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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政变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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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完早朝,同治皇帝就去了弘德殿,这是他日常批阅一般奏折的地方。不需要拿到御前会议上讨论的奏折,比如哪个地方出现了麒麟瑞兽,哪家的公鸡受皇恩下了蛋之类,同治皇帝用朱笔批一句“知道了”,便可发回内奏事处存档,这是从圣祖康熙皇帝那时就传下的规矩。

    那天,十八岁的同治皇帝端坐龙椅上批阅奏折,想到自己天衣无缝的政变计划,脸上渐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看到总理衙门报来的奏折,称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法国驻华公使罗淑亚、美国署理公使代办使事威廉士等人都愿意参加不久后的木兰秋狝,同治皇帝更加高兴。

    过了半个时辰,内侍太监桂宝入殿禀报:“奕亲王的长子载澂求见。”

    载澂比同治皇帝大两岁,恭亲王的长子,载澂天资聪颖,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喜读书吟诗,有不少成熟的诗作,有《世泽堂遗稿》三册传世,署名多罗果敏。集前有他同父异母弟载滢写的序文,序文有言:“兄自束发受书,过目即能成诵。喜为诗,叉手而成。”

    可惜,载澂虽有文才,却以放荡顽劣驰名。

    据说有一个夏天,公子载澂率一帮恶少游什刹海。在岸边品茶时,见邻座有一美妇人,独坐无偶,向他频丢媚眼。好像似曾相识,而欲言又止。

    载澂性喜沾花惹草,派手下购莲蓬一束相赠,并对她说:“这是大爷所赠,想与你相会,可以吗?”

    妇人答道:“我家人杂,很不方便,请大爷选个地方吧。”

    载澂闻之大喜,于是把她邀到一家酒楼密室相会,“从此为云为雨”。

    有意思的是,两人相好日久,妇人知其为载澂,载澂却不知妇人姓甚名谁。

    一日,载澂对妇人说:“我俩情投意合,却不能长相厮守。这可怎么办?你能嫁给我吗?”

    妇人答道:“家有婆婆有丈夫,那样势必不成。唯一的办法,只有你在半路上把我劫走。大爷劫一妇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载澂听说大喜,仍约女子会于什刹海茶座间,他率一群恶少一拥而上,把妇人劫走。一时舆论沸腾,以为载澂抢夺良家妇女,不知是两人预先设计。该妇人的公公曾为浙江布政使,后因犯事逃至普陀为僧,从此家境破落。其夫为京曹官,听说妻子被载澂劫去,不敢控告,怒气郁结,酿成疯癫,终日被发袒胸,在街上胡言乱语。

    载澂以放荡顽劣驰名,自幼在宫中上书房伴读,以前出入宫门都比较随意,没等同治皇帝召见就闯进弘德殿里。

    同治皇帝载淳与载澂虽然一为君一为臣,但毕竟是亲叔伯兄弟,两人年龄接近;载澂又自幼在宫内上书房伴读,与载淳气味相投。长大后,载澂经常出没于声色犬马之地,见多识广,常把外间的奇闻趣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小皇帝听。同治皇帝载淳亲政后,禁不住诱惑,仍常与载澂微服出宫,与他到娼楼酒馆宵游夜宴,寻花问柳。恭亲王虽知情,又不敢张扬,以免使得皇帝蒙羞。长此以往,载澄更是无法无天,和小皇帝私交甚好,那日照例大摇大摆走进去找同治皇帝。

    “载澂,你好大胆,未等朕召见,就擅闯弘德殿,该当何罪?”同治皇帝一改往曰的嬉皮笑脸,训斥起载澂。

    载澂上前,摸了摸同治皇帝光亮的脑门,笑道:“哎呦,小皇弟,你吃错药了吧,平日我带你去八大胡同找姑娘你怎么不这么一脸严肃呀?”

    “放肆!以前朕没有亲政,和你闹着玩,如今成何体统!”

    “亲政?”载澂哈哈大笑,走到同治皇帝身旁,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奏折,翻了翻,扔到桌上:“得了吧你,谁不知道朝中大小事都由圣母皇太后和我爹帮你作主,那些国家大事,还是交给大人们吧。今日本来我兴致不错,找你出宫玩,不想你这般没趣,板起脸孔教训我,真是扫兴。”载澂说罢,不顾同治皇帝脸上的青筋暴起,大摇大摆地拂袖而去。

    载澂走后,同治皇帝气得把正在批阅的奏折扔到地上,传内侍进殿:“传朕口谕,马上宣军机大臣文祥觐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身穿麒麟官服,头戴红顶孔雀翎的文祥走进弘德殿,跪在地上三叩九拜,直呼万岁。

    文祥五十多岁,翰林出身,做过内阁大学士,官居一品,他文笔不错,现在主要工作包括代同治皇帝拟旨。

    见到文祥,同治皇帝说:“文爱卿平身吧。今天朕着急叫你来,是有要事商议。”

    文祥站起身来,用长袖拂了一下膝盖上的灰尘,问:“何事急招微臣进宫?”

    同治皇帝说,再等片刻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帝师李鸿藻、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也跌跌撞撞赶来弘德殿。

    恭亲王见四大军机大臣都到了,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对同治皇帝说:“今日早朝我已说了,驸马景寿虽然和我关系亲近,但他掌管神机营的事,我不同意。圣母皇太后当年没杀景寿,那是圣母皇太后恩典,不想看着我的妹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替他求情,已是法外开恩。况且他已当领侍卫内大臣多年,应该知足了。”

    “驸马他是先帝老臣,多年来尽心保护皇上安危,我看这次木兰秋狝,是皇上亲政以来第一次秋狩,由他掌管神机营,抽调洋枪洋炮队护卫皇上和两宫太后的安全,再合适不过。”军机大臣李鸿藻针锋相对。

    李鸿藻是清流派的领袖,经常和洋务派的恭亲王唱对台戏,恭亲王反对的,李鸿藻就支持。凡是恭亲王要做的,李鸿藻必拆台。清代还算尊师重道,李鸿藻是同治皇帝的老师,两宫太后也很尊重,恭亲王奈何不了他。

    “够了,我找你们来,不是想再听一遍你们在朝堂上的争吵。”同治皇帝一拍御桌,站起身来道:“今天朕想谈谈载澂。”

    “载澂?犬子…”恭亲王感觉不对劲。

    “你们说该怎么办?”同治皇帝把载澂刚如何擅闯弘德殿,说的那些无礼的话和拂袖而去的情景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恭亲王听了满头大汗,这坑爹的儿子一直是他的软肋,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懂事!

    李鸿藻和文祥听了也直摇头,觉得载澂今天做得太过分。

    同治皇帝即位后,慈禧为了平衡恭亲王的权力,对醇亲王奕譞也十分器重。皇帝设宴招见时他可以不叩拜,奏事可以不书姓名,他现在主管神机营,同治皇帝平日也很听他的话,醇亲王奕譞出列圆场道:“载澂这孩子,本王是看着他长大的,顽劣一点,也不失我旗人的血姓,皇上别小题大做了。”

    帝师李鸿藻听了,正色道:“诸位,这哪是小题大做,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载澂这是不懂礼数,以下犯上,欺君之罪,必须严惩。子不教,父之过,恭亲王责任不可推卸。”

    李鸿藻不愧是清流的领袖,屁大点事都能扯到江山社稷,不过这次同治皇帝听了很满意,问文祥:“大学士你怎么看?”

    文祥和恭亲王在咸丰年间就私交甚好,但李鸿藻说得头头是道,他见同治皇帝怒气冲冲,不好公开支持恭亲王,于是说了一堆废话:“恭亲王当年留京与洋人周璇,积极出谋献策剿灭太平长毛和捻贼,挽救大清的危局,又开办总—理衙门,功勋卓著……”

    除了自己的老师李鸿藻,军机大臣们没人为自己说话,同治皇帝气得一抬手,掀翻了太监送来的参汤,啪的一声,通透的和田玉碗摔破,汤水流了一地。

    见这场景,恭亲王不再说什么,自愿领罚,于是文祥按照同治皇帝的意思,草草拟了一道圣旨:“传谕在廷诸王大臣等,朕自去年正月二十六曰亲政以来,每逢召对,恭亲王语言之间,诸多失仪,不胜枚举,着革去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其子载澂,对朕无礼,革去贝勒郡王衔,以示薄惩。”

    文祥拟旨完毕,呈阅同治皇帝。同治皇帝点头同意,对文祥说:“去吧,就照此颁布。”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慈禧太后就有懿旨,传同治皇帝马上去乾清宫。同治皇帝换上金黄的滚龙袍,头戴镶有蓝宝石的龙冠,坐上御辇奔乾清宫而去,桂宝和九个太监在后面跟着御辇一路小跑。

    到了乾清宫,同治皇帝在阶前下了辇车,从御道走进乾清宫的大殿。桂宝站在门外,低着头在外面候着,不时朝殿里偷望。

    文祥、恭亲王等王公大臣和慈禧在大殿。同治皇帝拖着沉重走了进去,坐下后目光停留在了恭亲王身上的顶戴花翎,脸阴沉得像要下暴雨,他痛斥文祥:“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朕不是已下旨,将恭亲王的爵位革去,为什么他的顶戴花翎还是依旧?”

    文祥道:“圣母皇太后已收回皇上的成命。”

    “皇上,你这戏唱的是哪出呀?哀家还在这大殿上坐着呢。”慈禧面不改色,大声道:“你果真是为了载澂的事生这么大的气?”

    同治皇帝如实禀告慈禧:“恭亲王为圆明园和景寿驸马的事,对朕多次顶撞,无礼冒犯。朕革去他的亲王爵位和载澂的贝勒郡王头衔,以示惩戒。”

    圆明园是慈禧准备去养老的地方,她同意修,于是慈禧太后望了恭亲王一眼,说:“恭亲王,重修圆明园,这事当初哀家首肯了的。”

    “启禀太后,臣开始也是支持皇上修园的,还上贡了白银两万两,以资修园之用。但后来修园的臣工禀报,圆明园离皇城四十余里,已经损毁严重,重新修葺恐怕费资甚巨。臣这有一折子,还请皇上和太后过目。”恭亲王把一奏折交给内侍太监。

    慈禧看完,脸色很不好看,命太监传给同治皇帝过目。同治皇帝打开一看,是《敬陈先烈请皇上及时定志用济艰危折》,附议此折的,还有文祥等十余名御前大臣与军机大臣,他们皇皇大论,洋洋洒洒三千多字,要求圆明园的修复工程停工。

    慈禧太后利用了奕訢,也给予了奕訢巨大权力。但随着奕訢地位高升和声名鹊起,恭亲王奕訢又引起了慈禧太后的不安。于是慈禧太后利用一切机会对他进行打击,使奕訢一直浮浮沉沉。

    这些年,慈禧和恭亲王的关系一直是边打压边拉拢,她曾免去议政王和其他一切职务,朝中大臣求情,慈禧太后才允许他在内廷行走,并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但免去了议政王职务。同治八年,奕訢支持杀掉慈禧太后亲信安德海,为慈禧太后所恨。

    这时,恭亲王奕訢劝谏同治帝不要修治圆明园,实际上触怒了慈禧太后,但慈禧现在还要拉拢他,便若无其事地对同治皇帝说:“恭亲王虽常有悖皇上的意,但哀家看他还算是个大大的忠臣,削去爵位,诸位王公大臣恐怕会有想法,还是算了吧。”

    “皇上日理万机,辛劳国事,还要为臣下的不肖之子忧心,臣实在惭愧,回去之后,臣把他送到宗人府,不让他再出门半步。”恭亲王跪在地上,说:“微臣三、四两子俱幼殇,王妃过于溺爱载澂,他没教养,冒犯皇上,还请太后和皇上念及臣的苦处,网开一面。”

    慈禧一脸平静地说:“恭亲王言过了,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哀家看这事也就不用太追究,你不用罚,恢复载澂的贝勒爵位,扣他半年的俸禄即可。”

    同治皇帝孤立无援地在坐在龙椅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把文祥等人的折子重重扔到地上,摘下头上的黄龙帽,扔到地上,哭着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什么事都作不了主,朕还是皇帝吗?朕将皇位让出来怎样?”

    话说到这分子上,大殿里一片安静,场面十分尴尬,慈禧喝了一口茶道:“皇上你这是说气话呢!这样吧,正好醇亲王最近身体抱恙,提出让贤,交出神机营,只要东宫皇太后同意,景寿掌管神机营的事,就依你了,仍赐紫缰,授领侍卫内大臣,管神机营事务。”

    “儿臣谢过母后。”同治皇帝听到这才罢休,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实现了自己要真正亲政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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