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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釜底抽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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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板后的环境,我还未来得及瞧,小娃已经扑到门框。

    我急急往后退几步,小娃也跟从门缝往里爬,不过他只探了个头,唧的一声又被拖出去。

    我原地待三四秒,确定他暂时没法摆脱张晓东,方才敢回头打量。

    这一瞧我心惊肉跳。

    墙上有神龛,供着一具婴儿尸体。尸体约摸成人小手臂长,身子完全脱水干枯,头上顶着巴掌大的红盖头。坐姿也很古怪,双手合十盘坐,干细的手臂上系着红花。

    神龛下摆了张太师椅,铺开一件血红的喜服,喜服绣着鸳鸯,这衣裳我见过,那晚杜天威喂食老刘头穿过。

    太师椅的两侧,齐齐立着纸人,男五女四一共九人。从扮相上看,伴郎伴娘、丫鬟马夫,锁呐锣匠一应齐全,纸人左胸上贴有生辰八字。

    我按时辰挨个掐岁数,命主年龄都不算老,最大四十多岁,小的十六岁,大抵与队上死的人年纪相仿。

    瞧到这里,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杜天威准备成阴亲,暗中收生魂做自已的迎亲队伍,队里五个汉子,连同女会计加上门婆姨,十有**是他害的。

    寻思到这里,我有些糊涂了。杜天威是活人,即便与死人成亲,可打下手的也是死人么?他费尽心思搞生魂,难不成还敢在光天化日下让他们露脸?

    生魂若无强烈怨气凝聚,时间一长便会魂飞魄散,自身都难保,更别说干抬轿吆喝,迎宾接客的活碌。

    若他们真能帮上忙,那只有一种可能,杜天威的亲,办在阴曹地府。

    事情越来越古怪,这法阵我也不认得,心想等回了省城找李师叔瞧瞧,眼下得先把东西记下来。

    我赶紧拿出纸笔,草草画下屋里布局。

    正画着,背后传来嘶叫。

    小娃不知啥时挣脱了索子,贴着门框正往里爬,半边身子已经进屋,张晓东同顺子一人拉住一条腿,一面骂一面死命往外拽。

    我慌忙跑去搭手,抓起笔猛戳小娃手掌,那年头钢笔真是钢做的,去掉笔头就是铁管子。

    这一戳下手极狠,直接插穿小娃手掌,他摆摆手想晃掉笔,却发现笔管子戳得极深,手被紧紧钉在门上。

    小娃尖叫起来,突然猛的抽回手,刺啦一响,手掌硬生生被划拉成两瓣。

    我没料到他这么狠,顿时楞住了,趁这机会他伸手抓住我头发,不过他手掌开裂,指头甩动难以使唤,仅仅扒拉两下便滑开。

    小娃见拿不住我,恼羞成怒伸长舌头扫来,那舌头比先前还长半尺,力道不小带破风声。

    我一惊缩头后退,舌尖擦着头皮刮过。小娃见扫了个空,不甘心发狠往里爬,我哪敢再给他机会,身子一弓扑向石门,半蹲身子用尽全力推门。

    门咔啦啦慢慢闭合,小娃意识到不妙,缩紧身子想退回去,张晓东反应神速,大声招呼顺子别拽了,把人往里塞。

    小娃顿时进退不得,舌头疯狂甩动,我埋下头躲避,听着头顶呼呼呼风响。

    石板门越合越紧,伴随一连串碎裂声,小娃被拦腰挤在门上,骨骼碎裂仅剩下一层皮肉相连,那模样像是墙上长出半截人。

    但他没死,门上也没见血,身子仍旧在动。

    我意识到这法子杀不了他,猛捶墙大声唤张晓东,我说小娃被困住了,赶紧用鱼玉贴他。

    门外没回应,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我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约摸小半会儿功夫,小娃叫声陡变,唧唧嘶嘶凄厉刺耳。我起抬头瞧,门缝透出缕缕黑烟,伴随浓烈腥味儿窜了出来。

    那味儿熏得人睁不开眼,我实在受不了,捂住鼻子爬离石门。

    再抬头瞧时,小娃软绵绵悬在门上,红色衣裤在烟尘中褪色腐烂,身子也迅速干枯,皮肉龟裂大块大块剥落,露出焦黄的枯骨。

    我虚脱般翻身坐地上,傻呆呆瞧着他。

    说实话,自打做了阴阳媒人,见过的奇闻怪事也不少,但如此骇人的情形还是头回见。这一幕深深印在我脑海,以至于多年之后,偶尔仍会出现在梦中。

    随后,石门缓缓打开。

    张晓东从门缝伸出脚,狠狠踢开小娃留下的朽骨,别过身子挤进门。

    他先是瞧我,见我安然无恙,长长松了口气,弯腰从骨堆里刨出鱼玉,杂耍似的手心里来回倒腾。

    随后,他瞅着我笑。

    我也笑,真心诚意的笑,过往的辛酸与郁恨,倾刻之间烟消云散。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老子还专程来和他打交道,狗的证据搞到没?”张晓东环视了一圈四周,略带惊讶的问。

    这也难怪,房间里的布置,哪怕外行也能瞧出诡异,绝不是什么善茬干的事。

    我说:“杜家名堂多,有些玩意儿我不认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搞阴婚的局,这局比起当初徐三搞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至少伤了九条性命,单凭我们可能搞不定,回头请李师叔瞧瞧才行。”

    张晓东不多话,围着房间慢悠悠踱步子,半晌,他顿住脚步咬牙切齿吐出一句:“煞、门、亲…;…;老子…;…;。”

    听这口气,煞门亲的事他记到了骨子里,恨乌及屋,但凡搞类似玩意儿的一律痛恨,更何况杜宋二人有心算计他,依照张晓东的性子,绝不会善罢干休。

    他沉吟半响,坚定道:“咱不能白来,见着了更不能不管,老子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免得姓杜的再害人!”

    说罢,他掏出打火机挨个儿点纸人,纸糊的玩意儿一点便着,橙红的火焰呼啦啦升腾起来。

    我不知道烧掉能否管用,但瞅着它们化为灰烬,那感觉真他妈的爽!

    屋里没法待了,我们退到门口。

    火星窜向太师椅,喜服也燃了起来,鸳鸯图案在烈焰中翻卷,我越瞅越出神,越瞅越模糊…;…;。

    突然,周遭一片空寂。

    我隐隐绰绰听到呻吟,女人的呻吟,空洞凄怨,像掉入泥潭垂死挣扎的人,充满恐惧与不甘。

    我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声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不仅是呻吟,还有咒骂,嘟嘟囔囔的咒骂,那声音并不远,隔着一堵墙或在地下。

    我屏住呼吸,蹲下身子摸摸地板,想听得更仔细些。

    耳傍响起一个声音:“叔叔,数到100,我来找你哟~”

    我楞住了,奶声奶气,分明是红衣小娃!

    “叔叔,数到100,我来找你哟~1,2,3…;…;”

    我猛地转过头,没有瞧见小娃踪影,再看张晓东和顺子,二人静静瞧着屋里燃烧,貌似根本没听到动静。

    我慌忙四处张望,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神龛上。

    神龛供奉的婴尸,不知何时没了盖头。

    婴尸干枯的头颅露了出来,只有拳头大小,皮色潮红皱巴巴像小老头儿,没有嘴皮斜露枯裂的牙齿。

    他直勾勾瞧着我,灰凹的眼珠子弯着,像是在对我笑,嘲讽的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我吼了一声,大喊道:“快跑!”

    张晓东和顺子面面相觑,闹不清好端端发哪门子疯,我来不及解释也无法解释,索性硬拽他俩出门,顾不上外头乌漆嘛黑,甩开脚丫子开跑。

    杜家楼绝计不可停留,我领着他俩冲出院门,一路狂奔到张晓东车旁边,方才敢停下来喘气。

    三个人都累得够呛,顺子靠着车门直翻白眼,张晓东也蹲地上喘,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冲我啧巴啧巴嘴,正想发问。

    车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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