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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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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罢晚饭,外头下起了零星毛毛雨。

    我掂记陈浪的话,问他还去不,要去可得趁早。

    陈浪却不着急,撮着牙花子讲当然去,不过得先准备准备,空手见客没礼数。

    他领我上了街。

    陈浪找了家剃头摊儿,坐上椅子指光溜溜的脑袋,同师傅讲:“老人家,打油修边角,整亮亮堂堂,谢谢咯。”

    老师傅嘿嘿一笑,扔下烟锅巴,二说不话打上肥皂水开工。

    这段日子里,陈浪都是穿我的衣服,捡着啥搭配啥从来不讲究。

    不过,他特别重视脑袋,距离上次剃头时间也不长,头皮甚至还没长茬,现今又要剃了。

    我纳闷道:“人家有头发的讲究人,最多也就两个月剃一次,你光头还剃恁勤干啥?有这个必要么?”

    陈浪想了许久,认认真真指着脑袋:“很有必要,只有它光光生生的样子,我才想得起自已是出家人。”

    我无语…;…;…;

    剃完头,雨下得有些大了。

    陈浪一路闲逛,找到家粮油铺子,买上小半袋白米,他让我扛着跟他走。

    七绕八拐,进了一条堆垃圾的死胡同。

    陈浪四处瞅瞅无人,说就这里吧,这里清静方便行事。

    他取过袋子,小心翼翼将米粒倒地上,划成一道诺大的圈,也不顾地上湿漉漉的,一屁股坐到圈里。

    随后,他闭上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不清他念啥,也不打算问,找了个避雨的地儿蹲着瞧。

    只念了几句,陈浪便睁开了眼,整个人都变了,神态极度庄严,举手投足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高声讼了一句佛号,开始念诵经文。

    先前在路桥队,听过宋涛念的经,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仍记忆犹新,但陈浪的则恰恰相反,字正腔圆语速沉缓,经文中有种悲天悯人的情绪,让闻者不禁肃穆起敬。

    我忍不住瞅他,陈浪眸子里竟然泛起雾似湿润,透出一种无喜无悲的空灵。

    雨越下越大,闪电划过夜空,霹雳啪啦响起雷声。

    陈浪坐在横流的污水,丝毫不受嘈杂影响,昵喃的经文字字清晰。

    念了约半个时辰。

    陈浪再次讼佛号,抓起身旁的袋子,信手抓出一把米挥向天空。

    米在落地的同时,地面产生了异象。

    雨点落地的距离,凭空高出一头,水花根本没溅到地上,如同有什么玩意儿趴着,恰恰隔在中间。

    我拼命揉眼睛,啥都看不见,但可以确定,那些玩意儿不仅在动,而且数量越来越多,体型有大有小,密密麻麻四处爬。

    有几个爬到我脚边,我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别怕,他们没恶意,只想讨口吃的。”陈浪抓起一把米伸向我,示意学他的样子扔出去。

    我问道:“他们是谁?”

    陈浪笑了:“你开鬼眼看呗,眼见为实更有说服力,若要开眼,你身上道家印记可助你,对了,你没中猫灵怨毒,也是因为它,猫灵不敢缠你。”

    我恍然大悟,难怪都喝了杜天威的酒,我安然无恙,老刘头和胖子却着了道,合着太上清平枭能避邪。

    但鬼眼的事,按照以往经验,只有面临危难时二姐才会助我,太上清平枭该如何发挥,我哪里知道。

    我下意识掀开衣服,盯着印记瞅了好一阵,又迷惑的抬头看陈浪。

    陈浪眸子的雾气比先前更盛,我情不自禁出了神,越瞧越出神,渐渐觉着自已身子变轻,仿佛摆脱一身臭皮囊,被他扯入深不可测的渊。

    突然,我打了个冷战,眼前蒙起一层红影。

    我瞧见了,地上趴着许多“人”。

    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大的约二三十岁,小的则刚出世不久。

    这些人都很狼狈,衣不遮体混杂泥水,几乎难以辨识样貌,有的还身子残疾,缺胳膊少腿儿也就罢了,有的不成形,拖着七零八落肉团。

    他们貌似饿了许久,趴在地上抓着什么吃什么,但个个形容槁枯腹大如斗,脖子如同麻绳般细小,除了陈浪撒出去的米,其它的根本咽不下去。

    我被眼前的情形骇到了,连忙问这是啥?!

    陈浪淡淡说:“都是些心愿已了的人,不肯轮回阴司也不管,受不了阳世香火沦为饿鬼,只能吃一点别人布施的东西。”

    我纳闷道:“他们为啥不肯轮回?”

    陈浪扭过头,目光如电说:“因为恋恋红尘,所以思维不返,因为放不下,所以心生三缚,一贪缚,谓一切贪,如受结相说。二嗔缚,谓一切嗔,如恚结相说。三痴缚,谓一切痴,如无明结相说。”

    我心头无端不安起来,隐隐觉着他说的,不仅仅是地上趴的人。

    我喃喃问:“这些人最终会怎样?”

    陈浪死死盯着我身后,那眼神分明不是瞧我。

    他说:“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感到一阵眩晕,事到如今再明白不过了,陈浪带我来布施,其实是想告诉我,二姐若再不离去,下场将同这些孤魂野鬼一样。

    类似的话,师父也曾提点过,但二姐对我的恩情,岂是外人能明白?我打小对她的依赖,又岂是说割舍便割舍?

    更何况,我发过誓,这一生一世都背着二姐,如同小时候她背我。

    这些话,我不愿同别人讲,心头无端端憎恨起陈浪,闷头扎进雨里便走。

    “想不到你这么自私,懦弱,让身边的人饱受折磨。”背后传来他无喜无悲话。

    我被这话激怒了,血一瞬间涌上脑袋,转过身大吼:“你懂个屁!你和尚懂个屁!老子的事要球你管!?”

    “执迷!!”陈浪厉声道,他声音不大,但有种震耳发聩的感觉,我禁不住浑身一哆嗦,如同当日同他打牌的胖子。

    陈浪往前走了两步,质问道:“因为你舍不得,所以她不肯轮回,你难以割舍造就她不得善终,这叫不叫自私!”

    我一震楞住了,定定停下脚步,回头瞧着他。

    陈浪又进两步,又问:“因为你自卑,所以让人候你数年,你心有羁绊,却不曾问过她心中苦,这叫不叫自私?!”

    他说的没错,我认为自已配不上晓北,所以处处躲避,包括后来不辞而别,但从头到尾没问过她在意什么。

    陈浪再进两步,再问:“归来月余,你怕自已难过,无颜面对恩师,所以借故不回家,为人子女者,可曾想过家里人期盼?这叫不叫自私?!”

    他话音落下,我的心顿觉绞痛无比,眼前红影像血一般绽开。

    我仰头望天,自问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自私自利的自已,造就了今天的因果。

    天无语,沁红的闪电照亮天际,炸雷接二连三响起,仿佛要让我清醒的瞧自已。

    “你也这样认为吧。”我喃喃自语道,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

    随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医馆,也不知道晕睡多长时间。

    我没睡好,迷迷糊糊做了许多梦,在梦里,自已朦朦胧胧被布面包裹着,腥红的光透射进来,身子暖哄哄说不出的惬意。

    我听到歌声,儿时二姐哼唱的曲儿,我努力睁开眼,瞧见头顶上有一张飘舞的红色盖头。

    我知道那是二姐,兴奋的喊了一声,话刚出口,歌声噶然而止,我又喊了一声,盖头轻轻飘过头顶,眼瞅着越飞越高。

    我急了,生怕二姐走咯,急急伸手抓住盖头。

    盖头很轻,轻的没有份量,抓在手里像虚抓空气,我心头一紧低下头,原本鲜红的盖头渐渐褪色,像融化的冰,一点点消失在手心。

    “二姐!!!”我大叫一声惊醒,翻身弹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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