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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9章 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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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月樓位于天龍寨,乃是臭名昭著、叫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

    賣毒給殺手,豈非助紂為虐?承功知道先生是說真的,不是威脅,不是討價還價!他若要價三千,這方子就必定值三千!謝星馳是個識貨的奸商,在別處“奸”也罷,若膽敢“奸”到他頭上,便有一無二!

    承功幼時見邱長生救死扶傷,常一臉欽佩地感嘆︰先生真是個慈悲的人哪!那時謝星馳翹著二郎腿,“啪”的一聲合上聚骨扇,托起桌上小盞,以杯蓋撩開沉浮不定的幾葉毛尖,笑道︰“慈悲?承功,你的眼楮在往哪兒看?”

    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謝星馳又道︰“你看我像慈悲之人嗎?”

    他立時搖頭,撥浪鼓般飛快。

    “這不就成了?不慈悲的我豈會去侍奉慈悲之人?”一如殺手不會去侍奉佛祖。

    是啊!慈悲的邱長生怎會為了區區三千兩而將劇毒出賣給惡魔?不是該扼殺在這小小清風里里麼?

    然楚承功亦非善類,他如今關注的只有一點——“那夏葉兒呢?”

    邱長生挑眉、轉頭,“葉兒怎麼了?”

    這一句反問要承功暴跳如雷!

    “夏葉兒怎麼了?夏葉兒該死!先生您救她護她養她教育她,她卻制毒害您!這等恩將仇報的惡徒豈能再留?不為民除害也當逐出師門哪!”

    邱長生茫然一愣,後眼角微垂,竟“哧哧”笑了起來,“承功,你是否誤會了什麼?葉兒怎會害我?這是我給她布置的課業,以考驗其近月來的學習成果啊!”

    承功登時啞口無言,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小臉憋成豬肝色!

    先生何曾這般袒護過一個人?他竟為毒害自己的人找借口,竟為毒害自己的人撒謊!憑什麼?夏葉兒何德何能,得他如此青睞!?夏葉兒何德何能,讓他如此執著!?

    承功忿忿摔門而去!

    珍饈樓下毒一事,天知地知,邱長生知,夏葉兒知,楚承功亦知,但再無第四人知曉。而月下香里的三醉芙蓉最終以五千兩高價被謝星馳納入囊中,量產。其後百年,不計其數的狗熊英雄喪命于此。此毒夏葉兒稱之為“三醉芙蓉”,後人卻偏愛稱其作“春眠不覺曉。”

    斗橫月落,人定時分。距那一杯月下香下肚已有十一個時辰。

    臥房內邱長生盤膝端坐于床上,閉目調息。他仍舊面無表情,只是本就白皙的肌膚在這冷月清輝下越顯晶瑩剔透,讓人揪心!

    “三醉”。一醉酒,二醉毒,三醉命。六個時辰後安然無恙的邱長生,是否能安然度過下一個“六個時辰”?且听——

    屋內謝壺“嘀嗒”;屋外水車“嘎吱”;還有一林子寒蟬淒切。倏然,他面色又蒼白幾分,俊眉又攏緊幾分,不聲不吭,濃稠的鮮血便從他緊抿的唇角溢了出來,成絲狀連綿不絕地染紅胸前大片白衣。

    五髒六腑是一陣陣震蕩的疼,仿佛有無數只手正緊抓著他的心、他的肺……不停地、大幅度地上下搖晃!然而,那徐徐睜開的一雙眼里卻無半點痛意恨意,滿滿皆是孩子發掘到寶貝的欣喜若狂與如願以償的滿足!

    王山狼,七年之期是不是太長了?你看姑母親拜我為師不過短短五個月一百五十天,竟已能讓我花八年之久苦苦壓制的舊毒復發!她總是在我意料之中,又出乎我意料之外,叫我如何不激動?如何不瘋狂?

    他沉目微笑,拇指摩挲著腰間的青花小瓷瓶,一遍一遍,不知饜足。又忽地隨手一拋,任謝碎,任藥粉漫天——如今,要莢神草有何用?當真已到油盡燈枯之時了麼?

    他又挽起衣袖,見腕上若隱若現的逐漸清晰逐漸向心口延伸的一條暗紫色血脈,仿佛之前的問句得到了證實,嘴角弧度更大了!

    邱長生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已是“死人”——哀莫大于心死!如同不甘腐爛便于體內塞滿朱砂和各種香料的尸體,他給自己喂食不盡的藥物以支撐這副空皮囊不滅——為的、就是等一個人,等一個名正言順又有能力有資格來殺他的人——邱長生有一種執著、一種不亞于對白衣的執著——對生和死的執著。生和死都是莊重的事兒,需要以謙卑之心待之。他二十四年“生”已被人被己毀得慘不忍睹,唯有讓死更慎重一點。

    燈光明昧不定,紫竹隨風搖曳著縴細腰肢,恍惚見一只蝶翩躚而過,披著炫目的斑紋。

    葉兒……也該回了吧!

    他有些擔心。換上干淨的衣裳,將腥味濃重的白衣處理好,才邁著虛浮的步子出門、下樓。在這短短時間里,夏葉兒穿過林子,走出林子。于是,他腳尖才及泥地,便見姑母親埋著頭步履飛快地與自己擦肩而過,聲音暗啞——“今晚,我回房休息。”

    衣袂帶起一陣風,撩起他幾縷銀絲。邱長生聞言一怔,卻不出聲阻攔,只是,跟著壓低了腦袋。

    樹影婆娑于此身,鬢發亦投下暗影,看不清他嘴角彎出怎樣弧度——

    吶,王山狼,吾已不計較,汝之女又在別扭什麼?

    楚承功忿忿依舊難平。對先生的“柔聲呼喚”,孩子氣地扭頭一聲“哼~”,不理不理就是不理!對夏葉兒則變本加厲,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刀劍相向。而忿忿者又豈止他一人?姑母親亦然。說是“回房休息”,事實上回房後她已經失眠好幾日了!夏葉兒不分忙、閑,皆時常頂著兩枚黑眼圈盯著邱長生神游天外。然後,院子里撫二胡的那人似感覺到什麼,回眸一笑,明亮如旭日東升……于是,姑母親更呆了!為掩飾窘態,落荒而逃!

    她之忿忿,既因邱長生安然無恙、自己苦心研制的“三醉芙蓉”無效而生的挫敗感,又因因邱長生安然無恙而明顯松一口氣的自己!

    如此,本來鳥語花香,一派和諧的清風里滿布火藥味。各懷鬼胎的三人尷尬著、沉默著——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說的便是十一月後很久很久的這年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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