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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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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瀚單騎出金陵西上,駿馬步下生雲,也不知狂奔了多少里,入夜到達了一座小鎮。

    勒馬緩行,只見狹窄的長街,燈火零落,沿街走去,總算看到一盞破舊燈籠,上面寫著“旅安客店”。

    哥舒瀚下馬拍門,選了一間清淨客房,吩咐店小二不用預備酒食,但務必費神在五更天明之前,設法換只良駒來,不必計較銀兩。

    他先上床盤膝打坐行功,直至神清氣爽,疲勞一掃而空,才將長劍衣包放在床邊,擁被就寢!

    一宿無話,次日天猶未明,店小二依言拍門叫醒了他,雙手捧著早餐,滿臉笑容,說道︰“客官,馬已預備好了,是周大戶的,小的向看馬的陳大哥打拱作揖才換過來!”

    哥舒瀚微一擺頭,擺走睡意,暗自笑道︰“天下的店小二,全是一個媽媽生的,怎麼他討賞的姿態跟‘話不多’一般無二!真夠人瞧的!”

    一面伸手到衣包里摸些碎銀,卻發現有異,長劍已然不翼而飛!

    哥舒瀚這一驚非同小可,再仔細翻過,那里有長劍的影子?不禁咬牙切齒罵道︰“好賊店!”

    店小二慌得什麼似的,忙問︰“客官,丟了什麼東西?”

    哥舒瀚方待怒罵著,先給他一記五指燒餅,卻冷眼瞥見木床邊沿,隱隱留有字跡,遂改變語氣道︰“沒有,且先出去,這些銀子賞你!”

    店小二接過沉甸甸的銀子,還要開口︰“官爺!那馬……”

    哥舒瀚擺手喝道︰“待會再講!”

    听到關門聲後,急忙拿來桌上油燈,伏身仔細端詳床沿上留的字跡!

    寬可三寸的床沿,有人用“金剛指”寫下一排字︰“欲問寶劍明珠,今夕夜半,會我于九松嶺上!”

    哥舒瀚縷鼻吸氣,辨明並沒有“迷魂香”之類藥物的味道,心中凜駭不已,來人來去之間,神出鬼沒,身手之絕,身手之高,可以想見。

    自己不知幾時,因何故得罪了這名高手,听那語氣,似乎非龍爭虎斗一場不可!

    他暗暗叫苦,頹然臥下,下意識地摸摸腦袋,這大好頭顱算是白撿回來的,人家若要,只在舉手之間而已!

    他又翻身從衣包里扯出夜行衣,果然,藏珍閣中的“十二姝”芳蹤已杳!

    不久--天色大白,日上三竿,哥舒瀚獨困斗室,心中萬分焦躁!

    本來,因為復仇大事渺茫無著,自家身手亦欠高明!早立意不管閑事,免得徒惹麻煩,招來是非!

    不料,無端地失魂落魄,遇上采花淫賊,只好千里救美!

    而今更是變起突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誤時,誤事……

    他長嘆一聲,真力貫入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把床沿字跡磨掉,一邊想道︰“明珠是小事,暴得暴失,甚合天理,但墨劍不可失去,不說武林有寧可斷臂不可失劍的慣例,我復仇絕技可全在寶劍上,若說再請人打造一把,叫我那里去找‘紫金鋼母’去?”

    水聲越來越響,龍舟越開越遠!

    哥舒瀚心系龍舟上,身困斗室中,猜那猜不透的啞謎!

    “何人盜劍,用意何在?”

    他將近日得罪過的人,一一細想!

    “江南武侯”飛騎追敵,對我的誤會應該冰釋,一峰兩山,深處禁宮,根本不知道我是盜寶者,謝世英返歸‘點蒼山’,也無從知道我昨夜投宿在這家小客店!

    房門有剝啄聲,店小二走進來問道︰“客官爺,東西找到沒有,馬早預備好了!”

    哥舒瀚煩惱地咬咬嘴唇道︰“找到了,馬你好生養喂,我在此地要多住一天,附近是不是有個地名叫九松嶺?”

    店小二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道︰“沒有呀!不過,東郊小山坡上,倒是剛好有九棵老松樹的!”

    夜,星月半明--哥舒瀚穿上夜行衣,徒手赴會!

    所謂︰“九松嶺”,所謂︰“東郊小山坡”,原是一片墳場!

    山坡上觸目皆是土饅頭,在一座大戶人家的大墳包周圍,有九棵蒼勁的古松!

    哥舒瀚在松下徘徊,仰天長嘯,驚起數聲,宿鳥四散!

    突然--一聲佛號起自墓碑之後︰“阿彌陀佛,施主莫非元江哥舒瀚?”

    話聲未了,從墓後暗處走出一牛山濯濯的中年和尚來!

    那和尚短小精悍,兩眼精光內斂,身穿合身袈裟,足履扎實布鞋,雖是僧衣,無異武打勁裝,袖口特大,甚是奇特!

    哥舒瀚一面驚訝不已,盜劍者竟是佛門中人!他與佛門中人,素不來往也!

    一面又是受寵若驚,“元江哥舒瀚”五字,出自陌生人口,听起來,和“江南武侯”百里金鼎,一樣威風,儼然也是武林中一號人物也!

    兩人都不發言,彼此打量,剎那間,形成一種對抗的沉默!

    哥舒瀚吸口氣,打拱問訊,客氣地道︰“敢問大師法號,何事見召?”

    那和尚說聲︰“請坐!”自坐在大墳左側“皇天”的石碑上!

    哥舒瀚不好居高臨下,便落座在對面“後土”石碑上!

    那和尚開口聲如洪鍾,道︰“貧僧化純,昨夜造訪,幸未打擾清眠,萬幸!萬幸!”

    話罷,哈哈大笑!

    哥舒瀚明白話中有刺,但只淡然一笑說道︰“承蒙點中睡穴,送我一夜好夢,感謝感謝!”

    化純忽然斂笑肅容,滿口江湖俗語︰“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在你身上,因有所圖,故盜君長劍,用以交換,但宮中‘十二姝’在君身上,實出乎意外!”說罷,又是幾聲大笑!

    哥舒瀚一听,便知今夜不能善了,不知他所圖者何?遂只微微一笑︰“大師身披僧衣,心在江湖,可由得談吐中得窺一二,佩甚、佩甚!若貴剎略欠香火之資,‘十二姝’可以奉送敬佛!”

    化純和尚連連搖頭道︰“口過!口過!木魚法器,不羨明珠,實不相瞞,貧僧之意,不在銀兩黃白之物,而在‘都村秘笈’!”

    哥舒瀚滿臉訝然,道︰“‘都村秘笈’在我身上?”

    化純正色肅穆地道︰“哥舒瀚!‘都村秘笈’不在你身上,但可由你身上求得,貧僧平生別無所好!所好者唯‘武學’而已!李子襟……”

    哥舒瀚悚然震驚,注目凝視化純心忖︰“他怎的知道我的姓名,真姓名。”

    他把“襟”字誤听為“衿”字!

    化純和尚繼續說道︰“李子襟廿年前為此喪生,‘都村秘笈’原在廬陵‘李家堡’,這話你由何人處听到,坦白見告。貧僧自把‘明珠寶劍’壁還。”

    哥舒瀚放下心頭大石,暗罵一聲︰“笨禿驢!”

    原來他五六天前在“京都鏢局”撒下的滿天大謊,這樣快就得反應,而且是這麼奇怪的反應,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不知以何詞答對,若坦白說明那是謊話,這光頭也許不會相信呢?若信了,所有計劃無異一筆勾銷,若隨便杜撰個人名搪塞消遣他,未免示怯!

    過了半晌,才道︰“如果區區對‘都村秘笈’亦有所圖,因而不肯相告呢?”

    化純猛然自“皇天”碑石上,躍起兩丈,喝道︰“貧僧早知你不肯相告,只是難道你就不要寶劍明珠了麼?”

    哥舒瀚暗罵這禿驢佛經都念到那里去了,性情如此火爆,于是,故意無視他火燒屁股般的暴跳彈躍美妙身姿,懶洋洋地道︰“隨身長劍,並非上古神兵,所值無幾,大師若不嫌,亦可相贈,以壯寶相!”

    化純可是真急了,截然喝道︰“你不肯說,佛爺自有辦法叫你吐出來,場子我已看好了,且隨佛爺來!”

    哥舒瀚實在不想打這場冤枉架,但是想到化純如此目中無人,還認為他能吃定似的,再者還平白耽擱他一日行程,甚是氣憤。

    再者,墨劍也不能真的不要,總得想些計算賺回才好,因此慨然說道︰“可以奉陪!”

    化純五短身材,跳上山坳,袍袖飛舞,連連跳躍,幾個起落功夫,已不見蹤影。

    哥舒瀚只好跟進,狂奔半天,才到半山腰一個地勢斜平,兩丈見方的草地。

    化純大馬金刀端坐在石上,哥舒瀚的長劍明珠散落腳下,看見哥舒瀚上來。甚是自得微氣,點頭笑道︰“果然不錯,你輕功不行!”

    哥舒瀚吶吶難言,因為那是實情。有頃再道︰“請將長劍擲下,區區才好奉陪。”

    化純笑得前仰後倒,指著哥舒瀚道︰“你終于招認了,剛才還口硬,說是長劍可以奉送。”

    話說如此,臉色一板。聲色俱厲再道︰“李子襟為‘都村秘笈’喪命,究系何人傳出?這是線索,你老實招出,長劍還你!苟若不說,你就伴著‘寶劍明珠’長眠斯土!”

    哥舒瀚嘴角露出笑意,問道︰“這是威脅了?”

    化純睥睨作態,道︰“不錯,隨便你怎麼想皆可。”

    哥舒瀚攤開雙手,聳聳肩膀,道︰“哥舒瀚一命在此,有本事你就拿去!”

    化純和尚搖頭嘆道︰“年青人總是口硬,佛爺本來不欲濫開殺戒!但為了‘都村秘笈’,也顧不了這麼多,記住,你若改變主意,隨時喊聲,萬勿自誤。”

    哥舒瀚顯得玩世不恭的吊郎當拱拱手道︰“承蒙關照,萬分感謝!”

    化純腳踏“羅漢步法”,平心靜氣走了近來,道︰“我知道你身一離劍,有如游魚離水,別藝不足觀,但是貧僧平生從不用兵刃,叫我空手入白刃來與‘一字劍’相抗,未免不公!好在你掌力也不錯,就嘗嘗我的‘羅漢拳’吧。”

    話說至此,猛喝聲︰“照打!”

    哥舒瀚正自心驚,從何處跑出這禿驢來,對自己的底牌如此清楚,驀地听到聲“打”!

    霎時身前四面八方盡是“羅漢拳”影縱橫!忙不迭運功于掌!拍出七成力“劈空掌”,腳下搖搖擺擺踏起“維摩步”。

    化純知道哥舒瀚的“劈空掌”造詣極深,威力非凡!是故並不正面攖其鋒,只用極快身形繞著他團團轉,一身化為“十八羅漢”,從四面八方打到。

    “羅漢拳”招式凌厲,忽如龍魚沉淵,忽如岫雲出谷。

    僧衣袖角,真氣貫入,使出“流雲鐵板袖”功夫,掃點哥舒瀚穴道,連下盤各穴,也招呼到了。

    哥舒瀚的“劈空拳”只有掌力,沒有招式,要護住全身,未免困難,無奈,乃將掌力溶入“赤發翁”印欽的“閻王掌”中,勉強應付。

    三十招過後,便覺漏洞百出,尤其是後腦一帶的“藏血穴”,“腦戶穴”……總是照應不及。

    好化純,真個是說到做到,大有“雖非冤仇恨,亦可斃掌下”之意,仗著身材短小轉折靈活,猛然沉身,橫掌作刀,掌風勁銳,斫向哥舒瀚下盤!

    哥舒瀚無心傷人,左手七成力“劈空掌”朝化純天靈蓋拍下。

    那知化純猛然斜勢飛起,豎掌攔腰切來。

    哥舒瀚左手已來不及收回,鋼牙一咬,右臂短兵相接,橫架過去!

    “格”的一聲。硬骨相踫!

    化純強忍劇痛,猛跨“虎形步”,“流雲鐵板袖”袖角順勢指敵“藏血穴”,看清哥舒瀚閃避時下盤不穩,一腳“掃堂腿”,把哥舒瀚踢飛丈來遠。

    化純一招得手,虎吼一聲!怒目圓睜,金剛嗔目,精光四射,彈身暴飛撲下,鐵拳成槌,絕招“羅漢打虎”當頭砸下。

    哥舒瀚跌落踫地,差點滾落下山,猛喝道︰“住手!”

    化純聞言,袖口後卷,身形驟慢,向後飄落,喜道︰“快說。”

    哥舒瀚臥地喝道︰“大師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欺人太甚?”

    化純嗔目怒罵道︰“只有這一句,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縱身向前,趁哥舒瀚並未站起之時,“羅漢打虎”猛然使出。

    哥舒瀚屈居下風,收足護腹,縮成一團,氣凝于臂,八成力“劈空掌”推出,並將化純和尚彈回,躍身而起,兩人又戰在一起。

    注︰原來化純和尚,嗜武如命!堪稱“武癲”!

    少時練的是“童子功”,弱冠以後,怕功破影響內力,乃遁入室門!

    他平生最愛找功力相頡頑的對手過招!二、三十年來。漸漸打成一流高手!

    “都村秘笈”出土的消息一傳出,他發誓要奪為己有,走遍各地,明查暗探。

    “天南一劍”謝世英鍛羽歸去!途中與首徒“太罡劍”史強談論得失,湊巧間為化純听去,因之,哥舒瀚的底牌他全然知曉。

    化純自問“點蒼派”甚是難纏,“天南一劍”他惹不起,驚悉京中新出好手哥舒瀚,“元江派”死灰復燃,豈非一大新聞!

    乃動身到金陵,但沒找到哥舒瀚,卻給他打听出“都村秘笈”的消息!

    這一喜非同小可,昨日听到哥舒瀚現跡出京,馬上自後尾隨,來個首尾相餃!

    托佛祖之福,居然給他在“旅安客店”找到。

    四、五天之中,巧遇連連,事情進展如此之快。越發使化純深信“都村秘笈”非他莫屬了。

    而今,這渾小子,至死也不吐實,怎不叫他怒火填膺,“殺”心頓起!

    化純和尚連出殺手,哥舒瀚心余力拙,破綻百出,錯非真氣凝聚雙臂,硬如鐵杵,雙手早已報廢,“劈空掌”的掌力也由七成增加九成。

    饒是這樣,還是落得夜行衣襤褸飛舞,全是吃“流雲鐵板袖”劃破的……

    化純和尚越戰越勇,逮住敵人輕功不佳的弱點,一擊即退,並不對掌!

    哥舒瀚看著三五招內,就得傷在敵人掌下……猛然長嘯,出掌逼退化純,“告老歸田”,退出“羅漢拳”威力圈外,面紅口喘叫道︰“住手!”

    化純和尚一輪搶攻,三五百招過去了,也自喘息,說道︰“這回你肯說了吧?”

    哥舒瀚雙手漲火如盈,微微顫動,兩眼悲哀的看著掌心,掌心中有股子白玉似的氣血在流動起伏躍躍欲出,然後抬頭,近乎懇求的道︰“听著,不要逼我使出十成力‘劈空掌’,大師,你擋不住的,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化純和尚厲喝一聲,打斷哥舒瀚話頭,咬牙切齒吼道︰“不必廢話,你師父只教你說嘴,沒教你功夫,今夜有你無我,對掌。”

    一言未畢,兩袖怒張,有如蝙蝠,兩掌漸漸合攏,“童子拜佛”。

    運足畢生功力,翻手猛然拍出,一聲虎嘯,罡風潮涌--哥舒瀚退無可退,運足十成力“劈空掌”拍出,掌出無聲,掌風凝而不散,碗口大小的兩股氣柱,如潛蛟噴泉,猛然射出……

    劈空勁氣狂 射處,化純手腕斷飛,一聲慘號,仰天彈出,跌飛兩丈,袖口里血流成注,抖落掉手臂、胳膊,每手皆如螳螂斷臂,自關節處分為三截!

    哥舒瀚也吃化純一擊,胸口真氣渙散,淤血翻騰,搖搖擺擺走過去,單足跪在化純身側,哀聲責道︰“你這何苦?”

    化純胸骨已塌陷,猛涌數口心血,氣若游絲,兩眼翻白,蚊聲哼道︰“你……你是……

    何人……之……徒……”

    這個“武癲”至死還不忘求知,還想問明何人能教出這驚世駭俗的“劈空掌”?

    哥舒瀚不忍答稱是無師自通,使化純死有遺憾,匆忙答道︰“野人!”

    化純眼珠吊起,嘴角微動,像是向記憶中搜尋,這“野人”的名字。

    哥舒瀚雙手捧起化純光頭,低道︰“底事不瞑目?”

    化純斷斷續續哼出︰“歸德府……思齊……莊……一……掌……之仇……”

    哥舒瀚急促地說道︰“我代你去……討回……”

    化純死白的臉容,似感安慰,兩唇頻動,哥舒瀚听不清,附耳其上,只听見︰“將……死訊……通知……黃山……我師兄……”

    以下的話,就听不清了!

    他去了,為一個夢想,而勇敢的去了!

    哥舒瀚機械地挖著土坑,每一聲長劍踫地的節奏,都像是說︰“這個人是你殺死的,這個人是你殺死的!他……不一定非死……不可……”

    三尺深土坑挖成之後,將化純和尚的尸首,連同四散的殘體掩土埋下,沉痛地感到︰“就這兩尺黃土,間隔著生和死,這個被我埋在士下的人,在一個時辰之前,口口聲聲要埋我……”

    他依稀記得四年前在江西,埋葬紫金惡道的情形!

    當他從紫金道人胸上,抽出沾滿血污的拂塵,搜出四顆價值連城的明珠時,周身感到的只是殺人的恐懼,並非自疚,其罪該死!

    後來,用拂塵請人打造成“墨劍”,用夜明珠到“赤發翁”印欽處學藝,舒服的渡過這四年,亦無犯罪之感!

    但這化純之死就不同了,整個的布局像是“謀殺”!

    若他不在金陵散布謠言,化純怎會找上門來?

    明明知道這化純和尚並非歹人,糾纏不休,只為那莫須有的理由!

    明明知道“劈空掌”十成威力與九成景象迥異,非常人所能御,竟然為惜皮肉之危全力施為,將他活活打死,這行徑去歹徒者幾希?

    遠處,傳來村中雞鳴,聲聲傳曉!

    星月漸向無限深遂的太虛中隱去!

    哥舒瀚心如刀絞,仰天自責……

    胡亂收拾散落在亂石間的“十二姝”,拖著長劍,踉蹌步下山坡,腦中只有一念︰“黃山,勢在必去,因為死者的意志是神聖的!”

    “歸德府思齊莊,得將自己的藝業再提升些之後才成……不然……”

    哥舒瀚跳牆越窗,回到“旅安”客店房中,方待拿起銀包,吩咐結賬!

    忽然,腳下不穩,頭昏目眩,差點跌倒!

    連忙趺坐運氣行功,發覺胸頭瘀血雖然消去,但真氣已散而不聚,運行不暢,竟是走火入魔的初步病征!那是用力過度,真氣已賊去樓空,虛脫之象!

    他臥倒在床,運功調養了兩天,真氣才算運行自如,恢復原狀,功力略有增加!

    前後一算,足足白耽擱了三天,三天何事不會發生變化!

    哥舒瀚一念及此,心如刀割火焚,不顧病體初愈,趕忙起程沿江追趕下去!

    一路之上,逢市打尖,遇店投宿,馬不停蹄匆忙異常……

    奇怪的是始終不見“江南武侯”等人蹤影,向人打听,也都搖頭!

    他並不知“京都鏢局”一行是走長江北岸!

    哥舒瀚雖然不得要領,也不知“龍船”來歷,但知采花賊身手不凡,輕功尤佳,他是領教過的,所以心中明白,即便將人搶出,亦必被截住,唯一的機會是走水路!

    因之,一入鄂境,聞道“龍舟”才先行一天水程,即棄馬就舟,不惜巨資,備了六個水夫,輪流操櫓掌舵,逆江而上!

    哥舒瀚小時在常德排派待過兩年,水性甚佳!

    近三年來,花紫金道人的銀子,在杭州過少爺公子生活,受著貴族少年燻陶,飲酒狎妓之余,水路功夫亦不敢放下!

    “赤發翁”門下無輕功一科,他必得另謀發展,自求多福!

    原來輕功和內功一樣,必須自幼扎下基礎,不像招式可以一蹴而就,哥舒瀚幼時乏師指教,注定此生只有當腳跛子!

    十月十日深夜,天不作美,下起傾盆大雨,水流潛急,波浪翻騰,不利小舟!

    水夫們嚷著要停航,江水暴漲,上行困難,舟有翻覆之慮。

    哥舒瀚躲在蓬中盤算著連夜趕程,重賞之下,應有勇夫!

    忽然,有個水夫匆忙探頭入艙,嚷道︰“客官,龍舟就在前頭!”

    哥舒瀚聞言,先是一愕,還道有詐,錯當馮京作馬涼,皆因他不知今夜附近的“靈禪寺”前,他們已拼過一場生死斗,龍舟曾停在江岸半夜!

    連忙冒雨走出艙外,極目之處,起伏在惡浪中的,不是條大龍舟是什麼?

    那龍頭在水中高高地仰起,在細雨朦朧中,似真還假,十分壯觀,別無分說!

    他這一喜非同小可,意志飛揚,豪雄風發……

    因為在這里動手,比白天有利的多,忙催水夫再送他一程,接近龍舟……

    哥舒瀚自進艙中,脫下士子衣衫,露出里面新購的夜行衣,將“墨劍”切實扎結背後,為了怕上船後惡戰不便,並不穿水靠。

    哥舒瀚踏步步出艙外,仰天吐氣,覺得雄心萬丈,周身充滿了精力,對船夫道︰“我的行李留在船中,把船靠在岸邊,等我回來,隨時準備下航!”

    話罷,認定方向,猛吸口氣--“撲通”一聲,躍入水中,十月的江水,冰冷徹骨!

    哥舒瀚屢提真氣,踢腳撥水,逆江游去……

    這時在那“龍舟”之中--章王孫心情不好,默然無語,龍船要冒雨夜航,不顧江中波濤洶涌,可見武首相胡挺傷勢非同小可!

    需要馬上趕到武昌,找醫隱常三帖,或者沿漢水北上,到襄陽轉陸路,遂返嵩山!

    “采花郎君”拍拍章王孫的肩頭,道︰“王孫,愁什麼,咱們跟‘江南武侯’這王八蛋,自然沒完沒了,我就不信,鏢局能有些什麼好貨色,能成什麼氣候?”

    章王孫頻頻點頭,像在思考什麼,半晌才道︰“那‘京都鏢局’的‘江南武侯’太可惡,給他面子他不要,我下次還要找他的麻煩,老三,不怕你笑,我居然戰一個小鏢頭不下,那小子我記住他了,劍路是‘點蒼派’的,大概是謝世英的龜子龜孫,那幾天謝世英也在金陵的!”

    “采花郎君”陽間夸劍眉一揚,不屑地道︰“謝世英?我師父跟他老子有梁子,下月在長沙踫面時,問問弟兄們意思怎樣,咱們合力踫踫他!來個‘七英鬧點蒼’,听說他女兒長相頂不錯的!”

    章王孫笑罵道︰“豈有此理,他女兒能有多大,才三歲你就打主意!”

    “采花郎君”看目的已經達到,終于把這拜弟章王孫逗笑了,遂轉變話題道︰“王孫,你也算不虛此行,滿載而歸,我‘采花郎君’,鄱陽湖岸上的各水陸碼頭,也不知繞了幾圈,合意的一個也沒踫上,你送我的那個真不錯,只是你小子先使壞,拔了頭籌,不是原裝貨!”

    章王孫听得拜兄交口稱贊,心中大樂,拉著陽間夸就走,邊道︰“看看她去!”

    注︰章王孫、陽間夸等結拜兄弟共是七人,父兄師門都大有來頭,沒有歸隱之前,都是叱 風雲的武林健者,“中天子”自然不用說!

    光是陽間夸的師父“龍首頭陀”就夠嚇人!

    此老稚齡出家,巧遇異人,一身七十年修為,全在手中銅鑄木魚上,木魚有三尺鋼鏈放在手腕上,可隨意抖出收回!

    拆招出招時,像是憑空多出的巨靈拳頭,兩掌一拳同時出招,幾人堪敵?

    絕招是解下木魚,運功打出,其勢排山倒海,隱夾風雷,人再縱身飛撲,虎嘯龍吟,招發傷人!

    這殺手 看似平常,幾乎人人皆可攻擊,武林中私淑者甚多,在江湖上很流行,可是學的人都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只知道此絕招必有精致之處,但究竟奧妙何在,卻鮮有人能夠指數明白!

    因為就沒有幾個身歷其境之後,還能留一口氣活在世間。

    “龍首頭陀”二十多年前聲勢極盛,鋼木魚即金字招牌,門下弟子無論是使何種兵刃,都一定附有木魚做標記!

    他自成門戶,不正不邪,任意而為,直至十三年前,忽然銷聲匿跡,歸隱西南,但其身手功力,直至今日,還為人所樂道。

    陽間夸的長劍劍端,也綴著一只紅木魚!他是“龍首頭陀”歸隱後才收的關門徒弟,仗著師尊疼愛,其貌甚揚,就專在花叢中打混!

    幾年之後,博得“采花郎君”的諢號,近來更變本加厲,食髓知味,跑到中原,認識了幾位難兄難弟,一齊采花行,視普天下之美女為他們的禁臠!

    最近,也不知是那位提議,要斗斗各人眼力,看誰采來的花兒是天下第一品,于是各人分頭到各地去搜羅佳麗,約定在長沙賽美!

    章王孫在眾兄弟中,年紀最輕,是老七!

    “中天子”章元諸,畢生采陰補陽,本來注定斷子絕孫,也不知何年何日,動了真情,生了個兒子--章虹。

    又不知何年何日,這淫興不減乃父的章虹,看上了女魔頭,正慶幸好夢得遂,不想卻是掉進人家的色陷中,被采陽補陰,幾經纏綿,一命歸天!

    章元諸那時尚未自稱“中天子”,聞訊自不甘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女魔頭,她自知武功不敵,乃以腹中的胎兒乞命!

    章元諸想想以一個兒子換一個孫子,吃虧也有限,而且若不允的話,他章家就得斷了香火,遂首肯答應了!

    章元諸是大人物,此事江湖皆知,究竟這孫子是否真是他章家骨血,只有天知道了,此事無法實察,是個雜種也只有認了!

    章王孫是遺腹子,出生後,連生母也不知去向,全賴祖父撫養長大!

    章家的傳統--好色,絕不後于乃祖,憑此一點,他老懷甚慰!

    這回遇到賽美良機,興頭正高,要立意好好露一手,在眾兄長面前顯顯威風,遂邀請乃祖手下右弼大臣--武首相助陣,把“中天子”征美的龍船開來金陵,干下一夕九案。

    “采花郎君”原是到江西去看貨色,在九江時剛好遇上拜弟滿載而歸,乃上船來探听行情,以便斟酌!

    章王孫把獵物之一,何神醫的女兒何蕙蘭送給他享受一番!

    章王孫邊走邊問道︰“老三,那雌兒還不服你?她跟我倒是頂服帖!”

    陽間夸只答了一聲︰“少吹了!”

    自去摸索走道壁角的機關,漆黑的走道,裂開一道門,室光外露,還傳出陣陣斷腸的啼哭!

    陽間夸猛跨一步入室,問道︰“好好的,怎麼哭了!”

    這密室並不大,但畫屏金鉤,鴛幛雀帳,布置豪華,異香彌漫,中人欲醉!

    何蕙蘭伏在錦被上,哭得梨花帶雨,並不理會他們!

    章王孫對這個被他作踐“開”過,再轉送拜兄的獵物居然磷香惜天起來,開口打圓場,溫語甜言的道︰“何家姐姐!”

    何蕙蘭聞聲猛然抬頭,她至此始知堂中有第三人在場,而且就是那毀了她一生希望的禽獸,令她悔恨交煎,淒苦在心!

    就在前面,那人站著,臉上還帶著笑容!

    她養在深閨,除了父兄家奴,根本沒相處過別的男人!突然間--九月十八日夜里,這人來了,在睡夢間把她帶到這船上來。

    她隱約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人見愛,令她驚喜參半!

    但這人溫文,並不粗暴,孩兒面上老掛著笑容,水磨工夫又好,使她產生錯覺,以為得婿如此,亦復何憾!

    于是在耳鬢廝磨,楚腰纏繞下,也就半推半就,就讓他得遂大欲!

    哪知他空有好皮囊,心底里禽獸不如,魚水之歡的妙景,沒過上幾夜,竟把她轉送給另一個人--陽間夸!

    那人可是霸王硬上弓,怎管她的死活,她的幻夢醒來變質得太快,令她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做些什麼事,痛苦與委屈得無以復加!

    而現在他又來了,面上居然還帶著那笑!那笑容,何蕙蘭看了,充滿了邪惡,已不是曾使她動心,感到甜蜜熟悉的那種!

    何蕙蘭搖搖擺擺的鈷起來,心中淒楚欲絕,臉上盡量裝出笑容,倍覺憐愛!

    她柔聲招手道︰“王孫,請你過來!”

    陽間夸看著眼前這佳人,再掃視拜弟一眼,心中酸溜溜地,讓身在一側!

    章王孫莫明其妙的走上來,何蕙蘭欲笑欲哭,秀臉上的表情不變,突然猛一轉身,雙手捧起身側的玉花瓶,使勁往章王孫的頭上擲去!

    章王孫沒料到有此一變,眼見元宮御藏的雪白玉瓶打到,本能縮身向旁躍開,在空中出手將玉瓶拍碎!

    更不料後頸生寒,掌風逼身,腳下連忙沾塵再閃,出手拆招,口中狂叫︰“老三,你怎麼了!”

    “采花郎君”縮手已經來不及,斜眼瞥見何蕙南又擲出另一只花瓶,忙不迭變動身形,拍向花瓶,一邊急問︰“王孫,你沒事吧!”

    陽間夸本是怕章王孫慌忙間出手,誤傷佳人,是以想拉住拜弟,不料一急,竟急出師門秘功“龍爪擒學手”來!

    龍首頭陀的“龍爪擒拿手”,真力一旦貫入,非出掌不可,若何蕙蘭不打出第二只花瓶,他們難兄難弟可得交換一掌,大打出手!

    何蕙蘭見兩擊無功,轉身伏枕,放聲大哭,現在連與仇皆亡的希望也幻滅了!

    她瞥見錦床內側,就是那使她失身的“童女車”!

    章王孫還曾不知羞恥洋洋自得告訴她,那原是隋朝大夫何稠設計獻給隋煬帝的,是乃祖“中天子”根據秘圖,請人改裝在船上的!

    何蕙蘭迷惘中,又轉頭向外看,隋宮的烏銅扉光可鑒人,凝立床側,震時,心志已決!

    她戰戰兢兢地站起,根本無視章、陽兩人,秀頭突然向烏銅扉猛撞過去!

    這一切皆發生在剎那之間!

    章王孫、陽間夸還在互問平安,待到兩人發覺,章王孫就近出手抓去,只遲了毫厘,扯下衣服的後領!

    何蕙蘭仰身後倒,頭破發散,滿臉盡是血跡,生氣已絕,香魂已遠……

    四野漆黑,長江水闊,一望無際!

    煙雨茫茫,澎湃洶涌,怒浪起伏,有如龍蛟交騰,雨勢仍未稍剎!

    龍舟四面八方,都被水霧浪花團團圍住!

    章王孫、陽間夸兩人全身濕透,站在船舷,將何蕙蘭沉尸江底,只一瞬間,尸體即不知去向,或者沿江飄向故里,也許他老爹何神醫能救醒她吧!也許不能!

    章、陽兩人才不管這些,正要關門進入船艙,章王孫忽然看見船尾樓窗猶明,心中驚覺︰“不要給她看到才好!”

    一面冒雨沿船舷疾走,陽間夸也忙跟上,道︰“王孫,什麼事,我也去!”

    他知道拜弟要去看他的禁臠去,希望能趁機一睹芳容!

    上船聚會五、六天了,章王孫只肯說她姓易,死也不肯為他引見,說是奪魁盡賴此姝,天機不可早泄!

    章王孫還是不太放心,怕這采花賊給他偷吃了,壓下嗓子冷聲道︰“老三,你快滾回去!”

    “采花郎君”快快縮回艙中,章王孫放慢腳步,盡管全身透濕,還是略整衣冠,然後恭敬叩門,叫道︰“王婆,我妹妹睡了沒有?”

    門“呀”地開了,章王孫溜了進去,靠壁窗口,有一張笑臉,清麗出塵,明眸里卻充滿恐懼!

    章王孫換了另一副嘴臉,打拱作揖道︰“夜深如許,天涼驟雨,妹妹怎還沒就寢?”

    那姑娘急急搖頭,擔心他會走近!

    章王孫生怕苦心扯出的大謊,一下戳破,慌亂問說了個笨拙的笑話︰“姐姐憑窗思家,可看到什麼大魚翻浪?”

    頃刻間,章王孫改變了稱呼,一下子“姐姐”,一下子“妹妹”,兩樣混叫著,原是他對付女子的絕招之一!

    那姑娘仍不言語,嬌軀向後一移!

    章王孫側目看看負責監視的王婆,王婆使了個眼色點點頭,意思是說那姑娘確是憑窗思家!

    章王孫怕她問起剛才何物沉江,連忙想先發制人,以話叉開,說道︰“妹妹,只因家姊不幸逝世,家母思念成疾,良醫束手無策,兄弟為慰慈懷,聞道妹妹跟家姐容貌相似,才驚動芳駕,勉為其難,去見家母一面,小住些時,令尊大人處,弟弟已留柬致意,想能通容見諒,只待……”

    這謊話,他編得夠好,因此也不知反覆了好多次了,謊話說三遍,不信也當真!

    易姑娘有一次還天真的私下問王婆︰“怎麼你們會知道我的相貌會跟逝世的章小姐相似?”

    章王孫得知此問後,回答說是︰“上天庇佑!”

    此時,船首左舷,遠處傳出︰“船漏進水!”的呼叫!

    章王孫還自不信,只走到門口探頭往外看,忽听“采花郎君”高喝︰“水賊!快來領死!”夾雜著長青婆的尖叫︰“王孫!王孫!你的兵刃!”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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