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与二分之一》 第一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 黎欢被铃声惊醒,非常恼火。她从来不上闹钟,大清早的手机响多半是她爸打来的催命电话。 这才8点20分,真要了命了。 “喂?你不是忙得很吗,能不能别老在早上打过来?” “欢欢,还没起床?” “没啊。” “今天开学啊祖宗!居然还没起床!赶紧给我爬起来去学校,这学期要敢旷课就别想拿生活费!” 黎晋远显然怒了,他一般不会这么大嗓门吼黎欢。 “哦,知道了。” “动作快点!怎么陈昕那小子也不提醒你,真是……” “他?他自己去不去还两说呢。” “……你赶紧的。” “哦。” 黎欢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躺着玩了会儿手机,又发了会儿呆才磨蹭着起身。 她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在空旷的客厅里站了两分钟,盯着墙上那组装饰油画陷入沉思——要不要吃早餐呢。想了半天,跑去厨房翻冰箱,只找到几个过期的黄桃罐头,一大盒升装牛奶。 她撕开纸盒封口,咕咚咚就往下灌。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有种微小的快意。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打了个奶味嗝,这才悠悠地去洗漱。 换衣服的时候她犹豫了一阵,决定咬牙穿校服,开学第一天还是乖巧一点吧,免得老师又跟她爸告状。真挺烦的。 等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再看时间,9:15。 我可真有效率。 黎欢吹了声口哨,书包往肩上一搭,跟散步似的走在小区里,朝另一头的单元楼望了望,拨通了陈昕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声音极度不耐烦,“干嘛啊大清早的!疯了吧你!” 黎欢乐了,“我就猜你没起!” “你管呢。” “喂,你可高三了,第一天就旷啊?” “耽误一天又死不了!昨晚帮吴小北恶补暑假作业,我手都快废了……妈的你故意是吧,大清早把我吵醒!” 黎欢笑得不行,“知道你不痛快我就放心了……既然醒了就干脆去学校啊!小北走的时候怎么不喊你?” “我让他别喊的,你那么热爱学习你去啊!老子还要睡!” “行行,睡吧,我今天心情好,不然非给你一盆冰水泼起来不可。” 那边已经挂了。 黎欢搅了这一通,身心舒畅,大步出了小区门,拦车就上。 “师傅,林昌高中,慢点开啊。” 司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都这个点了还慢点开?怕不是去上学,是去食堂赶午饭吧。 林昌高中,高二文科四班。 学生们刚刚参加完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到教室后离上课还有几分钟,都小声说着话,三三两两地找相熟的人。有些是高一就同班的,但更多都是文理分班后的新面孔,彼此打个招呼,聊上几句,算是简单认识。 班主任进来的时候敲了敲黑板,大家很快静下来,齐齐看向讲台上那个穿着一身黑色,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脸严肃的女人。 “各位,我是你们今后的班主任兼语文课老师。我叫袁芳,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努力,在后边的两年里争取进步,更上层楼。” 底下不知是谁小声说,“元芳?” 好几个没憋住的噗一下笑出来,在触到袁芳凌厉的眼神后立即收声。 袁芳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名字,顺便写了手机号,“是这个袁。另外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大家可以记一下。”她双手撑着讲台两侧,目光往下扫了一遍,红外线似的逼人,“第一节是我的课,前20分钟拿出来选一下班委。对了,我们班来了一个转校生,大家先认识一下。” 她看向教室最后一排,抬手示意那个学生起来作自我介绍。 众人全扭着脖子往后边看,就见个清瘦的男生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因为还没领校服,他穿着式样简单的蓝格子衬衣,肤色苍白,额前碎发有点凌乱,遮住了部分眉眼。 他直直站着,也不看老师,也不看周围的同学,只低头盯着课桌开口:“你们好,我是于风檐。” 多的话一句没有。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并迅速分成两派观点,一派认为这是腼腆,一派则认为是高冷,反正都不好相处。 袁芳在上边又敲了下黑板,“安静点。” 这个学生她多少有点了解,成绩非常好,之前在一中都能稳坐年级第一,不知什么缘故转到林昌,学校能招来算是捡到宝了。 她朝于风檐笑了笑,温和道:“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看来你父母对你期望很高啊。” 于风檐这才抬了头看向袁芳。 他浅棕色的瞳仁微缩了一瞬,仍旧情绪不明,“是的,老师。” 袁芳点点头,又朝众人交待:“分班相当于重组,很多同学彼此还不熟。尤其这位新同学刚来陌生的校园环境,你们作为土著要多关心多帮助人家,别让我知道谁搞小团体排外啊。” 正要叫他坐下,教室门口传来一声洪亮的“报告”,也没等老师准进,那人就吊儿郎当地摇进来了。 就是姗姗来迟的黎欢。 她确实穿了校服,不过敞着小西装没扣,领花也没戴,里边的白衬皱皱巴巴。本来女生的秋季款是搭的红黑格子短裙,她却穿了条发白的牛仔长裤,个子本来就高,还踩着带坡跟的麻编凉鞋,脚趾涂着黑色指甲油,脚踝上松松地挂着碎玉链子。 整个人的状态用年级主任的话说,就是“又颓又丧”。 黎欢抬手捋了下她那大侧分的短发,嘴角勾起一点笑意,“袁老师?您当咱班主任是吧……哟,这是新同学啊?” 于风檐没搭理她,自顾坐下了。 教室里一片安静,同学们都很迷。所以果然是高冷么? 黎欢也愣了下,这人怎么回事,起个有说法的名字就牛逼了是吗。她啧了一声,又看向袁芳,“老师,那我回座位了啊?” 袁芳是知道这尊大神的,万没想到她刚好就在这个班,顿时有种被年纪主任坑了的感觉。“你怎么回事,都几点了才来?还有穿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黎欢一脸诚恳地解释,“老师,我是老寒腿,穿短裙会见风的,疼起来还得针灸!” 袁芳真信她就有鬼了,懒得跟这二皮脸纠缠,摆摆手让她回座位。 黎欢挎着书包走到教室倒数第二排仅剩的空座——吴小北旁边。吴小北和她高一就同班,现在恰好又分在一个班里,今天抢座的时候特意给她留着同桌位。 上边袁芳已经开始说选班委的事,鼓励大家自荐。 吴小北靠过来压低嗓子跟她说话,“欢欢,书我帮你领了,都在抽屉里。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黎欢随手整理了下抽屉,拿出语文书来往桌上一甩,“还能怎么,睡过头了呗。” “你作业写了没?” “陈昕不是帮你写了吗?问我干嘛。” 吴小北唰地红了脸,“我又不是要抄你的,这不关心你学习嘛。” “没写。”黎欢推开他的卷毛脑袋,泄了力往椅背一靠,半神游地观摩班委竞选。 前排站起来一个女生毛遂自荐,愿意担任班长。黎欢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想起来那妹子之前好像是八班的。 “大家好,我叫周芊。以前也担任过班长,算有点经验……” 周芊是典型的肤白貌美的长发女生,性格也不扭捏,举手投足都招人喜欢。男生们都恨不得把脚也举起来赞同,人气颇高。 袁芳略思索后又问了她一些班务问题,见她确实有经验,就敲定了班长一职。 吴小北又凑到黎欢耳边嘀咕,“听说周芊原来是班花诶,我看是朵白莲花吧……” 黎欢不置可否,“你管她白莲还是绿茶,跟咱又没关系。” 坐她前面的女生转过来呵呵了一声,“我看是又白又绿。小心点吧,那人之前可能作了,别给气吐血。” 黎欢眼一亮,“沈青羽?你也分这儿来了啊?” 叫沈青羽的女生以前在八班,不过一直跟吴小北玩得近,也是个小可爱,大眼睛娃娃脸。不开口的话挺萌,一开口就怼天怼地,淬了毒似的。 吴小北对黎欢的反射弧很无奈,“她坐得离你这么近,居然才发现啊……” 说话间,很快又选了学习委员、劳动委员、纪律委员,最后说到了体育委员。好几个男生跃跃欲试,都是球打得不错,个子还高的。 黎欢脑子一抽突然来了兴致,也举了手。 那几个男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全把手放下了。欢哥是不敢招惹的,毕竟还要活下去。 袁芳是真有点诧异,“黎欢,你怎么想起来要当体育委员了?别跟这儿闹着玩啊。” 吴小北更纳闷,在旁边直用胳膊肘撞她,“你干嘛呢?当什么体育委员啊,土死了……” 他一急音量都忘了压,跟扩音喇叭似的,全班都能听见。 土死了……死了……了…… 回音似乎绕梁不绝。那几个男生一脸委屈,黎欢也不太开心。 吴小北:“……”这职务太挫怪我咯? 黎欢轰一下站起来,“老师,我田径项目不是吹,全校除了我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包括男生。上次运动会她的3000米成绩比男子组首位还快出5.5秒。 袁芳心很累,目前除了黎欢也没别人举手,又一想去年校运会这丫头好像是拿过第一,跑起来跟导弹似的。给她点活干也好,还能稍稍约束一下,免得上天入地到处生事。 “行吧,那你就认真点,带个好头,这学期秋季运动会多动员一下同学们参加项目。” “好的!”黎欢意气风发地环视了一圈,发现那个于风檐就坐在她斜后方,于是冲他打了个响指,“新同学,记得踊跃报名啊!” 于风檐仍然没搭理她。 同学们都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艾玛,一而再的,欢哥这是撞山了啊。要不要提醒新同学调整一下透明度啊…… 不论之前哪个班的,没谁不知道黎欢。林昌高中一号刺头,恶名远播,连三中那帮体育特长生都闻风丧胆。黎欢打起架来武力值max,据有幸看过现场的人说,那路子搞不清是跆拳道还是自由搏击,反正跟头母狮一样。她要看不爽谁根本无需理由,前一秒还笑着呢,后一秒就让你满地找牙。 只见传说中的欢哥锲而不舍地朝新同学发射友谊光波,“哎我说,你是不是怕生啊?别臊,以后我罩你呗?” 旁边的吴小北搭腔,“就是,你别老端着了,我们欢欢可从不上赶着找小伙伴呢。” 一时间气氛又嗨了,大家叽叽喳喳地开始撩嗤于风檐,有的说赶紧跪下唱征服吧,有的说以后要记得上供食堂限量的香菇包子,还有的说别怂就是干,打赢欢哥你就制霸林昌了…… 被围攻的新同学眉毛都没动一下,倒是袁芳忍无可忍地再次敲黑板,表情已接近鬼畜,“好了好了,准备开始上课!暑假作业没交的课后补给学习委员。还有,从明天开始早上第一节课都是7点40,谁再迟到的就写千字检讨!” 黎欢脸上一僵,也没心思再撩人,扭回身来装模作样地打开语文课本。 吴小北低声安慰她,“忍忍吧,今天上午只有三节课,明天才恢复正常。” “哦。”黎欢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整个人犯困。昨晚三点多才睡,今天一大早就起,不困就怪了。此时听着讲台上飘来的阵阵催眠文言文,不出十分钟眼神就开始发直,头晃啊晃的,指尖一松,笔咔嗒一声摔在地上。 她揉了把脸,弯腰准备去捡,发现笔已经往后滚了,停在离她两臂远的地方,被一只白得发青的手捡了起来。 那只手挺好看,干净修长,指甲修得齐整,骨节分明,看上去像玉刻,也像细竹。 于风檐握着那只笔直起身,毫无预兆地往她这边一抛。 得亏是黎欢身手敏捷接的住,不然飞进鼻孔都有可能。她差点气笑,这特么哪儿来的小傲娇?等着吧,老子早晚教你学做人。 第二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好容易熬到了午间,黎欢双目涣散地被吴小北牵着去食堂,抢限量供应的香菇包子。 她是不爱吃食堂的,又吵又挤,东西还难吃。但她唯独喜欢食堂的香菇包子,有时候也去排队买上两个,烫烫地捧在手里啃。那馅儿是干香菇泡发后剁碎了,跟虾皮、豆腐丁和瘦肉丁炒在一起,香气简单又霸道。 当然了,排队是不可能排队的,基本她一在食堂露脸,就跟摩西分开红海一样,人群自动往两边站。所以吴小北特爱拉着她去抢包子,屡试不爽。 隔了一暑假没吃食堂,今天吴小北一口气买了六个,还打了两碗南瓜粥,三只红豆酥,一份蜜汁排骨,堪堪铺了半张桌子。 黎欢都惊了,“卧槽,你喂猪啊?还净是些甜腻腻的!” 吴小北很愉快地坐下来开吃,婴儿肥的脸颊一动一动嚼着排骨,豚鼠似的,“人家喜欢吃甜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包子对半分,其它你爱吃不吃。” 黎欢喝了口南瓜粥,痛心疾首道:“陈昕到底怎么回事,把你惯得越来越能吃了……” 沈青羽端着盘子路过,干脆也坐过来了,闻言接道:“没事,多吃点才能长个子嘛。” 吴小北感觉膝盖中了一万箭,气得连包子都不想吃了,“你才矮!你全家都矮!” “好,是我矮,那我帮你吃一点哈。”沈青羽顺手夹了他一只红豆酥,还抢了个包子。 吴小北急得想躺地上打滚,又怕吃的等会儿被她抢光,委屈极了。黎欢拍着他的肩狂笑,“哈哈哈哈……你特么吃可爱长大的吧……” 她这儿正乐,走过来几个吃完饭的男生,都是高三跟陈昕同班的,“欢哥……昕哥今天怎么没来?” 黎欢重重地揉了把吴小北满头的小卷毛,“陈昕啊,他写作业把手写残了。” 那几人都一脸“怕不是驴我哦?”,尬笑两声就走了。 吴小北一把拍开她的爪子,“这点破事你要说一年是吧?” “这才说一天而已。” “你烦死了!小心我跟你爸说你根本没写暑假作业!” “神经病啊,拿这种鸡毛蒜皮去烦我大刑警!” “我偏要说!” “那我就跟陈昕说你去年左脚骨裂其实是上厕所滑了一跤!” “你!” 见吴小北秒怂,黎欢更嘚瑟了,“来啊互相伤害啊……哈哈哈哈……” 沈青羽直接无视这两个幼稚园小朋友,面不改色地吃东西。不过黎欢笑起来有点渗人,不怎么下饭。 “哈哈哈哈哈……”黎欢还在笑。 她的笑声跟人一样嚣张,丝毫不考虑时间场合,笑得又尖又亮,辐射般一圈圈散开。周围人在懵逼的同时还有点发慌,纷纷加快进食速度,吃完赶紧走人。 坐在食堂角落的于风檐正吃着一碗清汤牛肉面,听见那笑声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往声源处看,那三个坐一起的人简直不像在吃饭,像开茶话会。 中间的短发女生是叫黎欢吧?笑得就没停过,缺心眼儿似的,一张脸就剩牙了。 又想起早上,她一副拽兮兮还不停招猫逗狗的样子。那样子就像个想要糖吃又吝于说谢谢的小孩,貌似很骄傲,却生怕别人看不见她。 真是个奇怪的人。 裤兜里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于风檐收回目光,掏出手机来看。是他舅舅戚樊发的微信,说这周要市进批新茶,让他每天放了学去看店,有客人的话该卖就卖。 于风檐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又要去进货?进的怕不是茶叶吧。 他收好手机,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像有千百只小兽在叫嚣,在挣扎……但很快又被一一压下,抚平,上锁。 还不是时候,还要再等。 不觉间手心已掐得生疼,腕上青色的血管像一条条冬眠的蛇,无声蛰伏。于风檐骤然回神,再看桌上的面,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 下午的课对于黎欢来说就三个字:闷头睡。吃饱了不睡觉还能干啥?她是睡完数学睡历史,睡完历史睡地理。其间被历史老师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叫了三声都没醒,还是吴小北狠踩她一脚才给惊醒的。 当时黎欢条件反射地弹起来,睡眼惺忪发出懵逼三连:“干嘛?怎么了?什么情况啊?” 历史老师是个谢顶大叔,被她气够呛,“你就爱睡觉是吧?行,有本事给我站着睡,不准坐下!” 黎欢迟钝地点了点头。 历史老师自以为把人收拾住了,然而等他写完板书再回头一看…… 黎欢垂着头,就那么站着睡着了,甚至还打着小呼。 历史老师:“……” 同学们:牛逼了欢哥,怕不是属马的哦。 连于风檐都往她那边看了好几眼,等历史课下课,之后地理课老师再来的时候,黎欢还站着没动,睡得非常香。 地理老师无语地扶了扶眼镜,对吴小北说:“快叫她坐下睡吧,看着真闹心。” 就这么混了一下午,到放学时黎欢都还不怎么清醒。沈青羽算是服了,抓着她肩膀连吼了两遍《最炫民族风》,这才勉强回魂。 “下课了?那拜拜,我走了啊……” 吴小北连忙拉住她,“你不上晚自习啊?不陪我吃饭吗?” 高二下午六点半下课,隔半小时又要上晚自习,一直到八点半。 “不上,你自己吃。”黎欢扯开他,抬手撸了把睡得乱糟糟的短发,“我好久没去拳馆了,去练练,完了直接回家。” 吴小北不开心了,“你不陪我!我要告诉陈昕!” 黎欢根本懒得理他,“告诉去吧,个小屁孩儿一天就知道告告告。”说着直接把书包扔座位上了,只抽出钱包钥匙揣兜里,转身就走。 吴小北只好哭唧唧地拉沈青羽陪他去吃饭。 ------------ 上完晚自习出校门时已经快九点,于风檐推着自行车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犹豫今晚还要不要去开一下茶叶店。 街灯昏黄,身侧陆续有人和车经过。他心里想着事情,一路直直地走,回神时才发现错了方向。店在家附近,不管回哪里都不该是从这边走。 于风檐骑上车调头,在夜色中携着风,一路飞掠。他晚自习之前没吃饭,捱到现在还腹中空空,踩了一阵自行车饿劲儿就上来了。 半路他看见一家便利店,就停了车打算随便买点吃的。便利店很小,开在巷口,旁边蹲了两个穿着墨绿色校服的男生在吸烟。 于风檐没太注意,直接往店里走。 那两个男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喂,你哪个学校的?” 于风檐皱了皱眉,转身看向那两个人。 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一个壮壮的染了黄毛,一个偏瘦,戴了顶棒球帽。个子都挺高,于风檐178,这俩人都能比他高半个头。看校服是二中的。 “问你话,哑巴啊你?” 那黄毛扔了烟头,一把揪住他衣领往巷子里扯,“挺淡定是吧?来,老子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瘦子在后面跟着推了一把,于风檐就这样被前后夹击着堵在巷子里。他本就只是骑车路过这一带,根本不熟,只觉得附近人少车少。所以,当然不会有谁跑来这废巷看热闹。 黄毛一脸戾色,不耐烦地松开于风檐的领子,在他脸上拍了拍,“小子,身上有钱吗?拿出来给哥花花。” 于风檐脸色青白,垂着眼,看上去是一副孱弱的样子,“我身上只有二十几块钱。” 瘦子冷笑道:“身上没有,那微信支付宝里总有吧?” “有是有,但也不多。” 黄毛怒了,抬起膝盖狠狠朝他肚子顶了一记,“你他妈逗傻小子呢?给我把手机掏出来!” 于风檐被这一顶痛得眼前发黑,他抿紧了唇,有些烦躁。书包挂在自行车上,那里面有一把折叠水果刀。可现在明显用不上。 他攥了攥拳,心里盘算着要耗多久在这两人身上,既不能见血让人改日找麻烦,又能全身而退。 “喂,干什么呢你们!” 又高又亮的一嗓子从巷口传来。 于风檐和那两人都下意识往巷口看,俱是一愣。黄毛和瘦子是诧异,于风檐是着急——她怎么在这儿?这不添乱吗! 站在巷口的人短发发梢还滴着汗,侧分较长的那边捋在右耳后,现出一颗醒目的红色耳钉。腰上系着校服外套,白衬衣松开两颗扣子,露着一小片麦色皮肤,锁骨下边赫然有一条花体字母纹身:half。 这人就是黎欢。 她刚从拳馆出来,这一晚上除了练攻防组合还被教练拎着做了好几套力量训练,累得够呛。本来准备在路边打车直接回家,等半天都没有空车。站着无聊,索性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罐冰可乐,结果店还没进就听到巷子里的动静。 这一带离二中不远,不用猜就是那帮挫货又在堵人了。她气得牙痒,打算狠狠教训一下败类,过来一看,好嘛,堵的正好就是那新同学。瞧他那脸色,估计已经吃了打了。 黄毛只当她是个路过打酱油的,虽然看着不像什么乖乖女,也没深想,“你谁啊你,凑个屁的热闹,回家找你妈吃饭去!” 黎欢咧嘴一笑,“我是谁,你猜啊。”边说边往他们跟前走,“哟,这帽子不错啊,三叶草的。”她随手把瘦子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又随手往地上一扔。 “妈的,你手痒是吧……”瘦子还没来得及爆发,突然觉得这人越看越眼熟,不由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一番。 大侧分的短发,红得刺目的耳钉,锁骨上的half字样纹身……他突然就想起去年那一场混斗,那个赤手空拳却如同修罗降临的人…… 他猛然睁大了眼,扯住黄毛的胳膊不撒手,“三哥,这女的好像,好像是……” “你他妈结巴了?连个女的都不敢动手,滚一边儿去!”黄毛一把推开他,气势汹汹朝黎欢扑过去,壮实的手臂透过衣料都能看见肌肉形状,径直挥过去要捞她脖子。 然后是咔嚓一声。 瘦子吓得小腿肚抽筋,一动不敢动,嘴张了半天才把后半句补完,“好像是黎欢……” 那咔嚓一声当然不是黎欢的脖子断了,而是黄毛的左臂脱臼了。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黎欢先是侧闪,回过身就顺着他的力一带,使了点劲扣住肩再往反向一拧,轻轻松松给他卸了胳膊。这还没完,紧接着噼里啪啦又往他脸上送了十几记直拳,拳拳到肉,最后一个半旋身横踢,人直接摔出去三米远。 黎欢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脸不红气不喘地揉了揉手指,叹道:“你该庆幸我今天我没戴指虎,不然就要见血了。” 黄毛已经鼻青脸肿,左臂不自然地耷拉着,整个人痛得蜷在地上小口喘气,半天都爬不起来。瘦子巴在墙边一脸惊恐,不敢去扶人,缩着肩膀和手脚努力降低存在感。 黎欢冷笑一声,“那个已经打傻了,你还清醒,给我听好了。” 瘦子捣蒜似的猛点头。 黎欢指了指一旁呆立的于风檐,“记住,这人是我罩的,动他就是动我。还有,你们二中那帮挫货最好把尾巴夹紧了,再敢惹是生非……”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了……”瘦子腿一软,差点没跪下,“是我俩眼瞎,我俩脑抽,欢哥你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妈什么乱七八糟的?滚!”黎欢作势要一脚踹过去,吓得瘦子一激灵,忙不迭躲远,去搀黄毛了。 黎欢不再看那俩货,拉起于风檐的手就直接大步往巷外走,于风檐被过道风一吹,终于是恢复了思考能力,“你练过跆拳道吧?” 黎欢顿了下,侧着脸瞧他,“你还看得出这个?其实我练得杂,跆拳道啊,自由搏击啊,散打啊,什么都乱学了一点,还跟我爸学了几招擒拿呢。” 于风檐不太自然地挣开了她的手,走向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是吗,那挺厉害。” “你怎么样,刚才有被他们伤到吗?” “我没事。” “真的吗,我感觉你脸色发白啊……” “我说了没事。” 黎欢一怔,“喂,你什么态度,我好歹救了你吧?还冷着个脸一副我欠你钱的样子……” “我很感谢你。但现在不早了,我要回家,你也赶紧回家吧。”于风檐已经跨上自行车,显然不打算站路边跟她继续聊下去。 黎欢见他这拍屁股就要走人的架势,顿时来气,一伸手就扯住自行车的后座。“我打不到车,你送我一下呗?” 说着就一屁股坐上去,压根不管人同不同意,顺不顺路。“南丰路的锦春小区,走吧。” 于风檐定定看了她十几秒,没有下一步动作。 黎欢也盯着他,仍然坐着不挪屁股。 僵持了一分钟后,于风檐低低地叹了口气,“坐稳,这车旧了,有点颠。” 第三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于风檐家跟南丰路完全就是两个方向,他好容易把黎欢载到了锦春小区门口,还得吭哧吭哧自己踩回去。 黎欢跳下车,看着他那憋屈脸直乐,心想可算是有点表情了,该! “喂,你家是不是特远啊?” “我不叫喂。” “行行,真矫情。于风檐是吧?” “嗯。” “你家要是太远的话,今晚可以住我这儿啊,我爸这几天都不在家的。” 于风檐用看脑残的眼神看她,“你到底是不是女生?” 黎欢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于风檐蹙着眉,难得提高了音量,“还怎么了,家长都不在,大晚上的叫一个根本不熟的人住你家?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黎欢啧了一声,不爽道:“都一个班的,我信任你还有错了?再说了,就算你有什么心眼儿,你打得过我吗?” 于风檐一阵语塞,本来想说她不该这么没防范心,但看着那双单纯又嚣张的眼睛,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姑娘有没有脑子关他什么事,横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就傻乎乎乐她的去吧,就当满世界都是春花,满世界都是阳光。 而他是习惯了黑暗的人,不能,也不应该去点评她。 于风檐别过头,没再说一个字,脚下蹬着车就飞快地骑远了。 黎欢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 “行,真行。” 于风檐,你他妈就是个白眼儿狼。 ----------------- 后来的几天里黎欢仍然是早上迟到,晚上缺席,课上睡觉。千字检讨交了好几轮,当然不是她写的,是花钱找人帮写的。 也不知袁芳看没看出来,反正是要检讨就给,要作业就抄,一批评就马上认错,但认错归认错,就是没见改。 不过黎欢再怎么浪,好歹是没旷课了,每天再困都爬起来上学。她答应了他爸这学期不旷课,答应了就得做到。 黎晋远这周跑市办案,她不太清楚具体的,只知道又是缉凶,刑警队出动了一大半人,包括黎晋远这个队长。 前天黎欢接到她爸电话,说嫌犯半路跑了,这下还不知要耗多少天,上面看重,拿不到人是没法交差的。 黎欢觉得这次动静这么大,肯定很危险。她爸确实是硬汉,但再牛逼的人也是肉身,也会被刀割裂,被子弹洞穿。她害怕他肩上背上又添新伤,更害怕他回不来。 所以当黎晋远在电话那头说,欢欢,我最近太忙,你给我好好的,不许旷课听见没?她听着那低沉又疲倦的声音,一下就有点无措。 行,你放心吧。 黎欢这几天都没什么笑模样,浑浑噩噩地捱日子,期间也没再去撩于风檐。 于风檐每天还是那副面瘫脸,午饭时仍坐在食堂角落里,晚上下晚自习后推着自行车就走。 一切都好像没什么意思。 周五这天下午,六点多下课的时候黎欢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吴小北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你怎么了?灵魂出窍似的。” 黎欢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吃你的饭去,别招我。” 沈青羽歪着头仔细看了她一阵,试探着问:“有烦心事?” “没有。”黎欢把脸埋进肘弯里,闷声道:“你俩去吃饭吧,一会儿还有晚自习。” 吴小北很是惊讶,“欢欢,你不会要留下来上晚自习吧?” “无所谓,反正睡一觉就过去了。” 吴小北和沈青羽对视一眼,想了想,说:“那你在教室待着吧,我俩一会儿给你打包点吃的回来。” 黎欢没再答言,两人只当她是又睡着了,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黎欢。” 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听得很。 黎欢撑起胳膊抬头。 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就剩周芊怀抱着一堆表格站在她面前,拿起最上边的一张递给她,“这是要交给班主任的个人信息,就差你没填了。” 黎欢扫了一眼,大概是要填些个人及家长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什么的。她随手抓起根笔,唰唰唰几下就填完了,字丑得不忍直视。 周芊收了,却没立刻离开,“周六班里打算搞个小聚会,去新阳公园烧烤,大家一起玩一玩增进感情。黎欢你也去呗?” 黎欢毫无兴趣,摆摆手直接拒绝:“我就不去了,周末有事。” 其实有屁的事。她就是单纯不想去,一帮人吵吵闹闹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拳馆打打沙袋流点汗呢。 周芊轻轻笑了下,“于风檐也要去的……你真不去吗?” 黎欢皱着眉看向她。 周芊笑起来很温柔,眉眼如画,皮肤又细又白。她即使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也很好看,长发披肩,扣紧的小西装包裹着细腰身,暗红色领花一点褶皱没有,把脖颈衬得优雅修长。 挺美,但仍然看着不太舒服。 黎欢直视她的眼睛,也笑了一声,冰凉凉的有点渗人,“这话怪了,他去不去的,关我什么事?” 周芊被她盯得一愣,很快移开了眼神,脸上的笑意倒是没减,“我以为你跟这位新同学关系不错嘛。既然你真不打算去,那我少计划一个名额就是了。” 黎欢直起上身往椅背靠着,翘起了二郎腿,“周芊,你最好少在我面前玩心眼儿,我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脑子没坏。” 周芊有一瞬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哟,急眼了啊。”黎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意思是,你特么想勾谁我管不着,但别披个马甲在我这儿缠。听懂了吗?” 周芊眼里闪过一丝愤懑,情绪似乎被激到了边缘。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叫嚷或怒骂,没有显现任何不得体的姿态,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教室。 黎欢冷哼了一声,“妈的,什么东西。” 她拿出手机来,趴课桌上玩起了游戏。 半小时过得很快,陆续有人吃完饭回到教室,难得一静的空间渐渐又开始喧闹起来。 黎欢低头正打着游戏,突然课桌上出现了一个打包盒。盒身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叠了几块点心,黄澄澄的。 黎欢放下手机,颇为意外地看向投食的人,“哥们儿,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鬼上身”的于风檐面无表情端起盒子就要走。 “哎哎!别拿走啊!”黎欢连忙拉住他,一把夺回来,“你这什么脾气啊,真够矫情的。” “不想吃就别吃。” “吃,怎么不吃。这是后门那家面包店的吧?吴小北可喜欢那家的甜点了。” “我刚才在那旁边吃的饭,顺便带的。” 于风檐出教室的时候注意到她还趴在桌上睡觉,就猜她晚自习可能会留下。顺便捎点吃的也没多麻烦,几乎是一想到,就这么做了。 他自己还纳罕了一阵,怎么想的啊,管她吃没吃饭做什么。 黎欢揭开盖子,瞬间一股甜香扑鼻。盒内码了两块凤梨酥,两只椰挞,还有两块碳烧乳酪。她食指拨了拨这些小点心,叹道:“感觉都好腻啊……” 于风檐有些奇怪地问:“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之前在食堂铺的一桌子都是甜物,怎么现在又一脸嫌弃了? 黎欢满头问号,“我什么时候爱吃甜的了?吴小北才爱吃这些甜乎乎的东西……” 说曹操曹操到,吴小北刚好拉着沈青羽进来,“怎么啦,你说我什么坏话呢?”他凑近一看,顿时双眼放光,“哇!好久没吃这家的点心了!这谁买的啊?”说着手就往跟前伸。 黎欢啪一下打开他的爪子,“干嘛呢,刚吃完饭还来跟我抢食!猪啊你!” 吴小北揉着手背一脸委屈,“痛死了!不给就不给,亏我还帮你打包了虾饺,不给你吃了!” “你不给我也要吃。”黎欢从他手里抢过袋子,三下两下拆了包装,“这下甜咸都有了,挺好。” 于风檐见她先捻了一块凤梨酥吃得挺香,也没再说什么,管她爱不爱吃甜呢,多大点事。他径直回了座位,准备继续写卷子。 周芊不知什么时候回的教室,看了这边一阵,神色意味不明。 黎欢直接把这儿当食堂了,旁若无人,一口点心一口虾饺吃得挺嗨。沈青羽敏锐捕捉到周芊若有似无的目光,又看了看后边埋头写卷子的于风檐,突然压低声音问她:“这盒点心是于风檐买给你的?” “是啊。” “啧啧……” “你啧个屁啊啧,阴阳怪气的。” 沈青羽贴着吴小北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吴小北瞬间一脸兴奋地看向黎欢,“你俩怎么进展成这样的?从实招来!” 黎欢差点没噎死。 好容易吞下嘴里的半个虾饺,她抬手就赏了那俩八婆一人一个爆栗子,“进展!进展是吧!” 沈八婆和吴八婆都捂着额头痛得龇牙咧嘴,顿时放弃拷问,乖乖坐回座位,拿出书和卷子作认真学习状。 黎欢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随手又捻起一块碳烧乳酪咬了一口。绵密的质感渐渐化开,好像也不是那么甜得齁人,还挺好吃的。她忍不住朝于风檐那边看了一眼,莫名就有点心烦。 真是神经,突然跑来送个吃的。虽说对他有救命之恩……好像夸张了点,反正有恩吧……但他那性子又冷又硬,实在不像个体贴的人啊。 虽然送个吃的也不是什么太过的举动。 唉,总之就很烦。 ------------------- 下晚自习后,于风檐照旧是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正要骑上去,车后座被一股力拉住了。 “你赶投胎呢?走这么快撵都撵不上。”黎欢扯着后座不撒手,笑得很痞,“好不容易周末,你难道要直接回家啊?” 于风檐是推又推不动,骑又没法骑,无奈道:“你松手行不行,又来这套啊?” 黎欢那股消沉了几日的赖皮劲儿又上来了,“不行。”她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笑道:“别说你穿这身校服还挺合适,比那些傻大个穿着好看多了。” 于风檐本来就白,穿上深蓝色的休闲西装外套就更白了,领带系得很妥帖,整个人清瘦俊逸,透着股子书生气。黎欢自己是单眼皮,就觉得他那种内双很漂亮,浅棕色瞳仁,眼尾略微飞起一点点,看着就像一只成了精,披着人皮的狐狸。 她抿着嘴在那儿傻乐,于风檐彻底没耐性了,直接倾身过去掰她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往下掰,“祖宗,我还得回去看店,真没功夫陪你耗了。” 黎欢一愣,听着那声“祖宗”有些怔忡,想起她爸拿她忒没办法的时候也这么叫。她一时恍了神,手指头不等于风檐掰完就全松开了。 于风檐见她忽然沉默下来,有点疑惑,“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他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来翻着仔细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黎欢正要说没事,旁边冷不丁冒出来一人,“黎欢?干嘛呢在这儿?” “陈昕?” 黎欢一见来的人就乐了,“我这周怎么都没碰到你啊?你不会旷了一周吧?” 陈昕一身红色篮球衣,汗漉漉的,抹了把他那新剪的寸头,哂道:“没那么夸张,我周二就来上课了,不然要被我妈骂死。” “啧,你不是不上晚自习的吗?” “是不上啊,这不刚从体育馆出来,干脆接吴小北一起回去。对了,我爸妈说你最近又一个人,要不周末来我家吃饭吧?” “不了,替我谢他们啊。你赶紧找吴小北去吧,估计还在教室里磨蹭。” 陈昕点点头,倒没急着走,本着187的个头居高临下地扫了于风檐两眼,见他还拉着黎欢的手没放,语气不善地问了句:“这谁啊?” 于风檐有点尴尬,这才想起松开手,在陈昕的逼视中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扶自行车。 黎欢倒没觉出什么不对,还凑过去一把揽住于风檐的肩膀,朝陈昕炫耀:“这是我新朋友!叫于风檐,‘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的那个风檐!” 陈昕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这他妈是要疯啊,黎欢背上诗了都!怕不是背了三天才记住这句吧!还有这名字为什么起得这么作?有文化了不起啊? 他话都不想说了,直接转身进校门,一秒都不多待。 黎欢还热情地箍着于风檐肩膀,介绍道:“陈昕是我发小,他跟吴小北我们仨在一个小区,从小玩到大的。” 于风檐敷衍地点点头,努力拉开她的手臂,“知道了……我真的要走了,你也赶紧回吧。” 黎欢神色一黯,“家里又没人,我爸还没回来呢……” 于风檐:“……” 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黎欢突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问:“你不是说要去看店?什么店啊?我去你店里玩好不好?” 第四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于风檐脸色一沉,明显有些抗拒,“就是个茶叶店,没什么好玩的。” “那我去买茶叶总行了吧?”黎欢仍是兴冲冲的,又道:“我爸爱喝碧螺春,你那儿有吗?” 于风檐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我们走吧。”黎欢又一次霸占了后座,侧着身稳稳当当地坐好了,“愣着干嘛?骑车啊!” 语气十分自然,就好像两人相交多年,关系好的不得了。 于风檐一阵沉默。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突兀地跑过来,跑进他的生活里,并且来了就不肯走。 为什么呢。他这样沉闷晦暗的人,如同困坐枯井,扔什么进来都不会给出回应——他好不容易习惯了冰冷、沉寂,毫无激情地度日,习惯了静默不动,任井口外飞过鸟群,走过路人,刮过猎猎风声。 然而当她这样一束跳脱的光线突然照进来,会让于风檐觉得那是一根绳子……可惜又并不是。他不可能攀得住光,他仍然走不动,出不去。 夜色中,于风檐褪去了所有的表情,踩上脚踏,骑着车往初秋微凉的风中而去。 一路上黎欢话多得要死,一会儿说最近天气如何如何,一会儿指着沿途的饭馆说哪家好吃,哪家是用的地沟油,一会儿又搂上于风檐的腰,说他太瘦了要多吃饭才行…… 于风檐刚开始还“嗯,啊,哦”地应一下,到后面基本不做声了,只是被搂住腰时明显僵了一下,自行车突兀地扭了个S路线,差点撞上路边的老太太。 一路就这么别别扭扭地骑着,十几分钟后到了地方。 茶叶店开在一片商业区的外围,人流量不算特别大,少了几分灯火阑珊,但胜在附近有不少小区,客源相对稳定。于风檐停好自行车,走在前面去开门,“这店大概50平方吧,平时生意也就一般般。” 黎欢几步跟上去,抬头看着招牌念出声:“云茗堂……看上去还不错嘛。” 于风檐拉起卷闸门,又开了玻璃门把上的U型锁,往里一推,“进来吧,你自己先坐,我去整理下东西就过来泡茶。” 于风檐把大灯全都打开,然后就自顾往里面去了。 黎欢新奇地打量店内陈设,兴致勃勃地来回走。正中间是较大的茶叶展柜,左边划了一块区域摆着根雕茶桌和小凳,上面有整套的功夫茶具,右边设了多宝阁,一层层地摆了不少仿古玩意儿。小店是纵向设计,里边应该还有个储藏室之类的。 黎欢转了两转就在茶桌跟前坐下了,正想看看上边摆的杯盏和盖碗,兜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黎欢一看来电显示,是她妈打来的。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黎欢皱着眉,终于还是接了。 那边林歌的声音远远的,不知是不是信号问题。“欢欢,你那儿应该开学了吧?” 黎欢嗯了一声,“都开学一周了。” 那边静了几秒,又问:“最近怎么样,钱够不够花?” “够的。” “还是给你打一点吧。妈妈最近在B市有个画展,忙了好一阵,都没顾得上关心关心你。” “不用,关心我做什么,还是先关心你那小儿子吧。” 林歌缄默了好一阵。 “……你爸最近还好吗?” “他挺好的。行了妈,不说了啊,我等会儿有事。” “欢欢……你是不是很讨厌妈妈?” 林歌的声音突然有点变调,带了些脆弱和不甘,听上去每一个字都好像很重,又好像很轻。 “这话就过了。”黎欢揉了揉太阳穴,面色发沉。 说到底,她凭什么因为林歌有了新的家庭,就如此愤怒呢。她没资格管,想管也管不了。 黎欢顿了会儿,多说了一句,“你别多想,自己注意身体。挂了啊。” 她摁了挂断,有些焦躁地起身,发现于风檐已经站在她身后了,拿着一小袋开过封的茶叶和两只冰纹瓷杯。 于风檐脸上并没有丝毫局促的表情,让黎欢觉得他应该是没听见什么的。但听见了又怎样呢,好像也没有多要紧。 “坐啊,我拿了点新茶过来。”于风檐绕到茶桌的另一面坐下,开始烧水涮洗茶杯,边洗边问她,“乌龙茶喝得惯吗?” 黎欢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深褐色茶桌上忙活,筛茶,烫茶盏,冲泡,一连串的动作都很漂亮。她心里浮动的烦闷就慢慢平息下来了。 “我都可以的。”黎欢又坐了下来,专心看于风檐斟茶,然后七分满的小杯推到了她面前。 她认真又小心地端起来,一口闷了。就好像那不是一杯茶,而是一杯67度的老白干。 于风檐没笑她,一言不发地又给斟上。 黎欢没再急着喝,突然抬手解了校服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然后使劲往两边扒。 于风檐一惊,慌着神在想要不要摁住她的手,她已经扯歪领口,露出了纤细的锁骨以及左下方那片字母纹身——half。 “你知道我为什么纹了这个单词吗……” 黎欢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是在我爸妈离婚那天纹的。之前他们不停吵架的时候我都没意识到有多严重,真离婚了才突然反应过来。” 于风檐静静地看着她。 他觉得这样苦涩的笑不该出现在黎欢脸上。黎欢应该是笑得又嚣张又傻气的,眼睛弯成月牙,再露出八颗,九颗,甚至十颗牙来。 不该是现在这样,像只奄奄一息的羚羊,立不起来,更不能从悬崖的这一头跃到那一头了。 于风檐没有接话,黎欢也不需要他回应,只自顾说着,“我当时就在想,原来曾经很相爱的两个人,也是能一刀斩断的。不带筋不带血,干干净净就那么断了。那年我才14岁,根本不能理解,只觉得人跟人的关联好像深不到哪里去,什么灵魂契合,与子偕老,全他妈是狗屁。” “养的狗会死,种的花草会枯,聚一起的人也迟早会散干净。这世上就没什么完美的事情,没有。” 她低着眼,指尖轻轻抚过那几个字母,“其实纹的时候可疼了,你别看我跟个汉子似的,我也很怕疼的。” 于风檐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巡着那片麦色的肌肤,漂亮的黑色花体英文就像蜘蛛一样匍匐在锁骨下边,有种奇异的美感。他错开眼,问:“所以,是想以此纪念你死去的少女心吗?” 黎欢啧了一声,抄起茶杯又饮尽了,“怎么话一让你说出来就不对味儿呢。” “我明白你意思。”于风檐又给她斟了一杯茶,“不过,你说当时不理解,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 黎欢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又恢复常色,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指尖轻敲了两下桌沿,随口问:“你应该没我这么囧吧?肯定是家庭美满。” 于风檐正提着紫砂壶淋茶案上的两只蟾蜍茶宠,闻言手一颤,壶嘴偏到边上,撒了一地茶水。 然后,他声音平静地说:“我只有一个妈妈,她去年……死于车祸了。” 于风檐没再说多的,起身去拿了拖把。他低着头来回拖刚才泼湿的地板,盯着那里一直拖,一直拖。 黎欢心里梗得慌,连“对不起”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站起来用力抓住他的手,“别拖了,已经干了。” 于风檐定住不动了。 良久,他才抬头看着黎欢,说:“不早了,你回去吧。” 最好以后也别来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想。 黎欢使劲盯了他一阵,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不放心地问:“真没事?我……啧,我不该问这个的,真他妈嘴欠。” “我很好,别瞎担心了。”于风檐把手抽出来,丢开了拖把,“走,我去帮你拦车。” 他直接往店外去了,黎欢只好跟上,“喂,于风檐。” 于风檐站在马路边,回头看她。 黎欢讪讪的,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她便胡乱找了个话题,“明天你要跟他们去公园烧烤?别去了吧,闹心得很,还不如我带你玩儿呢。” 于风檐怔了下,“我本来也不打算去,当时随口应了而已。” “哦。”黎欢抓了下头发,突然想起什么,“你手机在身上吗,给我一下。” 于风檐没问她要干嘛,掏出手机直接递了过去。 黎欢动作飞快地往里边存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顺便发了微信请求,然后又拿出自己手机点了添加。 她弄好后还给于风檐,笑道:“明天打给你,别不接啊。我带你去体育馆玩,想打球还是游泳都行。” 于风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抬手招到了一辆空车,“上车吧,注意安全。” ---------------------------- 第二天上午黎欢果然给他打了电话,他推说不爱打球,不想去。黎欢又怂恿了一阵,见他是真不打算去,也就没再说了。 于风檐周末两天除了看书写卷子,就是到店里坐着。他倒没在意卖出去多少茶叶,反正钱也是要交给戚樊的。他只是每次假装出店门倒垃圾时留着意,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果然一到下午五点左右就会有几个行止鬼祟的人往这边看,在门前状似无意地经过两三次,最后又不进来。 其中两个于风檐还有点印象,之前有几次戚樊也在店里,他就看到过戚樊出去领着人到街对面,进一家白天也营业的酒吧。待不了多久又出来,然后再次换地方。 说是谨慎吧,又偏偏熬不住,每天都在这附近晃。 于风檐面无表情地回身,进了店。 第五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周日晚上,于风檐关店后回家,到楼下时差不多10点了。 楼层的声控灯坏了几天都没人修,他打开手机电筒,靠着一点光在漆黑的楼道里扶着墙慢慢往上走。到了四楼,还没进门就听到嘈杂的电视声音,他插钥匙的手顿了一下。 这是戚樊回来了。 他放平了呼吸,不动声色地开门,换鞋,经过客厅的时候跟人打招呼,“舅舅回来了啊。” 电视放着球赛,戚樊一身酒气地瘫在沙发上,脸色虚浮。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于风檐一眼,“怎么这么晚才回?” 戚樊的五官里,眼睛和于风檐的妈妈最像。都是内双的杏眼,眦角钝圆,眼黑面积大,看上去会很有神。但于风檐很讨厌看见戚樊的眼睛,甚至憎恨那双眼睛为什么要和妈妈相像。 是戚樊害了戚芸。 他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要钱,不,应该是抢钱……最后那次是在茶叶店,他把戚芸整个季度攒下的营业额洗劫一空,戚芸追到了路边,扯着他就不松手,那是当时仅有的积蓄。 戚樊用了很大力气推开她,还补了一脚。戚芸软在路当中,一辆货车恰好就迎头撞上去……后来交警说,司机是酒驾。 于风檐当时目睹了一切,他来不及做什么,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恨,太恨了。 于风檐蜷着手指,指甲狠狠掐进手心里,以刺痛挣出了血淋淋的回忆。他垂着眸,低声说:“从店里回来的,看今天客人多,就多开了一会儿。” 戚樊这才想起来看店的事,眯着眼招手让他过来,“怎么样啊这几天?” 于风檐知道这是问钱,而不是问他过得怎么样。 “还行。” 戚樊一掌就掀过去,“还行是多少啊?他妈挤牙膏是吧,问一句说一句的!” 于风檐没躲,额上猝然多了片红印。戚樊打人的时候不能躲,一躲就会激得他拳脚齐上,很难收得住。更不能还手……于风檐不是不敢,而是不可以露出丝毫锐意,一点都不可以。那会让戚樊警惕。 于风檐低头打开书包,从内层里摸出一个纸袋来,“卖出去五盒祁门红,两盒龙井,还有半斤散装花毛峰。两千多,都在这里了。” 戚樊一把拿过来,掏出钱就数。末了抽出两张一百给他,“拿去,这月生活费。” 于风檐接了那少得可怜的钱,低声说了句“谢谢舅舅”。 戚樊一挑眉,又问:“你新转的这学校不是有奖学金吗?什么时候能拿?” “那要等期考,得了年级前三的话会有七到九千。” “你最好给老子考第一。” “我会的。”于风檐目光略过沙发周围歪歪倒倒的酒瓶子,还有放在茶几上一柄边缘焦黑的铜匙。他很快又垂下眼,将眸中的暗流掩尽。“舅舅,那我去看书了。” 戚樊不耐烦地摆摆手,拿起遥控器开始调台。 于风檐回了自己房间,打开台灯,将那两百块随手塞进书包。包是妈妈给他买的fila休闲款,很实用,除了单双内层还有一个侧暗扣,拉开来也是夹层。用的人很清楚,别人却不容易发现。 那里边还有一千。 芸茗堂一直没开通网络支付,平时过账也只手记,并没有设收银系统。戚樊知道单品售价多少,却不知道于风檐卖的时候会抬高单价。除了老顾客外,他总会适当提价10%至15%,以此获得差额收入囊中。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没办法。戚樊占了妈妈的店和家,对他这个外甥所尽的责任却仅仅是没让他饿死。连这都够勉强。他难道就靠戚樊每个月给的那一两张钱过吗?连资料费都不够。 戚樊之所以要求他转到林昌高中,也是因为林昌更需要优质生源,以他拔尖的成绩可以免去基本学费,还能得奖学金。 于风檐倦极地闭上眼,抑住心绪汹涌,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他掐着眉心,仔细回想刚才在客厅所见的东西。 茶几上那柄黄铜茶匙……边缘应该是金属灼烧后导致液体蒸发的残留物,那种焦黑是劣质海洛因被蒸馏水稀释后,再经过加热呈现的深褐色。 戚樊肯定在他回来前就吸过了,也许一时精神恍惚,忘了把东西收好。 于风檐其实在几月前就发现了戚樊吸毒。 那次是半夜起来上厕所,正撞见戚樊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手边有散落的针筒和起皱的锡箔纸,隐隐看得到残余的一点粉末。当时戚樊不知是睡沉了还是注射过量,一动不动地地歪在地上,于风檐还探了下他的鼻息,没死。 那天晚上于风檐整宿没睡,睁着眼到天亮。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经过客厅,已经没有任何痕迹,戚樊正穿鞋准备出门。 于风檐面上没带出一丁点异色,随口道:“舅舅,不吃了早饭再出去?” “不吃,还有事。”戚樊神色匆匆地碰门走了。 于风檐后来想了几天,还是没报警。 不因为别的,仅仅是还没到时机。吸毒的确违法,可最多也就拘留几十天,那管什么用? 戚樊绝对不止吸毒,而时间也证明了他的猜测。联系起戚樊多次神神秘秘的“进货”,每月底专挑气味浓重的茶叶末去做真空包装,还有这两天在附近游荡,没见着戚樊就不进店的那些可疑人……于风檐觉得自己几乎触到了真相。 如果是参与贩毒,50克海洛因就足以判处至少十五年有期徒刑,也许更久,久到能把这个人渣囚禁至生命的尽头。 他只配拥有这样的结局,在铁牢里苟延残喘,死不了,也绝不会活得痛快。 于风檐长吁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窗外夜色深沉,偶尔有车笛声响起。他就这么枯坐着,望着外面的一片幽暗,和其中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所谓的万家灯火,是他已经失去,并且再也不能得到的温度。 而夜,还很长。 ----------------------------- 周一午间的时候,几个班委留在教室里说话。明天就是教师节,他们商量着要不要凑钱给袁芳送个礼物,全班每人出一点,买束精品花,再加盒巧克力什么的。 黎欢懒懒地靠在自己座位上,好笑道:“怎么是个节就送巧克力啊?有点创意行不行。” 吴小北也还没走,趴在旁边看热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热情提议:“要不DIY个三层蛋糕吧?多有意义啊!” 黎欢捏了把他的小肉脸,哭笑不得,“有个鬼的意义,你就是想吃!还三层,结婚还是祝寿啊?” 几人都乐得很,笑吴小北三句不离吃。倒是周芊表示了赞同,“小北说的也有可取之处,DIY这点子就挺好,能显出心意。” 吴小北没接她的话,心说小北也是你叫的啊?瞎套什么近乎呢。 黎欢直接开始玩手机,连讨论也不参与了。 周芊尴尬地咳了一声,“大家下午还能再想想,等同学都齐了也问一问他们,集思广益嘛。” 几人就各自散了,去食堂吃饭。 吴小北和黎欢还坐着没动,俩人大眼瞪小眼。 黎欢很费解地问:“你干嘛啊?坐这儿孵蛋呢?去吃你的饭啊!” 吴小北一脸无辜,“我等陈昕啊,他们高三的班放得晚一点。等会儿他要来接我去吃过桥米线,哈哈。” 黎欢连白眼都不想翻了,继续玩手机。 “你呢?不吃午饭吗?” “吃啊,叫了于风檐等下帮我带两个包子。” “哎哟喂……” 吴小北跟个点了痣的媒婆似的,音调拖了十八个弯,“我的天哪……欢欢,你这必定是有情况啊!” 黎欢抬手把他那头卷毛揉得稀乱,“有屁的情况!你少在这儿瞎逼逼听见没?八婆。” 这会儿刚好陈昕到了教室门口,见黎欢又在摧残吴小北,登时喊了起来,“哎,你给我收着点!成天的就知道欺负小孩儿!” 黎欢转脸一看,嗬,这货跑来扮演骑士啊?把你给能的!于是她置若罔闻地又往吴小北脸上捏了一把。 陈昕气得冒烟,一副撸起袖子要干架的样子大步走过来,黎欢跟条金鱼似的左躲右闪,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能作呢,啊?就许你掐不许我掐啊?” 陈昕懒得逮了,挑眉睨着她,“那当然,我掐他他乐意,关你屁事!” 黎欢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看向吴小北,“啧啧……原来是个抖的,优秀优秀。” 吴小北脸瞬间红成番茄,气急败坏地推黎欢,“你才抖!你全家都抖!” 黎欢笑得见牙不见眼,朝陈昕道:“赶紧把你这活宝拎走!赶紧的!” 陈昕瞪她一眼,把气哼哼的吴小北牵上走了。 黎欢揉揉腮帮子,笑久了有点酸。她拿起手机准备继续打游戏,看到微信显示有新信息。 点开一看,是于风檐发了句“包子没有了”。 黎欢发过去一个呵呵。 欢天洗地:呵呵,那你就带别的嘛。 风子: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 欢天洗地:酸奶吧,再来张葱油饼。 风子:这是什么搭配啊,真诡异。 欢天洗地:[不要挑战爸爸的权威].jpg 风子:…… 黎欢刚发出那张[不要挑战爸爸的权威]图片,她的真爸黎晋远就打进电话来了,吓得她差点手滑按挂断。 “喂?欢欢!” “爸……”黎欢略心虚地喊了一声。 黎晋远的声音特洪亮,“欢欢,我这边搞完了,明天就能回来!” 黎欢一听就高兴,可算是要回来了。“那好呀,明晚一起吃饭!” “你要上晚自习,怎么一起吃饭?” “……” 忘了这茬。黎晋远一回来她就得每晚乖乖上晚自习了,至少要每晚假装上晚自习。 唉,好忧伤啊。 第六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第二天教师节,班里人最终统一了意见,给袁芳送了束大捧蓝色妖姬,顺便给年级主任送了只高级保温杯。 这叫基层中层两手抓,关系打通你我他。 果然袁芳一整天和颜悦色,连布置语文作业的时候都明显手下留情了。至于年级主任么……人到中年也很幼稚,端着新保温杯几乎把这层楼的每个班都巡了一遍,把所有办公室也踩了一遍,生怕谁看不见他那杯子,一脸“这是学生送我的羡慕吧啦啦啦”…… 老师们表面上都微笑着恭维,心里全是草泥马奔腾。高二文科四班真特么好样的……送礼只挑着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送是吧,一群小势利眼。 被众位老师腹诽的高二文科四班一切如常,上课东倒西歪,下课吵吵闹闹。 这一天过得不快不慢,直到晚上八点多下晚自习的时候,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突然叫起来,“都别忙走!我笔不见了!” 众人一脸看智障的眼神,谁的笔没掉过两三根的?还有书不见的呢,至于大惊小怪吗。 那男生叫赵元,座位在最后一排,是于风檐的同桌。他一见众人陆陆续续往外走,急眼了,“站住站住!我新买的钢笔,一千六的派克难道就这么飞了!” 沈青羽看不惯他那嘴脸,“切”了一声,语带嘲讽道:“这笔是贵了点,那又怎样?难道你还想挨个搜身不成?” 吴小北也很不屑,“就是,瞎吵吵什么呢,自己多找两遍呗。” 赵元瞪了他一眼,烦躁地又抖了几遍书包,抽屉反复翻过也没找见。“妈的,今早上还在呢,谁拿的赶紧给我交出来!” 于风檐在一旁从容地收拾自己的书本,完全无视这位抓狂的同桌。他收好书包后起身就要离开,不防被赵元一把扯住校服,“你聋了?我说了不准走!这么着急干什么,想带着脏物跑路是吧?” 于风檐转身挥开了他纠缠的手,语气平静道:“没有证据的臆测,不具备任何说服力。麻烦你理智一点。” 黎欢本来懒得理赵元那傻逼,打算直接走人的,谁知屎盆子突然就往于风檐头上扣,这可有点恼火了。 她几大步就到了于风檐和赵元那桌,直接往桌上一坐,“赵元,你说话最好注点意,别他妈张嘴就来。” 赵元不太懂黎欢为什么要来掺和这事,但气焰倒是降了一些,“他就坐我旁边,要偷拿个什么谁能比他方便啊?谁知道是不是趁我上厕所的时候翻过东西……” 不等黎欢发作,一直没说话的周芊突然插了一句,“于风檐课间都在写东西啊,我没看见他有什么动作。” 赵元一听,气上加气。那支钢笔是昨天买的,本来打算今晚送给周芊讨她高兴,结果笔丢了不说,周芊也帮着这个嫌疑人说话。 窘迫和失落全转化成了怒火,他猛地去扯于风檐的书包,边扯边叫嚣:“妈的我还不信了,最可疑就是你!一天天的装清高给谁看呢?有本事敢做敢认啊!” “你他妈闭嘴。”黎欢忍无可忍,飞起一脚踹向他的椅子,赵元连人带椅子就往后仰过去,嘭地砸出一声巨响。 大约是后脑勺撞猛了,赵元痛得半天说不出话。 围观的同学都跟着抖了一下……然而并不怎么同情。虽说大家对于风檐不算熟,可赵元这种满嘴喷粪的德性着实讨厌。该! 黎欢冷脸俯视着地板上团成虾米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歉。” “对……对不起欢哥。” 黎欢又往他腿上踹了一脚,“谁他妈让你跟我道歉了?滚起来,跟于风檐道歉。” 赵元喘了一阵,慢吞吞爬起来,又慢吞吞走到于风檐面前,极为不甘地开口:“对不起了。” 黎欢抱着肘,眼神跟钩子似的攫住赵元,“这就完了?” 赵元一个深呼吸,才又开口,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那笔……我不该乱怀疑你……我再找找看。” 于风檐没应声。他定定看了黎欢一眼,然后就搭着书包往教室外走。 众人都懵了,这什么节奏?主角跑了?剧情有点迷啊…… 黎欢想都没想就追出去了,见于风檐走得飞快,就喊:“喂!干嘛这么急着走啊!” 于风檐停下步子,顿了几秒才转过来,不说话,只看着她。 黎欢满腹疑惑,“怎么回事啊你?”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靠动手是解决不了的?”于风檐终于开了口。 他朝黎欢走近了两步,沉声道:“赵元就算被迫道了歉,他心里也不服。不管是我还是别人,那支笔一天找不到,莫须有的罪名就一天卸不下来。这种人的思路根本没有原则,你以为把他打趴下就能解决问题吗?” 黎欢听得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色就不好看了,“嗬,真有意思哈……我替你教训人,你倒扮起上帝视角来了。合着我是多余呗?” “黎欢,你怎么总是这样?” “我哪样了我?” 于风檐蹙着眉看向她,语气很硬,“你打算所有的事情都拿拳头去拼吗?你拼得了几回?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你强悍的人,他们可以没有底线,可以很残忍……到时候你怎么办?仗着那一点心高气傲,去以死相博吗?” 黎欢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诘问,顿时火冒三丈。她胸口急速起伏,气息不稳地吼道:“死不死关你屁事!你凭什么教训我?老子活得爽,你看不惯就他妈滚蛋!” 于风檐脸色煞白,直直看进她的眼睛,冷笑道:“黎欢,你要怎么活我的确没资格管。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你想怎样都好,随便,以后也别再来招惹我。”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给黎欢留一丁点的时间,当然也没有再回头。清瘦的背影很快在走廊尽头消失,只剩一片空空荡荡。 黎欢呆站着,气突然就散了大半。 她知道明天上课还能见着于风檐,可她也知道,这人是真生气了,不打算再理她了。不会再跟她低声说话,给她带吃的,也不会再用那双狐狸一样漂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她了。 黎欢有点慌,也有点委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 回到家的时候她还一脸丧气,没精打采的,黎晋远看着觉得奇怪,问:“欢欢,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啊。”黎欢一屁股陷进沙发,朝他爸挤出个笑来,“谁敢欺负我?真是的。” 黎晋远身上警服还没换,只摘了帽子,整个人风尘仆仆,有些疲倦地靠着沙发,“那倒是。我家欢欢是侠女,一般人不敢惹。” “哪比得上黎大队长厉害……”黎欢拿起他放在一边的警帽,指尖挑住边沿转了几圈,“这回出去这么久,搞定了没啊?” 黎晋远无奈道:“你当是过家家呢,哪有那么简单。人还是跑了,我这不刚述职完挨了骂回来嘛。” “又跑了?那这人够滑的啊……” “他有接应的。也是我们前期调查不谨慎,那家伙狡兔三窟,下线都有好几条。” 黎欢啧了一声,“这什么罪犯啊?真是折腾人!” 黎晋远叹道:“两起凶案的嫌疑人,目前看是仇杀。还涉嫌制毒贩毒。” 黎欢一听“仇杀”俩字就腾地站起来,前后左右地使劲盯着他看了几轮,确认是不是全须全尾,“爸,你这回没受伤吧?” “你个乌鸦嘴,咒我呢是吧?”黎晋远好笑地拿回帽子。他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见还有大半杯,仰起脖子就要喝。 黎欢眼疾手快,一把抽走杯子,“这是我昨天没喝完的,都隔夜了。等着,我给你泡杯茶吧。” 黎晋远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会泡茶?别把杯子给打了。”这小姑奶奶平时连个麦片都冲不好,突然要给他泡茶?转性了这是? “又不搞什么茶道,水一开直接冲就行了呗,洗茶滤茶的那一套我可不会。”黎欢在饮水机旁的小木柜里翻半天,尽是空罐子,好容易才摸出一袋只剩渣子的铁观音。 “啧。上次去茶叶店就顾着聊天了……走的时候忘了给你买盒碧螺春。” 黎晋远好奇地问:“……你怎么想起来去茶叶店了?” 黎欢顿了下,脑中又闪过于风檐那张情绪极少的脸,想起那天晚上在茶叶店里,说起过世的母亲时他难得失态的瞬间。 唉,为什要跟他发脾气呢。于风檐多不容易啊,孤孤单单的,脾气那么拧巴,连个朋友都没有。也就跟她走得近点,说那些话也是出于关心,结果她还不领情地乱发邪火。 黎欢恹恹地放开杯子,直接坐到了地板上,“我一同学他舅舅开的茶叶店,他经常帮看店的,我去玩过一回。”说着叹了口气,“原来好像是单亲家庭,结果妈还没了。也不知他舅舅对他好不好,就算好也比不上亲妈吧……真是可怜死了。” 黎晋远见她低眉耷眼的,安慰道:“你要是想关心同学,以后可以多去买买茶叶……反正我也爱喝茶。” 黎欢嗯了一声,静了静,又偏着头问黎晋远:“爸……你说,要是惹朋友生气了,可能还害他伤心了……有没有办法挽回啊?” 黎晋远挑了挑眉,有点乐,“怎么,陈昕那小子被你打了?不可能吧?” “哪儿跟哪儿啊这是!”黎欢翻了个白眼,“不是他,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同学,叫于风檐……哎呀算了,问你有用就怪了!我洗澡去。” 她懒得跟这糙汉讨论“如何维系友情”,爬起来直接回卧室拿睡衣去了。 黎晋远朝她卧室门喊:“洗完澡记得写作业!” “……知道了,烦死了!” 第七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周四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这天体育老师王云海终于没再“生病”,红光满面地站在操场边吹哨子,“都跑完圈了是吧?现在两人一组,先练基础投篮,十分钟后接运球投篮!”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叽叽喳喳地散开,都去找自己平时相熟的人。所以说奇数偶数在这种时候就很明显了,班里49个人,这么分就刚好多出一个来。 多出来的那个就是于风檐。 他倒一点都不尴尬,神情自若地走到操场外沿的台阶上去拿水喝。 黎欢已经两天没跟于风檐说话了,不是她矫情,而是于风檐单方面地坚持冷战,一个眼神不给,一句话没有。她能怎么办?再想和好也得人家给台阶啊。难道要扑上去抱大腿哭着求原谅啊?那必须不能啊。 她拍拍吴小北的肩,拿下巴往于风檐的方向抬了抬,“你别跟我了,去和他搭一下。” 吴小北往那边一看,老大的不乐意,“不要!我才不和那个面瘫脸玩呢……” “你去不去?”黎欢微笑着攥起拳头,指骨捏得咔咔响。 吴小北哭唧唧地往那边走,边走边扭头瞪她,“你等着!我非叫陈昕收拾你不可,哼!” 黎欢心里呵呵,还不知谁收拾谁呢。 这下单着的人成黎欢了,她倒乐得闲着,抱着肘站在原地看热闹。王云海朝她吹了一下哨子,不满道:“干嘛呢,又想偷懒啊?” “哪有……我这不是被抛弃了嘛。要不咱俩一组?” 王云海懒得理她,正要走开去指导学生动作,又想起什么来,说:“黎欢,下次上体育课别戴耳钉听见没?有安全隐患,肢体接触的时候很容易擦伤人的,说多少次了都……” “老王你别叨叨了,我马上摘,马上摘好吧?” “你管谁叫老王?没大没小!” “行,王老师,行了吧?”黎欢就当自己在哄小孩,两下摘了右耳上的红色耳钉,往裤包里一塞。 王云海一手肘弯里夹着个篮球,另一手朝她招了招,“你过来过来。” “又怎么了王老师?这是非不让我闲着啊……”黎欢嘀咕着走到他跟前,转了几下脖子和手腕,“哎别说,我这筋骨好久没抻一抻了,僵得很。” “你抻得还少啊?不是还在练跆拳道吗,脚靶手靶都够你练的。”王云海认真看了她几秒,又正色道:“你身高多少啊?” “170,怎么了?” “现在都高二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黎欢一脸懵逼,“想法?什么想法啊?” 王云海无语了,“你说什么想法!当然是报考志愿啊!你这脑子一天天的能装点正事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黎欢确实挺茫然,好像一直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这成绩根本没法看,怕是连三本都够呛。” “也别那么悲观,我觉得吧……要不你就走体育生的路子?” “体育生……怎么个路子?” “我可以推荐你进市田径队,以你的底子再加上短期训练,到时候市级比赛拿个第一的成绩,或省级比赛拿个前三,高考的时候你就可以报‘体育类文科’,文化课分数线能降不少。” 黎欢消化了一下,问:“意思是有体育专业加分?” “不是加分,是有资格参加体育素质考试,大概在高考前一个月。成绩跟你后面的高考分数合并。” 王云海也是不想看这丫头荒废了,他仔细考虑过这方面的可能性,觉得还真挺适合。这会儿见黎欢似乎有意,便鼓励道:“这样算的话,你怎么也能过线吧?报个体育院校或是综合类大学的体育系,都是不错的。” 黎欢沉默了一阵,难得的不自信起来,“要拿市级比赛的第一啊?我长跑短跑也就是在本校还行,出去可就不好说了。” 王云海一脸恨铁不成钢,“你那股子嚣张气焰哪儿去了?还没开始呢就这么丧!” 黎欢拧着眉挠了挠头,“那我再想想……可能还得跟我爸说一声。” “行吧,你好好考虑。下周给个准话啊,我好早点帮你安排。” “谢了啊老王!”黎欢一把抄走他手里的篮球,弯腰一连几个绕腿胯下运球,又花哨又帅气,很快地往篮球架那边去浪了。 -------------------------------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陈昕也坐到了黎欢跟吴小北这桌,加上沈青羽,四个人铺开一桌杂七杂八的食物,什么凉面啊,酸汤饺子啊,馅儿饼啊,茶叶蛋啊,盐焗鸡翅啊……乱糟糟地摆满,看着十分伤眼。 四人边吃边聊着天,黎欢问了一句,“陈昕,你都高三了,有想好考哪里吗?” 陈昕不悦道:“吃着饭呢,说这个我胃口都没了!” 吴小北在他身侧正啃着鸡翅膀,嘴里含糊道:“不怕不怕,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沈青羽噗一下笑喷,“那当然了,你俩那成绩如出一辙的烂,考不到一起天理难容。” 吴小北气鼓鼓地抢过她手里刚剥好的茶叶蛋,“不给你吃!” 黎欢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不如陈昕去开挖掘机,你去学美容美发……瞧你这一脑袋小卷儿,看着就是个干美容美发的料啊!改名叫tony吴,怎么样?” 吴小北怒了,立马扯着陈昕的袖子告状:“黎欢今天体育课的时候强迫我!你管不管!” 沈青羽一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黎欢简直哭笑不得,“我强迫你什么了?你把话说完整行不行,很容易引起误会啊弟弟!” “强迫我跟于风檐一组练投篮!尴尬得要死,我冷得鸡皮疙瘩都起了!” 陈昕扯了张纸巾去擦吴小北蹭在脸上的油,“黎欢你也是闲的,干嘛非支使他啊?他跟那个什么姓于的又不熟!” 黎欢是真心服了这俩人,“得,你就惯着吧,这作货早晚能气死你。” 吴小北哼哼唧唧地喝了口豆浆,突然“咦”了一声,盯着黎欢看半天,“你耳钉呢?” 平时总缀着那颗鲜红的小东西,这一下空着就特别明显。 “还不是老王啰嗦得要死,非让我摘了……”黎欢伸手进裤包里摸,摸半天都没摸出来,“卧槽,不会是打篮球的时候掉出来了吧……” 黎欢觉得有点可惜,叹道:“真是的,那款红色再想买都没处买去了。” 吴小北安慰道:“没事,我周末陪你去逛个新款,换个黑色的也不错啊。” “不用。掉就掉了吧,也不是多大个事……”黎欢懒得再想,偏过身靠着桌沿开始玩手机。期间没忍往角落上看了好几回,却一直不见那个身影。 这是去哪儿了啊……饭都不吃吗。 ------------------------------------ 高二文科四班的教室里,此刻空无一人。 除了周芊。她从操场出来后没去食堂,而是直接上了楼。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她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和呼吸,额上沁出了一点细汗。 周芊手里紧紧捏着什么,径直走到赵元的座位跟前,还不等有什么动作,身后陡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周芊一惊,慌乱地回头看过去。 是于风檐。 他脸上没有表情,眸中却似有层层的风浪酝酿,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过来,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周芊的手颤了一下,连退好几步,一向温和甜美的脸上神色惊惶。面前的人眼底晦暗如深井,看得她手足无措,“我……我上来拿点东西……” 于风檐走到离她仅一臂远的距离,突然轻声笑了下,说:“拿东西,还是放东西?” 那个笑不带任何感情,低沉,冰冷,像毒蛇吐信。周芊强自镇定,右手却捏得更紧了,“只是想来拿包湿纸巾,不可以吗?” “是吗。”于风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笃定道:“你手里是什么,拿出来我看看。” 周芊脸色发白,转身就想离开,却被于风檐一把抓紧了手肘,“慌什么,你刚才在操场捡到东西的时候,可是冷静得很。” “你……你在说什么!”周芊用力挣,但于风檐的手劲很大,一直死死扣着,怎么都挣不开。 于风檐直接扯过她紧握着的右手,掰开。 周芊的掌心里躺着一颗红色耳钉。是极艳丽的鸽血红,被她雪白的手一衬,格外刺目。 一瞬间,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土崩瓦解,连连摇着头,哀声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于风檐拿起那颗耳钉攥紧在自己手心里,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有心龌龊,又何必遮掩?你无非是想把这东西放到赵元的座位范围,让他发现,好给黎欢加上个难以辩解的嫌疑吧?那支笔到底在哪里?” “笔不是我拿的!我不知道!” “好,姑且相信你。但你这陷害的心思是真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是这样的……”周芊失神地重复着,眼泪一滴滴渗出来,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划过浅痕,“于风檐,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你啊……可你眼里根本看不到我……” 她喃喃说着,眼中突然就有些不甘,“我讨厌她能跟你走得那么近,讨厌她什么也不做就能轻易站在光里,讨厌她那副高高在上不屑一切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她!” 于风檐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宣泄,直到她逐渐平静下来,才淡淡地开了口:“周芊,我要不起你这样的喜欢,喜欢并不能作为借口去伤害人。你确实比不上她,但有一点你说错了,黎欢不是站在光里……” 他顿了顿,低声说:“她就是光。” 她活得恣意,痛快,毫无章法,有时候让人生气,有时候又让人羡慕。她是鲜活的,明媚的,从不向违背心意的事情妥协,笑起来的时候那么放肆,那么张扬。 她就是光。 于风檐紧握着手里小小的耳钉,不再看周芊,转身走出了教室。 第八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黎欢从食堂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于风檐。 她一下就有点囧,不知道这是来吃饭还是来找她的。要是自作多情地打招呼会不会很尴尬啊…… 算了,尬就尬吧。 她厚着脸皮开腔:“哎,你怎么这会儿才来吃饭啊?都没什么菜了。” 于风檐嗯了一声。 黎欢一头雾水,“嗯”是几个意思啊……不过也算答话了,和好大计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啊。 她朝旁边围观的几个人催道:“你们先回啊,都站这儿干嘛呢?看猴啊?” 沈青羽和吴小北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俱是一脸不可言说,笑嘻嘻地走了。 陈昕不急着回教室,站原地斜了于风檐一眼,总觉得这人不好相与,看上去一肚子心眼儿。他凉凉地说:“姓于的,你最好别打黎欢的主意……给我放老实点儿。” 于风檐脸上无波无澜,跟没听见一样。 黎欢拧着眉骂陈昕,“你嘴是刚才吃饺子烫着了是吧!赶紧滚好吗?” 陈昕僵着脸冷哼了一声,“老子懒得管你,打球去了。”说完也走了。 黎欢拍了拍于风檐的肩,哂道:“别往心里去啊,他就是嘴欠。” 于风檐顺势拉过她的手,把耳钉扣进她手心里,“以后贴身的东西收好了,别轻易弄丢。” 黎欢一看特惊喜,“失而复得啊这是!你哪儿捡的?” “操场边。” “哦。谢了啊!”黎欢高高兴兴地收好,觉得今天真是完美,跟于风檐算是和好了,丢的东西也找回来了。 她拉着于风檐往食堂里走,“来来,午饭我请!想吃什么随便点!” 于风檐无奈地被牵狗似的牵着进去,跟在黎欢身后把窗口转了个遍,“行了,再晃下去等会儿就上课了。随便吃碗馄饨吧。” “那你坐着,我去点。” 于风檐被她按着坐下,看着那欢脱的身影跑面食类窗口排队去了。不过也没真排,她前面那三五个人齐刷刷地让位,非常自觉。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清狂?对,不是轻狂,而是清狂。 看上去一身刺,靠近的人很容易皱着眉离开。她强硬的时候像一把刀,稍稍擦拭就寒光一闪,出鞘便要见血。可当你了解她了,又会发现她常常冒傻气,露出一对毛茸茸的兔子耳朵来,让人心里也跟着柔软了。 比如嘴上不说却巴巴地赶着吴小北过来跟他搭档的时候,一脸忐忑跟他搭话生怕冷场的时候,对着他毫不设防笑起来的时候…… 都很……都很温暖。 他沉默地看着不远处黎欢的侧影,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防线终于断了。但他没有讶异,只是想,也许不用再那么敏感和戒备,可以多走出去一点,将她的热情与善意好好保存。她跋扈,那就由着她跋扈;她要浪,那他就在旁边守着,别作死就行。 不用踌躇,不用担心什么,毕竟那是黎欢。 不一会儿,黎欢端着餐盘快步走过来了,乐呵呵地递给他,“加了份鱼蛋在里面,趁热吃!” 于风檐接过来,“好。” ------------------------------------ 曾国藩说,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真是十分励志又文艺的格言啊。 但黎欢听见这话的时候毫无感觉,她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对袁芳无奈地说:“老师,我什么水平你也知道,文曲星都救不了我,别说曾国藩了。” 袁芳放下手里的笔,严肃地看着她,“怎么这么不自信?现在努力还追得上,关键是态度。王老师找我谈过了,说你报体育类还是很有希望的,你心里怎么想的呢?这又过去一周了,应该考虑好了吧?” 袁芳本来对这位混世魔王没抱什么期望的,一天天不给她捣乱就烧高香了。但跟王云海聊过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疏忽了……一叶障目,根本没好好地去了解学生,及时做引导和沟通。 这让她有些愧意,便多放了些心思在黎欢身上,希望能鼓励她发挥长处,走出一条适合她自己的道路来。 黎欢站着站着就往袁芳的办公桌上靠,没骨头似的,“那……那这么着试试?我前两天还问了我爸,他就知道挤兑我,说什么反正差劲到了底线干脆就豁出去,要是此路不通还有蓝翔可以学汽修……” 袁芳正端着茶杯喝水,被她逗得差点喷出来,“站好站好,像个什么样子!” 黎欢懒洋洋地勉强站直,“老师,那我就试试吧。行不行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袁芳扶了下眼镜,正色道:“你别来老来这一套,既然做了选择那就要尽全力,少说丧气话。下月初王老师带你去做体测,进市田径队以后会有一些短训,你该去就去,我这边会帮你打好假条。” “哦,谢了啊袁老师,费心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我学生,当然要为你考虑。至于文化课嘛……” 黎欢讪笑道:“怪我怪我,让您头疼了又。” 袁芳确实有点头疼,不过出于激励式教育的原则,还是尽量不打击她,“说认真的,你又没智力缺陷,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努努力?不说要多优异吧,至少阶段性的进步还是要争取啊!” “好,我争取,我争取。” “你少搪塞我。这样吧……”袁芳突然想起个人来,“要不我就叫于风檐给你补一补,他的成绩是很不错的,先进带后进,你跟着他好好学。” “于风檐?”黎欢啧了一声,感觉自己有点小激动,“让他带我啊?” “怎么,难道他还不配带你吗?人家之前在一中就是尖子,各科全能还特别稳定。你算赚了,偷着乐吧。” 黎欢确实挺乐,“行,反正我跟他关系也挺好的,他应该不会嫌我成绩太烂。” “那就这样吧,你去叫他来一下办公室,我跟他说说。” “我直接说就行了呗,奉旨求携带,他敢不同意么?” 袁芳哭笑不得地撵人,“行吧,那你该干嘛干嘛去。” 黎欢是课间去的办公室,回教室时刚好打上课铃,开始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地理老师今天请假没来,学习委员宣布这节课自习。班里顿时活泛起来,认真看书的没几个,放眼望去尽是翘着脚聊天的。 吴小北打量着刚从办公室全身而退的黎欢,笑道:“元芳叫你去干嘛啊?挨骂了吧?” “哎我说,你能盼我点好吗?” “那不然还能是怎样啊……” “就说了下志愿的事,关于后面的规划什么的。”黎欢掏出手机一边给隔得不远的于风檐发微信,一边跟吴小北说:“元芳人还挺好,替我操不少心。” “欢欢,那你已经有打算了?” “你等会儿,晚点再跟你说。”黎欢顾不得跟吴小北聊,捧着手机指尖飞快地打着字: 欢天洗地:元芳可是吩咐了,要你带我这后进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过了大概半分钟,手机震了。 风子:我想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你的。 欢天洗地:呵呵。我想追求进步还不行吗? 风子:说实话。 欢天洗地:……呃,我想好了,打算进田径队,到时候参加体育高考。不过文化分还是有达标线的,所以你要帮我呀。 风子:帮你作弊吗。 欢天洗地:你够了啊!(╯‵□′)╯︵┻━┻ 风子:行吧,我只能说尽力。 欢天洗地:别啊,咱得携手共创辉煌啊!谁让你是学霸呢。 旁边吴小北见她一直低头疯狂打字,忍不住凑上来看,这一看顿时迷了,“你俩有毛病吧?隔着不到三米在这儿猛发微信干嘛呀?又没老师在,直接面对面说不行吗!” 沈青羽转过身来也扫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人家这叫情趣!” 黎欢把手机重重一放,“行了啊,给我见好就收。” 沈青羽瘪瘪嘴转回去,不到两秒又再次转过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你刚才不在教室,可错过好戏了。” “什么鬼?” “你不知道,刚才赵云在自己书包夹层找到那支钢笔了!是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放里边,结果搞忘了……” 黎欢想了下,疑惑道:“不对啊……当时他可是把书包整个抖了好几遍,怎么没抖出来?” 吴小北呵呵了一声,“因为那夹层有拉链呗!” 黎欢一脸嫌弃,“妈的什么德性,藏宝似的放那么隐蔽,结果自己还给忘了!就这智商我揍他都感觉是在欺负他。” 沈青羽拍了下桌子,压低声音道:“你听我说完……他买那笔是要送给周芊的,结果周芊拒得那叫一个干脆……” “那傻逼当着全班送啊?” “可不嘛。” 黎欢乐得不行,“卧槽,这脑子我可真心服气了……” 她笑了一阵又低头打字,问于风檐解不解气。 风子:本来也没什么好气的。 欢天洗地:大哥你又来扮圣母啊? 风子:要关爱智障儿童,不要歧视他。 欢天洗地:666,让我笑一分钟先…… 风子:笑完了赶紧写卷子,以后每天都要交作业。 欢天洗地:哈?这就开始啦?【别吓唬爸爸】.jpg 风子:是啊,从按时完成作业做起。其它的我会给你制定计划,慢慢来。 黎欢哀嚎着放开手机,很想撕书撕卷子。有点后悔了怎么办……她是真的看见作业就犯恶心啊…… 第九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黎欢深刻体会到,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是要填的。 她每天早上6:30就被于风檐的电话吵醒,摁断也没用,因为它会接着响,不依不饶地响,直到黎欢忍无可忍地接通,然后听那边平平地说一句“快起床”。 她能怎么办?瞌睡都跑光了,那只有起咯。 学校是7:00上早读,7:40开始第一节课,于风檐总会在课前检查她该交的作业,从那一塌糊涂的练习册里找结症,然后中午下课吃完饭后,又拎着她恶补高一的基础知识。 至于下午放学到晚自习之间的时段,以及整个晚自习……全都逃不过。可怜她这个学渣突然间就要强行正能量,不是忍着反胃背单词和文言文,就是雾里看花地刷卷子,要么就得苦哈哈地把一道错题反复做十遍…… 有一回她毛了,抄起语文课本直接扔到窗外,扬言再看一眼是孙子。于风檐就慢悠悠地去给她捡回来,说,“你下月估计有半个月都要去训练,现在不多补一点,等回来就又散了,那不白辛苦了吗?” 黎欢一看他那执着又认真的样子,瞬间就心硬不起来了,丧着脸拿起书继续背。人家心心念念地为你好,总不能当空气吧。 沈青羽就笑她,“哎哟,孙子你还好吗?爷爷我最近肩酸背疼,要不你给揉揉?” 黎欢把牙咬得咯吱响,“别揉了,直接给你拆了吧。” 吓得沈青羽立刻闭嘴。 一周过去,黎欢被虐得身心俱疲,直到临近校运会她才找到借口松一松,“于风檐,我这个体委该动员大家报名运动会了,要统计名单的……你放我一天行吗?” 于风檐正翻看她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头都没抬,“这次好像进步一点了,12道选择题居然对了3道。” 黎欢简直要抓狂,“问你呢,行不行啊?今天让我歇会儿呗?” “好吧,那你先忙报名的事。”于风檐淡定地看她一眼,又道:“我等会儿多划一些你薄弱的知识点,晚上你好好复习。” 黎欢憋着一口老血,把郁闷全转化为力量,抓起表格就冲到讲台上开始呐喊:“校运会要报名的赶紧了!就在这月底,为集体争光的荣耀时刻,你还在等什么!不要再犹豫了!拿起手中的电话……啊不是,举起你的双手,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这会儿正是课间,教室里跟菜市场一样吵哄哄的,众人本来都在说话打闹,被她这通喊惊得先是一静,随后纷纷爆笑。 “我的天,我是不是误入传销组织了?” “噗,确定不是迪厅喊麦?” “欢哥路子有点野啊……” “哈哈哈哈哈……我特么牙套要笑掉……” 黎欢拍了下讲桌,“肃静!赶紧的,100米200米400米都有,想长跑的还有3000和5000了啊!跨栏跳远接力都给我抖起来!” 她像卖鸡蛋一样吆喝,大家居然莫名其妙地被感染了……开始一个个举手,报什么的都有。 也有人喊,“欢哥,有你在我们还报个什么劲儿啊!陪跑啊?” 黎欢一脸嘚瑟,不过还是假装客气了一下,“这话说的,项目都分男女,我再猛也包揽不完,还得大家共同努力百家争鸣啊!” 于风檐在底下十分无奈,百家争鸣是这么用的吗? 他是不打算报名的,自顾埋头翻着历史课本,给黎欢划重点。放抽屉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贴课桌上的手臂都感觉到了小幅度震动。 他一猜就是戚樊发微信来了,一看果然是。让他今晚开店开久一些,不到十二点不准关。 于风檐迅速捕捉到隐藏的信息。谁家茶叶店会开到半夜?卖给鬼吗。应该是想让他耗在店里吧,别早早就跑回家,至于为什么…… 他冷笑着把手机扔回抽屉,心想,那就要回去看看才知道了。 --------------------------------- 下晚自习后,吴小北在校门口缠着黎欢非要跟她一起回,黎欢奇怪道:“你找陈昕去啊,平时不都是去他家吃宵夜吗?” 吴小北咬着唇,吞吞吐吐道:“不要了……我现在看见他就心烦。” “怎么了这是,今天闹别扭了?不能吧,陈昕可够能忍你的了……”黎欢满头问号,搞不懂这家伙又在作什么妖。 吴小北突然就眼圈泛红,“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发神经!” 黎欢彻底懵了,给沈青羽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沈青羽叹道:“这事儿吧……哎呀算了,你这粗神经肯定是不清楚。你先别管,我带他去喝个奶茶再劝劝,放心吧。” “真是醉了……什么情况啊到底?”黎欢无语,这么一解释更糊涂了好不好! “改天我慢慢跟你说,你先别咬着问了,省得刺激他。走了啊!”沈青羽牵着吴小北就走了。 留下黎欢在原地风中凌乱…… 今天都是怎么了,于风檐跟坐火箭似的一下晚自习就飞不见了,影子都追不上,吴小北又哭唧唧地好像受了天大委屈,沈青羽还一脸便秘地欲言又止…… 这一天天的,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她吁了口气,单肩挎着书包准备往路上去打车。刚走出不到两步就被人叫住,“欢欢。” 黎欢扭头,顿时愣了,“妈?你怎么来了?” 林歌看上去清减了些,但气色还不错,一身随意的米色细麻布裙,套着针织短衫,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她来了有一会儿了,等到黎欢的同学离开了才走近,“欢欢,妈妈好久没见你了……听你爸说你最近都有在上晚自习,所以就来学校等你。” 黎欢有点意外,这是给她爸打过电话了? “咱边走边说吧,别站着了。” 两人沿街慢慢走着,一问一答地说着话,然后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林歌要了杯蓝山,问黎欢喝什么,黎欢说随便,她就点了杯卡布奇诺。 “欢欢,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林歌坐在对面,从随身包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我在B市空闲时还逛了个矿物宝石展,淘到一颗品相不错的蓝宝石。” 黎欢打开一看,缎面上卧着两只水滴状的蓝宝石耳钉,光泽内敛,像凝固的阿芙洛狄特之泪。 林歌解释道:“我拿着原料去订做成的这一对,应该挺适合你的。” 黎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盖上盒子,“花不少钱吧?破这费干嘛,弄丢了多可惜。” “你喜欢就好。” “谢谢了。” 黎欢没说出来的是,她其实不喜欢蓝色的耳钉,因为配着自己的麦色皮肤会很显黑,而且她向来只戴单枚款;她也不喜欢喝甜乎乎的卡布奇诺,尤其那层奶泡看着就腻。 但黎欢最终还是收下了林歌送给她的礼物。 三年多了,面前这个女人还是很温柔,很优雅,跟离婚那时候一样的镇定从容。但黎欢也看见过她失落、哀伤的样子,看见过她在深夜里无声地落泪。 记得于风檐问过,你当时不理解,现在呢? 现在……也不能算是理解吧。黎欢只是觉得没有办法真去怪谁了。她渐渐也明白了黎晋远不是个温情的人,他是铁血的汉子,是人民公仆,是英雄,却唯独不是一个体贴的丈夫,称职的父亲。 所以,又怎么能单单指责林歌凉薄?黎欢觉得自己那股无名的怨气并不是针对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对如此破碎又无望的境况感到慌张。 可她除了努力去适应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爸仍然是那个不顾家的黎大队长,她妈已经有了新家庭,甚至有了新的孩子。 黎欢压住心头泛起的酸涩,看向林歌,“妈,你最近……还好吧?” 林歌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有些欣慰,“很好的。一般也就画展前期会忙一些,平时还好,闲下来也能打理一下画室。欢欢,你有时间可以去妈妈画室里坐坐的。” 黎欢嗯了一声,心说那就不了吧,碰上你那先生或是小儿子多尴尬啊。 “欢欢,你也高二了,有什么打算吗?” “我成绩一直就那样……看到时候报个体育类吧,行不行的再说。” “平时有什么困难就跟妈妈说,好吗?” “……好。” 黎欢看了眼窗外斑斓的夜灯,端起卡布奇诺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然后再也没有动过。 --------------------------------- 这个平静又寻常的夜里,有人困在浅滩挣扎,也有人踩在刀尖上求生。 一栋老旧的住宅楼下,一只黑猫缓缓经过,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在月光下扯出长影。 现在是9:50。 于风檐侧靠着邻楼的砖墙,大半边身子都隐在黑暗里。他已经站了不短的时间,却没有一点焦躁,仍是笃定地等着。到十点整的时候,他看到四楼窗口的灯光熄了,三秒后又亮起。再熄,再亮,重复了三轮。 他突然想到黎欢要是在这儿,肯定会笑疯,吐槽“这他妈是在拍红灯记吧”之类的…… 于风檐嘴角略翘了下,回过神盯着一楼的铁门。很快从楼边榕树后的小径走出来一个男人,行色匆匆,直接到铁门前站定。距离有些远,于风檐只能看清大概,那个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棕色短夹克,寸头,左脸上有一道疤。 于风檐关了手机的拍照闪光和音量,对着远处的人快速按下了一张。夜晚像素不好,颗粒很粗,但也尽够了。留着总会有用,他已经存了很多照片在U盘里,录音要少一些,毕竟他的跟踪技术有限,不容易达到近距离。 很快铁门从里面开了,那男人闪身进去,门又轻轻碰上。 于风檐眯着眼,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戚樊之前没有领过人到家里来。一般都是在茶叶店附近的网吧或酒吧交易,有时还会特意跑远一些。为什么这次如此费神地把人接到家里? 于风檐直觉那男人不像个只是买“粉”的人,他很谨慎,不然不会刻意地减少手机联系而采用暗号。但今天也仅能到此了,没法再上楼去探,那样太冒险。 于风檐抬头又看了一眼四楼的光亮,将手机收好。他睫毛下投着小片阴影,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像只静默的水妖。 很快,他转身离开了。 还得去店里待到十二点呢。 第十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第二天中午,黎欢拉着于风檐去食堂买包子。 说起来开学也将近一个月了,于风檐愣是没尝过传说中的香菇包子。他本身不怎么想吃,就算想吃,一看那窗口排的长龙就作罢了。 黎欢很替他着急,不吃香菇包子怎么能算是林昌的人?必须吃。 于是她风风火火地闯进食堂,先把于风檐往座位上一丢,然后就拽得跟黑道大佬似的往面点窗口走。前面排了十七八个人,反应快的立马让位,反应慢的只觉自己后背发凉,转过来一看就斯巴达了,赶紧闪开。 黎欢非常受用,给了一个“不错我很欣赏你们”的眼神,然后要了四个包子,两碗豆浆,端着餐盘正要走,一个高三的男生跟她打招呼,“欢哥,过几天可就校运会了,你报了几项啊?” 那男生个子比黎欢高不了多少,但长了身腱子肉,壮得跟牛一样,看得黎欢暗自腹诽:这他妈是喝蛋白粉喝的吧?咋不直接变异呢? 她尬笑了一声,答:“就随便报了个跨栏和3000米呗,玩玩儿嘛。” “谦虚了不是。听老王说你下月要去市田径队了?” “怎么,羡慕啊?” “那是,我想去去不了呢。不像你,素质考核肯定稳了……打算考哪儿啊? “……不知道。” “听说B大体育系不错,且等着你叱咤风云呢。” “行了,别他妈彩虹屁一套一套的,买你的包子去吧。” 黎欢端着吃的回到于风檐身边,坐下时重重叹了口气,“怎么天天都有人问‘你怎么打算的啊’,‘你有什么想法啊’,‘你准备考哪儿啊’……真的烦死了!” 于风檐刚才去买了瓶酸奶,这会儿插好吸管推到了黎欢面前,“你别管那些,一步步来。该补习补习,该训练训练,远的不要想。” 黎欢丧着脸喝了口酸奶,“你以为我愿意想啊?但架不住周围老有人提醒,搞得我莫名其妙就慌了……” 于风檐神情难得的温和,“有我在,能保证你过文化线。专业方面你也应该有底气,毕竟整个林昌高中没几人能进市队。” “我天,你居然夸我!”黎欢突然就兴奋了,猛拍了两下桌子,“现在一点都不慌了!真他妈神奇!” 于风檐面前的豆浆碗差点被她震翻,无奈道:“你安静吃东西行吗?” “好!来来,快尝一下包子,可好吃了!” 于风檐见她一脸期待的猴急样,只得先拿了包子咬上一口。还没怎么嚼,他脸色就不太对了,皱着眉掰开两半,问:“这里边有虾皮?” 黎欢没反应过来,“是啊,有虾皮怎么了?” “我海鲜过敏。” “卧槽,虾皮也算海鲜啊?” “……” 于风檐懒得跟她解释,沉默地端起豆浆喝。 黎欢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两眼,“那你……感觉怎么样?刚才吃了一口会不会有问题?” “没事,那只能算微量。”于风檐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拿起饭卡,“你先吃着,我去买份牛肉面。” “哦……”黎欢讪讪地喝着酸奶,看着于风檐走远。她正深刻反省自己差点害人家食物过敏,周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旁边的,叫了她一声,“黎欢。” 黎欢斜睨着她,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了,有事? 周芊手上端了份小米粥,脸上带着浅笑,“运动会报名的统计表写完了吧?最迟今天要交,你别忘了啊。” “哦,知道。”黎欢不耐烦地应着,余光瞧见陈昕进了食堂。 这必须得抓住了,非要问明白不可。 黎欢懒得再理周芊,只朝那边气壮山河地吼:“陈昕你给我过来!” 陈昕被这一嗓子惊到,一脸不忿地走过来,“撒什么疯呢你?吴小北呢?” “我他妈正想问你,那吃货居然说没胃口不想吃饭,我都懵了!现在还在教室趴着呢,你到底怎么他了?” 陈昕突然跟漏气似的萎靡了,“我能怎么他?我不就是……唉,真闹心。” 到底谁闹心?谁闹心! 黎欢像只尖叫鸡一样咆哮起来,“我真是受够你们了!妈的一群作货!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了,再含一半吐一半的别怪我动手啊!” 陈昕见她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也实在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了,干脆拉着她往食堂外面走,“人太多,咱出来说。” 黎欢翻了个白眼,没忘扭头往回大声喊,“于风檐!你别等我了啊!自己吃听见没!” “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陈昕一脸嫌弃地把她往操场的方向推,“那于风檐跟你走挺近啊?瞧你俩一天到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黎欢在跑道边的大槐树下站定,没一点儿好脸色,“我俩近不近关你屁事!少岔开话题,赶紧说你的事!” 陈昕眼神就又开始游移,大高个子斜斜靠着树干,神情十分窘迫,“我……我没欺负吴小北,我只是跟他表白了。” “……” 黎欢消化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她故作镇定地开了口,“呃……那个……不就是同性恋嘛,这有什么的。哈哈。” 陈昕剑眉一挑,不满道:“废什么话呢?说点有营养的行吗!” 黎欢揉了一下僵硬的脸,努力找回智商,“那看这形势,吴小北没答应?” “也不算没答应吧……他估计是吓到了。” “啧。你当时怎么表白的?” “你管呢。” 黎欢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哎哎,我说还不行吗。”陈昕一把拉住她,囧道:“反正大概就是那一套,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这种啊……” “不说实话是吧。你当我脑残啊?这么温温柔柔地表白,吴小北就算不答应,也不至于怄气吧?” 陈昕那张厚脸皮终于染上了一点红,“……我还亲他了。” “……” 黎欢再次花了一分钟消化。 没办法,她又不是腐女,对男男的爱恨纠葛很是头皮发麻。虽然一直都知道陈昕跟吴小北特别要好,但从没往这上面想过,这会儿说不震惊都是假的。 “陈昕,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认真的?” “当然了!我对他什么样你不清楚吗?” 黎欢心说我太他妈清楚了,那好得都能滴蜜。 “我觉着吧……吴小北未必是真生气,小孩儿怕是慌着呢。你别着急,也别逼他,这段时间我和沈青羽再旁敲侧击一下。”她说着突然一拍脑袋,恍然道:“卧槽!沈青羽是早就知道了吧?” “是啊,她早看出来我喜欢吴小北了。” “……” 所以只有她一个傻逼是吗。 黎欢疲惫地捂着心口,无力地说:“行了你滚吧。最好收敛点儿,别以为满18了就能为所欲为……” 陈昕笑得十分欠打,拍了拍她的肩,往回走去食堂了。 下午黎欢一直没找着机会跟吴小北聊,课间他不是去上厕所就是故意装睡,趴桌上跟死猪一样。 而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黎欢只能跟沈青羽对对眼神,说上几句,“他到底怎么想的?至于吗一天天的,闺阁小姐都没他矫情。” 沈青羽贼兮兮地附到她耳边,“我看他就是害臊。没准儿过两天一想通,直接就扑陈昕怀里。” 黎欢乐不可支,“那敢情好,省得咱劳神了……” 晚自习后,黎欢想拉吴小北陪着去买鞋,好带他散散心。“哎,跟我去逛逛呗?那附近有家手工牛轧糖,网红店呢。” 吴小北眼都没眨一下,“不去,你自己逛吧,我要回家写作业。”说着背上书包就走了。 沈青羽一脸习以为常,给黎欢比了个“ok”的手势,火速追出教室。 黎欢心很累,不过有沈青羽陪着,应该也不用担心了。她噌噌两步拦住也要走出去的于风檐,“那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于风檐不解,“去干嘛?” “这不快运动会了吗,而且之后还要训练,买点新的护腕护膝啊,跑鞋什么的。” 于风檐想了想,觉得应该可以陪她去。 反正今晚也是要捱到十二点才能回家的,戚樊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在茶叶店,只要别撞进家里就各自相安。 “好,那我载你去吧。” -------------------------------------- 买东西其实很快,黎欢不是个爱逛街的人,于风檐就更不是了。两人没多久就从专卖店出来,于风檐又累死累活地骑车把她送到锦春小区,因为提着东西,索性骑到了楼下。 黎欢还挺感动,“走,跟我上楼喝口水,歇会儿再回。” “不用了,你赶紧上去吧。” “不给脸是吧?” “……” 于风檐很无语,但也不想一直僵持,今天要不上去这祖宗估计不会放他走。 “别拘束,家里没人的。”黎欢帮他把自行车停好,拉着人就刷卡进了单元门,直奔电梯口。 袋子都在于风檐手里提着,到楼层后,黎欢在前边开门,他问了句,“你爸经常不在家的吗?” “是啊,别说平时了,就连节假日都未必能一起过。进来吧,不用换鞋。”黎欢已经开了门,转身接了于风檐手里的袋子,往玄关随手一放。 于风檐进来后带上门,目光扫过近乎空旷的客厅。除了沙发、茶几、电视柜和饮水机外,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墙上挂着一组装饰油画,构图抽象,线条扭曲,全是沉闷的色调。电视上覆了一层灰,应该是很久没人看了。 他心里莫名就有点堵。黎欢每天回家就一个人待在这死寂的屋子里吗?他想象不到那么充满激情的人要怎样忍受毫无生气的夜晚,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还保存着笑模样。 “家里总没人,那你周末在哪儿吃饭?” “随便吃呗,有时候点外卖,有时候在拳馆里就跟教练一起吃,或者去陈昕和吴小北家蹭饭啊。” 黎欢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出来,递给于风檐一罐,自己开了一罐喝,“我都习惯了,谁让我爸是人民的好警察呢,顾大家不顾小家。” 于风檐一怔,“你爸是……警察?” “是啊,咱们A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牛逼吧?”黎欢说起她爸职业的时候还是挺自豪的,“他可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呢……你坐啊,别老站着。” 于风檐嗯了一声,很慢地走到沙发坐下了。黎欢见他拿着可乐一直没喝,就又去接了杯水递给他,“于风檐,那你舅舅呢,他平时着家吗?对你好不好呀?” 第十一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于风檐呼吸一滞,眼底晦暗如深潭,裹了层层浓雾,拨散不开。 一阵沉默后,他接过那杯水,抬起头看向黎欢。 黎欢站着,她的目光由上而下,很专注地在看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像在看一只偶遇的流浪猫……即使那只猫又瘦又脏,但只要喵喵叫几声,再露出伤口,她一定会把它抱起来,带回家。 于风檐紧抿着唇,睫毛轻微颤动,那张永远平静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缓缓地,泄出脆弱和哀伤。 此刻,他想要把一直压在心里的那片灰色撕出一条口子,翻出来,展开给黎欢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但言语已经脱离理智的轨道,他听见自己说:“不好……他对我很不好。” 黎欢对这个“不好”的理解有限,但也够她生气了,瞪圆了眼,两道眉都快立起来,“真是过分,怎么说也是亲外甥!他是不是舍不得给你生活费?你学费是他交的吗?” “我来林昌,是免了基本学费的。” “卧槽,你别跟我说他为了省学费让你从一中转到林昌!” “没错。” 黎欢把手里的半罐可乐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妈的个……” 她想破口大骂,但碍着好歹是于风檐的舅舅,生生把嘴边的脏字吞了回去,“他明明是你的监护人,先不说亲情吧,居然连基本义务都不愿意担!太气人了!” 黎欢突然又想到,于风檐从没说过他的父亲,他说他只有一个妈妈…… 犹豫许久,黎欢还是问出来了:“那……那你爸爸呢?” 于风檐摇摇头,很轻地叹了口气,“我没有爸,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妈妈从不跟我提起,我要是忍不住问她,会让她伤心很久……所以后来就不问了。 “我的名字是妈妈起的,她说,希望我能做一个足够理智,足够坚定的人,别像她那样昏聩懦弱……话我一直记着,她却不在了。知道她为什么遭遇车祸吗……” 黎欢看着神色黯然的于风檐,心疼得要命,直接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想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于风檐微微蜷了下手指,感觉着黎欢温暖干燥的掌心,“其实是很简单的意外。不过在我看来,那和谋杀没有什么区别……” 于风檐就慢慢地跟她说起了那一天,说得很细也很乱。他说那天下着毛毛雨,马路边的法桐黄绿参半,隔一会儿就会掉几片叶子…… 他说那辆货车很大,人被撞的时候,就像破布娃娃一样飞起又坠下,流了满地的血……从那天开始,他很久都不愿抬头看茶叶店牌上的字,怕看见那个同样是红漆写就的“芸”,红得跟血一模一样…… 于风檐的语气没有掺杂太多痛苦,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一个没法拍出来的剧本。他说着说着,突然周身被一片火焰包围了。那火焰并不灼人,很舒服。 是黎欢抱住了他。 抱得特别紧,像是生怕他五神轰散,魂魄两飞。黎欢的体温偏高,身上没有什么迷人的香气,当然也没有柔软的长发,她只是展开瘦而有力的手臂,认真地抱紧了他,努力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于风檐你别说了……我不听了。” “好。” 于风檐有些贪恋这个拥抱,犹豫着想要伸手回抱她,最终却只是在她的后背拍了拍,低声道:“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于风檐……”黎欢的声音在他耳边闷闷地响起来,还带着点鼻音,“我去揍他一顿好不好?你不会拦我吧?我要把他打成一级残废,就植物人那种……” “你怎么老想着打架啊,不准去。” 黎欢慢慢松开他,神色凝重,“我感觉他是个自私又狠戾的人……不然不会把你们母子俩坑成这样。你说实话,他是不是还家暴?” 于风檐顿了下,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很好。而且……不用太久,戚樊就会付出代价。” “意思是真有?”黎欢腾一下站起来,想翻开于风檐的衣服看看,又怕刺激他,伤他自尊。只得在客厅里焦虑地来回走,怒道:“你等着,我让我爸收拾他!妈的个人渣!非把他关看守所不可!” 于风檐摇摇头,“这事儿不归刑警管。民警也只会出面劝阻或调解,法院的保护令手续又太多,浪费时间,再说我也不需要。我的重心从来不在这上面。” 戚樊要动手,就让他动手。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控制一切,能轻易把人踩在脚下。这样他会愉悦,会志得意满,在一次次的松懈中暴露出无数破绽。 然后,再给他致命一击。 于风檐低垂着眼眸,叹道:“黎欢,如果有一天我很镇定看戚樊接受审判,看他走进监狱并且永远不再出来……那个时候,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冷漠。” “当然不会!”黎欢满脸坚决,还比了个发誓的手势,“不过……虽然我也很想让他进去就出不来,但好像没什么办法……唉,我这法盲也真是添堵。” 于风檐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放心,我有办法。不过到时候你爸又得忙一阵没法着家了。” 黎欢没听明白,只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略微飞起的眼尾拉出漂亮的弧度,浅棕色眼眸里难得透着一点点星光。 她有些出神,于风檐已经站起身,“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黎欢很不放心地问:“你能不能不回去啊?我怕你又……” 于风檐往玄关走,到门口时回身,又恢复了他一惯从容淡然的样子,“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能看出你练过跆拳道吗?因为我也练过。在必要的时候,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放心吧。” 他不等黎欢再问就拉开了门,“别送了,早点睡。” ---------------------------- 从那晚之后,黎欢生怕让于风檐不开心,绝口不提敏感的事情,只暗暗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做才能帮到他。 于风檐真能保护好自己吗?她犹豫着要不要跟老爸说这事,又怕于风檐气她自作主张,给他添乱。万一问题不能及时解决,反而让他没有退路了可怎么办? 她思前想后的同时,也开始努力地背单词,咬着牙刷卷子,课本上密密麻麻地记了笔记,划了重点。 不为别的,只想让于风檐少操点心。 月考那两天她难得没睡过去,每一科都使出了毕生的智商去答卷,唰唰唰写个没完。补习略有成效,会的题自不用说,哪怕根本不懂的题也要写几句废话在上面。交白卷?怎么可能。 监考的几位老师震惊了,都在想会不会是进入考场的方式不对……因为黎欢奋笔疾书的画面实在太诡异,要么是她受刺激了,要么就是他们走进平行空间了…… 转天就出了成绩,黎欢的表现虽然没有质的飞跃,但好歹科科都及格了。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进步,毕竟从开始补习到现在最多也就半月。袁芳很是欣慰,当着全班面夸了她足足十分钟。 当然了,最终焦点还是在于风檐身上。他没有辜负袁芳的期望,轻松拿到了年级第一,并且是遥遥领先,甩开第二名三十多分。 这很给全班人长脸,大家都与有荣焉,纷纷畅想明年的高考状元也许就出在他们班了,到时候让一中和三中羡慕嫉妒恨去吧…… 而黎欢,比任何人都更兴奋,更激动,就好像是她自己拿到了跆拳道黑带九段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她忘了自己以前是怎么鄙视那些学霸的,现在只觉得这是于风檐,于风檐可厉害了!她一整天都眼神放光,颠颠地跟在人家后面,一会儿递个水,一会儿帮打饭,一会儿又抢过书包来背。 于风檐被她缠得无法,“祖宗,你让我清静会儿行吗?” 黎欢笑得直冒傻泡泡,“你怎么那么厉害?年级第一啊!太棒了太牛逼了!于风檐我爱死你了!” “……” 教室里这会儿人还没走光,一帮人都原地石化了。什么鬼?刚才莫不是幻听了……不会被灭口吧? 于风檐难得有点慌,眼神一时不知往哪里看。他从黎欢肩上一把抓回书包,“我今晚要去茶叶店,先走了啊。”说完几乎是夺门而出。 黎欢想追,却被吴小北和沈青羽双双按住,一副势要严刑拷问的样子,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就不准走。 其余人不敢围观,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耳朵,全火速奔出教室了。 黎欢挣开那两人,一脸烦躁,“干嘛呢你们!发什么神经啊。” 沈青羽愤愤道:“可以啊黎欢……问你那么多回了,每次都打马虎眼儿,这下看你怎么狡辩!” 吴小北也是气鼓鼓的,“我说你能有点出息吗?当着那么些人就表白,关键于风檐还转身就走!” 黎欢有点懵,“表白?什么表白?” 沈青羽想给她跪了,“大姐,需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我特么都不好意思重复……” “哦,你说那句啊……那就是个感叹!感叹懂吗?人家外国人经常这么说!” 吴小北无语,“问题你也不是外国人啊!说认真的,你是不是对于风檐有意思?我早觉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啊?一天天恨不得黏在一起,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他要说包子是方的你都能把圆的给捏方!” “这什么跟什么,你怎么三句不离吃啊……”黎欢感觉脑子有点晕,“人家辛辛苦苦帮我补习,我殷勤点儿不应该吗?” 沈青羽掰过她的肩,正色道:“来来,直视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于风檐,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黎欢顿时语塞了。 不喜欢吗……当然不是。 她一直没认真想过,自己为什么从很早开始就格外在意这个人。爱看他冷冷清清、孑然而立的样子,爱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上喋喋不休,即使他很少答话。他从不与人交际,但会和她坐在一起吃饭,送她回家,为她制定学习计划,会记得她爱喝酸奶,经常在下午三点犯困,背下一段文言文总是需要两小时。 他是个内心坚定又性情淡漠的人,几乎不会流露情绪。可他明明是有伤痕的,只不过掩藏得太好,不肯轻易让人看见。他在幽暗的长路上步伐踉跄,踽踽独行,拎着一盏几乎熄灭的灯……可他还在走,没有停步,更没有倒地不起。 他说,放心,我有办法。 黎欢想着想着,心里突然像被小锤子敲了两下,敲开一条缝……之前裹得又紧又严的壳就这么打开了,然后里面的东西全滚了出来,铺得满地都是。 她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声音有点颤:“我……我不太清楚啊……” 沈青羽把她端详一番,已经了然,“你见不到他的时候,会想起他吗?” “会……吧?” “有人说他坏话,你会生气吗?” “那当然!” “要是周芊追他,你怎么想?” “滚他妈的!那东西也配?“ “如果于风檐遇到危险,你会毫不犹豫地救他吗?” “肯定会啊!”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吴小北和于风檐掉水里,你先救谁?” 吴小北在旁边抓狂,“喂!干嘛要拿我来举例啊!” 黎欢尴尬地给出了答案:“先救于风檐吧……” 沈青羽鼓掌,“恭喜,你陷入爱情了!” 吴小北简直气死,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黎欢咱俩绝交我跟你说!我还要告诉陈昕,让他也跟你绝交!” 黎欢被这信息量陡然盖一脸,都顾不得想自己的问题了,“哟,看样子你跟陈昕已经夫夫一体了啊?想通了?挺好挺好,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 吴小北脸涨得通红,直接扑上去要撕人,“你才早生贵子!你全家都早生贵子!” 沈青羽快笑抽,“黎欢她爸想生也生不了啊……” “那我就生得了是吗?你滚!” 黎欢:“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青羽:“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二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月考一过,林昌高中第二十三届秋季运动会如期而至。 星爷有部电影里说,就算是一张卫生纸,一条内裤,都会有它的用处。 黎欢觉得自己可能是卫生纸加内裤,也就是纸尿裤……呃,总之很厉害吧。但凡她报名的项目,没有不拿第一的。110米跨栏时,属她爆发力惊人,连连起跨,纤瘦有力的长腿划出优美弧线,如藏羚羊腾空跃起,飞度山巅。 高二文科四班的人在看台上都快喊疯了,当黎欢跑完3000米的最后一圈,率先冲过终点的红绸带时,连其它班的男生都沸腾了,全在喊“欢哥牛逼”,一群一群地冲到跑道上把她团团围住。 陈昕牵着吴小北一脸麻木地站在看台角落,问:“你觉得怎么样?” 吴小北嚼着陈昕给喂的太妃糖,口齿不清:“好像没去年快吧。” “妈的一天天自我感觉良好,等去专业队伍就有苦头吃了。” “市队在哪儿训练啊?远吗,我要想她了怎么办?” “你想我就行了。有空再带你找她,训练估计就是在体校吧,体育馆也有场地。” “唉……” “你够了啊!一次也就去个两周,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再这样我吃醋了啊!” “有病吧你!欢欢的醋你都吃……喂你干嘛,后边有人的……” “亲一下脸怎么了,这儿这么偏……” “被我们年级主任看到就完了!” “你管那老头儿干嘛,他操心自己发际线都操心不完。” 主席台上,正端起保温杯喝茶的高二年级主任莫名呛了一口,咳半天,旁边的老师给他拍背顺气,“怎么了,还好吧?” “咳咳……没事,最近总感觉气短。” “多注意身体啊。哎你看,那又是你们年级的黎欢拿了女子组第一吧?那丫头读书不怎么样,倒是动如脱兔啊。” 年级主任点点头,表情复杂:“说不定也是个好苗子……要再乖一点就好了,一天天的尽折腾。” 操场上,黎欢被挤得脚都快离地悬空,众人本来还想玩抛举,一对上她犀利的眼神又不太敢浪,只能不停地强行合影,送水,七嘴八舌地采访: “统计还没出来,你觉得这回的3000米成绩比去年的11分42秒有提高吗?” “听说你要进市队?以你目前的水平离二级运动员都不远了啊,再进市队岂不是要飞?” “欢哥你觉得我有希望体考吗?告诉我这不是梦!” “欢哥你缺腿部挂件吗?一米八五高中还没毕业的那种!” 黎欢刚跑完累得要死,实在没精力应付这帮迷弟,“起开行吗?拿走,我不喝绿豆汤!哎你踩我脚了……卧槽那谁啊,还拍?就说你呢,再拍我砸手机了啊!” 她好容易从人堆里挣出来,可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抬脸就看见于风檐。 他站在靠近终点线几米远的地方,离人群有一些距离。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清清爽爽的白衬没系领带,整个人透着点慵懒气息。 “于风檐,怎么样啊,我厉不厉害?”黎欢笑嘻嘻地朝他走过去,等着他夸自己。 于风檐看她那么开心,脸上也有了笑意,“厉害。”说着抛给她一罐冰可乐,“气喘匀了再喝。” 黎欢单手接住,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来,“哎,还记得你刚转来那天吗?我怎么撩你你都不搭理人,捡个笔直接就往我脸上抛,当时把我给气的。” “既然气,怎么那天晚上还来解围?” “因为你看上去很弱鸡啊……”黎欢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赶紧改口,“一个班的,怎么着也不能视而不见吧。哎我说,你藏得够深啊,我要没来你就自己上了是吧?搞半天也是个练跆拳道的……” “练过四五年吧,我以前身体素质不太好,练练也是为了提高体能,但很少实战。” “要我说,那人渣只要敢动手你就揍他,别管什么长幼辈分,他都不配你尊重,就该狠狠地揍!” “该揍的时候,我会的。” “于风檐……你一定要好好的,有什么情况随时cll我好吗?我随叫随到的。” “……好。” 两人顺着跑道外沿慢慢走着,接近六点,日照已经变得温和。大片橘红的柔光倾洒在广阔球场上,映着那些青春飞扬的身影,像一幅巨大的印象派油画。 黎欢穿着一身红黑拼色的运动短衣裤,胸前和背上还用别针别着号码布“17”,原本挺有型的短发已经湿透,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 于风檐回想起她刚才飞速奔跑的样子,喊叫着冲过终点的样子,过电影般一帧一帧地放。他当时甚至想离终点线更近一些,这样等黎欢利箭般冲刺过来时,他就可以张开手臂拥住她。 于风檐对这想法有些郝然,但此刻他和黎欢靠得这样近,又觉得十分愉快。如果能和她一直这样悠悠走着,在夕阳下重着影子,间或说几句话,大声地笑……那应该再没有什么阴霾能笼罩他了吧。 黎欢边走边踢着小石子,拉开可乐灌了几口,不时地也拿眼扫于风檐,看他背光的侧脸。 她心里想,于风檐要是知道自己喜欢他……会不会立马断交啊? 黎欢这种凡事张扬的人最不屑什么暗恋了,但真遇上才知道其中微妙。你喜欢人家关人家屁事啊,难道人非得也喜欢你不可吗!图痛快张嘴就说,让人为难怎么办?到时候朋友都没得做。 于风檐自己一堆事就够辛酸的了,她再冲上去添堵,还让不让人活了? 黎欢一颗心起起伏伏,一时想要大声跟他说“我喜欢你你打算咋办吧”,一时又忐忑不已,生怕惊着他,把他推远了。 黎欢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只是问他:“明天开始就放国庆假了,你怎么安排啊? “看店。” “啧,别给那人渣看店了!跟我去旅游吧,你就直接说要出门,难道他还不准?” 于风檐干脆果断地拒绝,“不了,我有事。” “有事?这借口我都用烂了好吗……” “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如果办完了,我就利用假期给你补习。” 黎欢连连摆手,惊恐道:“你忙你的!千万别管我……” 于风檐被她逗乐,又笑起来了。 黎欢死盯着看,心说怎么这么好看呢,像《小王子》里那只躺在金色麦田上的狐狸,眯着眼听小王子讲故事,独一无二的狐狸。 要是他能常常笑起来就好了。 --------------------------- 运动会结束后不用上晚自习,直接放学,第二天就开始放国庆假,连着中秋节。虽然要带回一大堆卷子做,但学生们还是很兴奋,三五结伴地商量着去哪儿玩。 于风檐推着自行车往校外走,黎欢紧跟在旁边,正想着怎么措辞请他一起吃晚饭,突然看到站在校门口的人,眼睛一亮。 “爸?” 黎欢又惊又喜,跑着就过去了,树袋熊似的往黎晋远身上一挂,“今天什么日子啊?党的生日还是世界和平日啊,你怎么想起来接我了!” 黎晋远穿的是便服,被她扑上来蹭了一身汗,哭笑不得,“还什么日子,你校运会夺冠的日子呗……可惜我一整天都要开会,活活忙到傍晚。快下来,勒得我脖子酸。” 黎欢这才回到地面,一脸灿烂,“你倒是对我有信心,确实拿了两个第一呢。” 说话间于风檐也推着车走近了,见着人就规规矩矩喊了一声:“叔叔好。” 黎欢连忙介绍,“爸,这就是于风檐。” 黎晋远点点头,朝于风檐笑道:“是小檐啊……欢欢老在电话里提起你,多亏你天天给她补习,进步不小啊!” 于风檐被夸得有点难为情,忙说:“没什么的,叔叔太客气了。” 黎欢在一旁极力渲染,“爸你不知道,于风檐月考是年级第一呢!人家原来在一中都是学霸,教我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黎晋远和于风檐都很无奈,这什么比方啊? “小檐,难得碰上,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黎晋远这一问把黎欢高兴坏了,“对啊对啊,一起吃饭,吃完送你回去!” 父女俩一齐眼巴巴地看过来,于风檐实在是拒绝不出口。“好,那添麻烦了。” 黎晋远开的是一辆半新不旧的SUV款大众,自行车直接往大后箱一放,黎欢和于风檐坐上后排,黎晋远一边倒车转向,一边问:“小檐喜欢吃什么?” 不等于风檐说话,黎欢就抢答了:“他口味清淡,川湘菜就算了,还有他海鲜过敏,粤菜也算了吧……” 黎晋远很惊奇,小姑奶奶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那咱们去吃猪肚鸡怎么样?附近有一家老店,味道还不错的。” 于风檐怕黎欢又说上一通,赶紧道:“行,挺好。” 他看了下笑得单眼皮都弯成上弦月的黎欢,想起那个“欢天洗地“的微信昵称,不觉唇角也翘起来,转回头看车窗外掠过的街景。 吃饭的时候,黎欢一直致力于活跃气氛,免得冷场。谁让她爸是个糙汉,于风檐又是个冰坨子呢,场面太尴尬会影响胃口的。 于是她边吃边讲笑话,一个接一个,另两人还没如何,她自己先笑得喘不上气。 “从前有个人叫阿爽,他突然死了。出殡的时候家人都嚎啕大哭,‘爽啊!爽啊!’,路人很懵,就问你们爽什么,家人哭得更凶,‘爽死了!爽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哎我去,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晋远和于风檐对视一眼,都有点慌。 于风檐给她打了一碗汤,劝道:“喝点吧,口干不干?” 黎欢眼泪都笑出来,见这两人一脸平静,顿时茫然了,“你俩怎么没笑啊?不好笑吗?” 黎晋远立马咧开嘴,“好笑好笑,哈哈。” 于风檐也呵呵了一声。 黎欢:“……”我特么真是谢谢了!辛苦你们了啊! ----------------------- 三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黎晋远去结账,回来时就剩于风檐在座位上,“欢欢上厕所了?” “对。”于风檐顿了下,又道:“今天添麻烦了,谢谢叔叔。” 黎晋远看着这个斯斯文文的少年,有些感慨。他听黎欢说起过于风檐的家庭情况,丧母后跟着舅舅过,也挺不容易的。 “别这么客气,平时可以多来家里坐,没事找欢欢打个球啊溜个冰啊,别太拘束。” “……好,谢谢叔叔。” “这段时间欢欢让你费心了,她有多折腾我最清楚,亏得有你看着她。” “她很好。文化课坚持下去,会过线的,加上体育类成绩,考B大也不是问题。” 黎晋远叹了口气,眉头紧在一处,“我这当爸的,实在是没尽到什么责任……说起她的学习和未来规划,我甚至还没你清楚情况。” 于风檐犹豫了下,放慢了语速道:“听黎欢说您是刑警,那的确会很忙……你们单位放国庆假吗?” 第十三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黎晋远无奈道:“一般是不放的……因为案子永远都有,何况国庆期间还要协调安保事宜。很多人以为刑警把人抓了往看守所一送就完事,其实抓之前要反复现勘,分析线索,取证送检,抓之后还要做材料、走程序,写各种呈请,提审完再组卷移诉,该送监狱的送监狱……等忙完这些,好嘛,又可以开始忙下个案子了。” 于风檐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黎欢爸爸三天两头不着家,是真忙成陀螺了。心下略理了理思路,他又问:“那看来国庆会更忙了?” “是啊,最近有个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嫌犯跟泥鳅似的全国满处钻,抓几次了都没抓到,现在又在本市出没了……你平时骑车要注意安全啊,特别是晚上。” “……叔叔,是嫌犯特别危险吗?” “当然,那家伙手上命案不少,还是个毒枭……唉,毒品这东西,害了多少人呐。” 于风檐声音有点不稳,“毒枭?那确实可恨。” 他回忆起那晚见到的脸带刀疤的男人,心跳陡然停了一瞬,会不会……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刑警正在追缉的凶犯? 如果是,那动作就要再快一些了。 黎晋远已经转而说起黎欢的一身功夫,说之所以很少担心她的安全,就是因为她从小身体耐力和爆发力都很强,她又好动,今天要学跆拳道,明天要耍太极,后天又觉得自由搏击很酷……就这么乱七八糟地练,练着练着还真有点意思了。 于风檐认真听着,笑问:“您还教过她擒拿是吧?我见过她的招式,非常利落。” 黎晋远乐了,拍拍他肩膀,“是啊,她非缠着我学。擒拿练熟了很实用的,女孩子防身倒也挺好。小檐是不是也练过啊?可以跟欢欢切磋切磋嘛……” 黎欢正好回来了,见他俩聊得正热闹,过来凑趣道:“他练过跆拳道的,不过肯定打不过我!” 于风檐没接话,黎晋远却瞪了黎欢一眼,“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人外有人,别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把自己当成天下无敌,总有哪天狠摔一次你就知道了!” 黎欢切了一声,“你怎么跟于风檐口气一模一样啊?就知道打击我。” 黎晋远有些意外,看了于风檐一眼,“是吗?那小檐也是为你好啊,不然谁跟你说这些逆耳的话。” “是是是,你俩都是指路明灯,都智慧得不得了……就我愚蠢肤浅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行了吧?” 黎晋远懒得再说了,“你啊……” 三人慢慢走出了店,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于风檐取出车,准备走时又交待黎欢几句:“这七天别光顾着玩,先把卷子做了,每天的三十个单词不要放,数学经典题型我到时候微信发给你……早上记忆力最好,该背的东西还是要背,晚上睡前别忘了巩固一遍……” “行了快打住!”黎欢两眼冒金星,哀嚎道:“听你这么一安排我宁愿不放假!” “收假你就去训练了,到时候怎么野我都不问,行吧?” “这并没有安慰到我啊……你以为训练跟玩儿似的啊?” 于风檐不再跟她费口舌,直接朝站在SUV旁的黎晋远道别,“叔叔,那我先走了。” 黎晋远被黎欢那一脸遭受暴击的表情逗得直乐,笑着跟于风檐挥挥手,“好,慢点儿骑,回去注意安全啊!” 于风檐嗯了一声,蹬上脚踏,很快骑远了。 黎欢怒视着幸灾乐祸的黎晋远,“别笑了行吗?我够惨的了,麻烦你人道一点!” 黎晋远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副驾,自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脸上笑意还没褪,“你也有今天……平常我怎么逼你上补习班你都宁死不从,这下可算老实了……小檐还有点本事嘛。” “你怎么不夸我呢,我牺牲多大啊我!” “行行,你辛苦,你读书最辛苦了。” “我怎么感觉不像好话呢……” “那说明你的感觉很对。” “……” ------------------------------- 10月2号这天下午,戚樊独自去了茶叶店。这一回于风檐没有跟踪,而是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开始了一场求生的战争。 他整理了所有可以称之为证据的资料,包括吸毒过后的物品痕迹近照,戚樊跟人交易时的远照、视频,以及几段效果不太好的录音,他仔细作了分类,全存在一个16G的U盘里。 另外他手写了几份材料,具体描述了几月以来戚樊的藏毒手段、活跃地带和相关可疑份子的大致交易程序。他在查阅近期大大小小的新闻后,确定了那晚见到的男人就是黎晋远所说的嫌犯。所以在结尾他加上了这一条:戚樊于9月25日晚10点接应秦宇强,一连四日,25日,27日,29日,10月1日。地点是祁阳老街62号六栋401,或有可能于10月3日再次出现。 U盘和写好的信笺全部放进一个牛皮纸袋,封好后,于风檐丢开笔,抬手遮住了眼。 他的肩与呼吸一同起伏,心脏与复仇的欲念一同跳跃。他在漫长的黑夜里等了太久,如今……是流星该出现的时候了。 祁阳老街62号六栋401,这个地址,是他和妈妈的家。不用多久,不属于这里的人会被带走,去他该去的地方。 --------------------------------- 10月3日下午,A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的值班警员收到了一个同城包裹。包裹并不是匿名的,上面有清清楚楚的寄件地址和寄件人姓名。 黎晋远接到电话从分局赶过来时,办公室的电脑前已经围了一帮人,正在翻看大量的照片和视频,啧啧惊叹。警员们一见他来,赶紧让开身,“黎队,这掉馅儿饼的好事还真让咱摊上了一回!你快来看看,简直全得不能再全!” 黎晋远拖动鼠标看了个大概,技术科的女警递过来一叠信笺,“这是报案人的手写材料,已经鉴定过了,笔迹正常,无伪装。” 黎晋远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每一张都字迹俊秀,笔力遒劲,整个内容逻辑缜密,例证严谨,提供了大量当事者视角的具体分析。他目光停在落款处的“于风檐”三个字上面,缄默了一阵。 一屋子刑警等着队长发号施令,黎晋远没有停顿太久,很快作出了系列要求: “阿七,你马上把现有资料整理归档,出具鉴定文书。” “是,黎队。” “小陈,立刻通报全队召开紧急会议,同时联系缉毒支队负责人,这次要通力合作,快速出击,除了缉拿毒枭秦宇强和嫌疑人戚樊,必须把本案涉及的几个毒窝也一举拿下!” “是!” “小张,行动结束后,你负责联系报案人。务必把他安全带到队里进行问询,协助调查。” “好的黎队,我会多带两个人去。” 黎晋远顿了顿,多嘱咐了一句,“注意点儿,别把人吓到了。” 小张笑道:“哪能啊,这个于风檐心理素质可不弱……侦查水平都快赶上我了!” “我看比你强多了。甭废话,赶紧干活。” “是!” -------------------------------- 于风檐一整天既不在家,也不在茶叶店,他拎着半袋面包屑在市中心的公园里喂鸽子,喂锦鲤,直到警方联系他。被带到刑警队时已经是傍晚,小张和颜悦色地领着他去询问室,边走边说,“我们只是了解一下相关情况,并不是审讯,你不用紧张。” 话是这么说,不过小张心里想的是,紧张个锤子,人家淡定得跟上饭馆似的。 “好的。”于风檐如是说。 留队的几个警员,看于风檐的目光有好奇,也有惊异。虽然在查档时已经知道是一个年仅17的高中生,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这个穿着卫衣和帆布鞋,看上去苍白、沉静的少年,真的是那个蛰伏近两百天、从容得令人发指的于风檐? 询问室陈设很简单,有摄像头,但没有审讯室那种防自残的软墙,也不会在座椅上加锁。于风檐坐下时,门再次打开,黎晋远走了进来。 他警服警帽穿戴得一丝不苟,肩上是一级警督的两杠三星警衔,面容端肃,不见分毫疲色。他抬手示意站在一旁的警员宣读《证人、被害人权利义务告知书》,随后在于风檐对面坐下。 于风檐这次没有叫“叔叔”,而是说:“您好。” 黎晋远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示意坐在身侧的警员开始笔录。“嫌犯戚樊和部分涉案者已被逮捕,秦宇强仍然在逃。你有如实回答的义务和申请回避、拒绝回答与本案无关问题的权利。” 于风檐有点意外,秦宇强还是溜了?看来这人真的很谨慎,所谓规律也不过如此…… 他很快回神,答道:“好的。” “我们已在戚樊家中进行过勘察,发现了一些可卡因和海洛因的残留痕迹,主卧的保险柜内有120克冰毒和36万现金。你事先对保险柜里的内容知情吗?” 于风檐不禁冷笑。36万?赚不少啊……谁能想到这是个连外甥生活费都吝于施舍的舅舅呢。 “我并不清楚保险柜有什么,不过芸茗堂储藏室里的两台真空包装机你们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还有,那不是戚樊的家,那是我和妈妈的家。” 黎晋远怔了一下。 很快,他点点头,说:“芸茗堂已经搜查过,那两台机子目前正在技术科做鉴定。你在资料中提供的五个交易点已经全部控制住了,关于一众嫌疑人的具体身份信息,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除了照片和视频显示的之外,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和职业。” “好。嫌犯戚樊提出要见你,你的态度是?” “在他的判决下来之前,我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好。于风檐,你母亲去世后,和戚樊居住的这一年里,你有受到任何伤害吗?” 于风檐毫无停顿地回答:“没有。” 将近两小时的询问结束后,黎晋远亲自把于风檐送到刑警大楼的正门外,两人在夜色中沉默着,谁都没有先转身离开。 良久,黎晋远摸了摸于风檐的头,长叹了一声。 于风檐看着他,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黎晋远摇摇头,“小檐,你还太年轻了……你知不知道,秦宇强很可能看见过客厅博古架上那个相框?” 于风檐一愣,“您是说……我和妈妈的那张合影?” “对。这段时间务必要谨慎,秦宇强很可能还在A市。我会调几名刑警在你家附近蹲守,但你还是要小心些,尽量避免独自外出。” “嗯,我会小心的。” “小檐,以后不要再这样冒险了,好吗?” “以后不会了……谢谢叔叔。” 第十四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于风檐回家后睡了很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坐在床头恍惚了好一阵。房间窗帘大开着,阳光斜射进来,不刺眼,但看得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他起身慢慢走出去,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遍,所有窗帘都拉开。最后他站在客厅里,低声说,“妈,家里干净了。” 终于干净了。 终于烟消雾散,以后再不会生长罪恶,再不会有任何创伤了。 他有种用尽全力后的疲乏,在这全新的、充满了生机的一天,在这心绪复杂难言的时光里,他脑中突然想起的,是黎欢。 想起她,心就会稳下来。 想她背书时打瞌睡的样子,走在人群中拽拽的样子,想她明亮的声音和笑脸。不知道这几天她在做什么?玩得开心吗,有好好复习吗……会不会偶尔也想起他。 于风檐很想给黎欢打个电话,划开手机时才发现微信多了二十几条新信息。 全是黎欢半小时前发的,说她昨天吃到了很好吃的杨桃,今天就跑到郊区的果园去摘杨桃了。附了很多照片,有树林远景也有金灿灿的杨桃特写,还有果农帮拍的一张,她穿着牛仔背带裤,骑在树上摆了个射雕造型,笑得比杨桃还灿烂。 于风檐跟着照片里的人一起笑了,笑得很轻松。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停了很久,然后点了保存。 想了想,发过去一句,“光顾着玩,又没复习吧?” 黎欢很快就回了。 欢天洗地:哪有!我早上记了五个单词才出发的! 风子:那真是辛苦了。 欢天洗地:你怎么跟我爸一样阴阳怪气的…… 风子:假期还剩三天,欠了的后面要补上。 欢天洗地:你这个***!气死了……[还不快来哄爸爸].jpg 于风檐都能想象到她那憋闷的样子。每次布置学习任务给她都一脸食欲不振,要么就横眉竖眼蹬桌子踹椅子,吵着要炸学校…… 于风檐想着都觉得可乐,还没回复,手机突然进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着接了,那边响起个挺熟的声音,“于风檐,我今天……” 于风檐听出来那声音是周芊,顿时不悦,“你怎么拿到我号码的?” “……是之前收个人资料表的时候,我……我就记下来了。” 于风檐尽力保持着一点涵养,忍住没挂,“什么事,说。” “今天是我生日……晚上在海伦空中花园开party,你有空来玩吗?要是你想带朋友来也可以的。” “没空,不想。” 那边沉默了好一阵,仿佛是再次鼓起勇气才开了口,“我请了班里的人,没去外地的都要来……你也来吧,好不好?” 声音带着一点点颤,听上去十分惹人怜。 于风檐再次说:“我没空。” 然后这个没空的人很干脆地挂了电话,打开微信,准备继续跟黎欢闲扯淡。 黎欢在他接电话的时候又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 欢天洗地:哎你到底忙什么呢这几天?忙完没啊? 欢天洗地:我爸这两天也是忙得不行,直接住队里了,我每次打电话过去说不了几句就要挂。 欢天洗地:我来茶叶店找你玩好不?给你带杨桃吃。 欢天洗地:哎你干嘛去了?怎么不理人呢! 于风檐都无语了,他接个电话最多也就一分钟,黎欢硬能刷出一排信息来,还怪他不理人…… 风子:你别来茶叶店,我最近不方便。 欢天洗地:不方便?你来大姨妈了? 风子:…… 于风檐有点想顺着网线把她揪过来,看看那脑袋里一天天都在琢磨什么。 欢天洗地:对了,今晚上周芊生日,请全班去玩,你去吗? 风子:怎么,难道你想去? 欢天洗地:谁他妈想去啊!关键她请了几个高三和陈昕玩得铁的,陈昕一看那就去吧,他一去吴小北当然黏着要去,沈青羽那货不知怎么想的也跟着起哄要去了…… 风子:你是想训练前再跟他们聚一下? 欢天洗地:卧槽,你会读心术吧?我还真是这么想,过两天收假我就训练去了,半月见不着他们,干脆就当小团体聚会好了…… 风子:行,那你去吧。 欢天洗地:你也一起啊! 于风檐脑中突然闪过周芊那张貌若无害的脸,莫名就有些不放心。黎欢是个没心没肺的,别一不留神让人坑了。 他要是在她身边,还能看着些。但是……于风檐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距离楼房不远处分散着几个便衣警察,那是保护他安全,防着秦宇强杀回马枪的。 他要这么直接出门,会不会影响到黎欢?秦宇强多半认得自己这张脸,戚樊毫无预兆地被捕,谁报的案根本不用深想。刑警缴获了大量成品毒,控制了大半的贩卖渠道,直接打击了秦宇强的下线交易,他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很难说。 于风檐一头不太放心黎欢去周芊那里,一头又怕自己这边的破事把她给搅进来……左思右想不得法,迟迟没有回复。 黎欢还在微信上不停地催。 欢天洗地:说话啊你?去不去? 欢天洗地:一起呗,我带你认识新朋友啊。 欢天洗地:去吧去吧!几天没见了都,怪想你的。 于风檐被那句“怪想你的”撩得手一抖,脑子也不中用了,被下了降头似的回复了过去。 风子:好,一起去。 ---------------------------------- 晚上于风檐和黎欢直接在海伦大厦底下碰的头,说是参加party,两人却都穿得很随便。 黎欢还是上午那身背带裤没换,脚踩着木屐,走起路来哒哒响。于风檐也只白T套个姜黄格子衬衣,浅棕色七分裤,看着像刚钓完鱼回来。 “你真是……几天都没个动静,闭关修行啊你?”黎欢嚼着口香糖,上上下下盯了他一阵,“啧,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啊……” 于风檐挑眉看她,“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黎欢推着于风檐往大厦里进,“不好说。看着像……像上仙刚渡完劫,要飞升上神了!” 于风檐莫名有种被说中的感觉,语塞一阵后才道:“你能少玩点修仙游戏吗?有这时间多看看书不行吗……” 黎欢翻了个白眼,一边狂按电梯钮泄愤,一边怒道:“你真的跟个老头子一样!烦死了,扫兴的话少说两句好不好!” 楼层太多,电梯按范围分了很多部,他俩等的这部迟迟不下来,黎欢正抱怨着,从大堂又来了人,“欢欢!你这么早啊……” 吴小北蹦着就过来了,后边跟着满头黑线的陈昕,很有爸爸带熊孩子出门的既视感。 黎欢一把拨开扑上来的吴小北,“起开起开!你一碰我等会儿陈昕又要跟我闹!” 陈昕已经走过来,果然一脸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伸手扯回吴小北,“你属牛皮糖的啊?老往她身上粘什么粘!” 吴小北哼哼唧唧地回牵他的手,“你别老发神经……我这不是几天没见欢欢了吗,尽跟你一在块儿了。” “你就该天天跟我在一块儿。” 于是这俩货就开始黏黏糊糊,黏黏糊糊,黏黏糊糊…… 不明状况的于风檐表情有点崩,黎欢忍着笑,偏头小声跟他说:“稳住,别慌啊……这俩是一对儿。” 于风檐:“……” 电梯“叮”一声到了,在两人自然两人尴尬的氛围中,时间格外漫长,于风檐和黎欢都觉得怎么这个顶层要升这么久? 大概过了半个世纪吧,终于到了顶层,海伦大厦的skypark。一迈出电梯就能望见开阔的绿植设计和充满情调的艺术花圃,其间错落着光彩柔和的装饰灯。游泳池将场地划成了两个片区,一边排开摆满了精致美食的绒布长桌,数个独立小桌台和座椅;一边置了华丽的演乐台,爵士乐队正上演钢琴、贝斯和鼓的三重奏,气氛浪漫轻快。 人已经来了不少,班里到的有一半,更多是周芊以前在八班的同学,还有一些高三的。陈昕跟几个哥们儿简单打了招呼,没急着拉人寒暄,跟黎欢说:“我带吴小北先去找吃的……你自己待着啊。” 说完拉着吴小北就去长桌那边了。 黎欢不由腹诽,亏老子还奔着你们来,结果你们是奔着吃的来……她辛酸地看向于风檐求安慰,“咱俩玩吧,不理他们了。” 于风檐嗯了一声,问:“你饿不饿,吃过晚饭没?” “吃过了来的……”黎欢看着不远处被好些人围着正在收礼物的周芊,猛然意识到她这是来参加生日趴,“卧槽!我是不是该带个礼物来的啊?好歹要装个样子吧……” 于风檐不置可否,“这有什么,我也没带啊。” 黎欢张着嘴哈哈了半天,“哎我去……真是心有灵犀啊!”她正乐呢,沈青羽从旁边跳出来一拍她肩膀,“我就知道你会来!” 这妹子穿得比较日系,印花短衫配阔腿裤,扎着萌萌的丸子头。黎欢手贱往那坨丸子上弹了一下,“哟,我瞧你也是空手吧?” 沈青羽躲开头,笑得很欠,“不光我,你俩和陈昕那俩不都是空手吗?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哈哈哈……真特么神了……” “可不,跟商量好了似的……” 沈青羽说着突然凑上来小声问,“我说,你俩怎么样了到底?确定关系没啊?” 黎欢立马慌了,心虚地转头看于风檐,见他已经走到演乐台那边参观去了,才放下心,扭回脸狠狠弹了一下沈青羽额头,“别他妈找事!我已经够纠结的了……” “快先别说了,你看!”沈青羽顾不得脑袋疼,掰着黎欢往乐队方向看,“那白莲花怕是要作妖了……” 黎欢往那边一看,一身淡紫色雪纺裙的周芊跟个仙女似的,站得离于风檐忒近,笑得温婉可人,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 黎欢一瞬间气血上涌,头顶都能冒烟。妈的老子还在这儿遮遮掩掩生怕吓到于风檐,你个妖艳贱货居然想捷足先登!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要不要脸了? 她三步并两步地径直走过去,抱着肘一脸不爽地站定,“于风檐!你刚才说的那个快速记忆法我没听明白,再说一遍!” 根本没搭理周芊正准备转身走人的于风檐:“???” 周芊一看见黎欢顿时就呆了,“你,你也来了?” 她本来还暗自高兴于风檐能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主意,可黎欢怎么也来了?明明没有邀请她…… 沈青羽这会儿才追上黎欢,闻言忍不住脱口道:“怎么了,人家于风檐带个家属,你难道还不欢迎啊?” 第十五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就微妙了…… 黎欢和于风檐同时红脸,都极其刻意地转开视线,就差没说“今天天气不错了”。周芊则是一瞬白了脸,僵得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家……家属?” 沈青羽有点干柴加旺火的意思,索性说痛快了气死这朵白莲花,省得她老觊觎黎欢的菜。“对啊,你不知道吗?咱们于学霸已经名草有主了。” 黎欢完全没有余力思考怎么弄死这只大嘴巴了,也忘记自己冲过来是为了示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家属”和“名草有主”,立体音响似的在耳边循环播放,心口一阵酸一阵甜,好像那些说法不是沈青羽瞎扯,而是真的一样……可她分明又知道,那不是真的。 周芊眼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她直直看着于风檐,问:“是这样吗?那……那你为什么要来我的生日会?” 于风檐还没整理好自己乱糟糟的情绪,更无心应付周芊,只说了句:“她想来,所以我陪她来了。” 周芊呆站着不说话了,似乎有些恍神。 沈青羽则深感欣慰,觉得黎欢还是很有希望的……她一看此时此处气氛尴尬,索性拉上黎欢转移阵地,憋着满肚子的话要问。 黎欢晕乎乎地被她扯到餐食区的小桌台边,“哎你慢点儿!” 她揉了把脸,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怒道:“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又想作死是吧?” 沈青羽两眼冒光,“你刚听见没,周芊问他是不是,他没否定诶!” “那又怎样,也没肯定啊……” “还说因为你来他才来的!” “这我知道啊……本来就是我怂恿他来的嘛。”黎欢很头疼,不明白沈青羽兴奋的点在哪里。 “哎呀,反正以我敏锐的第六感判断,他肯定也喜欢你,信不信吧。” “我倒是想信呢。” 两人坐下没说几句,于风檐已经从周芊那边走过来了,脚步迟缓,脸色明显发沉。 沈青羽和黎欢对视一眼,都有点懵。 于风檐站定在黎欢面前,没有立马坐下,而是不太友善地看了沈青羽一眼。 沈青羽不愧是号称第六感敏锐的女子,当即反应过来,“你们聊你们聊!我突然好饿,去找吴小北吃东西算了……”说完马上起身滚蛋。 黎欢看着低气压的于风檐,心里有点没底,“你……你坐啊。”她又把桌上的果盘往他那边推了推,“吃点水果?” 于风檐坐下了,眼睛根本没往桌面上扫,只盯着黎欢,“不吃。”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于风檐看着黎欢一动不动,黎欢看着果盘里的草莓一动不动。 爵士乐队暂时结束了半即兴的音乐演奏,主唱开始献上今晚的第一首歌。略微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飘荡在整个skypark,谈笑的人们被歌声吸引,喧嚣场面一度静了片刻。 -- Foolsrushin,wherewisemennevergo 傻瓜们横冲直撞,智者裹足不前 Butwisemenneverfallinlove 但智者从不会坠入爱河 Sohowaretheytoknow 这感觉他们又如何知晓 henwemet,Ifeltmylifebegain 当我们相遇,我才感到活着 Soopenupyourheartandletthisfoolrushin 所以请你打开心房,让我这个傻瓜进去 ---- 黎欢没怎么注意歌词的意思,毕竟水平仅限于散装英语。她只是觉得好听,指尖在桌沿轻轻叩着节奏,第二段时已经开始跟着哼旋律了。 于风檐感觉自己的心跳随着那叩击一同在响,她敲一下,他的心才跳一下。跳着跳着,就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刚才黎欢被沈青羽拉走后,周芊问,你是不是早就喜欢她了? 于风檐当时怔了。 他并不想回应周芊的质问,却疑惑心里已有的答案……为什么来得如此迅急,又如此自然。好像答案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此刻才揭开。 原来他这样冷情又灰暗的人,还会有炽热的血液奔流,还会有温柔的爱恋在胸口滋长、充盈,不断地扩张,胜过任何伟大的帝国版图。 正如歌里唱的,当我们相遇,我才感到活着。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会在寂寂深夜里想着那张笑颜而得到安慰,为什么明知她是展翅的鸟,飞掠的云,却仍然想追逐她的流影,甚至与她并行。因为遇见她,他才感到活着。 “于风檐,你想什么呢?” 他被黎欢的声音从纷乱情绪里陡然拉出,才发现自己已经沉默太久。 黎欢听完了歌,见于风檐又盯着桌沿开始发呆了,紧抿着唇一脸严肃。她就想,于风檐是不是生气了?沈青羽那大嘴巴一通乱说,自己倒不如何,可他呢? 也许觉得被冒犯了,很闹心,很反感?黎欢猜不出他的真正想法,但看那脸色阴沉沉的,肯定是不高兴吧…… 她想了半天也没问出口。 不知怎么,散坐在周围的人开始朝演乐台那边起哄,吵着让周芊上台来一段钢琴独奏。 周芊才女的名声在外,林昌高中很多人都知道她除了成绩优异,钢琴和小提琴也学得不错。今晚趁着这气氛和场地都想一睹风采,尤其是之前八班的男生喊得最厉害。 周芊并不扭捏,提起浅紫长裙的裙角缓缓走上了台,在白色三角钢琴前坐下。她不知在想什么,发了会儿呆,指尖才触上黑白琴键,弹起了经典的《梦中的婚礼》。 她身姿优雅,精致的淡妆愈显得容颜清丽,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忧郁感,指下由缓渐急的音符如同水流倾泻而出,将夜色尽数包围。 黎欢以前听过这曲子,很深情,还有点忧伤。 而在这个心烦的晚上,她不太想听《梦中的婚礼》,也不太敢去想于风檐是不是喜欢听周芊弹琴……她只是莫名感到烦躁,不知道怎样才能缓解。想着要不去找吴小北和沈青羽聊聊天,逗逗闷子?又觉得兴致不高,没什么意思。 她心里发涩,低着头说:“于风檐,我困了,先回去了啊。” 于风檐马上起身,“我送你回家。”又干脆又利落,就跟专等着似的。 黎欢那一点负面情绪顿时消散了。原来他也不喜欢听啊,他肯定也不想待这儿……黎欢有点小开心,忍不住拿起果盘里的银叉戳了颗草莓,站起来递给他,“那你先去等电梯,我跟陈昕他们几个说一声。” 于风檐接过,说了声“好”,然后低头咬住了那颗草莓。 --------------------------------- 两人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一直没说话。 到锦春小区门口后,于风檐付了钱,跟黎欢一起下了车。黎欢没往里走,就原地站着,突然问:“沈青羽那样说,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如果是的话,我替她道歉……”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于风檐蹙着眉,反问她,“怕我多想?那你是怎么想的?” 黎欢懵了,这什么节奏?为什么皮球又踢回来了? 于风檐顿了顿,又接着问,“你知道周芊后面跟我说什么了吗?” “我哪儿知道啊……” “她问我,是不是早就喜欢你了。” 黎欢整个人瞬间绷紧了,抬手捏着自己的红色耳钉以缓解高压,努力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吗……那,那你怎么回答的啊?” “我没有回答她。” “哦……”黎欢心都凉了半截。没有回答那还说个屁啊!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还腆着脸问人家怎么回答的,少说也幻想了有五千字吧……结果根本就是空白。可怜她的小心脏一会儿悬在半空,一会儿又坠落谷底,还他妈砸出了个陨石坑。 怎么办啊…… 黎欢觉得难受,想赶紧转身很潇洒地走掉,又有点舍不得。 于风檐却朝她走得更近了些,深深地看进那一双失落的眼睛里,低声说:“我不回答她,是因为我的答案不需要她知道,只需要你知道。” 黎欢愣住了,好像懂了一点他的意思,但又抓不住关键,仍是云里雾里。 “你听好了。”于风檐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张开双臂,很紧地拥住了她,“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你了。” 于风檐的语气说不上温柔缱绻,平平的,像在陈述一件很寻常的事。但他是格外认真的,黎欢不知怎么就是能听出来。 他的手臂很有力,心跳并没有像传说中动心时那样扑通扑通跳飞快,而是像重音鼓的鼓点,沉稳有力,每一下都卡着坚定的节奏。他的皮肤微凉,侧脸靠着她的后颈,呼吸轻缓,一点不着急地等着她说话。 黎欢想,就算这会儿要发生地震、枪战或是天降炸药和刀子,她也不会挣开这个怀抱的,不光是因为舍不得,还因为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现在手软脚软,完全不是平时那个攻击力和反应力超常的自己了,软得跟面条一样赖在于风檐怀里,恨不得直接融化掉。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没有。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事吗,没有。还有比这更甜蜜的事吗,没有。 她好容易找回了一点智商,喃喃地说:“好巧啊于风檐,我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第十六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第二天黎欢还有点飘,总感觉身在云端,特别不真实。 昨晚两人就那么抱着站了好久,没说太多话,一点都算不上你侬我侬,缠绵悱恻。但那些细碎的情愫就像柳絮漾在夜风中,飘飘荡荡,一直飞到黎欢的梦里。 她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于风檐,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开始疯狂发问:“于风檐,你喜欢我吗?” 于风檐在那边笑了下,说:“喜欢。” “你是我男朋友吗?” “是。” “我这么身手不凡武功盖世,你也会保护我吗?” 于风檐习惯了她的厚脸皮,回答:“我会。” “我要是揍你,你还手吗?” “你为什么要揍我?” “不知道……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好吧,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揍我,我都受着。” 黎欢感觉吞了一大口蜂蜜,甜得发齁,“我才不舍得动你一根汗毛呢……” 于风檐突然问:“怎么这都快10点了才起床?又不背单词?” “……” “你欠下多少了?卷子也没做完吧?” “……” “赶紧起来,我等会儿发几个名师讲题的视频给你。” 黎欢果断地挂了电话。 这他妈是谈恋爱?这怕是个假男朋友哦……说不定被元芳附身了,专门来督促她学习的吧…… 转眼黄金周到了最后一天。黎欢从那晚后就没跟于风檐再见过面,一来她自己对约会这种事没什么执念,二来于风檐这两天也挺忙,说还有事没办完。 两人每天会打电话,发微信,虽不至于黏黏糊糊,但黎欢还是开心得冒粉红泡泡,时不时地在床上打滚,坐沙发上傻笑。黎晋远这天中午回了家一趟,见此画面很是费解,“欢欢,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蛮好的呀……”黎欢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嚯嚯嚯打了一套组合拳,“你看我多精神!”说着又飞快踹了几下腿,正准备再来个空翻时被黎晋远按住,非常愧疚地说:“是爸爸不好,太久没陪你了,老让你一个人在家……” 瞧把孩子都憋成什么样了。 黎欢才反应过来,“爸你回来啦!今天是不是能休息啊?” “我是回来拿身换洗衣服的,这两天还是住队里宿舍。” “这么忙啊,感觉你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那不至于。”黎晋远摘了警帽,坐沙发上打算歇会儿再走,“不过比平时要忙。国庆前后,安保维稳是重中之重,何况之前的案子有了点进展,不加把劲不行。” 黎欢接了杯水放他面前,好奇道:“之前的案子……是那个老抓不住的犯人吗?” 黎晋远只点点头,没再多说。 于风檐昨天向警方提供了一份详尽的分析书,上面是以秦宇强的贩毒网络为核心的数据分析和文字总结。看得出下了功夫,以秦宇强的几个典型案件和与戚樊的利益关联展开纵向联系,做了十分大胆的推测。 结论是,秦宇强还在A市,并且短期不会离开,直到他将A市的毒品制贩基础线重新握在手中。因为这是他连通境外交易渠道最关键的一条线,他不会甘心就此斩断。 队里开会的时候参考了于风檐的看法,认为其推测方向有一定的可取之处。黎晋远认为,秦宇强之前枪杀的几个人都是掌握缅越毒线的头目,其野心可见一斑,夺权仅仅是个开始。结合戚樊的案子再看,几处制毒点和交易场所都能通过线人窥到秦宇强的蛛丝马迹,可以说是亲自下场,重点编织这一片的毒品交易网络。 而以目前的暗线和警力布置来看,只要他在A市有所动作,就能找到口子撕开僵局。谁比谁能耗?秦宇强自然是耗不起的。 黎晋远的思路与于风檐不谋而合,甚至可以说后者的更清晰,更有依据。一个涉世未深的高二学生,能有如此的判断力和全局观,实在难得。 想起于风檐的种种经历,黎晋远又不免感叹,这孩子真是不容易……强打着精神一个人撑着,没有被噩运击垮,也没有被罪恶腐蚀,反而长成了一棵枝干强劲的树,穹盖繁盛,锐意直指云霄。 黎晋远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干,斟酌了一下,问黎欢:“你这几天有跟小檐联系吗?” “当然有啊,怎么了?” “你觉得……他状态如何? “挺好的啊,要是别天天催我背书写作业就更好了。爸,我跟他……”黎欢差点脱口而出,好悬没咬到舌头。 黎晋远不明状况地看她,“你跟他怎么了?” 黎欢很囧,我跟他谈恋爱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现在好像不太适合说这个啊,她爸万一不准她早恋怎么办……别的家长也许是把支票往桌上一拍,说“离开我女儿好吗”,黎大队长很可能是把64式手枪往桌上一拍,说“离开我女儿好吗,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黎欢被自己的脑补雷了个外焦里嫩,讪笑道:“我跟他特别铁!关系老好了!” 这么说也不算撒谎吧……她暗戳戳地想。 黎晋远放下手里的杯子,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欢欢,你别太任性听见没?小檐的性子跟陈昕他们不同,你别一天咋咋呼呼地折腾人,要多关心多帮助知道吗?” 黎欢有点晕,他爸这一副托孤的口气是怎么回事?而且貌似很了解于风檐的样子,是她的错觉吗…… “我当然关心他啊,你别说得好像我欺负他了似的……” “总之,人家小檐对你也不错,听你们班主任说他是完全利用课余时间给你补习,多不容易啊……把你那臭脾气收一收知道吗!” 黎欢啧了一声,开始怀疑于风檐是黎晋远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而她是充话费送的…… “爸,你老挤兑我干嘛呀,好容易回来坐一会儿,开口闭口都是教训人……” “行行,我不说了。”黎晋远抬手看了下表,提起装好衣物的袋子就起身,“不跟你一起吃饭了啊,我还得回队里。” 黎欢明显不高兴了,耷拉着眉眼,“真是的,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要走……我明天要进田径队训练了,直接住那边,好一段时间见不着你呢。” 黎晋远叹了口气,“欢欢,到时候发地址给我,我有空一定去看看你,好吧?” 黎欢切了一声,“你说是这样说,可什么才有空啊?等你有空,武大郎都长够一米八了,唐僧都从西天回来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走吧走吧,谁让我是感动A市的好警属呢,可理解人可体贴人了,你去冲锋陷阵为人民服务,我会在家好好吃外卖的,边吃边为你祝福……” 黎晋远彻底无语,提着袋子用最快的速度开门,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 假期结束后,黎欢在王云海的陪同下参加了体测,各项能力都不错,随后正式入了队,开始第一阶段的集中短训。 训练场地在市体校,有很专业的田径场和力量训练器材,队里有不少人也来自体校。地址不算偏僻,在西城区的连云路,周围交通便利,买什么东西也方便。 去的第一天黎欢很有些感慨。 因为那天上午于风檐、陈昕、吴小北还有沈青羽整整齐齐地请了半天假,专门送她。 陈昕那个老旷课的就不说了,但另三个是怎么说服元芳一齐拿到假条的……这非常悬疑。 一行五人坐地铁到了连云路一带,很快就摸熟地形到了体校门口,黎欢收拾的两个行李包一个在陈昕手里提着,一个在于风檐肩上挎着,这会儿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打算跟到宿舍区帮她放好。 几人在黎欢的带领下进了大门,十分招摇地在学校里瞎逛,陈昕对这儿的新篮球场很感兴趣,吴小北觉得占地超大的射击场很酷,于风檐一语不发地默默走在旁边,目光有时会停留在黎欢身上。 沈青羽眼尖得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阵于风檐,扯住黎欢小声问:“哎,怎么样了啊?” 黎欢一脸懵逼,“什么怎么样?” 沈青羽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你和于风檐怎么样啊!” 黎欢被她这一问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和于风檐的事还没一个人没告诉!她爸就算了,时机不太成熟,但朋友们必须知道才行,不然她这满腔喜悦无处安放啊。多亏得慌。 于是黎欢立刻开始解决这个问题。只见她大喝一声:“都给我听好了!” 陈昕和吴小北正在聊射击运动员用的气步枪到底有没有杀伤力,被她那河东狮吼惊得一抖,不耐烦道:“有话就说!” 于风檐也停了脚步,看着黎欢那一脸“我有大事要宣布”的神采奕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黎欢清了下嗓子,叉着腰仰着脸,“于风檐已经是我的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还不快祝福我!” 第十七章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还在看《一与二分之一》的人,等着继续往下看的人,我要向你们郑重地表达歉意。 对不起,我写不下去了,多一个字也没法写出来了。我只能选择放弃。 做这个决定我挣扎了很久,夜里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盯着手机写作的空白页面发呆,写一段,删掉,写一段,再删掉。觉得每一个多出来的字都是垃圾。 事实上第十六章就已经力不从心了,写得极为勉强,像一块丑陋的狗皮膏药。书友们应该能看出来,我对情感线的描绘一旦进入实质就开始变得苍白,完全失去力量。当然,我可以说这是因为我完全没有感情经历,对于相爱、深爱的理解仅仅来源于各种文学和影视作品所带来的感触,然后逐渐形成个人的理想范畴,带有一点反叛性的现实主义倾向。 没谈过恋爱,所以当人物确定关系了,相爱了,就憋不出货了。这他妈算什么狗屁理由!!! 那么多好的作者,他们都写出了自己不曾亲历过的极致悲欢和奇诡世界,甚至写出各种超越人类想象边界的梦幻概念,他们坚定、强大、细腻,用无数个日夜锻造笔力,雕塑梦想…… 他们能做到,为什么我做不到?说到底就是水平太次啊。解释的废话这么多,不还是太监了吗。没写完就是没写完,一堆文字废品罢了。 我没脸为自己申辩什么,只想说几句真心话,给每一个看过《一与二分之一》的人一个交代。 有人可能会问,你肯定没写大纲吧? 然而我是写好大纲了的,直到此刻我脑子里都有很清晰的主线副线,一直蜿蜒到结局。每一个人物在其中都不仅仅是具备功能性……他们不应该是发展情节的工具,而是有温度的,独一的,活生生的人。这是我开文时告诫自己必须做到的事。 然而大纲并没有什么卵用。我僵死在这里不是因为写歪了楼,不是因为对接下去的情节线感到茫然,都不是。我甚至连陈昕和吴小北怎么跟家里出柜,毒枭秦宇强怎么绑架了黎欢向黎晋远提出交易,周芊是怎样放下嫉恨,于风檐是怎样面对戚樊被审判的那一天……全都打算得清清楚楚。一切都可以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可现在却根本没办法往下,这太诡异,太无奈了,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写于风檐和黎欢的恋爱日常……在一起了,然后呢?他们这样迥异的性情要如何撒糖?谁比谁付出得更多一点?怎么接吻?怎么由依恋转至深情?我开文的时候居然没深思过这一点,满以为写到高潮时自然会顺理成章、瓜熟蒂落…… 现实给了我响亮的一巴掌,很疼。这简直太乌龙了,太可笑了。我就像个穿高跟鞋去跑马拉松的智障,跑一半把脚崴了还满脸委屈地怪赛程太长,很气人吧。 说实在的,写文真挺不容易的,太孤单了。我有时候遇到瓶颈想和身边人聊一聊,可没有人愿意听。即使是亲人,朋友,他们也未必愿意花时间看看我的文,给一点建议。我常常想找个人问,你从读者的视角所见,对每一个人物都有怎样的感受?你觉得够丰满吗?合理吗?你有哪怕一瞬间的触动吗? 我很茫然。我像是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把心中最狂热的影像全部投映一遍,看着它由五彩斑斓渐渐转至漆黑。结束时我恍然大悟,原来独角戏不一定就高级,只是因为太孤单了,所以要装得清傲一些,从落寞中透出厌世之情,这样似乎就不怕一个人了,可以继续演下去了。 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有首诗里所写: 野玫瑰尽情盛开 而后凋零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只除了我听到响声 …… 这算得上许多作者的心照了。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有人熬得过去,有人熬不过去。我显然是后者。 能克服的我尽力在克服,比如写刑警办案那一章时遇到很多坎,就几乎是通宵搞下来的。查资料,筛选信息,计划分镜,许多细节需要结合具体人物来更改,不是百度说“从逮捕到关押看守所再到起诉一般是×天”就能完全照搬的,很多东西要自己掰开了揉碎了,再造出来。 过程很艰辛,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天天眼下乌青一片,偶尔上街也是神情恍惚,宛若行尸走肉。但这都是值得的,我一直在咬牙坚持,因为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而现在,我被最关键的硬性问题击倒在地,完全爬不起来了。我即使枯坐整日,再把夜熬穿,也是过不去的了。那些倾注了太多心血的人物,我明明可以带着他们走向一个完满的结果,定格成一个温暖的故事……可我做不到了。 这很难受。我对黎欢和于风檐已经有了感情,他们是我在许多个深夜里一点一点勾勒出来,一点一点填上颜色的人。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言语,都是我不断地进与出、反复地联结共情而诞生的真实情绪,他们是我的影子,是我的一部分。抛弃他们就像背叛了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他们的生命在熊熊燃烧,而我的世界却是被烈火烧过的贫瘠。 对不起。 对不起那时充满了激情、花一整天才做出《一与二分之一》封面的我,对不起每一个被放弃的角色,对不起那些点击了收藏和投资的不知名的人,对不起每一个路过或停驻的看客。 给我投下了第一票的书友150502152835062,每天都不忘给我投大额票数的画云墨和大时尚大大,还有曾投过票的蓝蝶剑语,地上00天下,龙啸自衡,阿猫7,书友20190825103828450,贱肖遥,观鱼小姐姐……对不起。 佛说,以腐败为始,穿透它,就是全新的彼岸。我不知道未来如何,也许还会尝试,也许就此消隐。繁花一瞬随流水,行来复去两手空。孤灯斜影荒唐客,唯有残页三五封。 茫茫江湖,后会无期。 第十八章 唐僧肉烹调大全(上)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这一日师徒四人走走停停,来在了禹饶地界。 离城门还有三五里路,已见天际乌云沉沉,风雨将至。悟空一跃至半空,放目看了一圈,愁道:“师父,走路的话今天怕是进不了城。” 唐僧面无表情道:“不走着去,那如何去?” “我带你们飞过去呗。” 八戒赶紧起哄,“师父你看他又偷懒,快念紧箍咒……” 话音未落就被猴子一脚踢翻。 沙僧把行李暂放了放,过去扶他二师兄起来。“师父,大师兄,那咱们今天如何避雨啊?” 悟空抠了下头皮,犹豫道:“避雨倒不急,我看这天色古怪得很……此城三面环山,不如赶两步,先进山去寻个溶洞歇脚吧。” 唐僧点了点头。 八戒不高兴了,因为不进城意味着没斋饭吃。山里能有什么啊,无非野果野菜,还得苦哈哈地被猴子使唤着找水源。 他弱弱道:“猴哥,既然天色古怪,怕是有妖气啊……进山不是更危险吗?” 又被一脚踢翻。 “有妖气是你的台词吗?戏真他妈多。”悟空说着一叉腰,豪气干云,“管他城里还是山里,只要有妖精,我连窝给端了!” 沙僧再次去扶二师兄起来。 唐僧叹道:“泼猴又在大话。你哪次不是等为师快下锅了才来救?搬个救兵都这么慢,还有脸说。” 悟空泪流满面。每次说有妖气你们都不信,个个一脸天真无邪,好像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坏人一样……作完死不还得老子当苦力!搬救兵怎么了,普天之下皆兄弟,你们谁有这么野的路子?有吗? 眼看就要下雨,站雨里吵架实在没意思,悟空只得收拾心情牵了马,“走吧走吧,赶紧的。” 四人不声不响闷头行路,不多时便到了山脚下。正有个老翁背着箩筐经过,一见这奇形怪状的几位差点没昏过去,“你们……你们是何妖怪!” 八戒好笑道:“老头,我们是打妖怪的。” 唐僧侧身下了马,近前施了一礼,温言道:“老伯莫怕,我等是从东土大唐而……” 悟空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这荒郊野岭的既不用通关又不用化斋,还说这一大套干嘛!” 唐僧转头看他一眼,念起了紧箍咒。 悟空立时疼得满地翻滚,心里连骂自己嘴贱,怎么能当外人面打他脸呢…… 八戒在一旁幸灾乐祸,倒是沙僧看不下去,求情道:“师父快别念了,大师兄他知错了!” 唐僧慢条斯理地停了咒,又朝那老翁道:“贫僧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途径此地想进山避雨,不知此是何山哪?” 悟空瘫在地上翻白眼。果然还是要说完吗…… 老翁见这领头的和尚似有法力,不敢不答,“这里是敖山,离禹饶城不远了。你们最好别进山……不安全。我也只敢在山脚刨些菌子,待久了都瘆得慌。” 悟空一听就来了精神,“怎么,有妖精?” 老翁略囧,有同行至于这么兴奋吗。“那可不是一般的妖精,据说头上的四只角都有榕树树干那么粗,身高与山峦齐平,一跺脚就会爆发山洪,一咆哮就天降暴雨啊!” 悟空:“噗。” 老翁怒了,“笑什么!你当我是扯谎?你去看看这沿城四周,可还有一块好地!” 唐僧讪道:“是我这徒弟失礼了……老伯,这妖如此神通,为何只祸害了外沿,禹饶城却还没被淹呢?” 连八戒都无语了。师父,好像是你更失礼吧…… 老翁明显不想再跟这帮人聊下去,从背篓里掏出几朵青头菌甩唐僧怀里,“我要回家去了,你们随意。” 头也不回就走了。 唐僧呵呵,把菌子递给了沙僧,“老伯真是善良啊。先收着吧,一会儿可以烤了吃。” 沙僧刚放好,突然不知何来的一阵阴风,呼呼作响,将青头菌从行李里边刮了出来。 八戒咦了一声,“这可奇了,倒像是菌子长了脚。” 风刚停,空中又连响了几个炸雷,惊得八戒一个趔趄。才站稳,就见半山腰上猛然出现了一个人,飞也似的直直往山下来。 须臾到了跟前,竟是个红衣女子。乌髻高束,戴着银莲花冠,腰间垂七色丝绦;眉飞入鬓,凤眼含情,行动间步履生芳,暗香盈袖,好一番神仙风采。 女子浅浅一笑,“几位长老远道而来,未曾早迎,还请恕罪则个。” 八戒看美人看得眼发直,被悟空黑着脸一掌扇到十步开外。孙猴子拿眼一扫,便知眼前是四足九尾的狐妖。心中有些打鼓,这狐狸少说也有千年,要硬来未必干得过啊…… 女子见他满脸敌意,又是一笑,“何必劳动孙长老的火眼金睛?深山里怎会有寻常人出没呢,我自然是妖精。” 悟空:“……” 唐僧惆怅地想,这么坦诚不太好吧……更害怕了怎么办……要不先把白龙马押给她? 白龙马打了个喷嚏。 女子转身朝着山顶纤手一挥,草木瞬时分作两边,由下至上通出一条青石长阶来。“请随我来,我家主子还在山上恭候诸位呢。” 沙僧懵了,“大师兄,现在怎么办?” 悟空心说还能怎么办,敢情连这九尾狐都只是个喽啰,人家还有主子呢!那必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啊!打不过也只能先认怂,再去搬救兵了…… 这都是命啊…… 他无奈道:“师父放心,有我呢。咱们且行且看,就去坐坐客也无妨。” 形势比人强,唐僧只得牵着马跟上。沙僧也只好担起行李上山,虽然手有点抖。八戒是既怕妖精又觉得妖精漂亮,时不时在后边偷看一眼,感慨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有那九尾狐在前边领着,很快便至山顶。抬眼只见幽幽一座石府,四周繁花妖冶,香草丛生,更衬得洞口阴气森森。唐僧仔细辨认着石门一侧錾刻的图案和字样,被藤蔓遮掩了许多,只看出“淼漭洞”三个字。 狐妖见唐僧和悟空皆是若有所思,忙道:“主子早吩咐摆了宴席,想必已等得急了,诸位请吧。” 既来之则安之,师徒几个都走到这步了也没必要再躲,横竖是劫也躲不过。悟空给沙僧使了个眼色,便打头进了洞门。沙僧会意,将白龙马留在外边吃草,然后和八戒一左一右护着唐僧往里走。 洞府内漆黑阴冷,狐妖从袖中取出一颗鹅卵大小的玉珠,口中念诀,玉珠霎时间宝光流转,照得洞内亮如白昼。一路有布满苍苔的石阶蜿蜒而下,几人扶着湿漉漉的石壁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最底层。 悟空一直暗暗记着洞内陈设,脑子里飞速推测会是何方妖孽。这时已站在了洞底,被一群花妖树精呼啦啦围上来。 “这就是孙悟空?毛发还真挺茂盛啊……” “大闹过天宫的就这怂样啊?” “可不嘛,就差没把唐僧洗干净双手奉上了…” 悟空面色一沉,金箍棒带着杀气眼看就要挥过去,只听“腾楞”一声脆响,一枚锋利的冰刀堪堪击在棒身,悟空只觉虎口震得发麻,不得不收了七成力气,揣回了金箍棒。 “他们不过玩笑几句,孙行者莫怪。” 那飞出冰刀的人坐于上首,一身白衣曳地,长发及至足踝,眉如弯月,眼似流星,斜倚在巨木雕成的宝座上,似笑非笑。 唐僧有点肝儿颤,“这位仙主,不知邀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我不是仙,是妖。” 悟空心说叫你仙你还不乐意了,怎么现在做妖都这么自我认可吗…… 正要讽刺两句,便听唐僧又问:“可有名号?” 那白衣人声音微凉,“夫诸。” 唐僧惊讶道:“夫诸不是上古神兽么?据说状似白鹿,性情温和,怎会……怎会成妖?” “这可说来话长了。” “贫僧洗耳恭听。” 夫诸哭笑不得,“唐长老倒是爱听闲篇。也罢……” “我曾有一位挚友,日日相对,形影不离。后来她说要做神仙,便上了天去……玉帝容她不容我,她就使了九成的法力,将我封印此山三百余年。” 八戒忍不住骂道:“竟然如此绝情,可恨!” 夫诸长叹了一声,看向身旁的狐妖,“幸有小九,用灵珠保了我一条残命。如今功力虽然折失许多,当年之仇却不得不报。” 唐僧囧,看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呐…… 悟空听了却想起那老翁的话来,冷笑道:“你自己的恩怨为何要迁祸他人?现在你破了封印,留在何处,何处便起水患。怪不得禹饶城四周未存一顷良田,俱淹在你手中了!” 夫诸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若真要作祟,又岂止淹几块田?别说小小的禹饶城,便是方圆千里也要溃于一夕。” 八戒躲在沙僧后面小声道:“完了完了,这妖精厉害得很,猴哥怕是也降不住啊!” 沙僧也慌,“怎么办,难道师父又要进一次锅……” 俩人缩在角落嘀咕,声音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狐妖的耳朵,“二位长老别急啊,先吃了宴,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罢一击掌,便有众小妖端着各色珍馐佳肴上来,一盘盘摆上石桌。冰壶内琥珀琼浆,冰盘里玉脍丝莼,四季瓜果山珍一应俱全。 八戒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被沙僧掐了一下后惭愧地低下了头(怎么可能,其实还是很想吃啊啊啊啊啊)。 夫诸站起身来,执了酒杯一饮而尽,“诸位无需客气,请。” 唐僧虽然饿,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妖怪明摆着喂饱了他就要下锅,不过是早一刻迟一刻的分别。这种乖乖走到妖洞里引颈待戮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 他向悟空投去一个哀伤的眼神,半天没得到回应。唐僧一惊,再仔细看,发现悟空跟偏瘫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顿时心凉了半截……这孙子又变成苍蝇飞走了! 虽说溜出去搬救兵是没错,可老来这套真的很讨厌啊,把他一个弱男子留在狼窝虎穴里瑟瑟发抖,沙僧和八戒又指望不上,到底还能不能愉快地取经了! 唐僧又气又怕,哪还吃得下东西,只往石凳上一坐,闭目诵起经文来。 夫诸见他一脸等死的模样,便索性开门见山,“本来酒菜中是下了药的,镇痛迷神,算是我的好意。长老既然不吃,那恕我冒犯了。” 唐僧眼泪在眶里打转转,果然再友好的妖精都对他的肉有执念啊…… “唐长老若舍己为人,助我恢复了十成功力,我必会年年给你多烧纸钱。” 八戒和沙僧双双无语,烧纸钱管什么用!不吃他可不可以啊? 夫诸朝狐妖招了招手,“小九,将书呈上来。” 九尾狐很快捧来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双手递于唐僧,“长老,请自选。” 唐僧犹豫着接过来,一看封面,赫然七个烫金大字:唐僧肉烹调大全。 他嘴角抽搐地翻开第一页,写的是“红焖唐僧脚”,具体做法:先将双脚齐根斩得,洗净,用海盐、黄酒和大酱腌制两个时辰,放入预热好的砂锅,灌入老鸡汤,文火焖上一夜即可。 唐僧摸了摸这本书的厚度,心如死灰。 悟空啊,这次你要是不快点,为师这身肉就够做一桌酒席了…… 第十九章 唐僧肉烹调大全(中)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洞外,悟空叼着根狗尾巴草蹲在小白龙旁边,“怎么样,留在外边有什么发现吗?” 小白龙理了理鬓边碎发,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 悟空服了,“知道你英俊潇洒!但现在说一下正事好不好!” “……我问了土地公,说这洞里的妖怪本是神兽夫诸,从前与女魃相交甚密。她们一个伏水,一个制旱,所到处俱是风调雨顺,和乐太平。” “后来不是反目成仇了吗?” “你怎么知道?” “夫诸刚才自己说的,说那人负了她,亲手将她封印在此啊。” “唉,本来一切都好,谁料夫诸对女魃暗生情愫,为了挽留她误食了冥界的黑色曼陀罗,从此制不住法力,引得两仪混乱,旱涝频繁更迭。” 悟空有点晕,“等等,我再确认一下,这俩人好像都是女的吧?” “对啊。” “这……莫不是土地老儿瞧你面嫩,胡乱编了些轶事哄你的吧?”悟空说着便抄起金箍棒就往地上一通猛敲,顺便狠狠跺了两脚。 土地紧紧地抱住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就是不出来。傻子才出来好吗! 小白龙见悟空还要敲,忙道:“何苦为难个小老头?真假我还是听得出的。” 他心里暗戳戳地想,其实土地公的确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套,我刚听的时候比你还懵,这都已经给你简化了。 “那后来呢?”悟空抱着听故事的心态,又蹲下来。 “后来……天庭震怒,连下三道诛杀令,女魃为救夫诸长跪于紫微宫前,言明愿一命承当,求玉帝恕其死罪。女魃身为旱神职责重大,又加上众仙求情,最后玉帝不得已收回了旨意,但要她一力将天下涝祸平息,并亲手封印夫诸,以示身正心洁。” 真是个伤心的故事啊……悟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白龙拍了拍他的肩,缓缓道:“其实,我觉得师父应该没有危险。” 悟空愣了下,“什么意思?” 小白龙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一脸高深。 悟空怒道:“没有胡子就别捋了,直接说好吗!” “你想啊,以夫诸的法力,要吃唐僧肉何必费如此周折?真打起来,咱们几个岂是她对手?依我看,这是故意引你去寻女魃来此。” “有点道理……但她为何不自己去寻啊?” “她如今是妖,如何上得天庭?再说,敖山锁了她多年,乍一出山定然引发水患,也许是不忍祸及城中百姓吧。” “唉,真愁人呐。” 悟空对这种有良心的妖怪一点经验都没有,再说打也打不过……思前想后还是站起身来,呸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我就如了她的意,去请女魃前来。待这段恩怨了结,咱们也算做了件好事。” 小白龙点点头,“那就看你的了,务必要将人请来。” “嗯。你还是守在这里,若有异动,保护师父要紧。”悟空说罢转身一个翻跳,腾云而去。 小白龙看着乌压压的天色,有点郁闷,这雨一直积着不下,真的好热啊……他掸了掸衣角的草屑,一旋身,又变回雪白的大马,在洞口来来回回踱着小步。 淼漭洞内,一派虚假的友睦祥和。 唐僧已经看到了第五十八页,觉得用玫瑰花瓣腌渍腿骨太流于形式,而且很娘。于是就该问题和夫诸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八戒则秉持不当饿死鬼的心态,直接坐上了桌,当着众小妖的面一通狂吃。 他左手抓着大把榛子,右手拎着一串荔枝,嘴里还不停地嚼羊奶饽饽。顺便很大方地问一句:“沙师弟要不要尝尝这个点心?” 沙僧无奈道:“人家都说下了药,你就算要吃也别吃这么多啊!唉……还不知大师兄去了哪儿,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他一说完立马觉得不对,好像说漏嘴了…… 果然就见九尾狐径直走了过来,朝着纹丝不动的“悟空”轻轻一指,“悟空”之身立刻消于无形。 空气就这样突然安静了。 沙僧低下了头。 唐僧和八戒都在心里把他问候了一百遍。 这下怕是要彻底撕破脸了吧?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应该是烹饪时间了……唐僧很颓废地想,能不能选清蒸啊,至少是全尸…… 师徒三人慌得冷汗淋淋,却听狐妖轻哼了一声,“真是的,原来早就出去了啊……亏得主子还演了半天呢。” 唐僧没听太懂,脸色还是白刷刷的,“演……演了半天是什么意思?” 夫诸神色略松快了些,满斟了一杯露酒,抬头饮尽。“长老不必惊慌。我若要吃你,何必啰嗦这半日?” “此言何意?” “酒菜并无毒物,书也只当消遣。这一番作态无非是想劳烦孙行者走一趟……只要请来我想见的人,唐僧肉不吃也罢。” 呃?唐僧捋了捋思路,眼睛顿时一亮,“这么说,真的不吃贫僧了?” “也不一定。” “……哦。”唐僧经历了一番忽升忽降的心路,莫名地有些淡然了,“仙主费此心机,等的是何人啊?” “自然是我那薄情的旧友。”夫诸面上无波无澜,声音却有些微颤,“想来她在天庭做惯了逍遥神仙,若得知我破了封印,还抓了唐僧……就算她不来,玉帝老儿也定会逼她来。” 原来如此啊……八戒和沙僧一脸释然,原来这是拿师父做诱饵,要报仇雪恨啊。真的好狗血…… 唐僧却叹了口气,殷切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一因一果皆是前定,你何必执迷于此,徒增苦难呢?试着放下吧……” 夫诸冷着脸转过头,对狐妖嘱咐道:“小九,叫几个手艺好的去起锅烧水,别忘了备好葱姜大料。” 狐妖乐得尾巴都现形了,“这就去。” 唐僧立刻抬手喊:“小狐仙且慢!贫僧刚才说着玩的。” 见她停下脚步,唐僧才松了口气,一脸诚恳地对夫诸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仙主惨遭背叛,封印三百年之久,简直是血泪深仇!报,必须报!” 八戒嘴里的点心渣子掉了一地。师父你的节操呢…… 九尾狐憋笑憋得肩膀颤抖,一下子便露出七条白尾来,摇摇晃晃地惹人眼花。 唐僧囧,拿这种事寻开心真的是讨厌……吓死人了好吧。 于是气氛又暂时恢复了和谐。 唐僧合上手中的《唐僧肉烹调大全》,疑惑道:“仙主从哪儿寻的这书?着实吓人。” 夫诸看了眼九尾狐,笑道:“长老可记得前几日在伯黎谷所遇的黑鼠精?” “记得啊,厉害得很,悟空险些没降住……” “这书就是他编写的。” 唐僧汗,怪不得他洞里摆满了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这妖精真是够闲的,除了吃唐僧肉就没别的追求了是吧?居然专门写个食谱,还写得如此详尽……有这才华去做御厨好不好! 夫诸又道:“他擒你的那日便要下手,我就派了小九前去解围,暗中助孙行者破了他的罩门。” 九尾狐点点头,感慨道:“幸好带了主子赐的寒冰盾,否则那黑鼠精一散毒雾可了不得。” 唐僧仔细回想了下,还真是,那日悟空与黑鼠精打斗许久,眼看不敌之时,黑鼠精就像是被毒雾反噬了一般,突然气绝倒地。 “如此大义,贫僧实在是感激……”唐僧站起来端端正正施了一礼,“阿弥陀佛,多谢仙主与小狐仙相助,否则贫僧性命忧矣……” 九尾狐上前扶他,“长老别客气,救你也不过是为了今日。还有,别总一口一个‘仙’的,我们可当不起。” 八戒在旁边啃着蜜瓜,听这话竟隐隐觉出几分漠然,便多了句嘴,“二位怕不是当不起,而是瞧不起吧?” 夫诸淡淡一笑,没接话。 狐狸倒是瞥了八戒一眼,语带讥嘲:“瞧得起瞧不起也没甚分别。终究妖与仙两看相厌,各有龌龊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呢。” 唐僧一时语塞,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犹豫一息才道:“既然神仙未必个个干净,妖怪也并非个个恶极,那为何还要立此屏障,分此界限?” 九尾狐扶了扶微乱的发髻,面上又换作了笑颜。“长老不是要去西天拜见如来?待取到了真经,自然解得疑惑。” 唐僧摇摇头,一撩袈裟宽摆,坐回石凳。 “虽不曾与二位深谈,但看起来倒像比我这求经之人更通透些啊。” 夫诸歪在座上,恹恹地垂着眸。半晌才道:“长老说笑了,这世上有许多明白人都宁可过得糊涂些。即使疯癫痴傻了,也还能将就着活下去……” 这话说得极轻淡,几乎听不出里头的哀戚。 “是吗。” 一道青影如鹰隼般从顶空斜刺下来,疾风所经处花叶凋零,藤蔓枯竭,倏忽之间便已稳落在地。 “多年不见……你这厌世之情更甚了。” 来人长身玉立,鸦青的襕衫,外罩着一层玄色漆纱;腰束乌犀带,发绾白玉钗,眉间一抹猩红焰纹,衬得眼尾狭若雀羽,唇色深如洇墨。 正是旱神女魃。 第二十章 唐僧肉烹调大全(下) /292858一与二分之一最新章节! 悟空随后而至,见气氛有点尴尬,便揣着手往墙角站,心说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夫诸红着眼望向女魃,“终于来了啊。” “自然要来。”女魃神色清冷,看不出半分情绪,“如今你得见天日,玉帝未必肯轻易放过……还是随我去请罪吧。” “请罪……我有何罪?” 夫诸神色狰狞起来,十分骇人,“若非为你,我何必去食那噬心的曼陀罗?若非为你,我又怎会内功淆乱犯下大错,落得如此境地!” 咆哮声如海浪震啸,惊得小妖们汗毛倒竖,瑟缩在悟空身旁。悟空表示你们请自便,我也只是个看戏的。 “你如今的功力,胜不了我。”女魃眼中闪过一丝怜意,转瞬不见。“别犯傻了,好不好?” “不敌又如何。”夫诸缓缓走下宝座,漠然道:“我若淹了这禹饶城,再吃了唐僧……岂不是比杀你更痛快?” 女魃冷静地看着她,身后幻出一股玄色真气,“你不会。” 九尾狐见她似要发作,便护在夫诸身前,冷笑道:“怎么不会?与你当年的狠毒相比,姐姐这又算得了什么。” “小九,退下。” “主子……我,我助你杀了这个狠心人!” “此事与你无关,退下。” 夫诸说罢一掀广袖,激起层层寒波,瞬间幻为数百枚锋利的六菱锥,朝唐僧的方向疾射而去。 唐僧还傻愣在原地,悟空已飞身上前,一招挡去了大半,女魃几乎同时发力,一掌设下隐盾,余下的六菱锥遇之则悉数消弭。 夫诸也没指望真的击伤唐僧,身形一掠便飞跃而上,眨眼已去到洞外。 女魃蹙眉,“快!只怕她要布阵引洪了!” 悟空真心纳闷了,什么情况啊?看刚才攻击的架势,他和女魃若迟一瞬,师父可真就扎成蜂窝了。现在又要发水淹城……到底是不是好人啊?求解答! 女魃扫了一眼九尾狐,朝悟空作了个手势,“别忘了我方才嘱咐你的。”说完便直跃而上。 悟空只好示意八戒,“呆子过来!” 八戒很茫然地凑上去,被扯住猪耳用暗语交代了一番,还塞了个东西,不等他反应过来猴子就一个筋斗飞升出洞了。 留下猪头在原地凌乱。沙僧见他神情犹豫,便问:“大师兄可是要我们前去助阵?” “不是……”八戒盯着自己脚面,克制着不看别处。 唐僧从刚才受了惊就一直扶着墙,有气无力地说:“依我看也是,别去添乱了……横竖有那上神和悟空在……”话没说完就见九尾狐攥着灵珠便要冲上去,“小狐仙且慢!” 九尾狐身形一顿,回头看他,“我去救人,长老竟要拦着么?” 唐僧心说我倒想拦,问题是拦得住吗。“她们二人的恩怨你何必插手?万一事态不可控再误伤了你怎么办?” 九尾狐嗤笑一声,“谁伤谁还不一定呢。小的们,随我……” 一道银光直射而来,伴随着高频率的梵咒之音,她脚下突然失了力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子渐渐缩小,白毛一层层生出来,很快就趴在地上现了原形。 姣丽佳人变回了一只小小的九尾白狐,抖得厉害,瞪着乌黑的眼睛不停哀叫。 八戒重重地叹了口气,朝唐僧解释道:“刚才猴哥交代了几句囚仙咒,估计也是他刚学的。还有这个……” 他摊开手心,亮出一朵錾刻着梵文的小巧银莲。“此为定坤莲,可束缚妖与仙的灵珠之力。” 沙僧上前细看了几眼,“不愧是上神啊,法宝就是厉害……也不知这小狐狸是不是白白修炼了。” 唐僧蹲下来,拿小木棍戳了一下狐狸的尾巴。 沙僧:“……” 又没死,这样不太友好吧。 八戒也蹲下来,拍了拍小狐狸的头。“你们放心,她只是暂时失了法力,不会上去捣乱而已。至于这千年的道行,一分也不会少的。” 唐僧点点头,“那就好。不过……” “不过什么?” “她以后来找我们寻仇怎么办?” “……” 洞外,情势一触即发。 悟空和小白龙汗都下来了,想插手怕打不过夫诸,想插嘴又怕被女魃一掌劈死。两人只能交换了一个忧郁的眼神。 夫诸盈盈立于危崖,闭目吐纳了一息,旋即直上半空,挥臂散出数道凌厉寒光,在四空织成一张巨大的密网。 悟空一惊,喃喃道:“居然是霄漭阵……” 小白龙不解,“何为霄漭阵?” “据传是上古秘术,布之则引水不绝,可涝疆域三千里……” 女魃显然清楚这阵法的祸患,冷言道:“你若执意作乱,休怪我手下无情。” 夫诸掌力仍未松动半分,定定瞧着她,“这话怪了……你又何曾有情呢?” 空中雷鸣骤起,暴风雨瞬息而至,狠狠地鞭挞每一寸土地。洪流裹挟着山石巨木滚滚而下,宛若泥龙奔腾肆虐,顷刻便要将禹饶城淹入腹中。 悟空傻眼了,见女魃还在运灵蓄势,迟迟未出手段,他慌乱之下朝夫诸高声嚎了起来:“你个傻子!当年她若不将你封印,你早已形神俱灭了!” 夫诸掌力一顿,恍神间洪势竟然减弱大半。 “……什么意思?” 小白龙赶紧接道:“你当年误食毒花迷了心智,惹得天下涝祸绵延,玉帝岂能容你?若非女魃苦求,你早在三百年前命丧诛仙台了!” 夫诸愕然垂下手,连退几步才站稳身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女魃见她收了霄漭阵,立时飞出三道隐符,口中念了句“住”,夫诸便双膝无力地伏跪在地。 “你当初为何……为何要保我一命?你是不是……”夫诸神智昏沉,吃力地抬起头。 “我从来不曾想过要置你于死地。可你如今还是这样放肆妄为,我不得不防。” 女魃眼中的警惕分毫未褪,悬在半空俯视着她,周身游散着褐与黑交织的流云,渐渐凝集成一柄玄色灵戟。 灵戟如同吐着烈焰的螣蛇,声势逼人。 终究是无情。 夫诸便依稀记起那一日,冥界阴使也是这般高高在上地、轻蔑地看她。他手中托着一株九百年才生成的黑色曼陀罗,散着诱人沉沦的异香。 那是噬心的毒物,却也是远胜过情蛊的灵药。 “你所求何事?” “我……” 我欲覆巾施梵咒……要她才去便思归。 夫诸望向半空中那痴梦过千百回的身影,赤色的眼角徐徐滑下一行清泪,颤声道:“我不求其它,只要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女魃沉默了许久,怅然道:“天地有纲常,你我二人到此地步,已是动如参商。为何你就是不明白呢…… “是啊,我不明白。 “你既是个凉薄的人,又何必留我这贱命苟延残喘呢…… “这一番好意,我怕是还不了你了……如今这狼狈境地,终究什么也算不得。 “不如早早作个了结吧……“ 夫诸双目无神,呆讷地强撑起身,一步步靠近那吐着烈焰的玄色灵戟。 你若无情我便休。 她轻声笑了笑,蓦地用尽全力一跃而起,陡然朝半空飞身而上。女魃惊恐地睁大了眼,已来不及收势,眼睁睁看着灵戟的锋刃穿透她的胸背,墨蓝色的血一滴一滴,淌在她白若初雪的裙裾上。 饶是悟空拔了毫毛分身,白龙马亦四蹄如飞,都未能救下。 灵戟嗜血,转瞬便汲尽了她的真气。 “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夫诸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倏然坠落,缓缓化作了一只纤瘦的白鹿,双目泣血,四角如枯枝虬结,气息微弱地奄伏在地上。 一瞬洪流尽退,天地清明。 女魃颓然收了御阵,失神落地。 “怎么就这么傻呢……”她自言自语着,像是恛惶无措,又像是哀极过后的迷茫,颤抖着抚上白鹿的背脊,闭目运气,掌心弥散出幽幽青辉,浅罩在伤口四周。 伤势仍没有太大起色。 女魃跪坐在地,无声地流泪。 八戒和沙僧这时才刚刚上来,唐僧随后,怀里抱着绒绒的小狐狸,乍一出洞口便见到这幕。 唐僧飞快把狐狸的眼睛捂住。“悟空,一切可好?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呢。” 悟空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啊。她俩吵着吵着就和好了,夫诸还说要跟着回天庭去请罪……这不化了原形路上方便嘛。” 小白龙也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这多好。” 女魃此时抹了抹眼睛,一把抱起了白鹿,低声道:“我要带她回去疗伤。今日有劳诸位,告辞。” 语气温和而坚定。 几人便纷纷压低嗓音朝女魃告别致意,表示疗伤要趁早,你赶紧赶快,我们都十分期待她能好起来啊。 于是女魃取回定坤莲,带着伤员驾云离开了。 唐僧这才将手从狐狸眼睛上松开,发现掌心一片濡湿。他叹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狐狸猛力从他怀中挣了出来,一下蹿出老远,眨眼就消失在几人的视野里。 八戒想了想,“不会是去找夫诸了吧?她这原形起码要够三天呢……没有神通,难不成就靠四条腿愣跑啊?” 悟空无奈道:“这谁知道呢,咱也管不了啊。” 沙僧和小白龙俱是一脸感慨。愣跑也跑不上九重天去啊,这傻狐狸。 徒弟几个还沉浸在淡淡的忧伤里,唐僧往山下望了望,愁道:“这天色……现在下山怕是赶不上晚饭了。不如就在洞里过夜吧……” 八戒:“……” 以后谁也别再说我缺心眼。 沙僧:“……” 师父果然是师父,这境界,啧啧。 小白龙:“……” 我永远不知道自己驮着的是个什么鬼。 悟空见大家都一脸深意又不说话,只得提醒唐僧:“师父你没搞错吧?淼漭洞里还有一帮花妖树精你忘了?” 唐僧不置可否道:“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大家一起搭伙吃个饭,聊聊人生与妖生,挺好。” 而且那本《唐僧肉烹调大全》务必要拿走,以免日后再落入某妖鬼精怪的手里,隐患极大啊。 悟空见他打定了注意,虽然无奈也不得不听。横竖有他在,收拾几个小妖还是没问题的。便侧身让道:“那就进吧。师父当心脚下。” 唐僧满意地点点头,杵着禅杖往里进,边走边道:“今日之事有点乱啊……悟空,你等会儿把前因后果细细给为师讲一遍可好?” “好。”悟空很快跟上搀住唐僧,还不忘转头逗逗后边的八戒,“我说呆子,万一小妖想吃肉了,记把你的猪耳朵献上去,也好替师父挡一挡。” 八戒一脸悲愤,“凭什么啊……” 悟空掏了掏耳朵。耳廓里绣花针大小的金箍棒闪了一下金光。 八戒瞬间乖巧,“猴哥放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沙僧蹲在洞口听见,笑了半天。小白龙索性也回头找他,两人都猫在风口上看傍晚的景色。 沙僧突然道:“今天过得可真长啊……” 小白龙嗯了一声,“明天早点进城。” 沙僧顺手拍了拍行李上的灰,“希望能顺利些。” 小白龙看着天边缤纷的彩云,笑道:“至少是个晴天……禹饶城不会旱也不会涝了。” “是啊。这天有瑞像,夫诸应该会好起来吧。” “肯定会的。” “嗯。” “其实我们这些事外之人呐……” “怎么?” “好像除了感慨一二,也照旧是行自己的路啊。” “不然呢?没参与过的故事,自然是看过就罢。” “还是不参与的好啊。” “……是啊。诸般苦乐,历一回便脱一层皮,甚难啊。” 两人直看到红日西沉才慢慢起身,担好行李,进洞。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怪石后面,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