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相逢,燦若星辰》 楔子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成國鴻定十八年。 北境殘陽如血。青嶺樹木成片、密不見隙,空氣中彌漫著土壤草木氣味,還混有一些血腥味。夏拓行軍的馬蹄和腳步聲在寂靜的樹林中愈發響亮,伴隨著踩踏干葉發出的沙沙聲。 今夜夏拓三千騎兵將在此扎營休息。青嶺乃成國和北方夏拓邊境一處隱蔽山林,離成國西北要塞崆峪關並不遠,但由于地勢易守難攻,且大成並未派兵駐守,夏拓軍得以在此喘口氣。 看著這低落的士氣,夏拓將軍耶律啟怒火中燒。 “老子就不信攻不下這崆峪關!顏辰算個屁,等老子破了這局,拿他的頭來祭酒!” 副將唯唯諾諾︰“我們將軍神勇無雙!那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就是個懦夫,不敢正面來干,拖了咱們近一月。要不是糧草吃緊,這崆峪關早就是我們夏拓的了。” 听到糧草二字,耶律啟心中更不是滋味。 本來夏拓兩萬兵馬強攻崆峪關,結果行軍路上遇到無數次來自顏家軍精銳部隊的突擊截殺,打完就跑,久而久之路途中就不少折損。等到了崆峪關成國鎮守北境的寧遠將軍顏辰倒是提槍迎戰了,誰知光他一人就斬殺數百夏拓騎兵,待大軍壓近顏家軍又全部撤回關內。結果攻了半個月都沒突破崆峪關,不管夏拓罵天罵地罵祖宗,顏辰就是不出來。時間長了,糧草輜重開始急缺,夏拓大軍再也無法屯兵關下,只好西撤再做打算。 夜幕降臨。夏拓營中開始亮起點點火光,但將士們個個垂頭喪氣。戰事拖了近一月,不管再意氣風發的人,如今也是疲憊不堪。 等明日便能靠近夏拓邊境,重整旗鼓。耶律啟這樣想著,闔眼小憩。 此時,樹林深處,一雙凌厲的眼楮正冷靜注視著夏拓大營。 待大營逐漸安靜下來,青嶺夜色如墨,銀色的月光灑進樹林。 低沉的聲音命道︰“殺。” 霎時,一陣箭雨從樹林中射向夏拓戰馬。緊接著一群赤紅戰馬從四面八方沖了出來,領頭一人身穿銀甲、手握長槍。 這就是令韃子聞風喪膽的成國戍邊將軍顏辰。 夏拓軍營一陣驚慌失措,大喊道︰“有伏兵!快上戰馬!” 但他們哪料到顏家軍直奔馬廄,優先解決了那些彪悍的戰馬。以騎兵見長的夏拓軍失了戰馬,已是甕中之鱉。 耶律啟倒是趕快騎上了一匹幸存的戰馬。雖然情況不妙,但他們畢竟人數佔優勢,沒啥可慌的! 他面帶譏諷喊道︰“顏辰,你就只會玩陰的,比你們皇帝還孬種,有本事跟老子單挑!” 場面一度混亂。擅長騎射的夏拓軍沒了戰馬簡直不堪一擊,被顏家軍殺得鮮血四濺,哀嚎不斷。 顏辰瞥了一眼周圍戰況,然後一拉韁繩,提著長槍“白虹”就朝耶律啟沖過去。 耶律啟舉起大刀,使出渾身解數抵擋顏辰的攻勢,然而對手的槍術卻絕不給他一分松懈的機會。這一戰酣暢淋灕,幾回合後,耶律啟力量漸弱,而就在此時,大營北面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原來剩余的顏家軍精銳騎兵一直匿于青嶺外,收到信號後全軍出擊。 勝負已分。已經潰不成軍的夏拓軍驟然失了戰意。 耶律啟咬牙切齒,揮舞大刀準備拼死一搏,被顏辰抓到了漏洞,他順勢將長槍一挑,白虹槍尖直刺耶律啟頸間,一槍穿喉。不可一世的夏拓主將摔下馬,命喪當場。 顏辰長槍一揮︰“顏家軍听令,夏拓韃虜一個都不許放過!用他們的血來祭死去的弟兄和百姓!” 清晨時分,一縷陽光劃破天際。顏家軍發動奇襲,以少勝多,重創夏拓精銳,成國西北邊境可享幾年太平。 很快這場勝仗就傳到了京都,小顏將軍一戰成名,顏家軍的威風事跡一度成為了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 第1章 道士入世尋真道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谷雨時節,江面罩上了厚厚的煙雲,讓人看不清過往的船只。漕運繁忙,四周層巒疊翠、飛瀑擊石,時而傳來清亮的猿啼聲。這些貨船過了夔門便駛進巫峽,此段水路幽深曲折、怪石峋。傳言有十二位神女各自佔了一個山頭,被行船商隊稱作巫山十二峰。山中龍臥深潭,鳳棲梧桐,仙人佩玉簫,仙子著羽衣。若有好事者擾了神女清淨,雲岫冷月,尸骨無存。 事實上真的有巫山十二峰,其中一座名為聚鶴山,形如蓮花。山上卻並沒有什麼瑤池仙境,只有一間不大不小的道觀,隱于聚鶴山一片僻靜的竹林深處,翠竹苔徑、深木蓊蓯。 大雨初歇,天地間的喧鬧之聲逐漸平息。駱汐在靜室前打坐運氣。她頭上用月白色鶴紋玉簪固定的混元髻在水氣中稍顯凌亂,如墨長發半垂,發絲也染上一點水色,襯得膚色如玉。雨滴敲打青瓦,濺到她蓮紋石青色道袍上,染出幾點黛青。 今日是師父昆虛子的五十壽辰。她被師父帶回來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如今已在望月觀度過了十八年閑雲野鶴的修仙生活。 大師兄醉心廚藝,二師兄雲游四海,只有她老實跟著師父修道,就盼著快點突破,得道飛升。 這聚鶴山沒有神女,只有一個女道士。 一只白鶴拍拍翅膀落到了駱汐身邊,它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開始旁若無人地梳理羽毛,眼神傲然不群、遺世獨立。 駱汐吐故納新完剛一睜眼就看到了這只體態略飽滿的白鶴,不禁眉頭微擰︰五歲那年她從觀里養的幾只白鶴里一眼相中這只身材修長,兩眼看破紅塵的英俊鶴當寵物,取名溪月。誰知鶴憑主貴,這只吃貨得到了師父師兄的萬千寵愛,輪流給他安排伙食。日積月累,最終變成了一只英俊的發福鶴。 別說仙人駕鶴,再這麼下去鶴自己都快飛不起來了。 像是察覺到了主人那嫌棄的眼神,溪月不屑地甩了甩頭,咯咯叫了兩聲,以示不滿。 駱汐心想︰是時候開始節食計劃,讓他重返英姿了。 斷虹霽雨,黯淡的墨色天空顯出一絲琥珀色的暖意。不遠處山泉流淌的清脆之音隱約出現,石階縫露出的青苔掛上了剔透的雨滴,蟲鳴聲愈發響亮。 溪月依然執著整理羽毛,體可胖,衣不可亂。駱汐垂眸笑了笑,讓這雨後的陽光肆意罩在她身上。 霎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于青章絲毫不顧濺起的水花濕了布鞋,朝她跑來︰ “星回,師父回來了!” 片刻後,兩人一鶴到了觀門前,遠遠看見一個拿著拂塵的瘦削人影信步走來。 眼前這仙風道骨之人,便是望月觀的主人昆虛子道長。一襲鶴紋蒼色道袍,腰間掛葫蘆形玉墜,眉目深邃,飄然正氣。 見兩個徒弟特意前來迎接,昆虛子捋了捋胡須,甚是滿意。再睨了一眼溪月,不禁蹙眉︰我堂堂仙山道家的靈獸,怎麼長成了益都城外村民養的肥雞! 溪月︰? 眾所周知,昆虛子道長是喂溪月次數最多的人。 行禮後,駱汐問道︰“師父,疏林師兄為何沒一起回來?” “留他在益都辦點事。我這不是先一步回來吃壽宴嘛,趕緊把我那珍藏的杏花釀拿出來!”昆虛子說罷便拂塵一揮,悠然自得進了門。 兩個徒弟準備的壽宴,雖說都是家常口味,但師徒幾人許久沒在一起吃飯暢聊,那愉悅的心情自然讓飯菜都更加美味了。 昆虛子認為酒葷並不妨礙修行,因此望月觀的飲食規矩並不嚴苛。但幾個徒弟一致認為,師父只是割舍不下那些珍藏佳釀和最喜歡的鱸蓴羹。 為了做這道菜,清晨青章便去湖里撈上鱸魚,冒著雨到竹林里尋得春筍,還取了些清池里生長的蓴菜。炊煙出林之時,駱汐片好鱸魚,砂鍋加姜絲燒開,加入清池里生長的蓴菜,加入鹽、醬油和少許新榨甦麻油後便是一鍋鮮爽順滑的鱸蓴羹,令人食指大動。 果不其然,一會工夫,整鍋鱸蓴羹就被昆虛子掃空,一滴不剩。 酒足飯飽後,昆虛子抿了口杏花釀,垂目說道︰“這兩天在路上我也琢磨了下,你們倆從小跟著我修道,現在也算小有所成,是時候讓你們下山歷練一下了。” 話音未落,青章立即說道︰“師父,徒兒不願啊!我就想在望月觀陪您種田撈魚,燒菜喂鶴!” 看著大徒弟這哭唧唧的模樣,昆虛子嘴角抽動︰這小子修行不成,倒是有當農戶的潛質! 青章喃喃說完,瞥了眼師父神色,不再吭聲。堂屋內又安靜了下來。 不知什麼動靜驚飛了一群棲在林中的鳥,也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星回,你跟我來。青章去洗碗。”昆虛子撂下這話,拂袖而去。駱汐緊隨其後。 青章腹誹︰擦桌洗碗也比下山歷練強,我只想平淡無奇過完一生。 一盞茶後,兩人走到了竹林深處的山澗旁。岩縫中流出的冷泉悠然而下,墜入一汪清潭。深澗懸流、銀霧飛濺。湖邊幾只白鶴俯身飲水,晶瑩明澈的湖面蕩起層層漣漪。空氣中混著雨後的草木香氣,沁人心脾。 沉默片刻,昆虛子問道︰“星回,何為道?” 駱汐垂眸︰“弟子尚未知曉。” 昆虛子接著問︰“那師父傳你尋道之法,如何?” 听聞師父這句話,駱汐眼眸熠熠生輝,仿佛月光灑在深潭,給墨色瓖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見狀,昆虛子自信一笑。 “大道無形。世間萬象皆有其道。若不曾入世,用自己的雙腳丈量山河,又如何談得上出世,悟得大道呢?正好你師兄在益都,你就下山去歷練——” 駱汐︰“哦。那還是算了吧。” 昆虛子困惑︰這是什麼套路?難道不應該是徒弟感動涕零,叩謝師父,然後滿懷壯志下山求道嗎? 駱汐眨了眨眼︰“徒兒修行不精,在江湖上難免遇到高手,到時候說不定還給師兄添麻煩。徒兒認為聚鶴山就是最好的修煉之地,不被凡塵雜念干擾,才能更快突破。” 昆虛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想著不要指望那個夢想當廚子的徒弟,結果這個徒弟過于謹慎連門都不想出。一個個還不如溪月有出息呢! “星回啊,為師閉關在即,你這小腦瓜聰明得很,去益都助疏林一把,讓他早點能回望月觀。否則他那木頭腦袋,不知道什麼才能把錢賺回......” 昆虛子的話戛然而止。完了。 駱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咦?師父和師兄不是帶夠好幾月盤纏的嗎?這才多久,怎的師兄還在益都賺錢謀生了?” “為師不就是特別喜歡吃那富春樓的蒸雞嘛。這就多去了幾次,不知不覺盤纏就沒了。疏林剩下的錢就只夠一人回巫峽,這不是想著你們辛苦給我準備壽宴,閉關之期也近了,疏林就讓我先行回來,他留在益都想辦法嘛。”昆虛子傲氣蕩然無存,聲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駱汐心想︰您老這是山上清心寡欲,山下隨心所欲啊!還把師兄這個老實人給坑了。 “如此,徒兒便瑾遵師命,去益都解救師兄于水火之中。不過有一個要求......” 昆虛子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委屈地看著駱汐。 “您出關後一日三餐讓青章師兄全權負責,嚴格監管,釀的酒也要全部收了。” “您還要替我照看溪月,不準再開小灶。要是我回來發現他又胖了——” 昆虛子幾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迅速應承了下來。 三日後。駱汐帶著佩劍青霜,一堆符紙和盤纏前往益都。 臨行時,昆虛子一本正經說道︰“天動星回,而辰極猶居其所。為師當年給你取道號星回,就是希望你在經歷過人生百態、滄桑變化後,心中依然澄澈清明。你此行須記住,莫要因世事繁雜,誤了修行。” 青章一臉認同,並夾雜著對小師妹的不舍之情。 而駱汐心中暗道︰這哪是修行。根本就是去搭救快要討飯維生的師兄吧! 叩別師父和師兄後,駱汐不情不願離開了聚鶴山。望著主人離去的背影,溪月悲鳴不止,慟徹人心。 那必須得悲傷。畢竟他即將迎來痛苦的減肥生活! 第2章 將軍立功返京都(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北境大捷數日後,聖上龍顏大悅,立即下詔命顏辰領兵回京。 卯時半,初日破空,京城的行者報曉。早市開張,西水門剛打撈上來的鮮魚在淺抱桶里活蹦亂跳,魚販邊吆喝邊熟練收著銅錢。臨街的肉販也不甘示弱,硬是靠著大嗓門賣出不少豬肺和牛肚。西大街的人多了起來,朝食生意也拉開序幕,熱騰騰的包子和糖餅,撩撥著食客的胃。 手藝人也趕了個大早,幾十文錢就能從他們那買不少零星材料。待馬行街上的香藥店鋪,茶坊酒肆盡數開張,天色已經大亮,街上熙熙攘攘,一個繁華如夢的京都漸漸清晰。 辰時,街上聚集的行人越來越多。片刻之後,青石板路上傳來了氣勢如虹的馬蹄聲。顏辰率北征軍將士和陣亡英烈棺槨從萬勝門進京,全城百姓夾道相迎,接將士和英靈回家。赤色戰旗隨風飄動,似在訴說大成將士英勇無懼、保家衛國的故事。 小顏將軍騎一匹黑駒戰馬,身穿獸面黑色鐵甲,披朱色戰袍,腰系獅蠻玉帶,頭盔絲穗鮮紅,意氣風發。由于日夜趕路,顏辰下巴冒出了胡茬,更添男子陽剛氣概。百姓們都暗想今天得了個好彩頭,畢竟這位用兵如神、威震四方的大將軍一直存在于各種說書和閑談中,這回終于見到了真人。而情緒最高漲的是花季少女們,近距離看到這年輕俊美的將軍,一個個春心蕩漾,有的富家小姐直接回家求父母去說親了。 不過大部分也是嘴上說說。顏辰是開國侯顏震的嫡次子,侯府可不是人人都可以上門的。 顏辰安頓好將士後便回了侯府,還沒來得及和雙親寒暄立即換上了緋色朝服,馬不停蹄進宮面聖。當今天子成延帝頗喜歡這個在他登基不久就一直在北境抗擊夏拓,建功無數的年輕將領,畢竟一手培養出來的武將,防是得防著,但總比那些對前朝忠心耿耿的老東西好。皇上心情甚好,親封顏辰正三品懷化大將軍,給了顏家軍一堆賞賜,還提高了軍餉。 顏辰在殿上被延帝拉著說了半天,午後才回到侯府,脫下官服,換上一身祥雲紋天青色窄袖長衫,腰束墨灰色寬腰帶。折騰了一天,終于可以好好休息,和父母團聚。然而此時侯府書房里的氣氛可絕非輕松,青白瓷鼎式香爐燻著檀香,沉靜的香氣更顯出氣氛凝重。 “好消息和不太好的消息,你們想先听哪一個?”顏辰一副故弄玄虛的小表情。 “少給我賣關子。好消息不外乎就是升官進爵,快說聖上還吩咐了什麼?”開國侯顏震斂眉說道。 “父親,聖上此番下旨讓我休息幾天就去益都,說是禮國在南境蠢蠢欲動,而我這次在北境的戰功天下皆知,正好讓我這個他親封的懷化大將軍去西南挫南蠻銳氣。只不過,牽制禮國只是表面,想必聖上是看我的兵權不順眼了……”顏辰說罷一口飲下母親楊氏遞來的茶。 顏震端坐在顏辰左側,表面波瀾不驚,拳頭卻悄悄握緊。 侯夫人楊氏一邊添茶,一邊呢喃道︰“這可算什麼事兒啊?辰兒打了勝仗回來,也不讓他多休息幾天,就指派到窮山惡水的地方去。我兒是鐵打的不成?以為多賞賜點俸祿金銀就夠了嗎!” 顏辰默默抿了口茶,不敢吭聲。 待楊氏念叨了半天,顏震終于開口︰“慎言,莫要妄議聖意——” 楊氏更來勁了︰“在家里還不讓說?兒子沒人疼,我這親娘還不能疼嗎?你堂堂一個開國侯,就不能去求求情,讓聖上撤回旨意嗎?辰兒在那鳥不生蛋的崆峪關守了八年,好不容易打完仗回家了,我還想給我兒娶媳婦呢!” 顏辰差點沒被這杯上好的龍井嗆死。敢情母親是想把他留在京中相親,那還是趕快溜了吧。想來皇上這道旨意真是英明! 顏辰嘴角那一絲狡黠笑容沒逃過顏震的眼楮,于是對楊氏說道︰“夫人,我想和辰兒單獨聊下北境的戰事。一會讓辰兒陪你散散步。” 楊氏不悅︰“是,你們大男人談正經事,嫌我這小女子礙事兒。兒子,娘去給你做碗你喜歡吃的筍潑肉面”!她撂下這句話走後,屋內恢復了安靜。 顏震嘆氣︰“聖上讓你去西南,是明著削你兵權。現在全天下都贊你年少英武,功高震主,聖上現在還得靠你打仗,自然不會動你,但把你暫時調離西北,架空你在北境的軍力,同時讓左相一派的楊清平盯著,讓你不敢擁兵自重。奸臣當道,在外出生入死的武將反倒成了眼中釘——” 顏震突然噤聲,怒氣也逐漸平息了下來。 “父親無須擔憂”,顏辰輕松笑了笑,“我雖然不怕死,但這京中不是還有您和母親嘛,自然是要听話的。其實去益都也沒什麼壞處,我正好也想去探探禮國的虛實,畢竟從未和南疆交戰過。再說皇上現在也不會放我回西北,那我待在京中不是每天要被母親逼著成親嘛,那還不如去西南看看大好河山呢!” 顏震腹誹︰這小子,逃相親還說得挺浩然正氣的! 顏辰看著父親拿他沒轍的樣子不由得嘴角上揚。言語間,微風拂來,院子里的杏花樹一時落英繽紛。顏辰側頭望去,瞧見幾片可愛的白色花瓣從窗欞縫隙飄進屋,陽光肆無忌憚灑在上面。劍眉星目、威嚴凌厲的年輕將軍突然眉目疏朗,溫和的表情仿佛不是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的大將軍,而是一位京城的翩翩貴公子。 “大哥呢?”福至心靈,顏辰問道。 四月京都春光懶困,繁花似錦。金水河邊桃花盛開,殷紅片片,飛花隨流水,垂枝拂漣漪。撩人的春意攀上粉牆朱戶,襯出京城盛景。十字街車馬駢闐,行人絡繹不絕,酒樓茶肆語笑喧闐,熱鬧非常。 白虎橋往西沿河道走幾步便是京城最大的幾家勾欄瓦肆。雖說通常夜幕降臨時客人才紛紛而至——夜點紅紗梔子燈,鼓樂歌笑至三更——但逢此暖陽春景,許多公子哥也約上三五好友,在瓦子煮上一壺茶,配上幾兩鹵豆腐干,看影戲,覓字畫,樂哉美哉! 申時。京城最有名的新門瓦子人頭攢動,掛在門口的招子被風吹得沙沙響,棚內喝彩聲不絕于耳。開國侯嫡長子顏兆坐在樓上一個不起眼但視野不錯的位置,執一把墨青山水式樣折扇,眸若清泉,側頭睇了眼場內演到興起的傀儡劇,嘴角帶笑意,抿了抿剛溫好的時樓名酒碧光。 這俊俏的公子模樣引得旁邊幾桌的人看得一呆。見狀,被顏兆大白天拉來飲酒作樂的戶部尚書之子黃N腹誹︰這家伙人模狗樣,還是國子祭酒,以前可把那些官家小姐們迷得緊,誰知道是個整日流連勾欄、不務正業的浪蕩子,這誰還敢嫁啊…… 顏兆余光瞥到黃N那翻到天邊的大白眼,心里已明白幾分,夾了塊蜜煎藕,打趣道︰“怎麼?這旁人對我目不轉楮,你難道不舒坦了?” 話音未落,剛到嘴邊的蜜藕就被筷子打到桌上,可憐巴巴地躺著。 “我說,你怎麼浪費糧食呢!” “我到是要讓你不舒坦!管它浪費不浪費!” 須臾後,桌上重回安寧。場子里的傀儡戲也接近尾聲。 黃N一杯酒下肚,喃喃道︰“我真是服了你。今天瑞白回京,你們哥倆好幾年沒見了,不回去和老爺子享天倫之樂,跑來瓦舍勾欄作甚?我看你是嫌你的風流少爺形象不夠深刻是吧?” 顏兆仰頭靠在凳子上,雙手一攤︰“那小子辰時才進城,還要馬上進宮,等回家至少過未時,我在家干等,豈不枉費這大好春光。有酒、有菜、有戲。人生得意須盡歡,莫……” “但你給陳大人說的是為盡早與弟弟團聚,不得已告假一天。” 顏兆啞然。正準備擠出個燦爛的笑容岔開話題,只見不遠處一個高大身影緩緩向他走來。還未等得顏兆反應,這一襲青衫、身如玉樹的男子自然坐到了他旁邊,把他的注碗一把抓過來斟滿了酒。 顏兆干笑︰“……你回來得還挺快嘛。” 顏辰不緊不慢喝下一杯酒,眼帶笑意︰“甚是想念兄長和疏竹兄,猜想你們一定在此處心懷百業、談天論地,便立即策馬趕來了。” 顏兆腹誹︰小子在西北待了這麼多年,叫得出京都一家瓦舍就不錯了,老爺子誆誰呢! 他仔細打量了下這個許久未見的胞弟,現在長得比他還高出半個頭。西北大漠風沙,軍營也十分嚴苛,顏辰皮膚不如往日在京中白皙,略顯滄桑。常年領兵作戰磨練出的銳利眼神在敵軍眼中這便是深淵一般的殺意,而面對兄長露出的爽朗笑容又像是春日暖陽下一灘清澈的湖水,純淨無暇。出門前換了常服,身上還帶著若隱若現的檀香氣息。 黃N大喜︰“瑞白,你來得正好!趕緊把你大哥拎回去,省得再連累我!” 顏兆開始耍賴︰“我可不走!現在回去少不了要挨老爺子一頓罵。再說我晚上還要去彩雲坊跟嫣兒姑娘吟詩作對呢!” 黃N︰把風月之事如此坦蕩說出來,顏碎瓊果真是京城厚臉皮第一人。 不料顏辰露出一個爽快的笑容︰ “正巧,我也不打算走。小二,來一盤炒蛤蜊!” 第3章 將軍立功返京都(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華燈初上。金水河映出萬家燈火,光影斑駁。 顏辰已經在新門瓦子消滅了一盤炒蛤蜊、一盤蔥潑兔和一條煎魚。酒足飯飽後,他緩緩落筷,自信一笑︰“謝兄長招待!” 顏兆再也忍不住了︰“你這小子蹭飯還要賴我身上!” 黃N大笑︰“你作為長兄,請瑞白吃一頓又怎麼了?” 顏兆蹙眉︰“誰不知道在外領兵的武將荷包鼓的很,竟來欺負我這領微薄俸錢的文官!” 領兵的武將一臉無辜︰“想來確實不妥。可我出門匆忙,身上銀兩不夠,只能差人回府尋母親,這樣今晚兄長去彩雲坊一事——” 顏兆一咬牙,從錢袋掏出幾塊銀錠放桌上︰“封口費!” 顏辰心滿意足,飲盡杯中余茶後起身︰“多謝兄長。疏竹兄,我還有事情要辦,先走一步。下次請你去豐樂樓,喝上好的眉壽!”隨即大步流星,走出了瓦子。如松的背影一會就消失在了街上。 金水河兩岸的宴館歌樓已是華燈璀璨、紛華靡麗,與河上掛滿燈籠的游船畫舫上下輝映。岸邊綠柳拂過船影,京城的雅士入夜後泛舟河上,美人作伴、寄情詩酒。 而這歌舞升平之下也藏著不少幽坊小巷。 顏辰一臉微醺,在街上徐徐走著。繞過觀音院,行至人煙稀少處,他拐進錄事巷,穿巷而過便是河岸,然後縱身一躍,登上一條停靠在岸邊,船頭未掛燈籠的游船。 船里的人已候他多時。 顏辰朝船夫頷首示意,快步走進船艙。艙內燭火通明,映出了一張清秀淡雅、稜角分明的臉——年輕的男子長發束起,身著聯珠游麟紋鴉青色寬袖錦袍,修長白皙的手指摩挲著銀制注碗,桌邊溫著酒,一雙鳳目雙瞳深黯。听見腳步聲,他漾起笑意,向來人迎了上去。 顏辰酒意未散,眯眼一笑,長長的睫毛形成好看的弧度。 見狀,男子斂眉︰“喝過了?” 顏辰長腿一邁,豪放坐下,一手撐在左腿膝蓋上。男子眉頭又一皺。 “和兄長喝了幾杯,不妨事。”顏辰憑借多年探查敵情的經驗,早就聞到了船艙中撩人的酒香,“肅風,夠兄弟!竟舍得你這珍藏桃花釀!” 峭跽澡 希 炙嚳紓 仍 鄣陌埽 苯裉熳友擁圩鐶∫彩親罘判牡牡艿塴4有『脫粘揭黃鴣ィ蟆H艚 斬 穎茸魘榪袂渴頻睦牽峭醣閌搶渚鈰竦撓ュ 潦猶斕亍 不過這兩人在對方的眼里,分別是大狼狗和貓頭鷹。 瑾煜神情淡漠,把酒注往身前一收:“既然顏大將軍喝過上好的碧光了,那我這桃花釀可以省下了。” 顏辰立馬把注子搶過來護在胸前︰“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我還能喝!” 瑾煜嘴角微微上揚。好久沒逗這大狼狗了,真是頗有趣味。 八年前顏辰離京北上時才十二歲,瑾煜比他大兩歲。斗轉星移、時光荏苒,兩人都褪去了青澀的少年模樣,等真正見面時方感歲月流逝,但一壺酒便勝過千言萬語。 桃花香襯上陳年老釀,甚是醉人。吃了幾口精心放置在青白釉雙魚紋瓷碟中的炒銀杏,顏辰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垂眸問道︰“邊將結交近臣自然是大忌,但如今竟然還有人盯著你這峭鹺禿糜押染坡穡俊 似是漫不經心一問,但顏辰聲音渾厚,因酒意比平時更低啞,倍顯犀利。 少年時他和瑾煜可以在會仙樓暢聊一日,現如今摯友竟需要偷偷差人傳信與他約好在游船相見。這說明朝中有人在提防峭鹺退饈治罩乇呶浣 墓叵怠 “忌憚你這正三品大將軍的人,不只是韃子。” 顏辰懶洋洋坐著。在北境戍邊多年,自是常和將士們飲酒。但比起西北大漠里的豪情暢飲,和友人如此愜意地共酌美酒,無比舒暢自在。 “倒不意外。”顏辰睫毛翕動,淺淺一笑,“聖上都不放心我,對那些口蜜腹劍的京官要求不能太高。” “何時動身去西南?”瑾煜問道。 “過了谷雨就走。明明把我留在京里當閑散公子哥更安心,卻要特地派我去益都,看來此行必不太平。”顏辰說道。雙眼一直盯著窗外璀璨生輝的河面。 “小心喻清平。”瑾煜依然語氣平靜。 “陛下不準帶兵,但沒說不能帶親衛。沈望、李征跟著我,龍潭虎穴也不在話下。放心。”顏辰笑容明朗。 “可以查下鎮國將軍的事。”瑾煜說道。 顏辰清風朗月一笑︰“那是自然,定會一查到底。” 在兩人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先帝突然駕崩,禮國趁機進攻成國西南重鎮益城,朝中重臣便匆忙擁護當時的惠王也就是當今天子延帝登基。內憂外患下,朝廷命鎮國大將軍領兵退敵,將軍卻在敵軍敗退之際離奇失蹤。隨後劍南節度使喻清平上了道子,意指鎮國將軍有通敵叛國之嫌。 天子是什麼態度不得而知,總之後來一些與將軍交好的朝臣紛紛進諫求情,最後僅收回了將軍府等財產,遣散府中家僕。鎮國將軍本來也是孤家寡人一個,禍就未及至親了。 鎮國將軍是開國侯顏震摯友,又是瑾煜生母秦太後的外甥,那段時間兩個孩子都深深感受到了悲傷和憤怒的氣氛。將軍一生忠義,又是前朝開國大將,戎馬半生,在軍中威望頗高。此事本就疑團重重,再加上發生在兩朝更迭之際,很難不讓人猜想是否有人蓄意陷害。 多年過去,兩人依然惦記著這個案子。畢竟當年南境的真相無法水落石出,那下一個背上叛國罪死得不明不白的武將大概就是顏辰了。 顏辰在黃沙漫天的北境生活了八年,回到春風拂面,楊柳垂岸的京都,更是感觸良多。若非鐵甲在身,大成疆土不可不護,他又怎不願和友人對月抒懷,泛舟共飲,做一個逍遙公子哥。但想到埋骨邊塞的大成將士,還有被韃虜凌虐的百姓,他便放不下手中長槍。 這人煙浩穰、紙醉金迷的京都,是無數戍邊將士用熱血換來的。他不能容忍那些所謂的朝廷命官,心安理得吃著將士和百姓的人血饅頭。 兩人一直聊到子時。分別時,瑾煜又叮囑了幾句。他倒是不擔心顏辰和他親衛拼刀槍的實力,但暗箭難防。顏辰在南境毫無基業,若有心人密謀對他下手,想全身而退也並非易事。好在顏辰現在從他那里大概知曉了朝中的情況,至少心中有數。 顏辰看他還在 攏 喚髻┐潰骸霸趺矗 簧岬夢藝飧齪眯值茉陡澳轄 。俊 瑾煜輕描淡寫道︰“應該很快能再見。” 顏辰不解︰“這是何意?” 可惜等他從飄飄然的醉意中回過神來,瑾煜的馬車早已不知去向。 幾日後便是谷雨,深春已至。牡丹花開,紅爛燈枝。京城游絲飛絮,才子佳人品一壺香茗,觀花團錦簇。安逸祥和之際,他們當然也不會放過京都的大小事情。 最近的熱門話題,便是懷化大將軍受皇命前往西南重鎮益都。坊間各種猜測,有人說禮國要打過來了,有人說皇上派顏將軍去探查那邊守軍情況,還有人說將軍在北境立了大功,皇上特許給他放個長假。 五更,天還未亮。顏辰保持了軍中的習慣,起床後先練兩個時辰的槍法,大汗淋灕才停下,細心擦拭過白虹後,才去洗漱更衣。整理完畢後,天已大亮。 顏辰一身清爽回房,發絲微濕,仿佛嫩葉上還未干的晨露。進門便看到楊氏一臉惆悵給他收拾行裝。顏兆兩手抱在胸前,靠門上悠哉看著。 “娘,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給我塞那麼多錦衣華服作甚。”顏辰鼓起勇氣抱怨道。 楊氏瞬間提高了音調︰“你以為公務就可以不用拾掇自己了嗎?你倒是在軍中待久了,那天回京,要不是我趕忙給你洗了把臉,你還打算頂著那一下巴的胡茬去面聖啊!別人不嫌你這大將軍糙,我可沒眼看!這些衣服你必須給我好好穿,要是遇上好姑娘,你那不修邊幅的樣子把我未來兒媳婦嚇跑了,我可饒不了你!” 顏兆、顏辰︰親娘無疑。 門口兩個將軍親衛不禁打了個哆嗦。沈望、李征從小就跟著顏辰,太了解侯夫人的性格了。此時他倆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我們將軍真英雄!居然敢頂撞侯夫人!我等誓死追隨! 顏兆睇了一眼這倆護衛視死如歸的表情,不禁偷笑。 “娘,我跟顏辰出去走走。您再多給他裝幾件好看的衣服!”說罷拉著顏辰就走。 楊氏專注為兒子打理行裝,頭都不抬喊了一句︰“顏碎瓊!要是敢把你弟帶去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今天就別回來了!” 顏兆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眼皮子下作妖。兩兄弟不過就是走到後院杏花樹下,借著這晚春最後的絢爛,煎茶賞花。 “南疆的情況摸清了嗎?”顏兆問道。 “瑾煜給了我不少情報,應該有人已布下天羅地網,只是孰暗孰明,還不一定呢。”顏辰簡短幾句,是將領在無數次遇敵作戰時積累的經驗和自信。 “西南多靈山秀水。傳聞許多能人異士匿于仙山,還有擅長巫儺之術的苗人。過去你可得看仔細,別錯過什麼好的緣分才是。” 顏辰輕笑一聲,晃了晃手上的黑瓷茶盞︰“謹遵兄長教誨。但我也有一事提醒,我這一走,娘可就要傾盡全力物色嫂子了。” 顏兆氣急敗壞︰“臭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走了我怕是要去疏竹那躲上一個月了!” 燦爛的晨光映在兩人背後,晰出的光亮勾畫出了俊朗的面頰。春風催花雨,二人笑聲漸悄。 第4章 西南錦城巧結緣 (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轉眼已到立夏。南境的萬象春光逐漸褪去,暑氣雖尚微,但草木生靈早已耐不住寂寞,開始喧鬧起來,新桐覆井,萬木成蔭。 顏辰帶著十幾名顏家軍兄弟在路上走了半個月,總算到了大獲關境內。穿過眼前這片山地,西南重鎮益都府便不遠了。到了林中一片視野開闊的地帶,顏辰便吩咐眾人稍作休息,吃過午飯再繼續趕路。 顏家軍常年在干燥的西北駐扎,眾人都是第一次到西南,對潮濕的氣候很不適應,而且山嶺丘壑頗多,行路也很耗體力。若不養足精神,恐怕到了益都一堆人就全得去看大夫了。 趁著休息時間,顏辰到河邊用清水洗了把臉,整個人立刻精神了起來。沈望和李征兩個忙不迭地給水壺打水補給。 穿山而過的溪流清澈見底。顏辰蹲在河邊,眼珠子跟著河里游動的魚兒不停轉動。 午飯就是你們了! 沈望和李征看著將軍那亮晶晶的眼楮便知道在想午飯了。即使在物資匱乏的北地,他們將軍在休戰時也常和崆峪關的守軍們一起改善伙食。顏家軍偶爾還會收到城里百姓送來現宰的羊,羊肉作臠用鍋炖爛就是一頓山煮羊,再把雜碎大火炒熟加上蔥和調料,味道可不比京城酒樓差多少。所以北境的百姓常打趣說,在小顏將軍麾下效力,首先得學會做飯。 看樣子今天將軍要烤魚吃了。正好考慮到吃貨將軍的需求,包袱里還有一些北境帶回來的香料,到時候灑在烤得酥脆金黃的魚上,那滋味簡直了! 正當兩個親衛口水快流出來時,顏辰臉色一變,屏住了呼吸。 他常年作戰,耳力極好。好幾次跟韃子作戰都是多虧他通過聲音判斷位置所以才大獲全勝。剛才他清楚听到下游方向有很細微的人聲,說明這林子里還有其他人! 若是尋常獵戶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顏辰心里清楚這西南邊陲危機四伏,絕不可掉以輕心。幾乎是發自本能的反應,他立即跑回駐扎地,拿起白虹一躍上馬,朝著休息的軍士命道︰“下游有人!所有人上馬,跟我過去!” 雖然不知對方底細,但樹林太容易藏匿,他們地形不熟悉不佔優勢,與其畫地為牢,不如主動去一探究竟,正面抗衡。 莫非益都的老頭子們耐性這麼差,路上就要對他動手了? 但他的顏家軍鐵騎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一隊人騎著馬氣勢洶洶沿著河道往下游樹林殺去,本來模糊的人聲越來越清晰。大將軍提起佩刀,隨時準備血戰一番。 結果他一個緊急勒馬,差點沒讓李征撞上來。 眼前的景象徹底在顏辰預判之外。一名白衣女冠抱著一把青色細劍悠然自得地倚在樹干上。地上趴著幾個拿著兵器山賊打扮的人,動彈不得,嘴里不停問候著祖宗。 駱汐听到馬蹄聲便轉過頭,一眼就看到最前面一身玄衣的顏辰。正午的陽光從茂密的樹葉漏下,他們全身都灑上了搖曳的光點。 駱汐心想︰這隊人馬看起來像是行軍之人,多半和官府有關系,就留給他們收拾吧。 她可不想跟官府扯上關系,走為上策。立馬將青霜收回背後的劍鞘,轉身準備離開。 顏大將軍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下馬,朝駱汐喊道︰ “小道士,你等等!” 她回過頭看著顏辰,表情不悅,一字一頓地說︰ “叫,我,道,長。” 顏辰眼神沒有移開,雙目微闔笑著說道︰ “小道長,我是听到這邊動靜才過來的。你總得解釋下這群人怎麼回事吧。” 這人臉皮真的厚! 駱汐強壓下怒氣,告誡自己要謹記師父教誨,不可急躁,要有修道者的寬闊胸懷,于是冷漠回道︰ “這些山賊剛想要打劫,貧道便稍微懲戒了一下。既然正好踫見了幾位官爺,貧道就交由各位辦理了。告辭。” 這回顏辰直接跑到她面前,堵住了去路。駱汐只及顏辰的肩膀,一時之間被身高壓迫不知所措,反應慢了半拍。 厚臉皮的大將軍兩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壓低聲音說道︰“你怎知我們不是山賊同伙?” “啪”地一聲,一張靈符不偏不倚貼到了顏辰腦門上,使他瞬間動彈不得。 親衛們立馬沖了過來,沈望帶頭喊道︰“妖道,放開我們將……我們主子!” “不準過來,否則我可無法保證你們主子的性命。” 十幾個漢子只好畏畏縮縮站著,加上顏辰和同命相憐的山賊,似是石雕盛景。 駱汐走到顏辰身旁,輕聲說道︰“解咒請付十兩銀子。” 顏辰似是毫不在意,嘴角依然掛著笑容︰“這麼貴?十兩可以吃好幾碗面了。” “光是靈符就值五兩,而且這可是保命錢。”駱汐神情淡然。 “你連那些準備殺人劫財的山賊都沒有傷害分毫,有什麼理由加害我。”顏辰漫不經心答道。 “那你到底解不解?”駱汐表面鎮靜,心中卻莫名煩躁。 顏辰爽快一笑︰“李征,取十兩銀子來!” 李征面無表情從自己的包袱里拿出銀錠,上前給了駱汐,心中只希望將軍不要又忘了還錢。 顏辰說道︰“我會把那些山賊送到益都府讓衙門秉公辦理。” “多謝。”駱汐說完左手一揮,揚長而去。不一會,顏辰腦門上借著微弱靈力附著的符紙也落了下來。駱汐早已不見蹤跡。 他把符咒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嘴角不自覺上揚。而沒過多久,他一拍腦門︰ “糟了!忘了問這小道士名字和前往何處了!” 五月的益都府鶯歌燕舞、萬花如繡。解玉溪兩岸的海棠花谷雨後透如胭脂,紅枝壓千林。摩訶池畔的梧桐樹枝繁葉茂,由著初夏的日光透過大片的樹葉墜入池中,勝似天上銀河。 益都亦有許多文人,憂國憂民、心懷抱負,渴望有一日能上京成就功名。才子映花而立,吟詩作賦,佳人鮮花簪首,似乘煙霞。比起京都,益都民風更為熱情自由,城內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益都作為大成茶馬貿易的交通樞紐,經商之人多不勝數,繁華區域可稱得上“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尤其是西南盛產蠶絲,益都一直以來就是成國最重要的錦緞生產和貿易中心,城中有大批的織錦匠人。益都府每月皆有市,春末夏初的“錦市”蠰賣蠶絲和一些女工用品。雖然錦緞價格昂貴,專供顯貴,但普通人也能從熱鬧的集市上找到一份樂趣。 顏辰一副悠哉散步的模樣,正前往益都知府汪霄給他安排的臨時府邸。沈望牽著馬跟著走了半天,忍不住開口問道︰ “將軍,您不去軍營看看嗎?” 顏辰懶洋洋地說︰“讓李征他們幾個先去了解下情況就行。那幾個從離開大獲就開始跟著我們的探子跟狗皮膏藥似的,巴不得我一到就直奔軍營,他們大人可就能編個好故事了。” “再說喻清平精心打造的監視網,我可不能浪費他的心意。” 說起大獲,顏辰心中又是一陣煩躁︰當時怎麼忘了問那女冠名字和去處呢,真是大意了。 想到那女冠一本正經讓他拿銀子的樣子,他會心一笑。 沈望心中憤憤︰主子離開大獲關後變傻了!那妖道一定施了什麼邪術,想人財兩得!其心可誅啊! 顏辰全然不知自家親衛的腦內活動。不一會兩人到了汪霄為顏辰安排的將軍府。離劍南節度使楊清平的府邸不遠,算得上是益都數一數二的大宅子。看得出已被精心打掃過,連門口的青石板路都沖洗得干干淨淨。 益都知府汪霄在府里已等候了一個時辰。早就探到顏辰午前進城,便立刻趕到將軍府準備接風,試圖討好這位被皇上親封正三品懷化大將軍的青年才俊。 這時听到門外有聲音,汪大人宛如久旱逢甘霖,提起官服下擺就沖了出去。 出門正好撞見顏辰和沈望。汪霄感動得快哭了。 “可是汪霄汪大人?讓您久等了,實在慚愧!”顏辰爽朗一笑,向來人頷首致意。 汪霄向顏辰行禮,笑吟吟說道︰“將軍言重了!下官久仰顏將軍大名,果然是年輕有為、氣度不凡!您一路舟車勞頓,先到府里歇息吧。” 顏辰也不客氣,向汪霄頷首致謝後,大步邁進了門。 將軍府是典型的南方家宅,小巧精致,但顏辰和十幾個親衛住是足夠了。院子里栽滿了翠竹,盡顯文人氣息,很難想象主人是位金戈鐵馬的武將。 顏辰對住處十分滿意,不停以各種華麗詞藻夸贊和感謝汪霄。這位知府大人一看把這位聖上面前的紅人招待好了,之前緊繃的神經倒是放松了不少。 汪霄帶著顏辰把宅子轉了一遍後,便吩咐下人去準備茶點,兩人到正廳坐下。 “顏將軍,喻大人本來今天同下官一起過來為您接風,不巧喻夫人身體微恙,大人在旁陪伴,所以吩咐下官先行前來拜見將軍。等夫人身體漸好,大人再來和將軍敘舊。”汪霄笑盈盈地說道。 顏辰心想︰這老狐狸,不就是給個下馬威嗎,理由倒還編得挺感人…… “無妨。多謝喻大人關懷,也祝夫人安康!我初來乍到,還有很多事情要請教汪大人了。”顏辰客氣說道。 “有什麼吩咐您盡管說,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次顏將軍奉聖上旨意到南境來鎮壓禮國蠻夷,可真是我們益都的福氣啊!益都城內外和青居關都有我們西南守軍,現在全都听您號令。”汪霄笑容愈發油膩。 顏辰意味深長笑了笑︰“汪大人真是赤膽忠心!不過領兵之事還需和喻大人商量過後從長計議。倒是有件小事想請教汪大人——” 汪霄睜大了眼楮,滿心期待。 “益都最好的酒樓是哪家?” 一個時辰後,錦浦坊前灑滿陽光的青石板路上出現了兩個挺拔的身影。 沈望肆無忌憚笑道︰“還是我們將軍厲害!剛才汪大人听到你打听酒樓,那表情可真是——” 顏辰由著親衛抒發對他的滔滔敬意,心中卻想著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賞花品茗。 雖說他在西北習慣了風餐露宿的粗糙生活,但之前回京被侯夫人教訓了一通後,深知也不能活得太糙。但最主要的還是汪大人那嘴臉太過油膩,應付完之後急需一杯清茶洗淨身心。 “對了,這幾天你暗中查下鎮國將軍過去在益都和哪些人接觸較多。父親說過將軍性格豪爽,廣交朋友。如今將軍府地盤被喻清平佔著,估計很多線索已被抹去,我們就先從他的人脈開始查起。”顏辰平靜說道。 話音剛落,他在油簍巷一間毫不起眼的鋪子門前停住了腳步。迎面撲來宜人的茶香,抬頭卻不見招牌。尋了半天才看到一個更不起眼的幌子,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字︰ 散花茶坊。 第5章 西南錦城巧結緣(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調查事情不急于一時,想了解益都風土人情,從本地茶坊開始倒也不錯。 “進去看看。”顏辰向來是決定迅速的行動派。 兩人進店後飛快往四周掃了一眼,才發現這簡樸的茶鋪著實是表里如一。店里只有兩桌客人,看見這生意慘淡的小茶坊竟然來了個挺拔俊逸的貴公子,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很快一個跛腳的茶博士便迎了上來︰“二位客官,里邊請。小店茶水小食都有,您隨意坐!” 顏辰選了樓上一間雅室,窗戶正對解玉溪,風景絕佳。入鄉隨俗,點了一壺峨眉雪芽。 待茶博士走後,顏辰用手撐著頭,手肘斜靠在窗台上,讓南境的陽光和花香洗去長途跋涉的疲憊。 原來這間茶坊所處解玉溪南岸,散碎的海棠花瓣會被風吹入窗欞,因此取名散花茶坊。 顏辰心想︰偶然走到這深巷中,竟有如此有趣的發現。 一陣花香襲來。他微微側頭,不經意看向窗外那棵盛開的海棠。 明媚溫柔的初夏陽光,穿過繁花茂枝,傾灑在樹下白衣女子身上。她手上拿著包袱,看起來略顯疲憊,卻絲毫不減清風霽月的氣質。海棠花雨落下,滿地芬芳,也灑了她一身,像是被霞光包裹的璞玉。 敵軍兵臨城下也面不改色的懷化大將軍,現在像一個傻小子似的呆呆望著,一雙墨玉般的眸子閃著灼灼光芒,璀璨如星河。 這不是那個抓山賊的小道士嗎?她原來也在益都? 風把白衣女子的發髻撩亂,垂下的發絲遮住了目光。她似是有些惱,連忙用手撥開,結果一片花瓣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她鼻頭上,惹得她打了個噴嚏,面頰通紅。 這景象被顏辰盡收眼底,不自覺笑了出來。 沈望看到傻笑的將軍十分疑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才確定他家將軍不是看著花呵呵笑的傻子。 他暗想︰好哇,蒼天有眼,這妖道終于現身了! 而海棠樹下的駱汐對此渾然不覺。用手帕擦了擦鼻子,心想師兄怎麼還沒回來。 她離開大獲後連夜趕路,終于以最快速度到達了益都。進了城門,過了金榮坊和錦浦坊,便到了永平橋前。眼前的景象讓第一次下山的駱汐不自覺地睜大了眼楮。繁花似錦、落英繽紛。琳瑯滿目的貨物,不絕于耳的吆喝,空氣中帶上了醉人的胭脂香味,正午的陽光在姑娘們的發髻上描上了一層柔和的亮邊,襯得她們分外嬌美。雖已立夏,但扇市還未到,錦市的氣氛依然很濃,永平橋上的攤販大多還是在售賣蠶絲和女工之物。 她心想︰以後在這擺攤算命應該能賺錢補貼家用。 臨行前師父交代過,要她到了益都就去找一間“散花茶坊”,她師兄葉疏林現在就暫住在那里。 她師父既能和當鋪掌櫃談天說地,又能和市井魚販稱兄道弟,好友遍及百業。因此師兄在一間茶坊借住,也不算稀奇了。只不過好不容易通過問路和自己探索終于找到了這間低調的茶坊,被店家告知疏林師兄外出辦事還未回來。她也不好意思坐在店里,只能暫時先到河邊站一會了。 不到半柱香工夫,她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莞爾一笑。 葉疏林望見許久未見的小師妹也是溫柔一笑。這昆虛子的第二徒溫文爾雅、儀表不凡,梳著整齊的太極髻,手拿佩劍“應鐘”,月白色道袍襯得他本就干淨的氣質更加清冷。 “師妹,等久了吧?”疏林面露歉意。 “我也剛到不久。”駱汐淺笑問道。 她悄悄打量了一番,還好師兄沒有淪落得太差,吃穿還過得去!暫時還是假裝不知道真相吧,留師兄一個面子。 疏林想著師妹舟車勞頓,提議先去喝杯茶歇歇。駱汐頷首同意,兩人往茶坊走去。 顏辰之前一直安靜不作聲,這時突然起身,倒把沈望嚇了一跳。 常年帶兵的將軍從不拖泥帶水︰ “走,下樓!” 駱汐和疏林一進茶坊便撞上了正準備端茶上樓的茶博士許義。 “疏林道長,你怎麼才回來?可讓你小師妹好等!”許義打趣道。 疏林淺笑回應,然後看向駱汐說道︰“師妹,許義大哥是師父舊友,這段時日對我諸般照顧。你今後在益都,若有不懂之處,也可以找許大哥解惑。” 駱汐向許義作揖︰“許大哥,星回今後多有叨擾,還請您多費心。” 許義一直覺得疏林就已經是心目中雲游仙人的形象了,沒想到來了個小師妹,更是不染凡塵,絕世無雙。 “星回道長可千萬別跟我客氣!等會我給樓上客人送完茶,就給你講講我們這益都府的風貌。嘿,昆虛子道長門下可都是仙風道骨——哎喲!” 許義端著茶在樓梯上說話,剛轉身準備上樓,差點撞到人。 “哎呀,客官,真是對不住,您看我這眼神——”許義急忙道歉。 身前傳來清澈而有磁性的聲音︰ “難怪等了那麼久也不見茶來,原來是一壺十兩銀子的茶。” 駱汐循聲望去,迎上了那飛揚凌厲的眼神。 怎麼又遇上這傻大個了!千萬不能讓師兄知道這是她開門生意的主顧! “原來是之前的義士,貧道有禮了。”她故作雲淡風輕地說道。 “師妹,你認識這位公子?”疏林有點搞不清狀況。 駱汐微微一笑︰“來益都途中我遇上了山賊,多虧這位俠士仗義相助,那些無恥山賊才能伏法。” “小道長,這功勞我可不敢攬。人是你制服的,然後我好心幫忙,結果你倒好,莫名其妙給我貼了張符咒,還要了我十兩銀子解咒錢。”顏辰挑了挑眉梢,語氣不羈。 駱汐望天︰師父,弟子還是回聚鶴山吧,不然還沒尋著道我就被這人氣死了。 疏林扶額︰“師妹,你怎可——” 駱汐眉頭擰緊。然後上前一步,在顏辰身邊冷冷說道︰ “這位壯士,我們私下解決矛盾可好。” 只見眼前的男子欺身上前,俯首凝視著她。駱汐一時之間不知所措,臉頰微熱,只好移開目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向疏林說道︰ “師兄,我隨便念了念淨心神咒,嚇唬他罷了……” 顏辰仔細端詳著她發髻沾上的一小片海棠花瓣,好像又聞到了那陣沁人心脾的海棠香氣。 “道長,解咒的錢你且收著,請我吃茶可好?” 顏辰雙手抱在胸前,目光依然停在駱汐身上,嘴角揚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沈望︰我的將軍啊,你這分明就是登徒子行徑! “好。”駱汐應道。 沈望︰這道長也是個不按套路的啊! 片刻後,樓上雅室的桌上出現了兩壺峨眉雪芽。吃茶的人也從兩人變成了四人,只是氣氛有些凝重。駱汐和顏辰兩人目光看向窗外的遠方,一言不發。 疏林默默喝茶,心中暗想︰師妹這十兩銀子結下的梁子,怕沒法善了…… 沈望就不一樣了,內心正在咆哮︰求求你們誰說句話啊!這壺茶都要被我喝光了!憋不住要去淨房了! 似是听到了親衛的吶喊,顏辰率先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敢問二位道長大名?” “駱星回。這是我師兄葉疏林。禮尚往來,敢問兩位壯士大名?”駱汐依然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顏瑞白,京城人士。既然如此有緣,不如交個朋友。” 顏辰拿起茶盞輕抿一口,照進窗欞的陽光灑在他骨節分明、略顯粗糙的手指上,浮光點點。 駱汐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她開口說道︰ “那顏俠士到益都所為何事?” “我們家少爺受了調令來到益都,就跟著過來了。剛打點好府上,就忙里偷閑出來喝杯清茶。”顏辰一板一眼說道。 “貧道此行意在修行,想必和顏俠士沒有什麼共通之處,所以不必——” “但我們少爺頗為敬重道學,且听說西南多靈物,苗疆更是蠱術盛行。這剛住進的府邸,萬一有什麼邪祟,是否能請二位道長給鎮一鎮啊——”顏辰打斷了她的話。 “貧道乃修仙門派弟子,可不是隨便就上門驅邪的江湖術士。” “定有重酬。” “到時候請來散花茶坊詢價。” 疏林︰師父,我好像看不懂師妹了。 沈望︰李征,我好像看不懂將軍了。 半時辰後,顏辰愉快看著駱汐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繡著蓮花的小錢袋,不情不願付了茶錢。嘮叨了幾句,然後大搖大擺離開了散花茶坊。 終于暫時擺脫了這個厚臉皮的大個子,駱汐松了一口氣。被傻大個耽誤了半天,還沒來得及問師兄正事。 “師兄,師父讓你留在益都是有何事要辦?我能幫上忙嗎?” 疏林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之前師父在益都,用度……稍微多了些。盤纏只夠他老人家先回聚鶴山,我得積累一些再啟程。不過最近我在集市上也賣了不少畫出去,多少攢了一些。” 駱汐咬了咬牙︰師父今年的酒都別想喝到一口了! 顏辰和沈望回府後,正好李征也從軍營回來了。 時過境遷,如今青居關已徹底沒有鎮國將軍的舊部,幾乎全是喻清平的親兵和毫無從軍背景的新兵。要找到將軍一案的突破口可謂難上加難。 顏辰低頭沉思,睫毛垂下,隨著燭光微微顫動。 “禮國情況如何?” “最近沒有什麼大動作。” “南境真實的情況,恐怕還是只能等喻大人演完那伉儷情深的戲碼,從他那邊著手了。”顏辰似笑非笑說道。 顏辰突然眼楮一亮︰“對了,沈望,散花茶坊——” “屬下明白!明天就讓兄弟幾個去買些白布,保證做成被邪祟騷擾的凶宅,然後星回道長就能來驅邪了。”沈望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 “你小子到底在想什麼……”顏辰哭笑不得。 “我是讓你有空去買點峨眉雪芽回來!” 第6章 散花茶坊風波起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接連幾日的大雨,讓益都雲霧繚繞,之前爭奇斗艷的各色繁花也被雨水打落,散在泥濘的路上,殘敗不堪。 小滿時節的雨水,對莊稼來說是甘霖,對駱汐而言可就算不上恩賜了。 她好不容易在永平橋下擺了兩天“算命測字“的攤子,靠著清風霽月的面容和舌燦蓮花的口才賺了一筆小利,結果大雨一來人也少了,攤也沒法擺,現在只能在散花茶坊前放個小桌,要是有人踫巧來吃茶就免費算上一卦,反正真正賺錢的可不是卜卦,而是後續購買的護身闢邪符。五兩銀子一張呢。 以前在望月觀什麼都不用操心,到了益都才發現處處都要用錢。雖然茶坊慷慨為她提供了一間小屋住宿,還讓她跟著伙計一起吃飯,而她又不像師兄擅長書畫,可以到集市賣個好價錢,只能靠著現有的本事賺足去苗疆的路費。 等到未時,一位身穿秋香色長袖褙子和藕色長裙的女子走近了攤位。生意總算來了! 駱汐擦了擦睫毛上沾染的水氣,抬頭打量。這女子杏臉桃腮,一雙大眼楮靈動明麗。黑發披肩,頭上梳著簡單的垂桂髻,插芙蓉紋銀簪。玉手縴縴,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小姐。手上提了個小包袱,看起來也是剛到益都。這樣的貴客,可怠慢不得。 “善人可是來吃茶?貧道可免費為你卜算一卦。”駱汐清冷說道。 “這茶坊竟可以算卦?有意思。那給我算一算……姻緣?”女子頗為意外,但隨即來了興致。 “看面相善人必出自名門。是否最近家中父母開始談論婚嫁,想為你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婿?”駱汐一臉風輕雲淡。 女子面露驚訝︰“正是如此!” 駱汐暗想︰十六七歲的有錢姑娘來算姻緣,還能有其他說法嘛。 “貧道掐指一算,善人現在被各種障力所禍。若不能致虛守靜,則會錯過命定之人,遭受一段孽緣啊……”駱汐表情沉重。 女子睜大眼楮︰“我的確不想受父母之命,只想嫁給喜歡的人。請問道長可有法子化解?” 駱汐眉頭舒展︰“善人不必憂慮。人神好清,而心擾之。只要貧道用符咒淨心神,可保善人心中澄淨,緣分也自然會到。這就需要幾張珍貴的符咒——” 女子立馬開始掏錢︰“請道長給我兩張,哦不,三張!” 駱汐不慌不忙拿出三張靈符,一臉深不可測︰“承惠十五兩。切記將靈符放在貼身之處。待天機顯露,你定會遇到命定之人。” 女子听後雙頰染上了霞色。駱汐可不會放過這位潛在的回頭客,連忙又加了一句︰“貴人何不到散花茶坊坐坐?這間茶坊雖然看似不起眼,但環境安靜,二樓靠窗可以看到解玉溪的海棠,現在正是好時候。飲一杯好茶,觀花听雨,心神安寧對貴人也大有益處。” 女子爽快答應了︰“正好,我就是想找一個安靜之處看看書。那我先進去,道長收攤後請一定來找我吃茶!” “我叫唐婉安。我和道長年紀相仿,叫我婉安就好啦。” 待婉安走進門去,駱汐嘴角也輕輕上揚。一直覺得和人牽扯多了就會有麻煩,但偶爾結交幾個有趣的人,似乎也不壞。 畢竟一路上,也惹了不少麻煩了。 她低頭收拾著靈符,頭上突然覆上一層陰影。抬頭便是顏辰那雙清澈如林中山泉的眸子。 “小道長,幫我也算一卦吧。” 雨聲潺潺、水光瀲灩。雨滴落在傘上,如清脆鈴聲,蓋住了紛紛思緒。 最大的麻煩來了! 駱汐表情依然波瀾不驚,低頭繼續整理,輕聲說道︰“十兩一卦。” 顏辰挑眉︰“為何剛才那位姑娘只收五兩?” 駱汐腹誹︰你看戲還看了挺久。 她露出一個營業笑容︰“貧道和那位姑娘有緣,所以有折扣。但是和顏俠士似乎沒什麼緣分,當然收全價。今日收攤了,請善人下次再來。”說完便拿著一包符咒進茶坊了。 顏辰無奈笑了笑,順手把駱汐那個小破攤提起來,跟著進去了。 駱汐本是忘了還要收攤子,結果轉身看到顏辰輕松就搬進來了,心想這傻大個不愧是練武的,這麼大力氣不用多可惜。 雖是這麼想的,她還是硬生生擠出了一句謝謝。 看著駱星回為了感謝他把臉都憋紅了,顏辰覺得有趣得緊。剛想再逗幾句,沒想到被二樓傳來的聲音打斷︰“道長,快和你朋友一起上來吃茶!” 這一下可把顏辰驚住了。 唐婉安!御史大夫唐惜文的獨女怎麼會在益都? 顏家和唐家交好,唐夫人經常帶著唐婉安到開國侯府上拜訪。顏辰從小都是和京城的少爺們廝混,這種應付的任務基本上都是顏兆去搞定,不過顏辰對這位五歲就拜入翰林良醫段越澤門下的聰慧姑娘印象還是很深的。雖然後來去了北境好幾年,但唐婉安相貌和小時候變化不大,他一眼也就認出來了。 好在顏辰眼力好才遠遠認出了婉安,對方看不清究竟,只知道長身邊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顏辰毫不猶豫︰跑! “那個,我剛想起來主子還吩咐我辦事,我怕耽誤了,就不跟你們吃茶了,改天再見!” 還沒等駱汐回答顏辰就風一般地沖出門去。 駱汐不悅︰莫不是看到漂亮姑娘害羞就逃了吧?怎麼在我面前臉皮那麼厚? 想著下次賣靈符給顏辰一定要加價,駱汐上樓和婉安聊了起來。 不知不覺兩人竟聊了一個時辰。性格爽朗的婉安似是有一股力量,讓駱汐也逐漸卸下了防心,如友人般暢快交談。她從小都和長輩一起生活,第一次遇見聊得來的同齡人,自然是開心的。她曾經一心只想悟得真道,認為世人的七情六欲皆是阻礙。如今想來,倒也不壞。 一片海棠花瓣悄悄落在了駱汐的杯中。 “師父之前跟我講過醫者應習于天地,百草皆藥,南疆多山林,草藥種類極多,對醫術大有助力。于是我好不容易說服了我爹娘,過來歷練。”婉安說道。 “孤身一人,你不怕嗎?”駱汐眉頭微皺。 “怕還是怕的……但不來親眼看看,我這心也靜不下來。醫術是我一生追尋之事,即便會因此而終,倒也不遺憾了。”婉安淺笑說道。 這番話讓駱汐心中起了波瀾。她從小學道,以為自己知天地規律,洞察世間萬象。但婉安這樣在塵世中長大之人,卻能有如此澄淨和堅毅之心。過去的她,或許真的是被困于方寸之間,不知世外乾坤之大。師父讓她下山許是真的有深意吧。 見駱汐神情嚴肅,婉安語氣一轉︰“我也沒辦法嘛。你也知道我父母非要我嫁人,我當然能躲多遠是多遠了!” 駱汐不禁一笑,正要回應,余光卻瞟到不遠處的一位茶客從方才她和婉安坐下開始一直盯著她倆。 那男人約有四五十歲,似是一個人吃茶。身著錦袍,料子一看便是價格不菲。他體態微胖,臉上的褶子襯得那雙眯眯眼更小,神色也略顯緊張。桌上擺了兩個茶壺,多是許義還沒來得及換茶,看來這男人已在茶坊獨自坐了好些時候。 駱汐被這炙熱的目光盯的有點頭皮發麻,心中正糾結要不要主動過去問個究竟,沒想到那男人突然起身向她這邊走來,停在了她右手邊,略寬闊的身軀給桌子鋪上了一層陰影。 “在下唐突,這位大俠,哦不不,道長,在下見您長得很像一位故人,不知令尊令堂是?” 婉安立馬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把駱汐拉到一邊輕聲說道︰“我堂兄叮囑過我,這種一來就說你似曾相識的絕對是心懷不軌之徒,全是套路,千萬別理!” 駱汐見婉安那緊張神色有趣得緊,倒是大大方方回答︰“貧道自幼父母雙亡,這位大哥應該是認錯了。” 男人遲疑了片刻,擦了擦汗又說道︰“恕在下冒犯了,還請道長切莫怪罪。道長,在下可否再問一句,您師從——” “大哥,您這對萍水相逢的人刨根問底的習慣,怕是不太妥當呢!”婉安實在忍不住了,一臉不爽打斷了他。 男人也感覺到可能惹惱了駱汐,一個勁賠禮道歉。駱汐見他談吐也不像是鄙俗之徒,也許確實是以為踫見了故人,倒也不太在意。 “道長啊,在下還有一事……”男人不依不饒說道。婉安的白眼都要翻到河對岸去了。 “您做法事驅邪嗎?在下多少錢都願意出!” “做。”駱汐迅速回答。婉安驚呆了,整個人陷入自我懷疑的狀態。 男人喜笑顏開,連忙把自己那邊的椅子搬了過來,在桌子靠外的那方坐下。 他又拿出手帕擦了擦汗,娓娓道來︰他今年一直噩夢纏身,還偶爾心悸,請大夫來把脈又診斷不出什麼病癥,前幾個月他家宅子也出了一些怪事,于是懷疑是家里招了什麼邪祟,終日讓他們不得安寧。 原本他是打算請一位擅長驅邪除妖的友人來做法事,約在此處見面,可等了一個月了還不見人來,這日日夜夜都是煎熬,實在撐不下去了,就索性把駱汐當作救命稻草了。 看著這人一副要聲淚俱下的架式,婉安醫者仁心,也收起了嫌棄,頗為憐憫。 駱汐听罷思索片刻,飲了一口茶,緩緩說道︰“貧道已知曉了大概情況。不過是否是邪祟騷擾,還需不敢妄下結論。您既然信任貧道,自當竭盡全力為您分憂。明日可否先到貴府拜訪,實地觀察後才能確定。” 男人听後大喜︰“當然,當然!在下府上有空置的廂房,若道長和這位姑娘不介意,多住幾日也無妨!” “在下尉遲正豪,宅子就在東大街上,出行很方便!” 另一邊,顏辰離開鬧騰的散花茶坊回到將軍府已過申時。雨勢漸弱,府內盈盈翠竹沾染了濕氣,暗浮水煙,宛如一片出塵之地。 一路上他都在想駱星回遇見唐婉安之事。唐婉安應該是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她突然來益都究竟有何目的,莫非朝中出了什麼動靜? 還沒想明白,只見沈望迎了上來。 “將軍,方才喻大人派人來送信,明日午時三刻在富春樓設宴為您洗塵接風。” 顏辰意味深長一笑︰”甚好。汪霄說益都最好的酒樓就是富春樓,看來喻清平是要好好招待我了。” “另外,屬下已經整理出了鎮國大將軍在益都的人際往來。請您過目。” 顏辰拿過這寥寥數頁的簡易名冊,一個醒目的名字出現在眼前︰ 益都第一富商——尉遲正豪。 第7章 尉遲大宅藏玄機(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翌日,雲銷雨霽。連續幾天的大雨總算是停了,家家戶戶都把被單掛出來晾曬,趕走多日的霉氣。街上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午時,富春樓里食客已是絡繹不絕。富春樓是益都最富盛名的酒樓,茶飯量酒博士稱得上全城第一,天南地北的菜都會個兩三式。菜品豐富,服務周到,益都的文人墨客都喜在富春樓設宴,因此酒樓生意全年都十分興隆。 顏辰準時到了酒樓。一進雅室便看到劍南節度使喻清平和益都知府汪霄,兩人面無表情喝著茶。 喻清平雖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但眉眼依然帶著銳利之氣。比起大腹便便的知府大人,這位從二品節度使可謂是位精神大叔了。 喻清平見顏辰前來,頷首致意。汪霄起身作揖。 顏辰倒也不多客氣,回禮後便直接入座。 “前段時間內人身體不適,本官實在分身乏術,拖到現在才為顏將軍接風,多有怠慢,還請多包涵啊......”喻清平露出一個飽含歉意的笑容。 顏辰惶恐回道︰“喻大人,您可真是折煞顏某了!這幾日顏某承蒙喻大人厚情盛意,對汪大人也多有叨擾,非只語片言所能感謝。” 汪霄咧嘴一笑︰“為喻大人和顏將軍分憂,乃是下官職責所在,顏將軍太客氣了!將軍對住所是否還滿意?” “甚是滿意!莫非那風雅之處是喻大人所選?” 喻清平飲了口茶,平淡說道︰“踫巧得知此處宅子空置,位置又極好。顏將軍住得習慣就好。” 談笑間,桌上已經擺滿了菜肴。豉汁雞、酒燒香螺,梅花湯餅,以及應季的山家三脆和春餅,安排極有心思,鋪面而來的香味更是讓人胃口大開。 大吃貨顏辰心想︰這頓鴻門宴來得太值了! 顏辰這人在軍營待慣了,沒有什麼扭捏的習慣,踫上好吃的東西絕不廢話,拿起筷子就是干,吃得那叫一個香!兩位長輩見這位北地戰神竟把地方酒樓吃出了宮廷御廚的感覺,不自覺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聖恩浩蕩,有顏將軍這樣驍勇善戰的名將來統領西南守軍,禮國定不敢再犯我大成,我們這些老骨頭也可以安心了。想來顏將軍也安頓好了,三日後本官願陪將軍一起到青居關駐地交接虎符,不知意下如何?” 顏辰正色︰“一切隨喻大人安排!益都正是因為有喻大人和汪大人這樣的賢臣才能繁華如斯,百姓平安。顏某不敢居功,既領聖意,當竭盡所能支持兩位大人,抵御南蠻。” “好!汪霄,你即刻安排,三日後去青居守軍大營。顏將軍果然英雄出少年,只可惜駱將軍再無機會與我們把酒言歡,否則兩位為守衛大成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一定很談得來吧,唉……”喻清平斂眉說道。 顏辰放下筷子,垂目說道︰“顏某在西北就听聞過鎮國將軍駱淵大名,在與南蠻激戰中殉國實屬可惜。雖說我等武將就圖個馬革裹尸、報效國家,但我大成的確痛失一員大將。喻大人,顏某對將軍在南地的威望也略有耳聞,畢竟領了旨意接管南境兵權,若是有太多對舊將領忠心耿耿的人,顏某恐怕不太好辦啊……” 喻清平頓了下,隨後說道︰“顏將軍所言極是。不過當初青居關一戰駱將軍麾下親兵幾乎全部殉國,如今時過境遷,不必擔憂。” 顏辰眉目疏朗,點了點頭,繼續往碗里夾菜。 散席後,三人互相道別,便各自回府。喻清平與汪霄同行。 “大人,下官覺著這顏將軍就一介武夫,估計因為重兵在西北,但聖命難違,過來敷衍一下就走人吧。”汪霄壓低聲音說道。 “是不是友不好說,但只要不多管閑事,就是枚好用的棋子。之前因為他父親我還有所擔憂,方才我試探他,這年輕人很早就去北境參軍,估計對以前的事情也不感興趣,我們守株待兔即可。”喻清平意味深長一笑,揚長而去。 戌時一刻,天色終于徹底暗了下來,小販們挨個收攤回家,每戶門前掛著的燈籠也逐漸亮了起來,給安靜的東大街罩上了一層暖意。丹楹刻桷的尉遲府也逐漸亮起了橘色的光芒。 此時駱汐正在府中溜達,查看宅子布局。她接了尉遲正豪的邀請後,好說歹說,終于說服疏林陪她來賺錢。一大早他們就來到尉遲府,听尉遲正豪痛徹心扉般地講述了這段時間的遭遇。除了他自己心悸失眠以外,每月都有一個小妾莫名其妙死去,有的是睡得好好的突然斷氣,還有的是上吊自盡。起初這尉遲老爺以為是善妒的正室許氏下的毒手,心中不知如何處置,這事也就拖了很久。直到上月,他的次子墜馬死亡,這才把他和許氏嚇得丟了半條命。尉遲正豪的長子是許氏所出,兩人每日心驚膽戰怕兒子出事斷了後,便四處尋找高人來鎮住這一連串的厄運。 駱汐先前初步觀察了一下。尉遲家的宅邸修建之初應是請過有點道行的人來布了格局,水法方位皆是提升氣運之卦象。尉遲正豪這麼多年經商順遂、家宅平安,少不了這高明卦陣的功勞。不過白天大部分時間她都被尉遲老爺和夫人拉著哭訴,腦袋里一下子被塞了太多東西,只有等入夜後拿疏林當擋箭牌繼續听他們嘮叨,她才可以整理下思緒,四處走走仔細研究下這宅子的格局。 尉遲家的宅邸修建之初應是請過有點道行的人來指點過,水法方位皆是助氣運之卦象。尉遲正豪這麼多年經商順遂、家宅平安,少不了這高明卦陣的功勞。 但駱汐從小跟著昆虛子鑽研奇門遁甲術法,很快發現這大宅子其實暗藏玄機。 尉遲老爺的居室位于西北乾宮,正室在西南坤宮,其余屋舍庭院按五行八卦建造,方位格局均無問題。怪異之處在東南巽宮——以奇門之術來看乃是吉星吉門,利貞之象,然而駱汐從小在聚鶴山日月之氣中吐納修行,五感極其敏銳,立刻就感受到一股至陰邪氣。深山老林才有可能出現的強大的穢氣在這宅子里出現,還落在大吉的方位,這可就非同一般了。 尋著穢氣往東南走,便是一間居室,明顯無人居住。駱汐剛接近大門,聚天地靈氣的青霜劍立刻對里面的穢氣起了反應,有出鞘之勢。 駱汐低喃︰“知道你想打架,先安靜等會。” 青霜再也不吵了。 但駱汐現在心中不太平靜——門是掩著的,里面有人! 室內並未點燈,極大可能不是府中之人。莫非是竊賊? 駱汐屏住呼吸。她那麼會算,怎麼不提前卜一卦看尉遲府今天會不會遭賊啊! 當她進退兩難之時,門突然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堂而皇之從正門走了出來。 新月如鉤,皎白的月光給屋上的黛瓦籠上了輕紗,眼前人的面貌卻看不清晰。 駱汐當機立斷,一個箭步上前,把黑衣人推進了屋內。 屋內 黑一片。黑衣人雖被這意外的行動驚了一下,但也毫不示弱,與駱汐過起招來。 這人竟然是一等一的高手。駱汐不敢用術法,被拆了好幾招後深知不是對手,見對方亦無殺意,便馬上拉開距離,示意暫時休戰。 “壯士武藝高強,我認輸了!您繼續辦您的事,我絕不阻攔,以後也守口如瓶。” 說著駱汐就打算趕快溜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星回道長,以後先想好是否打得過對方,再考慮要不要沖上去。” 第8章 尉遲大宅藏玄機(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一縷月光穿過窗戶,屋內明亮許多。此屋原來是用來供奉神龕,柔和的光線照映出了慈眉善目的佛像,一時靜謐。顏辰笑吟吟看著駱汐,當听到那聲“壯士”時他便識破了眼前人身份。 駱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想不到平時清風霽月、惜字如金的駱道長,見到雞鳴狗盜之徒,嚇得還可以臨時編故事呢!”顏辰唇角上揚。 “想不到平時氣宇軒昂、神采飛揚的顏大俠,也要偷偷到別人府上,行雞鳴狗盜之事呢。”駱汐冷漠說道。 兩人意識到現在這情形,誰也損不了誰,于是都自覺閉嘴了。 沉默片刻,顏辰問道︰“難不成你是來給尉遲老爺做法事的?” 駱汐露出了一個不爽但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是,又,如,何?” “那探查了半天,有何收獲?”顏辰努力憋笑。 “我為何要告訴你?”駱汐依然一臉冷漠。 “我今日來尉遲府上拜訪,受人之托留宿一晚。這宅子我也覺得有問題,咱們何不交換信息,互幫互助呢?” 經沈望調查,尉遲正豪是鎮國將軍駱淵在益都最信任的朋友。尉遲家掌控了西南大部分的茶馬商道,可謂是富甲一方。最重要的是尉遲家在都大提舉茶馬司默許下,也和禮國商人多有往來。本來做茶葉生意從物產豐富的南疆進貨不算什麼,但既然和駱將軍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這些線索就極為重要了。 顏辰本是想以初來乍到交個朋友的油頭探一探尉遲正豪的虛實,誰知到了府上發現尉遲正豪被怪事纏身,還弄得長子百忙之中來接待他。他又不願白跑一趟,只得隨便找了個理由在尉遲家留宿一晚仔細探查,萬萬沒想到又踫上了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的駱道長。 “我來尉遲府辦事,結果耽擱太久,尉遲公子就邀我在府上留宿一晚。日入之後我就散散步,看到此處有間空屋,覺得挺詭異的。人嘛,總是有好奇心的,就進來看了一眼。”顏辰一本正經說道。 他確實是正經撬鎖進來的,恰好穿了件玄衣看起來比較可疑罷了。 駱汐雖不知顏辰這說辭幾分真假,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顏辰身手不錯,多一個打手幫忙總歸是好事。過去她性命雙修純粹為了方便白日飛升,體魄充其量就是過得去的水準。這尉遲家古怪得很,要是再踫上顏辰這樣的武功高手,又不方便用術法,那可是很危險的,還不如拉攏這傻大個呢。 “方才我查看尉遲府的鎮宅卦象,發現此處有一股非靈非邪的異常之氣。想必這屋子藏了什麼。我要施法把這東西招出來,你不要在旁邊礙手礙腳。”駱汐瞥了顏辰一眼。 顏辰非常听話,身子一側留出空間,雙手抱在胸前,饒有興趣地看著駱汐。 室內面積很小,僅有基本陳設,但看得出來經常有人打掃,器物都十分干淨。顏辰方才看得仔細,甚至鋪滿灰塵的書卷都翻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駱汐抬手掐劍訣,靈劍青霜出鞘,瞬間散發如寒冰般的靈氣。只見駱汐用內力運劍,青霜如閃電般繞過佛龕,停下懸在一張書案上。 駱汐飛快掃了一眼書案上的物件,然後拿起一個不起眼的香爐。打開卻是空空如也。 顏辰立馬說道︰“我方才查看時就是空的。” 駱汐倒也不理會他,口中輕念淨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穢歐稚  粗行椋 衛商   朔酵瘢 刮易勻唬 楸Ψ 嶄婢盤歟  藪鵡牽 搭柑  堆啃埃 憊磽蚯⑶ 猩繳裰洌  加裎模 炙幸槐椋 床☉幽輳 蔥形逶潰 撕V 牛  跏祝 濤牢倚 諄   懦ィ妗   須臾間,一條遍體金色的蠶從香爐里慢吞吞爬了出來。 顏辰面露驚訝,而駱汐則是朝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想不到這尉遲老爺還在家里養了金蠶蠱。難怪經商順風順水。”駱汐說道。 金蠶蠱乃苗疆巫蠱之術最通靈性的蠱之一。由四十九種毒物制成,貯于香爐,置于背陽陰冷處,並保持環境潔淨。金蠶平時是無形狀態,既可幫宿主殺害仇敵,亦可幫其聚財致富。 不過金蠶蠱反噬性極強。施蠱者心意改變或是宿主違背承諾,金蠶將脫離宿主,並給宿主自身或家庭帶來極大苦難。可以說是富貴險中求了。 听及此處,顏辰擰緊了眉頭。 這種厲害的蠱術必然是苗疆的大巫才能習得。為何一個大成商人得到了如此珍貴的蠱,他和禮國的關系或許不僅僅是經商往來,值得深查。 當顏辰回過神來,金蠶已經慢吞吞爬回了香爐。 “它怎麼自己回去了?”顏辰問道。 “青霜的靈氣它可受不住,自然覺得窩里最安全。”駱汐答道。 顏辰微微一笑︰“看來你還挺有本事的,不完全是個招搖撞騙的算卦道士。” 駱汐不悅︰“請你不要侮辱我的師門。” 半柱香後,兩人回到了院子里。 駱汐安靜思考了片刻,說道︰“看來尉遲正豪是被自己養的蠱反噬了。我明日和師兄商量一下如何處理這金蠶,收了錢法事還是得做,以此為由會一會這尉遲老爺,既然和苗巫有關系就不能掉以輕心。” 顏辰展顏而笑,爾後摸了摸鼻子,嚴肅說道︰“最近我有要事離城,晚一些才能回來。” “顏大俠,你要辦的事情很重要嗎?有危險嗎?”駱汐順水推舟問道。 本來有點失落的顏辰突然精神了起來︰“情形不太明了。別擔心,我——” “既然如此,貧道可以為顏大俠專門制作一張護身靈符,任何邪祟都不得近身,也可免去血光之災。今日你我有緣,打個折,十五兩銀子一張。” 顏辰望天︰越來越貴了。 等顏辰回房後,駱汐悄悄折返,又回到了金蠶蠱所在的居室。 “青霜,你還得再忍忍,這邪物留著有用,今日殺不得。”駱汐嘴角上揚。 配劍出鞘,靈氣較之方才更為強烈,似是發泄不滿。 駱汐對著香爐,右手掐訣輕念懾邪咒︰ “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懸空大聖,霹靂轟轟,朝天五岳,鎮定乾坤,敢有不從,令斬汝魂,急急如律令!” “帶我去見你主人。” 幾日後,由劍南節度使喻清平帶路,懷化大將軍顏辰率一眾親衛到青居關營地交接虎符,接掌八萬西南駐軍。 青居關是益都和夔門之間一處天險,深山窮谷,怪石臥波,易守難攻,一直是大成防守禮國的天然屏障。西南駐軍的大營位于山頂密林深處,古木參天,成片的紫花桐在初夏時節枝繁葉茂,陽光從大片的桐葉縫隙中傾瀉而下,給刀槍林立的軍營添上了愜意的光點。 顏辰一身鎧甲戎裝,騎著烏騅馬進了營地。肩上和腹部的虎口吞威風凜凜,頭盔上的血色紅纓隨風飄揚,英氣十足。 喻清平全程掛著一副平易近人的友好微笑,走完各種文書流程後,終于把統帥西南駐軍的虎符交到了顏辰手中。 而顏辰也總算擺脫了繁文縟節,跟喻清平客套完之後直接去了營中的校場。 營中大部分都是剛參軍不久的年輕新兵,听說威震四方的懷化大將軍將接管駐軍,既期待又忐忑。教頭望見將軍過來,立刻讓兵士停止操練,上前列隊站好。 但此刻這些新兵的心情有點復雜。听聞這位鐵血戰神槍法犀利、用兵入神,西北的韃子根本不是對手,但眼前這年輕小伙就是懷化大將軍?!看起來是挺精神但真不太像久經沙場的人,怕是打不過那些蠻子吧…… 顏辰似是對面前這些懷疑的目光毫不在意。他走到校場中間,提槍而立。眉眼凌冽,不怒自威。 校場鴉雀無聲,似乎連那些忐忑的心理活動都停止了。 “兄弟們!我是懷化將軍顏辰,奉聖旨統領西南守軍。諸位都是身手不凡、鐵骨錚錚的好漢,突然要跟著我這個對西南所知甚少的人上戰場,心中自然是有疑慮。我想和各位簡單切磋一下,以武會友,增進交流。兵器自選,點到為止。有兄弟願意和我過過招嗎?” 站在身旁的教頭十分茫然︰按常理不是講幾句話走走形式就行了嗎?怎麼突然開始打擂台了?這大將軍不按套路的啊! 而沈望、李征則露出了慈愛的微笑︰ 這才是我們將軍最深的套路啊…… 第9章 尉遲大宅藏玄機(三)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眾人沉默了片刻,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大步向前走出了隊列。 “在下馬新!請將軍賜教!” 顏辰爽快應戰。“白虹”銀色槍尖迎著日光閃閃發亮。 馬新不甘示弱,特意選擇了長槍作為兵器。切磋開始,馬新先手刺向顏辰,力道足但步伐配合不好,讓對方看出破綻,槍桿一擋便靈活避開。馬新這蓄滿力的一擊未果似有些惱,開始沒有章法地突刺,顏辰身法依然輕松靈活,屢屢破解對手的攻勢。當馬新過于依靠手臂力度運槍,身體逐漸開始不協調,顏辰照準時機,白虹輕輕一撥,便擊落了馬新手中的槍。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還不到半盞茶時間。旁觀的眾人目瞪口呆,心想終于見識到了傳說中的顏家槍法! 馬新向顏辰躬身行禮︰“在下甘拜下風!將軍果然武功蓋世!” 顏辰笑道︰“不敢當!看馬兄身手武功底子甚好,只是臂腕和腰腿之力還需要和槍式多加配合,身體與槍合為一體,才能勁透槍尖。若馬兄有興趣精進槍法,歡迎找我切磋!” 面相彪悍的馬新,竟感動地濕潤了眼眶。 這場精彩的切磋瞬間提起了所有人的興趣,眾人紛紛加入切磋,用的武器五花八門。 和顏大將軍切磋,還能收獲點評,血賺啊!光這和名槍“白虹”比試的經歷都足夠談資一輩子了吧! 有的沒排上號的干脆互相練習了起來,校場的訓練熱情顯著提高,教頭高興地都快哭了。 一炷香後,顏辰已經切磋了十場,全部勝出,而惜敗的將士卻毫不低落,個個都打得酣暢淋灕,十分滿足。 顏辰休息片刻,朝將士們說道︰ “在北地戍邊時,我也和很多像諸位一樣意氣風發、誓死報國的弟兄們共同抗敵。他們有的現在還堅守在崆峪關,而有的兄弟永遠留在了北漠戰場上,無法魂歸故里。我們要捍衛的是千萬大成百姓,其中也有我們牽掛之人。在戰場上我們不能做無謂的犧牲,但也絕不能退後一步。” “今日我有幸認識了諸位勇士,就當大家是兄弟。你們是否願意隨我枕戈汗馬,犯我大成者,雖遠必誅!”顏辰振臂一呼,氣沖霄漢。 馬新第一個響應︰“我誓死追隨大將軍!” “我也追隨將軍!” “還有我!” 一時間校場兵陣氣勢如虹,陣仗可以媲美出征誓師大會。 顏辰眉頭舒展。戍邊將士都很清楚自己的歸宿很可能就是馬革裹尸、以身殉國。軍餉和身後對遺屬的撫恤是創造一種物質上的安定感,而能讓他們心理上安定的是讓他們相信將領是足夠強大和值得托付的。所以他每次見到新兵都會要求切磋,這是最快能和將士建立信任的辦法,而且屢試不爽! 顏辰比試完後立即回了營帳。大熱天穿著戎裝和十多號人對戰,早就是汗流浹背。他一進賬就趕緊除下了身上的鎧甲,只剩涼快的中衣,被汗水浸濕的絹布隱隱描繪出他結實的肌肉和曾經無數場戰斗留下的駭人傷疤。 厚重的鐵甲下還藏著一張用朱砂繪制的符咒,緊緊貼在腰間護甲里側。這是之前在尉遲府門口被駱汐成功兜售的護身靈符。 顏辰緊張地取出符咒,用手笨拙地把皺巴巴的符紙撫平,甚至還聞了聞氣味。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何在意這符紙有沒有皺,有沒有染上汗味。大約是因為十五兩高價購買的吧。 那女冠講得頭頭是道,他腦袋一熱就又摸了銀子出來,怎麼每次都要被繞進去…… 顏辰想著,嘴角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沈望偷偷翻了個白眼︰這必須是妖術了吧!看我哪天趁將軍換衣服把這個妖符拿走燒成灰,以絕後患! 正在這時,李征快步走了進來。確認帳外無人後,他輕聲說道︰ “將軍,剛傳來急報,邊境的苦竹寨幾十戶人家數日前全因怪病死亡,說是好好的人,突然發瘋似的胡言亂語,身體也每況愈下,沒幾日就都去了。如今苦竹寨幸存的人都怕寨子里有瘟疫,只好急書到青居關,請求我們收留。安頓流民事小,但苦竹寨與南疆接壤,屬下怕禮國會趁亂而入——” 顏辰垂目思索片刻,說道︰“你先去找一處離軍營不近不遠的地方逐步安置流民。我們要護好苦竹寨的人,但更優先的是軍營的兄弟們,不能讓他們染病。對流民也要加強戒備,提防禮國派人混入青居關。傳令所有安置流民的將士,如有泄露,軍法處置。” 他右手微微握緊拳頭︰“事有蹊蹺,有可能是禮國故意設計亂我軍心,想趁我們趕去苦竹寨查看時來一場甕中捉鱉。李征,你跑一趟益都,先把此事告知喻清平,面子咱們得做足,我猜測他定不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一定會讓我趕快領兵去苦竹寨。” 李征︰“領命!” 顏辰又說道︰“你再多跑一趟,幫我給駱道長帶個話。” 駱汐在控制了金蠶蠱後,和疏林裝模作樣在尉遲府做了幾場法事。兩人配合天衣無縫,尉遲府上下贊賞有加,稱她們是“仙人下凡”,給駱汐的報酬也漲了幾倍,別說去苗疆了,來回京城的盤纏都足夠了。 芒種時節雖已過,但不管是庭院中的花草還是廚娘在偏院種的蔬菜,依然生機勃勃,尉遲老爺也從之前的頹態恢復成了一個精神大叔的模樣。 在駱汐要離開尉遲府回散花茶坊的那天清晨,她照舊在蓮池邊打坐。當听到一陣腳步聲時,她的神情依然平淡如水。 “貧道即將遠游,您再不來,可就沒機會听到答案了。” 尉遲正豪雖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但眼前這小道士卻讓他心生敬畏,自然而然語氣恭敬起來。 “駱道長,您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啊!在下就一渾身銅臭味的俗人,也不知該如何報答,思前想後,所以拖延至今日才來向您道謝。往後道長只要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盡管說,在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駱汐笑了笑回答︰“哦,萬死到不必,我已經幫你把那金蠶蠱給解決了。” 尉遲正豪險些沒摔進蓮池。雖然他之前早有預料,但沒想到這道長如此輕描淡寫說了出來。 他壓抑住緊張的心情,繼續說道︰ “道長真是高人,在下慚愧!想必道長神機妙算,必是知道在下當年一時貪念,養蠱以求富貴。這物極必反,在下早料到總有一天會被這玩意兒所害。多虧道長決斷,把這玩意除去,保住我這一家老小。如今在下也不求名利錢財了,只求往後的日子平平安安,兒孫滿堂,養蠱這種損陰德的事兒保證再也不踫了!” “不過道長啊,這金蠶的事兒是過了,在下還有一事相求。能不能請您再給府上弄個驅鬼闢邪的法陣啥的保家宅平安?” 駱汐眉頭一挑︰“驅鬼?您家沒了那蠱蟲陽氣挺盛的,我也沒瞧見有其他邪物。您該不是招了什麼冤魂吧?莫非那金蠶蠱……” “沒……沒有。哎,道長,瞧您這話說的,在下不就是被那玩意嚇怕了嘛,就圖個安心!”尉遲正豪愈發緊張,聲音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駱汐爽快說道︰“行。貧道今日離府前會送你幾張鎮宅符,可保你全家無恙。” “道長慈悲——” “承惠三百兩。” “……” 日i過後駱汐已經完成了尉遲老爺拜托的事情,和疏林一起回到了散花茶坊。婉安一直在茶坊等待,急忙出來迎接,看駱汐氣色極好才安心下來。之前駱汐說要到尉遲府做法事,一去就好幾天,她甚是擔心,看來是多慮了。星回道長是絕對吃不了什麼虧的。 許義看見小道長回來也是喜上眉梢,馬上泡了一壺好茶,拿了一盤茶點給三人送過去。 “盤纏齊了,我們近日就啟程回巫峽吧。再耽擱可就到雨季了,到時候路可不好走。”葉疏林說道。 見婉安神色落寞,駱汐正要說些什麼,只听見茶坊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駱道長!” 李征這一嗓子把茶坊的客人都嚇得不輕。行軍之人中氣十足可不是吹牛的。 駱汐連忙迎上去︰“你是……顏瑞白的下屬?” 李征行禮,輕聲說道︰“道長好記性。我家主子讓我帶話——大成南境和禮國交界之地有個苦竹寨,近來寨中死了幾十戶人。他懷疑有人用和尉遲府相似的蠱術害人,讓您多加小心。” “那他在何處?是否……會和苦竹寨的人打交道嗎?”駱汐面不改色,但語氣不似往日一般平靜。 “道長放心。我家主子安好無恙。我們還在打听苦竹寨的情況,暫不會輕舉妄動,一有消息我立刻傳信給您,互通有無。”李征這人話不多,但絕對能抓到重點。 既然話帶到了,他也沒有多停留,快馬加鞭回去復命了。 駱汐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回頭走向疏林和婉安。 “師兄,回望月觀之前,我想先去一趟邊境的苦竹寨。婉安,或許你對這個寨子也會感興趣。” 第10章 邊境鬼寨迷霧深 (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李征騎馬狂奔,總算在入夜前回到了青居關,氣喘吁吁沖進了顏辰的營帳。 “咳……將軍,果然不出你所料,喻清平那老賊假惺惺地在那憂國憂民了半天,接著就說茲事體大,不可讓禮國有可乘之機,請將軍領兵前去苦竹寨查明情況,平息禍患。” 顏辰無奈搖搖頭︰“真是躲不過啊。他就等著抓我把柄好讓御史上一道子彈劾我呢!” “沈望,你準備一下,找些靠得住的兄弟,即日就出發。李征,你留守青居關,把流民都安置好,也留意下喻清平的動作。” 兩人︰“領命!” 顏辰語氣緩和下來,多問了一句︰“李征,今日你給駱道長帶到話了嗎?她……可有留什麼話給我?” 李征不知為何深呼吸了一下,像是給自己打氣。 “您的話是帶到了,道長也問了下您現在身處何地是否安全,但別的話就沒說了。” 顏辰似是高興了一下,但隨即又略感失落。 說好互通信息,怎麼就沒話給我說呢! 他莫名有些惱︰ “沒事就算了!我收拾包袱去!” 顏辰帶著百名兵士行軍兩日趕到苦竹寨。這寨子匿于成國和禮國邊界山林之中,依地勢而建,青瓦木樓、梯田樹林連綿不斷。數百年來寨子的人都以農耕為生,自給自足,除了交易等必要事宜很少與外界接觸。 如今苦竹寨一片死寂,彌漫著惡心的腐爛氣味。這曾經也算人丁興旺的寨子,竟是連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連日的驟雨沖淡了大暑前後的悶熱暑氣,苦竹寨雲山霧繞,往日見著倒是安寧靜謐,此時卻讓人不寒而栗。 進寨後顏辰便吩咐士卒都用手帕捂住口鼻,入戶探查。如發現尸體也不要隨意接觸,先回來報告情況。他也自行往寨子深處走去。 通常這種依山勢而建的村寨,族中長老都是住在較高的位置。顏辰謹慎觀察了一下,便進屋查看。屋內果然有一具成年男子尸體,在炎熱天氣中放置太久早已尸臭漫天,蛆蟲遍體,一時半會很難辨別死因。 顏辰起身正準備離開,那尸體口中竟發出了嗚咽聲! 這是詐尸了?! 他連忙退後幾步,用白虹防身,而這尸體居然關節動了幾下後,作伏地姿勢,迅速向他爬了過來。 顏辰反應極快,長槍一挑就將這怪物甩到一邊,但這家伙攻擊的勢頭卻絲毫不減。 不對,這寨子的尸體有問題!分散查看的兄弟有危險! 他也不再和這家伙糾纏,走為上策,一個箭步就沖出門去和其他人會合,而這怪物竟跟在他身後窮追不舍。 等顏辰跑到會合地,眼前的場景頗為驚奇。幾十個兵士全聚到了一起,而包圍他們的是一群走尸怪物! 大成守軍哪見過這麼離奇的事情,個個嚇得不輕,只能用手中兵器驅逐那些張牙舞爪的走尸。 兵士們看到顏辰回來簡直快要哭了,一副天降神兵救他們于水火的表情。 顏辰也顧不上這些攻擊他們的走尸是什麼妖魔鬼怪了,先用長槍刺穿了最近的一個。那怪物倒地流了一堆臭水,但掙扎了一會又站了起來! 顏辰一聲令下,所有兵士全力退敵,這寧靜的寨子立刻變為血雨腥風的戰場。 然而和戰場殺敵不同,這些走尸沒有意識,卸掉胳膊照樣給你沖上來,顏辰一方完全陷入了苦戰,不把這些怪物大卸八塊是擊退不了的,但斬殺一個就得耗上他們很大精力了。 善戰如顏辰,此刻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能使出全力殺一個是一個。 正當他們陷入僵局之時,一柄長劍沖破濁氣,將襲擊的走尸悉數擊倒。 而一位身穿白色道袍的女子輕步上前,施出符咒,這些走尸就像是被神力抓住了一般,趴在原地掙扎,身上污濁的臭氣竟慢慢消散,最後如解脫一般倒地不起,又回到了死尸的模樣。 駱汐不慌不忙走上前,把這些尸體挨個貼上靈符,掐訣念咒,只見一只長得很像蜈蚣的蟲子從尸體口中爬出,走了幾步便不動彈了,蟲體慢慢干癟,不一會就化成了粉末。苦竹寨終于恢復了平靜。 大成兵士們都看呆了,這等離奇之事以前頂多也就話本子里看過,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親眼看見!此時他們眼中這救命恩人白衣道長簡直就是天神下凡,一個個都是景仰的眼神。 顏辰先也是同樣的驚訝和敬佩心情,但平復後發現自己現在處境有些尷尬,提著長槍大氣都不敢出。 駱汐起身,走到這群人面前,雲淡風輕說道︰ “貧道已將這些尸體中的邪物清除,不會再攻擊你們,好好把他們安葬便是。” 然後她看著顏辰,冷笑說道︰ “真意外呢,顏俠士還會帶兵當將軍呢?” 顏辰心中只確定一件事︰此時此刻,他一句話也不要說! 駱汐並不再搭理他,轉頭朝兵士們說道︰ “你們都受了傷,跟我去祠堂吧,我朋友會醫術,能幫你們包扎治療。” 眾人深感道長人美心善,慈悲為懷,瞥了一眼看將軍也沒有反對,就一個個喜笑顏開跟著駱汐過去了。 顏辰這大個子默默跟在隊伍後面,心想躲得了一時是一時。 半時辰後,苦竹寨祠堂人滿為患,朽木的味道混著血腥味,幾十個病號躺的躺趴的趴,婉安正忙著給這些傷員敷藥包扎。雖是被邪物所傷,其實也就是些外傷,用草藥就行了。婉安為了雲游四海備了不少藥品,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疏林正在幫忙給一位情況復雜的病號敷藥——顏大將軍左肩和手臂被抓了兩道傷痕,光著膀子上藥。但患者本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身上的傷,兩眼無神,已然開始神游,傷口被疏林這個毫無章法的門外漢一把草藥蓋上去的都絲毫沒有反應。 他不僅捏造身份的事情暴露了,進來祠堂還正面撞見了唐婉安,立刻被婉安認出,當場全部身家就交待了。最可怕的是駱汐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默默給婉安打下手,那氣氛真的是比他冰天雪地里伏擊夏拓韃子還可怕! 不久眾兵士已經完成了治療包扎,和喝水歇息的婉安輕松聊起天來。顏辰見狀走到婉安身前,鄭重行了一禮︰“唐姑娘,大恩不言謝,今後若有需要之處,顏某定竭力相助。” 他默默看了旁邊的駱汐一眼,局促說道︰“……若不是星回道長及時相救,我們恐怕凶多吉少。我替兄弟們謝——” “師兄,我去附近查看一下,很快就回來。”駱汐毫不留情打斷了顏辰的話,朝疏林說道。 疏林靈機一動︰“你一個人我不放心,讓小顏將軍和你一路吧。” 駱汐皺眉,未做任何回應,轉身走出門去。 顏辰先是愣了片刻,回過神來後便朝疏林頷首,快步跟了上去。 第11章 邊境鬼寨迷霧深(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黑雲弊日、墨色遮山,尚未日落天光便黯淡下來,雷雨前的空氣格外悶熱,整個苦竹寨仿佛是一個大蒸籠,讓人透不過氣。 駱汐先再次查看了那些被蟲控制的死尸,然後四處走動,圍著寨子布下攝邪符,寨內也按八卦方位布好了法陣,一般邪祟便不敢來犯。 行至山勢較高處,豁然開朗——山林陰翳、青瓦斑駁。駱汐駐足欣賞這片絕景,心情爽快了不少,便自然說道︰ “那些人應該跟尉遲正豪一樣,早就被蠱蟲控制。他們死後尸體就自然變成了蠱蟲的容器,被施蠱者隨意操控。能同時控制這麼多蠱蟲,此人看來是苗疆的高手。” “貧道下山只為尋道,並無解救蒼生之大志。這件事就請顏將軍稍後調查清楚,以免更多無辜的人受害。貧道擇日啟程返回巫峽,若有什麼新的消息自會傳信給將軍。” 顏辰沉默。風掠過林間,樹葉搖曳,他額前垂下的發絲隨風而動,墨雲似是飄入了他的眼眸,眼神愈加深邃。 他聲音低沉︰“那你為何來苦竹寨?這條路並非去巫峽的良選。” 駱汐不答。 身前的男子頓了頓,目光澄澈︰“顏辰,字瑞白。京城人士,奉旨駐守南境的懷化將軍。也不全是假話......抱歉。” 看著面前這一臉視死如歸表情的大個子,駱汐生生憋了一口氣,幾乎快要內傷了。 “少自作聰明了。在散花茶坊我就知道你有隱瞞,一個京城來的少爺怎麼可能手上全是長兵磨出的老繭。貧道慈悲,看破不說破,就看你要演到幾時。” 听聞此言顏辰著實是懵了。他就是如此自信,以為隱瞞身份天衣無縫,如今知道早就被戳穿,深受打擊,不由得露出了極其失望和委屈的神情。 駱汐無奈又翻了個白眼。她胸無大志,只想在望月觀安靜飛升,南宮列仙。結果被迫入世,本來可以靠著卜卦賺點盤纏和師兄辦完事早點回師門,沒想到遇上了這麼大一個劫。 “駱汐,道號星回。” 听到這句似是沒有情緒的話,顏辰低頭淺笑︰“你這不是也沒告訴我真名嗎?” 他那雙好看的眸子正視駱汐,英氣十足的眉眼此刻如夏夜微風般溫柔。眼前的女子一陣局促,感到耳朵微熱,抬手摸了摸耳垂降溫。 霎時,她懸在空中的手停住,目光微沉。 一時辰前,婉安瞧著眾將士已都安頓下來,疏林留在祠堂守著,便背上竹簍上山采藥。為照看幾十名傷員,身上帶的草藥已經用完。此地山靈水秀、滋養萬物,正好可以給之後行路補給一些藥物。 天色瞬息萬變。她出門時天邊剛顯墨色,等她進山後剛找到幾株接骨草,便雷聲轟鳴、亂雨紛飛。須臾間天地無界、雲霧繚繞,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 正巧前方有一間小院子,婉安便不管不顧沖了進去,到屋檐下全身已經濕透。她把采草藥的竹簍放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水,眼前總算不模糊了。她朝四周看了看,屋子似乎無人。是了,大部分村民都逃難去了,這里哪還會有人。 排除叨擾了屋主的擔憂後,婉安便把發簪取下,任由濕發披散下來。估摸著夏日驟雨來的快去的快,她便坐在門邊,縴足輕晃,甚是愜意。 這時,屋側傳來木板的嘎吱聲。 有人! 婉安立馬警惕起來,手上的銀簪微微握緊。 此處不應有人,莫非又是走尸?她屏住呼吸,而一個高大的人影從屋後走了出來。 屋外嘈雜的雨聲仿佛靜止了一瞬。 趙瑾煜挺拔俊逸,一襲群青色素袍,腰束玉帶,那雙撩人心魂的鳳眼冷峻審視著眼前的女子。 “在下暫借此屋避雨。不知姑娘是?”他面色冷漠,但言語卻不失禮數。 婉安眨了眨大眼楮︰“……王殿下?” 瑾煜一怔︰“你認得我?” 婉安急忙起身,朝瑾煜行了一禮︰“御史唐惜文之女唐婉安,見過殿下。” 原來是唐家小姐。瑾煜記起小時候曾在上元慶典上見過婉安幾回,印象中的這位唐家小姐總是身著華服,蓮步清移,和那些總喜歡纏著他的名門閨秀不同,常是一個人靜靜在旁邊看書。 而此時眼前的女子和記憶中相差甚遠,身穿素雅的水紅色紗衣,青絲如瀑灑在肩上,水氣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不施脂粉卻有黛色,一雙大眼楮清澈動人,像是出水的芙蕖般令人疼愛。 見瑾煜並無反應,表情嚴肅,婉安心想或是太過失態,連忙背過身去,用簪子隨意挽了個發髻,幾縷發絲被她撩到耳後。 “不知殿下到此處所為何事?”婉安只能先找個話題打破沉默。雖然她這個御史之女在這個荒山野嶺采藥也是夠奇怪的。 瑾煜似是思緒被拉了回來,示意婉安不必多禮,和她一起在門沿坐下,眼前是滂沱大雨。 “我來此是為了尋一位好友,踫上大雨,只好找了這間空屋避一避。” 婉安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瑾煜右手。須臾後,她垂目說道︰“殿下手臂可是有傷?” 瑾煜驚訝︰“你為何知道——” 還未等他說完,婉安便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臂,揭開長袖,只見一道猙獰的青紅色瘀傷從手肘蔓延到只怪我自己太不謹慎,進山時被落石砸傷了手。”瑾煜也不再隱瞞。 而婉安則冒雨跑到院子里,在水缸邊尋找著什麼,瑾煜正想去幫她遮下雨,她已經拿著一個大圓石回來了。從竹簍里拿出幾株接骨草,用石頭搗碎,然後取出一塊干淨手帕,鋪上搗爛的接骨草,包扎在瑾煜的傷處。 “還好沒有骨折。治挫傷扭傷接骨草還得需要幾味藥引,但這些減緩疼痛足夠了,之後配好藥愈合也會快一些。” 瑾煜垂眸,看著這張集中精神為她包扎的側臉,一本正經說著藥理,發絲從耳邊垂下也絲毫不在意,睫毛上的水珠如珍珠般閃爍。 “你還會醫術?”瑾煜饒有興趣問道。 “我從小跟著翰林良醫段越澤學醫。只是師父一身絕學,我只學了點皮毛,沒少挨他老人家罵。”婉安說起師父,眼楮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瑾煜暗想︰原來是段老頭的弟子。那老頭勸他吃藥都凶神惡煞的,何況是對自己門下徒弟…… 婉安包扎完,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抓著瑾煜的手臂,連忙松手道歉︰“我為人診治習慣了,方才唐突了,請殿下見諒!” “無礙。”瑾煜雖神色沒有變化,但語氣中已無疏離。 “你我年紀相仿,不必拘謹。” 兩人交談之時,雨勢已漸漸緩和。一盞茶工夫便撥雲見日,雨霽天明,屋檐掛著的水珠閃閃發亮,陽光溫柔地撒在兩人身上。 “你剛說的好友,可是顏辰將軍?”婉安問道。 瑾煜點頭。他知道顏辰已到達苦竹寨,若唐婉安在此處已有些時日,遇上顏辰也不算意外,而他和顏辰情同手足在京城里也是人盡皆知。 “顏將軍一行在祠堂休整。我們現在回去應該能見到他。” 說罷兩人便趁天晴踏上了返程,一路上婉安把苦竹寨發生的種種事情給瑾煜講了一遍。雖然這位皇子跋山涉水來找人也是充滿謎團,但瑾煜不提,她絕對不問,對道長和蠱蟲的事情也守口如瓶。 只不過這兩人在山上晃了半個時辰,依然沒有回到寨子。 瑾煜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確定來時是這條路嗎?” 婉安眉頭緊蹙︰“我記得是這條路啊……我們再試試這邊吧!” 一柱香後,兩人走回了原地。 瑾煜腹誹︰這姑娘怕是不太識路…… 正當王殿下還在認真思考如何能活著走出這片樹林時,遠處浮現出一黑一白兩個身影。 他將手放在佩劍上,站到了婉安身前。 當身影逐漸清晰,他松了口氣。那一身玄衣的正是他那好兄弟顏辰,但旁邊一襲白色道袍的女子是何人? 顏辰那好眼力自然是看到了這位王殿下,驚嚇之余無奈扶了扶額。 這家伙當初故弄玄虛,說什麼很快會再見面,原來是神不知鬼不覺跟著他來西南了啊! 駱汐本來怕婉安有危險,青霜劍都要出鞘了,後來看顏辰這別扭的神態,似乎是認識的人,一顆心便落下了。 顏辰一個箭步向前,長臂勾上瑾煜的肩膀就拉到一邊去,留下駱汐和婉安兩人面面相覷。 顏辰笑容僵硬,壓低聲線︰“好哇,趙瑾煜,您這一聲不吭背著兄弟我跑過來,真行啊……” 瑾煜神色自若︰“來看看風景。“ 顏辰︰您當我傻是麼...... 兩人膠著之時,只听婉安說道︰“星回,方才大雨,你們有沒有淋著?” “無妨。找到了避雨之處,而且——” “此處還有一個活人。” 婉安大驚。這人間煉獄般的鬼寨竟還有活人! 瑾煜這時才看清女道士的相貌——肌若寒霜、眸似冷月,白衣襯得她更加清冷,眉眼間又有凌厲之氣。 這讓他想起一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女道長。也是如此高潔脫俗,宛如夜晚的蓮花,純淨而堅韌。 顏辰一拍腦門,發現自己顧著敘舊,竟忘了急事。旋即領著瑾煜和婉安來到附近一個十分隱蔽的洞穴,里面的景象讓兩人大吃一驚。 一個蓬頭垢面、干削瘦弱的女子正跪坐在地上不斷抽泣,旁邊的草席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瘦得骨頭上只剩薄薄一層皮,臉已經完全凹了進去,眼神渾濁,嘴巴微張,似乎只剩最後一口氣。 婉安立即上前查看。這老人應是和其他村民一樣中了蠱術,不知是多強的意志力才挺了下來。 看婉安神色凝重,旁邊的女子聲音沙啞︰“我大爹爹還有救嗎?” 這女子雖然臉上全是髒污,辨認不出容貌,但眼楮卻爍爍有神。婉安確定病因後,便看了眼駱汐。駱汐自然領會了用意,輕步上前,俯身用手指聚集靈力畫出符,輕念咒語,片刻之後,和方才走尸體內一樣的蠱蟲從老人口中爬出,化為灰燼。 “病根已除,但身體是否能挨過就看他造化了。” 女子被蠱蟲嚇了一大跳,冷靜下來後听駱汐說祖父無礙,立刻破涕為笑,給駱汐磕了好幾個響頭。 婉安心中一酸,連忙扶起女子,輕聲說道︰ “別擔心,我懂醫術,一會給你祖父配些調理的藥物,慢慢修養,定能轉危為安。” 女子淚眼婆娑,看著婉安的眼神充滿感激。 駱汐垂眸,沉默片刻說道︰“方才我們听到東北方有哭聲,循著聲音便找到此地。雨停後想回祠堂找你來瞧瞧,沒想到路上踫見了你……和這位公子。” 駱汐本意是對婉安說,突然想起還多了一個人,便向瑾煜頷首一禮,兩人三言兩語自我介紹一番,也算是認識了。 那女子抹了抹眼淚︰“阿昭多謝諸位恩公。前陣子我們村子不知染了什麼怪病,得病的人跟瘋了似的,然後沒過幾天就死了。村民說是中邪了,都往外跑,連自己的親人都不顧!大爹爹也得了這怪病,我想帶上他走,那些人怕受連累,竟……竟然讓我把他埋了!我實在沒辦法,只好帶著大爹爹藏到山上,過一日,是一日……大爹爹平日待他們那麼好,這些可惡的人,一定會遭天譴!” 說著女子眼中又泛起淚光,婉安連忙安慰。 顏辰兩手抱在胸前,思索良久︰“阿昭姑娘,你們一直呆在這陰濕的洞穴里也不利于你祖父養病,不如隨我們去山下祠堂安頓。那里都是我們同行的人,入夜後你們也比較安全。” 阿昭似是听到了甘泉之音,立馬撲到顏辰面前,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真的可以嗎?您大恩大德,阿昭無以為報——” 打住!這姑娘是要作甚? 顏辰立馬退後幾步,拉開距離,應付般笑了笑。 晦暗的山洞響起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治病是婉安,驅邪是貧道,顏將軍這大恩公當得可真容易啊。” “不如就請你把老爺子和這一堆家當背下山吧。” 顏辰︰我又做錯啥了?! 第12章 邊境鬼寨迷霧深(三)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四人回到祠堂時已是日落時分。將士們修養好已是饑腸轆轆,但將軍沒回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當眾人瞧見顏辰回來,心中比過節還興奮。 重點是將軍還打了兩只野雞回來! 沈望咽了咽口水,跟旁邊的新兵說道︰“你們不知道,咱們將軍的廚藝可是一絕,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廚房!我瞧著將軍今日心情不錯,咱們今晚有口福咯!” 這話還沒說完,兩只健碩的野雞就砸在了沈望手上。 “去,找戶人家的廚房把野雞打理了,今晚我給大伙兒做炙雞吃。”顏辰看著沈望這笑呵呵的吃貨樣真是無語凝噎。 這小子光瞧見他手上的野雞,怎麼不關心下他背上還有一老頭呢! 卸下重擔後,顏辰汗流浹背、席地而坐,拿起水壺就是一頓狂飲。他體力極佳,但西南這熱氣就像蒸籠,悶得人透不過氣,消耗極大。 駱汐一回來就去找疏林說悄悄話,婉安幫阿昭安頓爺爺,怕她見到那麼多生人太拘束,一直陪著聊天。 都挺忙的,沒有人理會這位出力最多的大將軍。 顏辰不由得撇了撇嘴,瞪了眼瑾煜。 瑾煜︰這沒人哄,還怨我頭上? 祠堂背後就是一戶人家,廚房里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半缸大米。沈望把兩只雞打理好,起灶生火後,便屁顛顛地跑去請他們將軍大顯身手了。 燃燒的柴火 里啪啦,炊煙冉冉升起,給這朦朧夜色中的苦竹寨添上了一抹暖色。 顏辰挽起袖子,正準備開工,只見駱汐走進門來。 “沒想到顏將軍還會做飯?”她語氣毫無起伏。 “會個一兩手。在軍營里除了練兵打仗也沒啥事做,偶爾研究下食材烹法也挺有樂趣……” 他身體無比僵硬,生怕又說錯啥惹這道長不開心。 而駱汐自然而然走到他身旁,把用布包著的杏子和紫甦葉放在台上。 “方才我下山路上順手采的。此處瘴氣重,對身體有害,我待會熬一鍋真君粥,再煮一些紫甦飲,可以消除體內滯氣。” 見顏辰愣著不說話,她臉頰微熱,埋頭說道︰ “我也會做飯。” 面對這毫無緣由的較勁,顏辰倒是輕松了起來,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一聲不響地幫她煮上了白米。 窗外繁星漫天,屋內星火灼灼,兩個身影交相輝映,如普通人家一樣稀松平常,卻又彌足珍貴。 不久後,眾人狼吞虎咽享用這頓大餐。香噴噴的炙雞、配上清爽的真君粥和紫甦飲解膩,沒有比這更適合盛夏的美食了! 沈望恨不得把那油亮鮮香的雞肉嚼上十幾遍才舍得咽下肚。正感嘆他們家將軍的非凡廚藝,嘗了一口那用鮮杏和白米煮出的真君粥,那清甜的味道︰ “天作之合!真是天作之合啊!” 一拳頭敲在了他頭上。顏辰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 “吃飯哪那麼多話!趕緊吃了去洗碗!” 子時。喧鬧的祠堂恢復了寧靜。皓月當空,星河垂掛,山泉淌過留下潺潺水聲。 阿昭悄悄走出了祠堂。確認身後無人跟隨後,她找到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遮住身形,原本澄明如玉的黑眸漸漸褪色。須臾之後,數百條蛇蟲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她身旁。 她得意一笑,正準備馭使這些毒蟲,余光瞥見地上一灘水微微震動。 不是風! 阿昭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以極快速度刺向她的一劍。青霜劍氣逼人,眼前掠過的白色衣袖寒意陣陣。 她身輕如燕,腳尖一點便退到了幾丈外,拉開了距離。輕哼一聲︰“果然瞞不過駱道長啊……枉我費盡心機演了一出戲,這撿來的衣服臭死了!” 駱汐不想多費口舌︰“你是苗巫,為何要對村民施蠱?” 月光映照出阿昭那雙令人沉淪的明眸。她狡黠一笑︰“道長,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才是。” 駱汐也不 攏 Ю淄 狻 “你如何得知是我是蠱師?” 只見駱汐攤開手心,一條詭異的蠶不停抖動。 阿昭愣了愣,恍然大悟︰“呵!原來這小家伙被你鎮住了。唉!血淚養大的蠱終究也是不听話啊!” 早前駱汐和顏辰在山上時,她就感受到了金蠶的異動,接近阿昭所在的山洞時,她便用靈力壓住了金蠶的邪氣,讓阿昭無從知曉。 “駱道長,你又何必花精力去救尉遲正豪那狗奴才。你即便是馴服了我的金蠶蠱,那奴才早晚也是要死的,畢竟他可是為了臭錢把命賣給——”阿昭語氣透出極大的厭惡,但也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這寨子也一樣,里面的人死不足惜。不,死可能都便宜他們了。道長,你在世外修行倒是落得清靜,殊不知這世上有的人比魑魎魍魅還可怕。” “具體緣由恕我難以相告。不過說好了還禮,我也就給你們一個忠告。這里的人,以及其他一些成國人,處心積慮加害的正是以命保護他們的同胞。” “姑娘所說是否和十八年前南境的一場激戰有關?”男子從陰翳中走出,銀色的光光輝輕墜在他的玄衣上。 一時無人說話,只有聒噪的蟬鳴響徹山林。 顏辰捕捉到了阿昭臉上那一瞬間的錯愕表情,但她隨即又回到了漫不經心的神態,嘴角有一絲玩味。 “原來是小顏將軍!你們怎麼一個個那麼多問題,可讓我難辦了……小將軍,你剛才對我的照顧可真是無微不至,長得又那麼俊,讓我好生心動。你的問題,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單獨聊聊?” 顏辰可不像他哥,這只懂打仗的糙漢子哪會處理這般露骨發言,一時啞然。 “你要花前月下情意綿綿請自便,別在這礙我事。這苗巫冒充村民接近,是要把我們都喂蛇了。”駱汐雖是道出事實,語氣中卻分明有一絲惱怒。 阿昭心中已有了大概,覺得逗這兩人甚是有趣。不過眼前倒是有棘手的事情得趕快處理掉。 “既然看出我要做的事,那可就留你們不得了。” 霎時,阿昭瞳孔再度轉為駭人的深灰色,剛消停的蛇蟲立刻恢復了活力,張牙舞爪朝駱汐和顏辰涌來。 顏辰上前護住駱汐,用佩刀砍掉圍攻過來的蟒蛇毒蟲。但這些詭異玩意簡直是源源不斷,即使削掉了大部分,照樣有一些漏網之魚能近身,兩人的腿都被蜈蚣蟄了好幾下。 駱汐瞥見阿昭正馭使一部分毒蟲往祠堂去,右手一揮,一股強烈的劍氣沖破周遭的蛇蟲,劈在了阿昭面前。 阿昭也無暇顧及那些被劍氣震懾的蛇蟲,駱汐提劍追上,阿昭身法輕巧化解了劍勢,轉身卻被駱汐看出破綻,用氣勁讓阿昭失去平衡,青霜劍掠過她頸邊,劃出一道血痕。 而她此時也被另一道勁力擒住。顏辰不知什麼時候也突破了蛇蟲的圍攻到了兩人身旁。他雖擅長槍術,但用起刀來也游刃有余。即便阿昭用巧勁脫身,他也能抓住機會讓阿昭沒法拉開距離,保持近身對戰,他的體魄和武力優勢,加上駱汐的洞察力,把阿昭纏得進退兩難。 此時祠堂里的人听到了動靜聲,紛紛出來查看情況。眼前便是一黑一白一青三個人影,刀光劍影,步伐輕盈,若不是那密密麻麻的毒蟲分外倒胃口,真有些月下起舞的氣氛。 阿昭見勢不好,在躲過顏辰一擊後縱身一躍踏上了一棵大樹。一縷倩影立于樹枝,和身後皎潔的圓月相映成輝。 繼續糾纏下去于她無益,必須速戰速決。 她拿出一串銀鈴,輕搖了幾下,鈴聲清脆動听卻又令人不寒而栗。頃刻間,方才還吵鬧的蟬鳴聲失了蹤跡,整個山林從不同方位發出銀鈴撞擊聲匯成一片,同時還伴著震耳欲聾的悲鳴聲,似是千軍萬馬慟哭不止。 疏林神色凝重,似是預料到了什麼,將佩劍應鐘緊握手中。瑾煜和婉安也是大氣都不敢出。 剎那間地面震動,多處出現了裂縫,幾十具白骨破土而出,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而與此同時樹林那頭也出現了眾多白骨,齊齊朝祠堂這邊走來。 將士們已經嚇傻了︰方才那些詭異的尸傀儡就罷了,現在還白骨還魂了,而且這寨子哪來那麼多具白骨啊? 最難以置信的是,這些骸骨身上竟是大成軍的鎧甲! 李征及時把白虹拿了出來,準備隨時沖進亂局中給將軍雪中送炭。 在駱汐和疏林眼中,此時的情景則更為復雜。陰魂漫天,哀鳴不止。這哪像一個村寨,活生生就是冤魂無數的墳場。 這是招魂鈴! 原來這苗巫事先在寨子幾個特定方位掛上銀鈴,繼而用自己身上的那串銅鈴和蠱術做引,萬鈴俱響,亡魂歸位,她這是用自身做媒介布了一個招魂陣! 事態發展早已超出了駱汐的預計。她已來不及思考為何這寨子如何能鎖住這麼多魂魄,以及阿昭如何通曉招魂之術。她若再不想辦法把這些煞氣冤魂壓制住,他們這一大群人恐怕都要交待在此處了。 她旋即手掐劍訣,以青霜劍氣畫符,口中念道︰ “杳杳冥冥,太上敕令,萬神朝禮,諸神听召,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天雷大作,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瞬間覆蓋了整座山林,輕易就沖破了邪氣。方才還來勢洶洶的骸骨頃刻間化作齏粉,穢氣流散,萬千陰魂轉眼間盡數消散。 阿昭被驚得全身僵硬。她還算清醒,眼前這震懾萬物的強大力量和未知的敵我懸殊,要是她輕舉妄動可就難以善了了。 金光逐漸消失,苦竹寨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只留下好不容易苟過這一劫的阿昭。 大難不死,還發現了有趣的事情。 她眯了眯眼楮,狡黠說道︰“道長真是慈悲,放了我一馬。不過你這神通廣大的手段,莫非是——” 話音未落,一縷凌厲的劍氣直沖她而來。她連忙躲閃,躍向另一棵樹,身後粗壯的樹枝竟被生生斬斷。 身穿霜色道袍的男子負劍立于枝頭,似是鳥羽一般輕盈。 阿昭方才在祠堂里腦子里盡是入夜後的計劃,沒太注意駱汐這位跑上跑下幫忙的師兄。此刻仔細一看,才發現這道長眉目俊朗,氣宇軒昂。若是把清冷的駱道長比作寒潭冷泉,這位葉道長倒是像山間明月——月出醉人,卻又匿人無聲。 剛才那一劍,帶有絕對的殺意。這道士,很強。 阿昭輕蔑笑道︰“殺氣騰騰的,倒像是我猜對了什麼。” 疏林微微一笑,看不出情緒︰“請姑娘賜教!”說罷以劍氣畫出符文,朝阿昭襲去。 阿昭此前與駱汐和顏辰兩個高手纏斗多時,體力消耗極大,後又強行施法招魂,早已精疲力竭,哪還躲得了疏林這滴水不漏的進攻,手腳瞬間被符文束縛,動彈不得。 疏林立刻提劍追上,避開要害,刺中了她的左肩。 鮮血順著應鐘劍身滴下,不知怎得疏林看著阿昭那雙渾濁的眼楮遲疑了片刻,倏然竟被阿昭抓住了手腕。 “師兄小心!”駱汐大喊。 疏林立刻恢復了集中力,金光咒護體,躲過了阿昭的襲擊,一個翻身回到了樹下。 阿昭左肩吃痛,深知這身體定扛不住對方下一次攻擊。她的雙眼逐漸回復成原本的淺墨色,唇角掛起戲謔的笑容︰ “從來沒人能活著走出我久昭的招魂陣,你們可真叫人驚喜——” “我好歹也吃了你們一頓飯,算是報酬,再給一個忠告——顏將軍,勸你早點回營。好自為之,當心被狼吃了。” 駱汐看了一眼顏辰,那好看的側臉無比陰沉,深邃的眼眸垂下,布滿了陰影。 久昭轉眼盯著葉疏林看了許久,輕聲說道︰“這一劍之仇,我定要你好好償還。下次見面,你可逃不掉了。” 語氣上揚,攝人心魂。疏林身體也僵硬了一瞬。 陰魂朝久昭慢慢聚集,許久後才消散,而她早已沒了蹤影。 確定安全後,駱汐收劍入鞘,正準備仔細查看下剛才那些破土而出的骸骨究竟是何方來頭,忽然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顏……顏辰,你作甚——”當她回過神來發現是在顏辰的懷里,臉羞得發紅。一時情急,反而把顏辰的衣裳揪得更緊。 始作俑者卻並不在意她的抗議,徑直走向婉安。 “唐姑娘,方才她被毒蟲咬了,還請你幫忙看看腿上的傷。”他鄭重說道。 此時駱道長的脾氣依然未消︰“顏瑞白!你腿上不也有傷,為何非要將我——” “我稍後再看,讓唐姑娘先為你診治。”語氣不容反駁。 這話一出駱汐覺得自己倒像是無理取鬧不佔理了,不再吭聲。 “這寨子下面埋的骸骨,到底是怎麼回事?”瑾煜問道。 眾人都在內心默默整理剛發生的種種異事,實在是匪夷所思。 顏辰曲腿坐著,輕描淡寫說道︰“我有一些猜想,但還需要時間查明證實。比起這個,瑾煜,我明早便啟程返回青居大營。我擔心——” “不行。”駱汐打斷了他的話,堅定說道。 第13章 邊境鬼寨迷霧深(四)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駱汐突如其來的打斷讓眾人都頓了頓。她表情雖像尋常一般平靜,婉安卻听出了語氣中的急切。 不等顏辰回應,她接著說道︰“那女人也許想把你引入陷阱,你回去便正中她下懷。” 顏辰微眯著眼楮,看著用藏不住擔憂的語氣勸阻他的星回道長。 過去他喜歡逗這女冠,看她氣鼓鼓的模樣,听她那雲山霧繞的卜卦,格外珍惜她給的護身靈符,覺得是一種樂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種別樣的情緒在他的心中悄悄生長變化。 “瑞白處理完苦竹寨的事情,遲早也要回營。到時又該如何打算?”瑾煜驟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駱汐輕嘆,轉而看向顏辰︰“那至少明日午時後再行軍,可好?” 這句話輕輕掃過顏辰的心底,拂起漪光。 這時,一個大成兵士騎著快馬沖進苦竹寨,穿破夜色,一路飛奔到祠堂前。 听到馬蹄聲,眾人立馬起身走到外面。 “將軍,青居關急報!”來人全然不顧疲倦,立刻為顏辰呈上信函。 顏辰讀完急報,神情格外凝重。手指緊緊攥住信函,似是在盡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沈望!傳令下去,我們即刻回營!”沉默片刻,顏辰突然說道。 沈望領命後立即讓祠堂里的將士準備行軍,還帶了一隊人去把戰馬都喂飽。 顏辰躊躇了一下,走到瑾煜身邊,輕聲說道︰“我要趕回青居關。此處不安全,你們也盡快離開,跟著兩位道長往巫峽走,千萬別往邊境借道。一切小心。” 說完他看了一眼駱汐,見她從方才起就默不作聲,也不搭理人,也就尷尬地收回了眼神。 瑾煜從小和顏辰長大,听他語氣便知事態嚴重。軍情急報,顏辰心中放不下他們一行卻不得不趕回青居關,加上又叮囑他們不要靠近南疆,不言而喻。 “放心,我會照顧好兩位道長和唐姑娘。” “瑞白,回去之後萬事小心。遇到麻煩立刻傳信與我。”瑾煜鄭重說道。 顏辰對好友暗指之事心領神會,爽快應下。 見駱汐還是一聲不吭,他不願自討沒趣,當然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就先去把自己的戰馬喂了,背上白虹槍和包袱準備出發。 片刻後,兵士們整裝待發。顏辰想著還是要給駱汐道個別,只是雙腿跟灌了鉛似的,紋絲不動。 只不過還沒等他想明白,白衣女子已輕步走到了他身前。 “如果我說你回去凶多吉少,你還要走嗎?” 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卻帶上了一絲柔和。 顏辰似是卸下了重擔,輕松許多,兩手抱在胸前,輕笑說道︰ “原來方才你是在為我卜卦啊……” 駱汐不悅地皺了皺眉,他馬上收了打趣的表情,正色道︰ “我必須回去。” 駱汐還未回答,只見高大的男子欺身上前,即刻就與她只相隔一個手掌的距離。 破曉前的夜依然深重,兩人近在咫尺,祠堂燭光映覆上了這兩張分外好看的側臉,愈加動人。駱汐矮了一截,瞧不清顏辰到底是什麼表情,只感受到那屬于這個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既是凶象,道長可有化解之法?”男子低頭輕聲說道,這氣息讓駱汐的耳朵一熱。 她隨口說道︰“你執意要去那還有什麼化解之法……最起碼我得準備幾十張靈符給你保命護身,只是我現在沒法——” 話音未落,她便落入了男人寬闊厚實的懷抱。 顏辰緊緊擁著駱汐,像是要把所有的心緒都傾注在臂彎中讓懷中人知曉。 此舉讓駱汐大驚,整個人懵了。待回過神,她眼神余光瞟到了旁邊的師兄、婉安和趙公子。 除了趙公子一臉雲淡風輕,師兄和婉安都不知為何看向了遠方…… 天劫啊!! 她漲紅了臉,掙扎著想從顏辰懷里出來,嗔道︰ “顏瑞白!你,你這個登徒子——” 顏辰無動于衷,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低頭湊近駱汐的右耳︰ “這護身符甚好,本將軍收下了。” 駱汐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小小的身體縮在這帶有血腥氣卻又令人安心的懷抱中。 沒過多久,顏辰松開了手。不等駱汐發脾氣,他沉下聲囑咐︰“瑾煜會護你們周全。照顧好自己,我解決好事情很快就同你們會合。” 駱汐鬼使神差,輕聲嗯了一聲,轉眼顏辰便回到行軍隊伍中,一躍上馬。玄衣赤馬,英勇威風。 “我們走!”大將軍一聲令下,眾人策馬朝山下奔去。 馬蹄聲漸遠,疏林走近駱汐,面露擔憂︰ “師妹,你別太擔心。我之前在益都听很多人夸贊懷化將軍用兵如神,武功蓋世。顏將軍定能逢凶化吉——” “師兄,方才我僅是心中粗略起了一卦,便知他此行大凶。若我前去相助,亦是大凶。” “我下山是為了完成師父的囑托,有機會尋得突破當然最好,沒有也能早日回到聚鶴山潛心修行以悟真道。按理說這種擾我清靜的麻煩我應當避之,可要是我不聞不問,恐怕才會失了真靜。心未澄,欲未遣。看來我離真常之道還差得遠。” “師兄,我這怕是遇上劫數了吧。” 駱汐無奈笑了笑,心中卻通透了不少。冰雪消融,紅梅綻放。 疏林也明白了駱汐的心思,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師妹這次下山,果真也改變了不少。 “師兄,青居關那邊的急報恐怕和禮國有關,阿昭出現在苦竹寨絕非巧合。我得弄清楚這苦竹寨下葬著的大成軍骸骨和被陣法鎖住的無法往生的冤魂是怎麼回事,以及為何阿昭要特意搞出這麼大動靜......” 疏林斂眉︰“你想清楚了?踏進去了,今後就麻煩纏身了。” 駱汐展顏輕笑︰“我這不已經招了麻煩嘛。” 疏林實在拿他的小師妹沒辦法,師父不在也就只能順著來了。他正打算給駱汐找個寶地打坐,只見瑾煜湊過來︰ “在下有辦法幫瑞白,還請兩位道長助瑾煜一臂之力。” 顏辰一行人馬風塵僕僕趕回青居大營,進賬便看見喻清平和汪霄坐在椅子上悠閑喝著茶,對比將士們一個個長途跋涉的邋遢樣,這兩人跟軍營實在是格格不入。 在營外李征已把情況大概說了一遍,雖是心中有數,但看到這兩狗官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仿佛邊陲即將發生的血戰和死傷和他們毫無關系的樣子,顏辰便攥緊了拳頭。 心中雖是怒氣沖天,當下也要考慮輕重緩急。顏辰沉下氣,露出一個敷衍的笑容︰“讓兩位大人久等了。” 喻清平連忙擺手︰“顏將軍不辭辛勞去調查那苦竹寨的瘟病,此等大義,喻某已是佩服至及、自慚形穢,坐在這等一會算得了什麼。” 旁邊的沈望和李征一陣反胃。 汪霄也掛著油膩的笑容迎了上來︰“顏將軍,您坐,先喝杯茶休息下。這麼大熱天一定累壞了。”還假惺惺做了個扇風的手勢。 顏辰輕蔑一笑,順勢坐下。 汪大人接著說道︰“下官可真是把您盼回來了。那南蠻實屬歹毒,竟趁這幾天在關外布置了大量軍力和糧草。喻大人這幾日為此事殫精竭慮,奏請丞相定奪,已數日沒合眼了……” 顏辰實在是不想看這老賊的表演了。兩國交戰,或是為搶奪資源,或是想改朝換代,無論如何總有個緣由。禮國大軍毫無說法,直接逼近成國西南重塞,還不等他這個帶兵打仗的人回來商議,就立馬給黎有敬上書,鬼心思是肯定有的。 然而在這一朝,武將的諫言力量終究抵不過文官。天子只信任伺候在身邊的文官,對戍邊的武將只有疑心和提防。即便是他在仔細分析局勢後認為出戰對我方不利,天子令下,他也只能率兵出征。就算大成軍尸橫遍野,邊陲民不聊生,對于天子而言也就是子上一句話罷了。 如今被黎有敬佔了先機,他除了等待京城的旨意,別無選擇。 而那昏君也確實沒有讓他失望。幾日後,京城來報,聖上下旨,命懷化大將軍率西南三萬守軍,同禮國開戰。 第14章 劍閣大戰生死局(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立秋後天地間肅殺之氣更盛,從劍閣向關外望去,危崖峭岫,虯枝老藤,攀草牽棘。成國三萬守軍在此扎營,緋色旌旗隨風而動。然而此時營中除了金屬兵器撞擊和戰馬嘶鳴,卻是異常的安靜。往日喧鬧非常的兵士都默不作聲,個個垂頭喪氣。 幾日前,成禮兩國剛有一次激戰。顏辰根據地勢排兵布陣,主動出擊,想以最小的兵力消耗重挫禮國精銳。本來計策應是天衣無縫,為避免有人泄密他也刻意讓親衛去秘密安排,只讓一批信任的精兵前去奇襲,大軍留守劍閣。沒想到禮國就跟看透了他的想法似的,悄悄從營地撤離了大批精兵,最後讓顏辰撲了個空。 自出兵起已有半月,大成一直和禮國僵持不下。雖說顏辰因見識了無奚的巫術擔心禮國暗中算計,一直以防御為主,避免正面抵抗,保留實力,但也一直用他豐富的經驗和擅長的奇襲戰術找各種機會試圖騷擾一下禮國精兵,但都以失敗告終。戰事長期拖下去,兩國糧草都吃緊,將士們士氣愈加低落,這個關鍵時候,誰先扛不住失了章法,誰就將面臨覆滅的危險。顏辰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每晚都在賬中研究輿圖,已五日沒闔過眼了。 他剛與副將議事回營,也沒顧上換上舒適的衣物,把頭盔取下,就著鎧甲便開始讀前方探子發來的密報。發髻散亂,發絲肆無忌憚搭在臉上,微紅的眼中盡是倦意。好幾天沒打理過的胡茬遮住了半張俊臉,臉上和手上都有深深淺淺的傷痕,有些未及時醫治早已潰爛,猙獰地裂開著。 比起身上的傷口,他眼前的這份密報更加痛心——禮國的援兵已到,糧草也補上了一些。反觀他這邊,喻清平聲稱要顧及邊境幾處兵力和益都百姓的生存,接下來糧草必然緊缺,援兵什麼的就更不要想了。 他自嘲笑了笑︰對這些朝廷狗官他倒從未有過期待,只是或許也是他太過自信,以為在北境的作戰經驗也能用于對抗禮國,誰知敵軍見招拆招,反倒把他逼入劣勢。 但越在這種時刻,他越不能被打垮,否則正中禮國謀士下懷。他從不懼怕死亡,戰死沙場反倒是武將的榮耀,可讓他恐懼的是背負了這三萬將士的生命。他們之中,很多人是誓死追隨他而來。他想把三萬將士都平平安帶回家,而不是像苦竹寨那些無名白骨,從世上默默消失。 他把李征和沈望叫到賬中商量了接下來的布兵和計策,接著又看了許久的輿圖和密報,不知不覺已到丑時。明月高掛,風翳淨盡,大營陷入了沉睡。除了當值的兵士和星星點點的火把,只有將軍大帳還覆映著燭光。 顏辰右手撐著頭閉目養神。如今的情形對大成極為不利,必須速戰速決。可如何才能找到有必勝把握的時機,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去安排嗎...... 恍惚中他好像又聞到了那熟悉的蓮香,像是一種輕輕的安撫,使他緊繃的心弦放松下來。 霎時,他敏銳的直覺感受到有人靠近。 暗襲?! 他猛地睜開眼,完全是本能般抓住了來人的手腕,一把將這人用力按在地上,俯身用雙手禁錮。 他正欲從腰間拔出佩刀,原本因充血而模糊的雙眼逐漸回復,眼中的人影清晰起來。 在他身下,駱汐睜大眼楮看著他,一副驚訝的表情。 “你怎麼在這?!”他脫口而出。 “你能不能……先起身再說話。”駱汐別過頭,皺眉說道。 顏辰這才發現他緊緊把駱汐壓在身下,一個極為尷尬的姿勢。 那一瞬,他多麼希望這是因為自己疲勞過度而出現的幻覺啊…… 大將軍以最快速度起身,端坐在一旁,嘴唇緊閉。 駱汐也緩緩起身,整理了下衣袍,突然手腕吃痛,眉頭皺得更緊。 看著駱汐略微泛紅的手腕,顏辰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過用力,連忙拉過來查看。 “抱歉,我……”他輕輕握著駱汐的手腕,眼眸低垂。 駱汐一時覺得局促,趕忙把手抽回來。 “無妨。不過我在這待了好一會你才注意到,看來顏將軍也是百密有一疏。”駱汐揉了揉手腕,挪揄道。 “待了好一會?”顏辰輕輕挑眉。 駱汐听罷臉上一熱,不知為何開始整理衣袖。 但顏辰卻沒忘記最重要的事,語氣焦躁︰ “不是讓你們先回巫峽嗎?你跑這兒來干什麼?!你知不知道——” “我師父曾傳我遁甲之法,在局內可觀天地人神四盤,窺天道規律,知未來變化。” “你離開寨子後我用這法子卜了一卦。此戰成國必敗,而且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他們不會讓你從戰場活著回京。” “疑點最多的是苦竹寨那些骸骨和陰魂。我和師兄查看過,這寨子不同方位的地下都埋著白骨,用五行生克格局斷了這些將士魂魄的往生路,將他們永遠困在這個陣法中不得解脫。” 見顏辰沒有反應,她頓了頓解釋道︰ “鎖魂陣。這是茅山一派傳下來的手段,只是在苦竹寨設陣之人似乎也對奇門格局有所了解,所以把七煞鎖魂陣和方位格局結合起來更有效果。此人心狠手辣,把這些將士的魂魄強行鎖住,一定是有什麼歹毒的目的。而數千將士葬身于此處,也必有蹊蹺。” “最值得注意的是久昭,她在苦竹寨大鬧一場其實是為了破壞這鎖魂陣,強行用招魂術把冤魂放出來由她差遣,只是恰好被我們撞破打亂了計劃。如果當初那鎖魂陣的始作俑者還活著,還在盤算著什麼,那這次禮國毫無征兆的挑釁,或許是一場針對你的陰謀。” “王這次來西南就是察覺朝中有人對你虎視眈眈,所以調動了他手下的暗衛,在危機時刻能夠保你脫身。久昭的巫蠱之術你是見過的,她一定會協助禮國作戰。你一旦入了她的陣,再多護身靈符都沒用,我能想到能避開這凶象的辦法,就是用術法拖延時間,讓你借王的暗衛之力逃脫。但我沒法救下所有人……” 她突然迎上了顏辰的目光,一時語塞,正欲找話說下去。 “你為了查這件事,幾天沒合眼,對嗎?”顏辰語氣沙啞,卻十分柔和。 駱汐頓了頓,隨後低頭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她在給他講戰場生死之境,而他卻關心她是否因為卜算和調查傷了身體。 顏辰憔悴得已不成樣子,曾經熠熠生輝的眸子渾濁泛紅,臉頰因為消瘦更加深邃,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血痕,方才握著她手腕的大手盡是粗糙的老繭,手背上布滿了皮開肉綻的傷口。而他卻認為她傷及自身才是一件嚴重的事情。 駱汐低頭不語。顏辰著實沒預料到她是這個反應,一時亂了陣腳,手足無措,以為又說錯了什麼話。沒想到駱汐從懷中拿出一個小藥瓶,輕輕握住顏辰傷痕累累的右手,移到身前,將藥瓶里的粉末均勻涂在那些紫紅色的傷口上。 顏辰怔住,一聲不吭,任憑駱汐隨意擺弄。 “這是婉安配的治外傷的藥粉,我來之前要了一瓶,果然還派上了用場。” “我早就猜到你就算听我說了這些也不會放下這幾萬將士自己逃走。那至少請保護好自己。有傷就醫,有病就治,有覺就睡。實在心亂,貧道慈悲,可以為你念一念《清靜經》。” 顏辰心中驟然澄淨。他又回到起初手撐著頭的姿勢,眯著眼看著駱汐︰ “方才你盯著我那麼久,原來不是為我誦經清心呢。” 駱汐听出他話中狡黠,立即把藥瓶一放表達不滿。 沒想到顏辰反握住她的手,任她怎麼掙扎也不松開了。 “那就懇請星回道長為我念《清靜經》。”他語氣慵懶放松,全然沒有起初的焦急疲倦。 駱汐輕嘆,聲音如涓涓細流︰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顏辰做了個夢。他沒死在戰場上,平安回到了京城。父親和母親身體康健,兄長帶他吃遍了京中最好的酒樓,瑾煜也不再憂心朝廷的事,和他肆意賞花品茶。而駱汐一直在他身旁,有時會發脾氣,但更多時候,都是他最喜歡的笑顏。 破曉之時,晨光穿雲。山河甦醒,燦若畫卷。 顏辰被營中的吵鬧聲驚醒,才發現他整夜都緊緊握著駱汐的手,而駱汐一宿沒睡,一直靜靜陪著他。 他正準備開口,只見沈望沖進賬來。 “將軍!前方急報,禮——” 他看著將軍牽著星回道長,驚訝都是小事,主要是驚恐,因為他的出現明顯不合時宜! “駱……駱道長,您,您來見我們將軍啦。”他尷尬笑笑。 兩人的耳朵都染上了霞色。駱汐表面故作鎮定,卻稍稍發力把手抽了回來。 雖有萬般不舍,顏辰也只好起身,讓沈望說明情況。禮國大軍向大成軍營逼近,看勢頭是想強攻,突破後便可長驅直入,佔領益都城。 這便是顏辰所預想的生死之戰。對于大成軍來說,如今的糧草和兵力拖久了並無優勢,只能以強攻強,奮力一搏。禮國反倒是為他做了決定。 他拿上頭盔,走到帳外,見眾將士都已聚在了他帳前,等待命令。 “眾將听令!南夷舉全軍之力來犯,我等也全力迎敵!各位兄弟,隨我出征誅殺南夷,護我大成!” 原本垂頭喪氣的將士們突然振奮起來,紛紛響應︰ “領命!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老子才不怕那些蠻子,看我殺他們個精光!” 這便是顏家軍,懷化大將軍麾下將領和兵士。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從軍理由,要保護的人也各不相同,但他們個個都是敬佩顏將軍,願意將性命托付為之而戰。他們不是為皇帝賣命,也不是因為和禮國的仇恨,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志”。 駱汐默默站在一旁。她覺得這是她沒見過的顏瑞白,這些人有著她還未曾明白的“道”。她有些不甘心。 號令眾將準備出征後,顏辰便走到了駱汐身邊,就這樣靜靜看著她。 駱汐嘆了口氣︰“顏瑞白,上藥的錢,誦經的錢,符的錢,你都欠我。” “這些銀子,我都要你還。” 顏辰笑了笑,然後在她額上留下了淺淺一吻。 未等駱汐嗔怒,他輕聲說道︰ “好。我欠的債,你都記好。一直都要記好。” “回去找瑾煜他們,有多遠走多遠。” 他把駱汐的碎發撥到耳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個男人即使滿臉是沙場染上的風霜,也依然是初次見面的那明朗桀驁的模樣,牢牢刻在她的心間。 一炷香後,懷化大將軍率成國西南三萬守軍出征御敵,最後留給駱汐的是他手握長槍在戰馬上的背影。 第15章 鏖戰(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烽火漫天、角聲四起。本應是絢爛如圖繡的霞光,此時卻猶如黑雲壓城,讓人喘不過氣。戈旆倒伏,馬蹄踏尸,分不清究竟是在人間還是地獄。一天的激戰過去,成國和禮國依然死死對峙,分不出勝負。禮國的進攻如同蛇,狡詐多變。而成國防守像白虎一般,伺機而動,又凶猛非常。 禮國大將舉戎對這膠著情形可是極為不滿。他也是用兵的高手,禮軍對地形的熟悉和各部配合都佔盡優勢,況且他們還利用一些陰損的成國人做了妥善安排。本以為不出七日便能攻下益城,誰知僵持了半月不說,如今還被處于下風的成軍死死壓制。 那統率成國大軍的小子也就和他同齡,用兵布陣卻出神入化,更可怕的是他還不是個花架子,死在那長槍下的禮國人可真不少。 舉戎也說不上這是一種惺惺相惜還是嫉妒的心情。不悅地睨了身旁的久昭一眼。 久昭苦笑︰“你這打不下來,可別怪我頭上啊。師父說了,要逼不得已的時候我才出手。” “這就是逼不得已的時候!”舉戎怒氣騰騰。 “你怕什麼。我說過了,那顏大將軍今日進的是我設下的死局,不可能逃得出去。” “只不過有點可惜。這樣的良將若在禮國,定是被國君極為器重,在成國卻如此憋屈……”久昭用自己才能听見的聲音說道。 “你在咕囔些什麼?趕快施術啊!”舉戎有些不耐煩。 久昭早已習慣了她這從小一起長大好友的暴躁脾氣,不慌不忙開始布陣施法。 陣前,顏辰陷入苦戰。雖說大成軍並不是下風,但也未能突破禮國的防線。擒賊先擒王,他只能豁出去,率一眾精兵直接殺到主帥舉戎那里,以命相搏了。 而正在此時,一股瘴氣從地下冒出,瞬間彌漫了整個戰場。顏辰見勢不好,立刻捂住口鼻,而透過瘴氣他看到地上逐漸增加的毒蟲。 巫蠱術! “先撤退!”他高聲下令,準備策馬往回撤。 頃刻間,那些身首異處的禮國死尸爬了起來,目光凶狠,瘋狂撕咬成國的兵士們。而顏辰的戰馬也被幾具走尸絆倒,整個人摔下馬來。 沈望和李征拼命護著他們將軍,但同時要解決身邊的走尸的確非常吃力。 顏辰不斷用白虹防守和刺殺,雖擊退不少走尸,但數量太多戰力也極強,他逐漸力不從心。一時間尸橫遍野,血流滿地,瘴氣遮天蔽日,似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將成國大軍困住。 顏辰眼楮逐漸模糊,全憑直覺和本能斬殺走尸和企圖鑽空子的禮國士兵。漸漸他的身旁圍成了一個尸堆。 他正欲想法子沖出這困局,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胸甲。 “將軍!”沈望大聲嘶吼,卻被走尸團團圍住,一步都邁不開。 顏辰因慣性向後倒去,卻用了最後一絲力量將白虹杵在地上,讓身體保持了尊嚴站立的姿勢。 禮國第一神箭手舉戎,定是準確無誤射中了他的心髒。 周圍的走尸突然停住了腳步,像是一種無聲的尊敬。這是久昭的命令。 顏辰想用左手去拿放在胸甲里的那張護身符咒,手指剛觸及鐵甲,第二支箭射中了他的胸膛。 “顏辰,你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但我不會給敵人留任何機會。”舉戎放下了弓,表情漠然。 顏辰失去意識的時候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蓮香。這下好了,做了鬼也還欠著債。 此時狂風大作,而沈望和李征正從極度絕望的情緒轉為吃驚。 戰場上風馳電掣,那些走尸一個個都停了動作,僵硬站在那里。 他們將軍倒地的瞬間,一簇雷電降下,等他們看清才發現將軍已經被星回道長穩穩抱住。 顏辰昏迷過去,中箭之處覆映著符文,眾人腳下是一個巨大的八卦陣,成國這方的戰場全被金光閃閃的符文所包圍,一時之間電閃雷鳴,那些毒蟲走尸根本不敢接近。 “還好昨晚在你身上又放了靈符,否則我只能請真武大帝來救你了。”駱汐看著懷里的顏辰,喃喃自語。 “顏瑞白,貧道給你指了明路你不听,看來還是要讓你受點苦難才明白貧道苦心。”她嘴角上揚。 她將顏辰放到地上,起身面對遠處的舉戎和久昭。 “這女人是什麼路數……”舉戎瞪大了眼楮。 久昭大笑︰“真是沒想到會在這里對上,早知道我就不去苦竹寨了嘛。” “舉戎,看好了,這女人的路數,是師父要找的。” 駱汐一襲白袍,迎風而立,青霜出鞘,凌厲劍氣將周圍的走尸蛇蟲盡數碾成齏粉。 久昭也毫不退縮,強行命令走尸往前攻擊。其余軍士也相繼跟上。不管駱汐的風雷法陣有多強大,總歸有個極限,若以數量壓制,再多符術法也不一定輕松。 她從苦竹寨回到禮國就鑽研過駱汐使出的召將術。此術並不是個隨便就能簡單使出來的手段,加上她布下的已是死局,想要逆天改命可是難上加難。 駱汐以劍氣畫出符︰“......吾問使者哪里去,朝向十方招魂來,亡靈莫要別處去,隨吾發令到此來,魂出魂入皆有因,歸天歸地自有裁,生者得福且如意,亡魂歸位自開懷。” 霎時強烈的陰氣將整個戰場包圍,所有活著的人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久昭臉色發青︰這道士想干什麼?!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駱汐念畢,陰風大作,數千陰魂竟朝戰場沖來,吞噬那些禮國的走尸和活人。 竟然用招魂咒把那些苦竹寨的陰魂都招了過來! 久昭完全沒想到駱汐會來這一出,盡力壓下自己心中的慌亂,冷靜思考。 原來如此。她算出此處是死門,被凶神壓制,干脆就利用此處的凶局,將萬千冤死的陰兵引過來,用大成將士的冤魂對抗禮國,好一出妙局! 將死局生生逆轉成活局,這道士果然是師父要找的人! 頃刻間,陰兵已擊退了許多禮國兵士,直逼大將。 “舉戎,暫且退兵吧,我沒有應對之法。再不走我們可就出不去了。”久昭平靜說道。 舉戎心有不甘,但相信久昭對局勢的判斷,立刻下令全軍撤退。 幸存的大成將士們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確信自己不是出現了幻覺。 陰兵還在戰場徘徊。駱汐知曉他們的執念,但送他們解脫,不再被邪人利用才是最好的結果,至少在他們往生前還能再一次護衛家國。 她神色黯淡,向陰兵道謝後輕念超升咒︰“杳杳冥冥,劫數早定,今行旨令,見者超升。” 陰氣逐漸消散,月光破雲而出,灑在了這片血腥卻又寧靜的土地上。 此時,疏林、瑾煜和婉安三人飛奔過來。 “星回,剛才真是把我們嚇死了!雖說你讓我們放心,但顏將軍這傷——”婉安眼中盡是淚光。 瑾煜把昏迷的顏辰背了起來︰“暗衛在劍閣東北方候著,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往巫峽走,讓唐姑娘為瑞白醫治。” 沈望、李征和一眾親衛立刻涌了上來,痛哭流涕︰ “道長,您大慈大悲,請救救我們將軍!” 駱汐嘆了口氣︰“你們將軍沒事。符咒把他傷口都護住了,不會致命,而且唐姑娘的醫術你們應該相信的吧。” 幾個哭鼻子的糙漢子一听將軍沒事馬上破涕為笑。 “太好了......多謝道長!那您是要帶我們將軍去何處,我們幾個也一起!”沈望語氣激動。 駱汐搖搖頭︰“不。你們快馬回京,說懷化大將軍英勇退敵,戰死沙場,尸骨無存。” 眾人面面相覷,極其不解。 駱汐輕聲說道︰“你們應該知道這次的險境,是朝中有人估計設計陷害顏辰的吧。” 沈望和李征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那顏辰活著回去就更加危險。你們放心,我會帶他回師門養傷,之後再仔細打算。你們倆回京城把他無恙的事情告訴家中父母兄弟即可,讓他們不要擔憂,但囑咐他們絕不可外傳。” “這些戰場上幸存的將士除了你們幾個外,知道顏辰死活的人寥寥無幾,編個理由糊弄過去就行。” 李征突然向駱汐跪下,緊接著沈望和另外幾個親衛也相繼跪下,把駱汐驚了一下。 “我等叩謝道長大恩,今後任憑您差遣!請您一定照顧好我們將軍。”眾人叩首。 “一定。”駱汐頷首。 數日後,京城一片哀怨之聲。年少有為的懷化大將軍為國捐軀,多少公子哥痛心疾首,又有多少仰慕顏將軍已久的世家小姐以淚洗面。開國侯府上也是死氣沉沉,披麻戴孝,操辦著喪事。其實沈望和李征很早就告知他們顏辰無事,但侯夫人擔心外人看出端倪,所以做戲要做到位。加上沈望繪聲繪色描繪了自家將軍和星回道長驚心動魄的故事,侯夫人別提多開心了,每天面色紅潤,偶爾去假靈堂哭了幾下權當生活樂趣,就指望他兒子帶媳婦回來了。 顏府靜室。顏震和顏兆一同飲茶,屋里彌漫著厚重的檀香。 “娘還在靈堂哭著啊?”顏兆泯了口茶,淺笑說道。 “她正好把看的那些話本活學活用了。她那精氣神,哪像治喪的!”顏震挪揄道。 他放下茶盞,面色沉重︰“辰兒這次是有貴人相助,才逃過一劫。等那位發現他還活著,可能又要下毒手了。”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顏兆往後一躺,攤在椅子上。 “那件事情,我們可要加快了。” 這幾日前朝的官員也是方寸大亂。聖上親封的懷化大將軍竟然死在了南疆,成國不僅失了一名將才,也打破了文官派系的制衡。有御史彈劾喻清平,稱其在益都只手遮天,欺上瞞下,才讓懷化將軍陷入被動,力竭而死,但均因沒有確鑿證據不了了之。 當然,這些文官最關心的還是南蠻沒有攻下益都府,否則他們的舒服日子可就沒多久了。顏將軍用命換來他們一輩子的享福,流幾滴眼淚還是應當的。 成延帝正在濯月閣與寵妃寧貴妃飲酒作樂,忽然听內侍稟報丞相黎有敬有要事求見。雖打擾了興致心中不悅,但還是把黎丞相召了進來。 “陛下,臣近日一直調查懷化大將軍戰死南疆一事,有了些新的消息。” “哦,說說看。”延帝不屑一顧回道。 他是很器重顏辰,听說他死在了戰場上也是很痛心的,畢竟確是值得培養的良將之才。只是這幾日御史動不動就死諫,說顏將軍一生忠義,軍中上下威望極高,戰死沙場必是節度使喻清平不作為,有意加害,這就讓他心里不太舒服了。 這死了一個戍邊的武將就大動干戈,把他從早煩到晚,真也不至于。反倒是個個對顏辰贊賞有加,到有點自立為王的意思,要是這場得勝歸來,那可還管不住了。 死了好啊,留個好名,他這皇帝也不用操心了。 而且他真正關心的是這次劍閣關大戰死了多少人,對他那“計劃”有沒有好處,這顏將軍死不死也就那麼回事。結果黎有敬還反復拿這件事來折騰他,一點清閑都不給他留。 “陛下,密報說當日有一個白衣女冠,施法擊退了禮國余兵,逼得大軍退兵,才保全了我方。後來那女冠把顏辰的尸首也帶走了,所以軍中報的顏辰尸骨無存恐怕不是事實。” 延帝打了個哈欠︰“那又如何?反正顏辰又不可能回來繼續當大將軍,是死是活還需要朕操心?” “陛下說的是,是臣多慮了。不過臣擔憂的是那個女冠……” “听知情人描述她使的手段,臣覺得,她很像明霽道人。” 延帝手中的酒盞驟然摔下,碎了一地。 第16章 望月(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初秋的聚鶴山峰巒滅影,溪石漸幽。暑熱已消散許多,深山中飛瀑懸流,奔澗鳴雷,涼爽之意愈重。通往望月觀的小徑叢竹翳之,路旁緋紅的接骨草果實和爬滿苔蘚的石階相映成趣。 顏辰盤腿坐在後殿前的石階上,望著不遠處一簇盛開的木槿花發呆。他昏迷了不知多久,睜開眼就已經在望月觀里了。瑾煜守了他幾天幾夜,婉安一直在配治外傷和調理氣血的草藥,疏林幫忙煎藥和包扎,把他胸口的箭傷用繃帶裹得嚴嚴實實。 他沒死在戰場上,還到了望月觀,听瑾煜說禮國已退兵,他爹娘兄長也知曉他無礙。 但駱汐一直沒有出現。他也不是沒有急切問過瑾煜和疏林,得到的答案是他這條命確實是駱汐救回來的,過度施法卜卦讓駱汐傷了元氣,所以從回到聚鶴山起就一直閉關運諾骼恚 皇卑牖峒壞健 他怎能不急。當日的情形他比誰都清楚,成禮兩方幾萬大軍對峙,還有阿昭用蠱術操縱走尸,舉戎那兩箭絕對致命,駱汐是用了什麼方法,才將他救走,甚至讓舉戎退了兵。 道士修行之事他是不懂,但好歹也清楚閉關不是小事,疏林他們一定瞞著他什麼。 想到自己根本沒有保護好駱汐,反而還讓她舍命來救,顏辰煩躁地撓了撓頭發。見疏林他們守口如瓶,他這幾日只好靠自己把山前山後和望月觀找了個遍,結果連影子都沒見著。 但也不是一無所獲。本來顏辰只是禮節問候下青章道長,誰知兩個熱愛烹飪的人一拍即合,聊四時蔬果,談各式風味。每日青章掌勺,傷勢尚未痊愈的顏辰就在一旁打下手。昆虛子這幾日閉門不出,青章趁機做了師父平時不喜歡的螃蟹羹和茭白,讓眾人嘗了個鮮,連吃盡了山珍海味的瑾煜都贊不絕口。 曾幾何時,他日夜身著戎裝,生死一線,而如今每日閑庭觀花,抓魚洗菜,他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 後殿飄出沉香氣息,清風撥動屋檐下懸掛的鐵馬,鈴聲鳴澈,與殿內的誦經聲和鳴,霎時天地沉寂,心神安寧。 疏林在殿內太乙救苦天尊神像前唱誦念斗章,超度那些在劍閣關鏖戰中陣亡的將士們。 “風起檐前搖鐵馬,叮當響徹,響徹長空,呼呵披拂任西東,任西東,盼耷睿 拮儻藜I宥  嗔貫 牛  培     筮筇竟祿輳 竟祿輳 蒪....” 顏辰想起初到青居大營時和那些兄弟們以武會友,談笑風生,一時間這些記憶灰飛煙滅,心中苦痛萬分。他顏辰在北地桀驁不馴,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而來到西南面對這各方敵意和昏庸的世道,經歷了這些並肩的兄弟們一個個倒在他面前,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無能為力。他甚至不能像疏林道長一樣超度戰死的弟兄們讓他們早入輪回不再受苦,只能默默坐在外面,看著這片他不曾了解的天地。他的命是這些弟兄流血護下來的,那他也要背負起來這些信念,拼命活下去。 正在這時,駱汐養的丹頂鶴溪月不合時宜地信步走來,孤傲絕世。一人一鶴無聲對峙,劍拔弩張。這是顏大將軍拼命活著也不一定解決得了的煩惱——莫名其妙被這只鶴纏上,多了個敵人。 溪月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廚房每日芳香四溢,但竟無一人喂他這些高級菜肴,他能不生氣嗎。主子不在,自然是要遷怒于主子帶回來的這傻大個! 這時,齋堂那邊傳來人聲,溪月嘶鳴一聲,嗒拉著翅膀就飛奔過去,顏辰緊跟其後。 庭前的桂樹已花滿枝頭,香氣飄散。樹下駱汐一襲靛藍色道袍,長發隨意搭在肩上,正和昆虛子聊著什麼。 溪月倒是不管不顧,直接撲進了主子懷里。駱汐掂量了下,青章師兄把溪月的膳食管理得非常周到,滿意地摸了摸溪月的羽毛。 不過她面前還有一個委屈兮兮的大個子。兩人四目相對,似乎自分別後再見已隔了許久。 顏辰有些拘束。那日在營帳外他帶著和心上人訣別的心,不管不顧親了人家一下,結果這下不但沒死成,還被人家給救了,那可是非常尷尬了。 昆虛子翻了個白眼,大步一邁走到駱汐身前,把兩人隔開。 “你這小子就是顏辰?”他沒好氣說道。 顏辰不敢怠慢,立刻對昆虛子行禮︰“是。晚輩顏辰,見過道長。” “顏辰……哼,顏震那胸中沒墨的家伙給自家崽子取名都要照著我依樣畫葫蘆!” “道長,您認識家父?”顏辰面露驚訝。 “呵,要只是認識我倒還落得清靜,不用記起他以前的邋遢樣——” 昆虛子上前一步,在顏辰身邊悄悄說道︰“小子,要打我們星回的主意,先讓你老爹把欠我的酒錢都算清了!” 說罷拂袖而去。留下耳根通紅的顏辰和一臉茫然的駱汐。 駱汐側頭看了眼顏辰胸口的繃帶,自然說道︰“婉安的醫術果然厲害,看來你的箭傷已無大礙。” 話音剛落,她被擁進一個有力的懷抱。顏辰把頭埋在駱汐頸窩,霸道佔有這在他心里生了根的蓮香。似是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定,他聲音低沉,喃喃道︰ “欠你太多,我怕是要還一輩子了。” 駱汐這次倒沒有把他推開,嘴角牽起好看的弧度︰ “你要賴在這,我師父可是要用雷法劈你了。” “那我就給他做一道好菜,釀一壇好酒!” 金桂飄香,秋意迷人。 霞光設茶。青章為了祝賀駱汐順利出關,給眾人做了一大桌好菜,還特地給師妹開了小灶,添了份她愛吃的栗子糕。昆虛子想著自己不想應付顏家的小子裝腔作勢了幾天實在憋屈,干脆開了一壇桂花釀,望月觀從未如此熱鬧,倒是讓他興致頗高。 昆虛子吃飽喝足,又拉著瑾煜念叨了半天,才拿著一小壺桂花釀醉醺醺地回屋。歪歪扭扭走到門口,他倒沒有急著推門進去,衣袖一甩,喊道︰ “小子,有話就說,偷偷摸摸作甚!” 顏辰從一個角落走出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頸。 “晚輩請教道長……星回是否真的已經身體無恙?”他抱拳行禮,鄭重問道。 昆虛子閉眼捋了捋胡須︰“和顏震一個德行,整日操心這個操心那個,楊彩雲當初怎麼就答應嫁他了……” “既然你已猜到幾分,我也不瞞你。星回那丫頭用奇門遁甲卜算和自己緊密相關的未來,本就陽氣大損,還強行用術法把陰兵招來逆轉生克,至陰之氣能召魂,也能引蠱,那戰場上苗巫下的蠱很多被引入到了丫頭的身體中,要不是她用修為硬扛了下來,恐怕早就廢了半條命。” “回觀後我運氣助她調和內息,加上閉關幾日凝神聚氣,這丫頭確實恢復許多,但她體內的蠱如果不能找到蠱師,根本無法根除。唉,我再三囑咐讓她小心行事,沒想到遇上你這倒霉小子了!” 顏辰的臉色愈加黯淡,心中隱隱作痛。 見這小子一副沉痛萬分的模樣,昆虛子又是一陣煩躁,翻了個白眼,鎮定自若說道︰ “不過,要幫星回丫頭,辦法還是有的——” 月光清幽,浮空映山。駱汐房前是一泓蓮池,夜色中的蓮花高潔無暇,隨月影而動。她赤腳坐在池邊石階上,悠閑觀月賞花。 她遠遠瞧見高大的身影走來,表情並不意外。 男人提著不知是誰給的一小壺桂花釀,自然在她身邊坐下。 駱汐蹙眉︰“我記得婉安叮囑過,你傷勢未愈,不得飲酒。” 顏辰不予回應,晃了晃酒壺,自顧自地喝了一口。 空氣中彌漫著桂花釀的醇香,混著顏辰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駱汐又不自在了起來。 顏辰微醺,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將左手撐在膝蓋上,迷離地看著駱汐︰ “跟你師父說好了,過兩日我們啟程去苗疆。” 駱汐窒了一下,清澈的眸子充滿疑惑。 “我們去找苗疆大巫無奚,她能拔除你身體中的蠱。”顏辰低聲說道。 駱汐苦笑︰“我那麼費勁把你從苗巫的手里救下來,你倒想主動送上門去?有你這麼傻的嗎?” 顏辰的聲音染上了醉意︰“無奚會把你治好,我也不會死在苗疆,我們一起回聚鶴山也好,想去散花茶坊也好,我都陪你。” 駱汐覺得自己好像也被這酒氣燻得暈乎乎的,趕緊找了個最快清醒的法子︰ “我和師兄覺得埋在苦竹寨的那些大成將士和寨子里的人有莫大關系,而且據久昭所言,尉遲正豪應該值得一查。你可有什麼線索?” 顏辰垂眸︰“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些骸骨很可能是十八年前理應在邊境血戰殉國的數萬大成守軍。” “當年鎮國大將軍駱淵領兵與禮國交戰,後來卻離奇失蹤,被安上個叛國的罪名,幾萬大軍最後只剩千人回京。如果這些將士是被自己人害死埋于此地,那駱將軍失蹤一定另有隱情……” “久昭看樣子知道很多內情,我也想趁這次去苗疆找機會盤問一下,也許事情能水落石出。” 這時,他感受到了一絲銳利的目光。 “那我還是多慮了。顏將軍看樣子是想去會一會漂亮姑娘,那何必非要與我同行,之前的靈符破了,我再給你幾張便是。”駱汐挪揄道。 顏辰笑而不語,眼里盡是溫柔。 上次在軍營見面的時候,他胡子拉碴,發髻凌亂,加上幾天沒睡覺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拾掇干淨,露出稜角分明的輪廓和俊朗的五官,很難讓人想象這翩翩君子在戰場上是多麼的殺伐果斷,令人畏懼。 而駱汐就走神了那麼一瞬,嘴唇便被溫熱的唇覆住。她驚慌失措,本能地想推開,拉扯對方胸前的衣服,卻讓男人的吻更加侵略,呼吸灼熱,肆意攫取著女子身上的氣息,醇厚的酒香包裹住了她小小的身軀。 直到唇瓣被駱汐狠狠咬了一下,顏辰才偃旗息鼓,無奈退兵。 看著駱汐那漲紅的小臉,睫毛也蒙上了水霧,他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但毫無悔過之意,甚至覺得下次還敢。 “那可不行。”他語氣帶著笑意。 看著駱汐那驚愕的表情,他又有些得意,爽快一笑︰ “如今道長再想用幾張符紙打發我,為時晚矣。” 說罷用手指蜻蜓點水般踫了踫駱汐的鼻尖,心滿意足離開了。 蓮影搖曳。滿臉通紅的女子,唇上還留著桂花釀的味道,羞得把臉埋進了衣袖。 “......登徒子!” 第17章 望月(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動身去苗疆之前,婉安考慮到南境山林密布,奇蟲眾多,想著在聚鶴山多采一些草藥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清晨便背起竹簍往後山走去。 沒想到剛到望月觀側門,她就看到瑾煜一襲白衫蹲在鶴群前,饒有興趣地喂著糧食,和這一群白鶴自然融為一體。 “殿……趙,趙公子?”婉安一臉疑惑。 瑾煜倒是沒料到會在這里踫見婉安,一只丹頂鶴開心地在他手掌啄著谷粒。他一時窘迫,不由得側頭輕咳了一聲。 婉安連忙道歉︰“抱歉!打擾你了!我先走了……”抬腳就開溜。 沒走幾步便被瑾煜叫住。 “等等。你去哪里?” 婉安小心翼翼轉頭︰“我去山上采藥……” “那我一起。”也不等婉安回答,瑾煜便把手中谷粒拋到鶴群中,徑直往後山走去。婉安只得小跑跟上。 聚鶴山受天地之氣滋養,有著源源不盡的藥材。天光乍現,晨露沾染草木,林中霧氣蒙蒙,空氣中混著濕土和藥草的清新味道。婉安進山之初還和瑾煜聊著天,不一會兒就陷入了研究新發現藥草的興奮中,全然不理身邊的瑾煜,讓峭醯釹侶願屑拍  “這是藥材吧?”瑾煜捏著旁邊一株小草問道,似是在吸引注意力。 婉安瞥了一眼,不經意回道︰“那是于道長種的蕹菜”,然後繼續把手上的接骨草放進竹簍。 “那這個呢?”峭醯釹潞斂環牌 “這是野韭菜”。 “這總是了吧?” “這是雜草……” 婉安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滿臉都是汗水,發髻隨意挽起,穿了一套找駱汐借的白色上下身道服,褪下了京城貴女的繁文縟節,像是一朵最純淨無染的茉莉,清澈的笑容在林間透出的日光中熠熠生輝。 她又被一株長勢極好的忍冬吸引了目光,專注研究著這清熱解毒的良藥,卻未發覺旁邊的人已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 一個時辰後,婉安的小竹簍已裝滿了藥草,心滿意足踏上了歸程。瑾煜幫婉安背著竹簍,兩人迎著柔和的晨光,溯溪而行。 “唐姑娘認為這世上有絕對的善人嗎?”瑾煜似是閑聊般問道。 婉安頓了頓,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瑾煜見婉安面露難色,立馬輕松笑了笑︰“別緊張,我不是刻意為難。只是這段時間見唐姑娘救死扶傷,不求回報,便想著你眼中的這片山河是不是應該救,值得救。” 晨光漸出,透過寬大的桐樹葉灑下斑駁樹影,婉安臉上光影婆娑,眼楮微眯似是思考入了神,身旁的男子視線卻不曾移開。 片刻後,婉安緩緩開口︰“師父曾問我,如果眼前有一個人被利刃砍傷需要及時止血救治,而那人是為了盜竊殺死一家五口的窮凶極惡之徒,你會救他嗎?” 瑾煜沉默。 婉安會心一笑,接著說道︰“當初我也是和公子同樣的反應,不知如何回答。而師父卻斬釘截鐵告訴我,如果我是行醫之人,那應該毫不猶豫,竭盡所能醫治他。善惡對錯,自會有大理寺或提刑司制定的規則去判斷,這不是醫者的責任。況且那也只是規則,不是答案。這世間的善惡,哪有什麼答案。” “自此以後,我不再去想是非曲直,盡好自己的職責,做好眼前的事便是。是對還是錯,先要活下去才有機會證明。” 瑾煜卻一直沉默,婉安生怕自己這些亂七八糟的道理冒犯了這位王殿下,慌忙解釋道︰ “殿下,我格局不太大,這些都是胡說的,還請你不要介——” “若是我趙瑾煜想犧牲少數人去保住多數人的生命,說不上善但也算不上惡,你願意救嗎?”瑾煜突然開口問道,樹影把他的側臉映得更加稜角分明,眼神不似之前的溫和,帶上了一絲銳利和堅定。 婉安一時語塞。因為她心里清楚,這個問題如果是問的作為醫者的她,並沒有意義。王殿下問的其實是她作為唐婉安的選擇。 她臉上逐漸發熱,一抹紅暈悄然出現在了她的雙頰,在光影中顯得格外可愛。 瑾煜展眉,側頭輕笑了一聲。這答案不言而喻,再欺負唐姑娘可就說不過去了。 “這答案你留著,以後告訴我也無妨。走這麼久你也累了,我們先回去。” “對了,你以後跟瑞白一樣喚我肅風便是,殿下也好公子也罷,我都覺得別扭,我也喚你婉安可好?” 這可讓婉安一個踉蹌,要不是瑾煜反應快扶了一下她手臂鐵定摔了,這番話讓她臉頰更紅,惹得瑾煜憋著笑意不敢再逗她了。 兩人回到望月觀,弟子們已開始早課,沉香煙氣杳杳,誦經聲盈盈悅耳。顏辰練完槍,倚在不遠處的廊柱上靜靜看著駱汐誦經,瞧見瑾煜和婉安滿載而歸便饒有興致迎了上去。 婉安隨後便去藥房整理,留下瑾煜和顏辰兩人漫步目的在觀內閑逛。 “肅風,你要跟著我們去苗疆,打的什麼算盤?”顏辰漫不經心問道。這兩生死之交自從到望月觀後倒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好好談心。 瑾煜意味深長一笑︰“怎麼?礙著你和星回道長了?” 趁那大狼狗還沒急火攻心,他連忙說道︰“你都看見我那幫暗衛了,應該知道我打的算盤。” 顏辰目光沉下,一言不發。 瑾煜倒也不急,靜靜看著鋪了滿地的銀杏葉。 “就算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取而代之。天下苦亂政已久,若無人站出來,亡國恐怕只在朝夕。禮國是敵,但未必不能是友。你們顏家世代忠良,一時之間自然是接受不了。不過我相信你終究還是會支持我的。” “因為你效忠的從來不是龍椅上的那個人。” 燭照幽月。晚課結束後,昆虛子把駱汐留在靜室,已經跪了一炷香。 燭光將昆虛子那本就凌厲的五官映得更加深邃。沉默許久,他終于開口︰ “你讓為師怎麼說你才好……讓你下山接你師兄,你倒是把顏家那小子接回來了!還惹了一身蠱毒!你以為你天資高就可以亂來,稍晚點回來祖師爺都救不了你!” 駱汐知道師父還在氣頭上,便以柔克剛,用沉默應對。昆虛子發了一通氣,沒人頂撞,自然也就消停了。 他坐下喝了口茶,緩了緩問道︰ “我問你,窺天機,干預兩國戰事,就是你尋的道嗎?” 駱汐搖了搖頭。 “徒兒尚未尋得真道,也自知用奇門遁甲逆天而行是大錯。只是......” “過去徒兒在聚鶴山,日月運轉,四時更替,皆是天地自然之規律。山上下雨後萬物生長便是天道。而當我走入塵世,遇到了各式各樣的人,散花茶坊質樸的煙火氣,尉遲府的虛情假意,數千忠魂長眠苦竹寨,劍閣慘烈的戰場,孰正孰邪,孰對孰錯,哪一條路才是正道……我曾認為這些俗事無足輕重,到頭來才是井底之蛙。” “雖名得道,實無所得。為化眾生,名為得道。如今我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道存乎天地,亦在于心。不知本心,如何求道?” 昆虛子听後,嘴角輕輕上揚,但立刻回到嚴肅的神色挪揄道︰“哼,不知本心,我看你的心就只在幫那死小子的事情上!” 見愛徒耳朵通紅,他心滿意足,語氣緩和下來︰ “去南疆找無奚那老婆子把你蠱毒除了。你要從心,那為師便看看你的道心。” 翌日,四人起程前往南疆,疏林受昆虛子托付一同前去。名曰保護,實則監視顏辰,家里的白菜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就給拱了。 水陸兼行十余日後,一行人終于到了禮國境內。進入南疆地域便是另一番光景——黑崖白峽、雲霧爭幻,重疊的山巒和縱身的河谷如一幅絕美的潑墨。陰翳的山林神秘莫測,偶爾傳來幾聲猿啼鹿鳴,像是對行路人的問候。這惱人的濕熱氣候養育了奇花異草,是藥材的天然寶庫。行者若是不慎被野獸毒蟲所傷,倒也能夠受惠天地之饋贈。 駱汐經劍閣一戰後,鐵定被禮國列為重點關注對象。加上顏辰本來就是禮國宿敵,還帶著一位親王,一行人主動到南疆頗像是狼入虎口。不過顏辰在行前就拿著瑾煜給的禮國輿圖仔細分析了一番,選擇了一條布防最少的路,同時避開都城羅城,盡量選擇山林小道,直奔大巫無奚所在的雲頂寨。 可以的話他一輩子都不願來禮國,但駱汐因他而傷,為了醫治,他別無選擇。 好在一路避人耳目沒有引起注意,一些過路例行的排查利用偽造的身份和精湛的演技也順利通過。復行幾十里山路,總算到了雲頂山腳。 雲頂山隱于幽深的河谷之中,和同樣位于峽谷中的聚鶴山不同,山勢並不險峻,卻讓人不寒而栗。山谷幽寂非常,被厚重的迷霧包裹,如同一汪深潭,令人神往,卻又暗藏危機。若是將仙氣飄飄的聚鶴山比作一位駕鶴的道人,那雲頂山便是殺人于無形之中的邪魅巫儺。 五人乃不速之客,知曉進寨之路必然凶險,在山腳就做足了準備。駱汐和葉疏林用金光神咒護體,另外三人則服用了婉安配好的解毒順氣的藥丸,避免毒氣侵體。 白露過後天氣漸涼,但雲頂山的生機卻一點沒有消退。山花霜葉、長藤抱樹,青翠的密林被金秋之色逐漸點亮。尤其是一些出其不意的“居民”,總要給原本就謹慎行路的幾人增加一些“意外之喜”。長蛇悠閑盤在樹干上朝他們吐著信子,突然垂下的大蜘蛛把婉安嚇得花容失色,就算小心翼翼淌過溪水,也要被巨大的毒蟾虎視眈眈,要知道這家伙的毒液可輕松就能把他們五人放倒,埋骨水下。 這可不是危言聳听,草叢、樹下、水底,時不時就出現幾具白骨,可見不少人想冒險進寨,最終都命喪于此。 眼看渡過了重重難關,快要接近寨子時,一棵高聳入雲的銀杉沙沙抖動,眾人立即警覺起來。 久昭坐在樹上,兩只腿隨意蕩著,笑盈盈地看著那群“驚弓之鳥”。 她和當初在苦竹寨那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判若兩人。一身靛藍色苗服,衣襟和袖口遍布精致的蝴蝶刺繡。烏發綰成長辮,垂至腰間,發髻上的飛鳥銀飾叮當作響,柳眉朱唇,一雙明眸清澈又危險。 “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一次兩次都不夠,還登門拜訪來了。你說是不是呀,葉道長?”久昭語氣曖昧。 從一開始久昭的眼神似乎就一直有意無意停在疏林身上,加上這句曖昧之言,到讓神清氣定的疏林道長有些心緒不寧。 駱汐眉頭緊蹙︰“你又用了什麼妖術提前得知我們會來此地?” 久昭挪揄道︰“駱道長這話說得……你在劍閣用的那驚天撼地的仙術,可比我這拙計強多啦!” “我師父要見你們。沿著這條路直走上去就是寨門,到時候有人接引——” 話說到一半,久昭一躍而下,掌力直沖疏林而來。 疏林毫無準備,只能勉強以防御姿態接下久昭的進攻。 “葉道長,上次的帳我還沒跟你算清呢——”久昭掌力如狂風驟雨,疏林顯得十分被動。 婉安看這突如其來的戰況心中焦急,轉頭看了看其他人,卻發現這三人一臉雲淡風輕,好像眼前被攻擊的人和他們毫無關系。 “我們走吧。”駱汐拉著婉安就往雲頂寨的方向走去。 “星回,他們——”婉安一臉茫然。 “別擔心,花拳繡腿罷了,他們玩兒夠了自然會來找我們。”瑾煜嘴角上揚,話中有話。 此時疏林內心︰?我就這樣被師妹拋棄了?! 第18章 苗疆(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果斷拋下疏林後,駱汐一行四人順著久昭指的方向一路往前,沒過多久便遇上了久昭口中的引路人。此人說明來意後,鄭重提醒幾人緊跟著他,每個人互相間隔絕不可超過十寸,說罷便一言不發,引著四人走入了濃霧。這一路上眼前除了前方人的模糊背影,皆是白茫茫一片。顏辰之前心里打好算盤,仔細記住這來去的路線,以後必定有大用途,最後發現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幾個人迷迷糊糊也不知走了多久,迷霧逐漸散去,視野愈加清晰起,心中默想估摸是快到了。果不其然,不到一盞茶工夫,四人眼前一亮,待適應好光線後睜開眼楮便是一片開闊的山林,梯田綿延不絕,山頂雲霧繚繞處一片吊腳樓若隱若現。此處便是大巫無奚所居住的雲頂寨,若無人帶路絕無可能尋到寨子,而進山途中那些命喪黃泉的人別說窺見真顏,連正確的道路都沒見到就一命嗚呼了,讓人不寒而栗。雲頂寨隱于山霧間,四山環抱、密樹森羅,與其說像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倒是更似山林精怪的詭秘居所,稍有不慎便會被勾魂攝魄。 霧散雲開,再往前行不久便看到了寨門。由巨大樹干搭成的木門給人極強的壓迫感,上面掛著一對牛角,柱子上還有各式各樣的動物圖騰。苗人認為萬物有靈,每個部族都有代表的動物圖騰,或是虺蛇,或是游魚,而他們的信仰也讓他們得到了生靈的庇護。 婉安一進寨門就異常興奮,左看右看生怕錯過任何小細節。她早就听師父講過苗疆的巫醫有著自己的一套醫術,加上南疆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孕育了很多京城聞所未聞的珍惜草藥,她抱著醫者的求知心自然是希望能有所收獲。顏辰和瑾煜兩個人懷揣國仇,對禮國的敵意從未減少,這回到訪雲頂寨也是形勢所迫,因此臉色一直都不太好。而駱汐倒沒什麼特別的情緒,見到一些在石板路上販賣剛采回來草藥的村民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地方的價格和益都那些在永平橋上擺攤的貨郎有多大區別,是不是可以帶一些不常見的藥材回去到解玉溪邊上小賺一筆。 雲頂寨內的吊腳樓建築風格和苦竹寨有相似之處,也是依山勢而建,極富層次感,不過雲頂寨更加隨意,看似雜亂無章卻無形間又相得益彰,正如南疆人自由豪邁的性格一般。駱汐視線掃過每戶人家的屋檐,大成常掛銅制的“檐鈴”,而苗疆人家屋檐上則是造型各異的銀鈴,有的是銀片打成的小蝴蝶,還有的是用精湛的工藝將銀絲繞成鳳凰的形狀。風起鈴動,仿若這世外各種紛爭和雲頂寨毫無關系。 這清脆的鈴聲的確讓人緊繃的神經能夠放松下來,然而駱汐卻察覺到這表面上沖充滿煙火氣的寨子有著離奇之處,幾乎每戶人家的二樓門柱上都掛著一面八卦鏡。雖說有自己的巫祝信仰,但常年和成國交往受到道教影響也不是不可能,讓駱汐在意的詭異之處是每面八卦鏡的格局都不一樣,很多並不是普通的鎮宅八卦方位。如果說是種種緣由村民踫見了某位雲游道士,掛上八卦鏡趨吉避凶求個安宅心理倒不奇怪,但如果每個八卦格局都是刻意為之,那必然有什麼理由...... 顏辰瞥見駱汐神情有異,便悄悄湊近握了握她手腕,低聲問道︰“怎麼了?” 駱汐點了點頭︰“這寨子有些古怪,但我還不能確定,先會一會那位大巫吧,畢竟也是我有求于人......” 顏辰會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掌便放開,讓她安心。駱汐原本雜亂的思緒逐漸靜了下來,和身邊這個傻大個並肩前行,好像也不需要擔憂那麼多。 清風徐徐,銀鈴齊振,響徹雲頂寨。 當幾人跟著引路人爬上一條長長的青石階梯後,便看到一間位于山勢較高處的氣派吊腳樓,不言而喻,這就是大巫無奚的住所了。 引路人頷首致意後隨即離開,由著駱汐一行自行走進去,無奚已經站在正廳中央等候著他們。 這位苗疆赫赫有名的大巫約莫四十歲,歲月的痕跡並未將她的風韻減少分毫,是一位風華絕代的佳人。她挽高髻于頂,發髻上插著雕刻著鸞鳳圖案的銀簪和銀梳,戴著泡花耳環,上衣是紫色綢緞制成,袖口和背上是精致的苗繡蝴蝶花草圖案,下著青素長裙,衣邊繡有飛鳥和楓葉花紋。 駱汐率先行禮︰“晚輩駱汐,見過前輩。我師父——” 她不禁頓了一下。因為她注意到無奚正在用一種令人不適的眼神仔細打量著她,似乎她說什麼並不重要,無奚更關系她長什麼模樣。 她正不知如何打破這尷尬的局面,無奚突然開口︰ “呵,你這小丫頭就是李玄陽的徒弟?他的信我收到了,你這年紀不大,膽子倒挺大的。” 無奚眉毛一挑,冷冷地輕笑一聲,帶著戲謔的意味,傲氣十足。作為南疆呼風喚雨的大巫,這才是她應有的態度。何況面前還有一個和他們禮國仇恨不共戴天的懷化大將軍。要不是昆虛子信中囑咐讓她不要為難這些小輩,她可沒那麼容易放過這些成國人。 駱汐雖不知無奚和她師父具體是什麼交情,但也不願虛與委蛇︰“既然師父已向前輩說明原委,晚輩也不拐彎抹角。此前在劍閣兩軍對戰時,我中了苗疆的蠱毒,難以化解,故特此前來南疆拜訪前輩,請您助晚輩祛除蠱毒。” “我可沒答應李玄陽幫你醫治。你用手段破了阿昭和舉戎的陣,救走我們禮國的大敵,我可不介意讓你吃點苦頭。”無奚說道。 “你——!”顏辰實在有些忍無可忍,正欲上前,被駱汐拉住衣角,示意他不要沖動。 無奚倒是覺得這兩人頗為有趣,甚至舒服坐到了椅子上,一副看戲的架勢。 駱汐低頭思索片刻說道︰“晚輩不願為難前輩,但這次專程拜訪的初衷只是希望前輩能提供除蠱之法,並不願牽扯兩國仇恨。戰場生死,各有各的道理,許多大成將士也因那一站埋骨他鄉,要真算起帳來,今日前輩也未必能脫身。” 無奚屬實沒想到駱汐求人態度還那麼強硬,一時氣血上升,還未開口回擊,駱汐繼續說道︰ “方才晚輩說話有點重,還望前輩見諒。晚輩深知前輩並非刻意刁難,否則一開始就可以拒絕師父或是我們進山途中就能用蠱術解決掉我們一行。為了不欠您的人情,晚輩願意同您做個交易。” 听罷無奚的脾氣倒是壓了下去,她嘴角勾起,來了興趣。 駱汐緩緩說道︰“想必我會的手段是能幫到您的,比如能窺見天機的奇門遁甲......” 無奚突然露出驚訝的神色,仿佛內心的想法被看穿清清楚楚擺了出來。眾人則不明所以,只得噤聲靜待發展。 而駱汐此刻表面鎮定,實則慌得不行︰福生無量天尊!弟子真的是賭了一把,要是沒用可就接不下去了! 她賭的是無奚和久昭和大成這千絲萬縷聯系背後的“理由”。當初阿昭在苦竹寨的所作所為無奚不可能一無所知,而且那時阿昭就對她使用的術法表現出了興趣,這和她師父應該也有關系。雲頂寨的八卦陣雖然她還沒談出究竟,但她的直覺是這絕非巧合,不管是誰獻上的計謀布下的陣法,大巫無奚一定比誰都清楚。這樣一來,她就值得用自己來賭一把無奚的目的。 這時阿昭從門口跑了進來,身上的銀花叮叮當當,疏林靜靜跟在後面,兩人都毫發未損。 “奇門遁甲?對!師父,我之前不是跟您說了嘛,這道士奇得很,就是會那——” 無奚直接瞪了阿昭一眼,嚇得她趕緊閉嘴,大氣都不敢出。 “我讓你去帶路,你給我帶到哪去了?”無奚質問道。 “我,我就和這位疏......葉道長切磋了一會,這不是人也給您安全帶到了嘛。”阿昭嘟囔道。 無奚不想再理會這不做正事的逆徒,了一眼駱汐,心里暗想這丫頭倒是精靈的很,李玄陽好的不教,倒是把這套算計的手段教得明明白白的。 “哈哈哈!你這阿妹可真有意思,居然能讓奚姨吃癟,這樣想來戰場上被你擺了一道我服氣!”里屋傳來一陣爽朗笑聲,而無奚和阿昭的表情旋即變得鐵青。 隨後舉戎若無其事從屋里走出來,讓眾人吃了一驚。他身材高大,身著一襲藏青色綢緞便服,戴著頭帕,就算不像戰場上身負鎧甲,也是從內到外透露著一股驕傲。顏辰出于對舉戎作戰本能的反應,立刻上前一步護在駱汐身前,瑾煜也帶著婉安退後,手握住佩劍。 舉戎就算面對全屋的敵意也依舊自信滿滿,用手整理了下頭帕,故作姿態地倚在椅子旁,仿若要吸走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本來坐著的無奚立刻起身,十分嫌棄地走到了一旁。阿昭嘴角抽動,想把這傻子扔出去。 鑒于在場人過于震驚根本搞不清狀況,舉戎要是沒有人響應他的話他可以靠在椅子上保持那造型一炷香。無奚嘆了口氣,嚴肅問道︰ “舉戎,我可不記得有讓你來寨里,更不記得有叫你躲在屋子里偷听。” 舉戎邪魅一笑︰“是父王要我來看望您的。沒想到我這優秀的視力,遠遠就看到這群讓我印象極為深刻的人,那當然好奇你們是要說些什麼。” 無奚挪揄道︰“怎麼?你是懷疑我叛國?” 舉戎倒是慌了︰“奚姨,您可別誤會!我一丁點兒這樣的想法都沒有,這群人自己送上門來的,您也是勉強接待他們!” “不過......機會難得,順便把他們一網打盡,如何?” 他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表情認真起來,顏辰和瑾煜更加警惕。目前他們處于劣勢,若不小心恐怕立馬就是甕中之鱉了。 無奚輕嘆,朝舉戎說道︰“舉戎,你能不能彎下腰?” 舉戎牛高馬大,想著大概是奚姨要吩咐什麼,愉快地彎下腰把耳朵湊近。 然後一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在了他頭上,讓舉戎吃痛嗷地叫了一聲。 “我看你是欠打!這雲頂寨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發號施令了!少給我動不動把你阿爹搬出來,你阿爹來我這也得畢恭畢敬的!” 此情此景,眾人從之前的驚恐警惕轉變成了看傻子的眼神,個個透露出憐憫之心,他爹娘也是不容易啊...... 阿昭真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和舉戎從小一起長大,這阿弟打仗絕對是個奇才,但就是性格有點神叨叨的,還特別自信,平時禮國人笑一笑就罷了,這下丟人丟到大成去了! 鬧騰了一陣後,無奚揉了揉太陽穴,對駱汐說道︰“好,我接受你的提議。我為你除蠱毒,你要用你會的手段幫我一個忙,至于什麼忙,我之後再說,但我可以保證,這不會違背你的原則,也不會限制你的自由。” 駱汐微笑︰“多謝前輩。後面兩點您也不必擔心,沒人能困住我,也沒人能逼我做違心的事。” 無奚保持著假笑表情腹誹︰天殺的李玄陽,教個徒弟嘴巴跟你一樣不饒人,幫人帶孩子也好歹講點道德。 事態解決,眾人也放松下來,倒是舉戎被無奚打得頭帕都歪了,依然維持著他那狂狷邪魅的笑容。他悄悄走近駱汐,手撐著下巴端詳了她半天,還不等顏辰按捺不住錘他,他突然說道︰ “你這阿妹實在有趣!我看上你了,別當道士了,來當我舉戎的王妃吧!” 這大傻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別說駱汐了,就連阿昭都想沖上去給他一拳。 顏辰實在是忍無可忍了︰“舉戎,你少得寸進尺!”轉身又把駱汐護在身後,生怕被搶了。 舉戎不為所動,反而雙手抱在胸前挪揄道︰“喲,這不是被我百步穿楊的顏辰將軍嗎?傷好得不錯啊,有那麼好的醫師不如也推薦給我?” 顏辰已經到爆發邊緣了,瑾煜連忙上前拉住他,以免兩人原地斗毆。沒想到舉戎又接了一句︰ “輸給我舉戎不用覺得沒面子,我還是承認你是個厲害人物。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咱們也順便聊聊這兩國開戰的事情——” “成國在利用我們禮國。” 他語氣挑釁,一副天下我最聰明的模樣,誰知顏辰毫不示弱︰ “這麼明顯的事你都要打一仗才發現,那還真是不過如此。” 第19章 苗疆(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這幾日河谷沐浴在闌風長雨中,秋雨蕭蕭,寒意肅然,平日里熱鬧的雲頂寨也歇了下來,安靜藏于這片煙嵐雲岫之中。 寨子東面的農戶倒是忙碌了起來。入秋後便開始準備收獲糧食,為寨子過冬儲備物資。綿綿細雨如甘露般滋養了田里的作物,金黃的稻穗沉甸甸地垂下,飽滿的茄子愜意掛在藤上,紅彤彤的石榴上掛著水滴,靜靜等待農戶收獲。 駱汐打著油紙傘,信步走在田間。婉安一早就出門采藥,師兄自打到了這里就被阿昭纏上,自己能脫身都不錯了,哪還顧得上她。 當然,她最近也被舉戎纏上了。這人隔三岔五就來騷擾她,有時要她把劍閣用的術法講明白,有時又問她在巫峽是怎麼修道的,著實應付不來,就干脆就逃了出來,尋一片清靜地凝神打坐。 每日未時,無奚都會為她施術除蠱,外加調養身體。最初用巫力和她體內真畔 希 儆靡氪唐撲鬧訃猓 訃飭 隼吹難 湛 及檔梅 冢 看味加幸惶跣∩呷頻剿滯笊嫌眯拋詠 諮 虻簦 思溉氈闃鸞к  屎焐  鈉 埠昧似鵠礎U鋈松硤邇嵊  簧 飼暗你俱倉  N揶苫垢淞艘恍┌菀┼逶『頭茫 越獬粱墓貧盡 事情看似進展順利,駱汐卻總感覺有些蹊蹺。無奚答應為她除蠱是以她用奇門遁甲解決一件事為前提交換的,但這麼長時間無奚並未主動提起此事,駱汐有時試探詢問也是被她刻意搪塞過去。這找人幫忙的都不急,駱汐也不好繼續追問。 當然他們也不會輕易離開苗疆。此前在無奚那里撞見舉戎後,他們知道舉戎也對之前劍閣大戰背後原委起了疑心。兩國博弈安插幾個眼線或是培養幾個叛國賊也不是什麼奇事,但這次禮國也沒討到什麼便宜,反而做了在成國暗中指使之人的棋子。舉戎生性驕傲,可忍不得這個。 顏辰和瑾煜當然不會放過舉戎這後知後覺的傻小子。既然顏辰也是被這幕後操縱者利用加害,即是和舉戎目的一致,那暫時休戰聯手把這事情經緯搞明白才是明智之舉。于是這兩天趁舉戎留在雲頂寨他們三人時不時也會相約飲茶,當然談話愉快不愉快不得而知,至少目前還沒有再出現打架斗毆的事情。 興許是連日下雨讓心情也不是那麼明朗,駱汐頓覺有些無聊,正想去梯田那邊看看,一個高大的身影朝她小跑過來。 顏辰一身素色束腰長衣冒雨跑來,靴子被濺起的水打濕。 他跑到駱汐身前,展顏笑道︰“走,陪你去散散步。” 駱汐蹙眉,心想這人打仗慣了以為淋點小雨沒事,苗疆濕氣可不比大成,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傘舉過去。 但她不自量力,低估了身高差距。 顏辰見狀不禁大笑,等駱汐瞪了一眼才收住,憋著笑順手把傘拿過來,兩人並肩信步走在細雨中。 落日沉淵,雨勢已霽。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山中,乏了便坐在一株倒地的松樹樹干上歇息。 此處是雲頂寨東側山坡的至高點,能夠俯瞰山下縱深的河谷。立秋後晝短夜長,申時後天色便逐漸暗了下來,沿河的農戶和漁民已點亮了燈籠,掛在屋外,整個河谷逐漸被星星點點的暖光照亮,四周的群山愈加深邃。 坐定後駱汐想起了什麼,從手上的布包里掏出一團被粗布包裹的東西,顏辰順手接過去,發現是一包炒栗子,心中頓時歡喜,給駱汐剝了起來。 “舉戎給的這炒栗子還挺甜的。”駱汐吃了幾個,隨口一說。 沒想到身邊的人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面帶疑惑,看著這方才還喜笑顏開的人眼神沉了下來,一言不發。 “以後少和他見面,他給的東西也不準要。”顏辰沒有看向他,聲音低沉,透出一絲怒氣。 駱汐不解︰“為何?他若對我們有惡意,應該早就——” “不準就是不準。”顏辰語氣更加不善。 “你怎麼——” 她被重重壓在身後的樹干上,整個人被禁錮在男人的胸膛和樹干之間,毫無逃脫的機會,未說完的話也被一個強勢的吻封住,戛然而止。 香噴噴的炒栗子撒了一地。 體格和力量的懸殊讓駱汐無從招架,深陷在對方令人窒息又沉淪的強大攻勢中。她只得緊緊攥住顏辰的衣襟,試圖表示不滿。 突然林中一陣聲響,駱汐警覺,一巴掌就把顏辰的臉移開。 顏辰看著她那乖巧噤聲的樣子,不禁把頭埋進她頸窩輕笑起來,那發燙的肌膚和撩人的汗熱擾得駱汐愈加煩躁。 “是只猴子。” 駱汐察覺到懷里人的笑意,又羞又惱,正想損他幾句,突然她瞥見顏辰身後星星點點的雲頂寨,呼吸一滯,連忙睜開顏辰往崖邊走去。 顏辰反倒嚇了一跳,趕忙收起嬉皮笑臉追上去,發現駱汐靜靜站在山崖邊,目不轉楮地看著山下的雲頂寨。 “我知道無奚想要我幫什麼忙了。”須臾後,駱汐開口說道。 她抬手,顏辰的視線便順著她的手指看向了這個距離只能依稀看到吊腳樓屋頂的雲頂寨。 “我一直在想那些民居門前的八卦鏡有什麼蹊蹺,卻沒想到那千奇百怪的八卦鏡才是障眼法,這精通術法的人並不是為每戶人家專門測了風水,他是要把整個雲頂寨變成一個特殊的格局,也就是一個巨大的陣。” “這吊腳樓布局確實是很隨意,所以一開始進寨子時我也並未發現異常,如今從高處看下去我便明白了,看似沒有章法,是因為布局沒有照著正常的格局來。” “這雲頂寨的格局和阿昭在苦竹寨用的招魂陣一模一樣。那些屋檐上的銀鈴,看來並不只是裝飾......” 顏辰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他見識過的戰場生死不計其數,但要他去接受這世界上會獻祭自己的同胞搞這些歪門邪術,真的是太難了。不過苦竹寨也證明,他的大成同胞最後也淪為砧板上的魚肉,活生生的人也不過被當作祭品處置了。 這陣法確實古怪,他不是這專長,看不出什麼名堂,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十分不自然。他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用手指刮了刮鼻子。 駱汐見他集中思考,想必是發現了什麼也沒有打擾。不一會兒,顏辰茅塞頓開,連忙拉著駱汐往東邊又走了幾步,指著寨子最高處說道︰ “我就覺得哪里不太對。你看,這寨子隨山勢由低及高,一是利于雨水灌溉,二是若遭低襲,村民也方便利用地形防護或撤退。這幾日我也大概調查過,主要通道由寨內的軍備力量把守,各面都有不易發現的枯渠或暗門可以保證危機時村民能盡快逃離。” 他心里清楚,像無奚這樣頗受敬重的人物自然是住在高處,既能保證安全又能在有敵情的情況下掌控全局。但這段時間他仔細查看過,無奚住所除了之前他們一行人上去經過的那段階梯以外身後的山道根本無法通行。若是刻意讓後面這片山阻斷來往倒也罷了,可周圍這些山林基本都是連通的,起不到作用。 也就是說這麼一個將生活和作戰都考慮周全的地方唯獨漏掉了最重要人物的安全通道,更不用說整個東南面被大山阻隔,一旦有意外發生這個方位就是死路一條。舉戎腦子清醒得很,這麼大的漏洞不可能一直沒有發現。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向山里連接下山路徑,而這條路只有無奚知道,或是只有她能使用。這便是顏辰最疑惑的點,通常皇宮里也會設計密道讓天子在危機下撤離,棄車保帥不算什麼,但這雲頂山雖說地形復雜,只要敵方守住山下關鍵通道很難有人能逃脫。 若是如此,無奚用這座山作為屏障的理由就十分耐人尋味,或許和駱汐發現的招魂陣有很大關系...... “看來我們要好好查一下這位苗疆大巫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了。”顏辰說道。 兩日後。剛過戌時,夜幕低垂,無奚獨自一人從住所側門離開,往後山深處走去。她並未提燈,全然是借著月光在林中緩慢行走,當然那些常見的毒蟲似乎很清楚來人不好惹,一路上她幾乎是暢通無阻。 片刻後她便行至被山石堵死的小路上,只見她輕搖手中銀鈴,那些巨石竟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這些堵住進山路的巨大山石全是障眼法,讓村民誤以為這條路無法通行便鮮少人到此處騷擾。 無奚徑直往樹林深處走去,卻不曾注意到遠處一大一小兩個黑影正靜悄悄地跟著她,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第20章 苗疆(三)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無奚提著燈在密林中走了一炷香時間,來到一汪深潭前。湖水深不可測,山間明月倒映其中,時不時被落到水面的秋葉擾亂。而深潭的另一面是一株巨大的榕樹,最粗壯的樹干上有一間簡陋的樹屋,被繁茂的枝葉遮住,若非循著樹干爬到高處一般人難以發現。樹下還有幾塊農田,種植著各式各樣的蔬菜。 她走近大樹後吹滅了燈。片刻,樹背後走出一個高大的男子,今晚的滿月足以將兩人身形照亮,無奚原本冷酷的眼神驟然有了溫度。 顏辰和駱汐偷偷跟了無奚一路,接近湖邊卻發現四周盡是濃霧,本想找條路繞進去,誰知兩人一直在林子里原地打轉,即使做了標記,不一會又回到了原處。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無奚煞費苦心想把這山里的秘密藏一輩子,怎麼可能讓他們這些小鬼輕易跟蹤就能找到了。 顏辰也愈加緊張起來,直覺告訴他這林子里的濃霧並不簡單,于是牽起了駱汐的手往前走,生怕一不注意把人給丟了。 駱汐正想從衣袖里拿兩張靈符出來以備不時之需,突然听到一陣鈴響,她來不及反應,腦袋一下空白,身體完全不受控制,瞬間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一下回神,忽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獨自躺在一片淺水蓮池中央,身旁是大片潔白的蓮花,被叢叢包圍。四周靜寂無聲,時不時有蜻蜓劃過水面蕩起漣漪,才感受到這世界也並非一片死寂。 她嘗試挪動身體,但就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喉嚨也發不出聲音,任憑白色的衣擺隨水波飄動,就像是這眾多蓮花中的一朵。她平躺在水中,眼前便是深邃的夜空,沒有星光,好在有不少螢蟲飛過,起到了燭光的作用,讓她得以掌握周邊的狀況。 駱汐心想︰這幻境是想騙誰呢?這蓮池里居然沒有蚊子就離譜! 雖然清楚自己是被方才那突如其來的鈴聲引入了陷阱,此時也不知道顏辰的安危,但就是焦躁不起來,這地方邪門是邪門,但莫名讓人心神安寧,雜念盡失。 很遺憾,顏辰就被歸為雜念,被這術法自動過濾掉了。 駱汐的自我意識逐漸難以和這強行壓制人心欲念的術法抗衡,她感覺自己好似是河沙一般,或沉或浮,所想之事,所往之路,皆不為自己所控。 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這是修行煉爬硐 艽 降淖刺 ;秀敝兄 螅 泌ヅ兄   忍煲牛  踩朧ャ 以往在聚鶴山天天打坐,連這狀態的邊都沒沾著,沒想到在這苗疆的幻境中突破了,雖然對不起師父和師兄,但就這樣原地飛升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顏瑞白那大傻子還在那山里呢!成仙前也不能見死不救,要當一位負責任的仙人! 似是找回了一些控制自己意識的力量,駱汐開始運行體內真牛 M 業槳旆 蚱畦滂簟 這幻境受此影響,原本波瀾不驚的蓮池突然卷起了大風,波濤翻滾,將蓮花盡數吞沒。 駱汐見狀知道起了作用,也不顧自己的臉被水波狂打,繼續運牛 醞紀黃普餉躍幀 就在這混亂的情境中,她耳邊突然隱約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起初混沌不清,過了一會愈加大聲。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 她靈光一現,隨即聚集體內真牛 鬧瀉團 黃  罹恍納裰洌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淨心神咒如甘露,可洗淨邪念,安定心神,化解各種魔障。須臾間狂風大作,而駱汐右手漸漸恢復了知覺,是淨心咒開始起了效果。她隨即右手掐訣,兩指貼在額頭上,不停誦念淨心咒。 一道金光劃破黑暗,將整個幻境瞬間吞沒,片刻後,駱汐已順利離開幻境,定神之後發現已回到了方才失去意識的地方,眼前還是那片山中的濃霧。 耳邊響起顏辰無比洪亮的聲音︰ “駱汐!駱星回!” 吵得她原地復活,立馬回復了神志。她定楮一看,自己的手還被顏辰緊緊抓住,而顏辰此時把她抱在懷里,一臉焦急。見她清醒過來,心中大石放下,神色才輕松了一些。 “我無事。你能不能小點聲,讓無奚听到了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顏辰語氣堅定︰“我還管那無奚?!你這樣從我面前倒下去讓我如何不著急!” 其實駱汐在幻境中只被困住了小半柱香的時間。但在那種未知的情況下,他無計可施,只能等著駱汐自己想辦法。那種連眼前的人都保護不了的無能為力他再也不想體驗了...... 駱汐見這大傻子真是急了,能怎麼辦?哄啊! 她戳了戳顏辰的臉,用生平最溫柔的語氣說道︰“好了,我沒事,別擔心了。” 說完便紅了臉,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沒想到對方蹬鼻子上臉,心情一下好了不說,還蹭了蹭她的額頭。 “顏瑞白!不要給你三分顏色就......” “就和你歸隱田間,開一間染坊吧。” 這一下讓駱汐噎住了,生氣也不是不生氣也不是,面對這厚臉皮她真的沒轍。 不過當下還不是談笑風生的時候。顏辰斂了嬉皮笑臉,嚴肅問道︰“方才是怎麼回事?如果又是那無奚的邪術,那為何我沒有被影響?” 駱汐垂目︰“我也想不通。方才我確實被那銀鈴所牽動的陣法所影響進入了幻境,若是無奚特意設在此處阻攔闖入者,那就應該無差別困住所有人,但我感覺這幻境是只針對我,或是只能影響到我......” “那幻境也十分古怪,我暫時還理不清思路,總之先從這迷霧中出去,看看無奚到底盤算著什麼,或許能有線索。” 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這陣法有可能是針對道士或術士,那麼設陣之人必然也是精通術法,結合寨子里的招魂陣來看,或許可以用同樣的手段解局。 她右手結印,運行真擰Q粘皆諗躍埠頡K洳歡 醴  材芄簧釙懈惺艿鉸嫦 哪諏υ俗  剖僑趙灤淺健か攪植菽徑莢諳 Α 不久,駱汐收勢起身︰“我剛用奇門之術看了此處時局,落宮太陰蔭護、杜門藏匿,看來無奚的確隱藏著什麼絕對不能被外界知道的事。” “不過既然知曉了格局,便可用五行生克之法突破。東北面是生門,我不信上乘白虎強攻還不能破掉你的局。” 另一邊,無奚正輕松聊著天,身前的男人突然示意他噤聲。 她很快也意識到了異常之處,到也沒有露出慌張的神情,也不回頭,高聲說道︰ “十余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能找到這里。來者即是客,不用躲躲藏藏。方才兩位聲音那麼響亮,也莫怪人听到。” 駱汐翻了個白眼,心想她暈倒時顏瑞白在那不管不顧地喊果然讓無奚听到了。兩人躲了半天也沒撈著什麼好,只得從容從暗處中現身。 而無奚身邊的神秘人也愈加清晰——約莫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胡須濃密,穿著普通苗人的服飾,看似是尋常農戶,卻氣宇不凡,眼神銳利而堅定,跟顏辰倒有幾分相似。 他先是看了顏辰一回,隨後視線便一直落在駱汐身上,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 無奚笑道︰“這陣法果然也跟我們一樣,歲數大了,攔不住年輕人咯。” “淵郎,玄陽哥哥給這丫頭取的名字是駱汐,道號星回。” 中年男子睜大了眼楮,像是震驚至極,卻又一直瞄向無奚,似是想詢問些什麼。 兩個年輕人倒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如何應對。 不久,眼前的神秘男子突然極其悲愴地喊道︰ “我的女兒啊!” 第21章 苗疆(四)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湖邊驚起的幾只飛鳥劃破了寂靜。 駱汐瞪大了眼楮,實在有些搞不清狀況。 和無奚私會的神秘男子竟然想當她爹?! 一旁的顏辰當然也是被嚇了一跳,但很快他就整理好了情況。既然叫駱汐女兒,方才無奚又喚他淵郎,身份便不難猜了。 “前輩可是駱淵將軍?” 當年青居關一戰後失蹤了整整十六年,即使被安上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也毫無蹤跡的鎮國大將軍駱淵,原來一直藏身在苗疆。 駱汐之前因為苦竹寨那些成軍遺骸的事情也向顏辰了解過這位關鍵人物駱將軍的故事,可實在沒想到如今找到了人,卻和她牽扯出這麼復雜的關系。這世上同姓的人可太多了,實屬沒想到這都姓駱就要認爹了。 昆虛子從小就說她是個棄嬰,是雲游時恰好瞧見,覺得這孩子有緣,才帶回聚鶴山養育長大。如果昆虛子本來就和駱淵、無奚熟識,這麼一來也就說得通了。 駱淵原本大步往他這個失散多年的“女兒”走去,突然被顏辰一問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便在兩人面前停下。 “你是顏震和彩雲的兒子?”他反問顏辰。 “是。晚輩顏辰,見過駱前輩。”顏辰不失禮數。 沒想到駱淵大笑一聲,兩手交叉在胸前說道︰“當年還是個小娃娃,沒想到都長這麼大了。顏震怎麼會想不開,讓自己兒子還當戍邊武將——” 他也就此打住,知道最重要的還是他這被嚇得不輕的“女兒”。 駱汐呆呆望著他,似是期待著他說點什麼,卻又有一種審視的冷靜目光。 “汐兒……孩子,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可能接受不了,畢竟玄陽一直未曾告知你的身世。你給爹一些時間,讓爹慢慢講給你听,好嗎?”這位連歲月都未抹去凌厲的鎮國大將軍,此時就像是個慈愛的父親一般。 等待片刻未有回應,駱淵的眼神逐漸失落。 此時,駱汐卻緩緩走上前,拉近了和駱淵的距離。 “一直以來師父都說我是個棄嬰,如果您是我的父親,又與我師父相識,那師父就隱瞞了我十八年……我確實還需要一些時間把這些事情搞明白。老實說,我無法完全相信您的話。我和顏辰都是禮國的敵人,我不能排除禮國刻意引我們進陷阱的可能性。” “但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此時此刻,我選擇相信您。所以,能請您為我講一講來龍去脈嗎?” 她眼神如同潭中明月,清澈而明亮。 駱淵像是如釋重負,笑著答道︰“好,好。阿奚,我們帶這兩個孩子進屋說吧。” 無奚輕輕點頭,略微施展巫力,四人便身輕如燕,不費吹灰之力登上了樹屋。 樹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駱淵引三人入座後去找茶葉招待,翻了半天也沒個結果,無奚實在看不下去了,從一個櫃子底層翻出那罐她之前送的苔茶。 顏辰四處張望,竟看到有一把長槍倚在牆角,想必就是駱淵那把名槍“雷霆”。槍尖依然鋒利無比,看來這些年被駱淵養護得很好。他可是按捺住了激動的心情,畢竟當年他練槍就是因為听說駱將軍槍法如神,殺敵萬千,那時血氣方剛,徹底把駱淵當作了追隨的大英雄。 他不禁心想︰現在他的“白虹“對上這把“雷霆”,不知誰略勝一籌呢? 駱汐睨了他一眼。他們要時刻保持警惕,哪有一進門就看著別人的東西兩眼發光的道理。 顏辰知道自己心思暴露,咧嘴一笑。 不一會兒,駱淵便端著茶壺和四個茶盞過來坐下。他也不耽誤,一坐下就將一切娓娓道來。 十八年前,先元帝意外駕崩,延帝登基後就遇上禮國來犯,立即命駱淵領兵抗敵。駱淵率八萬戍邊大軍抵抗禮國六萬士兵,戰況起初十分順利,禮國一直未能攻破青居關。然而就在駱淵以為可以速戰速決之時,軍需物資竟然遲遲不到。 他不停向劍南節度使喻清平傳信詢問糧草物資情況,得到的回復卻是因他與禮國陷入膠著,益都尚未脫離危險,需要儲備物資以克時艱,今年收成不好,確實沒有太多余力抽調更多糧草來支援前線士兵。 明知是喻清平胡編亂造,刻意陷害,駱淵也無法再與他多糾纏,畢竟當朝宰相黎有敬可巴不得他戰死沙場,親信喻清平從中作梗也不奇怪,就算快馬傳信到京中也是無濟于事。邊境的武將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那些殿上的文官宰割。當務之急他需要自己解決糧草。那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在益都的好友尉遲正豪。 尉遲家管理眾多茶馬商道,財產雄厚,要在短時間籌備一批軍需物資並非難事,他于是托親衛給尉遲正豪帶了口信,而尉遲正豪也一口應下,並告知自己曾救助過苦竹寨的長老,提議守軍可以在他籌備糧草期間往那個方向移動,如此可以得到一些苦竹寨的糧食和藥物支援。 駱淵當時沒有太多選擇,守軍駐地正好也在苦竹寨附近,听起來覺得這提議可行,便率軍進寨和長老交涉。寨里的人都十分熱情,紛紛拿出糧食給成國士兵。寨子踞天險之地,易守難攻,駱淵思量過後便在靠近寨子的幾座山頭扎營。 而這卻是數萬大軍噩夢的開始…… 誰都沒想到,苦竹寨的人竟和禮國勾結,將成軍營地情況、地形要害等悉數告知,派熟悉路線的村民帶著十萬禮國軍深夜直接殺上營地。成國士兵哪里知道被同胞背叛,被打得措手不及,即使駱淵奮力想找到突破口,在有本地內應的禮軍面前簡直不過是以卵擊石。那一晚血色障月,尸橫遍野,禮軍殘忍屠殺了苦竹寨的大成將士,沒留一個活口。 可是他們卻沒有得到夢寐以求的主帥項上人頭。駱淵殊死抵抗,本也決意和將士們同進退拿這條命為國盡忠,沒想到重傷之際被無奚用蠱術救走,瞞天過海。禮軍搜遍了山林和邊境也找不到駱淵的蹤跡,只好作罷,根本想不到敵國的大將是被自家大巫救走了還整整藏了十八年。 駱汐和顏辰兩人听到這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一直在尋找苦竹寨那些骸骨的線索,也猜想到是成國當年抗敵的忠魂,卻沒想到事實真相竟是如此可怕。 那些成軍將士們發現是被自己舍命保護的同胞背叛時,該有多絕望啊。 駱淵眼眶通紅,緊緊握著拳頭。無奚心疼地看著他。 他被無奚救回苗疆後就一直被藏在這個深山中的樹屋中。無奚用苗藥和蠱術很快就讓他身體好轉,但最難的還是醫治他的心。當他恢復意識後,發現自己的兄弟全部葬身苦竹寨,他這條命卻被無奚救了,還帶回了殺他兄弟的敵國。悲憤、自責、痛心、難堪,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生不如死。 那段日子他每天都生不如死,無奚怕他想不開,直接在他身上下了蠱,一有動靜便能立即前來制止。後來次數多了,無奚實在受不了了,破口大罵了他一通,說他是懦夫,死了一了百了倒好,自己一生忠義帶著叛國罪進棺材無所謂,但那些不明不白冤死的將士永遠無法魂歸故里,陷害同胞的人依然在朝中呼風喚雨殘害忠良。 只有活著,你珍惜的人才能昭雪。只有活著,你痛恨的人才會伏誅。 更重要的是,他們禮國也沒打贏仗。她後來得知國主和成國的大人物做了交易,讓禮國解決駱淵和駐軍,之後便可以直取益都,沒想到被那個人倒打一耙,不僅益都門沒打開,還因為被駱淵的抵抗大大削減了兵力,直接被成國援軍打退了。說白了,禮國也被利用了。如今國主追悔莫及,發誓總有一日要把那些口蜜腹劍的敗類剁碎喂狗。 駱淵多年來在雲頂忍辱負重,就是為了等一個時機。 他要帶數萬忠魂回家,還要讓這個早已腐爛的成國回到本來的樣子。 而在听了顏辰劍閣一戰的故事後,他更是義憤難平。那些混賬為了鏟除異己,已經不配稱作人了。 一時間小屋里針落有聲。四人都心中沉重,一言不發。 駱汐喝了一口茶,輕聲問道︰ “那我是……” 顏辰福至心靈,插嘴說道︰“駱前輩,過去我听家母說,將軍府上一直沒有誥命夫人,那星回是怎麼——” 話到嘴邊他怔了一下。而駱汐也循聲看向他。 兩人想到了同一處,齊齊轉頭看向了無奚。 如果駱淵在失蹤前並未娶妻,那生下駱汐的應該是未有名分的女子,那鑒于駱淵和無奚的親密關系…… 無奚看到這兩人那意味深長還略帶憂慮的目光,氣得嘴角抽動。 “看什麼看!你這丫頭跟我沒關系!”她把茶盞重重砸在桌上。 而最生氣的還是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兩小屁孩那豁然開朗的輕松表情!! 此時最尷尬的其實是駱淵……他很想裝作自己年老體衰耳力不好什麼都沒听見! “咳,你娘叫李明霽,是李玄陽,也就是你師父昆虛子的師妹。” “我常年征戰,無法給她安穩的生活,而她也不願被束縛在一處,情願四處雲游,過閑雲野鶴的日子,潛心鑽研道法。我們就一直沒有成親……” “我出兵那年她剛生下你之後,身體急轉直下,我找遍了名醫卻都沒有辦法,你還沒足月她就走了……沒過多久我奉命領兵去青居關,實在沒有辦法,我便把你托付給玄陽照顧,可沒想到,這一走……如今你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的聲音中帶著對駱汐的愧疚。 駱汐也一時語塞。顏辰在桌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用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背,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她也反握住了這溫暖的大手,讓他別擔心。 兩位長輩火眼金楮,早就看出這兩人的小動作。無奚朝著駱淵挑了挑眉,駱淵局促地喝了口茶。 他腹誹道︰李玄陽帶孩子沒責任心的啊!怎麼能讓汐兒就這麼被顏震家的小子給拐跑了啊!我是找到女兒馬上就可以抱孫子了是不?這麼一想好像也不錯。 “我娘……是怎麼樣的人?”駱汐問道。 駱淵收起狂飛的思緒,輕聲說道︰“你跟你娘很像。她也有一雙很漂亮的杏眼,喜歡穿這樣的白色道袍,不過性子倒是比你熱絡多了,以前益都的散花茶坊可是被她鬧騰成散財茶坊了!”他深沉的臉色突然有了溫度,笑容掛上了嘴角。無奚也眼帶笑意。 駱汐仔細看了看這兩人,又追問道︰ “那我娘是會奇門遁甲之術嗎?” “是。玄陽說他們師門就明霽一個人會這個,看你們之前破了她留下的陣法,想必玄陽也教給你了吧?”駱淵平靜說道。 駱汐點點頭,順口又問道︰ “那雲頂寨這些八卦……” “明霽幫我弄的防邪祟的。不像你們那些唧唧歪歪的成國人,她救人護人,不問出處。” 駱汐依然一臉雲淡風輕,只是輕輕點頭。 駱淵似乎是想趕快結束這段對話,連忙說道︰ “好了,阿奚,我們一股腦把這麼多事都講給孩子,他們也需要時間好好想想。汐兒,這些年爹都沒能陪在你身邊,抱歉……如果你不願意,可以和阿辰一樣叫我前輩——” “阿爹。” 三人驚訝地看著駱汐,意外程度甚至超過了剛才駱淵認女時的反應。 駱汐倒是怡然自得︰“我從小都以為自己被父母拋棄,恩師就是我的父親。如今知道我也是有爹和娘的,也沒有被遺棄,這對我來說已經是福報了。” “禮國要給我們設圈套,有一萬種方法,不需要編造這麼一個故事。我看不了自己的命數,卻自認為看得清人的心性。您就算欺騙我,也絕非惡意,無奚前輩也並無害我之意。至少此時此刻,我應當叫您一聲阿爹。” “至于今後如何,就順應天道吧。” 駱淵像是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長長舒了一口氣,表情也不再緊繃。無奚也輕笑起來。 顏辰低頭看了駱汐一眼,對方默許後,開口說道︰ “駱前輩,關于您的計劃,也許有一個人您想見一見……” 第二天清晨,瑾煜坐在客房外小院子里的石凳上閑適喝著茶,婉安在邊上坐立不安。疏林一直朝門外張望,阿昭在一旁百無聊賴玩著長辮。 “師妹到底去哪了……她平日都是這個時辰讀早課經文,從未缺過……” “你別太擔心。星回和瑞白應該一起走的。瑞白有分寸,不會輕易涉險。” “可他們都一晚沒回來了……”婉安也擔心起來。 “這個……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瑾煜尷尬笑笑。 疏林心中不解︰這荒山野嶺,還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阿昭倒是有點不耐煩了︰“你師妹厲害得很,招惹她的人誰沒有吃點苦頭啊?天天瞎操心,跟老媽子似的……” 疏林不悅︰“我自有緣由。阿昭姑娘,之前你一直跟著我就罷了,為何非要在這陪著我們一起等星回,真的不勞你——” “因為我喜歡你呀!”阿昭隨口一說。 第22章 苗疆(五)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阿昭直截了當表達自己的心意,直接將疏林嚇傻成了一個木頭人。瑾煜也被茶水嗆到不行,婉安則把頭轉向一邊,他們倆此刻非常想找個機會趕緊溜了。 “怎麼啦?我們苗疆可不像你們中原人那般扭捏,喜歡就是喜歡,干嘛要遮遮掩掩!”阿昭毫不顧忌。 疏林滿臉通紅。他輕咳一聲,目光看向一邊,正色說道︰ “阿昭姑娘,感情托付應當慎重,‘喜歡’二字……對貧道來說並非戲言。或許姑娘經常與人輕言,恕貧道迂腐,難以理解貴寶地的習俗。” 阿昭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就跟他抬杠,沉默了許久。他不由得轉頭看向阿昭,眼前的女子從來都是驕傲而直率,此時卻面無表情,雙眸里有說不清的思緒。 疏林正想說點什麼,只見駱汐和顏辰走進了院子。 婉安直接沖上前去拉著駱汐︰“星回,你們去哪兒啦?我們可擔心了!” 駱汐輕拍婉安的手背︰“抱歉,有些事耽擱了。” 顏辰倒是徑直走向瑾煜︰“走,進屋說。” 瑾煜立刻會意,跟著進了屋。駱汐也示意婉安一起進去。 這時,駱汐看著疏林並未移步,奇怪的是旁邊的阿昭也一言不發。 阿昭察覺到了駱汐的目光,冷笑一聲︰“那我就不在這礙眼了,告辭。”說著就要離開,卻被駱汐制止。 “阿昭,你也一起。我有事想要問你。” 阿昭隨意應了一聲,便跟著進屋了,從始至終都沒有看疏林一眼。 不一會兒,六個人擠在小屋里。眾人听顏辰和駱汐把方才遇到駱淵和無奚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都是一副唏噓不已的表情。 瑾煜沉默片刻問道︰“你是明霽道長和……駱淵將軍的女兒?” 駱汐點了點頭。 “駱將軍……我阿爹……忍辱負重十八年,他一定要平反。我想你和他的目標是一致的。如果你能幫他和那數萬將士英魂榮回故里,那我也一定傾力助你實現你的計劃。”駱汐臉色依然平靜,語氣卻無比堅定。 瑾煜笑了笑︰“義不容辭。” 這時,阿昭打斷了他們說話︰“我說……你們是不是傻?我可是禮國的祭司,讓我听到你們這些秘密計劃就不怕我告訴舉戎?” 駱汐毫無波瀾︰“你比我們知道的更多,而舉戎,也未必不會支持我們。” “你給尉遲正豪和苦竹寨的村民下蠱,是受了無奚的命令吧。這些都是當年陷害我爹的主犯,無奚想讓他們付出代價。” “你當初在苦竹寨並不是想對顏辰帶來的將士動手,而是被我們打亂了計劃,越少人知道你的存在越好,你只能暫時借用成軍冤魂的力量把我們滅口。” “但後來你發現我也會奇門遁甲之術,可能和你師父口中所說的明霽道人有關系,才會有了後來的事情。” “而且我猜,舉戎突然出兵,也有部分因素是無奚的授意。她認為成國早已腐朽不堪,或許是個好時機,萬一攻下了益都呢……“ “既然成國已沒有希望,還不如禮國取而代之,讓我爹再也不用生活在黑暗里。” 阿昭听後,笑聲爽朗︰“猜得不錯。” “既然知道我是听師父命令辦事,干嘛要拉著我說這說那——” “我想同你合作。”駱汐說道。 阿昭楞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你是嫌活得太長是嗎,和禮國祭司談合作?” “各取所需。我想禮國的目的也並不是傾盡國力強攻成國,你們更想要的是制衡。” “這我可不知道。你要問舉戎。” “好。” “不好!”顏辰揚聲打斷。 “我去和舉戎談!”他一臉不樂意。 阿昭倒也沒有理會,黛眉輕抬,意味深長地說道︰“星回道長,我可是你們這些除魔衛道的仙人眼中的妖女,我要是中途倒戈,你們可不好過呢。”說這話的時候她有意無意看了一眼疏林,盯得他有些心慌。 駱汐嘴角上揚︰“到那個時候,我再斬妖縛邪也不遲。” 她早就察覺到了阿昭和疏林之間那異樣的氣氛。阿昭這些話完全就是跟師兄賭氣。她要真到最後倒打一耙,大不了就把師兄獻祭了吧…… 祖師爺在上!不能只讓弟子一人受這天劫啊,也要讓師兄體驗一下! 翌日,正逢八月十五。苗疆雖沒有過中秋節的習俗,駱汐想著正好阿爹要見瑾煜,便提議大家一起吃個中秋團圓飯,一大早眾人便跟著無奚去樹屋見駱淵。 駱淵看到當年還只到他膝蓋的王已成長為深謀遠慮的經國之才,又得知瑾煜這些年從未放棄找尋他當年失蹤的真相,頗為激動,拉著瑾煜說得停不下來,駱汐和顏辰在一旁陪著。無奚使喚疏林去田里挖菜做飯,自己則是教婉安識苗疆特有的幾味藥。 “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做?”駱淵問道。 “和舉戎談好之後,我先回京摸清朝中情況,要把那些壞掉的牙齒一個個拔掉可不容易。而且光靠我的暗衛遠遠不夠,還需要大量的兵力……”瑾煜沉思。 “阿爹,你的舊部還在嗎?”駱汐順勢問道。 駱淵搖頭︰“我和益都斷了聯系十多年,活下來的舊友大多都告老還鄉了,再把他們聚起來難如登天……” 顏辰提議︰“等我們處理好無奚前輩交待之事,就先回趟益都。我想去青居大營試試,這批西南守軍或許也能成為助力。之後我還想回趟北境。那邊都是我的兄弟,如今也是我的好友嚴映安將軍統率北地駐軍,我想親自和他說明,然後帶著北地的兄弟們支持瑾煜。” “駱前輩,您不妨同我們一起回益都,有我們和瑾煜的暗衛在,一定護您周全。我相信前輩也想去親自看看當年尉遲正豪和喻清平到底策劃了什麼。” 駱淵先是愣了下,然後牽強笑了笑︰“......我這把老骨頭就算了,起不了什麼作用。你們去便是,不過一定要保護好汐兒啊。” 顏辰自然應承下來,見駱淵欲言又止便不再多勸,起身去廚房準備菜品,他可是毛遂自薦掌勺今日的中秋宴。 日光漸微,一道道佳肴呈上桌來。駱淵尤其高興,這十幾年來他一直獨自待在這暗無天日的深山中,深受煎熬,每年中秋雖然無奚都會來陪他,但那種孤獨是刻骨的折磨。如今可以吃著一大桌的菜,和無奚還有這些小輩們熱熱鬧鬧地團圓,他心中暢快,便提議做一些蓮燈去湖邊放燈。雖比不上京城的中秋盛景,姑且能寄托對故鄉的思念。 一盞盞點著微弱燭光的紙燈飄向湖中央,其中混的幾盞形狀扭曲的便是顏辰和駱淵的杰作。墨色的湖面被橘色的光慢慢點亮,滿月灑下的銀光給水中蓮燈罩上了似夢似幻的輕紗。 “婉安,過幾日你和殿下一同回京城吧。這麼久了你爹娘應該也很擔憂,我們之後的行動也有預料不到的危險,你回去安全些。”駱汐對婉安說道。 婉安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其實我和肅風已經商量好回京了。你們之後要辦的事情凶險萬分,我也許會成為累贅。所以我想先回去找師父把這一路所學整理好,醫術能夠再精進一下,等你們到京城我一定能幫上忙。” 駱汐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你已經幫了大忙了。要不是我們唐神醫妙手仁心,我們怕是都出不了苦竹寨呢。” “對了,你還記得我們最初遇見時我給你算的那一卦嗎?”她福至心靈。 婉安立即明了,臉上露出霞色。 駱汐轉頭對著瑾煜說道︰“殿下,回京之後你可得照顧好婉安。我可把她交給你了。” 婉安臉更紅了。 瑾煜會心一笑︰“放心。” 夜色漸濃,光影搖曳。之後疏林被駱淵拉著又多喝了幾杯,瑾煜陪著婉安看燈,顏辰和駱汐兩人先行回到了寨中。 一路走過每戶人家,駱汐都要看一眼門上掛的八卦鏡。不一會,兩人走到寨子中央一棵百年榕樹下。 苗人信奉萬物有靈,將榕樹視為神樹。這棵大樹立于寨子中部,生生不息、守護安寧。 月光從樹葉縫隙穿過,星星點點灑在兩人身上。 “在想什麼?”顏辰輕輕捏了捏牽著的手。 “我在想,我爹究竟是誰?” 第23章 苗疆(六)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我在想,我爹究竟是誰?” 顏辰眨了眨眼楮︰“原來你也發現了!我還生怕瞎猜惹你不高興,一直沒說。” 駱汐會心一笑。這駱大將軍用兵如神,可跟某個傻大個一樣,心中瞞不了事。雖說剛見面時駱淵那久別重逢的表現的確不假,但和親生父親也是有所區別,甚至和她師父對待她都不同,有一種微妙的距離感,情感是真,但肯定有所隱瞞。 尤其是說到她阿娘的事情上,駱淵的語氣和神色更有分寸感,雖然竭力想營造出和明霽道人生死相依的背景,但毫無親密感,反而和無奚之間才是真真切切的互傾心意。就像瑾煜談到婉安和她的表現顯然會有不同,這一點單憑直覺就足以判斷。 問題就是,駱淵和無奚為何要編造一個故事。看得出來他們兩人都沒有惡意,也不是工于心計的人,那刻意隱瞞她的身世又是為何。 她睫毛微顫︰“首先,我爹、我娘、師父、無奚……風馬牛不相及的幾個人,如何成為出生入死的摯友?” “還有雲頂寨這些八卦陣——”她引著顏辰的目光,看向一戶人家門口的八卦鏡。 “依無奚所言,這些八卦陣都是我娘幫他們設下的,也就是說很可能這整個寨子的招魂陣她也是知曉的。雖然目前沒有實證,但我猜測這個招魂陣是因為預料到某件事情會給寨子招來滅頂之災,屆時若村民無一幸免,那無奚便能發動招魂陣驅使陰魂御敵。” 顏辰點頭,心中已然明了。駱淵與駱汐同姓必然不是巧合,而他在苗疆忍辱負重蟄伏多年,未給駱汐透露半點線索,如今突然強行“認女”,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駱汐真正的身世目前無法言說。 要想把這重重疑團解開,撥雲見霧,那就要返回益都,找出那一個個的“系鈴人”。 顏辰沒有多言,隨後就著那輕柔似水的月光,在駱汐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布滿輕繭的手指拂上她的臉頰︰ “我們一起回益都。” 駱汐會意點了點頭。明月掛枝,人影成雙。 臨行前,顏辰和瑾煜在雲頂寨約舉戎茶敘。 “我說,星回道長都不來,我天天跟你們這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聊的。”舉戎語氣不屑,端著茶盞喝了一大口。 顏辰強忍心中怒火,客氣說道︰“我們過兩天就離開雲頂。走之前有件事想同你確認。” 舉戎往後仰了仰,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 瑾煜開口︰“你也清楚,禮國數次騷擾大成,目的並不是要搶奪城池,而是逼迫大成易主。” 舉戎冷笑︰“是又如何?我禮國攻下成國疆土,不也是取而代之?” “但禮國的兵力打不下大成。” 被瑾煜戳到痛處,舉戎頓時煩躁起來。 “顯然是大成內部的勢力想利用和禮國的戰局,達到某種目的,而這種目的于大成于禮國,都無好處。” 瑾煜嘴角輕輕上揚︰“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若大成江山易主,將除盡朝中利用兩國挑起事端之輩,並承諾擴大邊境商路貿易,大成絕不會主動向禮國宣戰,讓兩國百姓都能休養生息。” “哼,我又憑什麼要相信你?”舉戎語氣諷刺。 “我們大成的駱淵將軍不是還在你們這嘛。”瑾煜雲淡風輕說道。 舉戎打了個寒顫︰他也是前兩天才听無奚說明了一切,沒想到這趙瑾煜竟然用自己人當人質……這王真的不好對付! 不過這一下他倒是興趣大增,實在想看看這位王要如何把那京城鬧得天翻地覆,到時禮國坐收漁翁之利即可。這條件他是接受的,禮國也經不起長期對峙的折騰,他父王說到底也是想國富民強,要是知道一直被成國利用還不氣炸,巴不得換個人接盤成國。想想這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幾日後,駱汐和顏辰告別駱淵,起程前往益都。瑾煜和婉安也出發回京籌謀。舉戎向無奚立下承諾,暫時保密駱淵的事情,將回去和禮王交待清楚,等待瑾煜那邊的消息。 唯一不太順利的就是疏林和阿昭兩個人,這段時間以來疏林想方設法逗阿昭開心,時不時給她畫點畫,送點經書,山上采到好吃的野果也第一時間給阿昭,但阿昭就是一直愛答不理,讓疏林也十分無奈。這兩天和駱汐商量後他要先行回巫峽給師父說明苗疆發生的情況和他們的計劃,等到起程之時阿昭也就遠遠看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他也只好悻悻然離開了雲頂。 ...... 駱汐和顏辰回到益都時已是霜降。想起離開時那一片生機盎然,如今花樹衰敗,涼風寂寥,此間又發生了許多事,頗有種時光荏苒的感受。街上行人依然匆匆,小販熱情叫賣,似乎劍閣那場血戰早已別人遺忘。 油簍巷還是那麼安靜,一兩個時辰都等不到一個過路的人,散花茶坊更是沒什麼兩樣,依舊一派隨意作風,店門一開,吃茶隨意。解玉溪旁的海棠樹早已凋零,落葉滿地。 花雖殘敗,人倒成雙了,這世間緣分倒是有趣。 兩人剛走進茶坊,許義便迎了上來,得知苗疆之行無礙便安了心。他也機靈,感受到星回道長和這位經常來茶坊氣宇不凡的顏公子那與之前不同的相處方式,心中暗自高興了起來。他們散花茶坊能出一段良緣可不容易啊! 三人寒暄了一會,許義說道︰“瞧我這記性,跟兩位瞎扯半天反倒忘了正事兒!我們老板之前進貨回來了,專門吩咐我等兩位回來,想見見你們。她和昆虛子道長也是老相識了,很想和兩位一起吃個茶當面聊聊!” 顏辰和駱汐听罷倒沒覺得太驚訝,交換了個眼神後,顏辰回道︰“那自然好!還勞煩您安排。” 許義連擺手︰“不麻煩,不麻煩!兩位一路舟車勞頓的,先去休整一下,我和老板確定好時間,就砌一壺上好的花茶給兩位接風洗塵!” 許義走後,駱汐也覺著有些乏了,就往之前茶坊給她和師兄安排的一間暫住的里屋走去,到了門前才發現有些不對,一回頭顏辰就跟著她後面一副也要進屋歇息的架勢。 “顏瑞白,你少打歪主意......” 顏辰卻面露難色︰“可是我也回不去我的將軍府啊......” 駱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道理她也懂,現在顏辰也只能寄住在散花茶坊,這間小茶坊當初能騰出一間屋給她和師兄落腳已經很不容易了,那個時候也是疏林打地鋪。和師兄一起倒不會不自在,可如今想著要和顏辰共處一室卻心里不太平靜,只好先發制人讓他安分守己。 沒想到一向臉皮厚的顏大將軍卻毫無越界舉動,安靜整理完行李,去外頭沖了個涼換上干淨衣服,立馬就去找許義打听最近益都的情況,倒是讓駱汐有點局促了。沒想到這大狼狗風平浪靜的,她一個修道的人反倒想多了。駱汐想著想著臉又開始發燙。 夜幕降臨。許義在二樓包房準備了好酒好菜,還砌了一壺上好的雅安露芽,顏辰和駱汐先行落座,沒過多久便見到了茶坊老板甦絲兒。 甦絲兒年紀和無奚相仿,面容秀雅絕俗,儀態在燭光映照之下清麗高雅,身著杏黃色窄袖短衣配水色襦裙,頭上簡單挽著高髻,插著一支做工精致的蝴蝶珠釵,並用剛摘下來的木樨花點綴發髻。很難想象這樣容貌和打扮的女性是一間毫不起眼的茶坊的老板。 幾人打過招呼後,便動筷吃菜,隨意聊了起來。 甦絲兒啜了一口酒,說道︰“你師父之前讓我照顧你和疏林,結果踫巧錯過沒能見面,今日總算見著,可沒想到已經過了這麼久......若是你們在南疆有個什麼好歹,那你師父還不得把我念叨死了。” 駱汐笑道︰“甦老板不用介懷,是晚輩疏忽,也沒有給您留下信件告知,途添擔心。不過晚輩從南疆到益都這一路上也想著找機會和您見面,想當面問您一些事情。” 甦絲兒表情未改,示意駱汐說下去。 “您知道十八年前鎮國大將軍駱淵失蹤的真相對嗎?” “或者我應該換一個問法,您和這收集情報的散花茶坊,還有我師父、駱將軍、無奚前輩,當年究竟所為何事?” 甦絲兒頓了頓,但表情並未改變,放下杯子笑道︰“玄陽可教出了個厲害的徒弟。我早已猜到你這次回來益都已把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可沒想到這麼快把我都看透了!” 顏辰正色︰“想必甦老板也對在下的事情了如指掌吧?” 甦絲兒笑道︰“那是當然。懷化大將軍顏辰,在劍閣詐死,跟著玄陽這小徒兒跑到南疆兜了一圈。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膽子真夠大的,我可真是不得不服老啊!” 既然雙方都把事情放到桌面上來說了,也沒什麼需要顧慮的,三人之前還互相有所保留,這下倒是全然放松了,菜都吃得更香了。 “你們在無奚那里已經見到駱淵了吧。” “是,見到了我阿爹,還听說了我阿娘的事。” 甦絲兒意味深長一笑︰“嗯,確是好事。無奚守了駱大哥這麼多年也是辛苦,哎......” 她又飲下一杯酒︰“當年你爹駐守西南,我和你師父還有你娘本就熟識,你爹經常來吃茶,一來二回也成了朋友。那時京城風雲變幻,禮國也不安分,我們知道朝中有人對你爹不利,便用這茶坊打听搜集各處消息,能夠給西南守軍盡點綿薄之力。” “你爹戰無不勝,本來守住青居關本不是難事,誰知道先帝一下就走了,奸臣掌權,讓你爹孤立無援,後又遭人出賣,之後也就是苦竹寨那堆破事兒了!” “後來你爹重傷被無奚帶走,你娘那時身子不好,拼著一口氣生下你,托付給了她師兄,也就是你師父,就這麼去了......從此天人相隔,還好你師父把你平安拉扯大,也算是給你娘的交代吧。” 甦絲兒表情黯然,但隨之又轉回了明朗的神情︰“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我這散花茶坊沒啥長處,打听情報倒還可以,有什麼我甦絲兒可以幫忙的你們不必拘謹,盡管開口!” 顏辰敬了甦絲兒一杯︰“多謝甦老板。我們可能要暫住于此叨擾一段時間,除此之外,有兩件事麻煩您幫忙打听。” “尉遲正豪如今的情況以及劍南節度使喻清平和西南守軍現下的動向。” ...... 一個時辰後,幾人散去,顏辰和駱汐回道了房間。洗漱後,顏辰就用被褥打了個地鋪,嘮叨了幾句讓駱汐早點休息,就鑽進被窩朝門的方向躺著睡下了,相當本分,讓駱汐放心下來卻又有些惱火,仿佛她才有毛病。 听到駱汐也睡下後,顏辰終于松了口氣。天知道他心中是怎樣的驚濤駭浪,哪個正常男人和喜歡的姑娘同睡一室沒有一點反應啊!好在他常年行軍養成了堅毅的精神,強行壓制住了心中燥熱。他極度後悔之前沒在望月觀多看幾本經書,好歹現在能心中念念經平復一下。當然看了他也記不住! 他此刻無比想念喻清平給他精心安排的那座將軍府...... 正在他亂麻一般的腦子逐漸冷靜下來,背後響起駱汐的聲音︰“你睡了嗎?” 駱星回是要做什麼!就不能讓他故作鎮定假裝睡覺嗎! 但他知道裝睡是沒用的,只好應了一聲。 “我們猜得沒錯,甦老板依然有所隱瞞,但總歸可以利用茶坊的情報網把線索都串起來。如今我們都不方便經常走動,依賴甦老板是最佳選擇。” “等把西南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調查清楚,想必一切便會水落石出。駱將軍可以重回故里,而我,也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顏辰沉默。他就算看不見駱汐的表情也快要按捺不住想抱一抱她的心情,但旋即又平靜了下來,輕聲說道︰“你放心,我們現在還不算被動,謎題逐步會解開。我也會爭取時間把西南的機會抓住,助肅風一臂之力。如今最大的關鍵還是這背後的強大勢力,就等肅風的消息了。” “你是駱將軍的女兒也好,是別的什麼身世也罷,我都陪你搞清楚。但說實話,究竟如何對我來說也不太重要,反正我喜歡的只是你而已。” 他說得那麼自然直白,讓身後的人滿臉通紅,只听得輕聲一句︰“好了,我要睡了,你早點休息。” 駱汐轉過身,把臉埋進被窩。她哪是想聊那些線索身世,她只是想听听身旁人的聲音,那讓人無比安心的聲音罷了。 一夜好夢。 第24章 破局(一)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顏辰和駱汐在甦老板同意幫忙調查線索後,沒過兩天就得到了回復。尉遲正豪自從金蠶蠱事件後雖然再也沒有得過怪病,家里妻妾兒女也沒再離奇死亡,但事業卻一落千丈。 先是商路頻繁被土匪破壞,貨物被劫走,後來又發現由他經手在市面上出售的茶葉以次充好,甚至涉及到很多達官貴人家里用的茶葉,加上一眾競爭對手落井下石,逐漸從他渠道購買茶葉的官員和商家越來越少。但這些事充其量也就是對他經濟上有點打擊,真正致命的是有人舉報他利用經商作掩護私藏官銀,並且通過偷稅漏稅牟取暴利。 尉遲正豪經商多年也做了不少虧心事,冤親債主只多不少,這些事情也算習慣了,通常找汪霄或是用錢或是威脅把事主打發了,內部走動一下,事情也就壓下去了。可這次完全不同,舉報人顯然在京中也是有人脈的,直接跳過本地府衙,提交給了大理寺。現任大理寺少卿林岳向來剛正不阿,早就看黎有敬和喻清平兩個不順眼了,馬上聯合幾個御史參了一本。 皇帝被鬧得心煩,隨口下了道旨意讓大理寺直接派人去益都調查,本來想這事大概也就不了了之,沒想到在尉遲家仔細一搜還真有大批官銀,查賬也找出了偷稅漏稅的證據,鐵證如山,就算黎有敬也洗不清了,只好棄車保帥,讓喻清平趕快把尉遲正豪給處理了。要是大理寺調查更深一些,到時候那狗東西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他可就麻煩了。 林岳早猜到這尉遲正豪大概是失去了利用價值,黎有敬必然會讓喻清平找機會滅口,從批捕尉遲正豪起就派親信嚴加看管,甚至封鎖了消息流通,外人甚至都不知道尉遲正豪究竟關押在何處,要不是散花茶坊神通廣大,要打听到可靠消息絕非易事。 若是以往,顏辰還是懷化大將軍身份,加上林岳也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暗中提審尉遲正豪或是給林岳提個醒也很簡單。只是如今他是個“死人”,連打听情報也是要依靠散花茶坊的力量,確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早上他和駱汐喬裝了一番,到尉遲府附近溜達了一圈。尉遲正豪自從事發被收押後,他的妻妾兒女見勢不妙立馬收拾了家當連夜逃了,家僕也隨即遣散,諾大一個宅子如今淒涼冷清,門前都無人打掃,再也不見往日的奢華。 兩人又悄悄向周圍的攤販打听了下,有些還是唏噓不已,說尉遲老板在益都做了一輩子生意那麼大家業說敗就敗了。但更多的人表現得十分高興,說尉遲家平日揮霍無度,總覺得高人一等,想來那些錢財也來路不正。如今東窗事發,可謂是大快人心。 駱汐心中唏噓。尉遲正豪罪有應得,而對他的最大懲罰並不是要命,而是讓他親眼目睹自己費盡心機搭建起來的產業一步步垮掉,珍惜的家人棄他而去,曾經對他事事吹捧的人們瞬間就變成另一副面孔。 人犯下的罪過哪會那麼容易被遺忘。若人人都不需要背負和懺悔做過的惡事,那每年中元節地官赦罪,道觀也不需要那麼忙活了。 不過線索集中在尉遲正豪身上,這人見不著,家里也人去樓空,兩人一時之間沒有什麼頭緒,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不一會兒許義氣喘吁吁來尋他們,說是來了位客人急著見他倆,抓著他們就趕緊返回茶坊。 剛進門,顏辰便被嚇得不輕,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風度翩翩地靠在窗邊喝茶,手中折扇慢悠悠搖著。 “兄長?!你怎會來此?”顏辰脫口而出。駱汐則疑惑地看著他。 顏兆把折扇一合,眉眼一挑,語氣懶散︰“喲!回來得還挺快,我這茶還沒喝幾口呢。” 他眼神停在駱汐身上,嘴角輕笑,原來這位就是沈望口中那位和瑞白情意綿綿的星回道長,今日一見還真是個大美人。 他在京城的勾欄可算是閱美人無數,不過這位他弟弟的心上人還真是和平日常見的貴女或勾欄女子不太一樣,絲毫不俗氣,就是一種純淨清冷的美。瑞白這小子眼光甚好! 早知如此,他也該跟著一起來西南,萬一也有那麼好的緣分呢! 他起身走到駱汐面前︰“原來這位就是星回道長,果然名不虛傳。在下顏兆字碎瓊,是顏辰的大哥。這段時間多謝道長照顧我弟弟。” 駱汐也沒失了禮數,互相認識後顏兆將折扇一揮,笑著說道︰“我這祭酒就是個閑職,這次專門告假來尋你們,一是看看瑞白是否安好,父母都擔心得緊,二是也給你們帶些京中的消息,順便幫點忙。” 甦絲兒知是他們與貴客有要事相商,便把茶坊提前打烊,規避了閑雜人等,許義送了茶也就下樓去了後廚不再打擾。 顏兆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之前你們從劍閣假死離開,雖瞞過一時,但黎有敬顯然也知道瑞白極有可能還活著,加上此次我推了一把,把尉遲正豪一案添油加醋了一下,讓他對西南再次緊張了起來,我想很快他就會找機會滅口尉遲正豪,並且重新讓喻清平部署西南。瑾煜回來也跟我不謀而合,正好引蛇出洞,然後找機會讓江山易主。” 顏辰這回才知道,他這大哥表面上就是個整日流連勾欄的閑散公子哥,其實一直和父親一同暗自拉攏朝中反對黎有敬的重臣,瑾煜動身前往西南之前兩人也是見面籌劃了一番。倒是只有他是個只知道打仗的武夫。 他心中也有點不是滋味,畢竟被瞞了那麼久,但要說責怪也談不上,畢竟他大哥是真心熱愛勾欄,這些籌劃也不外乎是等個時機再說罷了...... 顏兆看他弟弟這表情心中明了,不禁覺得頗有趣味。不過眼下還是應該關注正事︰“我這回過來聯系了林岳,你們不方便直接出面,就由我去安排,和尉遲正豪當面聊聊。他一個將死之人也該把自己做過的事情都老實交代了。” “他的家產雖然因案發都查封了,但基業還在那,我和瑾煜考慮想辦法接管下來,之後西南起事能起不小作用。” “我們要通過尉遲正豪知道黎有敬和喻清平的真實意圖,然後利用他鏟除喻清平,瑞白可以重新取得西南幾萬守軍的統領權。” 顏辰點頭︰“我和兄長意見一樣。”他轉頭看了眼駱汐,駱汐心領神會,頷首表示同意。 “其實這次我們在苗疆,找到了鎮國將軍駱淵。駱將軍還在人世。” 听了顏辰說完苗疆的經歷後,顏兆既驚訝又興奮,沒想到黎有敬這老賊百密一疏,想使陰招除去駱將軍,卻反而讓苗疆的人給救了,真是天意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讓那幾萬忠魂沉冤得雪。 在听到駱汐其實是駱淵將軍的女兒時,顏兆眼楮微微眯了一下,隨後大笑起來︰ “這可真是天意!瑞白,別的不說,我這次來益都,母親給我下了任務,讓我務必督促你別拖拖拉拉,早日和星回共結連理。這下她和父親知道星回是好友駱將軍的女兒,那更別提多高興了,恨不得明日就給你們操辦婚事了!” 這一下差點沒把正在喝茶的顏辰嗆死,駱汐也耳根通紅,不敢說話。 “不是大哥多事,你們倆進展也太慢了,別人唐御史家的三小姐可都要成峭蹂耍  駱汐︰?! 顏辰︰!! ...... 半月前,婉安去慈恩寺為駱汐他們祈福,瑾煜听說後便主動提出一同前去。兩人拜完菩薩便坐在寺中一棵古銀杏樹下歇息。這棵銀杏還未受入冬寒氣影響,燦若鎏金,落葉滿地。而就在婉安靜心欣賞著這清淨地的美景時,那位從不喜表達情感的峭醯釹氯創有渲心貿雋艘恢 飩鴟鏤撇揭。 膊揮賞癜卜從Γ 苯游 逶諏朔Ⅶ偕稀Q艄庥 且∫返慕鶘 餉 嚶吵扇ゅ 癜踩叢繅研吆熗肆常 艚暨 湃貢摺 “這是我母後的步搖,之前她交給我,說如果我有了心儀的姑娘,便將這步搖贈予她。請原諒我唐突,擅自將這步搖戴在了你頭上。因為除了你我也不想贈予其他人。” “婉安,你可否願意做我趙瑾煜的王妃?” 第25章 破局(二)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顏辰听後表面上維持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心里卻炸開了鍋︰ 趙肅風!你這小子可真沒義氣,居然默不作聲就找婉安求親了,還不主動來個信!你倒是在京城悠哉下著大棋,我這邊事事親力親為,還得去趟牢房審問尉遲老頭,哪有時間—— 哪有時間對駱星回說一句,你可願嫁我...... 他心里清楚瑾煜提親的緣由。對婉安的心意是一點不假的,但這個時間點也是瑾煜慎重考慮的,其實婉安心中也是明白的。如今風雲變幻,皇帝和黎有敬對他應該也起了戒心,此時大婚可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以新婚夫妻的身份規避很多風險。 他倒是不需要那麼多考量,但留待他和駱汐解決的事情還有太多,所以就算他提出駱汐想必也是拒絕的。目前駱汐最在意的還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和當年駱將軍的案子,而他也絕不能用一個朝廷通緝犯甚至是逆黨的身份娶她。他要讓她風風光光,大大方方地嫁給他,幸福一輩子。 顏辰思緒萬千,表現出來就是皺著眉頭不停搖頭,旁邊的駱汐全然不知他這些心理活動,只覺著他舉止詭異,眨了眨眼晴看著他。 顏兆也不管他這弟弟了,對駱汐說道︰“兩日後,林岳便能安排我們見到尉遲正豪,時間不多,我們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讓他不打自招。” ...... 尉遲正豪在暗無天日的牢里已經不知待了多久,在這樣的地方時間是模糊的,但越模糊卻越讓人感到恐懼。他知道黎有敬和喻清平一定把他當成棄子了,為了跟自己撇清關系一定找機會把他滅口,就算他們失敗了,這挪用官銀等等事情他被砍頭也是遲早的事。橫豎都是一死,好歹也比死在喻清平和汪霄這種人手上好,要死他也得拉著他們墊背! 想及此處尉遲正豪泣不成聲,正在這時牢房門口出現了一襲白衣。 “星......星回道長!!”看清來人他驚呼出口。 駱汐示意他噤聲,可別引來多事的獄卒了。她從袖中拿出一張符紙說道︰ “尉遲老爺,我有一些問題想請教,隔牆有耳,我將用這張傳音符與你通信,你只需面朝符文,就能听到我的聲音,在心中默念回應便可。” 尉遲正豪听得雲里霧里,但他知道這道長神通廣大,便重重點頭同意。 駱汐默念咒語,符紙輕輕飄進了牢房,貼在牆上後隨即消失,牆上出現了一個閃著微弱金光的符文,尉遲正豪大氣都不敢出,面對符文站著。駱汐並未張嘴,但他腦中卻能听到說話聲︰ “尉遲老爺,可否請您告訴我十八年前青居關一戰的真相,以及您和當朝宰相黎有敬、劍南節度使喻清平的關系?” “您如今所受苦難皆是過往所做錯事的報應,自有天道正義來裁斷,我來此也不是來救您,但我相信您會希望說出真相,而不是讓奸人只手遮天猖狂下去。” 尉遲正豪垂目,而後擦了擦淚水說道︰“好......我都說,全都說。我也沒指望自己能逃過一劫,估計我府里老小也都各尋各路,倒也沒啥牽掛了,這麼多年我每天都怕那些冤魂來找我,特別是駱兄,他那麼信任我......你來幫我除金蠶蠱的時候我就沒想過能活多久了,能讓我懺悔一點過去犯下的罪過是一點吧。” “二十多年前,駱兄被提拔為鎮國大將軍駐守西南,率領八萬守軍牽制禮國。他到益都時我的茶馬生意剛小有所成,他為人豪爽,喜交各路朋友,很快我們便成了好友。西南位于邊境又常年受禮國騷擾,青居守軍很缺糧草馬匹。我這條路子走得熟,于是經常給駱兄那邊提供一些軍需物資,他也越來越信任我,成為了莫逆之交。” “然而隨著生意越做越大,我膨脹了。我開始覺得駱兄古板不懂變通,有很多可以利用他將軍身份斂財的機會上門他通通罵走,我覺得可惜都暗自去接了下來,結果越陷越深,瞞著駱兄做了很多違背良心的事。” “兩年後,我認識了李玄陽和李明霽兩位道長。他們與駱兄交好,來益都歷練,順便等一位師弟。一來二往,我和他們倆也熟識了起來。我們年紀相仿,兩位道長清風明月,和他們成為朋友我也高興。再後來,無奚來了益都。起初我听說她會苗疆蠱術心里是害怕的,但後來發現她並無害人之心,和駱兄還有道長也關系甚好,逐漸也就放下了防心。 “雖然覺得這幾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互相認識也是太過巧合了一點,但我也受了他們很多照顧,道長給我的家宅布了鎮宅風水,而我貪欲燻心,一直拜托無奚給我那個傳說中能夠改命轉運的金蠶蠱。後來駱兄也幫我說了說話,無奚傾心于駱兄不願拒絕,便給了我金蠶蠱。她後來讓金蠶蠱反噬也是我自食其果......” “而也是那個時候,道長們終于等到了他們的師弟,李鳴鶴。如今他已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 “當今左丞相,黎有敬。” 駱汐驚訝地睜大了眼楮。她實在沒想到原來這背後的幕後推手竟是她師父和阿娘的師弟。他放棄道門,到了今時今日的地位,中間必然經歷了重大的轉變。但她不願打斷尉遲正豪的思路,便繼續默默听著。 “當然那個時候他也就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小道士罷了,但我們卻很合拍。他心思很多,做事也很靈活。駱兄和道長總是看不慣我那些生意場上的伎倆,他卻毫不排斥,還經常幫我給生意往來的朋友做做法事算算風水啥的,逐漸我們就成了一條船上的人,而我通過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拿到的利益好處,也分給他不少。” “後來明霽道長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和他大吵了一頓,甚至打了一架,最後是明霽道長受了傷,他離開了益都,去了哪里誰都不知道。緊接著就是先弟駕崩,江山變天新帝登基,朝廷一道聖旨讓駱兄率兵抗擊禮國。也是那個時候,我收到了朝廷來的密信,才知道那位鳴鶴道長已改名易姓,當上了當朝宰相。在信中他讓我與他合作,听他的指示安排,事成後將把整個大成甚至是邊境的茶馬商道全給我,並允我永不上稅。那時的我利欲燻心,便答應了下來。” “他讓我安排的便是用金錢收買寨中長老,將駱兄和西南守軍引入苦竹寨,然後利用駱兄對我的信任把大成軍的情況盡數告知禮國。他從未告訴我原因,當時我也實在沒有想到最後全軍被屠,駱兄失蹤,被定為叛國。星回道長,你相信我,我那時已經後悔了,之後再也沒做過壞事。後來新的劍南節度使喻清平上任,我知道他是黎有敬的人,也知道黎有敬需要監視我,一直都很謹慎。不上稅是黎有敬當年承諾給我的,我認罪,但官銀我真沒挪用,是他們陷害想除掉我!” 尉遲正豪說著情緒又有些崩潰,駱汐心中感嘆,“貪”這個字讓多少人鋌而走險,拋棄良知,連親人摯友都可加害。利用別人而後受人利用,意識到的時候早已沒有回頭路,也是天道輪回。 十八年前的事件逐漸水落石出,駱汐已能猜測這背後的緣由,她和顏辰可以進行下一步。不過她還有一件事尚存疑惑︰ “多謝您坦誠相告。我還有一事相問,您知道駱淵將軍和明霽道長有子女嗎?” 尉遲正豪瞪大了泛紅的雙眼︰“子女?他們倆只是朋友,成親都不可能,怎麼會有子女。駱兄和無奚才是兩情相悅,明霽道長我不太熟悉情況,但經常和他們聊天,道長似乎在京城那邊有一位傾心之人,願與之結為道侶。” 第26章 破局(三)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顏辰今日和駱汐分頭行動,在顏兆的安排下悄悄見了之前他在青居守軍的副將袁齊。顏辰素來看人眼光很好,點兵選將是很準的,不管是在北境還是南疆,他領的兵對他絕對死心塌地。果不其然,袁齊見到他們將軍還活得好好的,差點就嚎啕大哭起來。要不是顏辰囑咐他不要聲張,他可能早就跑遍青居大營宣傳這好消息了。畢竟青居守軍雖說在劍閣折損極大,但主心力量還留著,而這一批兵將就是顏辰一手帶出來的,可以說對顏辰極其有利。 他們從袁齊口中了解到,劍閣大戰後,青居守軍就一直在休養生息。顏辰詐死後,喻清平自然又重新接管了虎符,統領西南守軍。這人不會打仗,歪心思又多,軍中一直就看他不順眼,加上他那親信汪霄狐假虎威,一個文官整日在武將面前擺架子,一些將領私下聊天,都說恨不得把這汪大人抓來暴打一頓解氣。 顏辰听後不禁一笑,還是他那熟悉的兩位大人的做派,反而放心了。袁齊拍胸脯給他保證,不管顏將軍今後有何打算,只要一句話,他和西南守軍眾將士誓死追隨。其實不僅是西南,大成邊境的戍邊武將受心眼小的文官壓迫禍害已久,就希望有朝一日能改變武將的境遇。其他人他們可能不服,但懷化大將軍他們是絕對信任的。 顏辰和袁齊不方便聊太久,一個時辰後就準備離開,他之後一有進展便會通知袁齊,讓他安心回營,平日該做啥就做啥,切勿露出破綻。分別後,他先把顏兆送回客棧,等回到散花茶坊已是日落後,而駱汐還未回來。他心中擔憂卻也知道不可妄自行動,若有危險駱汐自會有辦法脫身或通知他。除了焦急等待他也別無他法。 到了深夜,他終于從窗口看到石板路上駱汐提燈的身影,連忙下樓沖上前去,拉著駱汐的手檢查了半天,還捧著臉左看右看,確定沒有受傷才松了一口氣。這架勢倒惹得駱汐笑了出來,心中的陰霾似乎一消而散。 益都氣候溫暖,冬天很少下雪,但小雪前後夜里濕冷,兩人也不敢在外停留太久,徑直回了房。顏辰點上炭火,給駱汐暖了暖手。 兩人互相交換了今日收獲的信息,顏辰那邊倒不意外,駱汐這邊的事情確實有點出乎意料。這權傾朝野的黎相竟然以前是個道士,還是昆虛子和駱汐親娘的師弟。把種種事情聯系起來,苦竹寨的鎖魂陣,劍閣和禮國勾結讓將士陷入絕境,雲頂寨無奚想用招魂陣法對抗的勢力,再回到如今拿尉遲正豪頂罪,如果當今宰相本身就會術法,多年前就心術不正,一切都說得通了。這尉遲正豪雖說是罪有應得,但要不是苦竹寨一事後無奚再也不管他死活,任由金蠶蠱自行反噬,引得駱汐上門查看,這一切恐怕終將隨十八年前的忠魂一起淹沒在時間里,永不見天日。 而最讓人遺憾的,據尉遲正豪所言,駱汐是駱淵和明霽道人所生的可能性極小,若明霽是她生母不假,那她的生父便另有其人。當年尉遲正豪和這些前輩關系如此緊密都不知曉,定是明霽有所隱瞞,可見這人的身份有些來頭。 顏辰輕輕握住她的手,用布滿薄繭的手指摩挲著她的手背。駱汐知是安慰,便朝他笑了一笑。 “我早有心理準備,如今能證明我的猜測也是好事,至少有了些眉目。這事先放一放,目前最要緊的是喻清平那邊,要掌握了他你才能重新名正言順拿回青居關的兵權。” 顏辰笑道︰“這我已經計劃好了。這喻清平老謀深算,不容易被我們誘導入局,最好是從他手下汪霄下手,讓他不知不覺落入圈套。我和大哥商量過,要一舉擊破,就必須得引蛇出洞。黎有敬既然已經懷疑我沒死,那我就主動當個誘餌,讓他來殺我。” 駱汐一急,正要說什麼,立刻被顏辰接上︰“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好歹也是久經沙場,有勇有謀,哪會被輕易算計。” 駱汐嘆氣︰“你在劍閣可是被我救的......” 顏辰愣了愣,繼而大笑起來,沒想到他的小道士如今也學會拆台了。 還不等駱汐反應,他便欺身吻了上去。 ...... 而這罪魁禍首卻突然停住了動作,只是緊緊將駱汐擁在懷中。 早已潰不成軍的駱汐完全搞不懂情況,穩住呼吸之後想開口,卻听見顏辰在耳邊輕喃︰ “我說過了,你就是你,一個我在益都邊上遇到的小道士,口是心非又貪財......” 不等駱汐一巴掌呼過來,他在她臉頰上又落下一吻︰ “不管你是何身份,我就只要你。” 駱汐一時無言,心想這人厚臉皮程度越來越令她刮目相看了。兩人就這麼安靜相擁了許久。 須臾後,他將駱汐松開,理了理她額前凌亂的垂發,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駱汐慌忙將白袍整理好,不用看也知道此時的她有多狼狽。 清心訣也就念了一半…… 顏辰舒坦了,起身去打地鋪,邊整理邊說道︰“你別擔心,總會水落石出的,況且我也得知道你爹是誰才——” 他突然噤聲,立馬出門洗漱去了,留下駱汐一臉困惑。 ...... 冬月益都迎來了桃符節。新桃換舊符,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迎接新的一年,城里熱鬧非常。 不過最近汪霄大人的心情和這益都城的歡喜鬧騰絲毫不相關,愁得人都消瘦了下去。前幾日喻清平收到丞相的密信,懷疑顏辰詐死,讓他們在益都一定多加留意。喻清平即刻吩咐給他,若是見到顏辰和那個女道士的蹤跡,無需稟報,立即派人除之,相關人等也不留活口。他也派人四處搜尋,直到昨日收到線報,說疑似顏辰和那個女冠的人出現在了一間小茶坊中。 他起初很高興,心想這下可以去給黎丞相邀功了,搞不好以後這節度使的位子就是他的了。他可不想喻清平把功勞全攬了,反正給他的命令是無需稟報立即除之,這可確實是他咸魚翻身的好機會。 但仔細琢磨了下又心中猶豫,這萬一不是顏辰豈不是白忙活一場,還打草驚蛇了。他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機智,沒有沖動行事,只不過又擔心去晚了人都跑了,糾結來糾結去,反倒是把自己整出郁結了,都還沒動手。 正當汪大人還面對著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唉聲嘆氣時,手下又找了上來,說情報確實可靠,請他指示。汪霄心中靈光一現,古往今來哪位大人物不是富貴險中求,猶豫就會失去機會,這寧殺一百絕不能放過一個,要是殺錯人了,不就是間破茶坊嘛,一把火燒了毀尸滅跡就是了,這些刁民能幫助他升官晉爵應該感到榮幸,從容赴死。 他很快下了決定,吩咐了下去,叮嚀了幾句,就哼著小曲進屋喝茶等好消息了。 入夜後,他很快收到了消息,說確實是顏辰和女冠,已經都解決好了,要等大人親自確認後再指示。汪霄一听狂喜,立即跟著手下往散花茶坊去了。 巷子里一片漆黑,茶坊也沒有點燈,外人看來不過是早些打烊了罷了。汪霄見狀直夸手下做事干淨,想得周到。 今夜月光被雲層遮蔽,沒有多少透進窗戶,進屋後伸手不見五指,他才讓手下緩緩點上了蠟燭。除了他和兩個手下屋子里也沒有其他人,也沒有血跡和打斗過的痕跡。汪霄正想問顏辰尸體在哪,幾個人影突然躥出來,兩三下就把這知府大人五花大綁,用布團塞住了他嘴巴不讓他喊叫。全程他的兩個手下就叉著腰在旁邊看著,甚至還踹了他兩腳。 直到那位“死而復生”的懷化大將軍毫發無傷站在他面前,他嚇得都快要尿褲子了。他的兩個“手下”用濕布把臉一抹,直接成了另外兩副面孔。他這才終于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掉入了顏辰設計好的圈套。 顏辰先用散花茶坊的情報網故意放出了他和駱汐出現的消息,引得汪霄手下的探子開始注意。知道情報後汪霄一定不敢貿然動手,會再差手下確認,他和駱汐就在茶坊時不時走動一下,讓探子確信找對了人回去稟報。汪霄想自己攬功絕對不會輕易告訴喻清平,一定立刻派人來暗殺。他們早有準備,甦絲兒的幫手個個都是隱姓埋名的江湖人物,那些汪霄派來的殺手根本不堪一擊,都被綁在了柴房里。 甦絲兒最厲害的是易容術。她找了兩個體格聲線都和帶頭的殺手相似的兄弟,化裝後由他們去給汪霄報信。汪霄自然會親自確認,那個時候欣喜若狂,人本身就不太聰明,加上甦絲兒易容術天下無雙,絕不可能發現蹊蹺之處,這一局便成了。 顏辰冷漠看著這利欲燻心害人害己的知府大人,就像是看著一個死人。汪霄啥都不想了,只求保命,在那嗚嗚咽咽含糊著求饒,還留下了滾滾熱淚。顏辰看著心煩,直接一掌把他打暈,也拖進了柴房。 這汪霄不過就是黎有敬和喻清平的走狗,知道的秘密不見得有多少,倒是個好餌料,讓他們能放長線釣大魚。 第27章 破局(四)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益都知府汪霄失蹤三日後,喻清平先是嚴令下面封鎖消息,對外宣稱汪霄急病告假,很快也安排了其他人代行他的職責,總算把這事掩蓋過去了。 雖然他近日里憂心夫人的病情,並不清楚汪霄具體的行蹤,但事發正好是丞相密令暗中解決顏辰一行之後,听汪霄府上的人說他們家大人三日前深夜急忙和幾個下屬出門後便再也沒有回來。幾個大活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失蹤,絕非簡單的巧合。 他是說過要是發現疑似顏辰的人,無需稟報,格殺勿論。但他真是沒想到汪霄又蠢又貪功,要是落在顏辰手中麻煩可就大了。 雖然汪霄知道的內情有限,但他口無遮攔,腦子又不清楚,一旦這事傳到了丞相耳朵里,那別說汪霄了,他都會變成一枚棄子,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可不想拼得魚死網破,賠上全家的性命,到頭來也就是黎有敬的一條狗,沒有利用價值了連街上要飯的都不如。當務之急是盡量把這事拖著,不要讓黎有敬的眼線知道,然後抓緊尋找汪霄,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就算是已經落在顏辰的手上,這顏辰也一直不聯絡他提條件,根本不知道這小子打的什麼算盤。畢竟他不會相信顏辰笨到會相信他願意為了汪霄這個隨時可以換掉的棋子滿足他的條件。 可還沒等到他猜到對方的意圖,針對他的麻煩便接踵而至。先是處理完公事回府途中遭人截殺,幸好侍衛機警護他逃脫,最後只受了些輕傷。還沒痊愈,府中書房又走水,他也險些被困在里面,還好之後火勢不大很快便撲滅了,未造成大的損害。他夫人本就體弱多病,見他屢遭危險,過于憂慮,病情更加嚴重,直接臥床不起。喻清平這人雖然平生沒做什麼好事,但與他這個結發妻子確是鶼鰈情深,這可真是把他給擊潰了。 他本以為是顏辰有了他把柄刻意騷擾,他在明顏辰在暗,實在防不勝防,身心俱疲,于是迫不得己快馬傳書一封給黎有敬希望能多調一些人來保護他。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黎有敬回信里只字不提他和汪霄遭遇的事情,只讓他以最快速度進京。 他脊背一涼。黎有敬很清楚他不會拋下自己多年患病的夫人離開益都,現在都未查明緣由就急切讓他進京,他怕是有去無回,而益都的家室大概也是凶多吉少。黎有敬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知曉他秘密的人。 喻清平一整夜沒睡,思前想後,心一橫,一大早就獨自騎馬前往青居關守軍大營,還刻意在鬧市晃了一圈,確保足夠多的人親眼見到他騎馬出城。他賭的是顏辰確實活著並抓了汪霄想以此和他談交易,那這也許是他的一線生機。 諷刺的是,他寧願相信顏辰這個恨他入骨的人會放過他,都不會相信那個他一直效力的人。 他到了青居大營後沒有過多在外停留,給袁齊吩咐了幾句便進了營帳休息。兩個時辰後,袁齊領進來一個人,正是顏辰。 茶坊的情報網早就告訴了顏辰喻清平獨自往青居大營去了,這便是喻清平刻意給他的信號,知道他在意的就是西南守軍的兵權,于是以此為暗示引他前去見面,他拿到消息後便快馬跟了過去。 動作不快點,他這段時間和顏兆一起給喻大人安排的種種“驚喜”不就浪費了嘛。 喻清平見到他倒也不驚訝,只不過看他這樣大搖大擺跟著袁齊進大營,心中也明白了幾分。其實他今日和顏辰談不好,也別想離開青居關了。這里的將士服的是顏辰,而不是他。 他和汪霄不同,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很清醒的。沒了黎有敬這個靠山,他現在和顏辰談條件沒有太多余地。 “喻大人,這可真是好久不見。您還是老樣子,就是憔悴了不少,這日子過得不怎麼樣吧?”顏辰見面就是一頓冷嘲熱諷。 喻清平自然是不快的,但如今顏辰早已反客為主,他也沒了啥氣勢,干脆直入主題︰“小顏將軍,咱們也就不繞圈子了,你我都清楚彼此意圖,不如互相幫助,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如何?” 顏辰冷笑,故作客氣回答道︰“拜您所賜我差點死在劍閣,您還背了那麼多將士的冤魂,一筆勾銷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先听听條件?” “我欠的血債若是老天非要我還,這條老命也可以拿去。只是我夫人從不知曉我為黎有敬做的這些事,我們膝下無子,我不願讓她一個人受苦。小顏將軍,我知道你們在謀劃什麼,黎有敬已經把我當棄子扔了,我也對他沒什麼忠心可言,但我絕不能此時上京,否則我......還有我夫人......” 他停頓了片刻,決絕說道︰“我希望你能用盡一切方法保護我夫人的平安。你們事成後若非要算我的賬,我喻清平敢作敢當。若你們願意給我一條生路,陪我夫人過完余生,我感激不盡。” “我用西南守軍的虎符和你交換,讓你名正言順拿回兵權。你接管後我會帶上夫人先避一避,之後的事情,一切就隨緣了吧。” 顏辰腹誹︰這一下把自己撇清楚了,給點好處就想把做的孽給清了,還美其名曰隨緣,還真是個老狐狸。 不過當前他也是和瑾煜商量的一定要利用好喻清平,他心中對黎有敬起了疑心,為了保命官都不想當了,順著他來是最好的策略。 瑾煜是談判大師,對著什麼牛鬼蛇神都能有一套完美的表情和說辭,對他可真是有難度了,心中不斷提醒自己要有格局,不要沖動上去就打這老頭一拳。 顏辰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不過又接了一句︰ “我可以同意與你交換,然後會派信得過的人保護你和喻夫人離開益都暫避。汪霄也還活得好好的,除了瘦了不少沒啥毛病。他之後也不會再有膽子再找事情了。本來他想悄悄把我殺了去黎有敬那請功領賞,沒想到手下和他一樣蠢,抓到他後我原本還在想怎麼樣利用他和你談條件,沒想到你們的主子比我還想殺你們呢。” 喻清平咬了咬牙,這顏辰話糙理不糙,他確實早就該想到,跟著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遲早對自己也是心狠手辣。 回頭是岸,他如今什麼都不要了,只想帶著夫人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閑雲野鶴的生活,多積點德讓夫人的病能夠有好轉。 而顏辰也拿回了統率西南幾萬守軍的兵符,將士們心中明了,沒有一人多嘴傳出消息。他們一想著跟著將軍搞大事,個個都興奮不已。 他打點好所有事情後便快馬返回散花茶坊。剛進里屋就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修行沒精進多少,歪門邪道倒是知道不少,居然還讓你那老實師兄學會了蒙騙師父!一定是顏震家那小子教的,哼,以後休想過我這關!” 顏辰恰好走到昆虛子身前,實打實地听到了最後那句,這說啥都不合適,只得尷尬笑笑,給長輩鞠了一躬。 昆虛子這可真是冤枉他了。這全是駱星回的主意,讓疏林回望月觀告知苗疆發生的事情,並謊稱駱汐要調查那些當年陷害她爹的人,說得跟龍潭虎穴似的,昆虛子護徒心切,一定不放心會親自來益都看看情況。駱汐就是要讓他師父主動前來,畢竟他現在才能解答所有的謎題。 顏辰暗想︰這鍋他幫駱星回給背了,但恩師如父,他可不想那麼早得罪這位長輩,否則以後他日子可就難過了! 昆虛子見他來了翻了個白眼,爾後又旁若無人地說道︰“這疏林從苗疆回來也是神神叨叨的。整天魂不守舍,晚上睡不著要麼就去練劍要麼就拿我的酒在那喝,莫名其妙還去祖師爺面前跪著誦經,我看他以前也沒那麼努力修行啊。這都算了,我來益都之前還說過段時間他想再去一趟苗疆,我問他說有什麼事又說不清楚。無奚那老婆子以前就喜歡跟我對著干,肯定她趁機給你們都下了蠱,一個個的連我這師父都看不明白了!” 顏辰和駱汐面面相覷,差點憋不住笑了出來。駱汐清了清嗓子,正經說道︰“嗯......師兄可能中了什麼迷魂蠱,可能是他們那某位祭司偷偷下的吧。” 這昆虛子覺得駱汐話中有話,但又搞不明白。算了,年輕人的事情他可真是搞不明白了! 他清咳一聲︰“好了,不說你師兄了,就說你,費那麼大力氣把為師大老遠地誆到這來,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他突然警覺︰“莫不是這小子要和你私定終身,要找我這個師父同意吧?!別指望了,我可不干!” 顏辰真是跳進河里都洗不清了,他可背了無數口鍋啊! 駱汐拿她這思考角度異于常人的師父真是沒辦法,搖頭嘆了口氣︰ “師父,我只能用這個辦法才請得動您,否則您也不會對我說實話。” “我想請您告訴我這一切事情的真相。我的親生父母,改名為黎有敬的李鳴鶴,以及十八年前發生的事背後真正的推手。” 房間一時沉寂,針落有聲。昆虛子臉色沉了下來。他其實也早有預料,事情是瞞不久了,如今他這個徒弟已經成長為一個有主見和堅定信念的人,他有責任告知她真相,人生接下來的路讓她自己去走,他的保護責任也應該到此為止了。 他長袖一揮︰“拿酒來!” 不一會兒駱汐從許義那拿來了一壺桃花釀,給他師父斟滿一杯。 昆虛子一口下肚,捋了捋胡子,娓娓道來。 他和李明霽、李鳴鶴出自同一師門,從小一起在望月觀長大,就跟親人一樣。他瀟灑自由,明霽快意江湖,每次出山修行都惹出不少禍事,全靠年齡最小卻又最冷靜穩重的李鳴鶴幫他們收拾爛攤子,三個人日子過得簡單而暢快。他們四處游歷,結識了不少朋友,而在益都卻是交到了不少知己,其中就有駱淵、無奚、甦絲兒,後來因為駱淵的關系又認識了尉遲正豪。朋友遍天下,他們三人又互相扶持,那段日子是他們人生最美好的記憶,他也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他最後悔的就是之後駱淵被召回京,他覺得是個見世面的好機會就帶著明霽和鳴鶴去了趟京都游歷。這便是一切悲劇的起端。 第28章 落棋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三位道長跟著駱淵到了京都。起初也是四處閑逛,沒事就去做做法事填補盤纏,直到一天駱淵說帶個朋友來見見他們。 沒想到這個朋友竟是少年登基的大成元帝,趙應澄!駱淵解釋道他和陛下是年少好友,因听駱淵提過這三位謫仙般的道長便想私下見一見,從不拘泥于那些繁文縟節。話雖如此,可他哪想過自己能見到當今天子,依然手足無措。 卻沒想到明霽輕松自若,順口一說︰“天子為天意所授,行人間之事,我們修道之人于人間所育,行天道之事,也不知是朋友還是對手呢?” 這句話卻讓趙應澄頗為驚奇,也不顧玄陽解釋這師妹快言快語請陛下莫怪,淺淺一笑︰ “那朕倒是希望和明霽道長成為朋友,而非對手。否則,道長會是一個很讓我為難的對手。” 李玄陽道是當今元帝乃一代明君,用賢相,重武將,尚還年輕就做事果斷,很有魄力,將大成治理得國泰民安,今日一見才知這位萬人之上的天子談吐優雅,智慧明淨,心中由衷崇敬。 而後來他才知道,那天師妹就已對趙應澄芳心暗許。那時元帝還未立後,也傾心于明霽,竟是兩情相悅。 時光如梭,他們也和元帝逐漸熟識,並答應協助他平天下,讓大成百姓衣食無憂。李玄陽出來闖蕩江湖本就有一番抱負,自然傾盡所學給司天監不少支持。駱淵戍守西南邊境,無奚本不感興趣,但為了駱淵也充當了一個成國和禮國之間調解的角色,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戰亂。甦絲兒那時還是另一個身份,但利用她的情報網也為元帝搜集了不少被文官隱瞞下來的民意。後來尉遲正豪生意壯大,也給戍邊軍務提供了很多便利。 趙應澄和李明霽雖已定情,但明霽深知他居天子之位,身不由己,從未想過能終日相伴。他需要立家族背景足夠為他鞏固江山的女子為後為妃,她想要自由,有自己的道要修,只需要心系彼此,她便無所求。 李鳴鶴的心境卻起了變化。他雖然不苟言笑,卻是他們其中最有野心的人,比起司天監做個閑職,他更想要權傾天下,證明自己的能耐。趙應澄心中明朗,從不重用他,平日也盡量保持距離。長此以往,李鳴鶴知道天子並不信任他,機緣巧合下認識了當時的梁王趙連義,也就是現今成延帝。梁王早就有奪位的計劃,李鳴鶴便一直暗中協助,提供情報,並用道術幫他鏟除異己。 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有事都瞞不過彼此,後來他也露出了破綻,被明霽發現,兩人大吵了一場,明霽認為他為了一己私欲想顛覆朝政,這樣做勢必讓百姓處于水火之中,而李鳴鶴卻堅信明霽被自己對元帝的感情迷了心智,婦人之仁,做不了大事,反而對他頤指氣使。兩人甚至拔劍打了起來,玄陽拼盡全力才阻止。至此之後李鳴鶴便離開了他們,再無音訊。 十八年前,梁王集結兵力,依靠李鳴鶴使用邪術加害元帝,伺機篡位,同時勾結禮國奸佞,企圖在邊境發動戰亂轉移視線同時牽制駱淵。李明霽那時恰好有了身孕,強行和李鳴鶴對抗,最後力竭,被京中摯友顏震和楊彩雲夫婦救走,憑著最後一口氣產下一女,失血而亡,隨後元帝駕崩。梁王和李鳴鶴四處追殺李明霽,駱淵怕帶兵進京反而被抓住把柄陷害西南守軍謀反,便獨自快馬進京,從顏震手上抱走明霽的女兒立即回到西南。 那時禮國已開始進犯,無奚分身乏術,李玄陽之前為了抵抗梁王勢力身受重傷,受了明霽托付將她遺體焚燒揚灰,等趕上駱淵時恍如隔世。駱淵即將披甲出征,于是將襁褓中的嬰兒托付給了李玄陽,讓他順著三峽有多遠走多遠,然後躲起來,等待風平浪靜。 李玄陽乘船行至巫峽聚鶴山,從此隱世不出。這孩子是駱淵拼了命救回來的,他就為她取名駱汐。可之後他得知駱淵在苦竹寨失蹤,後來收到無奚傳信才知道駱淵被救走帶去了苗疆,讓他等待時機。而這一等,就是十八年。 他並非不願與老朋友相見,只是實在不想讓師妹唯一的女兒再卷入種種是非,只希望能盡自己的力量讓她平安快樂過完一生,于是將駱汐的身世隱瞞至今。然而天意使然,世間風雲變幻,覆巢之下無完卵,他也瞞不了一世。駱汐已經長大了,有自己路要走,應該由她自己去尋找真相,然後自己決定要走的路。後來他也想開了,便假借讓她下山幫疏林的理由,讓她走出自己的保護,觀這番天地。 駱淵的確不是駱汐的生父,但對他的恩情足以值得她的一聲阿爹。駱淵一直想讓她認為自己才是生父,這樣就不用面對更為殘酷的事實,就讓曾經這些悲劇,悄然沉沒在歷史長河中。 駱汐听後展眉,心中的一顆大石總算落了下來。她是何等幸運,有那麼好的生父生母,有舍命搭救的駱淵阿爹,有養育她十八年的恩師,有那麼多一路上幫助她父母和她的人。 天動星回,而辰極猶居其所。這是曾經她阿娘經常提的一句話。也正如明霽道人一般,無論斗轉星移,她的道心未改,也從未放棄認定的人和道路。 師父當初讓她下山尋道雖是幌子,但確有所獲。安身之所、安心之處,常應常靜,實為真道。 巧合的是應了天意,因這句話取字的兩個人,在十八年後相遇,命運再次連在了一起。 ...... 待昆虛子睡下後,顏辰和駱汐才洗漱好回房。見顏辰又開始打地鋪,她輕聲開口︰“你明日是否就要去青居大營領兵和北境的兵力會合?” 顏辰抬了抬頭,又繼續整理︰“嗯,瑾煜和婉安正月大婚,這就是一切安排妥當的信號。兄長已經拿著我的信物先行去了北境,之後我會領兵北上會合,一同進京。” “行軍路上我沒法帶著你,我已經和瑾煜說好,你過兩日打點好就和你師父去京都,這段時間我父親和母親會照顧好你們的。沈望和李征也在,你一定不會無聊。你就在京中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駱汐點點頭︰“嗯,我也想見一見開國侯和夫人,當面感謝他們。若不是當年他們盡力相救,或許我也不會存在于世了。” 顏辰笑道︰“我父母一定很喜歡你。特別是我母親,到時候肯定天天念叨,你反正左耳進右耳出就行了。” 駱汐嫣然一笑︰“好,我記下了。這句話我原話告訴侯夫人。” 顏辰停下來,轉頭苦笑︰“好啊,現在都會告我狀了!” 駱汐又笑了起來,自從到了益都後,種種疑團線索讓她思慮過度,而總有一個燦爛如陽光的人在身邊支持著她,保護著她,為她開心,為她難過。她今天是一年最輕松的時刻,所以倒也想“從心”一回。 “瑞白?” “嗯?” “明日你就要出發,這段時間一直睡地板,貧道大發慈悲,你要不要......到床上來睡。但說好了,不許動手動腳!” 話音未落,這大個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她,然後倒在了床上,將頭埋在她頸窩,輕笑的呼吸聲惹得駱汐直癢。 這段時間顏辰也是忙于軍務和籌備工作,之前為了引出喻清平和汪霄也下了不少功夫,眼下的黑眼圈越來越深,她實在心疼。如今即將實行那最大的計劃,他接下來要帶兵日夜兼程趕往京都,還得嚴防黎有敬勢力阻撓,可能又有好幾天闔不了眼,那至少今晚讓他睡個好覺。 顏辰閉上眼楮,聲音已經帶上倦意︰ “能不能請星回道長再大發慈悲一次,為我念一下清靜經?” 駱汐愣了愣,隨即笑道︰“我還以為顏大將軍找我要護身靈符呢?” 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不是都放進我包袱里了嗎,數了數還有好幾個呢,星回道長要是收費更貴了我可付不起了。” “不過我可以交換。” 說罷便吻在了駱汐唇上,兩人唇齒糾纏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分開。 感受到懷中人那成功使壞的笑意,駱汐一陣無奈。 “我當時困在雲頂寨幻境中的時候,听到有人在對我念靜心咒,才讓我想到突破之法,想來招魂鈴讓陰陽相通,或許冥冥中受到了我阿娘的點撥。我念給你听。” 顏辰安靜下來,不再亂動,呼吸漸深。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願顏大將軍,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嗯。” ...... 翌日。顏辰率兩萬精兵從青居大營出發北上,與當年他麾下一萬北境顏家軍會合。在將軍營帳,由駱汐為他穿上戰甲,在他身上塞了好幾個護身符。顏辰不禁發笑,駱星回強買強賣的能力依然令人佩服,不過欠債就要還,至于還什麼還多少,就由他說了算了。 一切準備妥當,他跟駱汐告別後躍身上了戰馬,正欲發號施令,不禁回頭看了看駱汐。 他想起當初出兵去劍閣之前,也是這樣的情形,只是那時他意圖決絕,認為再也回來不了見不到他,而這次他覺得有無窮的力量,他一定能平安回到京都見他,完成他應做的事。 然後他想和她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想及此處,他把韁繩一拉,轉向駱汐,高聲喊道︰ “駱星回!等我回來,做我的將軍夫人,可好?” 在場將士幾乎全都听到了,先是驚得呆住,接著就開始起哄,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駱汐可真是沒想到這大狼狗把讓她嫁給他這件事可以說得如此高調,一時羞得不行,說不出話。 顏辰可什麼都不管了,又繼續喊道︰“你不回答也沒用,反正你只能嫁給我!” 這下場面徹底失控,眾將士不嫌事大,也開始附和自家將軍︰ “道長,您就答應了吧!我們將軍可好了!” “我們大將軍就是好樣的!提親都那麼爽快!” “我們要有將軍夫人啦!” 駱汐看著這熱鬧場面,不由得笑了起來,然後她用盡力氣回應︰ “好!” 顏辰欣喜若狂,連戰馬都感受到他的心情,跳了幾下。 眾將士更是興奮,已經比誓師大會還有士氣了。 此時意氣風發的顏將軍的眼中只有那一人,一襲白衣,眼楮明亮如星河,如他們當年在益都城外的初見,那一見便是永遠。 他心中之人,將會成為他的妻子,攜手度過每一個春秋。 他朝著駱汐一笑,似是無聲的誓言。然後手臂一揮,朝將士喊道︰ “眾將士听令,隨我出征!” 戰馬奔騰,紅纓似火,懷化大將軍起兵輔佐王除昏君,登帝位。 第29章 尾聲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鴻定十九年正月。大成全境流傳,當今天子實為弒兄弒君之人,先元帝在位時伙同原名李鳴鶴的丞相黎有敬使用邪術謀害先帝,迫害當年戍守西南邊境的忠武之將鎮國大將軍駱淵,使之忍辱負重隱姓埋名十八年,並利用禮國屠殺苦竹寨八萬大成將士,西南幾萬忠魂十八年來未得昭雪。不久前懷化大將軍顏辰領兵抗擊禮國,也受到黎有敬一黨謀害。 先元帝勤政愛民,培養忠相良將,而延帝罔顧社稷,听信饞言,任由奸佞之人迫害忠義之士,並勾結外敵犯我僵土,生靈涂炭,其心可誅。此前受到黎有敬一黨迫害的忠臣群起而攻之,百姓也因昏君執政長期不得安寧,紛紛響應。 沒過多久,王趙瑾煜和御史之女唐婉安大婚,京都舉城歡慶。五日後,王起事逼宮,懷化大將軍率北境和南境三萬精兵包圍京城,要求延帝即刻讓位,並將奸臣黎有敬就地正法。文官們苦昏君久亦,聯名上書廢黜,各地武將更是群情激憤,聲援王。 雙方僵持了幾日,之後傳到百姓耳里的便是延帝自盡,朝中官員擁護王趙瑾煜登基。新帝下令,黎有敬由三司會審後斬首示眾。曾經受黎有敬指示陷害忠良的劍南節度使喻清平、益都知府汪霄等人因有悔過之心從輕發落。 不過京都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僵持那幾日宮里發生的事情。據說宮門打開,懷化大將軍領軍直接殺了進去,以武力逼昏君退位。那個黎有敬可是會法術的人,本來還想用一些伎倆對付王這邊,結果王這邊有一位道法高深的女冠,據說兩人斗法,天門大開,驚雷陣陣。最後還是這女冠技高一籌,黎有敬一敗涂地。後來才知道這女冠原來是駱淵將軍的獨女,可真是天道好輪回啊,人家可是為爹報了仇呢! 這次為擁立新帝立下大功的懷化大將軍受封為一品驃騎大將軍,並授定國公爵位,坐鎮西南,永保大成西南邊境安寧。而繼之前王和王妃大婚之後,京城另一樁大喜事便是驃騎大將軍顏辰和駱淵將軍獨女駱汐大婚,而讓百姓們更加津津樂道的還是因為駱汐就是當年坊間傳得神乎其神的能召神將懲惡揚善的白衣女冠,這將軍夫人可讓他們心生歡喜,大婚之日開國侯府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 後來顏將軍和夫人常居益都,據說將軍夫人時不時還幫百姓算個命求個平安,收獲了一大堆死心塌地的支持群眾。平日里顏將軍都忙于軍務,時不時還要去青居大營住一段時間,但一旦有時間就一定陪著夫人,讓益都百姓們茶余飯後都笑談說這大將軍戰無不勝,下了戰場就只听夫人話,成為了益都城各位有婦之夫的榜樣。況且顏將軍豐神俊朗,夫人清雅絕世,益都群眾可喜歡看他倆出雙入對了。 而只要顏將軍有空閑時間,就會和夫人一起游山玩水,走過山河萬千,閱盡世間繁華。 星辰不移,白首不離。 -全文終- 番外1 上元 /293098與君相逢,燦若星辰最新章節! 幾日後便是上元節。益都府一連三日開坊市燃燈,鼓樂喧天、喜氣洋洋。富春樓當天席位早就被訂滿,畢竟人人都想搶個好位置喝酒觀燈。等夜幕降臨、寶燈燃上,夜市的攤位也漸漸熱鬧起來。香煙浮起,朦朧月色和解玉溪兩岸的橘色燈火交相輝映,給心情歡悅的人們映上了一層光暈。 大昭寺內,顏辰已經猜了半個時辰的燈謎。自從駱汐答應上元節一起看燈的邀請,他一顆緊張的心就沒放松過。即便現在已站在約定的見面地點,大將軍也是內心煎熬,只能找點事情做轉移注意力。 關鍵舞文弄墨從來都是他哥的專長,他就耍刀弄槍在行,所以燈謎也只能挑些簡單的來猜,還不一定對…… 顏辰今日穿了一身卷草火焰紋姜色衫,這已經是他好不容易翻出的顏色最鮮艷的一件衣衫。窄袖束腰,依然是習慣的戎裝模樣,而這淡雅卻不失活躍的色彩襯得他顏如冠玉、清新俊逸,在一片流光溢彩中也依然出眾。旁邊猜燈謎的小娘子紛紛投來傾羨的目光,都故作自然往顏辰所在的攤位挪了挪。 這可把燈謎攤主高興壞了︰這顏將軍既不會猜燈謎又會招顧客,他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顏辰對這些內心戲毫無察覺,依然認真盯著謎面。 這時飄來一陣熟悉的蓮香,他本能地回過頭。 駱汐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顏辰身前。她今天並不是平時的素色羅衫打扮,穿了一身折枝芙蓉紋秋香色褙子配藕色紗裙,如漆的螺髻上撲戴梅花,青黛畫眉,茜紅點唇,像是在月下染霜的深山中一株悄悄盛開的杜鵑,撩動著那片空靈靜謐。 “顏將軍看來很是喜歡這樣的熱鬧場面。”駱汐睨了一眼周圍看著顏辰目不轉楮的小娘子,冷冷說道。 “人挺多的。你要不要也來猜猜燈謎?”顏辰似是不覺她意有所指,坦蕩說道。 駱汐並未回應,臉上也沒有笑容,當顏辰不存在似的開始看起燈謎來。 顏辰無奈摸了摸鼻尖,只能小心翼翼地稍微靠近她一些,但又不敢太近。驍勇善戰的驃騎大將軍此時真是萬分局促。 攤主見狀心中納悶。這顏將軍和顏夫人成親都一年了,兩人鶼鰈情深人盡皆知。只要將軍沒有出征,兩人絕對是如膠似漆,夫人上哪這顏將軍都跟著,之後益都的婦人們都開始用顏將軍來教育他們不懂事的相公,成為了益都夫妻的學習榜樣。 但此情此景,跟以前他偶爾踫上將軍陪夫人來集市時見到的樣子實在不太一樣。身經百戰的他心中確信︰ 這兩人定是吵架了! 與此同時,一群小娘子朝這邊看來,悄悄嘀咕著什麼。駱汐見狀更不想說話了,扭頭就走。 顏辰一下沒了章法,慌忙追了上去,又怕再惹惱了她,只好保持一點距離,躡手躡腳跟在後面。 他這次真的是把自家夫人給惹惱了。瑾煜登基第一年,各地也有一些小規模的不滿和反抗。雖然瑾煜堅持絕不屠殺叛軍,以招降為主要策略,但這一年顏辰也是四處奔波,好不容易帶著駱汐到益都安定下來,西南也是叛亂多發,前不久才徹底平定下來,讓百姓安定過了個年。 他經常半夜收到急報,穿上衣服就領兵出發,駱汐從來都不會多說什麼,只會叮囑他多加小心。顏辰有時一兩個月回不來,她為轉移注意力就自己到處走走,也算自得其樂。但就是年前的這次平定殘余的叛黨,顏辰走了足足兩個月,回來已是除夕,只說事情都辦完了可以在將軍府休息很長一段時間再等瑾煜下旨召他上京述職。 這久別重逢,自然是想要不舍晝夜。誰知被駱汐發現他肩上有處新的刀傷一直瞞著,問起也就淡然說句不礙事,這下駱汐真是生氣了,大年初一開始就對他不溫不火的,在府上也經常當他不存在,自己做自己的事。 這下大將軍可真是急了。以往也不是沒惹自家夫人生氣過,有的時候他也真覺得自己沒啥大錯,但捧在手心上的人,能怎麼辦,哄啊!通常就是厚臉皮纏幾天,最有效的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多親熱幾次,基本上駱汐也就消氣了。 可這回連這久別勝新婚的激情都沒啥效果,他也真是沒轍了,不由得聳拉著頭,一下就沒了精神。 不久,大昭寺前的夜市已是人聲鼎沸。靈藥名花工商珍奇,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 駱汐突然在一家攤位前駐足,挑選著什麼。顏辰不動聲色站在身後。 不一會兒,駱汐從攤主手上接過兩只燈籠,將右手的那只往顏辰眼前一遞。 “顏辰,你再不過來,我就把這只燈籠退了。”駱汐蹙眉說道。 一輪明月撥開雲霧。少女雙眸璀璨,如月輝墜入清潭,素雅的紗裙浮上了琥珀色的亮光。 這身影牢牢映在了顏辰的眼中,一瞬間人群和聲音仿佛都消失不見。 他露出了一個憨憨的笑容,欺身上前從女孩手中接過燈籠。 霎時,駱汐被那獨有的檀香氣息包圍。高大的男人低頭淺淺一笑,墨玉般的雙眸凝視著她,明亮如星辰。她心中無奈,只好移開目光往前走去。 兩人提著燈籠並肩而行,沿著解玉溪兩岸的華燈徐徐散步,橘色燈光自他們背後映照,折出淡淡金色。 路上兩人聊起瑾煜如今每天都在和朝中那些要他擴充後宮的老古板們周旋,美其名曰不能專寵皇後,實則也是想抓個機會讓自己家族獲利。這瑾煜也有脾氣,就說古往今來只娶了一位皇後的皇帝也有好幾位,他為何就不行,況且他只要把婉安給他生了兩個小皇子這件事搬出來,那些文官也就不吭聲了。 疏林最近來信說和阿昭也一切都好,最近兩人已游歷至嶺南。自從去年疏林糾結了半天終于也明白自己的心意,鼓起勇氣獨自跑到苗疆找阿昭後,兩人便形影不離,有時在苗疆,有時又在大成,做一對仗劍江湖的逍遙俠侶。 在說到這些平常又瑣碎的事情時,駱汐的表情有了一些溫度。顏辰側頭看著她被光影描繪出的精致五官正出神,駱汐耳垂的綠松石耳環晃動似是提醒了什麼,他傻乎乎地笑了出來。 駱汐很快察覺到了異樣,問道︰“怎麼了?” 大將軍薄唇輕抿,表情委屈︰“我……忘了訂晚飯的地方……” 此時燈會最為熱鬧,益都的大小酒肆早就門庭若市,很難找到一張空桌吃飯。 看著眼前男人那無辜的表情,駱汐只能安慰道︰“集市上也有很多小吃,還可以邊走邊吃。” 話音剛落,顏辰就拉著駱汐往小吃攤跑去。 香糖果子、金絲黨梅、姜辣蘿卜,都用梅紅色的盒子盛著,每份只要十幾文,但色香味俱全,不少食客甚至會刻意來夜市品嘗地道的小吃。 顏辰買了兩份香糖果子,兩人跟孩童一樣小心翼翼夾著盒子里的吃食。駱汐盯著身旁吃得津津有味的男人心想︰要是敵軍知道這位冷面戰神見到美食跟一個笨拙的大男孩似的,可能會懷疑人生吧…… 冷面戰神當然注意到他夫人盯著他看了好一會了。 難道是嫌棄他吃相了?軍中養成的習慣他一時也改不了啊…… 還是說覺得他吃得太香了?這就很危險了! “這香糖果子沒有你做的蜜煎金橘好吃……”顏大將軍振振有詞。 駱汐嘴角微微上揚,但馬上又回復了波瀾不驚的表情。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過了繁華的夜市區,燈火闌珊,身後的人群逐漸稀疏。解玉溪上蓮花形狀的河燈宛如繁花盛開,從上游漂了過來。 蓮燈本是送亡靈超度的儀式,但人們總希望借一些物件來寄托和承載心願,即使是在許願的一瞬能忘卻殘酷的現實,也是一種最易得的慰藉。 ”汐兒,想放河燈嗎?” 人聲散去,男子的聲音比平時要低沉,像是揭開了陳年佳釀的蓋子,空氣中盡是清冽醇厚的氣息。 駱汐不以為然說道︰“剛才沒來得及買,也不必特地……” 眼前瞬間出現兩盞蓮燈。原來顏辰一直背著手,藏在身後。 看著男人那得意的神情,駱汐無奈嘆道︰這是把出其不意速戰速決的用兵之法用在偷買河燈上面了吧…… 往前走幾步便是白馬巷前的河岸。兩人俯身把蓮燈放在河面,兩盞燈一前一後順著水流漂遠,最終匯入那耀眼的河燈大軍中。 “許了什麼願?”顏辰在駱汐耳畔輕輕說道。男人的氣息讓少女的耳朵微微發癢。 還好已入夜,否則她可藏不住臉頰那一片殷紅。 “盛世太平,天下大治。”駱汐一板一眼說道。 顏辰凝視著少女,眼中盡是溫柔。 少女輕描淡寫繼續說道︰“我夫君不用再四處征戰,可以省好多護身靈符。” 皎月如玉盤,銀色光輝傾灑在河面,微涼的夜風拂過千盞蓮燈,波光粼粼。 見顏辰沉默不語,駱汐覺得臉越來越熱,于是埋怨道︰ “本道長的靈符一張要五兩銀子,你現在可是欠了……” 男人溫暖熾熱的唇忽然覆上,堵住了她的嘴。駱汐瞬間被那醉人的檀香氣息包裹住,失去了推開的力氣,雙眸水光繾綣。可惜始作俑者並不糾纏,不一會便結束了這個蜻蜓點水的吻,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先欠著,今晚回家慢慢還。”男人聲音沙啞,但眸光微閃。 說完非常熟練地牽起駱汐的手就往油簍巷走去。 駱汐這才反應過來,嗔怒喊道︰“你又……顏瑞白!” 男人裝作沒有听見,唇角卻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散花茶坊燈火通明,里面吵吵嚷嚷。 駱汐被顏辰拉到門口,才意識到被這個大傻瓜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訂的晚飯,原來就在散花茶坊。 有什麼山珍海味,比得上和親人朋友一起吃浮元子呢?想要回的地方,有人等待的地方,才是家。 少女捏了捏牽著他的那只大手,不小心摸到了男人指尖多年練槍的老繭。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這雙寬厚的手掌給她的安定和溫暖呢。 感覺到駱汐嬌小縴細的手那細微的動作,顏辰耳朵又熱了起來。 “你許的什麼願?”駱汐問道。 顏辰雙目微闔︰“每個上元節,都跟今日一樣。” 駱汐收起表情,正色道︰“今後你要是受傷敢再瞞我,以後休想讓我陪你過節了。” 這可把顏辰嚇得不行,連忙又抱又哄,發誓絕對不再隱瞞,正當光明給她看,生怕他這小祖宗哪天一氣之下真不要他了。 這時沈望看到了外面的兩人,連忙迎出來。 “將軍,您可算是帶著夫人來了,我們怕浮元子涼了都不敢煮,可真是餓壞了!” 茶坊里,甦絲兒在溫酒,許義和李征忙里忙外準備吃食,昆虛子和駱淵早就旁若無人般對酌了好一會,兩人早已微醺,惹得旁邊的無奚一陣呵責。眾人看到顏辰和駱汐來了氣氛更加高漲,畢竟終于可以煮元子了! “阿爹,您可別被師父灌醉了,到時候他又要找你拿銀兩給他用了。”駱汐打趣道。 昆虛子眼楮一瞪︰“好哇!有了爹就忘了師父!嘿,我讓你相公陪我喝,看你還怎麼說!顏辰,過來!” 顏辰無辜看了看駱汐,見她笑得燦爛,心里舒暢,二話不說也坐下陪幾位長輩喝起酒來。 “甦老板,廚房里還有橘子嗎?”駱汐突然問道。 正忙著干活的甦絲兒答道︰“有是有。你是要吃嗎?” “我想做一道蜜煎金橘。”駱汐說完徑直往廚房走去。 夜色如墨,月明星稀。門外火樹星橋,門內燈火如晝。熱氣騰騰的浮元子端上桌,小食香甜四溢,溫酒醇香氤氳。觥籌交錯、暢快淋灕。上元佳節,團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