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今宵》 第一章 雪夜奇遇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这一夜,凌江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梦中的他朦胧听到窗外,远远地传来一阵箫声。 这箫声时而悠扬,如行云流水,时而呜咽,如怨妇思春。清晰时,字真音切;模糊时,如恋人私语,喁喁呢哝··· 凌江枫翻了个身,脸朝向房外。 这时,“吱溜”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黑影,忽而伏地状如狮犬,蓦然直立又似人形。 屋子里,共睡了七人。黑影径直奔向,靠东墙卧榻而眠的凌江枫··· 没有灯光,屋外的积雪,依然把黑暗映照出可辨的光芒。 悄无声的,那黑影近了,又近了。 枫有些呼吸急促,却极力压抑着喘息的声气。奇怪这个人形黑影,竟然顺着凌江枫,并排地躺在床上,头抵疯的下巴。 他顺手摸去,如锦似绵,滑若凝脂,单是那长长的尾巴,直达枫的脚面。瞬间,一股莫名的祥和与芬芳充斥了这小小的空间。 凌江枫反倒没有感觉丝毫的害怕,他用脸蹭着,其毛发触肌温柔,令人流连神往。隐约可见遍身的红毛,鼻翼翕合之间,缭绕飘散一股淡淡如兰的馨香,令人心醉。枫不由自觉心怡情爽。 正怡神自得,令人想不到的事发生啦,这红影竟然悄悄滴翻身起来,拿起枫的衣服嗅嗅,深吸一口气,抱在怀里,就朝屋外走去。 枫想,不行哎,衣服倒不咋地,还得指望它过冬呢。天儿这么冷,没有这件破棉衫,如何熬得过数九寒天? 于是,他翻身下床,只穿了贴身小衣,不顾浸骨寒彻的朔风,朝这红影尾随而去。 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还好,凌江枫也是世家出身,耳濡目染,还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追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力。 眼见近了,借漫野冰雪之照耀,将这雪夜不速之客看了个清楚。 原来今夜来访的,竟是一只遍体火红火红的红狐狸。 红狐在洁白的雪野,腾挪跳跃,如一团火焰,时飞时止,似朝霞初升,如烟花乍绽··· 说来也怪,红狐既不让凌江枫追逼过紧,也不让他落下太远,似乎游戏一般。 凌江枫正追得起劲,突然脚下一沉,跌落一渊。刹那间,便觉冰水自脚踝漫卷而上,进而浸胸漫顶,刺骨的冰冷直逼心髓。任手脚如何舞动,危不自救,更要命的是口鼻不能呼吸。枫感到了恐惧,从未有过的绝望深深包围了他。 正绝望间,清冽的水下,突然照耀一片红光,望去,似八月里秋高气爽时节,夕阳欲坠之时,天空下降一道彩虹,化作一幢红船,向枫驶来··· 这一年,十月的莫市,雪下得出奇大,七天七夜,平地里没膝之深,浑眼银白,分不清哪儿是山,哪儿是平地,哪儿是高原,哪儿是道路,哪儿是河川,天地一体,俨然雪域。 矮荞罗蜡,高树衣冰。远远望去,如水彩画儿中的雪人儿,一片片,一行行,手牵手,错落臃肿,呆板而臃懒。 独倚栏窗望雪风,漫漫九天舞玉龙。远山罗蜡粉世界,浩浩寰宇银妆成。 当地人说,大雪封山,洞府神仙。这样的季节,便少有人出门了。上千口淘金工人,被封锁在工棚里。连年的劳作,早已掏空工人们的精壮,巴不得有理由睡他个三天三夜,甚至连吃喝拉撒都懒得动了。 窗外传来一片噪杂声,工棚外有人此起彼伏地吆喝,起床了,吃饭了喽··· 枫醒了,不声不响地,独自坐在铺沿上出神,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里。 连叶儿来了,脚蹬黑色长筒小马靴,一袭红色翻毛缎面裳,朔风飒飒,衣袂飘飘。修长的身姿,立在洁白的雪地里,掩饰不住妙曼灵突的神韵,宛如红梅映雪,混在散散落落的工人群里,真如桂林一枝,月中仙子。晨风吹起她额前的秀发,露出光洁莹晶的额角儿,淡抹云眉,薄施粉黛,正款款行来,恰似轻风回雪。加上一路的跋涉,两腮微红,娇喘息息。他径直奔向十三号房去,那是枫的所在。 “枫。在吗?我,叶子。”连叶儿灵眸明动,丹唇微启,人未至,先闻芬芳。 “枫。” “啥事儿?” 枫立在门旁,睡眼惺忪。昨夜的惊魂一梦,似乎还未褪去。 “枫,这么大的雪,工地停工了。正好离恨湖结冰,爹想招呼你打鱼去啊。离恨湖的冰老厚了,冰面上凿个洞,那鱼儿就自个儿往外蹦,可好玩儿了。” 莲叶儿牵着凌江枫的手,雪地里飘起一抹红色的靓影。 叶子的家在莫市,相距此去不过七八里地。风雪里,不比平时。到的村头,已是巳初时分。 早闻几声犬吠,叶儿的爱犬迎上来,亲热地围着身边转,一边嗅著,一边呜呜地撒娇。 五间土坯房,青砖镶柱,虽是红山草苫,却是桐油浇筑,冬暖夏凉。造型拙朴,极具考究。看这做派,非是一般人家所能比拟。格局西三东二,西三间做堂,东两间是厨房。 靠南窗执著一盘大炕,炉膛里炭火正旺。窗外朔风正劲,室内温暖如春。 莲荣正盘在炕上喝酒,作陪的一位,凌江枫认得是淘金矿上老把头赵鸿雨,另一位面生。三个人谈兴正浓,不知聊些什么。炕下头坐着几个庄邻娘们儿,小声议论着。 “爹。江枫来了。” 连老汉喝得红光满面,答应一声,又忙招呼凌江枫。 “哎呀,枫儿,快炕上暖暖。天儿冷吧? 赵把头也随声附和。 “江枫,挨着我坐吧。大雪天不开工,这不来找老哥靠酒喝吗。” 叶子娘铿铿从锅里铲出一盆辣味兔肉,野味的鲜香和着红椒浓浓的辣香飘出来,凌江枫不由打个阿嚏。叶儿就格格笑,凌江枫的脸悠忽一红。 “馋啦?快,喝一盅吧。待会儿打鱼还抗冻。”叶儿娘开句玩笑又拿眼瞪一下莲叶儿。 炕里边的青壮汉子生怕打断了他的酒资,嚼一口兔肉,顾不得擦一擦嘴角儿上的流油。 “啊呀,那叫哟个邪乎儿,只见一团大火球子,连蹦带飞地向离恨湖方向去了。半边天上都红了,起初以为是天干起火呢,不对呀!那个大火球子会飞嘛。” 叶儿爹已有了三分酒意,眼珠儿上分明红了,斜乜着朦胧双目,十分认真的神态,似乎在证明。 ”我说什么来着,这是红狐呀!还能错了,当年俺莲房老莲家,就和这狐仙有一段缠扯不清的渊源呢。” “大哥,算了吧。就算是红狐,人家也早得正果啦。昨夜那位还不知是哪家神仙。” 鸿雨老把头瞅个空子插话。 “反正我来矿上七八年啦,就听了一回,传说当年九龙山下游离恨湖那,有个狐仙修道怎样怎样的。三哥你说那个,真的假的?” “枫儿。你东邻三叔。”莲荣指指里边的汉子。凌江枫点点头。 “三叔,你还看到什么。” “这不天冷吗,昨夜里又喝高了。出来小解,听着断断续续一阵箫声~~~” “越说越神了,怎么又出来箫声啦?”炕下头娘们儿的插话,无疑勾起了三叔的较真劲儿。 “你是没听见!那箫声吹得,呜呜咽咽,冤啦啦的,高一阵儿地一阵儿,又好听又惊人。” 凌江枫听了不觉心头一紧,妈呀,看来这不是梦啊! “真不?箫声嘛,我猛不丁一抬头,就看着一道火光,飞飞止止,腾挪跳跃。你要说是火鼠吧?也不对呀,关键是还有一片红云样的光芒···” “她三叔,你别又喝大了邪乎人。”旁边的娘们一半怀疑一半惊慌,又加一些好奇。 “哪能呢。这不我家就在村庄最前头,一眼望去,雪地里有月光,怎会看差了!” “江枫,你喝一气儿,待会儿离恨湖上的风可不是闹着玩儿滴。” 连叶儿的娘提醒着, “他爹,别光顾喝酒啦,不去打鱼了?” 赵把头听了,讪讪地道。 “哎,这不好喝禁不住酒坛香吗。大哥,时候不早啦。这鱼还没打来呢,这酒就喝大了。” 莲荣听了不高兴。 “叶儿娘你懂什么?去看看锅里的冻鱼豆腐炖好没,江枫难得来一回,今儿个不去打鱼了。反正鱼在湖里又不会少,明儿再去也不迟。” 莲荣摸摸炕上头的酒坛子,拿在手里晃晃。 ”叶儿,去堂屋另搬一坛来。自家酿的,陈了好几年的。让赵把头尝尝。“ ”爹,不能少喝点儿?“ 莲荣瞪瞪他宝贝女儿,叶儿乖巧地去了。 凌江枫看了这苗头,正中下怀。今天倒要仔细听听,昨夜梦见的究竟是何家仙师。 喷香的冻鱼豆腐端上来。凌江枫端起酒碗。 ”伯伯,今天赵把头,三叔在呢。我也敬您老一碗,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如何?“ 莲老头嘿嘿笑着。娘们儿就起哄。 ”枫儿。不喊爹,还叫伯伯?跟叶儿好几年了吧。哪能老叫人姑娘家等下去?净耽误事儿。“ 莲叶儿姑娘家家的,羞得粉颊溢彩,嘤咛一声,惊兔儿般地窜起来,酥首低垂钻进娘怀里。一班人儿呵呵大笑。叶儿娘轻轻拍拍宝贝女儿,小声滴哝着,慈爱地看着幸福的小莲叶儿。 莲家三叔一听得劲儿了。 “那可不?早想和这喜酒!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大醉一场。” 莲荣端起海碗,一饮而尽。 “好。江枫,今儿咱爷俩儿好好唠一唠。说一说咱十世祖与当年红狐那些纠葛事。” 第二章 莲岐惊梦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莫市,北依X山脉,蜿蜒一支脉南去,气吐莲花,结地成形。去西南四十里,有湖名离恨,水脉上接西北大江,名怒江。此地因有其荫龙水脉,故龙真气足。当次运上,正是正神主气,照催相辅。一时巨贾云集,名流熙攘,人口大盛,经济繁荣。 说起莲房老莲家,当真大有渊源。 明朝永乐年间,莲氏老祖尽毁于水患。只留一支后人,据族谱载,乃十世祖莲岐一脉相承,开枝散叶,而今族人四千余,士农工商,医卜星相,可谓枝繁叶茂,人才辈出。 怒江水患之前,莲岐虽未成家,却是业医有年。岐黄之术声名远达,因出诊南京显宦之家,成王府者。为成王府家眷治病三月余,患者康复。莲岐得赏赐甚厚。遂携三篾黄金,沿运河上溯。 途中遇一老者病重,莲岐巧施妙手,老者得救,因知老者姓董名千里,就是元代周易大家董真卿之胞弟。董感莲岐医术仁心,欲以家传绝学《七星相谱》相赠。翻看之下,果然幽深奥妙。于是,欣然而受。 船行水尽,道转陆路。二人依依话别不提。 一日,莲歧归来。却见村庄尽毁于怒江水患,人丁灭绝。不禁悲愤不已,发誓另觅新址,重建家园。寻机彻除怒江水患。 于是,按《七星相谱》之意,寻龙措址。盖了七间精厦,前后两进。就是现在的莲房,也就是后来的莫愁村。 自此,医易双修,道业精进。便娶妻生子,繁衍生息。 莲房去西北七里,有江名怒江。江中有黑龙,性爆,不分春夏秋冬,性起则水患不绝。其地民苦,怨恨已久。 一些里中乡绅慕莲岐公义之名,纷纷而来,磋商除患。 莲岐择吉日,设坛立卦?,卜得《泰卦》,大喜。卦辞曰,阴阳和合,天地定位。乾卦先天在离,重阳之象?。九月初九日,必大吉。于是,众乡绅慷慨设宴于莲房,连饮三日,尽欢而散。 不几日,庄上传出童谣,说什么“九月九,艳阳天,地上凡人会神仙。神不神,凡不凡···” 莲房管家来禀。 “老爷。近来听庄上传出童谣,不知是何道理···” 莲岐未等管家说完,连忙出手制止。老管家讨个无趣,打个呵呵走了。 是夜,莲岐睡梦之中,听闻的街上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威武之声不绝于耳。中间夹带水浪咆哮,龙吟虎啸,似是大人声威。 不大会儿,声音由远而近,朝着莲房而来。 莲岐一惊而起,?慌忙下床,倒履而出,未及定神,先闻敲门之声。这一吃惊,非同小可。 有道是:人间哪得龙吟闻,半夜三更敲莲门。爹娘生下龙虎胆,也怕三魂去两魂。 莲岐开得门来,但见一小头尖嘴的红脸大汉。虽是驼背龟腰,却是二目有神。这个公差模样的大汉手持圣旨文书。旁边夹道水浪滔天,七间莲房精厦仿佛飘在万丈水浪之上··· 莲岐一下惊醒,不觉一身冷汗。 却说怒江黑龙,连生八女,并无男丁龙子。看看行将就木,不觉老态龙钟,心下大急。性情一燥,而水患愈频。 众乡绅见此情状,不由绝望。暗怪莲岐徒有虚名,卦技不精。说什么九月九日大吉,这行情下去,几时见好?虽未说出口来,早有风声传至。莲岐听罢,概一笑置之。 转眼九月将至。 一日,怒江黑龙心悦,召虾兵蟹将议事。具陈无子之殇,偌大怒江后继无人。动情处,不由老泪纵横,伤心时,果然顿足捶胸。 这时,龟相出列。 “我王勿恼。贱臣近闻江东七里,有庄名莲房,庄内有一易医双绝之人,名莲岐,岐乃···” 龙王急了。 “哎呀,不要这般罗嗦,只管说说如何操办便了。” 龟相笑了,向前一步,又施一礼。 ”吾王莫怪。只管如此这般便好,“ 黑龙王闻言大喜过望。 ”哈哈哈,且待我会一会这高邻莲医仙。“ 重阳节转瞬即到。 这日,天气是从未有过之晴朗,怒江也表现了少有的温良。江面上,金风不动,水纹不兴。远远望去,从那运水交接之方,悠悠摇来一叶小舟,舟上传来艄公歌声。 三载人间,一日天上。 人道是日月穿梭, 你慌慌,我不忙。 吃的是山珍味呀, 腻的是猪牛羊, 喝的是海鲜汤, 玩的是歌舞场。 读的是三韬六略文呀, 哎嗨嗨吗,六略文。 练的是点金枪呀, 哎嗨嗨吗,点金枪。 年年重阳,今又重阳。 重阳登高看孤雁, 云淡淡,心爽爽。 摇的是檀木舟呀, 免教尘飞扬。 借这怒江水呀, 建的老家乡。 喜得是天朗朗呀, 哎嗨嗨吗,天朗朗。 主仆二人下莲房, 哎嗨嗨吗,下莲房··· 舟行渐近,摇橹的艄公摘下破笠,扔在一边。只见艄公头小眼圆,紫面龟背。虽一小老儿,气度不凡呶。 而舱中一人正襟危坐,虬须黑面,气势威严。 眼见得,小舟靠岸了。 莲房。九月初九,一年一度重阳庙会。 这天,方圆百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而贩夫走卒,齐聚莲房。金皮才挂,平调团柳。三教九流,各色行当,早早摆起摊位,准备忙碌三天,也好挣个十钱八吊的辛苦费。那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拉撒睡,百样摊铺不必细表。 莲岐起个大早,洗漱一番。吩咐家人焚香沐浴,更衣待客。须知莲岐蜚声大江南北,为人施医决卦,鲜有不验。故而借这庙会热闹,慕名来访者更是踏破门槛儿,车马喧嚣,往来络绎。 正是。 桃花开,杏花红 雪里梅花不畏风。 门前拴着高头马, 迎来送往和宾朋。 岐黄术,文王卦, 麻衣柳庄俏梅花。 求医问药弹指事, 阴阳五行称大家。 原来医卜星相之为者,对阳宅风水的格局有着独特的要求。务必术与局合,若是悖局行术,理气不合。诀曰,喝口凉水也烫嘴。顺局行术,气运相通。诀曰,歪打正着亦中锤。任尔虚实鬼魅病,一针一剂病势褪。莲岐自得七星诀,建宅自然和矩规。 好了。为莲岐这牛皮也吹下了。莫非今天倒真有大题难解?易医双绝的莲医仙,真的是要踢到铁板,伤了道足不成? 再说那怒江之上,驾小舟而来的主仆两个?不错,那虬须伟岸者,正是黑龙王,那尖头圆眼面如紫铜者,乃龟相也。 二人正要离岸,龟相开口了。 ”吾王圣明。今日你我君臣两个化作主仆二人,实是乔装而来,总得有个名号。也不能开口君臣,闭口君臣。岂不把凡俗吓坏?要是万一反了天庭规矩,烦心的事可就大了去了。“ ”好。依你说。“ 我们还是用三百年前私访名号,王称玄元,臣称袁福如何?” 黑龙王抬头看看。 ”就依卿家,天已不早。上岸吧。“ 袁福不动,欲言又止。 ”又待如何?“ ”玄老爷。此时太阳巳末,阳光正毒。要是走旱路,怕我法术难比老爷,万一半道现了真身,恐怕连回江都难了。 ”难不成还有水路可行?“ ”正是,老爷。上二月我带队考察莲岐,发现莲房西南二百步有莲塘一处。“ ”那又怎样?“ “嗨!老爷。听我道来吗。这莲塘有名,唤作十三亩。当地农夫念起十三亩莲花塘时拗口,故而抄劲儿,又唤三亩塘。” “与此事何干?休得罗嗦!” “是这样,想莲岐造房之初,为使局合天星,特选此址。以天厨天医对照坤艮两卦,好顺行仁术罢了。” 玄元听了这番话,心下暗吃一惊。看来莲岐果有些手段。 龟相袁福见老爷沉思不语,续道。 ”这莲塘水通怒江,一年四季不干,颇有气脉。近年来水面上造出亭台轩榭,回廊迥曲,最是雅致。今适庙会,红男绿女人众,我们从此水路,方便行事。“ 玄元准了。主仆二人念起避水诀,不肖分钟,就来到了莲房西南的三亩塘。袁福信手折来两个大荷叶。 ”老爷。戴在头上,可防太阳金精毒炙。省的现了真身。” 玄元不理,兀自走在熙攘的人流中。袁福一手扶着荷叶斗笠紧跟而来。 莲医仙,黑龙王玄元来也! 莲房,用的是化宅推算。两进房,前后院。后高起,坤卦起推,正合 贪狼星照显文章, 文韬武略最相当。 提笔紫光射斗牛, 上马兵符列朝纲 临街一进,台阶三级。斗拱飞檐,镂窗朱漆。虽不十分庄严,却也雅典高致。诊所两间,门开向离。门联一副,颇有品味。上联云:悬壶济世运丹心。下联云:道和阴阳用三品。 何为三品?其意药分上中下,暗谓人分三六九。合联观之,既施丹心济世,那么廉草不一定不治大病,贵药不一定手到病除。业医者,自古穷人治病,富人掏钱。否则,何谓仁术? 门左立一童子,人唤三宝郎。年约十八九岁模样,长得骨骼俊拔,面容清朗。乍见了玄元主仆二人,向前一步,清声俊扬。 “客官。可是远道而来?” 玄元有意戏他一戏:“小哥,何以知我远道而来?” 三宝郎笑了:“近人不劳车马,必定徒步,难免衣履脏污。看二位相貌不凡,衣服色鲜,必付舟车,可不远道而来?” 玄元颔首。袁福不把这小小莲房放在眼里,遂高声叫道。 “快!小门童。速速禀报你家老爷,就说西江,奥不,江西玄老爷造访。” “稍候。” 诊厅内,患者井然候诊。 莲医仙正为一寡妇号脉。 三宝郎附在莲医仙耳边小声回禀。 “老爷。门外二人求见,先称西江,又该江西。貌似富贵人家,不知是何来路。” 莲岐平生最恨贵富欺贫,贫贱相煎。不等三宝郎话毕,先是提高了三分声气。 “等着。没看见吗,这些乡里高邻都挨半天了。” 三宝郎回告玄元,说今日人多,再等片刻。” 时近正午,骄阳炽热。袁福不耐,口渴得厉害,脸色愈红。不由上了几分火气。 “怎么?小小莲房,架子不小,我家老爷岂是等人的主儿?再禀!” 三宝郎年岁不大,跟随莲医仙也是见过世面,不但毫无一丝惧怕,反而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不等是吧?那么二位,我倒要请教,你是来求人呢,还是来讹人?若是讹人,就找错地方了,我家老爷生来只会救人,若是求人,就得耐心地等待。” 只一番和风细雨,化得那刁龟闷气无声。 玄元一怒之下,心火陡张。莲房,莲房。多大点儿地方,看我不甩甩手兴起那万丈风波,淹了你全村生灵! 第三章 一枝并九莲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黑龙王玄元刚要兴起无名之火,引那万丈恶浪淹了这小小莲房。心下又想,今日求子心切,即便图了一时之快,于事无补。无奈走在莲岐檐下,且小他三分又何妨? 正思忖之间,内里传见。 稍事寒暄,宾主才待落座。莲岐突然发现,那脸小眼圆龟腰驼背之人,似曾见过。不觉暗吃一惊,莫非是?无奈那夜因是梦里,看不真切。难道是? 迟疑之时,黑龙王伸手道。 “久仰莲医仙,医易双修,大名振于海内,特来求诊。” 莲岐只得平心静气,双目微合,三指一搭玄元右腕,口中念念有词。 “十字大街划道豁, 真人传下真妙诀。 寸关尺,浮中沉, 三部九候有分说。 上关一里定富贵, 中关顶你祖宗出身是如何。 下关能定你现时的病症,世代繁衍··· 玄元听到此处,心内一惊。却噤口不声。只看他莲岐如何再细分解。 莲岐从眼睛的余光里,分明瞥见玄元一丝惊奇之外,又略带不屑。于是不动声色,续道。 ”世代繁衍,定你男丁是少还是多“ 此时,玄元已不是吃惊的事儿了,简直目瞪口呆。什么人?为人看病号脉,竟然不留半点儿余地!再说,这中医看病,也从未遇到过能从一个人的脉象里,看出祖宗三代的事儿来。莲岐,莲医仙,吹大了吧? 莲岐换诊左脉。 左为先天看因果, 右为后天,能看你平生阴德和障业。” 话一出口,顿觉此人三关戾气逼人手指,未触其肤,一股刚暴之气早达皮外,幅幅然,如按气柱状。难道是传说中的三阳脉?《七星相谱》医易篇有云,卦象三连,气应乾德,其词曰,飞龙在天。一念至此,莲岐冷不丁全身一抖,随即摒退所有,不及多言解释,忙命三宝郎关门谢客。 莲岐莲医仙目运精光,直逼玄元五官体相,上下不住仔细打量,但见: 面如玄铁黑黝黝, 眉拂天苍煞气流。 目似天星寒光闪, 隆准燕颔称王侯。 迟疑之下,再观体相,此人之气势真个少见。 背负三甲应天象, 腹垂三壬富贵藏。 不做天子向离卦, 必然离俗列仙邦。 莲医仙惟恐有失,弄个遗笑方家事小,万一,,于是再按梅花易数另起一卦,旋运心诀。 一黑一红既济课, 分明水里还天上。 龙生九子各有别, 此公气合黑龙王。 今番若不陪小心,怕只怕, 一家大小全死光。 莲岐命贱不值钱, 连累族人遭祸殃。 命诀运念至此,莲岐猛然想到那夜所梦之事,今天九九重阳,重阳,想到此处,这一惊不亚于泰山崩于眼前,猛虎追于身后。 莲岐那管什么书生斯文?突然移身座外,不顾长衫曳地,就地里双膝跪倒尘埃,口称。 “小人死罪。草民目拙。仙王圣明,请恕莲岐冒犯王威之罪。” 玄元昂天大笑:“哈哈哈,”随后起身离座,双手搀起莲岐。 “好一个莲医仙,算你有眼。孤王,今天见识了。知己啊,千年一见,这是何等机缘?” 莲岐唯唯诺诺,垂手侧立。目不斜视,一时不知如何措词了。 “莲医仙。还不请我内里叙话?” 话说三宝郎不等师父吩咐,一溜烟儿地跑回内庭。吆喝家人重摆香案,新上茶点。撤旧垫,铺华毡。怒江龙王驾到—— 重按宾主坐定,玄元迫不及待,接上话茬。 “莲医仙,你既知孤王身份,想必知吾心下所求。你看?“ 莲岐不语,续推七星。 ”王上圣明——“ ”哎--玄某性直,少弄那繁文缛节,还是称我玄老爷吧。” “玄老爷,承蒙抬爱,恕莲岐冒昧。观你脉法,右尺浮数,乃阴阳不调,虚阳外浮···” “那又怎样?” “医家云,虚阳外浮是病因,性急如同烈火催。得意时,眉毛鼻子笑微微,冒犯你,立马头顶起炸雷” 玄元听了,面带不悦。莲岐见状,内心一沉,生怕冒犯王威,招致灭门之灾。玄元又想,既是求人,若是话不尽意,也无甚意思。岂能翻脸无情,于事何益?随转而一笑。 “好。和我性情。” 莲岐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 “孤阴不生,纯阳不长。俗云: 三十无儿笑嘻嘻, 四十无儿把头低。 五十六十没有子, 一笔勾销不再提。 不怕你钱财触着梁底子, 不怕你家有千顷地, 不怕你皇爷江山有万里 ---- ”又会怎样?“ 莲岐一语戳中玄元心中的伤疤。续道。 ”死后都是人家滴--想必玄老爷是为乏嗣而苦恼吧?“ 玄元听到此处,多年来的无子之殇涌上心头。不觉龙首微低,神色黯然。 ”莲医仙,玄某正为此事。不知可有化解之道?” 莲岐不语。往事莹莹于怀,他想到了多年前的灭族之灾,上百口人葬身水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心无嫌隙?又有谁人做得到呢。而今有心不管,却身负众望。岂能不顾乡里安危?尤其那些正值垂髫而乐的童男童女。 一边的龟相袁福怎会不知莲岐心内所想?看他小眼儿滴溜溜地,面显紧张,又不敢多话。 莲岐沉默片时,也罢。小家没有大家大。老刁龟,你等好了,今日这帐我莲岐暂且记下,有你好看的那一天。于是幽幽叹道。 “莲岐倒有一个破解之道。” 玄元一听有门儿,乐的龙目一瞪,喜得差点儿从座椅上跳将起来。 “该我玄元不绝。快快说来听听。” 祖传种子有秘方, 但把阴阳分阴阳。 阳服阳方,方名叫个《报阳丹》, 阴服阴方,方名叫个《怀阳王》 袁福一听急了:“这哪里听得懂?” 莲岐不管。 “这两味丹药,分男女各服。家中正有现成药丸儿。但须药引一味。须知药无引不用,引无药不灵呐!” 龟相忙问:”是何药引?“ ”莲子九粒。” 玄元主仆二人听了,乐道。 “易,容易,何其易哉?” 莲岐不动声色。 “世上莲子万万千, 难找一枝并九莲。 圣王生成至阴体, 不同等闲凡人看。 当年药王留仙诀, 专治仙人子不添。 说难不难真是难, 须得一枝并九莲-- 这时,君臣二人完全傻了。玄元情急之下,说道。 ”世上并蒂都难见, 何得一枝并九莲? 孤向天宫觐王母, 帮我黑龙渡难关。何如?“ 莲岐面现一丝冷笑:“玄老爷,此事暂且缓一缓,你的命卦还未推全呢。” 玄元两个相视不语,不知莲岐后面会说些什么。想起以前所做下的种种,不由忐忑。 莲岐仿佛胸有成竹,已不是刚才如履薄冰,言辞之间也从容了许多。。 “玄老爷。请喝茶。鄙处简约,不知这明前茶,合也不合你的品味。” 玄元这才发现,只顾听莲岐妙音如莲,连表情似乎也呆了,不觉有失龙王风度。 “好,难得这凡间烟火,本老爷三百年来,亦未知其味矣。” 黑龙王拾杯啜茶。龟袁福小眼儿一转,忙替主子发问。 “莲医仙。这《一枝并九莲》不知如何办得到呢。” 莲岐只推不知,却心思暗转。我们的是还未办妥当呢,趁这次就重阳,黑龙王降尊下架之良机,如不平息水患,何以向众乡邻交代?一念辗转,心里叫声有了。 一来二去,旁边的侍医童子三宝郎急了。老爷,你今天无辜整出个《一枝并九莲》来岂不自缚手脚?天下哪里去寻这稀奇古怪,天上少也有,地下难寻的尤物来。万一办砸了,我几百乡民的命就转眼交待啦!因此,不住地给师父使眼色。巴不得千万少提那一枝并九莲的引子。 莲医仙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一个劲儿的佯装不知。急得三宝郎续茶失宜,不是多了,就是慢了。 再说后堂女眷不知前厅如何,更是如坐针毡。师娘不住埋怨,三宝郎呀,三宝郎呀,咋就不知抽空报个信,通个气儿呢? 莲岐啜一口黄泥冈上的明前茶,接着上面的卦象,说道。 “木色青兮火色红,土黄水黑是真容。唯有金形厚带白,五般颜色···”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莲岐不管。心想,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急,我不能急。怒江水患不除,誓不罢休。我得让这主仆二人顺着我的套路捋下来,不让玄元就范,我的事谁来办? “天下万物,莫不有阴阳。万事吉凶,概不出五行八卦。以玄老爷主仆二人,卦成《既济》,由此,先要恭喜喽。” 玄元龙目生光:“何喜之有?” “只需办完莲岐交代之事,莲某预判玄老爷日后定当连生九子!岂非可喜可贺?” 二人听了,松了一口气。哎呀,讲了这半天,总算是听懂了一句,还是个大喜讯。 “若是离上坎下嘛··卦成《未济》,就怕不好,但不知当讲否?” 玄元龙眉一扬: ”诚如莲医仙所言,任是什么逆耳之辞,但讲无妨。不但恕你之过,且有重赏。“ 莲岐双手一揖,道。 ”圣王既恕我之罪,还求恕我合族之罪。方敢一吐胸臆。“ ”孤王并恕!“ 莲岐大喜,拱手道。 ”先谢圣王恕罪。在下要说的这个卦象,关乎天下苍生,更关乎龙族兴衰。 仙王托生至阴体, 连生八女并无儿。 怒江浩浩一千里, 龙宫富贵几家敌, 珍珠金玉流四海, 日夜笙歌伴佳丽, 圣王宴罢添愁气, 偌大家业无后继。 黑龙王玄元听到莲医仙这番断辞,那是句句点到心坎儿上,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他不忍打断,继续凝神聆听。 红脸龟相假忠臣, 殿前弄计致王昏。 说什么, 童男童女处子身, 精华堪比日月辰, 骨血丹成还魂汤, 七旬老妪能妊娠。 一年一度兴恶浪, 枉死民间上万人, 积下怨气和民愤, 天宫玉帝有耳闻。 黑龙王听罢,又惊又吓。怒也不是,恼也不是。 龟相袁福更是吓得红脸变紫,紫脸变蓝。 莲岐莲医仙话已至此,那管他三七二十一?干脆一裂到底。 可怜多少冤死命, 可怜多少妙龄魂。 奸龟榨取童子血, 怒江清流染红云。 可叹迷中娇皇后, 至今不见孕上身··· 袁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磕的响头“咚咚”连声呼叫道。 “吾王圣明。袁福忠心一片,还不是为了圣王你能早添贵子?一承大统。袁福糊涂,袁福死罪。求圣王怜我万年道行,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来世哪怕变作怒将黑泥,只求不离圣王半步。” 黑龙王低头不语,沉吟半天,感觉大事不好。万一天庭降罪,我如之奈何? 第四章 红色狗狗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玄元恼怒不得,你龟相是小,我怒江龙族怕也在劫难逃。天条律法昭昭,还谈什么万里江山有继无继?他又一转念,莲岐既能测天算地,灵通三界。也是天上星宿一转,几世几劫方得此深不可测之功力,肯定还有化解的余地。我与他既有此仙凡之源,倒不如今天屈尊下架,求他一求,或可免此一劫也未可知。 一念至此,玄元双手抱拳,一揖到地,口称道兄。 “莲医仙,莲岐道兄。玄元深受龟相蒙蔽,一时糊涂。以致酿下如此逆天大错。枉害人命,天庭自有律令,定当赏罚分明。今日还求莲道兄可怜我一江龙族性命,务必寻一万全之策,只要我玄元还在,从此以后····” 从此以后,你会怎样?“ ”从此以后,定保怒江辖下子民,年年风调雨顺,岁岁平安幸福。不兴逆天之浪,多施顺天之雨。不散瘟神之疫,广播安康之种。玄元平时刚愎自负,今日下架求人,虽说万般无奈,实出千重真诚。还望莲道兄成全此切切之情。“ 莲岐见玄元言诚意切,平息水患一事,基本定弦。为防万一,只得又紧一鞭。 ”如此,莲岐当尽绵薄之力。 怒江悠悠万里长, 西边没有东边旺, 东边的人家有儿有姑娘, 西边的人家多女少儿郎。 有心把你度到那旺地儿上, 又怕你, 后来, 忘了先生好心肠-- 话说至此,莲岐戛然而止,却是凝神打量黑龙王。 黑龙王玄元一听有门,不禁龙颜一开。旋即朗声开口。 “受人滴水恩,当以涌泉报。龙王启金口,雷霆不动摇。莲道兄坦荡胸怀,铮铮仁心。我玄元一见如故,莲兄与我龙族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愿与莲兄永修兰谱,世结同好。不知莲兄意下如何?” 莲岐看势成定局,大事已毕,不由心下蔚然。 “好。一言为定,此事尚须有劳一人。除他,不成大事。” 玄元主仆异口同声。 “是哪个?” 莲岐不答,手捋长髯,微笑着看看三宝郎。 ”啊?他!你说是这个小小的侍医童?“ 莲岐会心一笑。 “怎么,小看了吧。不是他,还会是谁?” 吃惊,意外!恐怕神仙来了也算不着。“ 你道是三宝郎,小小山野侍医童。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说来话长。 大千世界,滚滚红尘。原先并非如此,开辟鸿蒙,混沌未开。人在水中游,水路两不分。后来,太极分两仪,乾气自清,上升为天。坤气重浊,下降为地。所谓清者自清也。 列位,这当然不是扯闲篇儿。 话说天缺西北,地陷东南。西北天上一个洞,日夜降水。浊浪滚滚,一去东南。故中华大地西高东低,此大势也,天运之使然。你道长江黄河万年流淌,千次易道,正是源于天也。当此时,民不聊生,瘟疫横行,人均寿命七年左右。茫茫大地,可谓人烟稀少。为解黎民倒悬之苦,玉皇大帝派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女娲临危受命. 她驾起祥云,遍览河山。为凝神法力,必须断绝一切尘缘情愫。后来,炼石法址选在千里怒江之下游,九龙山中脉的断情崖。开坛炼石,苦于法炉温度过高,石精难免带有火毒,毒石如何补天?为去火毒,女娲娘娘攘皓腕于怒江,傍断情崖下,开辟九九八百一十亩方圆之清波,取名离恨湖。湖中筑个八卦莲花阵。火毒一去,女娲娘娘不辱使命,炼石成功,方补好西北之天。从此,四季有节,风雨随时。女娲功成身退。 女娲娘娘临走之前,拘一万年红狐在此守阵。红狐一边奉命巡守,一边精进道业。时光匆匆,斗转星移,经历亘古洪荒,几世几劫。怒江之滨,断情崖下,红狐恪守矿石孤独,时时牢拴心猿,日日紧系意马。生怕哪一天,受那红尘牵念,动了凡心,毁了她万年道行。 天上一日,人间三年。又是一个千年之后,在一个静寂的雪夜,也不知是在何种因缘驱使下,却上演了一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仙凡情爱故事。 三宝郎三岁丧父,孀母为避瓜田李下之嫌,独携幼子远居离很湖边。自耕自织,抚育三宝郎渐渐长大成人。十几年来,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天可怜见,后来三宝郎拜在莲岐门下,修习易医。 对。说的就是莲岐的侍医童。三宝郎长大成人,奉母至孝。也因此深得师父莲岐赏识和疼爱。这样一为接济,一为栽培,才有了今天这段师徒之仪。 三宝郎日习艺业,晚练禽戏。文韬武略,渐渐有成,蔚然规模。 那一年,三宝郎十五岁,也是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一连三天三夜。呆在师门不能回家,乍离娘亲,就如那吃奶的羔羊。一天到晚,心不在焉。 好歹挨到第三天的傍晚,雪停了。三宝郎着急母亲,便向师父辞行。恩师央他吃过晚饭,已是戌时中末功夫。临行,师父把随身的皮袄,披在爱徒的肩头,目送他急急出了大门。 三宝郎穿过三亩塘,独自走在怒江之滨。 抬头,玉兔中天。风停了,雪住了。却有一种莫名的暖意袭罩着他,不觉心亦怡然,情亦恰然。 慢慢雪野,万籁俱此静寂,夜雪映目银白,寰宇同此良宵。古树掩映,疏影婆娑。偶尔冰雪压断枯枝,发出一声恰恰,不时有夜鸟孤鸣,天中夜月朗照,足下踏雪如棉,穿平地,摸溪坎,迟缓之间,不觉背上隐隐出汗。 三宝郎心里暗道,师父总还拿我当孩子,饿啊冷啊地挂在心上。师门的恩泽滋润着他,三宝郎的嘴角儿上泛起甜甜的笑意。 风静月明,云影朦胧,月与人相应。在这样一个雪夜行走,虽说少几分壮观,却平添了些许浪漫。 独处的思绪总是自由驰骋。 三宝郎想起青年而逝的爹爹,韶华孀居的母亲,十多年来,守着离恨湖边,那个叫做家的窝棚。三个石头蹬口锅,世事人情苦来磨。那一粥一饭,那半丝半缕,那噎死人的菜团团,半干半鲜的柴草,满屋熏人的狼烟--有哪一样不是沁透著母亲的血汗?娘亲的背过早地佝偻,娘亲的鬓角儿早已华发频添。而今,三宝郎长大了,该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呢? 他又恨起老天有意为难,三天三夜的大雪,母子相离,真是备受熬煎。三宝郎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娘亲,别怕,再拐过这道山梁,宝儿就到家了! 三宝郎一念未了,抬头间,蓦然看见山梁南坡,正燃起一团篝火。 他吓了一跳,及至渐近,怪了?不见烟起,但闻一股酒味。 你道三宝郎,可不是平凡人家的娇惯子,小小年纪,却有著过人的胆量。他目运精光,脚下踏起莲花浮水功,向着那团红红篝火飞奔而去。 更近了,借月光映雪,就如昼的光芒,却发现哪有什么火焰?雪地里分明卧着一只小狗而已。红红的皮毛,尖尖的嘴儿,长长的大尾巴,头尾蜷成一堆。 三宝郎离她如此之近,她竟未察觉-- 山风吹来,裹夹着雪粒,打在狗狗的身上,不禁一阵颤栗。 三宝郎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摸去,竟然凉冰冰的。心想,哪怕是只狗狗,总是一条命啊!危难之时,见死不救,岂是君子所为?况且,长得这么可爱喜人,带回家去,好好养着。万一宝儿不在娘亲跟前,也好做个伴儿嘛。 他旋即脱下临来时师父送上的皮袄,搭在狗狗的身上,抱起她来,一路疾驰而去-- 转过这个山嘴儿,风突然大起来,天空中阴云密布,月亮隐去光华,藏到云海之间。似乎又下起阵阵雪霜。此时的雪,不再温柔,变得坚实细密,抽在脸上,犹如刺藤拉扯般的疼痛。 三宝郎抱着这红红的小狗狗,感觉到她没有丝毫的暖意,却传来阵阵寒气。 他急了,蹲下来。又不忍心把狗狗撂在地上,只好搭在两腿之上,就三下两下扯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发达的胸肌,然后贴身抱她入怀,再裹上皮袄,一刻也不敢耽误,飞奔地跑起来。 一路上,说不出是因流汗而燥热,也说不出是似抱冰而寒栗。 远远地望见,茅屋朦胧的灯光。想是慈母念儿,还未曾熄灯安歇吧。三宝郎扯开嗓门儿嚷嚷。 ”娘,娘,开门。宝儿回来了--“ 不错。三宝郎的娘亲并未睡着,只是盘在炕上暖着。想着娇子三天三夜未能回家,是不是冷呐?孩子懂事,呆在师父面前拘谨,不争不抢,再饿着呐? 娘亲突然听到儿子唤娘,知道是宝儿回来了。一边应着,一边披衣下床,去为儿子开门。 ”宝儿,你等着。娘来了。“ 挟着一股迎面打来的雪风,三宝郎一头闯在娘怀里。 ”宝儿,慌什么?平时怎么说--“ 娘亲话未说完,一眼瞥见三宝郎怀抱里鼓鼓囊囊,下面还露出一溜儿长长的红尾巴。不觉着实 第五章 人生难得一回泼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话说三宝郎的娘亲见他怀里鼓鼓囊囊,下面还露出一溜长长的红尾巴,着实赫了一跳。 “宝儿!这是什么?” 三宝郎不顾回答娘亲的问话,只是一叠声地喊着。 “娘。炕上还热吗?晚间烧炕的没?” “热着哪。宝儿,你冷得厉害吗?” “不,娘。是狗狗冷呀。” 三宝郎兀自把狗狗放在炕下头。 借着如豆的灯光,娘亲一眼望见这根本不是什么狗狗!分明是一只狗通红通红的火狐狸! 娘亲坐在炕上头,看着儿子忙碌,又不不敢立马挑明。儿年尚幼,未经大事,再吓坏了呢,怎办?想我孤儿寡母的,好歹熬到今天这份田地。心里火急火燎,欲言又止。 三宝郎从锅台后边的泥壶里,倒出半盆温水,用毛巾蘸着,小心翼翼地擦去狗狗身上的雪粒,然后,拉过被子的一角儿,盖得严实。看着她依然如梦的憨态,这才感觉,困乏已极,浑身的筋骨酸痛不已。不觉伏在娘亲的炕前,打起盹儿来··· 娘亲不忍,就把师父的皮衣搭在三宝郎的身上。 奇怪,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母子两个却感觉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梦乡里,传来一串锅碗瓢盆儿的碰撞声,三宝郎揉揉惺忪的睡眼,醒来了。眼前的狗狗犹然在梦。 于是,扭头看向正在刷锅做饭的娘亲。 “娘。你起来了?” “是啊。宝儿,昨夜不累啊?再到炕上头睡会儿,被窝里还暖着呢。” 三宝郎不去。依旧趴在那里,和狗狗儿头对着头。 天,完全亮了。 三宝郎清晰可见炕下头儿的狗狗儿,竟是这样漂亮!火红的毛发,红红的似八月里的晚霞,红的清纯,红的纤尘不染,红得令人陶醉。摸上去,滑若凝脂,比那绫罗锦缎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圆圆的脸,尖尖的嘴儿,玲珑的鼻子,正朦胧着一双美目。虽未睁眼,却仿佛看见狗狗的眼睛大大的,荧光闪闪,最是那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温温柔柔,清清爽爽的,一根儿一根儿,纤毫可数。 三宝郎一边看,一边摸着。 “娘,快来看。狗狗儿咋这麽漂亮呢,以后,我不在娘亲跟前时,娘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娘亲听了,但笑不答。 “娘,你说狗狗儿能听懂我的话吗?” 娘亲不忍拂了儿子的意。 “能。狗狗儿最是通人性的了。” “真的吗,那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对着她说话。还可以念汤头诀她听。” 此时,狗狗儿大概已经醒来,睫毛闪闪,身子朝里挪挪,仍旧眯着一双美目。 三宝郎的手也跟着朝里深深,狗狗儿朝里再扭扭,三宝郎的手跟着再伸伸,如此几番。 三宝郎不禁嗔道。 “小东西,没良心。我摸摸你,怎么啦?昨夜,我还抱过你咧!” “宝儿。她和你还不熟络呢,待熟恰了,还不得天天儿的粘着你啊?” 狗狗儿听到这里,羞得把个脑袋朝被窝儿里一塔拉。 “怎么,不舒服吗?娘,把我的枕头给狗狗儿枕一下吧。” 娘亲偷偷地笑。 “咦,宝儿。还不脏了人家。架子上有你新洗的长衫,你叠一叠给人家枕上,不就行了。” “可不?这长衫派过大用场哩!拜师的时候,才穿过一次” 这一倒腾,坏喽! 原来,三宝郎雪夜救下的,正是万年红狐胡雪儿。 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功成身退,遗留八卦阵于离恨湖中,娲皇所用,乃千古圣物。恐污物亵渎神灵,故遣胡雪儿来断情崖下,离恨湖中守阵。 要说胡雪儿,也绝非凭空捏造来的,而是九尾白狐同门师妹,九尾白狐也就是胡雪儿的大师姐。不要误会,此九尾白狐可不是借妲己之身,祸害纣王江山的那位。她乃三皇之一大禹的夫人女娇是也。 拘《吕氏春秋?轶文记载,当年大禹到涂山,即今之河南嵩县,遇一九尾白狐,适有涂山人唱歌“绥绥白狐,庞庞九尾”,如果在此“成家成室”就会子孙昌盛。于是大禹娶了九尾狐做了妻子。 由此可见,胡雪儿渊源之深。若非和大禹夫人这等关系,女娲娘娘又岂会轻易用她守阵? 这一守,就是一万年! 这一劫,时光定格在女娲娘娘转世九天玄女。 这一年,阴历十一月十五日,恰逢冬至。天地一阳开泰之时,九天玄女到兖州泰山老母处巡省。因念胡雪儿守阵之苦,亘古洪荒,万年孤独,实属不易。故邀胡雪儿同往泰山,以嘉其功。 席间,九天玄女突然发现,胡雪儿云眉之间轻含三分嗔愁,知她凡心未泯,一呼一吸尚带情丝缠绕。玄女娘娘怜其道心坚冰,不忍点破。干脆决定,再让她历练一番,早成正果。 于是,她趁其不备,借举手推杯之际,挥动云袖功夫,虚空里,对着胡雪儿眉心一点,这一点,当时只道是成全,又谁知徒添胡雪儿万种缠绵,旷世辛酸?看来神仙也是有定数在其中。 九天玄女娘娘望望泰山老母,二人会心一笑,不提。 席散,夜色已晚。 胡雪儿辞别众仙,往哪九龙山断情崖而来。 不知怎的,迷迷糊糊,飘飘然,到了一个所在。一阵芳香缭绕,只觉直透心脾。云端里,胡雪儿朦胧美目,唇角儿含笑,心道,骗的了谁?真好个酒香! 兰花轻清桂花浓,醇不过, 桃花淡淡梨花素,香不过。 天宫御宴少饮, 地府席上难品。 好酒! 胡雪儿决定降下云端,一探究竟。 她循着香味,凝心运诀,道眼一开。见是一酒厂。前朝酒仙太白遗笔婉在,荧荧蓝光,正随夜风飘逸在酒香里。确是: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故乡。 胡雪儿心道,奥,原来是沂州“兰陵美酒”啊。今天,奴家胡雪儿倒要破一次戒律,违一回清规。品一品传说中的《》兰陵陈香》。 这一品不是品, 地地道道是牛饮。 什么孤独? 什么寂寞? 什么儿女心事全丢过! 三碗不过岗? 斗酒诗百篇? 不过朝花晨露一点点。 人生难得一回泼, 巾帼何方豪爽客! 胡雪儿半醒半醉,昂首浩缈苍穹。正是月朗中天时候。 风息了,雪住了。月光如水,映照着她一袭红装,宛若一团火焰,又恰似一丛傲雪的红梅。 孤独,芬芳。静静地绽放在空旷的夜色里! 一些无言的情愫,随着渐渐泛上来的醉意,开始肆虐,蔓延··· 断情崖?离恨湖?与我何干!守着这亘古洪荒,为谁? 趁今夜冰轮光转,转一回豪爽,转一回浪漫。 她捏个“风”字诀,顿时,一片红运冉冉升起,月空里,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雪儿,雪儿,过兰陵。 兰陵美酒醉娇容, 娇容,娇容, 为谁珍重? 酒千觞,情万种。 漫漫雪夜,何处泊芳踪··· 红影掠过,朔风萧萧。胡雪儿感觉不胜酒力,半道上,跌落云端。 风雪里,兀自沉沉香睡不已······ 第六章 奴家正是胡雪儿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此刻,狗狗儿一腔心里话,正不知如何向这母子两个倾诉。 三宝郎左手轻轻环住狗狗儿,右手便把叠好的长衫垫在狗儿的颈下。 一股男性淡淡的体香,从那年轻的胸廓传来,搅得胡雪儿一阵心慌意乱。不觉把粉面一偏,火红的头影一闪,就从三宝郎的臂弯里滑落下来。 这一激荡,一股浓烈的宿酒,从喉间喷薄而出,洒了三宝郎一身,还有那新洗的长衫一片······ “娘。狗狗儿是不是喝醉了?” 娘亲一听,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颠个小脚儿跑过来。 “可不是咋的?弄点儿温水抹一下吧。” 三宝郎看着狗狗儿难受地眯着一双美目,睫毛闪闪,不禁心痛起来。 “喝什么不好?还喝酒,那也是狗狗儿能喝的东西吗?” 三宝郎拾起脏衣,放到门后的木盆儿里,然后再去锅台后,找那温在泥罐里的水,倒进木盆,不声不响挽起袖子。 娘亲看着爱子的一举一动,心里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温馨。 “宝儿,放在那儿吧,娘来洗。” 三宝郎不说话,娘亲打趣他。 “看你心疼的样子,狗狗儿还不是你媳妇,这要有了媳妇,还不把娘亲忘到九天去?” 三宝郎听了,停下手中的活,呆了半响,慢慢滴,一双朗目就噙满了泪水。 “娘亲。那我就不要媳妇,宝儿怎么能没有娘亲呢?” 娘亲看着爱子天真淳朴的模样,一种舐犊情深的天然母性泛滥心怀。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生宝儿的月子,也曾问过三宝爹类似的话题。可惜如今,那个人儿不在了! 她在心里偷偷叹了一口气,哎,三宝郎长大了。看着这一件窝棚一口锅的家,心里的酸,一下子泛上来。想起自己从少年青春,孀居而今,想起前有水后有山,瓜田葛梨下嫌,自耕自种的种种艰难--三宝郎要是生在富贵人家,也该张罗他人生大事了吧。 她站了几站,才站起来,轻轻搂着爱子的肩头。 “宝儿,都怪娘。伤着你了--” 憋了几十年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扑啦啦地流下来。 躺在炕下头的狗狗儿,听了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回想半天来,三宝郎对自己的温柔与体贴,一股暖暖的细流,如冰消雪融之后的春溪,悄悄儿的,流淌心底。 她睁开迷人的大眼,露出蓝莹莹的美瞳,悄无声地打量这母子两个。 这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娘亲,细瘦的身材,略偻的背,鬓角儿上丝丝白发,似乎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看不清娘亲的脸,只见隐隐隆隆的颧骨,尖圆的下颔。鼻梁舒缓而自然,挺拔而流畅。她在心里想象,娘亲年轻的时候,该是多麽的美丽。 胡雪儿环顾四壁,朴素而简陋。简约而整洁的生活用品,摆放有序。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半点儿寒酸,反而生出丝丝敬意。敬意里荡漾着温和,弥漫着亲切。这温和与亲切却勾起雪儿无尽的憧憬。 娘亲,人世间简单却圣洁的称呼,在雪儿听来竟如此奢侈,如此温馨,如此神往。 胡雪儿想到了她的离恨湖,深邃而冷酷;想到了她的断情崖,冰冷且孤独。一万年的孤独与寂寞,风霜雪雨无关,春夏秋冬何干? 而今,对着这间破旧的茅屋,竟有了深切的留恋。不由得,内心涌出压抑万年之久的沧桑悲凉,不进的委屈和酸楚,一时凝咽在胸,慢慢化作潺潺泪溪,一任它打湿枕巾。直至情不能已,渐渐抽泣,却又不能成声。 她忘了自己,浑然就是这世间小女子一般。情,开始细腻;心变得柔软。她试着叫了一声娘亲,对,是两声,三声,瞬间,人世间的万般美好和温暖,恰如春江水暖,清美荡漾开来。 胡雪儿渐渐收住泪声,一双美瞳流射出万缕柔情。管他什么人道仙道,若能有幸,哪怕是片刻的缱绻温柔,亦当珍惜!雪儿啊,雪儿,若有是幸,也不枉这万年等一回! 三宝郎母子两个稍作平复,一转身,遽然发现狗狗儿已睁开了那双迷人的大眼睛。 “娘。狗狗儿醒来了。” 三宝郎旋身奔至炕前,又那么脸对脸地看着她··· 其实,胡雪儿早就醒来,一想到昨晚,那个叫三宝郎的少年,心里不禁弥漫抹抹淡淡的羞涩。此刻,当四目相对,初来人世的第一次凝眸,好为难哎!若非一张红皮敷脸,真真让雪儿情何以堪? 她扭扭娇躯,放胆凝视三宝郎,乍脱稚气,渐带阳刚。面如冠玉,发似清霜。目郎朗兮,寒星一点;眉舒舒兮,月映澄塘。额角方广,气质轩昂。丹唇皓齿,鼻直口方。一言一行之间,挥洒三分英气;举手投足之时,尽显儒雅高致。 胡雪儿心里暗道一声奇!自古言,寒门出才俊,白屋致公卿,此话过不凭空。 她想起昨夜醉酒之时,与他肌肤相亲的片刻温柔,此时四目相对又会生出多少缠绵悱恻?胡雪儿怎会想到,从此生生世世,怕是再也难以割舍得掉! 是的,谁能知道,一次凝眸,注定几次温柔? 红色的狗狗儿,胡雪儿芳心几次运转,盘算着该以何种方式,开口讲明身份。 三宝郎不说话,只是看着风雪之夜,倾情相救的狗狗儿,心底涌出缕缕难以说清的天然亲和。 窗外响起呼啸的风声,呜呜如龙吟,啾啾似凤鸣。旋而,风声鹤唳悚人胆,虎震山岗摄兽魂。 凛凛朔寒,一股股,从门缝,从窗隙逼将进来。三宝郎看看娘亲,娘亲眉头一紧,面现难色。瞥一眼灶前不多的木头,他知道娘亲担心的是什么。 “娘,你到炕上陪狗儿暖着,我打柴去。” 说罢,收拾刀索,拖着小爬犁,拉开柴门。傍晚里,一头扎进呼啸的朔风·· 娘亲一手拿着皮袄,还未来得及披上爱子的肩头。无奈,立在门旁。 风雪里,传来三宝郎的回声。 “娘,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回去吧--” 坐在炕上的娘亲,看着红狐温婉可人的模样,心里盘算着,如何对爱子挑明?他们的相遇究竟是吉是凶? 炕下头的胡雪儿也是思绪万千,相聚日短,总不能老是以这幅模样,面对天性纯朴,心地善良的母子两个吧,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天完全黑下来,啾啾朔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三宝郎不住往灶膛里添柴。屋外,寒天彻地;屋内,温暖如春。 娘在炕头上,就一豆油灯,为爱子缝纫。灯火微微,映照着三宝娘安静祥和,沧桑仍不失俊俏的脸颊,笑意从眼角儿荡漾舒展。 炉膛里的柴火,把三宝郎映得粉里透红,一双朗眉轻扬向上,偶尔眉峰耸动,似随焰火跳跃。就炉火之照耀,他右手添柴,左手执书。时而沉吟,时而低声诵读。 通窍全凭好麝香, 桃红大枣老葱姜。 川芎黄酒赤芍药, 表里通经第一方··· 胡雪儿转动美瞳,看着屋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什,回想这母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享受着人世间短暂的温馨。竟觉得五体绵绵,春意盎然。难道,这就叫作家? 是了,书云:国课早完,虽囊橐无余,必家有至欢;又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胡雪儿陶醉啦! 狗狗儿像一团火焰,在雪地里欢快滴跟着。三宝郎走在怒江之滨。 九龙山披上银色的外装,像一条巨龙,经过了长途跋涉之后,趴在那儿,臃肿而懒散,一动也懒得动。 树上的小松鼠在找吃的,眨眨晶莹的小眼睛,看着三宝郎两个,莫名地惹人怜爱。 偶有雪雕划过天际,留下几声悠扬长鸣。 三宝郎心旷神怡。 远远的山坳下,隐约可见一片梅林。雪天里似燃起一片篝火,又像早晨的海面上,朝霞初升,美丽而壮观。 这,是哪儿呢? 三宝郎带着狗狗儿,向着梅林奔跑。狗狗儿快乐地叫着,时而在前,时而在后。三宝郎不时嚷嚷着,狗儿--狗儿--快点儿啊-- 渐渐近了, 红梅花儿开,朵朵似火焰。 我有傲雪骨,何畏朔风寒? 渊明武陵梦,何如向梅园? 采菊南离下,何如我烂漫? 梅园,梅园,是谁成就梦中的伊甸? 三宝郎,狗狗儿两个穿梭于疏疏落落的梅林之中,行走在蜿蜒曲折的溪流边,斑斑驳驳的雪影下,清流潺潺。 远望,雾气缭绕,蔼蔼烟雾之中,傍小溪掩映之下,一座红楼蓦然入目!稀稀斑斑的竹栅栏围成一圈,中开一门,门偏东南。 三宝郎推开竹扉,信步行来。 呵!好漂亮的房子,红楼绿瓦,斗拱飞檐。镂窗朱漆,四边檐角上,雕刻着镇宅神兽,刀工细腻,形象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观感尊重又极具灵动。 他推门而入,一股如兰似麝的芬芳,竟似曾相识。迎面一幅《雪梅》中堂画,画中漫天飞雪,一片似火梅林,一角红楼隐约其中。 东山墙上,张贴一副《高山流水图》,伯牙弹琴,子期颔首。二人沉浸在悠扬空灵的韵律里,不说话,又仿佛在对话。靠墙支着一张象牙雕镂的大床。崭新的铺盖,竟是水洗红的缎料。摸上去,似婴儿肌肤般滑腻。上面绣着大红鸳鸯戏水图。赫然一头一个红色香枕!枕上也绣有图案,分明是一簇海棠花。俱是针工细密,根根丝线上,仿佛倾注了绣工浪漫的真情。 床北头,屏风后是白玉石楼梯,可通二楼。楼梯边连着条几的,是一个偌大书橱,橱中摆列各种门类典籍,琳琅满目。 三宝郎扭头西望,西山墙下,两盆盘丝桂,桂枝交缠,错落有致。桂花点点,芳香正盛。 西里间,一张黄梨木小床,古色古香。床上,娘亲睡的正香,嘴角上笑容荡漾··· 楼房里,弥漫祥和的芬芳,如三春中,艳阳高照,熏风不动。 三宝郎感觉有点儿燥热,依稀困意氤氲,朦胧的睡意绕上心头。就地里,伏在东床边,寻思小憩一番。 朦朦胧胧,睡意正浓。隐约听见,似乎当门儿地上,有谁洗衣的声音,细听,又像从那梅林溪边传来浣水捣衣的“哒哒”声。 三宝郎一下子醒来,却空无一人。四下里张望,遍寻狗狗儿不见。 狗儿呢?方才还在嘛。三宝郎扯开嗓门儿唤着。 “狗狗--狗狗儿--你在哪里--” 他弄丢了心爱的红狗狗儿,哭了。哭得好悲伤好悲伤。心里所有的挂念和寄托,一下子,全没了!彻头彻尾,只剩下一腔幽怨和酸楚··· 该章节已被锁定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往下细看,胡雪儿名字后面,赫然注明乙卯年冬月X日子时阳寿已尽等字样。 三宝郎一阵神游遐思,多年前,与胡雪儿雪夜初遇的情景瞬间浮上心头,那只醉卧雪窟的红色狗狗儿,火红的毛发,似八月里晚霞,红的纤尘不染,令人陶醉;梅园红楼里,当二人四目相视,那时胡雪儿面如皎月,隐隐玉露光华。一抹云眉含烟绕翠,大眼灵动,秋水湛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温温婉婉。慌乱之下,娇喘细细,气吐幽兰。羞涩之余,欲纵还止;顾盼躲闪,仿佛惊鸿鹤立。 窗外月华如水,胡雪儿一袭红装,那眼角儿,那眉梢儿,那弯弯上翘的唇角儿,丝丝儿,缕缕儿,无不沁着芬芳。她媚眼朦胧,轻轻吟唱: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三宝郎捉住那双柔滑似腻,软若无骨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地触吻。心如幽洞水滴,悄然一声,彼此那扇终生只为一人开的门,缓缓涩涩又温情款款地开了。 这份天长地久的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倾慕爱恋,三宝郎怎能忘却?虽说府衙后山幽月洞里,胡雪儿一场大火,烧去他儒雅俊逸的五官,从此生离死别。可是,他却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对胡雪儿总难提起,哪怕一丝丝的恨意。 而今看了冥府生死簿上,胡雪儿阳寿将尽,算来也不过还有一年又三月之期!不由内心一阵绞痛。 和着无尽的悲伤与酸楚,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正身在酆都城。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雪飞花万年的善恶明细,又逐页逐条审核一遍。在浩如烟海的帐薄里,赫然发现一件沉匿的往事。 那还是雪飞花修炼第一个千年道行的时候,她已精通天下所有鸟兽的语言,功力又早提了五百年之深。幻化人形,上天入地,一夜纵横上万里,都已不在话下。 一日游历涂山,潜伏在伯益家里,一来偷偷跟他学习鸟语,二来将自己平生所学,暗地里对照检验。 正当其时,禹皇奉命治水,在涂山娶了九尾狐女娇为妻。因常年在外奔波,女娇思念丈夫,就请求大禹允许,随他一道,也好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 一日中午,女娇做好饭菜,大禹却迟迟未归。她担心丈夫腹中饥饿,就亲自送去。不料看见一头黑熊正在奋臂开山裂石,女娇不知是大禹幻化,赫得一声惊叫,回身便跑。大禹听见叫声,见是自己的夫人,遂返身来追。匆忙之间,忘记当变回人身。及至赶上,夫人女娇却惊吓而死,化作了一块山石。 当时女娇已怀身孕,大禹抱着这块石头痛哭不已。 蓦然山石炸裂,裂缝中蹦跳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他就是大禹的儿子启,此子就是夏朝的第一代君主夏启。 夏启出生丧母,没有奶水哺育,故尔形容消瘦,生命奄奄欲绝。雪飞花怜他命苦,每日清晨就去会稽山采集花树上朝露精灵。趁大禹出门治水,偷偷抚养夏启。日复一日,夏启长大,后来成就了二十九年帝王基业。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此雪飞花这件隐功,呈报三宝郎案前。 “凌判官,亡魂雪飞花案卷在此,您看?” 三宝郎从往事中回神,沉吟半天。 忽然一个朗朗醇厚的话音响起,酆都大堂回荡着三宝郎庄严肃穆的声音。 “雪飞花,从来善恶昭彰,报应丝毫不爽。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府衙后山你因鸿飞冥杀你狐族,你恶念频生,竟不顾上天有好生之德,接连拐骗上百名童男童女,剥皮嗜血,其罪不容赦,按律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本府念你在涂山时候,曾经为大禹无私抚育他丧母的儿子夏启,成就了夏朝第一代君主。善恶相抵,功过两销。今剥去你万年道行,准你投生人道,你可服气?” 雪飞花娇俏的面容一阵激动,突然声泪俱下:“谢谢首席大判官!冥府果然明镜高悬,小魂心悦诚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蛛丝马迹,昭然若揭,小魂无话可说。” 三宝郎抬高声气:“好了!酆都大堂不是你拍马屁的地方。” 雪飞花涕泪交流:“北阴大帝,四司判官,求您容小魂把话说完,行不?” “好吧。时间有限,速速讲来。” “小魂自入道以来,时时警醒自己,常常心怀善念。我本与红霞玉女胡雪儿道行伯仲,只因她是当年大禹夫人女娇的师妹,才被举荐到九天玄女娘娘座下,比我早得正果,使我心生嫉妒。二来鸿飞冥伤我狐族,心下不平,所以动了杀机,伤及无辜。之后,我本就打算致你死地,幽月洞一场大火,夺去你的风姿俊逸,其实上天对你才是最大的不公!今天宝先生做了首席大判官,对我这累累罪恶之身,丝毫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长执善念,查察出我几千年前的一点善行。对我网开一面,此恩此情,难报万一。” 三宝郎不耐烦道:“雪飞花,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我知道自己难逃罚下十八层地狱,一念贪生,魂魄未拘之前,去寻到盘古老祖,将我当年一点善行做了一份书面证明材料,打算今天与你对薄公堂。可是,当听毕对我的判决,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枉度君子之腹。看来,盘古老祖的这封书信也是多余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盘古老祖的信札,一把扯得粉碎。 “宝先生,是你大人大量,独自承受了不公待遇。幽月洞对你的伤害,小魂难以挽回万一,我这里修有万年金丹两粒,交付于你吧,大恩不敢言谢,权当我悔过的心意而已。” 说罢,一扭娇躯,凝心运气,一道蓝光闪过,香舌蠕动,口中吐出两粒晶莹透明的内丹,双手递与三宝郎。 三宝郎抬头看看北阴大帝,犹豫再三。 北阴大帝微笑着点点头,三宝郎这才将金丹收下。 雪飞花长长嘘了一口气,陡觉身心轻灵,六根清净。一缕香烟飘渺,便飞升而去。空中传来一声愉悦的告别:“宝先生,小魂投胎去了,若是上天眷顾,我们后会有期。” 审案暂告一段落,三宝郎心下惦记生死薄上关于胡雪儿的事,寻思但有闲暇,就找黑白二兄弟详细问个究竟。 似梦非梦之中,忽然眼前的冥府大堂一片模糊,身边的六案功曹,四司判官,十大阴帅渐渐变得缥缈。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公鸡啼鸣,三宝郎一下子睁开了朦胧双眼。 土地庙还在。晨曦中,雾霭迷漫,一望无垠的沙漠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大漠静谧而悠远,东方隐隐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三宝郎知道也许是离村庄近了,就寻思就近农户,找点儿吃的。他内心惦念胡雪儿,恨不得星夜兼程,立马见到她,告诉昨夜冥府生死薄上那行可怕的勾魂帐。 且说雪飞花的魂魄半空中悠悠荡荡,一边漫自逍遥地飞行,一边云端里朝人间张望。 浩渺苍穹,茫茫人寰,何处才是她的归宿? 半是悠闲,半是惆怅。雪飞花前身万年道行,自然心气儿很高,不甘轻易托生。因而,空中一连飘荡数月,没有可心的人家好投生。 时光荏苒,日月倥偬,转眼就挨到了年尾冬至,再不投生,魂魄就要消匿于无形了,她心中又急又烦。 这一天,忽然看见脚下一带平原,北面群山起伏,蜿蜒南去,余气东南兜收。正东面上结成一个大玉屏。山上草木茂盛,林荫蔽日。 不错,此处正是玉屏山。 玉屏山飘渺如轻纱,一带唇毡南去,山前五里之遥,结有一座村庄。因村东紧靠山溪一片芦苇荡,庄名就唤作芦矶荡。芦矶荡背靠玉屏山,西去二里相邻凌家湾。村东的山溪,溪流潺潺,茂林修竹,山清水秀,正是上等风水的好去处。 小村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两姓杂居,一姓卢氏,一姓庞家。单说村中庞家,户主庞清远,年约四十,娶妻黄氏,连生三子,心中羡慕人家女孩,盼望着老婆若能为他添一女婵娟,此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问耕耘,莫问收获。这不,黄氏又怀一胎,十月期满,正待临盆。 这一天,恰好冬至日,天空中朔风怒号,大雪纷飞,扯绵裹絮。路上行人稀少,飞鸟绝迹。妻子黄氏眼看就要生了,丈夫庞清远不顾朔寒,喜滋滋的忙里忙外。 厨房大锅里正炖着一只老母鸡,打算待妻子生下孩子,好补养身体,奶水还足些。雾气缭绕,老母鸡的清香味飘出院落,弥漫在雪风中。 可巧,村东的芦苇荡里住着一只白狐,天寒地冻,腹中饥饿,无处觅食。闻到老母鸡的清香味,早馋得口中涎液直流,心痒难耐。就悄悄溜出芦苇荡,趁着风雪的掩护,循着香味,找到了庞清远的家。 老庞家只顾忙乎,小白狐瞅个空子,就钻进厨房,悄没声地拿开锅盖,捞起老母鸡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小白狐太饥饿了,只顾偷吃,完全忘了防范。庞清远蓦然发现锅台边白影一闪,心下疑惑,就蹑手蹑脚趴在门缝里向屋内张望。 见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正在偷吃煮熟的老母鸡。这一气,非同小可。母鸡没了,待会儿这娘们儿吃啥?娘们儿没有奶水,我娃崽子还能活不? 他不声不响,顺手抄起一根推磨棍儿,躲在厨房门外打算出其不意,打他个伏击。 不大功夫,小白狐就将老母鸡啃了个骨渣不剩。她抹抹嘴角儿,静下来听听,四周没有啥动静,就慢悠悠往门外溜去。 可怜小白狐哪里会想到,东家早已布下天罗网?它圆溜溜的小脑袋刚一探头,“呜”的一声,庞清远手中的磨棍儿,半空中劈头砸下来! 还没来得及吭一声,白色的小脑袋就成了万朵桃花开!红的白的四散崩去,鲜血染红了一滩。 且说空中的雪飞花,远远看见芦矶荡老庞家的婆姨快生了,正打算到他家里来托生。于是,她的魂魄飘飘荡荡降下来,恰好进门撞见这一幕。 看见小白狐脑浆迸裂,四爪抽搐,身下的鲜血染红一片,不由得又可怜又愤怒。心道,人类人类,真不个人类,你的内心咋这么残忍。吃你一只鸡,又怎滴?下手如此丧尽天良,简直是视生命如草芥。人的命一条命,小白狐的命就不是命? 雪飞花转念一想,不觉怨恨冲天而生。罢罢罢,我还不稀的到你家里来托生喽!干脆,我还是我,我还是一万年前的雪飞花小白狐。我要借狐还魂,待你孩子生下来,管你是男还是女,非得治你个家破人亡不可! 第八章 听雪台上梅花妆 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其形: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阁,玉轸,金徽。而徽有十二,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又加一中徽,象征闰月。 考证至此,三宝郎释然,脱口道。 “此物莫非伏羲氏所琢之瑶琴?” 胡雪儿笑了,带着几分惊奇。 “三宝郎,何以知之?” “曾听家师谈起,先始只有五弦,外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内按宫商角徵羽五音而设五弦。后文王武王,各加一弦,方成今日之七弦琴。” 胡雪儿不动声色,却已按捺不住芳心兔跃。 “还有呢?” 三宝郎朗眉一扬,星目如芒,侃侃而道。 “传说昔有梧桐,羲皇见五色之精,飞坠而入。又见有凤来仪。凤也,非梧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故知此物乃聚天地之精,星辰之华,加鸟王凤凰之灵动,堪当雅乐。” 他抬头看看胡雪儿。 “又按三十三天之数,裁为三截,以象天地人三才。叩其上,声太清,叩其下,声太浊。故取中截,叩之,清浊相济,轻重相兼。” “取中段,置长流水浸七十二天,按七十二候之数。当时,名匠刘子奇制成此器,乃瑶池乐也,故名瑶琴。” 胡雪儿已惊得手掩朱唇,差点娇呼出声。 三宝郎再看看她,眼神里透出一丝欣欣然。 “此琴长有几何?前后宽各多少?有何象征?” “瑶琴长有三尺六寸一分,象征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宽八寸,象征八节。后宽四寸,象征四时。后二寸,按天地阴阳。意喻四时吉庆,八节平安。此琴,真正是寰宇绝品,兆天下祥瑞于一器,雅乐,当之无愧。此外,尚有七不弹,八绝之说···” 胡雪儿不等三宝郎说完,顾不得女儿矜持,岂惧乎仙子风度?不住娇声赞叹。 “我滴三宝郎,奴家真是小看你了。只道你山野小小侍医童,有谁知竟是家学渊源,博闻广识?连我这请琴之人,也佩服了。人道是寒门出才俊,却原来真个圣人子弟。奴家冒昧,该称阁下一声先生才是。” 三宝郎朗声大笑。 “雪儿,岂不折杀我也?今日一见如故,相识恨晚。若是如此称呼,反倒显生疏。远矣,远矣。” “那,还是叫你宝儿?” “对啊,我还叫你雪儿。” 二人相视,凝眸良久。顿觉愈发倾心仰慕。从彼此的眼神读到内心的交流,虽一时不语,却尽在不言中。内心深处的那个羞于启齿的小秘密,早已心照不宣,就差一语道破了。 胡雪儿有点儿羞涩,也有些紧张。也不能老是这么对望着呀!可一时又选不出合适的措辞。只是羞掩美瞳,看着案上的瑶琴发呆··· 微风吹来,亭前迴雪,惊的梅枝颤颤而抖,几缕落红纷纷··· 胡雪儿玉指一划,才调玉轸,乍泛音律,商音中却悠悠弹出一丝哀怨之声,胡雪儿不禁烟眉轻蹙,一股淡淡的忧伤从云眉掠过。 三宝郎何等心细之极?饶是这一丝伤感,也让他心头一颤。 “雪儿,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处良辰美景,对风花雪月。瑶琴的弦声该是轻快悠扬才是,如何就有淡淡的哀伤,丝丝的惆怅呢? 【作者按,行文至此,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哭声,后来打听,方知庄上游移老者去世。而今发稿之时,又逢街上老人新丧。可见此瑶琴,至灵至圣之物也。宋朝大儒邵贤见落花而知泰否,闻鸟鸣而知兴替。人物花草,鱼鸟龟蛇,各有其语,只是俗人所未识耳!况乎此羲皇圣物哉?信不谬!】 原来,此琴非比其他俗物,乃上古羲皇所用至圣之物,凝聚天地之精华,最具有感知五行之气清河与否的灵性。 其实,胡雪儿当然知道,九天玄女娘娘这一次点化成全,她才得以凡尘历练。固然是随我心愿,遗憾的是,玄女娘娘秘传法旨,她与三宝郎的这段姻缘,只有三天的时间。 这少男少女情怀,君君卿卿,缱绻柔情,可不是春光苦短?正是相聚相欢时候,谁知转眼离别在即? 胡雪儿看着三宝郎关切的眼神,强忍着柔肠百结的幽怨,让笑意浮上眉端,嘴角儿一扬,温声款语。 “宝儿,别担心。我,没什么。” 胡雪儿凝神亭外,远山浮蜡,冰树婆娑。听雪台下,梅枝沐雪,金蕊含羞。忽而娇容一柔,面如春风之动和花,洒然高丽,一尘不染。胸中万缕情丝,随左手一按宫弦,右手轻轻一拨,一声低沉苍劲的韵律,悠悠缭绕而出,梅林中,回荡不绝。悠远悠远的故事··· 三宝郎听来,不禁神邀遐思,仿佛置身那古老的年代。 那里,尚且人衣兽皮,结绳记事,耕织渔猎,风气朴朴··· 忽而,琴声一转商弦,声韵里,嘤嘤切切,如歌如泣,似少女怀春,对着远行归来的恋人,恣情撒娇,时而,喁喁啜泣;时而,软语温存··· 三宝郎听得如醉如痴,心坠情迷。正是: 角弦高亢徵弦焦, 羽弦缓急韵飘飘。 宫弦却如深瓮里, 商弦婉转最富饶。 高亢之时,犹如金戈铁马,厮杀正胜;龙泉所向,铿锵交鸣; 焦烈之时,却是万马奔腾,迅雷轰鸣;噪杂如武侯舌战,群儒齐攻。 缓急之时,似却小溪清流,潺潺淙淙;高地抑扬,顿挫有声。 深沉之时,当真远钟鼓耳,幽谷回荡,似远不近,大而不扬。 最是那商音婉转,环佩叮当,珠玉盘撞,其韵也,玉女怀春,甘涩清扬;其状也,低眉扭捏,无语也芬芳··· 三宝郎一会儿似云端漫游;一会儿似桃园垂钓;一会儿掣马驰骋;一会儿携侣春游;一会儿闺阁梦乡··· 正是醇醉不知,浑然我忘之时,但见胡雪儿烟锁云眉,怨愁忽填胸臆,美目凝霜,隐隐似有泪珠欲滴。 听那韵律一转,温柔且带哀伤,雪儿轻启朱唇,边弹琴边吟唱。 三宝郎直听得头两句,知是《雪梅香》,一时杵在那儿,受着韵律的感染,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寄芳踪,碧海琼天月夜飞, 叹冰心柔肠, 到底相思化水。 瑶池碎玉碾轻烟, 蜡树红楼罩寒翠。 雾溪绕,浪漫琴韵, 声声愁为。 寒销,香亦散, 只恐损煞红颜, 恨锁云眉。 问君怜否, 怜我寒香金蕊? 霜绡轻剪裁素衣, 雅态妍姿待君归。 卿有意,赋予梅雪, 年年岁岁。 胡雪儿黛眉含春,柔肠百转。三宝郎啊,三宝郎,我至亲爱的人,你可明白?我胡雪儿这一腔爱你的柔情,却难以掩饰即将离别的愁悲。 断情崖冰冷的岁月,熬煎我的青春韶华。一万年,亘古洪荒的等待呀?而今与你难得的,这份短暂的情缘,一万年,世上几人等一回?问我雪儿情归何处,缘系何人?空余滚滚碧海,慢慢琼天。唯一的美好回忆,大概就是我月夜沉醉,御风而回,与你不期而遇,那霎时的肌肤相亲! 三宝郎少承师训,虽是专精医易,却是书猎百家,饱蘸竹香。堂堂七尺男儿,却是心细如发。岂不解雪儿这一番感慨? 一股旷世之酸楚,遍淫筋骨,饶是铮铮铁骨,大有顷刻即倒之势。 雪儿律转少商,韵承凄切,唱到“叹冰心柔肠,到底相思化水”一句。想起梅雪之恋,到头来,还不落个化水成泥,空空如也? 她泪如清溪,再也难以抑持,一任打湿胸前衣,跌碎在琴台。 三宝郎,哪里会知道,他与胡雪儿的相会之期,仅是短短三天?当听到相思化水,茫然无所求解,分明是梅雪之恋,彼此倾心,如何就一朝成水,化红不见? 赏梅品雪,世上最圣洁最热烈的绝配,好比那天上的瑶池,有意碾玉成粉,化作袅袅暖烟,为蜡树红楼,笼罩了淡淡寒意,风雪如烟,如雾,这一切的一切,我雪儿又能把握几时的拥有? 第九章 听雪台上梅花妆 2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胡雪儿情不能已,律转宫音,韵出苍凉。雪溪边,雾霭缭绕;疏梅下,执子之手。即时片刻之浪漫,短暂之温柔,瑶琴在手,传情唱答,那又如何?至亲爱的宝儿,你可知道,这一丝一弦,半声半缕竟是那样的难弹? 待冬去雪融,梅蕊凋残,一阵风来,香消魂散。不正是在诉说你我两个,人断情离,云隔天涯?到那时,山高水远,还不是苦煞雪儿?落得个,无尽的相思成恨,镇日愁锁云眉。 三宝郎被这凄切哀婉的韵律牵着,他不明白雪儿为何如此伤感,只有无尽的心疼··· 唯问我所挚爱的人,你可惜我短暂的真情?你可怜我梅花绽雪的馨香?你可知我金蕊般赤诚的芳心? 三宝郎啊,雪儿在想,答案该是肯定的吧。君不见,玉女巧手轻剪霜帛,梅点素衣。而梅花,以历尽风雪之后的高雅情态,妖而不艳的端庄身姿,等待你的悄然归来。 三宝郎想现着雪儿内心深处的痛,听着雪儿真情的告白,心潮起伏,一时生出万千情愫。 “卿卿意,赋予梅雪,年年岁岁···” 胡雪儿浅唱漫吟,如诉如泣。 三宝郎拭去泪花,轻抚雪儿香肩,一阵风雪飘过,他探手亭外,收回一掬洁白的雪花。无声地握着,就有晶莹的水珠儿滴下来,一滴一滴,滴在雪儿脸上,再轻轻地为她拭去,直到残妆褪尽。 胡雪儿止住泪声··· 三宝郎笑了。 两个人柔情相视。 他左手揽住雪儿香肩,右手在琴弦上一划。霎时,一声苍劲激昂的旋律,旋出听雪台,划破苍穹,萦回梅林雪溪。 琴声里,三宝郎似乎隐隐觉得,此良辰美景,也可能转瞬即逝,这千古一遇的梅雪之恋,或许顷刻而散。当他看到雪儿的柔肠千转,对爱情的碧血丹心。他把一切可能的种种哀愁,化成一份铁骨铮铮的担当。两个人都对这份情感寄予无限美好的期许和祝福。 望着他挺拔的身姿,在朔风里高大英武。望着他眼底眉梢流露的深沉与坚定。胡雪儿蓦然觉得,生么什么哀怨惆怅,什么什么别情离殇,都已微不足道。 “雪儿,不如就以刚才韵律,我草占一首,以和卿志。请卿抚琴,晚生唱咏,可好?” 胡雪儿迎着他如电的目光,酥首微颔,二人相视一笑。 二人心在是琴,而琴知我心,当真千古雅乐。 胡雪儿轻抬皓腕,玉指纤纤,照那琴弦上绵绵一拨,虽是同韵同律,却声转清扬,婉约而高亢。 三宝郎长衫飒飒,迎风而立。男儿豪情和着无限的爱恋,运起雄浑而亮丽的嗓音,朗朗而唱。 寄芳踪,恨海愁天玉兰摧, 莫叹香无依, 何惧相思成灰。 玉粉抟成坚冰志, 烟暖红楼风为媒。 香疏里,梅雪成韵。 相知休违。 寒销,香犹在。 愿化三千弱水, 洗尽离悲。 瞬间凝眸, 注定万劫无悔。 碾玉成衣护娇蕊, 化红为魂比翼飞。 阳春雪,高山流水, 生死相随。 平心而论,三宝郎毕竟男儿,比起雪儿遣词虽说直白,少了几分缱绻,却是掷地有声。 胡雪儿乍听前两句,尚待感伤。及至细品,宝儿一腔怜香惜玉,跃然而出。当听到“坚冰志”,“风为媒”,不禁芳心向往,娇容含羞。 “梅雪成韵”,俨然二人已拜花堂,早历周礼模样? 胡雪儿心驰神往,险些手忘操琴,当自察觉,吓得花容失色,芳心乱颤。 “三千弱水,洗尽离悲”,这三千弱水,本指浅而急的溪流,喻为艰难险阻而又悠长的人生之路。此处,三宝郎意喻明显,滚滚红尘,不管路何艰难,行何遥远。愿化一溪清流,为她洗尽满腔的哀怨和凄愁。 胡雪儿听着他为爱痴狂的表白,泪水再一次滑落她美丽的脸颊。 世人只知,韶华人儿,爱情甘美,有谁晓得似这般刻骨铭心?洞房花烛,欲海悠游,谁又能懂爱贵相惜相重? 酸楚也罢,幸福也罢。若非爱得这样深沉酸苦,哪儿就会有如许现成的瘪珠儿?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因为爱情,只为瞬间凝眸,不管历尽多少劫难,不背叛,不后悔。 三宝郎把梅花比作胡雪儿,不惜碾玉成衣护娇蕊,借冰雪的一段洁白,表达圣洁的真心。化梅花的一缕芬芳,铸成生命的魂魄。只求与雪儿永结连理,比翼齐飞。管什么人道仙道,但求与挚爱的人儿,携手今生遨游红尘,卿卿我我,不离不弃。 以梅雪之恋的高洁,譬之于三宝郎与胡雪儿的爱情,因了前世夙缘,而与今生相遇相知,并期一生守候,生死相随。以“阳春白雪”,“高山流水”这样的千古高雅,万世圣洁,来看待他与雪儿的爱情,可见雪儿在他心中的高度。 此刻,胡雪儿反倒坦然平静许多。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去路遥遥,未来不可知。虽是短暂温柔,片刻缠绵,而双双发出这样生死相依的誓言,问世间还有什么,能与这份高雅相媲美?还有什么爱情,能如这份坚贞? 万年等一回,胡雪儿感觉不枉人世! 琴声已止,音韵绵绵未绝··· 红梅映雪,朔风凛凛。听雪台上,落红成毡··· 三宝郎看着飘落掌心的那片红英,小心地捏起,放在唇边呵着。然后,凑向雪儿含羞的面颊,再工工整整,又无限温柔地贴在胡雪儿的两道云眉之间··· 天公作美,霎时云开雾散。一道霞光照耀天边,映在雪儿吹弹得破的玉容。眉心的那枚红梅香菲更加如焰火跳跃,灵动而妩媚, 雪儿一身似柔弱无骨,慢慢地,慢慢地靠向三宝郎··· 迷人的梅花妆,娇羞的胭脂妆。 原来,只有过门儿的媳妇,才能在眉心点这胭脂妆。也只有见了这胭脂妆,才知道她已完成了从女儿到女人的洗礼。 三宝郎的无意之举,直把胡雪儿羞得面如霞飞,那一抹嫣红直沁到耳垂,隐约在一痕雪肤。 雪儿伏在这陌生又熟悉的男子胸前,娇喘息息,气若幽兰。不禁芳心鹿撞,一似花枝娇颤。 三宝郎轻轻揽着雪儿香肩,火热的双唇印在雪儿的眉心,香唇,游走在她的凝脂般的温柔里··· 沐浴在晚霞里,飒立于听雪台上,领这一席朔风,胡雪儿红袂飘飘,两个人灵犀交融。 厚雪为坛,梅林作证。 这样彼此深拥,温存款款,软香淡漠。 两个人,忘了天地,忘了时光,忘了世间一切凡尘纷扰··· 第十章 瑶琴归位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晚霞夕照,洒满梅林。 此刻,朔风渐息,飞鸟卷归。梅林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嘈嘈杂杂的鸟鸣,打破了这份天长地久的悱恻缠绵。 两个人依依分开,尚且带着温柔乡里的余羞。 雪儿的声音真柔。 “宝儿,该回家了。想必娘亲已是担心了吧?” “嗯,可这羲皇圣物?” “瑶琴吗,当然归你喽。” “那怎么得了?三宝郎何德何才,感受如此圣物?” “怎么,不稀罕?怕你想要的时候,还没有呢。” 胡雪儿玉容一肃,欲言又止,片刻又道。 “奴家已请下九天玄女法旨,此物暂随雪儿,当然便是我的。况且此时,我还带他不动呢。放在红楼,有何不可?” 三宝郎又惊喜又纳闷。喜的是,雪儿对我如此任重,闷的是,此物既归雪儿,为何说还带他不动呢? 三宝郎向案前深施一礼。 “圣物在此,晚生三宝郎冒昧,请随我先回红楼。” 两个人循着林中蹊径,并肩向红楼归来。 “雪儿,你既已请示玄女娘娘法旨,为何又带不走呢?” 三宝郎到底还是忍不住。 胡雪儿抿嘴一笑,并不正面回答。 “回去就知道了。” 他虽不好追问,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 “雪儿,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宝儿,跟我客气。说来听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宝郎讲起当年俞伯牙摔琴谢知己的故事,含蓄地追问瑶琴的来龙去脉。 原来,春秋战国时候,名公俞瑞,楚国郢都人,字伯牙,好雅乐。官拜晋国上大夫,省乡途至汉阳口,泊船于山崖之下,焚香操琴,偶遇樵夫钟子期,乃马鞍山下集贤庄居民,虽然出身低微,却高尚情操,善听琴,亦异人也。 伯牙出琴,子期一眼认证,此琴乃昔日羲皇圣物。伯牙称奇,抚琴一曲,子期答曰,大人意在高山;伯牙又抚一曲,子期应声,大人意在流水。二人遂成知己,并结兰谱。伯牙长子期十岁为兄,并约定明年中秋前后,汉阳再聚。 岂料,伯牙来时,闻子期已仙逝。痛极,义兄伯牙到义弟子期坟前,抚琴痛哭··· “宝儿,你是不是要说,伯牙摔琴谢知己,当年圣物已毁,如何今日又见?” “果然冰雪聪明。我正是不解,此圣琴已毁,当时有诗为证: 摔碎瑶琴凤尾寒, 子期不在对谁谈? 满面春风称朋友, 欲觅知音难上难。”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既是圣物,也有劫数在其中。其形虽毁,但圣物精气长存。后来,被玄女娘娘,将此精灵之气拘在《高山流水》画卷之中。也就是咱家红楼东山墙的那幅。” “奥,原来如此。” “宝儿,你若不信,咱回家看看,那东山墙上画卷之中,案上的瑶琴是否空着?” 三宝郎闻言大为好奇,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飞着回去,快一点一睹究竟。 “宝儿,慢着点儿,等等我--” 胡雪儿不敢施那御风之术,落在后面,娇喘息息,不住撒娇地吆喝。饶是这样,累得香汗涔涔,也觉乐也融融,趣也融融。 “宝儿,又慌什么,是不是也不知道饿了?你们两个,可真是一对儿可人儿。” 娘亲见了三宝郎,既疼爱又欢喜。 “雪儿姑娘呢?” 一言未落,胡雪儿莲足得得,进了门前。 三宝郎不顾娘亲的问话,径直望向东山墙,那《高山流水》画卷之中,瑶琴的位置果然就是空着的!! 他手捧瑶琴,望着画卷,惊了又呆,呆了又痴。这也太神奇了吧! 胡雪儿,你究竟是谁? 一脚赶来的她,轻扬烟眉,半乜美目,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 “怎样?我说的是也不是?” 三宝郎不说话,狡黠一笑。 “不信。” “为何?” “雪儿,除非···” “除非什么?” “羲皇圣物既是从画卷中来,除非你再还他回画卷中去。” “就知道你坏。雪儿若是还不回去,我的话你是不是再也不信了?” 胡雪儿大眼灵动,侨中含嗔,直望着他。芳心暗忖,傻宝儿,我胡雪儿岂有还不回去的道理? 三宝郎看胡雪儿一脸认真的样子,有点儿后悔。心道,我若回答不信,雪儿定是生气;我若说信,万一她真的还不回去呢! 胡雪儿美目流盼,已知他心内所想,佯怒含嗔,暗地里,不怒反笑。心下正是一片甜蜜。想不到剑眉星目的三宝郎,疼起女人来,竟是如此细腻深沉,柔软馨香。 “宝儿,你倒是信也不信本姑娘?” 三宝郎回眸一笑。 “雪儿,我还没爱惜够呢。不急哈,什么时候想还,还不是看你芳驾何时兴至嘛” 说罢,手捧圣琴,踱步到檀几边,轻轻放下来,又话锋一转。 “娘,我们都饿了,饭做好没?” 雪儿不理会,心里的温暖就如三春的离恨湖,一漾一漾的美。小样儿吧,倒还没忘打个台阶儿俺下来。 娘亲坐在西首大椅上,三宝郎胡雪儿一边一个,坐在东首牙床边。 三宝郎倒有一万个头绪,却不知从何开口。 “雪儿,这梅林红楼,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呢。” “当然没有啦” 雪儿玉容一肃。 “回想那夜,小女子醉卧雪窟,蒙公子倾情相救。无以为报,耿耿于怀。” “然后呢?” “于是,向泰山老母,就她南苑里讨来这点儿产业,以报万一而已。” “如此厚爱,我该怎样谢你呢?” 胡雪儿抿嘴一笑,榴齿如贝,丹唇吐芳。 “宝儿不羞,自多情。我为的是娘亲,反跟着你受罪。” “雪儿,好姑娘。如此,岂不折杀老身?” “娘亲,这是您应然应分的。当时,泰山老母还羡慕您呢。” “慕我什么,一个村野妇人,她如何得知我的事呢。” 胡雪儿认真起来,云眉一扬,娇俏的脸蛋儿满是恭敬。 “可不一样的。泰山老母掌管一方阴德嘛。她都敬你三分,娘亲韶华孀居,靠山倒,孩子小,守到哪辈子落个好?瓜田葛梨下嫌,独居荒郊野外,自耕自织,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若是尊翁在世,这大事小情倒有个商量,而今是里里外外,还不是娘亲一人自主张?一个窝棚一盘炕,夏天热,冬天凉。这不,寻思后来,娘亲上了点年纪,也该住得舒服些···” 胡雪儿话未说完,已自动了感情,两汪清泪蓄在一双美目,隐隐地,就要流下来。 三宝娘听了雪儿一番掏心掏肺的体己话,不但不感伤,反而备觉欣慰。想不到雪儿小小年纪,心思持重。仔细咂摸起来,真叫人越发喜欢。孤儿寡母这些年,从来是多有苦少有甜,巴巴结结,受到今天。这是哪辈子修来好福缘?遇着雪儿端庄又漂亮,通情又达理的好姑娘。 也许是岁月的打磨,熬到今天,回首往事,于心无愧。这眼泪也就不那么软了吧?又抑或,当着孩子的面,怎么说,也不该恣情情感吧。 “好雪儿,快别这样说。老猫枕个屋脊睡,上辈传来留下辈儿,老来老去,就盼着宝儿这一份子。要是他有那个福分,老祖修得好。能娶个像雪儿似得姑娘做媳妇。老身就是住到露水地儿里,渴了,向那河沿儿边上喝口趴水儿,也心甘情愿···” 好雪儿听了娘亲一番话,想起自己平生身世,想起和三宝郎,这份艰难酸苦的爱情,乍才相守,而又离别在即。我雪儿何尝不愿留下来?心有苦衷,却口不能言。心里的悲伤一下子涌出来,五脏六腑的酸楚,就如打翻的坛子,一波儿来,一波儿去的。本来就蓄满的两汪酸水,就如断线的珠子儿,刷拉拉地流下来,飞速划过梨花般的脸颊,打湿胸前那一袭红妆··· 三宝娘眼圈也红了,忙起身来,递过一方素巾,轻轻塞在雪儿手上。 “好雪儿,你别伤心。是俺老身妄想了,俺没那样子的天命,哪还能怪雪儿呢?” 娘亲转过身去,佝偻着瞬间苍老的背,蹒跚着,向她的西里挪去··· 可怜的娘亲,哪里会知道雪儿的心事? 只听得雪儿一声娇哭,含混着说道。 “娘亲,雪儿没有怪您。娘,雪儿怎能怪娘亲您呢?雪儿···雪儿···不能···” 第十一章 闺阁闲趣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一边是相依为命的娘亲,因伤心而瞬间苍老的样子;一边是心爱的雪儿,更是梨花带雨,风惨云愁。 三宝郎强抑内心的痛惜,轻抚雪儿肩头。一时无语,也不知从何处安慰是好。 “雪儿,别难过了,好不好?” “你再哭,我也哭了···” “雪儿,我哭了,谁会安慰我呢?” “雪儿,三宝郎给你讲个故事吧。” “雪儿,我开始讲了···” “记得小时候上学,有个同窗姓古,没什么特长,但是个半边混先生。有一次,先生在黑板上写着这么几个字:波浪--真行--肚。” 三宝郎停下来,看看雪儿的脸,有没有平和下来,见她没有反应,就继续讲道。 “于是先生把这位古同学叫到讲台前,问他,能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古同学胸有成竹,高声答到:看清楚了!” 雪儿还是没反应,三宝郎继续讲。 “先生用教杆指着‘波浪’二字,问他,念什么?古同学高声念道:皮-娘- 先生又指着‘真行’二字,问他,念什么?古同学高声念道:直-航- 台下的同学一起大笑起来··· 先生指指最后那个字‘肚’,又问他,这个字念什么? 由于前两次的经验,导致闹笑话,这次古同学信心明显不足,嘴里只是‘因因地’嘟囔,就是不敢念出来。 先生急了,看看古同学又肥又圆的大肚腩,边叫着他的名字,边用教杆朝着他的大肚腩,作势猛地一戳! 古月--这是个什么-- 好家伙!古同学一看急了,高声叫道:别戳我肚子,这个字念‘攮--’ 胡雪儿再也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西里间的娘亲,用被角儿捂着嘴,愣是没好意思笑出声。 “三宝郎!你竟敢损兑本姑娘?” “怎么了?” “什么‘古月’念什么,分明是损兑我!三宝郎,那雪儿也讲一故事你听听。” 雪儿的伤,雪儿的痛随着无邪的笑声烟消云散。 “那,你说呗,我听着呢。” 胡雪儿一扬烟眉,美瞳流盼,一点儿也没有了刚才哭哭啼啼,哀怨凄惨的模样了。 说,从前,京城有个老王爷,生了一个小王子。可惜是个罗锅,老王爷见小王子渐渐长大,有碍观瞻。有心为他治病,又疼银子。就四处打听,看看哪儿有医术好,收费又低的大夫。 后来,打听到城西的李大夫符合老王爷的意向,就去了。 雪儿微偏酥首,半乜凤目,三宝郎故意不看她。 说,这个李大夫早就听说老王爷,为人吝啬,品行低劣,有意整他一下。家人来报,有患者候诊。于是,李大夫披挂上阵了。 “李大夫,小王子所患何病?” “嗯?啊,这不,罗锅嘛。” “李大夫,那,罗锅好治吗?” “好治。” “李大夫,能包好吗?” “你看,不包好,算大夫吗?” “这样得花多少钱?” “白银七两七。” 老王爷心想,七两七,买个命,不贵,划算。 “李大夫,那你动手吧!” 李大夫命助医抬来两扇门板,并拿来两根皮绳。让小王爷趴在其中一扇门板上。然后,再把那扇门版也扣上··· 老王爷不知就里,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李大夫命助医用绳索捆住两扇门板,两头用力一杀!门板里的小王子,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老王爷急了:不得了,不得了,小王子的脸色怎么紫了? 不用管,不用管,小王子的陀龟,眼看就平啦!吩咐助医继续。 绳索一用力,小王子一嚎叫。 老王爷拼命制止:别治了,别治了,龟儿倒是平啦,人完啦! 李大夫说,我只管治龟儿,那还管什么人死活?既然老爷不让治,医疗费可得如数付齐。 三宝郎笑的前俯后仰,眼泪都流出来了。 雪儿不动声色。 “雪儿,快点儿说,后来呢?” 雪儿继续道。 多少钱? 白银七两七。 老王爷只掏出白银一两一。 不对啊,说好的,白银七两七。 对啊,说好的,白银一两一。 李大夫气不打一处来。 “王子无脊,头前探,是不是罗锅?” “是啊,没错。” “是个屁,什么王爷,我看,你就是一个家下守财王。还一两一,冒充什么好耳朵?滚蛋!” 三宝郎乍听,还觉蛮不错。越咂摸越不对劲儿,就歪着床头在那神思:王字无脊,是个三;你就是家下守财王,家字头下边,守财王,你,是个尔,财字有个贝···好耳朵··· 三宝郎好歹醒悟过来。 “好你个胡雪儿,说了半年六个月,末了,竟是编排本少爷,看我不挠你···” 说完,站起身来,高举着双手,作势饿狼般地想雪儿扑来··· 雪儿吓得咯咯尖笑着,围着桌子躲闪起来,三宝郎假装似乎赶上,又似乎赶不上,用指尖不住挠着雪儿的脊背。嘴里不住嚷嚷着。 “雪儿,雪儿,我要吃到你···” 胡雪儿惊得像那狼撵羔羊,鹰拿山雀一般躲闪着。 笑声飞出红楼,飞出梅林,笑得雪花乱舞,梅枝娇颤。 明天就是阴历十八了。 此时,良夜已深。梅影疏落,一弯钩月斜挂西天。 透过纱窗,月色如水,如银般倾洒在窗前。红楼里,笼罩着温馨,充斥着浪漫,风光旖旎。 三宝郎,胡雪儿。 笑也笑过了, 哭也哭过了, 打也打过了, 闹也闹过了··· 三宝郎崴在床头,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乡。 正是: 一缕仙风下江东, 万道霞光紫月明。 红楼一段当年事, 醉卧风雪泊芳踪。 一弯钩月挂西楼, 说尽人间好风流。 相看羞言嫌夜短, 转眼又是离时候。 风雪里,三宝郎贴身抱着红色的狗狗儿,朔风里,拼命地向茅屋飞奔。 雪坡下,红梅隐约。雾气缭绕之中,一角红楼傍溪而立。 移竹栅,轻推轩窗。桂枝交缠,桂香点点。中堂画上,联文犹在:一缕梅魂沁雪骨,三世奇缘说宝壶。 是雪儿的红楼吗? 三宝郎似梦非梦,又真切如在眼前。 踱步东山墙下,牙床上水洗红鸳被,海棠绣花枕并摆在床一头。 他摸索着滑如婴肤的缎面,蓦然,一手似乎触摸到狗狗儿油光水滑的皮毛,伴着淡淡的幽香。 是狗狗儿回来了? 三宝郎睁开眼,果然,狗狗儿又和他头抵着头,脸对着脸。 突然,狗儿发出嘤嘤切切的倾诉声: 叹冰心柔肠, 到底相思化水。 雪儿,是你吗?是的,雪儿的《雪梅香,寄芳踪》。 三宝郎爬起来,坐在牙床边。果见雪儿立在床前的月色里。如水的月色,洒在床上。静静地,如幔如纱,如霜之白,似水温柔。 雪儿一袭红妆,纤腰盈握。长发垂下来,飘逸如瀑。月光下,俏美的脸颊,清新而靓丽。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一双大眼,顾盼生辉,流连含情。 那眼角儿,那眉梢儿,那瑶鼻儿,那弯弯上翘的唇角儿,丝丝儿,缕缕儿,无不沁着芬芳··· 三宝郎痴了,呆了,真是雪儿? 痴子,呆子,不是雪儿,还会是谁? 雪儿轻轻吟唱: 瑶池碎玉碾轻烟,蜡树红楼罩寒翠。 ··· 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 ··· 宝郎君,难道你已不认识雪儿了? “雪儿。”三宝郎轻唤一声,就捉住了她柔滑似腻,软若无骨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滴触吻着。 雪儿羞得眼神一惊,似鸿飞,似雀跃,香肩乍抖,又似雪里梅枝娇颤。 心,如幽洞水滴,悄然一声,那扇终生只为一人开的门,缓缓涩涩有温情款款的开了··· 睫毛垂下来,半掩美目,似拒还相期待。 今生今世,只任一人轻薄! 浓浓此情,但愿天长地久。 胡雪儿软软地靠在宝儿肩头。 软香在怀,空气变得温润而暧昧,三宝郎把火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眉心,香唇,抵在雪儿珠圆玉润的耳垂,沉浸在她无尽的温柔里。 雪儿嘤咛一声,似乎瘫软不支。隐隐地,似酥似痒;似吹似拂的情愫,从心,从肝,不知从哪儿慢慢浸淫上来,是风吹柳絮?是波漾春湖? 雪儿玉颈霞飞,娇喘不已。一双红唇羞涩地探寻,小心翼翼又生涩不行。 当两两双唇相对,香舌相触,三宝郎只觉一缕芳香甘甜,扰得他遍体酥麻,如坠云端。 胡雪儿只似方舟游弋香溪,飘曳晕眩··· 你,怎么了? 哪儿怎么了? 那儿, 哪儿? 那儿。 我怎么知道怎么了? 火红的轻纱,似九月的枫叶,滑过梢际,飘然而落··· 看着她冬雪般白的柔肩,圆润如藕的粉臂;丘壑灵突,玉川滑腻;满眼风光鲜活翘楚。最是那双山抽岫,凸凹有致,分明是雪漫丘山,那两点点点儿,似却梅绽雪坡,金蕊吐芳。 淡淡烟云淡淡愁,墨墨芳汀细细柔··· 妙曼多姿,诱人遐思··· 雪儿美目朦胧,颐染酡红,如兰的气息,渐渐变的急促。 如水的月色里,缭绕着轻声呢喃,软香醉人。 悠忽,两道白光闪过,牙床不禁一声“吱扭”。 三月里,正是春雨霏霏时候··· 第十二章 玉露春风都睡了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月里,正是春雨霏霏时候。 微风拂过,玉川柔滑妩媚;是风儿多情,还是大地颤抖?惹得双峰吐岫,娇蕊芬芳。 这是哪?春溪潺潺,两岸芳菲柔顺。是游人贪婪吗?这样流连不舍,恣意探寻。 微雨欲滴,梨花儿媚,桃花儿娇,蜂飞鸢鸣恋花梢儿。任熏风缠绵,雨打香菲,点点落红化魂飘。 太阳羞躲了云层,芳菲掩不住那一片香泽,风光旖旎处,陡闻龙吟,又似凤鸣。是什么声音,这样销魂蚀骨? 真是;两片儿芳菲掩香泽,一双金蕊绽雪坡。烂漫桃红影墨柳,湘江春水尽婀娜。 风醉了,云醉了,玉露春风都睡了··· 耕夫在溪荫下小憩,把半天的劳累,消遣在柳风里。细柳化作绕指柔,唤醒蕴藏了千年的力量。 浣女映水,将一头秀发梳理。山是云眉,水是魂,山水一样正可人。 俄而,风又起。山川剧抖,风骤雨急,遍扫残云,可怜落英纷纷,一任怒溪东流。 片刻的静寂,忽而号角吹起,似万马奔腾,旗帜挥舞,剑指城台。 是谁?跃马挺戈!踏遍沼泽,攻城掠池。开弓千钧力,枪枪似霹雳!但见马踏处,萎靡一片;剑锋指向,芳菲狼藉。 好一场酣战! 直让人魂儿也飞去,魄也飘去。 山累了,水倦了,风轻了,云也淡了··· 世人也道乐山,世人也道乐水。只向山水流连,水解山水其中滋味? “雪儿?” “嗯。” “你我做个游戏,可好?” “什么游戏?” “文字游戏。” “什么规则?” “简单点儿的。説首打油诗吧,我一句,你一句。玩儿嘛。” 雪儿温柔一笑。 “奉陪。” “开始啦?” 三宝郎轻声清清嗓子。 “一泓清池两璧山,” 雪儿:落英缤纷鸟轻喧。 三宝:细流无声会春意, 雪儿:日正中天噪夏蝉。 三宝:秋风雪梅入画韵, 雪儿:一日阅尽风华篇。 三宝:世人沉沉谁知味? 雪儿:堪破山水是神仙。 “仙子月下逢,” “瑶台一梦中。” “早知其中趣,” “悔叫作飞升。” 三宝郎:“雪化春水戏飞龙,” 胡雪儿:“···” 三宝郎:“谁懂雪儿春情浓。” “三宝郎!你坏。哪儿跟哪儿?” 胡雪儿一双粉拳柔弱地捶向三宝郎的胸前。 大红的水洗鸳鸯被里,漫过一阵燕语呢喃··· 此时,冷月如勾,梅影斑斓。红楼如画,风静云远。三宝郎香酣入梦,沉沉睡去。 偶尔传来云鸡啼鸣,已是玉漏五更。 胡雪儿,带着千种惆怅,万般哀怨。最后无限眷恋地看了一眼,她深爱入髓的三宝郎,久久不忍别去··· 我走了,他会快乐吗? 他的痛如何消解,他的惆怅又如何排遣? 世事难料,人情冷暖,未来,谁会陪他一起走过? 万一,宵小匪类觊觎红楼,谁来替他受这个家? 羲皇圣琴未完的历练,他又将经受何等的熬煎? 还有苦命但贤良的娘亲··· 胡雪儿忽然觉得,心里的放不下,实在太多太多。 她悄无声息地掩上房门,站在院中,看一眼月色下的红楼。忽然,玉容一肃,凝心运诀,踏罡布斗。启朱唇,吐玉律: 脚踏十字口,南奇拱北斗。 白马传玉律,请来镇宅兽。 坎离与震兑,四门好把守。 福禄贞祥年年驻, 邪门鬼祟绕道走。 原来胡雪儿为保他母子平安,请来镇宅神兽,又勒四道真符?,按四门布阵。虚空里,皓腕挥舞,衣袂飘飘。只见红楼上下,一道金光笼罩,四道灵符化作四条火龙,在空中盘旋交舞,瞬间,各奔其门而去。 胡雪儿又念羲皇圣物,尚未返回《高山流图》画卷之中,放心不下。于是,又运法诀: 天门开,地门开。 九天玄女请安排, 施展隔空捷运诀, 羲皇瑶琴归位来。 看看一切停当,正欲御风而去。心中似觉还有心事未了。怎么说,我与宝儿灵欲一场,虽未明媒正娶,却是事先已得九天玄女娘娘法旨。人间三年,天上一天。站在我雪儿的角度,恰好等于九年的历练,人间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爱恨纠葛,三天里已是备细尝遍。换言之,站在宝儿的角度,人间九年的恩爱情缘,就这样被我雪儿一下子拿走。对于三宝郎,也太不公平了吧! 这样不告而别,我胡雪儿于心何忍? 她运气于食指?,一阵龙飞凤舞,留书一封,以备交代。这才捏个“风字诀”,凌空而起,一道霓虹闪过,雪地里,如八月里晚霞,漫天似火,向着九龙山,断情崖,离恨湖方向,迢迢飞去··· 从云水交接的东方,一轮红日,经过一夜奔波,带着欲滴的雾霭,冉冉升起。阳光略带潮湿而清新,漫过雪野,穿过梅林,洋洋洒在红楼上。 三宝郎一觉醒来。 雪儿呢?看着空空如也的红楼,他隐隐有种被掏空的惶恐。 不好。三宝郎起身下床,急急奔向娘亲的西里。 “娘,雪儿呢?” “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坏了!难道说她走了?” “宝儿,别急。去你们昨天玩儿的地方找找,兴许在那呢。” 三宝郎不待娘亲说完,飞身出了栅门。 他,要把雪儿找回来! 穿过梅林,飞跃雪溪,极目四野。 他是多么希望,那一道火红的靓影,再一次出现在这冰天雪野。可是,令他失望了。 早晨的阳光,照得积雪洁白刺眼,他浑然不觉。逡巡着,无望,却心有不甘,他期待着,上天会不会再一次眷顾,在一万种不可能里,赐一份希望! 他站在听雪台上,五脏六腑犹如被掏空一般,昨日之温柔,仿佛眼前。她的一笑一颦,举手移足;她的芬芳,她的浅笑,她的每一滴香泪,她的《雪梅香》,一切的一切··· 而今,物是人非,空余孤独的听雪台。 雪儿啊,你为什么要骗我?不是说好岁岁年年吗? 雪儿啊,既然你我不能相守,上天为什么偏要安排我们相遇,相知,相惜,相恋? 雪儿啊,你可知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三宝郎宁愿停留在那个风雪之夜;我宁愿炕下头的狗狗儿永远永远,醉卧我怀。 大眼睛的,长长睫毛的,顾盼生情的,爱哭爱笑的,那一袭红妆的胡雪儿,如今你去了哪里? 一种旷世的悲伤,彻骨的酸楚,铭心的疼痛,吞噬着一颗炽烈赤诚的心。初尝了爱情之甘醴,深受瞬间失去的煎熬,直似冰溅烈火,沸汤泼雪。 三宝郎只觉五内俱焚,一股热流激喷而出。 “哇!” 一口鲜血,洒射在洁白的雪地上··· 眼前一阵金星闪烁,就从高高的听雪台上,一头倒栽下去··· 第十三章 红楼的门闭了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七天了。虽是连日太阳朗照,但雪后气温骤然下降。路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行人稀少。 莲房。 师父莲岐坐立不安,不住地在中堂踱来踱去。 “七天了,宝儿咋还不回来呢?” 师母柳氏安慰自己的丈夫。 “或是道路难行,宝儿寻思药房事儿少吧。不用急的。” “不对,这娃儿不是这种行事做派,肯定出什么事啦。” “他一个孩子家,会出什么事?” “不行。得去看看。万一有事,孤儿寡母的,找谁分解?” “要不你吩咐车马,我也去吧,好久没见着三宝娘了,顺便瞅瞅去。” 路上冰雪参差,凸凹不平。好在车夫阅历甚广,临行前,提前给马蹄包了棉掌。 顺着老路的影子,车行也算顺畅。 转过山坳,约莫到了,莲医仙在车上遍寻茅屋不见。心下纳闷,莫非那夜风大,把宝儿的茅草屋刮跑了不成? 又行不远,车夫禀告,三宝郎的家到了。 莲岐掀开棉帘,好生吃惊,但见一片梅林,赫然红楼!哪有什么茅草屋? “不对。哪来的红楼,错了!” “夫人柳氏和车夫几乎异口同声。” “三宝郎的家,怎么会不认识?这不是茅草屋嘛!” “那也怪了。” 莲岐退回车内,吩咐再找。 夫人柳氏径直下了车,向大门走去。 正迟疑间,三宝郎的娘亲在里面听见外边人声,走了出来。莲岐望见,这才疑惑地下了车。 人在难中思朋友。三宝娘见了莲岐夫妇二人,不觉悲从中来。未及开口寒暄,早已泪流满面。 众皆大吃一惊。 三宝娘边让客人进屋,便迫不及待地说起这几天,家中发生的那些事。 莲岐夫妇听得云山雾罩,将信将疑。难道天下真有这等奇事? 各位朋友,我知道此时你心中,一定会有一个大大的疑问,为什么一间茅草屋,在莲岐看来竟是一座红楼,而在其他人眼中,却没甚变化呢? 这正是胡雪儿“四门镇宅术”的神奇所在。这种阵法,也只有得道之人,深通世间万事万物变化的奥妙,人生修为已达相当境界,才见事物本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雅量高致,恬淡无欲,方开道眼,见俗人所不能见。反之,世俗之人,卑心劣行,妄生贪嗔者,自无缘得见幽境仙踪。此大道也,书友见仁见智。不赘。 三宝娘哭哭啼啼说了事情的原委经过。 话说,三宝郎当日因悲怨过度,气逆倒行,一时邪火攻心,逆气挟血,从口中喷射而出,才从高高的听雪台上一头栽下来。 三宝娘看看时近正午,不见爱子归家。忙出门来寻,及至发现,三宝郎已昏迷多时矣。娘亲哭喊一声,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她来不及悲伤,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爱子弄回红楼。 莲岐听完三宝娘的叙述,见床上的爱徒,二目紧闭,面色青白。又闻七天七夜,水米未进。心下道声坏喽!忙伸手搭脉,果见脉沉而涩,左迟右数。 莲医仙连忙研墨展纸,就那《血府逐瘀汤》加减,兼顾寒热两证,大笔一挥,妙方草成。命车夫速回莲房,先抓七剂,再观预后。 傍晚申初,三宝郎好歹从那奈何桥边,断魂台上悠悠醒转而来。 只觉得头痛欲裂,遍体酸疼。他努力地睁了睁疲惫的眼皮,一双朗目却没了往日的精光,眼前人影一片模糊。 是谁,雪儿吗?他抬了抬头,想坐起来,头疼的厉害。他咧了咧嘴,丝丝抽气儿。无奈,又躺了回去。 良久。人影渐渐变得清晰,有说话的声音传进耳膜。 “好了。别担心,宝儿醒来了,再静养个十天半月,该回莲房喽。” 是师父? “师父。我···我···” 三宝郎一句话没说完,就酸的双眼里,蒙上一层莹莹雾光。耳膜里传来师父的声音。 “看来,让这位雪儿姑娘伤的不轻。” “哎,可怜的宝儿。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很难走出来。” 师母柳氏一起陪着娘亲落泪。 “宝儿,多好的孩子,胡雪儿太过分了!” 乍经情变,三宝郎心境苍凉,反倒成熟许多。然而,内心深处,却为胡雪儿留下了一座永远的小红楼。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轻易去占据,这个只属胡雪儿一人的空间。 三宝郎听见师母责怪雪儿,幽幽叹道。 “不怪她,还是我不够好!” 师父师母,还有娘亲苦涩滴笑了:这个痴情种! 天眼看就黑了,娘亲喂了宝儿半碗米粥,更加借了刚才的药力。三宝郎也渐渐恢复了元气。于是娘亲便央莲岐夫妇回莲房歇息。师父母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一陪这母子两个。又把三宝娘着实感动了一回。 良久。师父见三宝郎恢复了精神,有心和他聊一聊。 “宝儿。能告诉师父这梅林红楼是怎么一回事吗?” 师母听了丈夫莲岐又说红楼啥地,就好奇地插话。 “哪儿来的红楼,明明就是原来的样子呀。” 莲岐不回答,拿眼瞟瞟三宝郎。 “师母,师父说得没错呀,现在的红楼,是胡雪儿从泰山娘娘那儿,替我娘亲讨要来的。” 师母一听就急了。 “坏了,这孩子严重了。开始说胡话了。” “师母。我没说胡话。雪儿在梅林那边,用手比划几下,就能造出个八角儿的听雪台呢!” “嫂子。宝儿说的是真事儿吗?” 陷入五里雾中的师母急着向宝儿的娘亲求证。 娘亲未及回言,三宝郎续道。 “我和雪儿在听雪台上玩儿,雪儿还借来当年羲皇圣物瑶琴弹了半天呐。” 莲岐大吃一惊,心道这可不是好吹嘘着玩儿的 “宝儿。瑶琴呢?” “还在北墙靠几上。本来,雪儿说瑶琴既能从画中来,当然也能还回画中去。还没来得及,就走了···” 三宝郎语音一低,又伤心起来。 莲岐三步赶过去,檀几上,赫然一个金灿灿的琴囊,琴囊上果然就绣有“羲氏”字样。黄底玄字,字是甲骨篆体,绣工精细严谨。字型古典端庄,透着高雅大气。 莲岐暗暗心道:天清地浊,同气相求。不是知音不聚首。心尚雅操,淡泊宁静,方知秘境有仙踪。想不到我莲岐,三生有幸,福源醇厚。竟有这样一个神仙弟子,他年师门业满,自立门户之时,还不知要超我莲岐几多倍。 念毕,便恭恭敬敬,整衣摩手,深施一礼,双手去捧那金色琴囊。 莲岐莲医仙双手来捧,顿觉飘飘然,无所坠重,心下狐疑,难道这羲皇圣物是···他不敢妄加猜测,只好双手捧着轻飘飘的琴囊,来到三宝郎的床前。 “怎么了?师父。” 三宝郎抬头看见师父狐疑的目光,不解。 当着大家的面,莲岐解开琴囊系带,遽然空空如也··· 还有什么,能让三宝郎怀疑雪儿的爱? 面对大家的怀疑,却显得如此淡然。他扭头望向东山墙上的画卷,诚如雪儿所言,羲皇瑶琴果然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画中的圣物,依旧放射着古朴典雅的幽光。细看之下,似有盈盈水光,该不是听雪台上沾上的雪水吧? “师父,您摸一下画中的瑶琴。” 莲岐又吃一惊,手指上遽然有湿泠泠的水迹··· “是了吧?这是我俩在听雪台上弹琴唱答时候,沾上的雪水。雪儿的话,不会错。” 雪儿,没有走,他不会骗我,我一定会再次遇见她。 三宝郎想起与雪儿洗嬉闹的玩笑话,她竟会如此放在心上,那么,她的离去,一定有难言的苦衷。雪儿的爱那么真,雪儿的情那么深。真的就像九龙山,千年万载容颜不变;深得就像离恨湖,生生世世,碧水不枯。 三宝郎什么病也没有了,一骨碌爬起来。 “娘!我饿了,我要吃鹿干,再弄块饼子。对了,再给师父弄壶酒,我要与恩师一醉方休” 师徒两个浅斟慢饮。三宝郎一五一十,具道所以。 莲岐手扶秀髯,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两个人谈兴正浓,忽听得师母惊奇地叫起来! 第十四章 秋风愁开相思锁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忽听得师母惊奇地叫了一声。 “快看,琴囊里还有一方锦帕!” 原来师母欣喜那琴囊绣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这才发祥,琴囊里别有洞春。 三宝郎迫不及待,展卷细看,上书四句小诗: 一卷红绫作别书, 铭记雪夜亲爱时。 六十四卦逢双离, 艮上见坎会嘉期。 师徒二人将雪儿留书,研读一番,却百思不得其解。诗中之意,似乎在说明胡雪儿的离去,并不是因为绝情,她将永远铭记与三宝郎的这段恩爱,二人还有相见之日,只是这时间地点,让人捉摸不透。六十四卦当中,逢离卦指什么?什么又是艮上见坎? 众人感慨不已,不觉鸡叫三遍,东方破晓。 三宝郎这场爱恨悲欢,聚散姻缘,只好暂告一段落。 回头再说怒江黑龙王玄元求子心切,与龟相袁福乔装私访,到的莲房,来请师父莲岐看病。医易双绝的莲医仙,一语道破玄机,须要‘一枝并九莲’做药引,只有为黑龙王解除无子之殇,并诺言连生九子。从而换取怒江辖下子民,年年风调雨顺,岁岁平安幸福。少播瘟神,广散福种。 莲岐与黑龙王的这趟交易,就此达成。 千难万难都不难,难的是这‘一枝并九莲’的药引,又在哪里呢! 自从胡雪儿与三宝郎留书一封,不辞而别。莲岐想得更多是,胡雪儿留书的最后两句:六十四卦逢双离;艮上见坎会嘉期。虽未明言时间地点,但他隐约知道,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八卦莲花阵’里,一定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九九八百一亩的离恨湖,荷叶田田,遮天蔽日。今历千年万载,久纳天地之精,长养碧水之华。诚如三宝郎嘴里的,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尤物,最后的一线希望只在于此。 而这一趟离恨湖之行,错非三宝郎,恐再也无人胜任喽! 当着玄元,袁福的面,莲岐将以上渊源细说完毕。忽而,对着三宝郎面带笑容。 “宝儿啊,入师门多长时间了?” “回恩师,从国学启蒙,到医易双修十四年之久。” “嗯。为师待你如何啊?” 三宝郎一听,愣了良久。师门的种种恩惠,桩桩件件,浮在脑海。今日莫非师父不要我了?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一念及此,不由双眼含泪,突然双膝跪倒在地。 “师父,别撵我走。不孝徒三宝郎还没有跟够恩师,徒儿不想离开您,我要跟您一辈子,伺候您,为您老人家养···” 黑龙王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莲医仙,你这是哪一曲儿啊?正要开口讲话。突闻莲医仙抚须大笑。 “哈哈哈--宝儿啊,你误会为师喽,起来说话。” 三宝郎毕恭毕敬,立在恩师下首。莲岐又道。 “想龟相袁大人,道行精深吧。今日莲某与阁下探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六十四卦逢双离,先天上,乾卦在南方。离卦为九···” 龟相小眼一转。 “对啊。” “那么,双离卦,可不可以理解为九月初九?” 玄元性急。 “我看可以。” 莲岐续道。 “乾卦为天,君像,可不可以指代怒江龙王?” “当然在理。” 莲岐见以上推断,得到认可,不由目放精光,一丝兴奋绕上眉梢。 “还有一句:艮上逢坎会嘉期,应该指的是地方名称喽?” 龟相不解。 “这个?何以见得?” “离恨湖--三字中,离方位在南,‘恨’字含‘艮’旁,湖字是水,坎卦为水···” 众人听了,若有所思。 “综合卦象,莲岐认为:怒江龙君驾到;西南离恨湖上;莲花阵;一枝并九莲;胡雪儿;三宝郎几条线索串联来看,是不是头绪渐渐明朗?” 众人颔首。莲岐又转对三宝郎。 “爱徒,胡雪儿临别留书,四句小诗还记否?” “当然记得。” “为师怎么会舍得不要你,今日为了圣王玄老爷江山有继;为了怒江上下千万黎明。为师倒有一事相求。望爱徒能替为师,到那九龙山下断情崖,离恨湖中走一趟!” 三宝郎一脸茫然,神态霎时变得沮丧。 “师父,我去离恨湖干嘛?” 岁月如流,三年前的那道刻骨铭心的痛,刚刚如天边的流云,渐渐飘远,伤痕隐隐愈合。对胡雪儿的爱,沉淀升华,和着那一道八月晚霞般醉人的红影,已深深压在记忆的最箱底,成为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今重闻恩师提起,俊逸的面庞,不禁神色迷离,口中喃喃低语。 “师父,又提她干嘛,我··都忘了··都忘了···” 忘了吗?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胡雪儿的这份承诺,怕不是深入心髓? 莲岐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宝儿啊,大丈夫立于世上,治国,齐家,平天下,应有担当。爱情固然可贵,若非为苍生计,我们师徒二人又何苦强出头?此事,非你难达功成啊!” 三宝郎听了师父此言,暂且压下儿女情长,从迷茫中回神,朗眉一扬,英气逼人。 “师父。既如此,三宝郎愿意前去。可是,我如何去得?离恨湖碧波荡漾,深不可测。徒儿一介凡夫···” “为师自有办法,此去离恨湖,一来借她阵中‘一枝并九莲’,二呢,圆她胡雪儿当年,重会嘉期之盟。岂非两全其美?” 三宝郎欣然允诺,定当不辱师门。 莲岐莲医仙命家人,牵出他心爱的良驹“雪里风”,将缰绳亲手递与三宝郎。 此马“雪里驹”,乃师父出诊的坐骑。遍身雪白,无一星半点儿杂花儿。并且性灵,自知主人心意,缓急驰骋,不用扬鞭。莲岐心爱甚矣。 今天正是九重阳,一来二去,时候已经不早,况且黑龙王主仆二人正等在莲房。 事不宜迟,三宝郎即刻动身,先返红楼,将东山墙上的《高山流水知音图》取下,装入琴囊,系于腰间。 急匆匆,出了竹栅。翻身上了“雪里风”,宝马打一响鼻儿,前蹄凌空,“咴咴儿”一声长嘶,奔那九龙山,断情崖,离恨湖边绝尘而去··· 正是: 九尺良驹号为龙, 岂与凡马一般同。 性灵自通主人意, 遗恨雪影掣如风。 重九时节,金凤微醺。仰观浩宇,澄澈清明。天边白云远挂,空中鸿雁一声。 微风吹来,路边野菊颔首,桂花飘香;但见汀草瑟瑟,荞树斑斓。 远峰连绵而退,“雪里风”快马何须策鞭? 三宝郎骑在马上,意在离恨湖,心系胡雪儿。哪里还有闲心观景,何来逸致赏花? 三年前的风雪之夜,浮上心头。为雪儿坦胸救急;炕下头两心交流。带着他心爱的雪儿,梅林私语,雪溪戏游;听雪台上,抚琴唱咏,赋诗寄情;红楼里悲伤笑逗,牙床上软香温柔。 一回回儿,一幕幕儿,一桩桩儿,一幅幅儿,如镌刻般深印在心底。岁月的风刀,丝毫剪不断思念的红绳 他沉浸在往事里,俨然亲近在雪儿那眉梢儿,唇角儿,那盈盈的大眼睛,长长地垂睫毛儿;那一袭红红的霓裳衫儿啊!一丝丝,一缕缕,丝丝儿是甜蜜,缕缕儿是馨香··· 雪儿,你,过得好吗? 是否依旧柔柔的,款款的? 是否还是那样羞羞的,甜甜的? 胡雪儿--三宝郎想你--想你-- 山谷回应: 想你--想你-- 他的泪,就下来了,压抑三年之久的相思,一朝开闸,如潮水汹涌,似山风鼓荡。 他恨不得御风而飞了··· 远远地,一片火红火红的枫林,赫然映入眼帘。望去,似朝霞初升,漫山红透。红的醉人,红的纤尘不染。 雪里风放慢了驰骋。三宝郎心道,离恨湖,怕是近了吧? 他驻马观望,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连峰叠嶂的群山,绵绵延延的红叶,如晚霞夕照,烈烈似火,波澜壮阔,看得他一时心潮澎湃。 绵延波澜万山火, 谁抹千里赤霞丹。 秋风愁开相思锁, 洒尽碧血听杜鹃。 猩红的叶,是什么,雪儿的相思吗? 万山红透,莫非是碧血洒遍? 雪儿,挚爱的雪儿,碧海琼天,又熬过了多少苍凉的岁月? 天若有情,让你我牵手,偕老终生。朝朝厮磨,岁岁相守,可好? 连续的策马奔波,却没有丝毫的疲惫。远山知道,白云知道,他,心念胡雪儿! 红叶,你在诉说什么? 驰出这片枫林,望向碧波澹澹的离恨湖。睹物伤情,一些酸楚,如离恨湖的水,连绵荡漾。 走下低缓的丘岗,眼前豁然开朗。万山红遍的群山之中,竟隐藏着一片绿草茵茵的平川,一带绿树环绕,中间便是传说中的离恨湖。 九九八百一亩方圆的水面,有连绵的漫坡丘陵拥围而就。周边繁芜葱郁,矮桥高树参差,错落相生,珍禽异鸟,择栖而居。 远望离恨湖,湖中有岛二三,仿佛交联。万绿丛中,隐约亭台轩榭。 他暗赞一声,好一个天堂所在! 就;离恨湖边,他弃马步行,捡一平坦阔地,驻足。解下包袱,遵照师父临行前的嘱咐,长天为坛,绿草为席,虔诚长跪,点了一柱瑞脑金兽香。 第十五章 谁家莲心童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点了一柱瑞脑金兽香。 随着香烟袅袅升起,他打开那幅《高山流水》图,盘膝而坐,心无杂念,凝神运气。心中默认七弦,律按五音。强大而精准的意念,产生一股无形的力量,照那商弦一拨。 霎时,清扬的声韵从画卷中,绵绵而出,划开金风,直扶向离恨湖悠悠碧波。 三宝郎何以无弦而成韵?须知樵者用其刀,耕者用其犁,巧妇难为无米炊。凡夫俗子三宝郎,此时此刻,尚无雪儿那样本事,能空手请得动羲皇圣物, 原来,他自有一段别人没有的夙根,三宝,集儒释道三家灵性于一身。少时礼拜名师,入在莲岐莲医仙门下。莲岐家有祖传一宝《皇帝经》,后得周易大家董氏之《七星谱》。深谙天地阴阳,五行变化之义,通达神明幽冥之境。三宝郎随师阅历十数载,已得恩师十之七八。 临行,莲岐如此这般,授予爱徒《心弹七弦》之秘,故而,他才有这高潮绝伦的杰作。 琴声悠悠不绝,离恨湖碧波渐渐起伏翻滚··· 胡雪儿自三年前邂逅三宝郎,遂生相夫之愿。红楼里,演绎旷世奇恋。为完成九天玄女娘娘赋予的历练使命,一夜缠绵之后,不辞而别。 本来,《仙灵薄》已经交割,胡雪儿得成正果,完成了仙灵修炼,九天玄女已封她东海郡玉女神位。此番,尚且肩负道度三宝郎的任务,所以才继续留在离恨湖,待完成最后一道任务,便可东渡成神。遗憾的是,后来的路,完全打破了这道成规。天上人间,三度轮回,一只阴差阳错,让这一对有情人,上演了几世生生死死,爱恨缠绵的千古绝唱。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离恨湖。 连绵三岛而成州,中间一岛稍大,于正东东北又有二岛,拱成护卫。 中间大岛辟一小院,小院的南,西,西北临水。近院水中荷叶田田,联翩蔽日。 荷花盛开,小荷尖角上,蜻蜓倒立,惠风轻拂,波澜不惊。 近岸,绿柳轻扬,名花奇葩。芳草萋萋。青的四季不黄;绿的一年不枯。而奇花异草,历秋冬不萎。不时可见奇禽异兽,随处可闻清香馥郁。 院子正前,蜿蜒一小路,下通湖中码头,进可入院。 一溜红墙将院落围起,门开正南。进院,花树掩映蹊径,两拐三弯,北面豁然一块空地,平坦处立一座红楼,却与梅园并无二致。 楼北依山作靠,正东一坡作护,东北二岛为卫。 上来二楼。远,可观碧波荡漾;近,可见亭台错落。 凭窗,则琴棋书画随兴,吹拉弹唱适意。 好一副天上仙境,人间无二。 胡雪儿正懒对铜镜,芳心莫名。 三年前,那个不辞而别的夜晚,有谁知道她的内心,又承受了多少凄切哀婉。 离恨湖一千八十个孤独的日夜,经受了怎样的熬煎。 而这一次,是长相厮守,还是又一次新的分离? 胡雪儿,胡雪儿,你柔弱的芳心,究竟能承受几何聚散悲欢。 日日期待,夜夜惆怅。 即将相逢的欢喜里夹杂着心烦意乱。 忽听得湖面上波浪翻滚,涛声一片。 涛声里,一丝熟悉的韵律,挟着似曾相识的歌声。只是这歌声,比之三年前,更加清扬雄浑。 不错!正是三宝郎: 寄芳踪,恨海愁天玉兰摧。 莫叹香无依,何惧相思成灰。 玉粉抟成坚冰志, 烟锁红楼风为媒。 胡雪儿轻轻和起来: 寒销,香犹在。 愿化三千弱水洗尽离悲。 瞬间凝眸, 注定万劫无悔。 碾玉成衣护娇蕊··· 半痴半醉半遐思的胡雪儿,芳颜一开,愁眉绽喜。一双美瞳春意阑珊。心道,故人来矣!挨千刀儿的三宝郎,想煞奴家了。 她忙启朱唇,连迭声地娇唤。 “莲心童,心童--” “雪姨,什么事,这么急?” “快去,速到湖东岸接个人来。” “谁呀?” “心童,心童。不是昨夜都告诉你啦吗?” “奥。三宝郎叔叔?” 湖东。 三宝郎正席地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意守丹田,五心朝天,真气绵延不绝,运行周天。以意导气,默认七弦,韵律相成,把它三年来压抑心底的爱恋和相思,用师门秘法“心弹七弦”,演绎当年听雪台上,与胡雪儿共同奏响的心声。 碧水有意,波澜生情。时急时缓传递着三宝郎与胡雪儿的深情共鸣。 对爱情的向往,对伊人的牵挂,他的心骤然急躁,突感琴弦无应,音律失调,真气一散,琴声戛然而止··· 三宝郎抬头远望,从湖水中央,碧波远处,悠悠摇来一叶绿色小舟。 他眺首,是雪儿吗? 绿色小舟渐近,三宝郎一阵失望,哪里有雪儿的影子? 来得是一个不大的娃儿,头顶一张荷叶,看不清模样,立在一块通体碧绿的大荷叶上。 三宝郎笑了,谁家的孩子?这么能干可爱。驾着荷叶舟,游走在碧波之上,不匆不忙,神闲志逸。 小舟近了,他竟然发现,舟上无橹无篙,却飘行自如。不禁大吃一惊! 诧异间,荷叶舟上的孩子说话了。 “喂--岸上的叔叔--可是三宝郎--” “正是在下,请问你是谁?” 说这话,小舟靠岸,莲心童扔下头上的荷叶片儿,一个箭步跃上岸来。 “叔叔,我是莲心童。” 莲心童上身穿件红衫,下着绿色小裤,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欣喜和亲近。正想开口询问他的家庭住址,父母名讳。 不料,莲心童快语如珠。 “叔叔,没什么事了吧?那上船吧。” 说罢,不由分说,又一个箭步,跳上荷叶舟,回头吩咐。 “叔叔,慢着点儿。” 小小莲心童依然立在船头,三宝郎在舟中坐定。 “莲心童,你可真能干。” “能干吗?雪姨说,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你有多大啊。” “我?三岁了。” 三宝郎一听,大笑起来:三岁,很大了吗。 “莲心童,那我喊你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莲心童不高兴,小嘴巴一撇。 “叔叔。人家是女娃儿!” 三宝郎又笑了,愈发觉得可爱。 “对不起,小妹妹。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家住哪儿啊?” 莲心童朝湖中岛上,那一片亭台之处,呶呶嘴儿。 “就那儿。” 莲心童任荷叶舟自由飘行,转过身来,与三宝郎说话。 “叔叔,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吗?” “是啊。呵,莲心童,你爹娘都叫什么名字?” 莲心童转动着天真的大眼睛,不说话,突然笑了笑。 “不告诉你--” 三宝郎出乎意料,也跟着一笑,一时无语,他打量起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娃儿来。 但见莲心童: 嫩绿裤儿,红衫儿。 乌黑的头发扎两个小辫儿, 长长的睫毛,一双大眼睛儿。 真是个小小女花童,嘴巧心还灵。 为从说话开口笑, 小模样儿乖巧又玲珑。 有诗为证: 骨骼清奇九里山, 神韵淡然龙湖水。 玉雕十指天然秀, 冰砌两腮玉露垂。 生成一双丹凤眼, 造物钟灵果无亏。 不是童心天真气, 何来玉秀冰清人。 三宝郎看着看着,越觉喜人。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叔叔,你笑啥?” “没啥,高兴啊。” 说这话,荷叶舟靠上了州边的码头。 “叔叔,到了。” 莲心童径直跳上码头,前面走着。 三宝郎隐约看见一围红墙。红墙内似乎飘出呜呜咽咽的箫声。 他来不及细赏名荞贵树,三弯两拐,来到后面的开阔地上。 奇怪!怎么这里也有一座梅园的红楼? 红楼内箫声又起,凄切哀伤,似乎向世人讲述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时而似松生空谷,呜咽摇荡;时而如孤雁哀鸣,凄厉悲伤;时而如山涧流水,寂寥不扬。 三宝郎一阵心酸,此曲正是胡雪儿的《雪梅香,寄芳踪》。 及至再听,箫声又止,却传过女子一声细细幽幽的叹息,续之低声吟唱。 碧海琼天月夜飞, ··· 只恐损煞红颜,恨锁云眉。 ··· “胡雪儿--” 这女子,可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胡雪儿?这一段吟唱,字字泣血,声声断肠。 莫道雪儿无情, 无情最是情深永。 情到深时声泣血, 鬼神为之泪花落。 莫道雪儿不相思, 相思无痕心自知。 葡萄浸酒和泪饮, 日日相思夜半时。 听着雪儿的哭诉,三宝郎万箭穿心。 雪儿呀,苦了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爱情是个水中月,镜中花,痴男怨女说痴话。纵使千般温柔,万锺痴情,还不是落花一似东流水? 他揉一揉如潮的眼窝,心中暗恨自己。枉为五尺男儿汉,自负高才可匡世,空谈高志颂雅诗。却原来,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不能给与她幸福。岂不枉负人家一片衷肠? 雪儿啊,雪儿。这一生我拿什么来补偿你? 第十六章 等一句话 等一个人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不再多想,抬脚跨进门来。 是谁的芬芳?幽幽如兰,淡淡似桂,香而不浓,淡而馥郁。 久违的情愫,冲淡了三年前,对雪儿不辞而别的怨恨和失落,也抹去了一千多个日夜的惆怅和幽怨。 他来不及去打量房子里的陈设,俊目游移,迫不及待地去搜寻记忆中,那道熟悉的虹影。 当四目相接,眼前的女子竟这样陌生。一身鹅黄淡装,长纱曳地,仙姿绰约。酥首延颈,青丝高绾。似月中仙子,不携芝兰香依然;肤如凝脂,粉面轻红,无风生韵,好似桃李绽春晖。 三年等待的煎熬,虽然是痛苦的,却也让胡雪儿对道的提升,精进不少。站在那里,似一丛空谷幽兰,媚而不俗。眼神顾盼,若雪似冰。其态若何?柳摇春风;其情若何?金玉无声。 岁月如流,改不掉她弯弯的云眉扬上来,似烟霞;改不掉她大大的眼睛似秋水,流转多情。那瑶鼻儿,唇角儿,那楚楚纤腰,恍如昨日··· 三宝郎迎着胡雪儿含情的双眸,轻轻滴握住她柔柔弱弱的玉手,放在唇角上。 胡雪儿美瞳凝雾,柔情地看着愈发英挺俊逸的梦中人。三宝郎眼如点漆,精光外露。眉拂天仓,英气飒爽。 他变了,成熟而深沉。岁月的打磨,改不掉的是,七分阳刚里,透出浓浓的丈夫柔情。 “雪儿,我想你。” “宝儿,别来无恙?” “雪儿,苦了你。” 等一场风, 等一阵雨, 不难。 一句话,等一个人,却是三年。 为了你,哪怕碧血熬干? 两个人紧紧相拥,任滚烫的泪水打湿彼此的肩头。无尽的相思,刻骨的酸楚,铭心的痛,绵绵的恨,幽长的怨···一点儿一点儿褪去,融化。 就这样,相依相偎,就这样天长地久,再也不分开··· “雪姨,我上楼去了。” 莲心童的喊声,惊醒了一对忘情的鸳鸯,两个人悠忽分开。 “知道了,玩儿去。” 莲心童?谁家的孩子? 三宝郎心念一闪,然而和雪儿乍然相聚的喜悦,掩去了他的好奇,刹那间的疑问之后,又回到了只属于他和雪儿的世界里。 “你,过得好吗?”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 “这个,问过了嘛。来,宝儿,坐下聊。” 胡雪儿把三宝郎让到座上,起身为她泡茶。 三宝郎环顾四壁,窗台上一盘儿兰花,恬静淡雅。窗外一丛四季桂,九月里桂香正浓。这是一处和梅园红楼差不多格局的房子。 不同的是,正北墙上挂一副中堂画,其名《三皇春耕图》。 左联云:德传禅让循大道。 右联云:智归淳朴养太真。 似乎在述说那个古老的年代,三皇广大无上的德化勤政之功。 三宝郎扭头西望,西山墙上亦挂有一画,乃是《吹箫引凤》,说的是秦穆公之女弄玉和箫史的爱情故事。画风纤巧灵动。人物的眉眼神态之间,一股天然仙风,鼓之欲出。 正待细看,胡雪儿手捧香茗,从楼上飘然而下。 “宝儿,吃一杯我九龙山的明前茶吧。一路鞍马劳顿,想必是渴了。” 雪儿旋风般地飘到桌前。 三宝郎的眼神收回来,茶香还没来得及打动他的唇吻,就被桌上放着的一方女红吸引。女红旁边一只五孔洞箫,箫身的一半入在红色的箫囊里,一半尚且露于囊外。 三宝郎拿起这方女红端详,见针脚细腻,一丝一线交代清晰,绣的是梅丛里干支旁探,枝上雪絮如绵,团团融融。特写一簇梅花,花开两朵,半开三枚,骨朵两枚。花瓣猩红似血,花蕊点金,蓓蕾含羞。恰似少女情怀,羞涩而拘谨。缕缕梅香,似从绢帛之中,飘然缭绕。 “宝儿,你,也懂女红?” “梅蕊披雪,晶莹渗透,红香相浸。” “宝儿,你总是把我说的那么好。” “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两字还没有绣出来吧?谢谢你,雪儿。谢谢你的痴情,谢谢你的相思。” 胡雪儿被看透心思,羞得面如霞飞,扭捏娇柔。 三宝郎似乎嗅到了凛凛朔风之中,飘逸的芳香。听雪台上和雪儿观梅赏雪,抚琴唱和的情景,不断绵绵闪回···想到自己听雪台上,一阵眩晕,鲜血激喷,染红积雪,从高高的台上跌落尘埃···这一切,雪儿,你可知道吗? “发什么呆?看你拿着跟宝贝儿似的。” “雪儿。我当然不懂女红。难道我还不懂雪儿你的心?” 胡雪儿笑了,妩媚,幸福。满眼的柔情,她侃他。 “三年不见,赏梅的功夫倒长进不少呢!” 三宝郎不回话,面色凛然,他是认真的。 胡雪儿起身再为他续茶。 三宝郎抄起桌上的洞箫,把玩着。此箫,紫竹削成,古香古色,荧光剔透,纤长玲珑。箫身雕凤,凤眼朦胧。正展翅云天,凤羽雕刻的纤毫可辩。 三宝郎爱不释手。 “雪儿,传说箫,源于古之骨哨?也有说传于羌中。” “是啊,古箫只有四孔或五孔,有哨,竖吹。音色深沉圆润,婉转若游丝,功力深厚者奏之,百里可闻。唐后,箫笛并称。我的,这是一只五孔箫。” “雪儿,三宝郎真羡慕你,什么都懂。” “宝儿,你可别羡慕这东西。” “为什么?” “千古雅乐,都是亘古洪荒的寂寞。雪儿当然不希望你不快乐!” 胡雪儿想到了自己断情崖,离恨湖中八卦莲花阵上,万年孤独冷酷的守候,面色冷然。 “听你此箫之神韵,若古若灵,莫非,蔡邑之柯亭笛乎?” “嗯?不是。” “难道是,玉屏县里的?” “也不是。是雪儿自制的。” 三宝郎愈发爱不忍释。乃指按五音,丹唇轻触,一息吹来,琅音缭绕。若珠玉相撞,似环佩叮当;若凤凰交鸣,抑扬铿锵。 雪儿芳心暗赏,心道,今世得三宝郎足矣!似宝儿让这等才情,能得与他“三日九年”之恋,也不枉红颜一回,无愧万年等待了。造化有定,世事无常。每一次相聚,都是一次新的分手。想来不觉情怀感伤,一时难以排遣,就随三宝郎的箫声,低吟浅唱起来。 碧波有意起涟漪,箫声重诉旧故事。 娃皇遗留仙手笔,惹煞雪儿泪千滴。 逍遥洞府无限春,不及人间是三日。 瑶琴锁向红楼听,欲寄相思无由起。 千般痴情一般伤,桃红柳绿自芬芳。 别来一千八十日,夜夜梦回梅园旁。 嘉期重聚九重阳,愁对菱花懒梳妆。 镜中乌丝三千缕,丝丝缕缕断愁肠。 枝头青鸟成对唱,雪儿重吟雪梅香。 可恨转眼又悲离,徒添香泪又一行。 ··· 三宝郎一下子气噎胸臆,箫声立悲。他分明瞥见,雪儿玉筋纷落。 “雪儿,别这样,我,难过。” ··· “哎,雪儿。我便如何,你才会好点儿?” 胡雪儿依旧抽泣不已。 “月亮又不能摘,星星你又看不中。” “为什么不能摘?我就喜欢,你摘去!” “摘倒不难。我摘了,你让玉兔姐姐那里过夜去?” “就你最坏。” 三宝郎见胡雪儿笑了,又换个话题。 “雪儿,问你个事,不许生气,可否?” “宝儿,什么事?” “莲心童,乖巧伶俐的,她是···” 胡雪儿听到莲心童三个字,芳心一颤,不觉娇容色变。 “你问他作甚?” 雪儿正支吾半响,暗道,看来该来的总是要来。楼梯上,莲心童嚷嚷。 “雪姨,我要三宝郎叔叔陪我玩儿。” 莲心童飞跑着,扑到三宝郎背上。 “叔叔,陪我玩会儿,好不好?” 三宝郎本就喜欢她,反手就把她揽在前怀。 “好。叔叔陪你玩儿。那,你想玩儿什么游戏呢?” “我要叔叔给我讲个故事。” “好。叔叔讲一个。” “讲一个长一点儿的,行吗?” “长一点儿,要多长?” “那么长,那么长的。” “说,从前有个小姑娘,漂亮又迷人,穿着一身红衣裳,戴着一顶小红帽儿,一个人住在大山里,孤单又寂寞。” “叔叔,她的娘亲呢?” “娘亲住在很远很远的大江边儿上。” “她不会去找吗?” “在一个大雪的夜里,红衣小姑娘就下山了,风好大啊,雪里冷极了,” “红衣小姑娘,她不害怕吗?” “害怕啊。” “她是不是要去找她的娘亲?” “莲心童,真聪明。红衣小姑娘就是下山找她的娘亲去了···” “她找到了吗?” “找到了呀。娘亲住在江边的茅草屋里,娘亲好喜欢她哎,好喜欢,好喜欢···可是她一···” “叔叔。她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三宝郎突然鼻子一酸,话语哽咽。 “是的,莲心童。从此她们一家人过着安静,幸福的日子。” 胡雪儿酥首一扭,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 第十七章 痛是彼此深爱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看着三宝郎和莲心童其乐融融的亲和模样,打动了胡雪儿天然的母性柔情,她决定把一切告诉三宝郎。 “心童,上楼玩儿去。好不好?” “不好!每次都都叫我上楼,楼上哪有人和我玩儿?” “雪姨和你三宝郎叔叔说会儿话。好不?” 三宝郎看着莲心童撅起小嘴儿,连生气都是可爱的。心里突然有个冲动,就把随身的一块玉佩扯下来,顺手套在莲心童的勃颈上。 “心童,好看吗?” 原来,此玉乃是当年,父亲所遗至宝。通体碧绿,晶莹剔透,温润似水。透光望去,玉心有一金色之凤,正引颈而鸣。 莲心童见了此玉,一下子温顺起来,低着头,抚摸把玩儿。 “心童,听雪姨话,好不好?” 莲心童点点头,又一阵风似的跑上楼去了。 胡雪儿望着三宝郎对莲心童关切的眼神,心里三分羞七分愧的,朱唇几启,未好开口。 “雪儿,你是不有什么事?三宝郎在呢!” 胡雪儿听着似曾相识的担当,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说了这番话。 三年前,梅园红楼里,两个人一夜缠绵之后,雪儿不辞而别。一路泪眼婆娑,过度的伤感,使她几次几次差点从云端跌落。 回来的时间不太长,她便感到身体不适。于是就去兖州泰山找泰山娘娘散心。 她前脚尚未踏进内门,就传出泰山娘娘调侃的笑声: 恭喜你啊,胡妈妈,这么准时!。 胡雪儿这才知道,原来此时,早已怀有三宝郎的骨血。当时羞得面染赤霞,桃绽春腮。 回想上次冬至十五,群仙宴上,九天玄女对泰山娘娘会心的那一笑,一切都明白了。 十月怀胎娘辛苦,一朝产下女婴孩儿。 她想起婆婆,三宝郎的娘。心里是又酸又幸福,酸的是,体会到婆婆孤儿寡母的种种艰辛,娘儿两个命虽不同,却有着相同的苦。幸福的是,自己万年等待的向往,一朝来临,尝到了做母亲的天伦之乐。 说来也玄。莲心童这小东西,七月大就会说话,九月就会行走,及至周岁,聪明伶俐,读书画画,言辞应对,俨然七八岁的大孩儿一样。 胡雪儿又欢喜又担心。欢喜她长势喜人,担心的是,人生天地之间,莫不有父母受之,一旦问起自己的父母根由,我如何以对? 万般无奈,就拜那“八卦莲花阵”中‘一枝并九莲’的老连根为义父,称雪儿为雪姨。孩子起名莲心童,意味父子连心,永远不忘其生父三宝郎。 三宝郎听了她这番讲述,可不正是父子连心?不由可怜起心童来,他低下从未向岁月认输的眼神,悄悄流下几滴男儿泪。心道,怪不得我一见这小东西,就觉如此亲和,却原来正是自己的亲骨血呀! 他嘴唇喏喏,一脸惭愧。 “雪儿,对不起,让你替我受苦了。” 三宝郎站起身来,对着胡雪儿恭恭敬敬深施一礼,接着说道。 “我替我的列祖列宗,谢谢你。” “看你,我俩夫妻一场,虽未明媒正娶,却是先得九天玄女娘娘法旨,也称得上光明正大。为你生个一男半女,也是应份的,何苦如此敬重?” 三宝郎扬眉一笑,话题一转。 “雪儿。实不相瞒,此次离恨湖之行,还肩负着家师另一个使命。” 胡雪儿一声苦笑,眼神落寞。无奈的表情似乎在知会三宝郎。你,难为我喽! “宝儿,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胡雪儿焉能不知?” 三宝郎惊个目瞪口呆。 “啊?你已知道?那你知道我为何事而来?” “怕是为那‘八卦莲花阵’中的‘一枝并九莲’吧!” “正是。” 胡雪儿面有难色。 “宝儿,我深知你师徒二人,为着怒江上下千万黎明之苦心。实不相瞒,今天雪儿即便把它交付于你,未来,只怕你会为此付出莫大的代价!” 雪儿幽幽而道。 “三宝郎你知道吗,雪儿奉九天玄女娘娘法旨,来人间历练,定数使然,你我红尘相遇相知,相爱相恋。三宝郎你自有你的使命,这关乎《仙灵簿》上天机,目前不能为你所尽知。希望你能够谅解。” 三宝郎如坠雾中。 “代价?什么代价能如你我生生分离这般痛苦?” “三宝郎啊,三宝郎,你集儒释道三家灵性于一体,未来··未来,你要去···” “我?会去哪?” “我说过了,此天机事。还是先说眼前吧。” 三宝郎轻叹一声,做洗耳恭听状。 “雪儿与你只是‘三日九年之情缘’,那日红楼不辞而别,实有不得已之苦衷。” “九年便是九年罢了,何苦非得三日?三宝郎我心有不甘。” “宝儿,三日恩爱,雪儿岂是心甘?岂不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无非世间男女情爱的话,一日不见心上人,便觉空落落的,仿佛隔了三年。” “正是。天上一天,人间三年。站在我雪儿的角度,岂非九年人间恩爱缘分已满?我胡雪儿愧对于你的,便是一个情字,人间三日,带走了你九年的全部。而我,在你九年里,却不能和你长相厮守,每念及此,未尝不心如刀割,黯然神伤。你可知道,日日思君不见君,夜夜梦回无归期。一样相思两地痛,宝儿,你知道吗···” 相对无语,从何谈起?恩爱过后,总是无休无止的愁肠百结。 “那,雪儿。‘一枝并九莲’又是怎么回事?” “当年,女娲娘娘所遗八卦莲花阵,是以八卦催养水精,赋形莲花,只为解石精火毒而用。功成,阵在。万年之后,”吸纳天地之精,氤氲碧水之华,故而那万年莲根,生长出一只奇葩,就是这‘一枝并九莲’。” 三宝郎大开眼界。暗赞胡雪儿果然非一般小女子所比拟! “雪儿,他真有那么神奇?” “哈哈哈,宝儿。要说此事,倒要佩服你的恩师莲岐,莲医仙。” “承蒙谬赞,代家师谢过。” 雪儿续道。 “此物之神,神在阴中含阳。你的师父莲医仙,医易双绝,乃得道高人。家传绝学《七星谱》,内含医易篇上载,此物可续阴补阳,种子篇上说,阴服抱阳丹,阳服怀阴王。” “这个,确实。宝儿记得此诀。” “所以,玄元要想生子,诚如你师父之言,的确需要一枝并九莲做引。承诺他连生九子,也非虚言。当然一枝并九莲的妙用,绝非仅此。” 三宝郎恍然大悟。 “明白了。但我不知,今日拿走这‘一枝并九莲’,未来究竟是何代价呢?” “这个?日后你自明了。雪儿劝你还是想好再做决定。” 三宝郎陷入沉思。想我幼失怙恩,却早入墅学。读圣贤之书,养浩然之气。修身齐家为趣,治国平天下为志。虽治岐黄之术,却心念苍生。人生一世,区区百年。不过妻财子禄四字,今情场未卜,姻缘困阻。生离死别也不是没有经历,师门怜我,传我百草仁术。恩师能为苍生计,我何独惧怕什么代价? 于是,心念已决。 “雪儿,我已想好,今天这一枝并九莲,必须带走。还望雪儿网开一面,成全我殷殷之心。” 胡雪儿又喜又悲。他心目中的三宝郎虽是男儿柔情,却也涵养着铮铮侠骨。悲的是,未来的三宝郎如何承受那些天意与人事的差错,所带来的种种无奈和酸涩。 胡雪儿酥首微颔,幽幽叹了一口气,罢了,都是命。今日我胡雪儿依你就是! “宝儿,我答应了。你稍候,奴家去一趟九霄极天,面禀九天玄女娘娘,待我取了法旨,再做理会” 胡雪儿倩影一闪,出了门外,捏个“风”字诀,御云而去··· 第十八章 紫凤翩翩 萧郎何处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胡雪儿衣袂飘飘,驾着九丈红云,穿雾山,渡云海,飞跃浩渺苍穹。 顷刻,就到了九霄极天,紫玉玄墟。 胡雪儿向九天玄女娘娘,细禀因由。说起黑龙王玄元求子问医,莲岐遣爱徒三宝郎到离恨湖诸事。以及自己与三宝郎爱恨纠葛,未来定数取舍,一一恭请法旨,皆备案可考。 九天玄女娘娘娓娓而笑,看着胡雪儿道心之下,缠绵着无限红尘爱恨,也不禁心生怜爱。 玄女娘娘道声珍重,挥一挥手。 胡雪儿转身来,正欲原路而返。 离恨湖中的三宝郎,一时不见胡雪儿,心中陡觉失落。又念心童孤单,长在这人烟稀少之地,该不该带她回去?还有雪儿,是何去留?师命在身,胡雪儿会如何答复?万缕思绪,搅得他踌躇难决。 他无心喝茶,向着西山墙上那幅《吹箫引凤》图走去。 画上,箫史乘龙,弄玉跨凤,双双飞向九天。二人矫若惊龙,翩若游云,画风纤巧,人物灵动。 吹箫引凤,说的是一个爱情故事。秦穆公有女,名弄玉。少时自通音律,犹善吹笙。秦穆公命玉工凿璞石而得绿玉,为女儿雕制了一只精美的碧玉笙。自此,弄玉吹笙的境界,大有提高。奏时雅声仙韵,闻达数十里。 一夜,弄玉梦一仙人吹箫,其声婉转若游丝,其音朗朗若珠玉。 于是,弄玉起身吹起碧玉笙和之,珠联璧合,仿佛天籁之音。弄玉芳心大悦,正神往间,仙人忽然不见。弄玉醒来,伤心哭泣。 正无排解,东南方向,传来箫声。细听其韵,于梦中仙人之箫无二。遂向东南奏一曲《凤凰求贤》,对方吹一曲《求凤》。二人再吹再和,天明方休。 弄玉暗许芳心,非此人不嫁。 后来,秦穆公招箫史为婿,建凤楼,楼前筑凤台。优雅的环境,美好的爱情,箫史弄玉二人的乐艺大进。 一日,箫史吹箫,弄玉吹碧玉笙相和,声韵悠扬,忽而高山流水,忽而阳春白雪,蔚然仙乐 这时,有赤龙盘于凤楼,紫凤舞于凤台。二人箫史乘赤龙,弄玉跨紫凤,一吹箫,一吹笙,双双飞向九霄。 三宝郎感慨这对神仙眷侣,因情趣相投,遂生爱情。最后既得道升仙,又做了恩爱夫妻。 他对着这幅画,流连不忍走去。 顺着赤龙一爪的左下方看去,画上题字,字体皆篆书,笔迹娟秀,辗转飘逸,不觉赏心悦目。但见点画之间,似有仙风袅袅,令人浮想联翩。仿佛身在仙境,画中之人似从悠远的古境扑面而来,眉眼翕动,与他相对交流。不由浮躁大减,心情舒畅。 题字如下: 弄玉笙歌在凤台, 不闻箫声自徘徊。 紫凤翩翩与飞去, 唯问萧郎何时来。 下有一行小字,题款红霞玉女。 三宝郎恍然大悟,奥,这画上的仙女是在等待她的意中人吧。 他羡慕起这一对神仙眷侣,如此用情至深。 画中跨风的姑娘,红色衣袂,飘逸如锦。弯弯长眉,如钩月之媚,一双大眼,美瞳莹莹,也许是风的缘故吧,长长的睫毛半垂下来,清晰可数。回眸一笑,唇角轻扬,酒窝隐约,正深情款款地回看,眉眼之间,略带一丝清苦。 奇怪的是,赤龙背上的萧郎为什么时隐时现,朦朦胧胧?乍看尚且清晰,细瞅又隐约不见。 萧郎,你人在何方?为何迟迟不赴仙子之约? 按说,吹箫引凤说的是弄玉吹笙吧?但画中女子,分明吹奏的是一支洞箫。三宝郎愈发不解。 看这女子神韵,怎么越看越似曾相识呢? 对了,还有羲皇圣瑶琴。雪儿这次你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 莲房。 黑龙王玄元眼见天色不早了,急得坐立不安。 一边的驼背龟相,小眼儿滴溜溜地盯着莲岐。 莲岐手捻长髯,神态自若。 终于,玄元站起身来,开始在屋里转来转去。 “莲医仙,天色已晚,你看此事到底如何?” “仙王,不急,不急。” 龟相袁福不耐,脸色愈加红紫。 “莲医仙,三宝郎至今未归。此事恐怕,事不谐矣。” 玄元不由追问。 “莲医仙,令爱徒到底能有几成把握呢?” 莲岐内心何尝不担心?他知道,哪怕此时怒江涌起千层浪,我自稳坐钓鱼矶。若是阵脚一乱,事反不妙。莲岐暗暗祈祷,三宝郎呀,我的好徒儿,你可一定要给为师争气,千万不可因儿女私情,废了莲房大事。一念思毕,强颜回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怎么急?” 玄元一听,奥,你这是没底儿了吧,我的事岂不要泡汤?不行,得让他吞吞钩儿,往深里钓你一钓。 “莲医仙,你说能行,袁福说不行。不如这样。” “怎样?” “我俩打上一赌,如何?” “仙王,这样事情如何赌得?” “哎--既是成事在天,又有何不能赌得?三宝郎若不负众望,本王就把我最小的女儿,龙月儿许配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若是事有不谐。那,本王就不好说啦!” 袁福一听,一双绿豆小眼儿滴流一瞪,一改此前毕恭毕敬的造作,遂歪着脑袋看向莲岐,接口道。 “好!圣王金口,本相作证。” 莲岐一听这茬,心道,奥,你这是要跟我翻眼啦。我且以守为攻,成败由他。 “莲岐谢仙王美意。可是,我家宝儿已有胡雪儿姑娘,仙王不是不知道。儿女之事,你让莲岐如何答允?话又说回来,万一劣徒不辱使命取回那一枝并九莲呢?” 玄元倒乐了。暗想,如此岂不正好全我美意。于是龙颜大悦。 “好。姻缘的事由他去。他若能成此大事,本王另赐他一件旷世奇宝,‘禹盘’何如?” 禹盘?袁福一听龙王欲以禹盘赐予他,不禁眼红嫉妒起来。 “王上,这‘禹盘’可是当年三皇之一大禹治水的宝器,乃是娃皇娘娘御赐之圣物。而今,乃我怒江千里家业镇江之宝啊!岂可说赐便赐?王上三思,吾王圣明!” “袁福,休说废话。本王生意已决,今天就用这上古圣物作个彩头,极尽人事,验一回天命。莲医仙?你看如何。” 莲岐乍听禹盘二字,心中既兴奋又吃惊。这赏赐可是太贵重喽!吾徒三宝郎,若有福缘,得这千古圣物,将来纵横三界,来去如风,岂不潇洒快哉?今天我莲岐何不与他赌一把?输也,赢也还能怎样!当下应道。 “好!就依仙王圣意。” 各位朋友,“禹盘”究竟是何来历?我若不说出“禹盘”之来历明细,又怎知他为上古圣物? 上古时代,距今已不知几千年。华夏大地洪灾泛滥,部落危难,黎明倒悬。尧舜二帝命繇治水,他不懂水龙秉性,以堵为则,枉负九年之功,水患不能除,一腔丹心,惜乎被处死羽山。 舜帝起用繇之子大禹,俞素有才干,更胜于乃父。且磊落胸襟,不因父之死而怨恨二帝。遂一手持尺规,一手携耜,奔波于山川洪流。 因天命所系,时玄女娘娘见洪灾不退,一来慈心救世,二来使命系焉。于是,趁大禹梦中赐赠一‘宝壶’。大禹梦中醒来,记起玄女娘娘所托之事,潜心研究禹盘的奥妙。始悟大道,方知堵不如疏。一十三年之后,水患彻除。为表其功,中原大地又称禹域。 世人切莫认为这“宝壶”,不过一容器,盛水纳谷之用,那你阁下是看小喽!此宝能容天地之大,其形状,非钵非瓮,或方圆有底一端开口之类。却是一条金龙盘旋,就盘旋窝里生出一个算盘,共有九档,盘尾只露一块龙尾,整个宝壶,古而不拙,精光闪烁。巧而不媚,雅典尊贵。 首尾两档空之,中分七档,共有五十六个珠。按天一地七,天二地六,依次排列,最后一档则是天七地一。五十六珠,去一不用,正和天地阴阳之数五十有五。其卦正和八八六十四,内涵阴阳消长,术数推算。说他容天地之器,当之无愧。 大禹正是悟透阴阳消长,方知堵不如疏,后来果然功乃大成。 朋友,这一截,一般人看来,可能奥涩难懂,但我不得不啰嗦下去。禹盘的奥秘,今天必须公之于众。 宝壶之盘,首档为空者,象征无极,无中生有:天数自一至七,象征天道循环,至七而绝处逢生。 至九档,仍为空。象征万物复归幽冥,有中生无;阴阳消长之意自在其中。天地者,阴阳,就是指乾坤两卦。 莲岐的《七星谱》有云:老阴老阳生六子,乾坤两地空不空?虚之数是六,实之数是八。此盘代入天干地支,可推命术,代入五官九州八卦,可推面相;消长者,天地尚且如此,何况六亲,何况才官,况乎草木动植之数,乃至红尘情爱,悲欢离合,无不如此。 至于详细推演之法,于此不赘。后来有缘读此书之人,且有意于天地之心者,或可悟此寥寥数语,思过半矣。《作者七星映寒江》谨记。 闲言少叙,再说莲岐听到玄元这一番赌资,不由心动。至于三宝郎成功与否,那都是天命所系,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心下一狠,便将此事答应下来啦。 玄元也是大喜,毕竟君子一言,加上仙王九鼎,料想此事已无大碍,就放下心来,静静地等候三宝郎不提。 万年红狐胡雪儿,从九霄极天,紫玉玄墟,请下玄女娘娘法旨。旋即凌云驾还离恨湖。 雪儿息了九丈红云,轻移莲步,飘摇起杨柳身姿,就进了闺楼。 但见三宝郎立在西山墙下,正对着《吹箫引凤》画卷,深深沉思。 “宝儿,想什么呢?” 三宝郎丝毫没有察觉到,雪儿倩影翩然,已立在他的身后,蓦然回首,胡雪儿一双美瞳关切地注视着他。不知为什么,刚才的烦恼,霎时融化在她的温柔里。 “雪儿,我正纳闷儿,画中的弄玉为何不吹她的碧玉笙,反而改吹洞箫呢?” 雪儿欲言又止。 三宝郎满腹疑问。 “还有,她的意中人箫史,为何时隐时现,总也看不真切?” 雪儿莺叹一声,微微露出一丝苦涩。 三宝郎好不容易,三年等她一回见面,哪容得雪儿斟酌?又一连串的发问。 “画中女子,怎么看也似曾相识,眉眼之间,隐隐有雪儿神韵,此女子到底是谁?” 雪儿何尝不愿意对他的三宝郎一吐为快呢?可是《仙灵簿》的天机,怎可轻易泄露?宝儿此时毕竟还是凡夫俗子。看着他迷惑焦急的神态,胡雪儿内心犹如逆波翻滚,直憋得霞飞娇容,两腮通红,只好言不由衷的搪塞他。 “此天机事,画中的寓意你只好慢慢参悟去吧。” “雪儿那咱家东山墙上《高山流水知音》图的瑶琴,你既能拿下来,为何说带不走呢?” 一连串的反问,让胡雪儿左右为难,有心一吐到底,奈何使命难违。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满腹的柔情泛上玉容,媚眼缠绕千般爱意,一步一步靠上三宝郎。 “宝儿,我的夫君。不是说好了嘛,天机事,到不得,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们夫妻二人,一别三年,难得今日相见,不如···” “胡雪儿!这样说来,难不成你打算就以天机二字,搪塞我一辈子?” 三宝郎显然被雪儿左一个天机右一个天机,惹得心中生了些许愠怒。 雪儿心里一急,那不争气的瘪珠儿,又蓄满美目,酥首低垂,只摆弄衣带,无言以对。 三宝郎硬着心肠,略带牢骚和委屈,又道。 “雪儿,我俩相遇相知,到相恋相爱。当年,你不辞而别,掏空了我的心肠肝胆,也带走了我全部的情与爱,朝也魂牵,暮也梦莹,只盼能有与你相聚的那一天。我问你,今日,是否能和我重回梅园,再续恩情?不论以后富贵贫贱,哪怕我耕你织,粗布麻衣,片瓦挡寒,不求食甘咽肥,但求三餐有继。你我两个吃口干粮就凉水,跟我受穷发财过到底?” 胡雪儿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扑啦啦地流下来,几度哽咽。 “三宝郎,夫君,你听好了,这又何尝不是我胡雪儿的梦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君一道,看梅园花开花落,听窗外鸟语虫鸣。人在仙道,身不由己。恐怕这一生,怕不要辜负你的一片痴情丹心?” 胡雪儿悲从中来,心头酸楚。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下来,划过娇俏的脸颊,直哭的梨花带雨,风打露荷。 看着她哭的香肩抖动,凝胸噎肺,一身淡黄素裙,芙红桃夭得模样。三宝郎懂了柔情,软了心肠。 他轻抚雪儿一肩秀发,低下头来,轻轻吻去眼角儿,唇边的泪痕。 “雪儿,不哭。我知道你的苦楚,既如此,依你就是。” 雪儿赖在三宝郎的怀里,问着男人身上久违的那个味道。真是一个鸟儿一样,猫儿一般的小媳妇。 “宝儿还有一件,说了又怕你动怒。” “雪儿,不会了。你说吧,都依你。” 雪儿伏在他怀中,嘤嘤地哭了。 “心童,咱们的女儿,你带不走了。” 三宝郎一惊。 “为什么?” “她已拜老莲根为义父。你把‘一枝并九莲’,拿去了,老莲根委屈,却不好推辞我,提出来要留心童在身边。我已背着你答应下来啦。” 胡雪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三宝郎的脸。内心之中,他早已是她的夫君,她的依赖,凡人眼中的顶梁柱。哪怕他有一丝的不快,雪儿的心也会跟着一起难过。 三宝郎轩又恢复平静。 “也好,留在你身边吧。做个伴儿。” “宝儿,那我告不告诉心童,关于我们一家子的事?不让她知道,我于心不忍,父女见一回面,总该告个别吧。” “算了,还不是时候。告诉她了,只会徒增烦恼。” 胡雪儿听了这番贴心贴肉的话,感动的又一番落泪。 “三宝郎,你知道吗?我胡雪儿万年等一回,知足了。凭生也想不到嫁个宝儿这样,才情胸襟的夫君。三日如何?九年又如何?今生足了。宝儿,我要亲口告诉你,胡雪儿永远是你的,胡雪儿永远是幸福的。” “雪儿不羞。” 三宝郎揽着她盈握纤腰,轻吻着她的眉心。 “宝儿,我,有点儿累了。你扶我去屏风里床上休息,可好?” 他静静地拥吻着她,窗外纤尘不动,风静虫鸣。 他爱惜着她每一寸雪肌,流连在陌生又熟悉的那道风景里。 她的云眉如黛,大眼朦胧,睫毛半垂,蓝莹莹的美瞳含情。 她热烈地回应,娇喘息息,气若幽兰。 三宝郎剑眉含柔,星目春动,似个孩子,温顺依赖。 帘纱羞拢,玉体如酥。 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第十九章 红丝系来生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春雨霏霏,草长莺鸣,枝头花颤,蝶戏花丛; 夏雨滂沱,风打露荷,落英纷纷,红漫香泽; 莫道秋雨绵绵,桂枝交缠,香里含嗔,软里阑珊··· 这一吻,天亦旋地也转,芳舟香溪水潺潺。看不尽云眉烟翠,双丘芳菲;喜不尽玉川妩媚,芳汀水润。 是爱的缠绵?还是情的告白?穷一世温柔,再爱卿一次吧! 三宝郎猛地一个激灵,从这最后的关头,悬崖勒马。 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翻身坐起来。 胡雪儿温柔地攀住他雄健的双肩,看着踌躇不前的三宝郎。 “宝儿,为什么?” “雪儿,我爱你。” “宝儿,雪儿也爱你呀。” 她的泪,滴在他的肩头,顺着胸前流淌,凉凉的,又有一丝儿痒痒的。 “雪儿,过了亥时初刻,我俩今世的缘分就尽了。” 三宝郎泣不成声。 “你我不再是夫妻了,我不能够再去那个样子了···” “那有什么!雪儿愿意!” “不。我的雪儿在我心里,永远住在,那座只属于她的小小红楼里” 胡雪儿在莹莹的泪光中,看着这个铁骨铮铮,铿锵担当的男人,愈发肃然起敬。他的剑眉朗目,她的睿智儒雅,他的一身正气,邪不可干的高尚品质,渐渐模糊,愈来愈陌生··· 彼此知道,属于两个人的时光已经不多了。 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四目深情,款款对视··· 天长地久的吻···生生别离的痛··· “宝儿,记住再一世为人,我们还做夫妻。” “雪儿,不论迟生早降,不论富贵贫贱,不论丑陋美丽,你不来,我永不老去!” 胡雪儿双手擎起一丝红锦,无限柔情,忍受着即将离别的酸痛,将它缠绕在三宝郎左手的中指上。 “三宝郎,你一定要记得,百年之后,把这段红丝系在你左手的中指。不管山遥水远,不管云隔天涯,我都会寻你而去。万勿相失,切记!切记!今生不能与你生死白头,来世历尽千难险阻,也非你不嫁!” “雪儿,我爱你!” “宝儿,我也爱你!” 胡雪儿又从枕下取出一方锦帕。 “宝儿,这是我的七根发丝,回家后烧成灰,采集一杯朝露水,阴历十一月十五日,对照中天的月光,一口服下。雪儿的心会永远地渗在你的血脉里。到那时,你自知我的苦心。切记!切记!” “宝儿,你还记得吗?听雪台上,你给我的点的梅花妆,当我哭泣的时候,眉心会有一瓣红红的梅花痕,那就是我的人。不管生生世世,我们的梅花妆,永不相失!” 三宝郎泪如雨下。 “宝儿,这是你要的东西,都已备好。” “宝儿,让我们来世相见!” 三宝郎万箭穿心。 胡雪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哦越不清晰···三宝郎感觉双脚离地,似在云中飘忽···他大声地喊叫。 “雪儿--我记住了--三宝郎爱你--爱你--” 身后传来呜呜咽咽的箫声: 一缕梅魂沁雪骨, 三世姻缘说宝壶。 ··· 赤龙紫凤岂忍离, 三寸红锦系中指。 腊八眉心红梅绽, 正是箫琴和鸣时。 ··· 箫声渐远,三宝郎降下地来。 天空中冷月如钩,露寒霜重。 遍身洁白的雪里风,兀自在月光下,吃着秋草··· 三宝郎定了定心神,回首离恨湖,但见月洒银辉,芳洲如黛;芦花摇曳,湖中空余茫茫一片··· 他不由地,洒下了几滴英雄儿女泪。 三宝郎翻身上马,足尖一磕,雪里风前蹄凌空,一声嘶鸣,往来时路上,疾驰而回。 夜近子末,莲房。 玄元,袁福主仆二人正等得火烧火燎,坐立不安。忽听得西边大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哒由远而近。 马蹄敲击着静寂的夜街,空灵而苍凉。 莲岐侧耳,正是他的宝马灵驹“雪里风”,心中一阵兴奋,忍不住叫了一声。 “来了!” 众人出门迎接。 三宝郎见了莲岐,只叫了一声“师父”,千种委屈,万般酸楚,涌上心头。加上一路鞍马劳顿,心力交瘁。就从那马背上跌落尘埃。 可怜的三宝郎,重情重义的三宝郎,年不两旬,因为一个情字,遭此两度重伤。 他的心空了,问世间情种,还有如他这般痴情傻意否? 众人搭手,将他抬入内室床上,三宝郎沉沉昏睡不提。 莲岐从包裹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一枝并九莲”。 玄元双手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数一数,果然是一茎结了九莲蓬! “莲岐,莲道兄。你我两家这段情意就算是结下喽!明年三月十五日,政治春暖花开之时,必再来一趟,接你莲道兄师徒两个,一并到我怒江龙宫一游。” 三宝郎静养几日,渐渐恢复元气,师父母还有娘亲每问及,他与胡雪儿之事,往往双目垂泪,但摇头叹气,只字不提。也因此性情大变,不再是那个活泼爱笑,快嘴灵舌的侍医童,变得寡言持重,面色冷毅。他只一心住在莲房,少回梅园红楼。日夜攻书,潜心医易。?由于长久静坐,以致书桌之下,落脚地上,竟然摩擦出两个光滑的圆窝。 师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连托数媒,为他张罗亲事,三宝郎概置不理。 时光悠悠,来春的三月十五转瞬即到。 这天,莲岐起个大早,叫起三宝郎,师徒二人稍事整理,轻装简从。一前一后,出了莲房,直奔西南怒江之滨,去赴那龙宫之约。 第二十章 龙凤柔情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季春时节,太阳暖照。天公凑兴,正是风静云歇时候。 怒江边上,早有一只大船等候。 龟相袁福站在船头。 “莲医仙,您师徒两个,别离无恙?袁福在此等候多时啦。” 莲歧双手一揖,醇厚的中音缓缓迸出。 “袁相,一向可好?” “托您的福。” “别来数月,袁相又见发福起来。” “莲医仙不也是春光满面?快!船上请。” 三宝郎极目怒江,但见: 千里怒江万年长,今日少有见温良。 波稳好似平川地,浪静恰如铜镜当。 楼船矗立水纹裂,轩窗对开风过堂。 远山绵绵染翠黛,仙茗袅袅入唇香。 世人都晓神仙好,今日凡人列仙邦。 师徒欣赴龙宫宴,一段仙迹后人赏。 楼船内,窗明几净,茶香醉人。宾主稍事寒暄,少不了就把那‘一支并九莲’的话题重新搬上来。 三宝郎偶尔抬眼,陡然江壁仞立,水流湍急。只听得前头传来震耳的水声,一时不辩人语,直叫人心惊肉跳。 袁福见二人神态略显紧张,忙解释道。 “莲医仙稳坐。前面不远,是个瀑布,故而水急声大。” 三宝郎起身去甲板上观望。 江中惊涛拍岸,浪卷积雪。冲天而起的浪头洒下来,稳水里化成银锭般的水泡,阳光朗射,水泡七彩映辉,浪漫而壮观。 船行渐近,一道瀑布直插云天,挡住去路。 这瀑布: 直下天台万丈高,飘飘洒洒似银绦。 怒江滚滚源流远,原来直通到玉霄。 三宝郎暗暗惊叹,怒江竟是这等气势,若非今日龙宫一游,何曾有缘得见如此壮观景象? 岩间瀑布挡住去路,三宝郎急的左右环顾。 龟相袁福叫声“闭眼”,却令大船朝着瀑布飞速撞去··· 三宝郎只觉眼前一黑,光明不见,但听得身边涛声震耳,隐隐似在水中飘沉。他心中一惊,下意识里,伸手一捞,黑暗里摸着一个人的手。 只听袁福笑道。 “是我,别怕。” 忽而,一股爽风轻抚面颊,偶尔有水星洒落,顿觉心意清爽,荡荡然,十分惬意。 一阵左迴右环,时间不大,龟相又说话了。 “大家睁开眼吧,到了。” 好家伙!这是哪里? 谁家府邸,如此雄伟壮观门面?细看之下,万仞碧波如山墙壁立,中开一门,门楼两层,红漆立柱,绿瓦置顶,雕檐镂阁,四角上龙角造型分明。 二层正面立一照壁,壁上祥云紫气,隐约似龙形,中间镶一大红宝珠,红如太阳初升,意喻真龙戏珠。 宝珠正下方,四四方方镶嵌一块玉板,上书“龙门”二字。 三宝郎心道,这不传说中的龙门嘛。 看着碧波荡漾,正愁无法走进呢,只见龟相兀自大摇大摆,轻松走来,浑似无物,径直进入龙门去了。 师徒二人随后,这才发现,所谓这碧波,原来只是波光而已,并无水浪阻挡。伸手循衣,当真干干爽爽,毫无湿感。 进入龙门,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大概千亩方圆的场地,中间拓开一湖,湖中碧荷联翩,五色金鱼游戏于莲叶之间,大眼浮凸,晶莹剔透,灵动怡然。 绕过玉龙湖,就是珊瑚山。珊瑚各具其形,异态纷呈,似鹿角,似桂丝,似云团。远而望之,层峦堆叠。其造型柔缓处,犹似天边云水相接,缥缈虚无。 三宝郎正遐思不已,里边来了一队人马,锣鼓喧天,旌幡猎猎,兽旗翩翩。对对虾兵蟹将各执刀叉,仪仗威严。 来不及遊目邀赏,就听有声音山呼。 “龙王千岁驾到!” 原来是龙王亲自降驾迎接贵宾来了。一番寒暄,就引导了龙宫正殿。 时辰尚早,免不了献歌献舞一番。说不尽笙歌箫和,笛鸣埙咽;丝竹清扬,馨钹鼓荡,真正万千雅乐;看不完美女如云,仙姬影娥,玉喉婉转,舞姿婀娜,绝对是百万名色。 好一派升平气象,称得起盛世繁荣。 忽然钟鼓之声乍止,箫琴雅韵才扬。 只见舞姬纷纷而退,内室翩翩出来八个姑娘。随着乐声,跳起一曲《霓裳》,各个美若天仙,秋波传恨。舞姿优雅,衣袂飘香。 龙王千岁爽朗一声大笑。 “哈哈哈,莲医仙,献丑了。这就是本王的八个千金。姑娘都挺好,可惜皇后不争气,哈哈哈。” “恭喜圣王千岁,八女如此,福缘不浅嘛。” 莲歧随声夸道,又话锋一转。 “怎么,圣王八公主?” 龙王玄元于是细数一番,又是珠儿,珍儿,柳儿,絮儿··· 莲歧心道,问你八公主嘛,偏偏没介绍。师徒两个只是嘴里应着,谁知道哪是珍儿,哪是珠儿? 龙王千岁大手一挥,声乐骤止。退了歌舞,吩咐酒席,但捡珍馐美味,醇酒仙澧,一应摆起。菜有荤素,酒分红白。 黑龙王作为东道主,举杯致酒。 “莲医仙,托您妙手仁心,皇后已见喜信。今日三月十五,适值三阳开泰,你我相交一场,情欢鱼水。只宜一醉方休,不可惺惺作态奥。大家举杯,本王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莲歧也客套一番。 “仙王千岁,莲歧携爱徒,蒙圣王垂爱,不胜荣幸。今番圣境赴约,打扰了。” 举杯见底,仙澧入喉,醇香绵柔,但觉一丝甘甜之热流,瞬间润人心脾。 三宝郎端起一觞,看着清黄醇厚的美酒,脑海里却映照出胡雪儿的影子,想起她的云眉嗔愁。不觉嘴角儿微微荡起一丝清苦。 是花雕?竹叶青?还是俺老家的烧刀子?管他呢,今日且醉它一回愁肠!杯倾之处,朗眉一凝,嘴里却道声好酒! “来来来,吃菜,吃菜。” 那边龟相殷勤相劝。 桌上早已盘碗相叠,后厨兀自频频传菜。什么蒸熊掌,软炸鸡,什锦肠,山鸡,兔脯。八宝猪,三鲜丁儿。爆炸腰花,南炒关儿,炸鲜虾。 尚未动筷儿呢,又上来溜碎鸡,炖银鱼,蒸鹿尾儿,炖豆腐,油泼肉,炒猪蹄儿,四喜丸子,海鲍鱼儿。糖溜鸡头,蜜蜡肘。蒸羊肉,烧羊肉,尖汆活鱼,香炸鲅鱼··· 三宝郎看时,从来哪见这等名色? 正观赏不尽,龙王千岁道。 “三宝郎,那日喜获‘一支并九莲’,你功莫大焉。今日盛会,本王单独敬你一杯,可好?来,喝!” 三宝郎收回眼神,凝视眼前的酒杯,且放下心头酸涩,强颜一笑。 “承蒙抬爱,晚生惭愧。区区绵薄之力,何足道哉?” 说罢一饮而尽。 黑龙王抚掌大笑。 “不愧少年才俊,果然豪爽,喜欢,喜欢。今日酒菜淡薄,可还吃的习惯?” “谢圣王。尽是人间少有之物,当然难遇。只是,” “哎--少来这繁文缛节,直言无妨。” 三宝郎笑笑。 “只是油腻了些。” “奥?” 黑龙王对侍者打个手势,侍者趋前,黑龙王耳语一番。 时间不大,一名绿衣侍女捧上一盘菜来。放在三宝郎桌上。 三宝郎探首,盘中肉色滑腻,黄香软润。中间一簇油炸青苗,而肉丝俱切寸长,菜条均匀。似油腻,似清爽。他夹起一块肉丝,入口虽滑,却清新鲜美。又夹一块,却是滑而不腻,酥而不脆,香软适中。 细品,回味悠长,唇齿生津,令人不忍释筷,直有欲罢不能的冲动。 他不由连夹数块儿。 “敢问仙王,怎么尝来,一盘菜,却是两样味道?口感风味各自不同” 师父莲歧夹了一块,放在口中,慢慢嚼来,品了又品。不禁微微颔首。 “怎么,莲医仙。尝尝是何名色?” “请恕冒昧,莫非是?” “莲医仙,说来看。” “此菜品名,’龙凤柔情‘?乃是满汉全席的绝品。主料鲑鱼肉,鸡脯肉,佐菜豆苗。至于做法吗,恕在下寡闻。记得二十年前,于南京成王府···” “哈哈哈,莲医仙,果然见识广博,正如所言。此乃小女龙月儿的杰作啊。” 莲歧闻言,心下暗忖,到了,到了。黑龙王半道抬出了八公主,看这’龙凤柔情‘的确是别有风味啊!莫非当时你嫡亲之意,又旧话重提? 黑龙王这话不是偶然滴! 原来,去岁九月初九重阳之日,于莲房等到夜进丑时,不见三宝郎离恨湖中归来,担心’一支并九莲‘恐非易得,就再三追问他的底细。莲歧一一细禀,爱徒与胡雪儿的爱恨纠葛。方知三宝郎不但尽承师门绝学,且擅声乐辞赋。更喜重情重义,雅量高致。又听胡雪儿身在道中,可能与他缘分不久。想起自己的八女龙月儿,不但国色天香,聪明贤惠。少时便喜琴棋书画,广搜海内名乐。而今芳华二八,欲寻一位情趣相投,人物俊秀之少年,永缔百年之好。一了父母牵挂之忧,二了月儿终身大事,岂不两美? 归后,与王后夫人商磋此事,与爱女委婉提及。喜的是,月儿倾慕三宝郎的才情,竟丝毫不嫌他与胡雪儿前情。故而,黑龙王想借此龙宫之约,进一步一探其心。 席上,见师徒两个,一个儒雅温淬,一个少年风流。更加动了下交之情。 黑龙王决定先进一步,拉近关系,也好防他门户不当的推卸之词。 “莲医仙,还记得当时,本王与你说过一句话吗?” 莲歧沉思,揣摩良久,不敢妄言。 “龙王千岁,莲歧愚钝。圣王金口,句句玉言。小民敢不记得?但不知圣王指的哪一端。” “愿与莲道兄永缔兰谱,世结同好。” 莲歧当然记得,只认为怕是玄元一时兴致,不敢当真。总觉自己一介草民,与龙王千岁结拜,恐有攀上之嫌。二来,仙俗有别,多有不便。故而不敢有此奢望。今见玄元旧话重提,想必也是出于一片赤诚。既如此,答应此事,又有何妨? 于是,起身离席,对着玄元深深一揖。道。 ”既蒙圣王错爱,恐有攀上之嫌。小民何德何才,敢与龙王千岁称兄道弟?” “哎--莲医仙,何必拘于俗礼。你我一见如故,本王慕你金玉人品,早有下交之心。今日大吉之日,不如就大殿之上,行了结拜之礼,从此也好兄弟相称。如何?” 黑龙王边说边起身来,一把扯过莲歧,双双走到金殿正中,对着高高矗立的宝鼎,续了年齿,递过命贴,排定谱序。 玄元朗声说道。 “长天在上,怒江为证。鄙王玄元,” 莲歧随后道。 “在下莲歧,” “愿缔手足之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富不欺贫,贵不厌贱。永修兰谱,世结同好。” “兄,玄元。” “弟,莲歧。” 二人遂成八拜之交。众臣称好,山呼祝贺。 玄元大喜,兴之所至,命乐工奏乐,一时馨钹齐鸣,笙簧和弦。 “来来来,王弟,大喜之日,你我连干三杯,以祝雅兴。” 觥筹交错,抬腕之间,二人豪饮三觞,玄元连呼痛快。 龟相不失时宜,率先起身。 “恭祝王上千岁,莲医仙,结拜之谊,永为不朽,” 群臣和之,山呼一片,气氛涌上高潮。 三宝郎暗道,今日恩师与龙王千岁结为盟兄盟弟,该如何改口呢?总不能不说话呀,于是也举杯贺道。 “恭祝圣王与恩师金兰之谊,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玄元哈哈大笑, “好你个小东西,不呼我师伯,还称王上?少弄那繁文缛节。世贤侄,师伯今日,罚你三杯,你可服气?哈哈哈” 三宝郎乖巧地喊了一声。 “师伯在上。三宝郎甘愿受罚。” 二人连干三杯。金殿之上,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莲歧扯扯爱徒的衣襟,小声嘱咐。 “宝儿,不可造次。圣王二字还是要称滴” 三宝郎会意,微微点头。 玄元心想,这样一来,再提那联亲之事。莲歧你还如何推脱门户差别?一念了,一念又起,此刻,何不让我家宝贝月儿登场? “宝儿,听王弟说起,每每赞你不仅用心于易医,且与声乐也颇有心得。今逢良辰美景,正好有一名乐,不知来处。宝儿可有雅兴?” 三宝郎道声荣幸。 玄元右手一挥,仙乐又起,雅韵高扬。婉转声里,内室翩然飘来一个,身着桃红袄浅绿裾的女子,玉碗轻挥,纤纤十指捏一柄洞箫出来。 此女:修眉联娟,鬓云叠翠。一双凤眼,浅笑微微。面若梨花,唇含丹露。一握纤纤腰,莲步得得你,朱唇一触箫管,音色宛如天籁。若飘絮,若游丝,抑扬生韵,顿挫有致。如行云,似流水,如明月羞隐云端,似春风颤动和花。 纤指萦绕处,蝶恋花丛,揉转轻缓,令人眼花缭乱。 三宝郎看的赏心悦目。 女子手中洞箫,紫竹雕就,晶莹剔透,巧而不拙,雅尔声色。怎么像是从哪里见过? 一曲吹罢,红衣女子盈盈起身,随着声乐翩翩起舞。举手好似春枝俏,探腰犹如柳风摆。长袖挥舞,彩虹飘飘。 三宝郎如醉如痴,撩的心底那一道红影又浮现出来。 红衣女子悠悠浅唱,如歌如诉。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眉拂绕烟翠,云髻堆青黛。 凤目传秋波,波横千种爱。 朱唇启芳菲,榴齿生玉白。 纤腰一楚楚,楚楚柳风摆。 一舞祥云集,再舞凤凰来。 香岫生宝鼎,袅袅久徘徊。 嘴角满柔情,欲语羞还带。 眼底映愁意,留待君来猜。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三宝郎听着听着,却神游离恨湖。此情此景,仙乡雅韵,若是雪儿在时,那该是有多美好,有多浪漫,有多幸福? 雪儿,你还好吗?三宝郎想你,是真的想你呀!难道今生你我当真恩断义绝?难道今生再无重聚之日? 第二十一章 谁道明月多情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起舞的粉衣女子,一边浅诉轻唱,一边偷偷打量三宝郎。见他骨骼峻拔,神态轩昂。醉意微醺之下,越发俏目朦胧,阳刚里透出,一段忧郁的气质,不觉令她心意阑珊。 一曲终了,三宝郎神游的心思,回到眼前。堂上佳丽芳菲,无奈心有所归。 罢了,且醉一回。 他抓起酒杯,又是连干三觞。酒入愁肠,愈觉不堪。 黑龙王见三宝郎似乎心不在是。就劝了几回酒菜,吩咐罢宴。稍事停顿,便着莲歧师徒二人内书房叙话。 三宝郎破天荒喝了这多酒,经过刚才一转悠,几欲不持,此刻,靠在玉几边上昏昏欲睡。 龙王千岁命人扶他到厢楼卧房休息。并嘱令好生服侍,不得有半点差池。 却说龟相袁福,自被莲歧点中心头病,无一日心安。回想怒江曾一度血染千里,时时心惊肉跳。梦想寻一个解脱的万全策,今日大殿之上,他竟未敢贪杯,一双绿豆小眼,紧盯莲歧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不利自己的言行。 宴罢之后,悄悄尾随莲歧跟到了内书房,此时正躲在后窗下花丛之中。变了原形,运起龟息大法,凝神捕捉黑龙王与莲歧的言行举动,生怕漏了重要机宜。 要不说袁福老奸龟,玄元两个哪里会想到,闲人免进的内书房窗外,正卧着龟相袁福呢? 黑龙王玄元果然又提嫡亲之事。 “王弟,三宝郎与胡雪儿的事进展怎样?” 莲歧叹了一口气。 “一言难尽啊。我家宝儿伤的不赖。” “依本王看来,胡雪儿怕难回头。实实不得已矣!若如此,倒不如成全一下我家八公主。” 玄元说完这话,感觉自己贵为千里怒江龙主,好像太过下架,又补充道。 “只是长辈有意,但不知小女月儿是何态度。” 莲歧心道,今天先缔手足之盟,续提秦晋之好。俗话说,礼贤下士,必有所求吧。他话锋一转,道。 ”圣王,不知’一支并九莲’,效力如何。王后凤体近来可有动静?” “王弟,谢谢牵挂,已有身孕,但不知男女。” “奥,莲歧恭喜了。《七星谱》有云,九月九三月三,九九重阳把子添。如此推来,该是大喜喽。” 玄元一听,喜上眉梢,求子一事已有眉目,他现在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 “王弟,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去岁重阳,王弟曾说过我怒江龙族安危,至今深感寝食难安。” 莲歧手捻长髯,微微而笑。 “早知今日,悔不该任袁福胡来。” 躲在后窗下花丛中的袁福,一听这话,吓得猛一激灵。想当初,只为讨王上欢心,妄图以自己万年道行,扭造化于万一,不想法力不够,弄巧成拙。枉害无数童男童女性命,血染千里,屡犯天条。而今如之奈何? 黑龙王仰天叹了一口气。 “真是劫数啊!悔之晚矣。但不知王弟可有化解之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圣王如何反倒问起我来呢。” “哈哈,王弟言笑了。放眼当今,谁人能如王弟这等本事?而今龙族有难,王弟不帮,舍你其谁?“ “既是定数,怎还好强我之难。” 莲歧也是酒后有疏,而又方当壮年,言语之间带了三分意气。 “纵是天机,还有三分人为吧。” 虽是闪烁其词,黑龙王还是听出一点回旋的余地。 “王弟今番若不明言,本王食不知味,寐不安枕。略略点拨一下,也好按我喤喤之心啊” 莲歧吊起玄元胃口,也是有用意的。半天来,不见玄元重提,当初承诺赐予爱徒‘宝壶’一事,有心再拿他一把。 此时天色不早,三宝郎一觉醒来,酒气去了一半。 他爬起来,口渴的厉害。环顾四周无人,寻思去找师父,顺便喝点水,也好回家。 一脚踏上门外的路,顿觉满地银白,抬头,已是月上柳梢。 月辉之下,洁白如霜。他一阵焦急,心想师父大概等急了吧。 月色晃眼,加上酒未全醒。慌忙之间,不待细看。就那高高低低,斑斑澜澜的疏影里,闷头行来。不料,竟慌不择路,却误入一处花园。 曲径回环,三宝郎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蓦然传来一阵箫声,正是日间龙宫宴会上,一样神韵。只是曲调不同吧,听来,呜咽婉转,似是向久别的恋人,倾诉衷肠。急急切切,喁喁哎哎,柔肠千转。 三宝郎循箫声而去,透过树荫下掩映的隙光,一座绿竹楼,矗立在月天下。 绿楼前,如水般倾洒的月色里,一个粉衣女子正在吹箫,神态优雅,半胧凤目。旁边,站着一位绿衣姑娘,酥首微侧,轻舒烟眉,正痴迷地看着吹箫人,听得如醉如痴。 月华如霜,名香袅袅。熏风吹来,烂漫旖旎的馨香,笼罩在空气里。 半醉半醒的三宝郎,朦胧着惺忪的醉眼,看这吹箫女子,分明就是胡雪儿。似乎在向他倾诉别后的相思,期期艾艾的。 他抬头,望向东升的玉轮,离恨湖最后吻别的一幕,漫上心扉。那份缠绵过后撕心的痛;旷古的酸楚,又袭上心头。抑不住俊目如潮。 似乎是对着胡雪儿,他轻轻吟唱。 碧海今宵明月夜, 冰轮光转如雪。 试听霓裳曲,此月非彼月。 几番梦,红影依稀, 不尽梅园婀娜。 而今举杯,醉里重看, 香菲如血。 听着台上,梅点红妆, 瑶琴一声韵已绝。 长忆云眉嗔愁,惹几行泪落? 空余下,孤鸿缥缈,水茫茫, 芦花摇曳。 谁道明月多情? 忍看离别··· 一旁听箫的绿衣姑娘,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轻吟诗词,便伸出纤纤玉指,偷偷戳一下吹箫的女子,示意噤声,然后朝这出声处,悄悄一指。 两个人抿着嘴暗笑。 “月儿,你听。” 箫声戛然而止。 三宝郎浑然不觉,兀自吟哦。 “长忆云眉嗔愁,惹几行泪落?” 原来粉衣女子正是怒江黑龙王的八公主,龙月儿。那绿衣姑娘,却是月儿的贴身丫鬟,名叫香珂。 “哎--是哪个痴情儿?” 主仆两个相视一笑,借着树影的掩映,蹑手蹑脚向着三宝郎,悄声走来。 三宝郎沉浸在那时那地的情愫里,对悄然而来的龙月儿主仆两个,竟浑然不知。却猛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娇喝。 “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私闯八公主的后花园!” 没等龙月儿发话呢,丫鬟香珂抢先对着,毫不知情的三宝郎就是一声娇喝。 龙月儿急了。 “香珂,不得无礼。” 其实,龙月儿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日间父王请来的贵客。显然对丫鬟香珂的莽撞生了一些愠怒。 “如此蛮横!还不快想人家赔礼道歉。” 香珂轻哼一声,酥首微偏,但看向天中玉兔,也不答话。 “公子休怪。这丫头平时被我宠惯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三宝郎慌忙抬头,月光下,见对面站着两个绝色美女,不禁内心一慌,口中喃喃低语。 “芳驾莫非?···” “呆样,见了我家八公主,还不施礼问安?” “香珂,大胆。快回去,还不替贵客涮杯冲茶,更待何时?” “八公主,使不得。万一王上问罪,丫鬟吃罪不起的。” “少废话,快去。本公主要与贵客叙话。” 香珂无奈,一扭娇躯,只得悻悻而回。 三宝郎整衣向前,深施一礼,口中称道。 “晚生三宝郎,因酒醉尚未彻醒,误入八公主禁地,冒犯芳驾,三宝郎这厢赔礼。” 龙月儿香唇微启,咯咯浅笑。 “公子客气。龙月儿早闻公子人品俊秀,才华雄逸。今日得见,果然人中龙凤,品貌风流。既是有缘相见,不如就舍下吃一杯淡茶,且聊一会儿闲话。可好?” 三宝郎看看夜色已深,面有难色。 “待会儿让香珂送你回去,要不然,你如何认得来时去路?” 他看看龙月儿,娇俏的面容,透着十分的诚恳,的确是愁那,月影疏荞,曲径掩映,难寻去路。只好道声打扰。就随龙月儿向着绣楼,斑斓的灯光里走来。 站在八公主的绣楼前,三宝郎迟疑再三,就是不敢走进来。 龙月儿只好又退出来,对着三宝郎柔声款语。 第二十二章 月儿心事君知否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公子何故迟迟不入楼来?” 三宝郎不语。 “难道我楼上拴着老虎不成?” 三宝郎心道,萍水一面,怎好不知深浅?若是贸然行事,师父责怪事小,八公主会怎么看?嘴上不好辩解,一副粉琢玉面只憋得通红。 龙月儿见三宝郎不但人物风流,气质轩昂,却又憨厚可靠。真是又喜他又疼他,就有心戏他一戏。 “三宝郎,你可知罪吗,酒后私闯公主绣楼。我若禀告父王,你死罪难逃。即已到得此地,你又怕的哪般?” 三宝郎一下子酒醒。 “八公主不要降罪。请恕草民谨微,夜色已晚,这样冒昧。只恐于公主不利,深怕污了芳驾清声。今夜月色如昼,不如就楼前月下,设一小几,摆两方凳,也好说话。” 龙月儿听了这话,一阵娇羞。面上不露声色,唇角上微微一笑,芳心暗暗钦赞。 “三宝郎公子,月儿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我岂会做那些下作之事?” 三宝郎这一番为她设身处地的贴心,深深打动了她的少女之心。 “公子,自从父王回来之后,曾感叹你少年持重,赞赏你的人品风范。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 “承蒙圣王谬赞,惭愧惭愧。” 龙月儿看他面对强势的抢白,不亢不卑的坦荡磊落,心中的爱慕,又添一层。 “也罢。月儿只好请公子恕我,待客不周之过喽。” 于是吩咐丫鬟香珂,与楼前月色下,摆上一应茶具。 此刻,月光如水,茶香袅袅,与倾慕的人儿一叙幽情,倒也不负蟾光寓意。 灯火辉映,新冲的碧螺牙尖,一枚枚,飘荡在玲珑的水晶茶盏里,丝丝的清香氤氲在月色之中。 “公子,请品尝我龙宫雪茗,” 龙月儿浅笑吟吟,斜乜一双鸣凤眉目。 三宝郎拾杯浅啜,触唇甘甜,玉龙生津。一丝暖流遍游九州,顿觉通体惬意。 “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 龙月儿笑笑。 “公子雅兴。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 二人相视一笑,蓦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月儿微垂酥首,不觉两片流霞飞向凝脂般的娇容,芳心一阵鹿撞。 “公子,月儿可以喊你三宝郎吗?” “八公主,这有何不可呢。” “常听父王说,你于医易之外,颇好声乐?” “哪里,也是小怡闲情而已,一知半解,何足道哉?” “公子,何故如此谦虚。今日宴会之上,小女子献丑啦。见笑。” “晚生斗胆,公主所唱该是《霓虹仙子》吧,芳驾天生丽质,赋禀莺喉。一曲未完,声传天籁。音韵未止,凤翔鹤舞,你的舞跳的可真好,粉衣飘飘,犹如天女散花。” 龙月儿听他评价如此之高,芳心大悦。一双鸣凤眉目,悄悄打量起三宝郎。 三宝郎似乎还沉浸在《霓虹仙子》美妙的乐章里。于是略趁酒低儿,轻声吟唱。 仙山隔云海,霓红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 三宝郎朗朗清清,弹性绵绵的低音,唱起这首清丽婉约的《霓虹仙子》来,竟是如此妙曼多情,撩心勾意。 龙月儿听得如醉如痴,一时沉迷其中··· 月天如水,银光澹澹。 此刻,龙月儿全然就是胡雪儿,三宝郎把一腔的思念和无奈,用他清朗的歌声,尽情地倾诉着。俨然梅园红楼的景致。忘了天地,忘了时光。 八公主手抚香腮,凤目朦胧,在如醉如痴的歌声里,幻想着她的少女之梦。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三宝郎对他的胡雪儿,仍旧是一往情深。她感慨,也感动。为他对伊人一片深情,真可谓感天动地了。 一阵清风徐来,夹带着一丝龙宫碧水特别的的凉气,打在三宝郎俊逸的面庞上,猛一机灵,从梦幻中回过神来,略显尴尬,面有几分羞涩。 他望一眼沉醉其中的龙月儿,低头一笑。 “八公主,晚生失态啦。” “公子,没有。你对胡雪儿的用情之深,以至魂牵梦萦,呕心沥血,甚是感人肺腑。公子重情,神人感佩,本无可厚非。纵然失态,愈见情深。何必拘泥于一言一行之谨微?公子,月儿只是觉得,你,太苦了。” 龙月儿芳心动处,险险地滴下一痕香泪。 三宝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龙月儿心疼的不行,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安慰。 “公子不必太伤感,你的相思,雪儿姐姐未必不知。今生不能雨时凭窗,晴明携游,固然可惜可憾。也许人家本来就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能有什么苦衷?说是爱我,却又那么冷艳如霜,绝情绝义。” 龙月儿芳心痛处,夹着一丝淡淡的醋意。 “算了吧,我虽未经历情事,可我还是看得出来你的口是心非。公子,你根本就忘不了她。” 三宝郎被说中心事,不但心无芥蒂,反而坦然许多。他抬头望向这个对面而坐的小姑娘,对她的聪明和坦荡,反生出一些敬慕。 陌生感所带来的那点隔阂,荡然无存,倒更像是面对,一个多年未见的知音了。 “不瞒八公主,我是忘不了她,忘不了雪儿。除了那些酸痛,却一点儿也恨她不起。心里眼里,总是她的影子,时不时脑海里,就飘出她的那些好来。雪儿的心其实挺软的,软的让人难以释怀,揪心般的放不下她。她一个人在断情崖,多孤单呀!春天到了,鸟语花香,谁来陪她踏青?秋天来了,岛上金菊芬芳,谁来陪她观赏?腊月飞雪,漫天银白,谁又来陪她踏雪寻梅?谁又和她箫琴和鸣,传情唱答?” 三宝郎喃喃低语。 “她的琴弹的那么好,婉转悠扬,她的箫吹得动人魂魄,云儿不走,鸟儿不飞。可惜,三宝郎再也听不到了。” 三宝郎一叠声的倾诉完,还沉浸在对雪儿的情愫里。 龙月儿看着他对雪儿的一片痴情,既感动又心疼,蓄在美目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吧嗒吧嗒,洒在这美好而又伤感的月天下,她嘤嘤地哭出声来··· 龙宫内书房。 黑龙王玄元正焦急地缠着莲歧不放。 “王弟,你一定得告诉我,怒江龙族的这场即来的劫难,究竟如何化解?” 莲歧眼见天色已晚,黑龙王却丝毫没有,放他师徒二人回去的意思。不由大急,方寸欲乱。又担心泄露天机,陷入因果。 “我的王兄,你何必逼我?你们龙宫本就有一件旷世奇宝,完全可以凭此物化解一二。只是天机所系,莲歧我哪敢造次,信口泄露?” “什么?我怒江龙宫,还有这么一件奇货?” 莲歧欲言又止。 ”王弟啊王弟,你快快告诉,究竟是何旷世奇宝?“ ”莲歧若是点破,王兄还能割爱否?“ 黑龙王脱口道。 “什么?难道是孤王许给三宝郎的‘宝壶’?” “正是。” “只不过是娲皇当年的赐赠大禹的治水圣器,他还有这等妙用?快快说与孤王听听。” “这个,好说。莲歧只怕,万一,被那宵小之人觑去···” “哎--王弟。藏宝楼上,由大将把守,岂是能说丢就丢得了的?” “好吧,圣王有所不知···?‘ 躲在内书房后窗下,草丛中的龟相袁福,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记在脑海。他运气龟息大法,凝神静气,生怕一丝的疏忽,惊动了黑龙王莲歧两个。 莲歧心想,事已至此,说破一点,也无大碍吧? ”圣王有所不知,这宝壶,能夺天地造化,他五行属水,其能量堪比天一地六阴阳真水,虽百川之流,加上南北四海之大,亦不能抵之!最是善解雷神霹雳之真火···“ 莲歧突然意识到天机不可尽泄,话语戛然而止。 饶是如此,黑龙王玄元亦释怀不少。 三宝郎见龙月儿哭的这样令人心疼。晓得是自己话语多了,或许已是生了冒犯之罪,慌忙停下倾诉,反过来去安慰龙月儿。 “八公主?···” 龙月儿兀自香肩抖动,似却雨打海棠。 “龙月儿--你别替我伤心啦。那能让我的一腔酸楚,再来无端感染芳驾?早知如此,我又何苦向你诉说我的心事呢?” 三宝郎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月儿哭声愈烈,这一哭,反把三宝郎看得痴了。 有道是佳人,回眸一笑百媚生,岂知龙月儿,华容一哭倾国城? 正是个: 风情万种世无双, 昨夜新雨洗海棠。 怎么样? 许仙不恋白娘子, 法海深坠温柔乡。 三宝郎正一阵呆痴之间,忽听得从天一阵霹雳声,天塌地陷碧波倾。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怒江龙宫随后一阵剧烈抖动。 抬眼望去,江面上一片火海,比那东吴书生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毫不稍逊让。夹带喊杀之声,如虎啸龙吟,厉鬼哭泣,令人惊心动魄,肝胆几欲震裂。 二人正不知所措,龙宫之上,似天崩地裂,万丈碧波一下子倾降下来。 眼前的红楼绿树,顷刻坍塌,阑珊灯火荡然无存,瞬间淹没于万顷波涛之中。 刺骨冰冷的江水,从脚踝漫至胸顶,还未来及细想,浑浊的江水呛得三宝郎手舞足蹈,直翻白眼儿。如泥丸一般,滚坠深渊。越扑腾腾越无力,越挣扎越沉底。 不由暗叫一声,三宝郎,想不到今天小命休矣··· 第二十三章 爱,来不及道别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浑浊的江流肆虐着无穷的魔力,搅起江底的泥沙,犹如千万条巨龙,张牙舞爪,横冲直闯,咆哮翻滚。 道道暗流如魔爪一样纠缠撕扯着三宝郎,他如一片落叶,一缕残丝,显得那样渺小,那样无助,瞬间就被卷入江底··· 此刻,他只觉得三魂渺荡,七魄游离。咆哮呜咽的江流,似地狱中冲出来的无常,夜叉,厉鬼将他团团围住。他似乎听见,无常手里的铁索哗哗啦啦的声响。 面对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八公主龙月儿,迅速压下一阵心底升腾而起的恐惧,提起一团龙族与生俱来的精元之气,念起避水诀,目运精光,四下里搜索三宝郎的影子。 她非常清楚,凡夫俗子的三宝郎,凭他一己之力,在这洪流之中,实在是难以完身脱险的。 龙月儿,她可不想三宝郎丧身洪流,而且就在她的身边。 她是倾慕他的,甚至那就叫爱了。从内心深处,有着一丝越来越强烈的欲念,她,想和他终生厮守在一起。 远远地,望见一团黑影。 她向着这团黑影三蹿两纵,朦胧中,似乎扯着一条丝带。她知道,这应该就是三宝郎啦! 靠上去!对,紧紧地抱住他! 两个人一起在浊浪中翻滚··· 而此时,三宝郎已完全没了知觉。 生死关头,龙月儿那还管得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大忌? 她撮起香唇,摸索着,探寻者三宝郎的嘴角儿。当双双两唇相抵,就迅速向三宝郎的嘴里吹了一口三味真气。 三宝郎没有反应。 龙月儿分明感知,对方唇上传来阴寒的凉气。 她芳心大惊,丝毫不敢懈怠。紧紧地抱住他,不敢须臾分开,生怕一丝不慎,三宝郎万一被江流卷走,就怕是再也寻他不见!怀中的三宝郎,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这一生,岂不要痛悔而死? 其时的三宝郎,借着龙月儿刚刚吐过来的三味真气,已是三魂回来半缕,七魄转过一丝。 他隐隐觉得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茵之上,江流的每一次裹荡,犹如凉风阵阵吹打在身上,好冷!脚下浑浑噩噩,东飘西荡,上下游移··· 是在做梦吗?胸口上似触着;两团柔软却温热的什么,有一丝儿麻,有一丝儿酥,有一股儿恋恋不舍。却是目不能睁,四肢无力。 可是龙月儿,并不知道三宝郎的反应。 她心下大急,芳心暗忖,一口三味真气,尚且不能救他回阳转逆。那他,岂不要生生命丧我怀? 她的心一酸,若在平常,怕不又是一阵梨花带雨,玉筋儿纷陈? 奈何桥头,鬼门关前,哪容儿女情长? 龙月儿默念心法,气沉丹田,以意导气,搅起遍体赤龙,带动四肢百骸的龙族真气,渐渐在丹田聚起一团红光,将那龙族精元,炼成一块通体红黄的坚钢晶体,随着龙月儿的意念引导,吐纳之间,晶体上下漂移,红黄之光,灿烂照射。 三宝郎动了一下,似觉身体正飘在薰风三月的阳光里,稍稍有了暖意,他微微睁开一线失神无力的眼睛,却被龙月儿这团金光照耀的之下,又合上了眼皮。 龙月儿香唇抵着他的嘴角儿,柔软的丁香小舌,生生撬开他的牙齿,嗓子里嘤咛一声,龙族精元炼成的坚钢晶体,挟着她的温热,裹着一丝芳香,滋溜一下,就滑进了三宝郎的肚里··· 耗尽真元的龙月儿,一具芬芳玉体一下子软下来,软的似一缕清风,柔的像一团锦絨,弱的似一叶芳菲。 三宝郎重又睁开如电星目,看到怀里的龙月儿,微微闭着她的鸣凤大眼,修眉联娟,娇容孱弱,刀刻般的瑶鼻儿,小巧精致,却是两颐泛白,如月光下的霜露,散射着凄美的光华··· 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字,道一个别字。疯狂的江流,便从三宝郎的怀里,将她劫掠而去,就像一团飘逸的柳絮,迅速消失在滚滚洪流··· 三宝郎又急又悲,又恨又悔,只觉五内具焚。 他非常清楚,他没有能力去救她,只能眼眼睁地看着她,让肆虐的暗流卷走。 一个娇若梨花,美如仙子的痴情姑娘,就这样,从他的怀里香消玉殒。 他后悔和师父来赴这龙宫宴,后悔认识了龙月儿,让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为了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不归路。 三宝郎,三宝郎,莫非你真是天罡孤煞星转世而来?一个胡雪儿,柔情似水却道心坚冰;一个龙月儿,清纯痴情却转眼香魂渺无,自己一介凡夫,命薄如纸,贫贱如芥,与人家姑娘何干? 龙月儿,你的修眉联娟,你的鸣凤美目,你的冰清玉洁,你的梨娇桃艳,都随痴情消失在滚滚暗流··· 三宝郎,他悲呀,江流呜咽。 三宝郎,他恨呀,造化无情··· 吞了龙月儿真元晶体的三宝郎,虽说恢复了生命的阳气,可他不会避水诀。暗流汹涌,依然危机重重。冰冷的江水肆虐,眼不能睁,鼻不能息,嘴里满是泥沙,身体似一团破絮,只任江流撕扯。 他感觉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他甚至要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突然,江底水流红光照耀,似八月里秋高气爽季节,夕阳欲坠之时,天空下降一道彩虹,红的纤尘不染。紫色的霞光化作一幢红船,向他驶来··· 胡雪儿一袭红衫,立在船头。云髻高挽,华容凤仪,瑶鼻如塑,蓝莹莹的美瞳,灵动妩媚,长长的睫毛,温温婉婉,清晰可数。 江风吹来,衣袂飘飘,红杉飒飒,举手投足,仙风高丽。 她无声地看了一眼,甲板上昏迷中的三宝郎,这个让她倾情爱恋,又无缘相守一生的男人,揪心的酸楚,差一点使她悄然泪下。 蓦然云眉乍抖,充满道真智慧,一种看破之后的淡然,生生压下了这股巨大的沧桑悲凉。 一道闪电略过,胡雪儿收回遐思。 她玉腕一抖,一片金光闪烁处,纤纤玉手里,竟多了一幅画卷。 她将画卷轻轻放在三宝郎的怀抱里,再拿三宝郎的左手压在画卷之上,看看稳妥,这才立起身来,轻启朱唇,默念心法,红云起处,那一抹飒飒虹影,已自屹立于高高的云端之上。 她不敢稍作停留,那夜,离恨湖一别,这一世与三宝郎再也无缘相见,道之所自,岂由人为?! 回首,她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尚未醒来的三宝郎,驾起九丈红云,向西南方向的离恨湖,悄然而去。 三宝郎悠悠醒转,鼻中一阵似曾相识的芬芳,让他有了莫名的冲动。 是梅园吗,离恨湖?难道是雪儿?又抑或是梦中,他分明触摸了她的长发,触摸了红香帐里的万种风情··· 如果这是梦,他多么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轰隆隆--咔-- 一阵震耳欲聋的霹雳之声,响彻怒江上空, 三宝郎一下子醒了,他翻身坐起,眼前的一幕,直让他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但见怒江上空黑风罩顶,乌云惨愁。狂风夹带暴雨,肆虐地抽打着怒江两岸的山石古树。深邃的苍穹,布下一道天罗地网。 江面上,火光照耀,如同白昼,十万天兵天将面目狰狞,披挂整齐,将怒江龙宫上下,锁了个水泄不通。 打斗的喊杀声,惊心裂胆,风雨中道道闪电,犹如条条火龙。水面上,到处飘着虾兵蟹将的尸体。 三宝郎站起来,立在甲板上。 红船周围数十米内,一个巨大的金光环罩,金光到处,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雨水落下。 他来不及探究红船的来处,更无暇好奇,金光罩顶的神奇奥秘。 猛然间,天空中飞腾起三条火龙,打出耀眼的霹雳,随后爆发出阵阵惊天的爆炸声。三条火龙上下盘旋,似乎是有方向性地追打着一个圆呼呼的黑东西。 这个黑东西忽而江面上飞漂,忽而又隐身江底。直搅的翻江倒海,波浪惊天。 三宝郎看不真切,正心下大急。 不料,意念一动,脚下的红船径自载着他,向着火龙飞速靠近。 他着实嚇了一跳,越往前去,波涛越猛,雷声愈大,霹雳的电光愈加耀眼夺目。 直至近时,红船稳住。三宝郎的脑海里显现出莲心童的荷叶舟,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或许是,雪儿来过? 江流激荡,红船并无半点颠簸,似平地里立定一般,他心里一松,感觉比刚才踏实多了。 原来,这三条火龙霹雳追击的是一只巨大的龟精。 龟精的手里正拿着一个金龙盘玉珠的‘宝壶’,每当红龙霹雳,将要击中他的身体头面,他都会高高举起这个‘宝壶’,霹雳的电光石火便瞬间消匿于无形。尽管天兵天将将他团团围住,喊杀震天,却丝毫不能奈何他半分。 龟精似乎悠然戏水一般,一次一次躲过霹雳的追击。 这龟精,就是怒江龙宫的龟相袁福。 三宝郎恍然大悟,原来今夜天宫玉霄大帝派下天兵天将,正欲捉拿律犯天条的龟相袁福来了! 朋友有所不知,这宝壶就是黑龙王玄元打算作为赌资,赏赐给三宝郎的镇江之宝。这不,还未来得及说话呢,天兵天将便下界兴师问罪来了。 此宝壶,上书交待,本是女娲娘娘赐给大禹治水的圣物。金龙盘旋之中,窝里生出九档玉珠,内涵阴阳消长,五行推算,其能量堪比天下千万河流,南北四海之水。最妙处,善于克制霹雳真火。可谓夺天地造化之神器。 那么龟相袁福是如何得到的呢?他又如何得知宝壶的运用之妙呢? 第二十四章 初斗刁龟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当时怒江龙宫内书房里,玄元莲岐二人半含半露地说出了宝壶的玄机,却被躲在后窗下草丛中的袁福,一字不漏地窃听在耳。随即,他便飞身来到龙宫的藏宝楼。 角落里,他摇身一变,化成黑龙王玄元模样,躲过藏宝楼镇守大将的盘查,将此圣物轻易骗取在手。 你道这龟精,毕竟万年道行。本就生性聪敏,加上后天精通五行奥秘,晓得金木水火土生克大发。很快,便悟出‘宝壶’天机。知道‘天一地六阴阳真水’阵法的排列,这才一次次躲过雷神霹雳真火的灭顶之灾。 千算万算,也是怒江龙宫劫数难逃,被龟相袁福坏了怒江万世基业。他不仅枉杀千余童男童女,今又窃取宝壶,致令雷神火龙奈何他不得。同时,更是加深了黑龙王的罪业。 早有天兵信使将战况报知玉霄大帝。 玉霄大帝龙威震怒,更恼黑龙王玄元教下无方,护宝不力。一面命九天虚女娘娘,火速下界降妖。 玄女娘娘接了御旨,顾不得回她的紫玉玄虚,匆匆驾云来到南天门。 她探首浩渺九天,透过茫茫云海,望向人间凡界。但见怒江方向正喊杀冲天,电光闪烁。知道是胡雪儿辖下地界。 虚空里她皓腕轻扬,一部紫色的《仙灵簿》在玉掌展开。天机显示,万年红狐胡雪儿守阵功满,即将另负使命。临走前,尚且肩负道度三宝郎的任务。 于是,便派玉使童子火速下界,向胡雪儿秘传机宜,只需如此这般,那刁龟便可手到擒来,乖乖伏法。 玉使童子领命而去。 胡雪儿正立在九龙断情崖之峰巅,焦急地等待玄女娘娘的天书诏命,一边翘首遥望怒江之上的,这场千年一遇的打斗。 她知道,浊浪中可以施救三宝郎乃分内之事,若是没有玄女娘娘的昭示,私自参与这场龙宫斗法,那可是律犯天条的。 胜负与她无关紧要,她只揪心她的三宝郎, 胡雪儿早已今非昔比,以她今天的道行修养,又何尝不知定数难违?只是天道运转的过程当中,苦的只是一个情字而已。 此时,九天玄女娘娘的诏示未下,虽一心急在宝儿的身上,却不敢贸然行事。 三宝郎眼见龟精依仗宝壶圣物,面对天兵天将的围追堵截,雷神霹雳的轮番追拿,胜似闲庭信步。与生俱来的好水性,使它在激烈的打斗中,犹如酒后戏水一般的游刃有余。 他全然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替那十万天兵急得甩手跺脚,徒叹奈何。 忽听得一员高大威猛,雄壮恢宏的天将,额上正中怒睁一只天眼,高声喝问。 “凌判官可在吗?” 三宝郎不知就里,他哪还知道什么凌判官是谁? 原来这凌判官,正是三宝郎得道之后,未来成为小仙的第一个历练的去处。因为天机所系,恕在下此地不便细表。 三眼天将当然更是不知,红船之上冷眼旁观的凡夫俗子,是何身家底细。危急关头,不急细察,他只能按簿点将。一时见无人应,又一迭声朗声喝问。 “凌判官可在?快快前来领命降妖!” 三宝郎一脸无辜,丝毫没有反应。 此刻,怒江上空,于滚滚乌云中裂开一道缝隙,一片霞光照耀天边,如八月里秋高气爽时节,夕阳欲坠之时,红得醉人,红的纤尘不染。 霞光里,传来一声轻扬飘逸的女声,这声音较之半年前,更加深沉圆润,柔和而坚定。 “三宝郎--你还呆看什么?快快取出你怀中之物,用你师门‘心弹七弦’秘术,只管照角木声韵,来卸掉龟精手里宝壶的‘羽水阵法’,生助龙神霹雳真火,灭掉这头顽兽。” 三宝郎听了这似曾相识的声音,知道是他朝思梦想,魂牵梦萦的娘子胡雪儿来了。只是这熟悉的声音里,又透出一丝幽怨深邃的陌生来。 激动之余,他不能十分肯定。于是抬头望向这道红云,试图搜寻那一抹温馨的虹影。 可是他失望极了。庄严浪漫,纤尘不染的霞光里,根本没有胡雪儿的影子。“三日九年”的爱恋早已化作天边一缕轻云,随风而逝了。 胡雪儿隐身云端,又岂敢轻易违背清规戒律?她明知道,此时如果显出当年的影子,再一次勾起三宝郎无边的思恋和千种哀怨。不仅擒妖无望,反倒撩起心上人深铭心髓的酸痛,于心何忍?又如何向九天玄女娘娘交待? 她强抑涌上心头的酸楚,一股道心天真的庄严肃穆浮上娇容。霎时,她的一抹春山云眉,拧上得道之后的睿智与宁静。 “三宝郎,呆子,痴子。你听见我的话没,还不快快出手,误了天机,你该当何罪?” 三宝郎豁然明白,这声音正是胡雪儿发出来的。今日不能现身,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我何必执着呢!罢罢罢,为了雪儿,今天我三宝郎在为她抚琴一曲,一举拿下奸龟袁福。 降下浮躁的心气,从怀中摸出《知音图》,铺向红船甲板。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气沉丹田,以意导气,搅动赤龙。源源不绝的真气,从他四肢百骸,转过大小周天,不觉三星朗照,五花聚顶。 只见一团黄色精气化成一围气罩,与红船交相辉映。他在心中默认七弦,照角木韵上一拨,强大的气流从画中一飞冲天,化作一道黄龙飞向雷神的霹雳火龙,两条红黄龙影,在空中交缠翻飞,似一对恋人般亲密缠绵,突然变成一道脱膛的炮弹,飞向龟精! 胡雪儿在空中看着三宝郎瞬间的变化,知道他已深深理解了自己的苦衷,甚至感同身受她的那些不可言传的悲楚。可以敢这样断言,三宝郎的心里没有半丝半缕的恨,留下的只是更加深情款款的爱。 她也看到了他的功力,几月不见便精进如此,足以令她欣慰。胡雪儿芳心默念,此时此刻一点灵犀下紫薇,两心相印默契通。往事浮上心头,雪夜遇救,醉后醒来的初次凝眸,梅园里,月天下,红楼中的缱绻温柔,离别的酸痛,桩桩件件,丝丝缕缕,无不氤氲着甜蜜和深情,又夹带旷古的遗憾。 她酥首微转,一行清泪悄然滑过美丽的脸颊,打湿胸前那一袭红装。 龟精正无限得意之时,突觉手中宝壶的“天一地六”真水阵法,绵绵无力,似有一股深不见底的无形力量,在吸纳阵法里的威力。不由心下大惊,刚要变化五行,企图解救危机于万一。 饶是这一丝迟疑,却差了千里之失。电光石火的一瞬,老龟精被三宝郎与雷神凝合在一起的火龙,一下子击飞左边后腿,他大叫一声,痛得险些昏死过去。龟精突然凝神发力,转动着庞大的身躯,把个江流搅得如风车一般转动起来,这漩涡越转越快,快得令人目不暇接,转的令人头昏脑胀。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随着漩涡转动的离心力,龟精庞大的躯体似一个大锅盖一般,急速飘腾,继而一飞冲天,像风筝一样在怒江上空盘旋飞舞。 万年道行! 袁福老龟精果然不虚,原来已经到了上天入地的大造化了。 借着江流的离心力,袁福老龟精一飞冲天,似生了一双翅膀,庞大的躯体鸟儿一般,比及先前在水中更加灵活。江壁仞立的巨石,山巅苍劲的古树,无不成了他藏身凭借的好去处。任凭雷神三条霹雳火龙,如何围追堵截,他总能迅速地寻找一道缝隙,悠然脱出重围。 老龟精立在巨石上,仰天大笑。 “哈哈哈--三宝郎没有想到吧!你也飞一个呀。你的婆娘胡雪儿也不过如此。饶是你们再恩爱百倍,缠绵上千层。弄来这么一条破船,怎能敌我上天入地的本事?此刻,我若一飞而去,怕不是千里万里之遥?你夫妻两个如何敌我?十万天兵又奈我何!不过徒增笑柄耳。哈哈哈--” 三眼天将气得哇哇大叫,急令天兵协助雷神重编战队,再整旗鼓,继续下轮围攻。 三宝郎羞愤交加,眼看龟精袁福即将一飞无踪,哪里去寻?前功尽弃事小,雪儿如何完成她的历练使命? 云端之上的胡雪儿听了龟精的一顿调侃,又羞又气。心道,我与三宝郎一见如故,两情相悦,虽是做了夫妻,却是事先得玄女娘娘法旨。与你龟精何干?今天你口无遮拦,毁我清誉,我岂能饶你! 胡雪儿云端里一声娇喝,珠圆玉润里凝聚一股强大的道真元气,这劲道穿山裂石,横空出世。 “龟精老顽兽,你是找死无门!” 她玉碗一挥,一道红光起处,直催着那红船平地里腾空而起,似离弦之箭,脱膛之弹,顺龟精去路追逼而去! 眨眼工夫,红船已赶上龟精身后不远三丈之地。 袁福回头,大吃一惊。张大的尖嘴尚未来得及闭合,三宝郎的红船就截在他前面。 三宝郎暗运心法,照准角木音铿锵弹去,高亢激扬的角木韵,生助着后面紧紧尾随而来的三条火龙。 火龙打出焦烈的霹雳!龟精本能地往江壁巨石后躲去。 “嘭”一声巨响,巨石上留下三道镌刻般的龙爪印。虽未直接劈中龟精,而霹雳的余势还是把它炸了个七荤八素,大脑一阵眩晕,万年的道行松了六分威力。庞大的躯体似断线的风筝,半空里,飘飘摇摇,向江面坠落。 胡雪儿松了一口气,芙红桃妖的玉容,拂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欣慰,深沉的笑意舒展在她的云眉两端。 身边的玉使童子喜得一双玉掌一拍,失声叫了一声“好” 胡雪儿神色一凛:“未可高兴太早。看看吧,这刁龟怎肯轻易甘心?” 该章节已被锁定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往下细看,胡雪儿名字后面,赫然注明乙卯年冬月X日子时阳寿已尽等字样。 三宝郎一阵神游遐思,多年前,与胡雪儿雪夜初遇的情景瞬间浮上心头,那只醉卧雪窟的红色狗狗儿,火红的毛发,似八月里晚霞,红的纤尘不染,令人陶醉;梅园红楼里,当二人四目相视,那时胡雪儿面如皎月,隐隐玉露光华。一抹云眉含烟绕翠,大眼灵动,秋水湛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温温婉婉。慌乱之下,娇喘细细,气吐幽兰。羞涩之余,欲纵还止;顾盼躲闪,仿佛惊鸿鹤立。 窗外月华如水,胡雪儿一袭红装,那眼角儿,那眉梢儿,那弯弯上翘的唇角儿,丝丝儿,缕缕儿,无不沁着芬芳。她媚眼朦胧,轻轻吟唱: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三宝郎捉住那双柔滑似腻,软若无骨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地触吻。心如幽洞水滴,悄然一声,彼此那扇终生只为一人开的门,缓缓涩涩又温情款款地开了。 这份天长地久的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倾慕爱恋,三宝郎怎能忘却?虽说府衙后山幽月洞里,胡雪儿一场大火,烧去他儒雅俊逸的五官,从此生离死别。可是,他却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对胡雪儿总难提起,哪怕一丝丝的恨意。 而今看了冥府生死簿上,胡雪儿阳寿将尽,算来也不过还有一年又三月之期!不由内心一阵绞痛。 和着无尽的悲伤与酸楚,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正身在酆都城。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雪飞花万年的善恶明细,又逐页逐条审核一遍。在浩如烟海的帐薄里,赫然发现一件沉匿的往事。 那还是雪飞花修炼第一个千年道行的时候,她已精通天下所有鸟兽的语言,功力又早提了五百年之深。幻化人形,上天入地,一夜纵横上万里,都已不在话下。 一日游历涂山,潜伏在伯益家里,一来偷偷跟他学习鸟语,二来将自己平生所学,暗地里对照检验。 正当其时,禹皇奉命治水,在涂山娶了九尾狐女娇为妻。因常年在外奔波,女娇思念丈夫,就请求大禹允许,随他一道,也好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 一日中午,女娇做好饭菜,大禹却迟迟未归。她担心丈夫腹中饥饿,就亲自送去。不料看见一头黑熊正在奋臂开山裂石,女娇不知是大禹幻化,赫得一声惊叫,回身便跑。大禹听见叫声,见是自己的夫人,遂返身来追。匆忙之间,忘记当变回人身。及至赶上,夫人女娇却惊吓而死,化作了一块山石。 当时女娇已怀身孕,大禹抱着这块石头痛哭不已。 蓦然山石炸裂,裂缝中蹦跳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他就是大禹的儿子启,此子就是夏朝的第一代君主夏启。 夏启出生丧母,没有奶水哺育,故尔形容消瘦,生命奄奄欲绝。雪飞花怜他命苦,每日清晨就去会稽山采集花树上朝露精灵。趁大禹出门治水,偷偷抚养夏启。日复一日,夏启长大,后来成就了二十九年帝王基业。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此雪飞花这件隐功,呈报三宝郎案前。 “凌判官,亡魂雪飞花案卷在此,您看?” 三宝郎从往事中回神,沉吟半天。 忽然一个朗朗醇厚的话音响起,酆都大堂回荡着三宝郎庄严肃穆的声音。 “雪飞花,从来善恶昭彰,报应丝毫不爽。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府衙后山你因鸿飞冥杀你狐族,你恶念频生,竟不顾上天有好生之德,接连拐骗上百名童男童女,剥皮嗜血,其罪不容赦,按律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本府念你在涂山时候,曾经为大禹无私抚育他丧母的儿子夏启,成就了夏朝第一代君主。善恶相抵,功过两销。今剥去你万年道行,准你投生人道,你可服气?” 雪飞花娇俏的面容一阵激动,突然声泪俱下:“谢谢首席大判官!冥府果然明镜高悬,小魂心悦诚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蛛丝马迹,昭然若揭,小魂无话可说。” 三宝郎抬高声气:“好了!酆都大堂不是你拍马屁的地方。” 雪飞花涕泪交流:“北阴大帝,四司判官,求您容小魂把话说完,行不?” “好吧。时间有限,速速讲来。” “小魂自入道以来,时时警醒自己,常常心怀善念。我本与红霞玉女胡雪儿道行伯仲,只因她是当年大禹夫人女娇的师妹,才被举荐到九天玄女娘娘座下,比我早得正果,使我心生嫉妒。二来鸿飞冥伤我狐族,心下不平,所以动了杀机,伤及无辜。之后,我本就打算致你死地,幽月洞一场大火,夺去你的风姿俊逸,其实上天对你才是最大的不公!今天宝先生做了首席大判官,对我这累累罪恶之身,丝毫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长执善念,查察出我几千年前的一点善行。对我网开一面,此恩此情,难报万一。” 三宝郎不耐烦道:“雪飞花,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我知道自己难逃罚下十八层地狱,一念贪生,魂魄未拘之前,去寻到盘古老祖,将我当年一点善行做了一份书面证明材料,打算今天与你对薄公堂。可是,当听毕对我的判决,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枉度君子之腹。看来,盘古老祖的这封书信也是多余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盘古老祖的信札,一把扯得粉碎。 “宝先生,是你大人大量,独自承受了不公待遇。幽月洞对你的伤害,小魂难以挽回万一,我这里修有万年金丹两粒,交付于你吧,大恩不敢言谢,权当我悔过的心意而已。” 说罢,一扭娇躯,凝心运气,一道蓝光闪过,香舌蠕动,口中吐出两粒晶莹透明的内丹,双手递与三宝郎。 三宝郎抬头看看北阴大帝,犹豫再三。 北阴大帝微笑着点点头,三宝郎这才将金丹收下。 雪飞花长长嘘了一口气,陡觉身心轻灵,六根清净。一缕香烟飘渺,便飞升而去。空中传来一声愉悦的告别:“宝先生,小魂投胎去了,若是上天眷顾,我们后会有期。” 审案暂告一段落,三宝郎心下惦记生死薄上关于胡雪儿的事,寻思但有闲暇,就找黑白二兄弟详细问个究竟。 似梦非梦之中,忽然眼前的冥府大堂一片模糊,身边的六案功曹,四司判官,十大阴帅渐渐变得缥缈。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公鸡啼鸣,三宝郎一下子睁开了朦胧双眼。 土地庙还在。晨曦中,雾霭迷漫,一望无垠的沙漠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大漠静谧而悠远,东方隐隐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三宝郎知道也许是离村庄近了,就寻思就近农户,找点儿吃的。他内心惦念胡雪儿,恨不得星夜兼程,立马见到她,告诉昨夜冥府生死薄上那行可怕的勾魂帐。 且说雪飞花的魂魄半空中悠悠荡荡,一边漫自逍遥地飞行,一边云端里朝人间张望。 浩渺苍穹,茫茫人寰,何处才是她的归宿? 半是悠闲,半是惆怅。雪飞花前身万年道行,自然心气儿很高,不甘轻易托生。因而,空中一连飘荡数月,没有可心的人家好投生。 时光荏苒,日月倥偬,转眼就挨到了年尾冬至,再不投生,魂魄就要消匿于无形了,她心中又急又烦。 这一天,忽然看见脚下一带平原,北面群山起伏,蜿蜒南去,余气东南兜收。正东面上结成一个大玉屏。山上草木茂盛,林荫蔽日。 不错,此处正是玉屏山。 玉屏山飘渺如轻纱,一带唇毡南去,山前五里之遥,结有一座村庄。因村东紧靠山溪一片芦苇荡,庄名就唤作芦矶荡。芦矶荡背靠玉屏山,西去二里相邻凌家湾。村东的山溪,溪流潺潺,茂林修竹,山清水秀,正是上等风水的好去处。 小村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两姓杂居,一姓卢氏,一姓庞家。单说村中庞家,户主庞清远,年约四十,娶妻黄氏,连生三子,心中羡慕人家女孩,盼望着老婆若能为他添一女婵娟,此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问耕耘,莫问收获。这不,黄氏又怀一胎,十月期满,正待临盆。 这一天,恰好冬至日,天空中朔风怒号,大雪纷飞,扯绵裹絮。路上行人稀少,飞鸟绝迹。妻子黄氏眼看就要生了,丈夫庞清远不顾朔寒,喜滋滋的忙里忙外。 厨房大锅里正炖着一只老母鸡,打算待妻子生下孩子,好补养身体,奶水还足些。雾气缭绕,老母鸡的清香味飘出院落,弥漫在雪风中。 可巧,村东的芦苇荡里住着一只白狐,天寒地冻,腹中饥饿,无处觅食。闻到老母鸡的清香味,早馋得口中涎液直流,心痒难耐。就悄悄溜出芦苇荡,趁着风雪的掩护,循着香味,找到了庞清远的家。 老庞家只顾忙乎,小白狐瞅个空子,就钻进厨房,悄没声地拿开锅盖,捞起老母鸡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小白狐太饥饿了,只顾偷吃,完全忘了防范。庞清远蓦然发现锅台边白影一闪,心下疑惑,就蹑手蹑脚趴在门缝里向屋内张望。 见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正在偷吃煮熟的老母鸡。这一气,非同小可。母鸡没了,待会儿这娘们儿吃啥?娘们儿没有奶水,我娃崽子还能活不? 他不声不响,顺手抄起一根推磨棍儿,躲在厨房门外打算出其不意,打他个伏击。 不大功夫,小白狐就将老母鸡啃了个骨渣不剩。她抹抹嘴角儿,静下来听听,四周没有啥动静,就慢悠悠往门外溜去。 可怜小白狐哪里会想到,东家早已布下天罗网?它圆溜溜的小脑袋刚一探头,“呜”的一声,庞清远手中的磨棍儿,半空中劈头砸下来! 还没来得及吭一声,白色的小脑袋就成了万朵桃花开!红的白的四散崩去,鲜血染红了一滩。 且说空中的雪飞花,远远看见芦矶荡老庞家的婆姨快生了,正打算到他家里来托生。于是,她的魂魄飘飘荡荡降下来,恰好进门撞见这一幕。 看见小白狐脑浆迸裂,四爪抽搐,身下的鲜血染红一片,不由得又可怜又愤怒。心道,人类人类,真不个人类,你的内心咋这么残忍。吃你一只鸡,又怎滴?下手如此丧尽天良,简直是视生命如草芥。人的命一条命,小白狐的命就不是命? 雪飞花转念一想,不觉怨恨冲天而生。罢罢罢,我还不稀的到你家里来托生喽!干脆,我还是我,我还是一万年前的雪飞花小白狐。我要借狐还魂,待你孩子生下来,管你是男还是女,非得治你个家破人亡不可! 第二十六章 庆功宴欣逢老员外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爆炸声,龟精玄元庞大的躯体化为一缕青烟,三魂七魄遁归幽冥。 黎明前怒江的沙滩上,只留下大禹治水的宝壶,兀自散射着幽幽玄光。 龟精袁福的魂魄升天之前,发出一缕恨恨的怨叹之声。三宝郎,胡雪儿,莲岐老儿,你们等着吧,好赖我也是万年道行,与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们何苦要我性命?天道好还,生生不息。我袁福三生三世,难咽这口恶气,呜呼-- 江风吹来,袁福魂魄的叹恨之声渐远渐无。 乌云散去,怒江安静下来。冉冉升起的朝阳红着脸庞,万道霞光洒满金色的沙滩。 十万天兵天将早已回玉霄大殿复命。 三宝郎从潮湿的沙滩上踉踉跄跄爬起来。红船呢,雪儿呢,师父呢? 作业惊魂的打斗,从脑海一幕一幕展开,龟相袁福死了,他的灵魂又会何处归宿?三宝郎揉着酸痛的臂膀,疲惫的眼神搜索着怒江水面,搜索着江壁仞立的巨石,搜索着大火烧过的遍野狼藉。那一团红的醉人,红的纤尘不染的霞光呢?那一抹熟悉的倩影呢? 和龟精这一场打斗,三宝郎赢了。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胜者的喜悦。再一次与胡雪儿交肩而别,留给他的是满满的失落和忧伤。 早知又是一场分离,上天又何必要安排我们相遇? 他痴痴地站在沙滩上,泪水和着怒江的潮涌上来,滥觞了他一双星目。胸口如压巨石,又闷又痛,凝噎了滚滚江流般的旷古酸楚。 还能向谁倾诉?他抬望苍穹,一任凄楚化成悲凉的哭声。 寻寻觅觅多少年,只为灵犀里那一抹红影翩翩。是前生注定,今世才能这样甜蜜牵念。相遇,偶然的不能再偶然,茫茫人海,似乎转身再也寻她不见。有谁知道,滚滚红尘里,每一次偶然都是注定的必然?没有这些,又何来肝肠寸裂的熬煎?何为归宿,原来都是最后的定数。何谓到达?无非触摸了彼此的心颤。惟愿沉默在你的心海,无悔无怨。因为等你,我已荒芜了一千年。拐角处,你是否还愿意为我,嫣然一笑,倩然回转?无论沧海了又桑田,请站在原地等我,不见不散。别走开,过了山这边,相约在那曾经的漫漫雪夜天。你可以矜持的微笑,我可以轻轻地挽住,你的玉手芊芊。这一生,注定逃不过,痴情的恨海情天。 一个男儿的哭声,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思恋,多少凄凉,又包含多少相爱不能相守的遗憾?若非爱情,何至如此卑微,若此低贱,如此涕泣流连? 江流不懂,它只知咆哮呜咽;壁石不懂,它只知沉默不言;岸松不懂,它只知听风颔首;沙鸥不懂,它只知哀鸣叹愁;苍天知否?你知把风儿弄的轻柔;大地之否?你只见证沧海桑田时空悠悠。 悲凉的哭声淹没在怒江滚滚东去的涛声里,飘荡在天边那一缕云淡风轻中。 三宝郎哭够了,他已经没有泪了。 他踉跄而起,蹒跚而去,金色的沙滩上流下两行弯弯曲曲的足迹,绵延远方。 “三宝郎--你在哪里?” “三宝郎--你还活着吗?” 远处传来师父和娘亲的呼唤声。 他擦擦眼角的泪痕,强忍着心底的酸楚,打起精神应声道。 “师父,我在这儿。” “娘亲,宝儿还在这呐。” 人影渐渐进了,三宝郎看着师父关切的眼神,看看娘亲一夜苍老的白发,终于没能忍住,扑倒在娘怀里,呜呜痛哭。 娘亲只道是母子情深,哪里会理解儿子酸从何来? 师父说道:“宝儿,别哭了。先回莲房,吃点东西,再用马车送你母子一起回梅园。好不好?这几天先不用回药房,休息十天半月再说吧。” 三宝郎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路上,却怎么也不愿开口。 经过三月十五日的一夜激战,怒江水患彻底平息。黎明百姓奔走相告,男女老少载歌载舞,一片欢腾。 莲房大街上人头攒动,百姓自力搭起戏台,歌舞升平。正是人马喧嚣,万众齐欢,好不热闹 这难得太平,三宝郎功不可没。怒江上下,百姓纷沓而来,杀猪烹羊,要犒赏莲岐三宝郎师徒两个,并要一睹这位凌波激流,联手天兵,智降龟精的少年才俊,人中麒麟。 莲房后厅内,已摆好美酒佳肴,里间乡绅,社中名流,早已齐聚一堂,专候莲岐师徒大驾莅临,便好开席宴庆。 略作排序,大家入席坐定。 座中一耄耋老者,乃是里长。他首先端起酒杯,颤颤巍巍祝贺道。 “各位高邻,今怒江千年水患得以平息,真可喜可贺。值此大喜之日,老朽谨代表乡里百姓,感谢当今易医大家莲岐莲医仙,及其高足三宝郎,为民除害,大功告捷。请接收众乡邻及老朽的一片真挚谢忱。当满饮此杯,不负高义。” “好。满饮此杯,不负高义。” 众人附和,觥筹交错之间,一片喜庆祥和流溢在这阳春三月的薰风之中。 “听说,三宝郎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过人本事,竟能凌波激流,联手天兵,擒拿龟精如闲庭信步,笑看云舒。真可谓少年英雄,凤毛麟角啊。” “我们怒江流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如今,又出了这一对天毓英才的师徒二人,乃我乡里之骄傲,黎民之福祉也。” 酒过三巡,耄耋里长霜眉一抖,雪鬓堆笑。 “莲医仙,还记得去岁三月三那次聚会吗?” 莲岐早知其意,遂朗声一笑,附和道。 “哈哈,你想说那次为平怒江水患所卜之卦吧。我岂会忘了?” “正是,哈哈。那时莲医仙便已断定此事九重阳上大吉。果然如神,后来黑龙王前来莲房求解无子之殇。问题果然峰回路转呢。” “是呀,可是谁曾想到,今日龙宫赴宴,却赶上天兵天将在怒江摆下战场?从来造化无常,人生多少事,未必事事预测,件件先知啊。” 此时,座中一红脸体胖老翁起身道。 “听说,这次事件中,造就了以为不世奇才,人称三宝郎,不就是莲医仙阁下高足?可否让他出场,让老朽及在座各位高邻,一睹其少年英雄之风采?” “应该,应该。我们仰慕已久。” 莲岐见大家对他的徒儿如此称赞,不觉面上蔚然。 “好呀。三宝郎,今日也该你出来说说话啦。看了你昨夜之修为,为师甚是欣慰。哪一天离了师门自去,我也大大放心喽。” 三宝郎朗眉轻扬,如芒的星目放射着更加冷毅深沉的智慧之光。 “在下三宝郎,承蒙各位师长高邻抬爱。昨夜怒江之战,实属侥幸,何足挂齿?惭愧,惭愧。” 原来这位红脸老翁乃是前朝阁老,在此庄上隐居多年。乡邻哪知他的来头?但见气度言谈不凡,平时吃喝用度宽裕,人皆称呼他鸿升老员外。此次赴宴,名为祝贺,实则另有心事,别怀他情。 你道为何?鸿升老员外有一儿子,年当少壮,当朝令其节度西方边地金城使。结婚三年,其妻一直未孕,且上任后,府衙怪事不断。许久以来,遍延名师,皆不中意。今得知三宝郎怒江一战成名,知道他青出于蓝,已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有心荐举他一把,故而借宴会之机,再三考察,复验其实。 今见三宝郎骨骼俊朗,器宇不凡。谈吐之间,颇有雅量。进退之机,轩昂堂皇,心下先自喜了三分。鸿升老员外,世故之人,知道少年才俊多见心浮,往往气傲,有意考他一考。待三宝郎话音一落,随口续道。 “早闻三宝郎小医仙天赋聪明,幼入名门。熟知经典,精通易医,道业颇深。今日一见,果然人物潇洒,风采俊逸。又见少年老成,可托重任。久后必然才有所寄,志有所伸。假以时日,必能造福一方,声隆四海,前途无量啊。” 鸿升老员外这一番夸赞,搁在一般轻浮子弟身上,怕不早已飘飘然不知所云。 三宝郎双手一揖,淡然一笑。 “老员外过奖了。晚生愚钝,蒙家师不弃,收在身边,日夜教习,方有这小小成就。若非恩师着意栽培,有心提携,也不过混迹江湖,做了尘世顽徒?当街叫化也未可知。老员外如此盛誉,晚生不敢当。见笑,见笑。” 众人听了他一番谦逊之词,无不敬佩,纷纷连声夸赞。 鸿升老员外不动声色,连连颔首。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如此沉稳。虽说是修养,也是天赋吧。喜悦之情又加三分,心中的章程也渐渐形成。 “各位师长高邻,三宝郎冒昧,也代家师回敬一杯,略表谢意。高邻盛情,恩师与我实难却之,晚生先干为敬。” 又一番推杯换盏,大家兴致盎然。 莲岐续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随意,只管开怀畅饮,气氛高些,才还说话。” 三宝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醉意微醺之下,昨夜与龟精酣战情形,一幕幕浮上脑海,一副粉琢玉面不觉蒙上一片惨然。 “师父,当时怒江天崩地裂,碧波倾泻,龙宫宫殿俱毁,情形万分危急。您老人家当时在哪?弟子不在身边,当然,我也,” 莲岐心有余悸,悠悠而道。 “宝儿,为师让你牵挂啦。当时,正与黑龙王玄元在一起,我亲眼目睹天兵天将宣读玉皇大帝圣旨,好在他罪不至死。这才命水兽特意将我送回怒江东岸,方免一劫。当时情形,你我师徒两个差一点不能再见矣。至今思来,心尚惊恐。” “那,玄元呢?天庭如何安排?” “我记得,玉皇大帝赦他死罪。圣旨上说好像是发配到一个边远地区,一个什么支流的河水令。” 一个怒江龙王被贬为河水令,众人听了都感慨不已。可惜了怒江万世基业,白白拱手让人。那龟相着实该死。 莲岐又问:“宝儿,你呢,当时在哪?” 提到这茬,三宝郎神色黯然,口中低语。 “八公主,龙月儿,月儿死了···” “怎么,你和她在一起?” 三宝郎略略叙说一遍。大家一片唏嘘,叹息不已。 几番敬酒,几番回敬。菜肴上了又撤,撤了又上。时间已是不早。可是众位名流乡绅难得一聚,一来敬重莲岐人品风范,二来爱惜三宝郎寒门俊秀,有那么重情重义。所以都没有归去的意思。 大家只顾欢饮阔谈,意兴阑珊。殊不知一道魅影,正悄悄躲在大厅盆栽掩映的黑影里。 此魅影不是别人,正是怒江龟相袁福的魂魄,幻化而成的怨鬼戾气。想他万年道行,坚钢之躯,被三宝郎的大道无形,用师门绝学“心弹七弦”毁于一旦。心有千千不甘,临走之前,拼上再下一次地狱,哪怕万世不得超生,也要抱这一击之仇。 莲岐大难在即,他却丝毫不知。 第二十七章 莲岐 仙踪何处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漏尽更残,此时莲房外冷月西斜。 阳春三月的凌晨,却是料峭生寒时候。 窗外传来更夫的竹梆声:咚--咚!咚!咚!一慢三快,昭示子时已过,丑初来临。 五更。凌晨的寒气,悄悄从门缝窗隙穿将进来。这些乡绅夫子,名流大耆一阵寒颤,不觉意尽兴寡,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莲岐强打精神,举杯说道。 “各位高邻,贤兄贤弟。承蒙抬爱,待我师徒二人如此情厚,兄弟我深表谢意。我们相知一场,实在还没有聚够啊!可惜,时候不早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待我们饮了这杯合家欢,也好各自归去了。” 众乡绅拾起酒杯,莲岐带头一饮而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魅影飞速弹射到他的酒杯里,裹着杯中一缕醇厚的温热,就滑进了莲岐的五脏六腑之中。 不错,这道魅影,正是大厅盆栽阴影里,龟精魂魄化成的怨鬼戾气。 “啊!噗--”莲岐知觉五脏翻腾,肝胆欲裂,疼得他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射而出,遽然倒地,牙关紧咬,不省人事啦。 众人大吃一惊,莲房后厅一片哗然,慌张莫名,乱作一团。 “师父,您怎么了?” 三宝郎惊哭一声,扑上来抱住师父,右手拇食二指翻开师父的眼皮,但见双瞳光散,神元乍泄,鼻孔中气息微微,奄奄欲绝。 匆忙中,伸手搭住师父左脉,触手一阵阴寒之气,直逼得三宝郎五心寒澈。他运起真元,气达三指,按住师父寸关尺三部,浮中沉九候细察。但觉三关脉浮,结代交替,时而如屋漏水滴,时而如浅水虾游。似来不来,似去不去。 三宝郎心中一沉,暗道一声大事不妙。再细寻按,但觉关部浮起一个团融融的硬块,坚冰如铁,冷如霜结。乍按凝然不动,再寻替替旋转。换诊右脉,沉细无力,时有多无。 是什么邪气这等阴损? 《七星决》上说,左为阳性右为阴,方圆坚定属老金。圆圆融融归坎卦,十三鬼穴细推寻。白话来讲,左脉里的邪气是男性作怪,圆融之象是水的卦象,归在坎卦里,这一卦的动物类属有龟鳖之象。 莫非真是龟相袁福报仇而来?想到这里,三宝郎不敢稍有懈怠,只得将恩师平放地上,随即撩起长衫,就从随身携带的羊皮针囊里,摸出五枚银针,闪电般甩向师父的人中颊车二穴,余下两枚左右手劳宫穴各刺一针。孙真人有诀,一针鬼宫人中穴,二针鬼信取少商。七针···八针···针人中使鬼不得入宫,针颊车,使鬼不得在床···独留鬼路,逼其逃之夭夭,法不可极尽也··· 如此五针下去,仍不见师父三魂归位,七魄回转。三宝郎又取三枚银针在手,按《回阳救逆九针法》旨趣,将银针甩向师父左右合谷及中脘三穴, 莲岐仍然不见阳气回转一丝。 三宝郎又决一策,命老管家火速研磨炮姜附子成粉,撬开师父牙关,用温热的米汤送服。 一番忙碌,师父还是迷眼不睁,气息微弱。摸之,四肢逆冷,少有温回。 三宝郎急得汗水顺着脸颊,滴在恩师的手上。他又取来艾柱,火灸百会大穴,一边打开麝香锦囊,在莲岐的鼻前,晃了三晃。 大厅内,众人鸦雀无声,急切地看着三宝郎对师父急救。个个提心掉胆,汗水捏在手心里。 百会穴上,两壮艾柱将尽。 师母柳氏一声哀嚎扑将进来。 “莲岐--我的天呀--我的亲夫,你不能呀,不能撒手不顾我。” 也许是药力效达,随着柳氏一声悲哭,莲岐悠悠醒转而来,面染桃红,双目浮光闪烁。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笑容略略浮上来。刚才过度的惊吓,他们面上的表情都呆了。 三宝郎见了师父这等光景,不但没有丝毫的轻松,心里反而愈发沉重。他知道,袁福这老龟精怕是绝了情了,下手如此刁毒。 师父啊,怕不是回光返照吧。 师父,您老可千万挺住啊! 莲岐睁开失神的眼睛看着夫人柳氏:“夫人,你哭什么,我没事的。看透些吧,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花落尚有花开日,世上恩情有尽时。” 柳氏听了这话,泪如雨下。她抱着丈夫的头,紧紧地贴在胸前,怎么也不愿放开。 莲岐心如止水,面上平静得可怕。莲岐非常辈,通阴阳,知兴替。人为使命而来,他甚至恨不起龟精袁福。这份豁达,若非同道中人,怕是少有人体会的了吧。 “夫人,你一生贤淑勤谨,吃也让人,喝也让人。大事遵则,小事重情。我莲岐知足矣!只是这一趟为人,还没有爱够你···” 说到这里,莲岐洒下一滴英雄儿女泪。 柳氏抚摸着丈夫的脸颊,无限深情。 “夫君。我柳氏自从嫁了你,吃喝不愁,用度不尽,人前风光,人后显扬。大事你让我,小事你疼我,我没有爱够你呀···?‘ 莲岐微笑着点点头:”夫人,下辈子吧。“ “不!宁愿舍我半百之寿,换你我一世情缘。我不要你许什么下辈子。” 想不到,夫人柳氏一语成谶。当然是另一世情境啦。命也,造化也。 “三宝郎,你过来。” 三宝郎朦胧泪眼,匍匐向前,跪在师父旁边。 “师父。您不要离去,徒儿还没有跟够您。您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教授我,您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会不要我了呢,呜呜--” 话未说完,三宝郎嚎啕大哭。 “宝儿别哭。我走了,你和四个师兄弟要好好照顾你师母,知道吗?我就担心你忠厚老实,怕你吃亏。要是他们欺负你,你找师母作主,知道不?” 众乡绅一个个没有不流泪的。 莲岐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似乎还有心事未了。 “宝儿啊,你过来。” “宝儿啊,你的师兄弟都在紫荆书院读书,怕也不是易医之才。以后我这份家当,就交给你啦。那《灵》《素》二经乃我祖传之宝,那《七星相谱》却是董家所赠之物。今一并交付于你,好好保管,时时修习。莫负为师所托。日后,董家若是来人索要,你便手抄一部,将原藉奉回。万不可耍赖藏匿,知道啦?” 三宝郎心如刀割,一一点头答应。 “师父,三宝郎以后想你啦怎么办?到哪儿找你去?” 莲岐慈爱地一笑:“傻三宝儿,人生三世,去世今生和来世,无非聚散离合。若是有缘,自会相见。何苦做那小看家子气模样?” 三宝郎若有所思,心中默默记下了恩师这句话。问渠那得清如许,恶缘愈结愈怨,善缘愈结愈深。有谁知道他们师徒两个,再一世为人会不会相聚?若然相聚,又会是何种情境? 莲岐好像还有心事放不下。 “宝儿,你和雪儿今生怕是有缘无份了,再遇上可心的女孩儿,就别犟啦,答应为师,好好成家过日子。” 三宝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门的种种恩惠,桩桩件件,浮上心头。恩师对他视如亲子,业艺上,从教他国学启蒙,到医术上教他认识第一颗药草,汤头诀,五行大义再到临床实证。平常的吃喝用度,换季衣服,身体好歹,情怀顺逆,事无巨细,有哪一样不是恩师操持?临了,还在惦记他的终身大事。 此时,依偎在师父师母跟前,三宝郎感觉是那样的恋恋不舍。 在场的社中名流,乡绅高邻不知暗陪了多少眼泪。 窗外惨白的月光里,哒哒哒,缓缓行来一匹白马,遍身白毛无一杂花儿。 是师父的良驹雪里风吗?他垂下脑袋,温顺地打个响鼻儿,一双明亮的大眼含满盈盈的泪光。 莲岐一身青衣革履,头戴青色礼帽。他飘飘悠悠走向雪里风,一袭青葱长衫,微风吹来,掀起长衫的一角,仙风道骨。 他认镫上马,面带微笑,挺拔流畅的脸颊浮上一抹桃红,面上五岳四渎之间,环绕一团宁静无为的道真元气。 他徐徐按辔而行,向着门外露凝霜华般的月色里,遥遥直上东南天际而去。如水的月天下,留下一缕如兰似桂的阵阵清香, 莲岐,仙踪何处? 三月里,桃花开。 桃花园里建庙台, 闲看春风无限趣, 二两清酒乐开怀, 兰花香里读灵素, 春秋砚里妙方裁。 茫茫天地,一缕仙风下东海。 ··· 众人回头看时,莲岐莲医仙早已闭上了他安详的双眼。 就这样,莲岐,走了。 马厩里,传来雪里风一声划破天际的欢快嘶鸣-- 老管家来报,灵异的雪里风同时与世长辞。 莲岐的葬礼,仪式庄严,隆重已极。三宝郎为师父披麻戴孝,几次哭倒在灵前。 十四年的师徒之仪就算尽了。 吉时已到,众土工抬莲岐灵柩上山,赫然发觉偌大的金丝楠木棺,竟然轻轻飘飘,毫无一丝坠重之感。 第二十八章 紫玉虚青鸟玄机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九重天上,紫玉玄虚。 玄女娘娘云髻高挽,仙风飘逸。明眸庄重,面带慈和。举手投足春风化雨,一言一语润物无声。 “胡雪儿,近来可好?” 听了九天玄女娘娘的关切垂问,雪儿感激之余,内心却一片凄楚,云眉轻蹙,凄然一笑。 “回玄女娘娘话,还好吧。” “怎么了,还好吧是不好吗?” “不是。” “为何如此哀怜?” 胡雪儿掩饰道:“没有啦,雪儿只是偶尔不舒服,谢玄女娘娘垂询。” 对于胡雪儿内心深处的苦,玄女娘娘岂会不知?又怎能不心生怜悯?可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下去。 玄女娘娘玉掌轻抚雪儿秀发,满脸慈爱:“雪儿呀,苦了你啦,断情崖离恨湖中,守那八卦莲花阵,不少年头了吧。” “回玄女娘娘,已是万年又七十二天了。” 玄女娘娘欣慰一笑。 “恭喜你,胡雪儿。你已守阵功满,得成正果矣。” 胡雪儿云眉掠过一阵喜悦,面如春风之动和花,榴齿编贝,朱唇吐香:“可好了,一万年亘古洪荒呀,都是寂寞和熬煎,女儿泪,谁能体会?而今得成正果,胡雪儿感谢玄女娘娘栽培。” 紫玉虚外,惠风轻拂。 此时,一对青鸟落在窗前婆娑树的枝头,交鬓厮磨,上下欢鸣。 玄女娘娘望见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雪儿,本尊今日招你来紫玉虚,是有一件重大的使命要交付于你,你可愿意?” 胡雪儿一脸茫然:“我走了,谁来守这八卦莲花阵?” “这个,勿忧,自有人来。” “那好吧。但不知玄女娘娘有何吩咐。” 原来,天运转行正值中宫五运,上十年巽卦主事,东南沿海兴起邪风,沿海渔民为此邪风所害,出海打鱼死于风浪者,十有五六。家家穿素衣,户户添新坟。父子夫妻生离死别,哀号连天。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玄女娘娘约略说完,就转对胡雪儿:“所以,本尊命你前去,解黎民于水火,救苍生于倒悬。未来···“ 胡雪儿听到这儿,娇俏的玉容,原本浮上来的三分喜悦,化作云眉上一道嗔愁。 “玄女娘娘,让我向哪都行。可是目前,雪儿还有一事未了。此事不了,生不如死。待我了此心愿,刀山火海,任凭差遣。” 玄女娘娘面有不悦。 “莫非,你还牵挂着三宝郎?” 被玄女娘娘一语戳中心事,胡雪儿干脆将心事和盘托出,直言不讳。 “道,亦讲缘法,我与三宝郎缘分虽了,却是情丝难断。怎么说,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因恩生情,三天里,我带走了他全部的爱恨姻缘。若是今生不能成全他一世温柔,我也看着他再续连理枝,重结鸾凤配。也好解我对他的亏欠之万一。雪儿此心,还望玄女娘娘玉可。” 玄女娘娘听了雪儿一番表白,有心成全她,又怕纵容了她的凡世情愫。若不成全,雪儿这满腔真情真意,岂不白白辜负?真是左右为难。 “雪儿,你今已得正果,眼见新的使命在即,《仙灵簿》上天机显示,这次到任,你会有新的封号。在你的领地将享受万家奉祀,你可以有更高的神通,来造福一方。如果你一定要恣情任性,到头来,不怕会有更深的劫难?” 胡雪儿芳心喜悦:“玄女娘娘,这么说你同意我的请求了?” 玄女娘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本尊也算看出来了,我这样引化,你那样领会。原来你还是放不下他。也罢,既然路是你自己选的,那就由你去吧。路漫漫,其修远兮,道玄玄,苦乐无边。你自参悟去吧。” 胡雪儿一扫愁云,心道,只要我了此心愿,别说什么劫难,就是让我死上九回,也是心甘情愿啦。 一团红云掠过,胡雪儿就驾还了离恨湖。 再说鸿升老员外,自那日莲房宴会上,见了三宝郎人物风流,道业精通。不仅少年持重,而且进退合度。有心提携,决定修书一封,向远在边地金城任职的儿子鸿飞冥推荐三宝郎。 其疏略云:飞冥我儿,自去岁省亲一聚,别来经年,不知境况可好?媳妇之病痊愈否?为父十分挂念。边塞风寒,地瘠民苦,望吾儿善体下情,忠厚为人,清廉为官。故乡人杰地灵,英才辈出。经多方考察,近得一新秀,乃已故易医大家莲岐之高足,人称三宝郎者。其人品行道艺颇多称赞处。今捎去音信,与飞冥吾儿商榷,看能否接去金城,已解家国纷扰。 鸿升老员外着劲仆远走边塞金城,临别,再三告诫,万勿差失。 师父莲岐走了,莲房大医堂不可一日无主,三宝郎遵恩师遗命,遂替了师父坐堂。从此登堂入室,悬壶济世了。 怒江水患已平,当地百姓烦忧悉数得解。怒江温顺了,从此更名莫愁江。莲房改名莫愁村,而三宝郎的药房仍旧名称“莲房大医堂”。三宝郎说,我不能忘了师父的养育之恩,莲房二字永远不会更改。 师父刚辞人世不久,三宝郎为了照顾师母,便多住莲房,少回梅园了。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回红楼,只是那里带给他的伤太多,带给他的痛太深。在他的心头,挥不去那一抹醉人的红影。他不敢,也不愿再去轻易掀开那块曾经伤透的心上疤。 一日清早,三宝郎洗漱完毕,照常来到大医堂坐诊。排队候诊的人依旧很多,时近巳末,三宝郎揉揉酸痛的眼眶,打算休息一下。 这时,对面走来一个少年。一字眉直拂天仓,丹凤眼双瞳点漆。悬胆鼻,四方口,唇如丹砂,一身白袍,风度翩翩,气势夺人。 “这位兄台,可是来诊病?” “是,也不是。” “既然不是看病,来我大医堂有何贵干?” 白袍少年,面带恭敬,双手抱拳:“敢问阁下,可是三宝郎先生?” “正是。” 少年一阵惊喜。 “可好了,终于找到你啦。早闻先生怒江之上,凌波激流,联手天兵,智降奸龟。仰慕至极啊。” 三宝郎一脸诧异:“请问台兄,看你相上,隐隐紫光,定当名门之后。可惜开中一滞,五岳阴沉,四渎暗昏,莫非家中被邪祟冲撞?” 少年闻言,朗眉一扬,激动地向前一步道。 “先生真神人也。在下姓李,表字暮云。今番前来,家母之病可望一起沉疴矣。 这位白袍少年李慕云,家住莫市云水湾。世代福厚,祖上良田千顷,颇有蓄积。向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惯了。近日家母尚书夫人忽生一病,每逢半夜子时,怪梦不断,不能安睡。多方延医无效,近来听说三宝郎大名,传其易医精深,虚实诸病治则治方,更胜故先师。今日特备车马,来请三宝郎过府为尚书夫人治病。 三宝郎二话不说,就去内里更衣。简单与师母打过招呼,便奔云水湾上路了。 第二十九章 尚书府的痛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说起这尚书府,颇有渊源。 二十年前,番邦瓦拉南犯京师,皇城四面被困,情形万分危急。当今圣上夜里做了一个梦,被番兵困在紫荆山,周围喊杀震天,眼见性命不保。突然从东海方向,飞来一只大鸟,身长九丈,遍身红羽,从空中用嘴叼起他,甩在背上,凌空而起,就要飞去。圣上念及万里江上眼见拱手于人,心有不甘,不由大哭。大鸟在空中盘旋的功夫,禁卫军中飞马杀出一员小将,手使一柄丈二长的银枪,于万敌军中左右冲突,横冲直闯。马踏之处,敌军如旗开浪裂,形势瞬间扭转。圣上正欲宽心一笑,不料,番阵里冲出一名黑脸大将,手提一对黑色精钢大锤,截住银枪小将厮杀,黑脸番将力大无穷,几个回合,重锤砸来,银枪小将渐见落败。番兵围上来,银枪小将仰天长叹,这时,圣上突然发现,此人二眉正中有一颗又大又圆的红色胎痣,闪闪发光。可喜当今圣上命带天分,该他江山永固。将军手中的银枪,突然化成一尾白龙,半空里盘旋飞舞,冷不丁打出一道白色闪电,飞击那黑脸番将,致令番将当场死亡。 天子被这一声霹雳惊醒,不知梦境是好是坏。他顾不得再睡,急招群臣解梦。军师言,此梦大吉,我朝江山福祚深厚,必有忠勇大将护驾。群臣数算一圈,禁卫军中并无此人。天子担心,银枪化龙,是不是暗示二龙相斗,预兆江山分裂?军师大笑道,无妨。此银枪之龙,乃兵刃的煞气所化,若是无此煞气,定然镇不住番将。只是这用枪之人,有此兵器,恐怕寿命不永。并当场谏言,如遇此人,乃国家之福,万民之幸,圣上应当善待之,不要因此兵器之龙气,嫌隙于他。天子用人之际,当场立下圣旨一道,若遇此人,定当重用。 及至天明突围再战,果如天子梦中所预示,虽然东海并无大鸟飞来,载天子空中盘旋。但确实禁卫军中出了一位小将,他的二眉之间,也并无又大又圆的红色胎痣。但是京师保卫战胜利了。 这位战功卓绝的禁卫军,就是刑部尚书李云阁。 李云阁一杆银枪立下赫赫战功,官封兵部尚书,圣上准他回乡省亲,夸官亮职,并准他大兴土木,建造尚书府邸。 李尚书衣锦还乡之时,正直怒江水患猖獗,龟相袁福为了讨好黑龙王玄元,大肆兴风作浪,索取童男童女,榨血炼丹,献于怒江王后,一期诞下男胎,继承怒江基业。 尚书府后的云龙湖,本是人工开凿的观光湖。岂料云龙湖,云水溪一带水系上连西北天河,下连怒江,水龙最旺。 开挖之初,湖的西北角上,打出一眼水龙,汹涌的水柱瞬间激射而出,那水柱打着旋儿,拧成一股龙头样的波涛,源源不绝,势不可挡。浊浪里一个黑乎乎的圆东西,上下翻滚,搅起惊天逆浪,冲刷着湖底的泥沙。令人惊奇的是,如此巨浪之下,云龙湖既不见水浪四溢,也不知搅起的泥沙被运往何处。不到一个时辰,云龙湖就这样在水龙的帮助下,自然而然的挖掘成功。 此事不径而走,江湖上传言纷纷。有人说,这云龙湖水脉直通怒江,深不可测。证明尚书府气运大着咧!有人说,云龙湖目下虽然平静,说不定日后那黑乎乎的圆东西,又出来兴风作浪呢?还有人说,福地福人居,且看尚书府的造化吧。 不几日的一个午后,怒江方向突然阴风怒号,风雨大作。尚书府老爷李云阁一家人,正在后花园新栽的榕树下纳凉避暑,逗着小少爷和他的两个姐姐玩耍。 霎那间,一阵阴风骤起,刮过一片黑云,遮住阳光。整个后花园里黑风罩地,乌云惨愁,大风起处,不断有树木摧折,发出惊人的断裂声。风中夹杂阵阵腥臭,令人作呕。一干人等被黑风刮得东倒西歪,轻飘飘似断线的风筝,大有不知其可之势。整个后花园里一片惊叫声,小儿的哭声,大人唤孩子的叫嚷声,混作一团。 黑云越来越浓,阴风越刮越猛,空气中的腥臭也越来越烈。一道飓风掠过,云龙湖中央卷起一股冲天的浪柱,半空里打个漩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岸来,转瞬席卷了整个后花园。 巨浪袭来之时,李尚书本能地一把抱住小公子李慕云,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可怜慕云的两个姐姐,转眼就被这股逆天的水龙卷入湖底。 巨浪洗劫之后,太阳重放光芒,尚书府却是狼藉一片,到处触目凄惨。小公子倒无恙,可怜他八岁的大姐慕芳,六岁的二姐慕烟,活生生葬身云龙湖之中。 悲痛之余,李尚书托人从徽州九华山,请来一位得道高僧道静和尚,前来勘验尚书府风水格局。 道静法师手执罗盘。在府上一连流连半月余,白天量山步水,夜里绘图推算。时而低头沉吟,时而掐指运算,忙的食不知味,夜不安枕。十八天之后,他向李尚书做了一番禀告,说出了风水吉凶的原委。原来是犯了“上山下水”的风水大忌。书云,山上龙神不下水,水里龙神不上山。反此,必伤人丁。又做了一番化解,留下当时的地理勘验图,就回去了。 可是近来,尚书夫人得一怪病,夜里睡不踏实,怪梦不断,卧房内时常闹动静,甚是可怕,多方延医无效。后听一位故友打听到有个莲医仙的徒弟,继承家师秘传,易医双绝,颇有些功夫,今日才派公子慕白前来莲房大医堂,请他过府治病。 尚书府李慕白公子一行,大车载着三宝郎正急急走在,回府的路上。 转过村边,又绕山溪。几番辗转,渐见一湾碧水环绕,山树掩映中,露出一带村社。 三宝郎迫不及待:“公子,贵府可是到了?” “先生莫急,再有五里许,便差不多了。” 三宝郎抬头看看,朗日西倾,极目远眺,云水交接之处,一道道雾霭沉沉,似乎还有阵阵寒意袭来,心中不免忐忑起来。心下暗道,不好,此处阴气太重,可得小心喽。 马蹄得得,铃声响处,前面一哨人马,名驹金鞍,骑乘者一色英俊少年,个个黑衣皮靴,腰中紧扎铜扣革带,面上容光焕发,冷然分列道边。 三宝郎大吃一惊,坏了,莫非遇上土匪劫道?这下麻烦了。 白袍少年李慕云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先生莫怕,是家丁迎接我们来了。” 李慕云打开车上窗帘,挥挥手势,于是大车在前,马队随后,向着村庄进发。 但见云水湾村舍整齐,道路宽畅。道上行人衣着光鲜,仪态坦然,完全不像平常农猎人家的样子。 三宝郎心下忖度,云水湾,李慕云,究竟是何来头? 眼前一道东西大街,街北一落府邸,坐北向南,名乔贵树掩映,一派庄严神秘。 “吁--”车夫一声语头,驾辕的宝驹缓缓立定四蹄。 李慕云叫声“到了”,二人先后下车。抬头看时,只见府邸仪门高拱,朱漆绿瓦,四柱盈围粗细,柱上雕龙画凤,角檐斗拱镂空。四维镇宅神兽睚眦俱裂,好不威风。门楼下镶嵌一方汉白玉大理石,上书《尚书府》三个大字。 三宝郎这一吃惊非同小可。我的天,怪不得李慕白如此气度,原来竟是名门显宦之后。记得师父曾经闲谈起,二十年前出诊金陵京都成王府,好像听过云水溪的李尚书名声。如此当朝显宦,那个不知,谁人不晓?估计就是这家府上啦。看来,这一趟出诊,可得赔尽小心喽! 李公子前边引路,穿仪门,过明堂,转假山,进花园。拐来拐去,好大一会儿,来到一座精致小楼前。三宝郎无心观景,哪有逸致赏花? 李公子道:“先生,到了。这便是家母的住处啦。” 稍后,里边丫鬟来传,尚书夫人有请宝先生。 公子嘱咐道:“宝先生,家母久病,脾气有点坏,到时说话看着点,别惹的她老人家不高兴。先生出门儿也不易,这其中的利害想你也是明白的。别怕。” 三宝郎诚惶诚恐,跟着李公子来到了尚书夫人的内室。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八折扇的黄梨木大屏风,屏风上雕刻《五子闹寿图》,童子神态各异,寿桃金光灿灿。三宝郎不敢细瞅,急匆匆,随公子进了夫人的卧室。 紫檀大床上,一道帷幕垂下,公子的母亲躺在里边,双目微闭,半昏半迷。 三宝郎向前立定,小声问候:“夫人,您老人家安好。在下山野草民三宝郎,师从故先师莲医仙,讳单名一个岐字。” “坐。” 李公子道:“家母久病,少气懒言。得罪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三宝郎道声岂敢。就命公子找来锦帕一方,李公子不知就里,迟疑地看着。 三宝郎笑笑:“夫人。请您高抬贵手,您只需将手伸出帘外即可。” 尚书夫人倒也听话,即时将手伸出帘外。三宝郎看着这只养尊处忧的手,十指纤纤,玉掌绵绵。一边心里嘱咐自己,今日可得伺候好喽,夫人这病,又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他将这一方锦帕小心地遮在了尚书夫人的手腕处。李慕云这才明白,奥,原来是为了避讳呀。不由暗暗佩服三宝郎的心细谨慎。 饶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帷幕后面的尚书夫人心里一阵舒爽,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医仙已有了三分好感。 第三十章 月明万里故人来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伸手搭脉,食中无名三指准确地寻按在,这只玉腕的寸关尺三部。心中默念脉诀,手仰高骨别三关,寸关尺,浮中沉,三部九候有深有浅。寒热分表里,阴阳证虚实。一番推算之后,口中悠悠而唱。 “上关易理定出身,知您富贵贫贱。乾卦为天,看祖上,诊您脉相实缓。是说您出身名门显宦,一世荣华富贵无边。中关人部知您夫人,从小上楼铺地毯,走路都是轿里颤。不织布穿罗裳,不下厨房吃辣香。大事小事您招呼,自然有人跑前跑后为您忙。” 尚书夫人听了三宝郎一通不痛不痒的夸赞,无动于衷。 三宝郎续道:“论您脉相,寸浮关玄。夫人,有句话不中听,不知您是想听实话,还是听奉承?” 李慕白公子道:“宝先生,但说无妨。” “什么是脉,什么是病?脉相再好,也要命运相通,命运再好,也要脉法相承。夫人您年轻时候,生成的女命性情豪,心似菩萨嘴似刀。年轻时说话好似连珠炮,得罪人儿啦您都不知道。” 尚书夫人玉腕一抖,这年轻人!我的脾气也在脉象里? 三宝郎嚇了一跳,是继续说呢,还是不说?他抬眼看看李慕白公子。公子微笑,略略点一下头。 三宝郎继续:“夫人,您听我说完。年轻时候,可为这个家出过大力,做过大贡献嘞!夫人本是女娇娥,能说会道有谋略。低头倒有千条计,抬起头来办法多。官中同僚来相会,夫人不疼吃来不疼喝,柔中带有三分阳刚性,家长里短官场事,夫人虽说一女流,您三言两语都能整利索。夫君下朝来问事,您是春风化雨,他来的时候还愁眉锁,他走的时候笑哈哈···” 话未说完,尚书夫人翻身坐起,一把扯下垂帘。 三宝郎倒吸一口冷气,语音戛然而止。 她顾不得夫人之高贵,那还管什么避讳不避讳?双手握着三宝郎切脉的右手,眼中放射出惊奇又喜悦的光芒。嘴角儿笑成一弯新月。 “先生就是那个叫做三宝郎的?哎呀--真是铁船高风飞黑海,月明万里故人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有这等本事。” 公子见母亲一坐而起,开始也着实吓了一跳。又见母亲笑语盈盈,眉眼之间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不觉放下心来,对三宝郎越发仰慕,仰慕之余,又添几分亲近。 “宝先生,实不相瞒,我的母亲乃是将门之后,我的外祖父曾是封疆大吏,朝中一品,位极人臣,你说的可一点儿都不错。” 尚书夫人道:“小医仙,一个人的脉法,也能知道他的性格脾气?人说医道通仙,今日看来果如其然。” "我李慕云算是开了眼界,诚如先生所言,母亲为了这个家,确实尽心尽力了。有好几回激流稳渡,力挽狂澜于既倒。" 三宝郎看着兴奋中的尚书夫人,还一个劲地握着他的手,吓得忙不迭的向后抽身退去,口中连称失礼失礼。 尚书夫人回过神来,旋又端坐床上,转过头来,与他叙话。 “三宝郎抬起头来讲话无妨。看你年岁,与我家云儿也差不多少。往这那么一坐,倒像个亲哥俩儿呢。” 三宝郎放下心来,但见她眉如新柳,目似秋水。面如满月,八卦无亏。心里叹道,怪不得人家这等富贵,看着五官,不是神仙,也是福人儿。于是开口道。 “夫人悬胆鼻子口唇方,说话好似三月春风拂脸庞。音韵悠悠,恰似春江水暖润心房。人前不去耍奸计,背后不把阴鸷伤。夫人这口德,必定旺夫益子,家运吉昌。” 三宝郎这一通话说的,尚书夫人面如春风之动和花:“哎呀--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夫人五岳相朝,四水回归。您那性脾如同青松不怕狂风吹,石狮不怕暴雨淋。节峻寒松,品性如竹,可敬可佩。” 尚书夫人一下子打开话匣子,从头到尾讲起她自嫁进李门,如何如何。讲起最近新得的怪病,不由一丝愁闷锁向眉端。 三宝郎见患者已与他搭起信任,开始无话不谈。于是话锋直奔主题。 “左属神道右属佛,野狐鬼路两边列。诊您脉法尺部沉细,内外鬼门阴阳昏沉,婴门如灰。您为邪祟所缠,病程不长也不短,三月有余了吧?” “是的。” “任脉管阴督管阳,病根只在阴阳气血四个字上。阳气衰阴气盛,一股冷风犯毛病。白天阳旺灾好躲,半夜五更灾暗生。这个病,白天轻夜晚重,鸡叫三遍才能退灾星,” 尚书夫人母子两个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神仙啊,就如亲眼所见。 “早晨里,口干口苦,半下午来,颧骨发红。四肢无力懒动弹,吱哼唉唔地,吃饭也行,不吃也中。睡觉不踏实,夜里做恶梦。” 尚书夫人突然颤声问道:“宝先生,你知道我做滴什么梦?” “梦见长梦见方,梦见红来梦见黄,梦见卧房起阴风,梦见仙人闹动静。” 此刻,尚书夫人母子两个已不是吃惊的事喽,简直目瞪口呆,嘴巴半天合不来。这个小医仙的本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以为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天人下界,神仙显灵。 “宝先生,你说的都对。得病前因为琐事的确生过闷气,三天没睡着。赫然有一夜里,梦见云水湾天翻地覆,风啸雨骤。云水湖一带电闪雷鸣,水浪滔天,水浪中似有一尾红鲤鱼,向我频频点头。只觉得我卧房一阵冷风刮过,偌大的檀木床似飘在水中一样,冷森森的,似睡非睡就听的一阵箫声···” 三宝郎一听箫声二字,忽的一下从座椅上弹跳而起。三月前,箫声?风雨大作,江流易道? “什么?夫人,你说听见了箫声?” “是呀,箫声。没错,那一夜的箫声凄凄切切,吹得人撕心催肝,愁肠百结。心里一下子就莫名的痛,说不出的酸。仙人闹动静,可不就是!” 三宝郎陷入沉思,许久回不过神来。 慕白公子好奇地问道:“母亲,怎么那几次医生来府诊病,从未听您老人家提起呢?” “云儿,你不是不知,上几次,哪里遇到过像宝先生说的这样明白的?若非宝先生一语道破,我哪敢说这些神神叨叨的梦境。” 三宝郎从遐思中回神:“夫人,您的病无大碍。您只不过是报个信罢了。” “报信?报什么信?” “夫人,公子。这样吧,天色不早,待我明日擒住那妖兽,自见分晓。今夜,我且为夫人稍加调理,包您睡个舒服觉。” 三宝郎从羊皮针囊,摸出三枚银针,循着十三针妙旨,寻经认穴,随着三针下去,右手一阵灵活翻飞,提插捻转完毕,尚书夫人便觉困意袭上心头,不由哈欠连天。 “怎么啦?母亲。天还未黑呢,就困了?” “公子。让她睡吧,折腾三个月了,刚才阴气一去,焉有不困的道理?我这里还有药剂一副,半夜里待夫人醒来,熬好服下便是,明日再做道理。” 半夜子时乃是肝胆二经过脉,方取《柴胡汤》加重镇安神之属,下人自去抓药不提。 吩咐完毕,二人一前一后离了尚书夫人的小楼。 慕云公子看见三宝郎断病神验,治病开方如此简单,甚至有点草率。以往见过的先生大医,为人诊病,无不拈须沉吟,摇头晃脑一番,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左右斟酌,一副自诩高才老更坚的模样。哪里有三宝郎这样洒脱自如,举重若轻的潇洒?慕云公子敬佩之余,心里还是半信半疑。 且待明日,看你疗效如何吧! 三宝郎心里惦记尚书夫人说的箫声一事,对着一桌子的丰盛晚宴,毫无胃口。尽管山珍海味堆叠如山,他却吃的心不在焉。 慕云公子担心他累了,草草罢宴,便安排他的下榻之处。一应茶点宵夜皆已备齐,临别嘱咐一番,就匆匆告辞。 草虫啾唧声似绝,疏影纱窗两婆娑。三宝郎和衣躺在锦榻之上,身虽困倦,却久久未能成眠。 鸡叫两遍了,一钩残月西流,月华如水。听着窗外的虫鸣声,看纱窗上树影摇曳。三宝郎头枕双手,思绪万千。他在想胡雪儿,白天忙时倒还好,夜里闲下来,雪儿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当初的恩爱,变成了今日无休无止的惆怅。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喊,雪儿,你在哪里?你能听见我的思念吗?家常饭粗布衣,好歹那是结发的妻。雪儿,娘子。上天无情,怎么就让你我各奔东西,鸳鸯分离?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今夜明月依旧,却是物是人非。真想问一声月中仙子,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情怀默默,欲诉无声?善射的后羿啊,你后悔吗?你不该让她收藏什么长生不老药呀。仙子月下逢,瑶台一梦中。可惜留不住,悔叫做飞升。为什么世间的美好,是这样难以留住?恨月老无情,如何恩爱反教离分?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又添一对断肠人? 三宝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此刻,月天如水,茶香袅袅。竹楼前灯火阑珊,新冲的碧螺春芽尖,一枚枚飘荡在玲珑的水晶茶盏里。“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是龙月儿吧?看你云鬓叠翠,凤眼含情。粉衣飘飘,梨娇桃艳的样子。 龙月儿,可找到你了。许久以来,杳无音讯,你都去了哪里? 月儿不语,酥首微垂,大眼里还噙着泪水。 寄芳踪,碧海琼天月夜飞,叹冰心柔肠,到底相思化水···问君怜否?怜我寒香金蕊? 胡雪儿?看你一双美目,秋水湛湛。蓝莹莹的美瞳,睫毛闪闪,温温婉婉。 “狗狗儿--狗儿,你在哪里?那道熟悉的虹影,再也没有出现。三宝郎哭了,哭的好悲伤好悲伤。心里所有的挂念和寄托全没了,空落落的,从头彻尾,只剩下一腔旷古的幽怨和酸楚。 三宝郎哭醒了。 突然,一阵箫声扬起,如歌如泣。这箫声正是尚书夫人嘴里说的,那样凄切哀婉,揪心摧肝,听来令人愁肠百结。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这不正是龙月儿的《霓虹仙子》吗? 三宝郎一骨碌爬起来,笈着鞋子,循着断断续续的箫声向外走去。 此时,一钩残月向西流。月色里,假山怪石嶙峋。投影里,一块儿明晃晃,一块儿黑洞洞,斑驳错乱。乱石穿插处,像人影,像虎形,如犬状,如狐鸣,张牙舞爪;又似万马奔腾,似鬼魅跳舞?。黑暗里,冷风吹来,打在身上凉嗖嗖的,阴森森地。三宝郎心里一阵惊恐,他缩缩脖子,抻抻长衫,想尽快穿过这个假山群的阴影。 半明半暗,步走高低。曲径回环,这段黑暗竟是那么悠远深邃,他感觉脊背上黏糊糊,冷飕飕,心里又急又怕。 似乎迷路了。 眉拂绕烟翠,云鬓堆青黛。凤目传秋波,波横千锺爱···龙月儿的箫声,没错。 三宝郎又跟着箫声追下去。 第三十一章 是谁的洞房花烛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前面来到一块空阔地,此刻乌云散去,月亮从云端探出头来,地上露凝霜华。三宝郎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隐约一段栏杆,蜿蜒远方。他手扶栏杆,脚下的月色里泛起明晃晃一湾碧波,好大的一片湖水。 月光洒在一块照壁上,赫然写着“云龙湖”三个大字。是尚书府后面的云龙湖? 极目远眺,云龙湖的对面似乎立着一座小塔,七层?九层?太模糊,分不清。那断续的箫声,丝丝缕缕的,似从云龙湖对面的塔下,飘飘悠悠地吹过来。他离开栏杆,顺着湖边蜿蜒的小径摸索行去。 一带黑黝黝的丛林挡住去路,远挂天边的一弯钩月,似乎游戏般藏匿起来,丛林中光线一暗。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飘散在林中的空气里,如兰似桂,令人惬意,不觉心怡情爽。 这芬芳,记忆里似曾相识,心里顿时踏实许多。他的思绪油然地,就飘到离恨湖,胡雪儿的岛上,两个人在叙说别后的相思;又像是在怒江龙宫,龙月儿的绿竹楼前,和她面对面,品茗笑谈。 这芬芳,是玉兰花吗? 三宝郎穿行在这片黝黑的玉兰花丛里,开始还觉流连忘返。朦朦胧胧,半醒半醉的意识让他忘了自己在哪,又将要走向何方。满脑子里,一会儿胡雪儿,一会儿龙月儿。 箫声又起,朱唇启芳菲,榴齿生玉白。纤腰一楚楚,楚楚柳风摆···一舞祥云开,再舞凤凰来。香岫生宝鼎,袅袅久徘徊··· 对了,龙月儿,是龙月儿的《霓虹仙子》。月儿,你还好吗?苍天垂怜,你若还活着,该有多好,我们一块儿品品茶,聊一会儿名曲,唱一会儿雅乐。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是那种很好很好,又很铁很铁的朋友。 想起龙月儿,就想起了三月十五怒江的那个晚上。与龙月儿生离死别的一幕又浮上心头。那种揪心的痛,这一生怎么能够轻易地忘却?危急关头,龙月儿双唇紧抵他的嘴角儿,柔软的丁香小舌生生撬开他的牙齿,把自己的龙族真元,挟着她的温热,裹着她的馨香,滋溜一下喂给他的嘴里,滑进他的肚里。耗尽真元的龙月儿,一具芬芳的玉体一下子软下来,如一团飘逸的柳絮,被肆虐的江流,从他怀中掠去··· 三宝郎拭去眼角的泪花。 这分明就是龙月儿的箫声在引导,月儿,但愿你还活着,今夜我一定要将你找回来!三宝郎内心一阵欣慰,重又有了希望和信心。 可是当他寻找来时的路,却发现自己已在玉兰丛中,徘徊的太久太久。月亮隐去霜华,玉兰掩映,正可恨那久违的箫声,偏偏戛然而止。暗夜幽幽,黑漆漆的玉兰丛里,我该何去何从,哪里又是我三宝郎未来的路?他抬头看看天,树丛中一点亮光也没有。不由心下凄然,龙月儿,难道你不要我啦?见你一面,咋就这么难这么难! 他含着泪花儿,颤抖着声音,用他弹性绵绵的低音,无限深情地唱起那首清丽婉约的《霓虹仙子》。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可是,没有回声。他失望了,也绝望了。那梦幻中的箫声,久违的箫声,再也没有响起。 正茫然不知所措,蓦然,玉兰从中,不远处一团火红的霞光,腾挪跳跃,时飞时止。似朝霞初升,如榴花乍绽,红得醉人,红的纤尘不染。 红狐?他向那团霞光里走去。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月牙儿弯弯,重又挂在天上。银辉洒下来,清冽如水。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遍身红毛,油滑似腻。月天下,清晰可见它蓝莹莹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小的红狐,在玉兰丛中,迂回婉转,时快时慢地穿梭。 三宝郎紧紧地跟上。那可爱的小红狐,既不让他落下,也不让他追逼过近。他心里一阵惋惜,小东西,你就不能慢着点儿?哪怕让我近距离的看你一眼也好呀。 正懊恼呢,那只火红火红的小红狐遽然不见了。月色更亮了,此刻的三宝郎已站在一拱弯弯的木桥上。他探首下视,溪流潺潺,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银锭般的浪花儿,欢快的流向茫茫银白的云龙湖。 谢谢你,可爱的小红狐。他心里一喜,奥,终于走出那片黑黝黝,又弥漫芬芳的玉兰丛啦。 抬望处,一座高高的九层塔赫然矗立。莫非正是云龙湖后面的那座小塔?如今,近在眼前,却显得挺然高大,气势巍峨。 跨过木拱桥,向九层塔走去。近了,他压抑不住心中一阵激动。月儿,你可在吗? 眼看就要寻到箫声的出处,万没想到刚刚走过的木拱桥下,幽幽飘出一团黑雾,夹带一股刺鼻的腥臭。莫名地,刮起阵阵阴风,这感觉,就像来尚书府之前,云水河边的那股气味一样。黑雾随着阴风起舞,越聚越厚,越滚越大,直至将他层层包围住。 三宝郎又惊又怕,踟蹰原地,不敢贸然前行一步,阴风裹夹着黑雾,翻腾起阵阵腥臭,只觉得一阵头晕,险些跌倒尘埃。 糟了!难道是中了阴邪之气?这可不好玩儿。想当初师父不就是中了龟精阴邪之气,要了他老人家的命?莫非今夜我三宝郎也将步恩师后尘?奈何桥前阴风起,望乡台上旌幡招。他越想越可怕,不由叹道,三宝郎,吾命何其苦哉! 他不敢怠慢,连忙盘膝而坐,摒弃杂念,凝神运气,搅动遍身赤龙,行过大小周天,丹田之气愈来愈充盈。霎时,就有一团黄光在他的周围形成一个强大的气罩,护住三阴三阳经脉。 先前龙月儿吐给他的龙族精元,在他强大的气流激化下,又恢复了活力。随着三宝郎吐纳之间,龙族精元化作一块红黄色的坚钢晶体。这晶体在膻中穴上升降浮沉,一股温和又强劲的气流,挟着这块龙族精元,穿过膻中穴,走过舌尖,透出上颚,鼻腔,印堂升浮巅顶,直达泥丸。 惊奇的现象发生了。他闻到一缕淡淡的如兰似桂的的芬芳,萦绕七窍,缠绵不散。三宝郎仿佛置身于阳春三月的百花园里,惠风和畅,清香徐来,只觉遍身清爽,温馨而惬意。身体如悬半空,上下不分,自由旋转。 正心旷神怡之间,突然!二眉之间,中正部位一道紫光破体而出,随即,传说中的道眼一开! 三宝郎看到了另一番景象。西北苍天之下,垂下一道天河,接天碧水倾注在云水湾一带水系里,再汇成一股,潺潺淙淙直奔东南怒江而去。云水湖北面的九层塔下,赫然出现一个地穴渊洞,黑压压一洞水,波纹不兴,深不可测。 三宝郎道眼下潜,但见洞穴之水又分三层,上层九十九尺清波;中间九十九尺黑泉;下层九十九尺粉红若桃花。及至再看,一洞茫茫,浑无一物。 三宝郎心下纳闷,这分明是《七星谱》里所说的三味真水。这三味真水的下面到底是何妖物?若无妖物,又何来刚才那一股阴邪之气呢?一时心中忽然记起“五行真解秘要”讲道。三味真水碧玄红,定知水妖聚其中。五行未到功满处,难匿真身遁其形。大邪也怕得道士,赫赫咒语现影踪··· 这是一篇专看水中妖孽现身的咒语总诀,三宝郎初出江湖,也是将信将疑。正疑惑间,咒语显灵了,耳边忽听得一丝,吹吹打打的歌舞喜庆之声,闹闹洋洋,好不热闹。 歌舞之声未绝,百遍显形咒已经念毕。洞穴里渐渐露出一番景象,但见下边一片粉红色的汪洋里,飘荡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红色宫殿,流光溢彩,金碧辉煌。中间一处精舍,更加灿烂炫耀,旁边站着一位高高胖胖的小伙子,头戴翎花簪子帽,一身红袍,斜披大红绸花,嘴里似乎酒气熏天。一边的象牙床上,坐着一位姑娘,头顶罩红,看不见她的脸,双肩一抖一抖,似乎是在在抽泣。 三宝郎明白了,奥,人家这是在娶媳妇,正操办喜事呐!可也不对呀,办喜事为什么这位新娘罩头红里,还在偷偷哭泣呢?难道是强娶不成? 他不由心生愤怒,不行,若是果真如此,我三宝郎倒要管一回闲事,管你是人还是妖,我岂会怕你不成! 三宝郎提起一口真气,打算只身犯险,到这洞穴里,三味真水下边一探究竟。 “喔-喔-喔--” 突然,一声响亮的公鸡啼鸣,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耳边的吹打之声,眼前喜宴的喧嚣之声,一下子全没了。 三宝郎睁开双眼,东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抬眼望去,南边尚书府楼台轩榭挂满的红灯,依旧猩红着眼睛,摇曳在晨风中。 “宝先生--你在哪里?” 远处传来一阵噪杂的叫喊声。三宝郎似乎是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彻底醒来了。 这是哪儿?九层塔矗立在眼前,云龙湖一片碧水悠悠。 天,完全亮了。 李慕白公子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吆喝:“三宝郎呀,我的贤兄弟,你可吓死我了。昨夜你去了哪里啦?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方!” “慕白公子,劳你受惊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令堂的病好了吧。” 慕白公子心道,哎呀,宝先生,你到底是人还是神?一夜失踪,到了这地方,你竟毫不介怀。见面还惦记着别人安危,可真让人匪疑所思。 ”宝先生,我先问你,昨夜可曾见到什么?“ ”怎么公子,难道你知道其中的奥秘?“ 慕白公子不回答,淡淡一笑:“宝先生,我们回去再说吧。” “也好。我正想见见令堂大人。” 草草用过早膳,便随慕白公子,来到了尚书夫人的起居楼。 客厅中,尚书夫人一身凤冠霞帔,薄施粉黛,淡写云眉。正端坐在一张金星楠木大椅上,椅背上雕着喜鹊闹梅。一团和气里带着三分端严,更加显得仪态妩媚,雍容华贵。 三宝郎一肚子疑问,稍事寒暄,便一吐胸臆。 第三十二章 嗣子归家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夫人,请恕在下冒昧。云龙湖北面的九层塔···” “怎么?昨夜失踪,难道宝先生去了那里?”尚书夫人显然有些吃惊。 “不瞒夫人,昨夜我也是听到了箫声,诚如夫人所言,那箫声让人听了揪心摧肝。被它引导,迷迷糊糊转了一夜。在经过一条小河时,被一阵阴邪之气冲撞,差点晕过去。” “宝先生现在好些了?” “我倒无妨。但不知夫人贵恙可有好转?” 尚书夫人顾不得回答他的问话,迫不及待地反问三宝郎:“宝先生不要客套了,昨夜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三宝郎将昨夜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尚书夫人母子两个听得又惊又奇,想不到他一肉体凡胎,何以得见地下幽冥之事。看来鸿升老员外所言非虚。世人只晓慕神仙,谁知神仙在凡间。尚书夫人一扫刚才的惊诧,玉雕粉抟的面容显出一丝凝重,她轻轻叹了口气,道。 “宝先生,这下对上号了。老身我不得不敬佩。” “什么对上号了?" 慕白公子瞟一眼母亲,插话道:”母亲,您累了吧,要不要喝杯冰糖银耳羹,休息一下?“ 三宝郎略带沉吟,心下暗忖,这分明是公子暗在示母亲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不料,尚书夫人云眉轻舒,对着儿子展颜一笑。 ”别怕。今日我们母子两个得遇真人,也是天意安排。或许咱府上多年的隐忧,即将一扫而去,也未可知呢。“ 三宝郎开始不安起来:“夫人,草民鲁莽,交浅言深了。若是不方便,就算了。三宝郎先告退。” 尚书夫人柔慈一笑,轻抬皓腕,示意他再坐一会儿。 “宝先生勿怪。慕白的担忧也是我阖府上下之担忧。只因当年道静法师临别一句告诫,至今对九层塔讳莫如深,对外一直守口如瓶。” “什么告诫?” 于是,尚书夫人把当年因云龙湖致二女双亡的殇痛略说一遍。道静法师夜里打坐,便知是千年鳖精作怪。奈何这一运,此妖兽命不致绝,以道静法师的功力,只能化解风水大忌,不能彻底根除。所以为了镇住云龙湖的煞气,就在正坎卦位上,建了这座九层玄武塔。九者,金数也,以金养水,制千年妖兽的阴邪之火。又嫌能量欠缺,故于塔顶第九层,供奉了儒释道三家开山祖师神佛之位,用儒释道三家大圣千百年来加持的念力,压制湖中的妖气。临别,再三告诫,务必守住这一秘密。守住了有效,守破了不妙,守不住破不好,别怨法师道艺不高。 三宝郎听到这里,忍不住了。 ”夫人,难道道静法师没有对贵府的风水,留下示意草图吗?上面龙穴砂水向五字,都是有注明的。不妨命人拿来一看,岂不省事许多?“ 夫人惨然一笑:“本来有的。可是中间藏书楼迁过一回,那草图怕不易寻见了。” “那您是否还记得,道静法师如何评判,贵府风水格局的吗?” “老身愚钝,哪能记得许多。隐约当年他好像是说,云龙湖水脉上接西北苍天,下通怒江,怒江风波一起,必会逆向波及云龙湖。那么,连带尚书府就有凶事发生。这不,怒江最近这次改道,那夜风雨大作,老身我便得了这奇怪毛病。” 尚书夫人的脸上,明显露出一线担忧。慕白公子心疼地叫了一声娘,蹲下来搀住母亲的左臂。母子两个凝视着三宝郎,似乎从他的铮铮铁骨里,看出了道义,看出了担当。 “宝先生非常人,今日尚书府就仰仗于宝先生啦。”尚书夫人柔慈的眼神透出深深的依赖,她真诚地,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朝前挪挪身子,再轻轻靠在椅背上。 三宝郎感到责任之重,心下想道,二十年前,坤卦值运,水里龙神上了山,山上龙神下了水。犯此大忌,焉有不伤人丁之患?按照易理,命该刑伤的应是那慕白公子才对。为何偏偏是他的两个姐姐命丧云龙湖?不对!这府上应该有一重器镇压,若无此重器佑护,十八年前走的就是慕白公子,而非他的两个姐姐。今天的尚书府,若不把这些从风水的根本上,弄个彻底明白,也就谈不上,对得起尚书夫人的信任与依赖。于是,他进一步试探道。 “夫人。按照阴阳,十八年前被那妖兽掠走的应该是慕白公子。当年不伤男丁,偏伤女口的理由,道静法师还没有彻底看透。以我看来,贵府还有一件宝器。夫人您可知道?若无此宝器镇压,恐怕?” 尚书夫人一听,吓得不亚于五雷轰顶。 “宝先生,那里有什么宝器?道静法师也是预言,二十年后府上还有一劫,老身日夜不安的,就是小公子慕白啦。老爷在朝为官,少有回家。我一女流之辈,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三宝郎续道:“二十年后的今天,地运一转,旺山旺向换位。九层玄武塔上的儒释道三家念力,也怕大打折扣,镇不住云龙湖中的阴邪之气。届时,府上恐怕就应了道静法师的啦预言啦。” “是的,宝先生。您的话和道静法师的预言不谋而合。” 慕白公子再也坐不住了:“母亲,若果真如此,放眼当今,谁还会有当年道静法师的功力?想我祖上这点基业,怕不付诸东流矣!” 尚书夫人愁眉不展,深深叹了一口长气。想到自己嫁进李府,帮着夫君从一个小小的禁卫营士兵,一路巴巴结结,呕心沥血操持到当朝刑部尚书。一头青丝白茫茫,里里外外把家当。为了夫君操碎了心和肠。眼见初具规模,转眼又怕天降灾祸。难道说,人生一场真的不过是瞎忙活? 她只感到万念俱灰。一双俏目簌簌滚下两行泪珠儿。 三宝郎忽然灵机一闪,尚书府西南云水河,府后坎卦云龙湖。这不是先天见后天的风水格局嘛! “夫人,先不要绝望。三宝郎冒昧一问,您府上是否有一过继之子?” 尚书夫人一个激灵,悠忽止住悲声:“三宝郎,放肆!什么过继之子?府上从来只有一个慕白公子。” “夫人恕罪,先听我解释,《七星谱》有云,先天见后天,嗣子担半边。可惜贵府并无此事,看来还是因缘未到。想我三宝郎难承众望,有愧夫人如此任重啊!哪一天,待见了此人,说不上贵府的劫难也便迎刃而解啦!” 尚书夫人听到这里,乐得一拍大腿,转怒为喜:“哈哈哈,道静法师也真不愧为得道高僧。如今听你一言,我府上喜事不远矣!” 慕白公子一脸茫然,作嗔道:“母亲大人,什么时候啦,还开这种玩笑。难道您心中已有章程?” 尚书夫人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儿子的疑问。慕白公子狐疑地望着母亲,也没有再去追问。这是他们母子两个的默契,也许更是一种智慧吧。 而今,尚书夫人的病根,九层塔下妖兽的来历,道静法师的预言,三味真水,顶着罩头红的逼嫁姑娘一一有了眉目。剩下的,就是擒住千年老鳖精,解救出被逼婚的姑娘。既解尚书府的劫难,又不失为阴功一件。 尚书夫人决意已定:“三宝郎,事不宜迟。此事关乎我阖府兴衰,您就放手去吧!” 三宝郎领命而去,带着慕白公子匆匆来到了,九层玄武塔下。他一番祷告,念起咒语,踏罡步斗,白起“七星阵法”,沟通阴阳二气,要与这八百年道行的老鳖精一决高下。 慕白公子调兵遣将,命家丁三个一对,五人一群,抬来长木绳索,挂钩吊桶,诸般备齐,单等一声令下,便好舀干这洞穴里三味真水,令那鳖精水落石出,方睹庐山面目。 可是,这洞穴的口从何掘起呢?慕白公子焦急地看着三宝郎,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既担心又害怕。担心的是三宝郎难胜此任,弄个颜面无存,徒扫一世英名。怕的是,万一局面不好收拾,妖孽报复,尚书府岂不罹遭大祸? 三宝郎手执罗盘,不慌不忙,竟到玄武塔下,以塔为坐标,格定云龙湖死囚之位,只见罗盘中针一阵左右摇晃,上下颤动。 三宝郎眉头一开,叫声“好了!就是这里。” 众家丁各执镐头,一阵银光泛动,尘土飞扬之后,只听“呛啷”一声。一块青石板赫然展现在大家面前。 众人面面相觑,正愁无法搬动。 慕白公子命家丁扎起三脚架,搭上杠杆,绳索系定青石板的四角。“啊哦嗨--”一声起!青石板缓缓离了地面,一个九尺见方的黑洞,就暴露在阳光之下了。公子又命人在洞口搭上十根长木,固定。再把青石板放在长木排上,众人一齐拖拽长索,青石板就乖乖地,移出了洞口的位置。 霎时,一股阴寒之气窜出洞穴,夹带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 良久,众人才敢为上来,探首洞穴,黑压压一汪静水,纹丝不动。这里面究竟是何妖物?不觉脊背上直冒凉气。 “好了,众兄弟准备,只管用吊桶将下面的水打干,不要乱讲话,你们轮轮流值班,日夜不停。进出人等要三五成群,不可单独行动。” 众家丁唯唯。 吩咐已毕,三宝郎二人自回公子书房喝茶去了。 上面说到尚书夫人,听完三宝郎的话,为什么反而转怒为喜?原来道静法师临别之际,嘱咐过这样一段话。天下没有完美无瑕之风水格局,人生亦如是。幸固我所喜,而不幸何以当之?唯存善念,或能回天。贵府今当虔诚供奉儒释道三家祖师,以其千百年来加持的念力,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贵府风水格局;乾卦来龙,坤卦去水。坎卦开湖,离卦定向,乃是“先天见后天”格局。当有“嗣子归本家”,其人或可收拾此残局。切记切记,不可当作戏文。为外人所知,只怕破了天机。切切,切切。 是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不,三宝郎来了。谁又能说他不是儒释道,三圣之缘人? 其实,从他为尚书夫人诊病的那一方锦帕开始,她便已喜欢上了这个,易医双绝的年轻人了。一个念头一直在她心里,若能收他为过继之儿,也好和我家慕白做个伴儿。而今,当年的道静法师预言是否验证?若是果真如此,我尚书府有何所惧?但不知,三宝郎这小娃崽儿是否愿意?他的父母又会是什么态度? 想起这些,尚书夫人又喜又忧,直觉心中千头万绪。 三宝郎正同慕白公子在书房喝茶聊天,门外忽传尚书夫人到。 第三十三章 云水河边乌篷船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尚书夫人款款落座,未及三宝郎问候,一腔关切溢于言表。 “宝先生,今天累了吧?是不是也饿了?” “回夫人,不饿也不累。感谢夫人垂爱,三宝郎受宠若惊,夫人不要这么客气啊。” “看看,我才客气一句,你便客气这许多。” 慕白公子看着娘亲对三宝郎这么热情近道,突然间觉得有点儿怪怪的。正想回禀玄武塔下的工程进展情况呢,却发觉母亲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 “三宝郎,今年多大了?” “回夫人,晚生年华虚度一十九岁矣。" "喔。家中还有何人?” “家严早年驾鹤西去,幸好与母亲相依为命。” 尚书夫人听了三宝郎一番对答,心中又爱又怜:“老身倒有个主意,说了又怕宝先生怪我唐突,正犹豫不决,但不知当讲否?” 三宝郎蔚然一笑,抬头看向尚书夫人:“夫人,有何疑虑,但讲无妨。三宝郎定当竭尽全力,以报贵府知遇之恩。” 尚书夫人云眉一展,爽朗地一笑。完全摒弃了夫人的骄矜与威严。三宝郎感觉一下子温暖许多,瞬间拉近了贵贱之间那道亘古隔阂的距离。他不知道尚书夫人这一笑,跨越了千百年来上下之交的鸿沟。他当然更不知道,夫人的这个主意彻底改写了他人生篇章。 慕白公子见了母亲的一言一行,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可是,尚书夫人的一番纳嗣之意,怎么好明白表述?谈话眼看就陷入僵局,这时门外的尚书府贺管家急匆匆来禀报玄武塔下的状况。 “夫人,少爷。那洞穴里的水甚是奇怪,几十号人打了半天,那洞穴里的水并不见少了分毫。” “啊!还有这种事?” “夫人。还有更奇怪的,这水乍打上来颜色是黑的,等那么一会儿,又突然变的和平常之水无异。您说怪不?” 尚书夫人大吃一惊,疑惑地看着三宝郎。 “夫人,慕白公子。不如先去观察一番,再做打算。” 众皆称好。时间不大,就来到了玄武塔下。 三宝郎绕着下水口处溜达,一边闷头寻思。此时日正中天,正是十二时辰之中,阳中之阳时候。而黑水属阴,见阳气则散。那么可以肯定,洞穴之中定有妖孽。他转到洞口,向下探视,此时阳光正好,洞穴内一览无余。但见里面的水面丝毫没有减少,这是所谓的“真水”无疑了。照这样速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舀干洞穴里的水?什么时候才能令那妖孽露出真身?看来,要想尽快水落石出,一睹庐山。非请我那“宝壶”不成! 他主意已定:“慕白公子,我看下午也不必干了,留下几个看场地的,让其他人都先休息去。我要回家一趟。” 临走再三嘱咐,夜里千万不要让工人单独行动,以防不测。 尚书夫人得知三宝郎将要回家一趟,不知其故,内心十分忧疑,待细叩其情,他只是不开口。既然执意要走,这母子两个无奈。慕白公子吩咐准备车马,命一得力劲仆送一送,一来节省时间,二来少受些颠簸之苦,关键是要保来去平安。 三宝郎一概不用,只骑一匹快马,来去也许十二三个时辰足矣。并嘱咐尚书夫人母子不要着急,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经过一天的勘察与推断,知道洞穴之中的妖物,已有吐纳三味真水的功力,证明颇有些道行。云龙湖水脉上接苍天,与怒江同一水系。假若妖兽运起法力,三味真水无穷无尽,甚至再兴风作浪,后果不堪设想。只待我取来羲皇圣物宝壶,方见真章。 三宝郎一路快马加鞭,一路心中盘算,不敢稍有懈怠。 来到梅园红楼,已是亥时初刻。娘亲被惊醒,,略略叙了一些闲话,就拿好东西,照原路返回。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黑暗里,见前面弯弯一带溪水,发出幽幽的亮光。三宝郎寻思大概是云水河地方。到得此地,离尚书府也就不远了,心里一阵轻松。 正高兴间,蓦然,云水溪里飘出一团黑气,挟着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面冲来。嗯?怎么又是这种味道?他一下子想到前天临来之时,也是在这个地方,感应到这种阴邪的气场。不好,我得小心啦!他连忙凝心运气,周身罩起一团红光黄光屏,护住三百大小穴道。 可是坐下的快马突然闷哼一声,一个失蹄,竟倒地不起了。 冷不丁,三宝郎跌倒尘埃。他骂声晦气,爬起来,就地里双手来拉倒地的坐骑,寻思好继续赶路。不料那马竟然一动不动,伸手摸时,已经了无气息。原来,连续的奔波,坐骑正气已虚,又被刚才一阵阴邪之气冲撞,直中脏腑,一命呜呼了!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味道,这气息,这股阴邪的劲头,怎么和云龙湖所遇那么相似?一匹健马,尚不堪此阴邪一击,想我三宝郎若无一身道真元气,恐怕已是死过多回矣。他摸索着,四周全是黑雾笼罩,天空似乎又下起丝丝的细雨。哪里还寻得来时之路? 这便如何是好,也不能坐在这儿干等哎,他一边运气护体,一边四下里张望。 “哇呕--哇呕——”云水河边的林子里传过一声夜枭的悲鸣,不禁让他毛骨悚然,只觉得脊背上隐隐冷汗。惊恐之间,但见前边有一处亮光,暗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莫非是看护林场的人家?他向灯光走去。近了,才发觉那有什么看林人,分明是云水河边的一条乌篷船。船头挂着一个马灯,一个人影也没有。幽幽的灯光乌蒙蒙的,洒在黑漆漆的乌篷船上,怎么感觉都是阴森恐怖! 三宝郎迟疑不前,偏偏天不作美,细密的夜雨打在身上,一会儿衣服就沁透了,寒气逼人。他打个寒噤,决定还是先到船篷里避避雨。 他掩一掩衣襟,摸摸怀中的宝壶还在。就迷迷糊糊放心打起盹来。睡梦中,宝壶突然,忽闪忽闪一阵发光,渐渐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空气顿时温暖许多。三宝郎感觉似是躺在阳春三月的草坪上,十分惬意,他嘴角上泛起一丝笑意。 正打算再继续睡一会儿,蓦然怀中的宝壶,就金龙盘漩涡里,出现一个姑娘的身影,头顶大红罩头,坐在喜床边上,腥风袭来,粉衣飘飘,双肩一抖一抖,似乎是在哭泣。这情形怎么和昨夜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他犹豫,看来这姑娘有求于我,这么三番五次地现出身影,一定是在暗示什么。他壮起胆子,正欲询问。只听的宝壶中的粉衣女子一声叹息,一声啜泣,一边哭诉起来。 “三宝郎公子,你怎么才来,再晚一时,奴家小命休矣。” 三宝郎大吃一惊:“你是何人?” “哎——公子啊,公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如今奴家求着你了,你却装作不认识。” 三宝郎越发陷入五里雾中:“姑娘,请恕晚生愚钝,实在不知你何许人氏。” 粉衣女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半壁山房待明月,一杯清茗酬知音’。可惜我如今落魄如斯,不要说什么香茶,就是喝口凉水,都是腥臭的。” 三宝郎听到这里既惊又喜:“你是丫鬟香珂?” “什么丫鬟香珂。奴家本是八公主龙月儿!” 三宝郎一跃而起:“大胆!你是人还是鬼?龙月儿把龙族金丹吐给我了,我亲眼看见她从我怀里,被怒江暗流卷走。哪里还有龙月儿在?” 粉衣女子嘤嘤啜泣:“狠心贼的三宝郎,亏你还记得我这点儿好来···” 三宝郎不再疑惑,站起身来,抱着龙月儿就不放手了。两个人抱头痛哭,一别半年,生离死别,只道阴阳相隔,而今再见,可不是天上人间,死去活来?他心里又疼又酸,这份失而复得的侥幸,这份上苍眷顾的因缘,究竟是几世修来? 他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再一次从自己的怀里弄丢。 原来那日,龙月儿将龙族精元吐给三宝郎,玉体一软,如同一缕飘逸的柳絮,瞬间被怒江洪流劫掠而去。似一叶飘萍,芳魂渺荡之时,正好云龙湖的八百年老鳖精赶来,欲为龟精袁福助阵。不巧,正撞上半死半昏的龙月儿,在激流中浮沉。于是,就将她劫掠到鳖精老巢里来。 这只八百年的老鳖精,却有着千年的道行。和怒江龟相袁福本是拜把兄弟,俗名融禄。袁福当道之时,融禄助纣为虐,与袁福老龟精沆瀣一气。劫来童男童女,助龟精榨血炼丹。尚书府公子李慕白的两个姐姐,就是被他卷入云龙湖害死的。如今劫来龙月儿,打算与她拜堂成亲,利用龙族尊贵的血统,提升他的道行。龙月儿自始至终,以死相拒。不得已,鳖精融禄将她锁在喜房半年之久,直到今天。 二人回神,正待细叙衷肠。不料龙月儿赫然不见。但听脚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奸笑,这声音如毒枭夜啼,令人惊悚。 “哈哈——三宝郎。你师徒二人伤我义兄袁福之命,今夜叫你血债血偿。” “你是何方妖孽?怎知我三宝郎名字?” “明人不做暗事,我乃袁福结拜义弟,融禄是也。三月十五日怒江一战,你仰仗红狐胡雪儿的红船法力,得以上天下海,才伤了龟相之命。今日凭你赤手空拳,还不是白白送死?我早知你回梅园必定路过此地,故而以龙月儿诱你。此时你单枪匹马,我融禄敬你少年才俊,胆气过人。那么,你选一种死法吧。” 三宝郎恍然大悟,千保密万保密,他还是知道了我的行踪。只道是他会对尚书府家丁下手,没想到老鳖精竟敢打起我的主意来。 一念未了,“呜”的一声,脚下的乌蓬船突然一个翻滚,就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老王八。搅得云水河逆浪滚滚,翻天覆地。 三宝郎应声落水,刺骨的冰冷寒彻心髓,漫胸没顶,眼看危机四伏,生命不保。 第三十四章 宝壶再见故主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紧急关头,宝壶化成一条金龙,驮着三宝郎一飞冲天。金龙巨大的光环,将三宝郎守护的固若金汤。 三宝郎从温煦的金光里醒来,已是佛晓时分。翻身看看自己正躺在,云水河岸的汀草上,身边的云水河依旧清流潺潺,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三宝郎紧赶慢赶,向着尚书府飞奔而去。刚才,老鳖精融禄已被宝壶的龙气伤了真元,事不宜迟,剩勇穷追,不能让这老王八稍有喘息之机。 此刻,尚书府还沉睡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他来不及惊动尚书夫人,唤起小公子李慕白,点上三五精壮家丁,一行人直奔尚书府后,云龙湖北边的鳖精洞穴之处。 天空尚未全亮,洞穴周围弥漫着腥臭的黑雾。 三宝郎探首下视,洞穴里黢黑一片,于是命家丁点上松油浸过的火把,待火烧旺,一下丢进洞里。火把照处,黑压压的一汪水点滴未少。他心下暗道,若无我怀中宝壶,但凭我凡夫能耐,这千年鳖精如何降服的了? 龙月儿!三宝郎我来也。他心里默念一声,就把羲皇圣物丢进洞穴之内。时间不大,洞穴里红黄紫三色金光交替闪耀。紧接一阵波涛咆哮,夹杂啾啾龙吟之声。嘶鸣良久,洞穴里旋又恢复宁静。 又过一会儿,三宝郎再命家丁扔下一支火把,此时再看,洞穴内漆黑一片,早已全无水光。 三宝郎笑笑:“大事谐矣。如果推测不错的话,老鳖精的三味真水已被我宝壶的龙气,吸纳殆尽。” 众家丁一片惊讶。 小公子李慕白疑惑道:“这就好了?” “好啦。洞穴的水干了,我们只管下去,将那妖兽擒上地面,看它还有何能耐兴风作浪。只是,尚且担心里面的姑娘,不知怎样了。” “姑娘?” “是的,我们只有下去才知究竟。” 慕白公子嚷道:“众位兄弟,有哪个胆子大点儿的,随我与宝先生一道下去看看。紧要时候,也好搭把手。” 众家丁面面相觑,无一应声。 三宝郎摆摆手:“算了吧。别难为他们啦。还是公子陪我走一趟吧。” 于是,家丁顺起绳索,三宝郎与慕白公子两个坐向吊篮。滑轮发出一阵“吱吱扭扭”的响动,二人缓缓下到鳖精洞穴的底部。 好大一会儿,三宝郎才摇摇绳索,上面的铃铛叮铃一声,众人知道他们已经到底了。大家停止动作,只焦急地等待消息。 洞穴内漆黑一片,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慕白公子不觉隐隐有些后悔, “宝先生,洞穴里如此黑暗,阴森可怖。我们如何行动?” “公子不用担心,你只管拽住我的后衣襟,随我走就是了。” 好在此时洞穴内的腥臭较之以前清淡了许多。要不,仅是这股阴邪之气,怕也把他们熏个半死。脚下的积水很快就把鞋底浸透,冰凉的寒气直逼上来,三宝郎手摸洞壁,小心翼翼。洞壁触手冰冷粘腻,二人心中甚觉不爽。 这应该是一个通道,狭窄的只容一个人穿过,还得低下脑袋,走起路来好不憋屈。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互相壮着胆子。这样上上下下,走走停停,左廻右环,七拐八弯。时间不大,就已晕头转向。本来刚进来还有点方向感,经过这么一转悠,谁还晓得东西南北? 好歹摸到一段下行的石梯,二人互相扯着手,一步一步往下挨。走下石梯,光线好像略微变得明朗一点,迷迷糊糊发现,正走在一个小广场上,广场似乎容纳千人左右的模样。小公子暗道,好一个演兵场啊。看着上面狭窄,这里竟然如此宽敞,但不知这妖兽是用来干什么的。 三宝郎道:“我想,这应该是到了第二层,这一层本是储纳黑水的那层。此种环境,最易滋生水怪妖物,想那老鳖精功夫到这般程度,该有一群水兽部队,为他护法。公子你可小心点,千万不要掉队。” 慕白公子不解:“宝先生你怎么知道?” “这老鳖精善吐三味真水,清黑红。这三色分为三等能量,必定分层蓄之。不能混藏。老鳖精肯定会在最下面的第三层。待我们走下这层,大功完成一半啦。” 慕白公子一阵高兴:“宝先生,博学士也!” 二人相谈正欢,突然三宝郎脚下一悬,一步踏空,去溜一下就坠入一个深渊。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好歹醒来:“李公子,你还好吗?” 良久无人应声,三宝郎伸手一摸,尚书府小公子李慕白不见了。心下大急,这还了得,差事办得咋样不说,再把大公子给弄丢了,这个责任可大了去了。钱丢了可以再挣,人丢了我哪里陪去? 四下里望望,漆黑一片,哪里还有小公子的影子?他心里不由一阵懊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跟下来。 光线突然大亮,三宝郎抬眼四望,感觉像是从西北角上,有一个巨大的发光体,照得洞穴如同白昼。光芒照射下,一个红色的圆顶宫殿,和那夜梦中所见无二。他心里一阵惊喜,龙月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心中急在龙月儿身上,不由又犯嘀咕,先去救哪一个呢?也罢,不管是慕白公子,还是龙月儿,反正要找,我且一路寻去,无论先找到谁,都值得庆幸。 三宝郎穿过一块空地,又拐过一座假山。假山后面竟是一弯观赏湖,可惜湖水早已被宝壶龙气吸干,无数的鱼虾,在淤泥上蹦跶,苟延残喘,作着最后的挣扎。 前边光线愈明,一带回廊迥曲,通上一座绿色竹楼。楼前一条金龙正放射着红黄色的光芒。更近了,奥,这不是我的宝壶嘛。原来看到的发光体,竟是他!那条金龙而是宝壶的光芒,折射的光影罢了。 光影里,赫然卧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圆壳怪,趴在那里奄奄一息。三宝郎明白了,这位就是那八百年的老鳖精了吧? 其实,融禄千年的道行,也不是等闲之物。靠的是三味真水的法力,如今遇到宝壶,被宝壶强大无伦的龙气对抗,才变得束手就擒。和那些普通水怪又自不同,普通水怪没有三味真水,宝壶的龙气对他们伤害的程度相对小很多。 三宝郎一声断喝:“妖兽融禄,你还认得我吗!” 庞大的黑色躯体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叹:“定数也,定数也。夫复何言?” “融禄!龙月儿在哪?” 鳖精融禄显然输的不服气:“袁福义兄,事到这般田地,我亦回天乏力矣。” “妖兽!你可知罪?” “由你去吧!多言作甚?” 三宝郎又一声断喝:“我问你,龙月儿在哪?” 老鳖精睁开失神的小眼睛,朝竹楼里扭扭头。 三宝郎听着鳖精融禄一番牢骚慨叹,不由怒道:“妖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让你苟延残喘。若是龙月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必死罪难逃!” 三宝郎三步并作两步,向着绿色的小竹楼里纵身跃去。 上得二楼,眼前环境他已再熟悉不过。不及细看其他,径直奔向东山墙下,那张所谓的大喜床边。龙月儿一身粉红的轻纱,裹着她憔悴不堪的芬芳玉体。那双曾经的鸣凤大眼,显得那样哀怨而无神。她听见了三宝郎的声音,但是却连答应的力气也没有了。 “三宝郎,龙月儿爱你。可惜,可惜,月儿,月儿···” 她话未说完,委屈了半年之久的两汪酸泪,簌簌滚落下来,打湿了胸前那一抹粉红色的轻纱。 三宝郎几步窜上来,扑到床前,伸手来抱爱他,又为他付出生命的,对她亏欠万分的龙月儿。 可是修眉联娟的,梨媚桃娇的,能歌善舞的龙月儿已化作一尾,红色的小鲤鱼··· 第三十五章 小公子地穴得奇兵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一同滑落深渊的小公子李慕白,并没有跌入洞穴的最下层,这似乎是幸运的。 很快,他回过神来,感觉绵绵软软的,似躺在云端颤颤悠悠,好不舒服。可是不一会儿,身下的衣服就被冷水浸透了,黏在身上,粘腻不爽。 他想爬起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伸在一个柔软的大象鼻子里,只是这象鼻子凉冰冰的,滑滑湿湿,令人恶心。刚要抽出手来,却感觉已被它牢牢吸住。他大吃一惊,越是用力抽,吸得越紧。眼见就吞到上臂,他的脸颊甚至已触到了,滑湿粘腻的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长时间呆在这个空间,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他努力分辨身下这团软东西,竟然是一个庞大的,类似鱿鱼那样,遍身长满触手的怪物。这个软体怪仿佛从千年的沉睡中复苏,几十上百条的触手从四周缓缓收缩回来,慢慢靠上慕白公子的躯体。 他想起了刚才三宝郎的话,这种环境,最易滋生水兽怪物,小公子害怕了。此时,被软体怪吞噬的右手,在粘液的侵蚀下,又麻又痒,还带钻心的疼,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东西有毒!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了,腾出左手,从长筒靴里“噌”就拔出一柄短剑,顺着上臂软体怪的触手开口,“嗤”的一刀裂下去。右手是解放出来了,可是锋利的剑刃划破手臂,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来。 血腥的味道,刺激了池中沉睡的怪物群。顿时四周黑压压一群,蠢蠢欲动,发出一片如毒蛇般“嘶嘶”的声响,庞大的躯体仿佛一下子灵活许多,纷纷从四面八方蠕动着,翻滚着朝他围拢过来。 小公子李慕白不敢含糊,连忙手脚并用,攀住坑沿,两臂用力一撑,就从这个怪物池里跃身而出。刚刚松了一口气,不料池中突然甩出,几十条粗大柔软的触手,其中一条准确地缠上他的腰肢。好歹是站在硬地上,脚下踏实,身手便比在池中灵活敏捷。他一刀切断腰上的触手,旋即腾挪躲闪,攻防兼施。左手挥舞短剑,不求招数但求速度,一阵银光闪烁,上下翻飞。如一只狸猫,睚眦俱裂,所到之处,软体怪的触手条条折断,纷纷落地。 小公子一阵得意,冷血的东西,能奈我何?他唇角而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猛然看见地上的触手正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再生成一个完整体。成百上千的软体怪似有灵犀一样,瞬间组成一个圆弧阵,前赴后继,翻滚蠕动,发出嘶嘶嘶的叫喊声,向他围追堵截。 李慕白不敢恋战,拔腿就向附近一座不大的石山跑去。软体怪的圆弧阵迅速变成一字长蛇,团团围住石山。巨大的触手吸盘一样,攀住山壁,一点一点攻上来。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打算一边观察,一边休息一会。此时,右手被短剑误伤的地方,钻心疼痛,加上刚才一阵剧烈的运动,伤口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很快,地上便聚满一滩,他扯下一块衣襟,赶紧包扎伤口,好歹止血。 他顺着石山转悠,观察山下软体怪的动向,寻思找个突破口,冲出包围圈。可他万万没想到,地上的血腥,却招来一群更加凶残的怪兽。原来半山腰有个洞穴,里面住着一群蟹子精,闻到一股久违的血腥气,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高举着坚硬似铁,锋利无比的大螯,冲下山来。 哗啦啦的山石滚动,李公子惊得猛一回头,不由吓出一身冷汗。的天!怎么这里还有一阵伏兵。这群蟹子精也不知是几百年了,身上长着八条像人一样的下肢,跑起路来如车轮滚滚,又快又稳。带动起山石尘土,如泥石流一般向他压去。黝黑的坚利武器散射着幽幽的蓝光,小公子头皮一阵发麻。 他稍一迟疑,冲在前面的怪物头领高举着一对大螯,直奔他脑门儿铰过来。李公子世家出身,其父贵为当朝兵部尚书,当年凭的是一身武艺,料这小公子李慕白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见他猛地一矮身形,躲过蟹子精头领这致命一击。左手的短剑顺势向上半格挡半刺杀,对着这个大家伙前胸就是一剑。只听当啷一声,如同刺在巨石一般,刺溜碰撞出一溜火花。但觉手臂一麻,短剑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手无寸铁,此刻唯一的对策就是跑路。他轻舒猿臂,施展腾挪功夫,足下用力,猛地弹跳到一块巨石上。回头看时,硬壳怪巨大的武器撞击在山石上,泛出道道火花,山石应声粉碎。 怪物头领一击未中,气得“欧欧”怪叫,恨得用一双大螯钳起一块山石,扔在嘴里,嚼的卡卡山响。 小公子叹道,好在我躲得快,如若不然,纵有三头六臂,也怕葬身巨螯之下啦。 他抬头观察一下退路,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灯火通明。该不是来时走过的那个广场?难道说我还没有走下洞穴第二层?此刻,广场华灯初上,看来我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三宝郎呢?罢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此刻,上下山上两帮怪物汇成一个兵团,排成一个圆弧阵,向他围拢。他想,先到小广场去,毕竟那里光线好,对我有利。 千钧一发,兵机稍纵即逝,不可犹豫!他腾起身形,冲下石山,踏过怪物的头顶,游走于圆弧阵的缝隙之间,向灯火辉煌的小广场飞奔。 软体怪,蟹子精又一阵丝丝嗷嗷的冲杀,好一番缠斗,李公子精疲力尽。 怪物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小公子步步后退,直被逼到拐角处的旮旯里,进退无方。 打斗之中,他伸手摸到石壁上的灯台,看见灯火摇曳,不由灵机一闪。顺手抓起灯盏奋力向怪物群里扔去,但见灯火到处,怪物猝不及防,纷纷倒退躲避。李慕白心下大喜,奥?冷血怪原来也有怕头儿!他迅速将短剑插入长筒靴,然后,摘下石壁上的灯盏,一个一个扔过去。虽然是换来暂时的安全,毕竟石壁上灯盏有限,长久下去,不是万全之策。 李公子一双虎目逡巡,发现灯台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木桶。他心念一动,灯台下面的木桶,会装些什么呢?燃油?燃油!对。一定是燃油。 他跑过去,运起千斤虎力,企图将这巨桶搬到,看看究竟是不是燃油,如果真是燃油,那可是天助我也。可是,他晃了三晃,木桶纹丝不动。是的,他太高估自己了,这么一只圆形巨桶,少说也有一吨吧?一个肉体凡胎,功夫再好,哪里会搬得动如许之重的巨桶? 李慕白一急之下,右脚一跺,双掌一轮一收,气感顿时下沉丹田,待丹田之气充盈,口中“嗨”地一声,以意导气,出丹田,奔膻中,直聚向左掌(右手受伤了),待手掌接触桶壁的刹那,变掌为拳,似脱膛的炸弹,力道穿过桶壁,轰的一声,巨大的木桶,应声粉碎。 “哗——”上吨重的清油山溪一般,奔流而出。他又跑向第二桶,如法炮制,冲破束缚的清油肆无忌惮,奔流到这群怪物的圆弧阵里去。 小公子心道,只要我将这数吨清油引燃,必将怪物置于汪洋火海,届时即便它有天大的本事,也挡不住火神的威力。 可惜,怪物们历经百年修炼,已早知其意。 慕白公子刚要去摘取石壁上的灯盏,软体怪的头领飞速甩出一只巨手,死死缠住小公子的腰肢,迅速往圆弧阵中拖去,眼见他转眼就要被怪物阵淹没。 千钧一发,电光石火,不足以形容时情之危急!! 好个李慕白,不愧将门之后,真个是大将风度,临危不乱。不及眨眼的功夫,他“唰”一下就从长筒靴里抽出短剑,左手用尽全身之力,对着脚下的岩石“仓啷”一声砍下去··· 迅雷不及掩耳!随着一剑击去,金属与岩石碰撞之下,火花四溅!数吨清油瞬间被点爆!“嗵——”一阵爆炸,小广场一片火海!东吴书生用火功,火烧连营八百里,滚滚浓烟透天红。残的残,死的死,千军万马一阵空。 只听的怪物阵里“嘶嘶”“嗷嗷”惨叫不绝,“哔哔啵啵”火势愈烈。怪物的肉体被大火一烧,体内的脂肪瞬间炼油成焦,油助火势,一片鬼哭狼嚎。滚滚浓烟里,怪物群转眼化为灰烬! 巨大的爆炸威力,掀起一股巨浪,就将小公子抛向半空,他的躯体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重重地摔在广场后面的石壁上! 石壁上“吱扭”一声,被砸开一道石门。 李慕白昏死过去。 软体怪,蟹子精一路“嘶嘶”“嗷嗷”叫嚣着追杀过来。情形万分危急,他跑啊跑,突然眼前一道石壁挡住去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如之奈何? 小公子绝望之际,不由昂天长叹:命也,定数也。想不到道静法师的预言,在这地穴应验。想我老李家,堂堂尚书府,只此我一只独苗。我若去了,爹娘还不天塌地陷一般?该是多么的伤心啊。早知如此,悔不该随那宝先生下来走这趟绝路。对了,宝先生呢?他还好吧?看母亲对他那股亲热劲儿,倒不如当初和他拜为异姓兄弟,我不在时,也好照顾日渐年迈的双亲。现在说什么也晚啦! 正绝望间,石壁上“轰隆”一声巨响,光滑的壁面裂开一道石门,一条遍身银白的飞龙破壁而出。小银龙围着他,在半空盘旋飞舞,久久不去,一边向他频频点头。像是极熟悉,又极亲密的样子。 小公子李慕白蓦然觉得,身上的酸痛一下子没了。遍身的筋骨一阵“咯嘣咯嘣”脆响,一股温暖的气流循着任督二脉,游走大小周天。直至四肢百骸,浑身上下充满了醇厚丰盈的力量。不觉三星朗照,五花聚顶。 李慕白睁开一双朗目,醒来了。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感意外:兵器库?一排排一行行,兵器架上琳琅满目。什么刀枪剑戟,戈矛斧钺。锤锥锏鞭钻钩棒,弓弩叉钯盾索镋。枪分十二,刀列六十,锤有方圆,鞭有短长。简直不下百样名色。 李公子自幼好武,喜读兵书。见了这排场,不由心下大喜。他信步行来,诸样兵器拿在手里舞弄两下,好不惬意。突然案上一对黑色精钢大锤,引起他的注意。他奔过去,好奇地双手来提,就地里施展虎臂,步走八方。架搂盖抡,砸打栽扫,云顶舞花,一路耍下去,但见精钢双锤,上下翻飞,左右盘旋。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锐不可挡之勇。 末了,提在手里掂掂,感觉虽然是顺手,但是分量颇重,不太如意。于是,又前行,转过尽头,赫然一处精室,上书三字:神兵府。李公子一阵大激动,什么样的兵器称为神兵?还要单列一府,这样隆重其事地供奉他? 哈哈,今日有缘,小公子我,倒要一探究竟。 第三十六章 冥泉银龙枪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小公子李慕白用力推开神兵府的玄铁大门,里面竟是一个天然溶洞。四角上分别悬挂四只宝珠,宝珠的光芒映照的室内如同白昼。迎面一台石案,棱角嶙峋,石案上银光灿灿。他只觉一阵眩晕,小心翼翼近身来看,石案上卧着一条银色小白龙。头如驼,角似鹿,双目如珠。鳞片闪烁,凤爪伶俐。长须飘逸,颔下明珠璀璨。 公子的脑海闪过刚才梦境,心里一阵犯嘀咕,梦中为我打破石壁,输送真气的,莫非是这位小白龙?如此,我该拜谢一番,以致人家救命之恩才是。于是纳头便拜,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口称:“银龙前辈,小子李慕白谢前辈救命之恩。待我出了洞穴,禀过双亲,再来恭迎龙前辈,到我府上,享我代代恭敬,辈辈奉祀,可好?” 话音未落,小白龙一声长啸,龙目灵动,长髯飘飘。首尾伸张,仓啷一声,化成一杆丈把银枪! 小公子大吃一惊,抬眼看时,但见银枪白金打造,油光锃亮,通体银白。长有一丈三尺又七寸,枪头扁平承菱形,足足九寸余五,枪锋如龙舌,寒光幽幽,锐利无比。一簇红缨绕处,枪端雕勾龙头,枪身如练,杆尾银鐏似龙尾,不长不短,五寸又五分,和枪准重九九八十一斤。 小公子喜不自禁,操枪在手,不轻不重,滑而不涩,握之举重若轻。他兴之所至,就地里扎拦拿扑,点挑劈刺。一招“横扫千军”,如猛虎下山;紧接“霸王摘盔”,如怪蟒翻身。真正心随枪意,枪和我心,果然是人枪合一。 公子慕白将枪操在手里,心花怒放,上下翻看,细看枪身,镌刻“冥泉”二字。心下暗忖,冥泉银枪,可是潜龙出渊,或跃在天之寓意?我今得此神兵,不枉三生矣! 高兴之余,忽然想起三宝郎,他在哪儿呢?也不知是否平安。今有神兵在手,龙潭虎穴何所惧?你好好的,我这就找你去。于是,起虎步,移玉躯,大踏步走出神兵府,去寻他的宝先生。 三宝郎看着床上的龙月儿,悠忽之间化成一尾红色的小鲤鱼,惊得目瞪口呆。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看着小锦鲤的双唇一张一翕,大大的眼睛里泪光盈盈。不由得,心如刀割,堂堂七尺男儿,痛哭失声:龙月儿,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这辈子我辜负你的一片真情了。龙月儿,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我,胡雪儿,雪儿···我该怎么做?想爱你,不能爱。想去呵护你,反却伤害了你。上天啊,何苦这样折磨我? 可惜龙月儿再也不能说话了,她含泪点点头。 三宝郎带着哭腔说道:“龙月儿,我说话你听着。同意的话,你就点点头。” 红色的小锦鲤于是就点了点头。 “我暂且把你放到宝壶里,以宝壶的龙气养一养你的元气。过两天恢复了,就把你放归云水溪。再也不要这般情爱煎熬,远离红尘喧嚣。做一尾自由自在的小鲤鱼,好不好?” 小鲤鱼看着三宝郎摇摇头,再点点头,一副难舍难分,左右为难的小摸样,止不住的眼泪汪汪。 三宝郎双手捧着她,唇角轻轻地碰触她的双唇,口中喃喃细语。 “龙月儿,对不起。上天若是眷顾,我们一定会修得一世恩爱夫妻。到那时,我三宝郎这个混蛋,这个坏人,一定好好疼你,百般爱你。来补偿我对你的亏欠,好好还你这一世对我的一片痴情。龙月儿,你懂不懂?” 小鲤鱼无声地点点头。 三宝郎双手朝宝壶里轻轻一推,掌中的龙月儿恋恋不舍,虚空里,向着宝壶飘然而去。 三宝郎失魂落魄,一步一步挨下这座绿色的小竹楼。 远处赶来的小公子李慕白,看见了三宝郎正从竹楼里走下来。他一阵激动,洞穴的遭遇,几生几死。当他再次看到三宝郎,竟觉得倍感亲切,仿佛是经历生离死别的亲人,如今再见面,那份惊喜与珍惜,溢于言表,脱口而道:“宝郎弟,可找到你了。我在这儿呢。” 三宝郎从落寞中回神,乍听有人喊他“宝郎弟”,深感意外。抬眼见是小公子李慕白,也是一愣。 “小公子,你还好吗?吓死我了,真怕再也见不到你。若是丢了尚书府公子,三宝郎纵然九死,也难以挽回万一。” 二人彼此看看,突然俊目如潮。 “宝郎弟,你说的那位姑娘呢?” 三宝郎伤感不已:“龙月儿,八公主,我俩今生再也不会见面了。” “怎么了?” 三宝郎朝宝壶里呶呶嘴:“那姑娘,龙月儿,本来为了救我,失去龙珠。而今又被老鳖精融禄囚在竹楼里,元气大伤,已化作一尾小鲤鱼,正暂时养在我的宝壶里。” “那老王八呢!” “在宝壶下面趴着呢。” 李慕白想到十八年前,两个姐姐惨死鳖精之手,如今三宝郎的红颜知己又落得如此境地。不由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都是这老王八所害!看我不一枪扎死他。” 三宝郎还未来得及阻拦,小公子早已一个箭步窜上来,手挺冥泉银龙枪,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抖个枪花,对着老鳖精的脑袋,一枪刺去! “慕白公子,不可!” 三宝郎话音未落,小公子的银枪已扎到融禄眼前。可怜老鳖精被宝壶的龙气所伤,那里还有半点法力?无奈之下,只得将脑袋朝旁边摆一摆,企图躲过这一劫。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只听的扑哧一声,闪着寒光的冥泉枪锋,已深深刺进它的左眼。嘶的一声,一股乌黑的液体,就从融禄的眼窝里激射而出。 老鳖精融禄“呜嗷”一声昏死过去。 事已至此,也是定数使然。三宝郎无法埋怨,只苦笑一下,叹了口气:“真是报应。” 随转向融禄:“融禄,我念你千年道行,留你一个肉体凡胎,你可知错能改?” 融禄半天醒转来,痛苦地眨一下那只无神的眼:“宝先生,慕白大公子。我已知罪。当初不该助纣为虐,而今悔之晚矣。大公子伤我一只眼,也难以挽回我的弥天大过。今后定当洗心革面,从头再来,多行善事。感谢二位不杀之恩,但凭宝先生处置。” 小公子李慕白愤愤说道:“老鳖精融禄你听好了,若非宝兄弟阻拦,我手下留了七分劲道,今日定叫你一命归天。既然你有悔改之意,且饶你一死。” 老鳖精融禄半吞半吐:“大公子,其实我还有一罪。” “什么罪?” “融禄不敢说,深怕大公子再动起怒来,我老命不保。” 三宝郎,李慕白寻思半天,不知就里。 “得,先回去再说。” 二人商量如何将老鳖精弄回地面,看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但是通过那狭窄的地下通道怕也极难。如今他现了真身,比不得当初来无影去无踪,全凭一口真气,就可以上天入水了。 三宝郎道:“这样大的一个东西,如何过得了通道?不如,我暂且将它囚于宝壶的‘中宫十方阵里’,待以后有机会,再做妥善处理。” 李慕白公子道声:“也好,倒省劲儿了。” 二人来到洞穴出口,晃晃绳索,地面上的家丁听到铃响,一阵惊喜,赶紧合力拉起吊篮。 又是好大一会儿,二人就来到了地面上。众家丁见了主人安然无恙,都过来嘘寒问暖。 再说,尚书夫人,吃过早饭,又到了中午,仍不见小公子的面,心里牵挂之际极,就在丫鬟的陪同下,贺管家前头带路,一行人也来到后面的玄武塔。 尚书夫人见二人赤手空拳,别无他物,不由心下大骇。 “宝先生,那妖兽可曾擒到?” “是的,夫人。这下您的贵体永无忧矣!好歹我三宝郎也算不辱使命。差一点弄丢了贵府大公子,至今想来,心有余悸。” “啊?果然让宝先生操心啦。慕白,你还好吗?” 小公子跑到娘跟前:”娘,您看,我不是挺好吗!又让娘您挂牵了。” 尚书夫人抚摸着儿子的脸颊,满眼的疼爱与骄傲。刚要再问事情的详细情况,突然发现公子手里握着一杆银枪,尤其见了那枪端雕勾的龙头,红缨簇簇,枪锋龙舌在阳光下,闪耀着幽幽寒光。不禁大吃一惊。 “慕白我儿,这‘冥泉’银龙枪你如何得来?” 小公子李慕白一听,大惑不解。 “娘。咱府上哪来的‘冥泉’银龙枪?娘,您?” “算啦吧,人多嘴杂,我们回去细说。” 原来这“冥泉”银龙枪大有渊源,它既能幻化龙气,非一般俗兵可比。兵器谱上,枪者,百兵之王,历代都有枪神一转。项羽的霸王枪,堪称枪之鼻祖。三国赵云的百鸟朝凤枪,隋唐罗成,五代王彦章,大宋杨延嗣,岳飞的沥泉枪,林冲的花枪等。而这尚书府老李家的“冥泉”银龙枪,也不知是祖上哪辈转来,至当朝尚书李云阁,当年由一小小禁卫军,凭此祖传枪神,京都保卫战中,一枪奠定国祚龙运。国师当时有一句话,此兵器能幻化龙气,定国安邦,虽然是国家之倚重,黎明之福祉。可是,枪神带劫,主人陀之,怕不难脱血光之灾? 后来,天下太平,李尚书便将此神兵锁向重楼,再不用它。再后来,偶然发现,冥泉银龙枪不翼而飞。当时不敢声张,人前也从未提起。直至今日,又为小公子李慕白地穴内复得。 小公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老鳖精说他还有一罪,看来这冥泉银龙枪曾经丢失,定是融禄所为。” 尚书夫人点点头,没有回答是与否,她抬头看看三宝郎。 “宝先生,您精通阴阳,善五行八卦,深知天道地运。不知这冥泉复出,是喜是忧?” 三宝郎沉吟片刻:“回夫人,依我看来,一半可喜一半可忧。” 尚书夫人母子两个大惑不解。三宝郎续道。 “可喜者,天下又出一代帅才。可忧者,枪神一出,必有劫难,恐怕天下又将用武。今天运行到三碧木星,五黄大煞在正西,二黑病符冲西北。所以言,兵起西北,祸连正西。” 三宝郎一通神说,夫人母子两个似懂非懂。而今,阖府太平,他们也没有这兴趣弄懂。尚书夫人话锋一转,又问起玄武塔下,降服老鳖精的经过来。 三宝郎将宝壶拿出来,放在檀几上。默念心法,宝壶渐渐放射红黄光芒,金龙盘旋窝里,老鳖精被擒拿的经过,一一回放。尚书夫人看的惊讶不已,更加佩服三宝郎小小年纪,道业之精。因而,过他为儿的意念更加坚定。 “宝儿,老身当初有一心事,今日值此阖府安泰之日月,还想提出来,不知宝先生意下如何。” 三宝郎哪知夫人的心事? “夫人,还是那句话。但有差遣,义不容辞。” 小公子李慕白至此,已知母亲所指,而且经过洞穴历险,自己也有与宝郎弟结拜之意。于是,一双星目急切地望着三宝郎。 尚书夫人毕竟是诰命夫人,其心思之玲珑,转念之快捷,也真是无人能比。听完三宝郎这句话,随即接口而道:“好,就依宝儿所言!我家老爷后天就到,届时会有一人陪同,那个人你肯定也认识的。” 三宝郎被尚书夫人说的云山雾罩:“夫人,您说的什么事就依宝儿啦?” 尚书夫人母子两个却哈哈大笑。 第三十七章 再别龙月儿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尚书夫人哈哈娇笑,并不解释。这件事情她没法自己开口,他在等一个人,鸿升老员外。 鸿李两家本是世交。当年圣上京都被困,夜间梦见一只大鸟驮他一飞冲天。后来国师圆梦,有大鸟来自东海,乃是鲲鹏。天命验证人事,此鲲鹏既能解天子之围,朝中必有一人与之相应。鹏者,鸿象。可不是?鬼使神差,后来鸿升老员外,就莫名地成了内阁近臣。鸿李两家一文一武,在朝同僚,共辅圣主;在下为友。当时鸿升之子鸿飞冥,正好担任禁卫军统领,乃是尚书李云阁旧部。故而私交日笃。 时间不长,边地金城局势不稳,土民内乱,外患纷扰。于是,兵部尚书李云阁保荐鸿升之子,文韬武略,堪称大任。圣上准鸿飞冥远宦边地金城节度使,主管一方军政民事。虎儿有靠,前程一片锦绣,鸿升阁老便告老还乡,不再为官。他没有回东海老家,而是选择离尚书府不远的莲房隐居,方便两家来往,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这次尚书夫人一病三月余,鸿升老员外便私下推荐三宝郎,来尚书府为她治病。一来着急李夫人的病情,二呢?也好再进一步考察验证三宝郎的道业。自从尚书夫人有意纳三宝郎为过继之儿,便想让鸿升老员外代为开口,从中调停,也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于是,尚书夫人密禀南京为官的老爷李云阁,知会此事。想不到李尚书了解来龙去脉之后,心下甚是欢喜。想自己一生戎马倥惚,只此一个独子。俗云,独龙难行雨,收一个过继之儿,一文一武,久后官场纵横,也好有个照应。尤其喜那三宝郎,少年才俊,人物风逸,道业精深。心下巴不得早早回家一趟,一睹其风采。顺道约上隐居莲房的老友鸿升阁老,诚如夫人之言,从中调停。顺便好好聚一聚,话一番久别之情,岂不大好? 而鸿升老员外早有荐举三宝郎,去金城之意。一为踏勘府衙风水,二为解决儿媳多年不孕之忧。于家于国,也是两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事情就这么定妥啦。 转眼两天过去,三宝郎惦记宝壶中的龙月儿,小锦鲤的元气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吧?她有她的归宿,总不能老是放在宝壶里。于是向尚书夫人提出来,要去云水溪一趟。待放归小锦鲤,也该回莲房了。 尚书夫人看着三宝郎失落幽怨的神态,心疼的不行。 “宝儿,要不要慕白同行?” 三宝郎不用:“还是我一个人方便些。” 尚书夫人担心三宝郎云水溪回来之后,着急回家,就提前委婉挽留。 “宝儿,我看不也不必急着回去。回来后,在府上多住些日子,要不先派人将你娘亲也接来,早晚也好和我有个伴儿。好不好?” 三宝郎未置可否,告别夫人,带上宝壶,奔云水溪而来。 深秋九月,金风瑟瑟。百花凋零,霜草焦枯。溪边树上,几片黄叶飘零。林荫小路铺满枯黄的落叶,走上去软软绵绵。三宝郎独自一个人立在深秋的旷野,想起胡雪儿走了,如今龙月儿也要离他而去。不觉心境苍凉,孤独而哀伤。滚滚红尘,茫茫人海,爱人,知己一个个走的走,散的散。剩他孤零零一个,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一样。天下这么大,哪里才是我三宝郎的家?一些曾经的美好,怎么就和自己交肩而别?雪儿啊,我的心事你知否?龙月儿,还是我对不住你。你这一去,是否还能有缘再见一面?若是苍天眷顾,我三宝郎真想守护你一辈子。月儿,你理解吗? 拐过小路,溪边一个石埠。旁边一丛枫树,枝桠繁茂,枫叶如血。 他走下台阶,从怀中取出宝壶,放在石阶上。尚未开口,心里早已酸的不行。 好歹稳定情绪,止住悲声。心中默念法诀:天门转,地门开。九天玄女请下来,羲皇宝壶把门开···又是一团红黄光芒交替闪过,宝壶周围罩起一道光环。金龙盘漩涡中,一阵龙气荡漾,隐隐出现一尾红色的小锦鲤。碧波中,悠悠转了三圈,小尾巴挺一挺,就变成一个粉衣女子。但见女子修眉联娟,凤眼含愁,一袭粉衣,衣袂飘飘。 三宝郎大喜过望:“龙月儿,龙月儿!月儿姑娘你回来了?” 龙月儿眉端绕满怨愁:“三宝郎,我这两天,受宝壶龙气的涵养,赐我片刻的原身,和你做最后的告别···” 三宝郎的心一下子又跌回失落的深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一腔酸楚化作不争气的瘪珠儿,刷拉拉流下来。 “宝儿别哭,见一面少一面。我们该开开心的才是。”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月儿啊,你可真是一位好姑娘。真恨这苍天无情,造化不公。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凭什么就不能给予一份美好的爱情?凭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稍稍安逸的家? “月儿,你说的我好想哭。” 龙月儿哀婉一笑:“大千世界,人物动植,跳不出五行中,逃不过三界外。问世上哪一件事,能使我们自己说的算一回儿?能与公子两面之缘,龙月儿死亦无憾。哪里还敢企求长相厮守?” 三宝郎愈发悲伤:“月儿,你别安慰我了。你的心事我都知道。” 龙月儿转念一笑:“宝儿,还记得《霓虹仙子》的曲儿吗?” “对了,月儿。不如你还吹奏你的紫凤箫,我来唱答。好不?” 龙月儿莞尔:“傻宝儿,还惦记那紫凤箫呀,龙宫倾陷,凤箫就在楼前玉几上,当时只顾救你,早让暗流卷走了。” 玲珑剔透,凤舞翩翩,声传天籁的紫凤箫,就这么丢了。 三宝郎一阵失望,又极惋惜,口中喃喃:“可惜可惜,我见那紫凤箫似曾相识,总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他的来历。” “似曾相识?宝儿,你又是在哪见过的呢?” 三宝郎一下子又回想起胡雪儿的离恨湖,脑海里闪念着,胡雪儿吹奏洞箫的妩媚神态。有心说出来,又怕月儿伤心,不知如何开口。 龙月儿兀自轻启朱唇,一双鸣凤大眼含满柔情蜜意,轻轻吟唱: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这声音婉转清丽,如诉如泣。三宝郎随即轻声和道: 眉拂绕烟翠,云鬓堆青黛。 凤目传秋波,波横千锺爱。 龙月儿的声音渐渐变得缥缈,瑟瑟秋风里,似有似无。宝壶中那一抹粉红丽影,渐渐模糊。 ··· 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 三宝郎再看之时,哪里还有龙月儿的身影?徒见一尾红色的小锦鲤,在宝壶龙气的碧波中,悠悠徘徊。 他朝宝壶伸出双手,红色的小锦鲤穿过宝壶的龙气,就飘到三宝郎的手心里。她摇摇头,摆摆小尾巴,一句话也不能说了。 三宝郎低下头,双唇轻轻地抵着小锦鲤的嘴角儿。好温柔好温柔,生怕弄疼了她。就这样深情地吻着,哪怕今生只对着这么一只小锦鲤,只要不离开!这一刻,恨不天长地久,亘古洪荒。云卷了又云舒,沧海了又桑田,与我们何干?只要这般长相厮守,任由他海枯石烂。 云水溪边枫树的枝头,一对青鸟正上下翻飞,耳鬓厮磨。叽叽喳喳的欢鸣,打破了三宝郎的梦,他抬头看看树上的那一对,再望望手心里的小锦鲤。心中徒增万般酸楚,直令他柔肠千转,摧心折肝。 他捧着她,小心翼翼,放到云水溪清澈的水流里。小锦鲤摆摆小尾巴,一步三回头,向着云水溪的远处,恋恋不舍地游去。 三宝郎泪如泉涌,红色的小锦鲤,我深深亏欠的八公主,龙月儿要走了。 小锦鲤红色的倩影,渐远渐无。三宝郎忍不住,喊了一声:“八公主保重——三宝郎爱你——” 小锦鲤,你可还能听见? 悲怆凄切的喊声回荡在九月深秋,瑟瑟的金风里。溪边的枫叶,刷拉拉随风飘落在水面上。猩红的枫叶,如血的枫叶,越聚越多,聚成一片心型的小红船,红的似八月里晚霞,红的纤尘不染。枫叶红船伴着红色的小锦鲤,伴着绿竹楼前的八公主,伴着凤眼柔情的龙月儿,飘向远方,飘向弯弯长长的,云水相接的水那湾··· 巳时初刻,日上东南。 云水湾尚书府的门前,行来一队人马。前面八个兵丁鸣锣开道,后边紧接旌幡烈烈,兽旗掩映中禁卫队各执刀枪,威风凛凛。仪仗队里簇着一抬红顶大轿,缓缓落定。 轿辇上下来一人,剑眉插天,额如立壁。面起重城,奴仆宫高。一缕红须,随风飘逸。龙行虎步,如豪鹰搏兔,百鸟自惊;似虎怒山林,不战而威。此人正是当朝兵部尚书,李云阁。 原来是大人省亲归乡,紧挨他身后同来的,还有一位厚中带清的老人,其量如沧海,其器如万斛之舟。引之而不来,摇之而不动。正是莲房的鸿升老员外,当今圣上曾经的内阁近臣。 二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就进了尚书府邸。 三宝郎失魂落魄,望着远方云水相接的地方,慢踏踏地转过身,向着尚书府走来。 远处驰来一骑白袍小将,边跑边招呼:“宝郎弟——爹爹回来了。一家子的人正等着你呢!” 第三十八章 路漫漫 吾将北上金城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尚书府藏书楼会客厅。 李云阁正面端坐,右手夫人作陪,夫人身边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丫鬟侍茶。东首宾位鸿升老员外列坐。一屋的人正不知笑谈着什么。 三宝郎随慕白公子,踏着室内传出来的欢快笑声,进得门来。见迎面那人,剑眉插天,气宇非凡,略一迟疑。 尚书李云阁看着儿子领进一个少年,骨骼俊拔,朗眉星目,眉宇之间含着三分空灵气质。料想此人应该就是夫人说起的,少年才俊,人中麒麟的三宝郎。 二人相视,竟不觉一时发呆。三宝郎心念捷转,知他必是尚书府主人李云阁。于是不等介绍,连忙叩首施礼:“尚书大人在上,草民三宝郎这厢有礼。” 李云阁一声朗笑:“哈哈哈,阁下可是?” 尚书夫人起身介绍:“老爷,他就是我信中提起的三宝郎,宝先生。” 李尚书好不好奇:“小公子,你,如何得知我是尚书大人?” “回大人,让您见笑了。相书有云,剑眉插天,兵权万里。大人红髯飘飘,腾腾炎上气质,乃是雷霆万钧之行藏,动静之间,虎踞龙盘,将风威严。可不正是贵为兵刑之职?放眼三军,何人能及李尚书之威仪?” 李云阁大吃一惊:“哈哈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眼毒的很。你说对了,鄙人正是李云阁。起来吧,不要这多俗套。” 尚书夫人抬抬下颔,对着东首喝茶的老者问道;“宝儿,你可认得此人?” 三宝郎扭头东望,此人面如满月,白如冠玉,岁月的沧桑掩不住他,厚重里三分清秀,正是莲房高邻鸿升老员外。 他大感意外:“鸿升老员外,您怎么在这儿?” 老员外反笑道:“怎么?这尚书府上,你来的,我就不能来的?” 三宝郎连忙道歉:“不是不是,我是说,您和尚书府的···” “哈哈,小东西,关起门来,我们就是一家人啦。你来尚书府,还是我的引荐呢。今日也不必背你,我们鸿李两家本是世交之谊。” 尚书夫人略略说起两家渊源,三宝郎恍然大悟,口中连连赞道:“失敬失敬。鸿李两家真是泰斗门户,金玉之交。三宝郎再谢老员外提携之恩。” 李云阁道:“好了,都不要客套了。一家人嘛,不必拘于俗礼。” 夫人又道:“宝儿,还有一人,你也须见过。今日她若不到场,那才是美中不足,圆中带缺呢!” 她朝身边的丫鬟点点头,不大会儿,丫鬟从内室搀扶着一位乡下妇人,缓缓走出来。 三宝郎一见,既惊奇又意外:“娘亲。”扑上去抱着娘亲,亲的不行。 娘亲抚摸着爱子的脸庞,满脸慈爱:“看你,还像个孩子。” 众人重新坐定,又泡上新茶。 三宝郎一条一段,聊起给夫人治病,擒拿妖兽融禄,怒江龙王八公主变成一尾小锦鲤的前后经过。大家是吃惊一回,赞叹一回。 尚书大人李云阁心中更是赞赏有加,频频颔首。 一边的慕白小公子说到“冥泉”银龙枪,不禁眉飞色舞,当堂比比划划,兴奋至极。 可是他哪里知道,爹爹的心事?当年李云阁凭此冥泉神枪,博得个兵部尚书。可是国师的那番话,至今令他盈盈于怀。中间冥泉被玄武塔下老鳖精融禄盗去,今又为小公子地穴复得,神兵带煞,究竟是福是祸?自己戎马一生,只此独子李慕白,将来子承父业,若是没有个近身可靠的人,官场上千难万险,谁人与他共历风雨?若能收三宝郎这小子做个过继之儿,将来文韬武略,珠联璧合。也算了我一块心病。 李云阁忽然面色凝重:“三宝郎,冥泉复出,你怎么看这件事?” 三宝郎道:“回大人,神兵出世,劫杀随后。一将功成万骨枯,煞重,又恐陀枪之人难逃血光之灾。” 李尚书闻听此言,与当年国师所说,不谋而合,心下大为担忧。 “有无良策化解之?” 三宝郎沉思良久:“目下天星三碧木主运,煞冲西北,祸连正西。又怕国运动荡,圣上难免用兵。运之所趋,势之使然。人力不可回天,难。” 李云阁夫妻二人心中闷闷不乐。鸿升老员外也是一脸担忧,毕竟他的儿子也是军中之将,果如三宝郎之言,难免殃及池鱼。 一念及此,开口问道:“宝儿,难道以你之道业,也无良策应对?” 三宝郎笑笑:“所谓时势造英雄,七分天注定,三分或人为。我既能提前知道,总有回旋之余地。但有善缘,届时一并鼎力抗衡,也还是有的。” 一家人这才稍稍心安,李云阁至此,收子之意念更加坚定啦。 他扭头问向三宝郎的娘亲:“尊嫂,我看宝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节,不知目前可曾有了意中人选?” 娘亲一阵茫然,叹了口气:“未曾有过。” 李尚书心中暗喜,说道京中有一故交,乃是成王府王爷兰泰,府上只此一女,名唤兰心怡。芳华一十有六岁,生得国色天香,梨娇桃媚。精通琴旗书画,在京中官宦人家里,是出名的才貌双全。去年,当今圣上选美,有意选她入宫。兰心怡暗服一种草药,托病为由,躲过一劫。可见此女聪慧博识。 于是接着问道:“若是宝儿没有下聘,倒不如我从中插一嘴,成此良缘,也是阴功一件。但不知您母子两个意下如何?” 三宝郎心中惦念胡雪儿,口中嚅嚅说不话来。 娘亲叹道:“犬儿哪有那福分,我们山野人家,草芥之命,清贫惯了。与人门既不当,户又不对。还敢有这种奢求?” 一旁的鸿升老员外不动声色:“三宝娘,何必忧虑这门户之事?自古言寒门出俊秀,白屋致公卿。老朽观三宝郎人才俊逸,骨骼清奇。世上也少有女子能够匹配得上他。若有此意,我倒有一个主意,不就是缺那么个台阶嘛!” 娘亲苦笑:“是啊,难道台阶也有凭空,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命中注定?” 鸿升老员外见事态一步一步走进来,面上风平波静:“这有何难?若是云阁大人开恩赏脸,就收下三宝郎,为过继之子。他就是堂堂尚书府的二公子,干爹贵为当朝兵部尚书,赫赫一品大员。还有什么样的门户不能登对?” 三宝娘沉默不语。 三宝郎道:“狗尚且不厌家贫,人子岂嫌娘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虽说修身齐家为乐,治国平天下为志。我此生虽不能平步青云,锲阔与庙堂之间。但求百般人为努力,奉母养家足矣。岂敢有攀龙附凤之妄想?还望尚书大人体察小民切切之情,殷殷之心。万不必去做难为之事,屈尊豪门,折节丧志,徒让世人笑我堂堂七尺汉子,无志无节,有何面目立于世上?” 兵部尚书李云阁听了三宝郎一番铿锵言辞,那是掷地有声,真不愧丈夫二字!不但不怒,心中的喜爱反而倍上加倍。英雄情结,惺惺相惜。遥想当年,更是感同身受。哪里还会死心? “尊嫂,宝儿。我说的这位京中故友,并非外人,您一定也知道的。” 三宝郎道:“三宝郎幼年失怙,与母相依为命。蒙恩师不弃,收在门下,做了侍医童。平生除了恩师莲岐,我母子两个举目无亲。何来缘由认得京中显宦?” “非也。本大人说的这位朋友,就是成王府王爷兰泰,一生只此一女,名唤兰心怡。” 三宝郎听了大吃一惊。成王爷兰泰,他是听恩师说起过的。二十年前,恩师为他的爱妃治过病,成王妃风华绝代,却是弱柳素质。因风寒久病,延误病程,外邪入于脏腑,落下一毛病,不能生育。族人劝他身为王爷,何不再纳侧妃。谁料想这成王爷,也是世间痴情种,一生不外娶。后来慕莲岐之名,请去为王妃治病。历三月余,王妃病愈。料想这兰心怡,必是王妃病愈之后所生了。 鸿升老员外不愧当年圣上近臣,看他相貌敦厚,不善言辞,可他察言观色,揣度人心之术却是一流。 “三宝郎,我听说大丈夫立于世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幼年便随恩师国学启蒙,虽是专精易医,读的却是圣贤之书,当知大丈夫,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境界。我鸿升佩服你小小年纪,却有顶天立地的气节。也算不辱师门,不负爹娘,不愧俊杰二字。治国如治病,无外乎君臣佐使。一剂药,充其量治一人;一阶一巷也只可一家温饱。以你的才情,假以时日,若博得个一官半职,岂非是国祚之倚重,黎民之荣幸?个人再富有,只能舍他一瓢一缕;县衙再小,关乎一县之百姓。孰大孰小,以你的智慧,自己掂量。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鸿升老员外一席话,说的三宝郎闷闷不声。 尚书夫人见三宝郎被鸿升阁老一席话,说的闷不做声。怕他人在年少,血气方刚。万一一口傲气支撑,回不过嘴来,那这过继之事就怕黄了。她换下姿态,拉着三宝郎娘亲的手,柔声下气道。 “嫂嫂。你也是一个宝儿,我也是一个独子。遮荫的树再怎么繁茂,有他老的一天。到那一天,留下他们孤雁单飞。人生一世,朝夕莫测。何忍看他们风雨孤舟,独立独行?我想过宝儿为儿,你也是两个儿子,我也是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两个娘,我们一块疼他,不管以后富贵贫贱,贵贱同相期,不离也不弃。互相有个照应,多好?嫂嫂,你说呢?” 三宝娘,听到动情处,想起自己风风雨雨那些日月。不由眼圈儿红了。 鸿升阁老接着道:“宝儿,成王府的那头子事,你可以暂且放一放,儿女婚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讲究个缘分二字。尚书夫人当朝诰命之贵,她的一番下交之情,若非是真诚在,何苦如此低声下气?兄弟两个,两个娘疼。岂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儿?” 三宝郎抬头看看娘亲,娘亲望望儿子。三宝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娘亲,依你就是。” 尚书夫人闻听此言,站起来拉着娘亲的手,走过去,三个人抱在一起哭了。 一边的慕白公子可高兴了,跑过来拉着三宝郎的手嚷嚷:“弟弟,宝郎弟弟。我终于有了第一个兵了,我大,是哥哥。你小是弟弟。你可得听我的,不许你不给我面子。好不好?” 一家人大笑起来。 鸿升阁老续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好日子。不如就把过继仪式办了,从此就是一家人了。三宝娘,贤弟妹,你说呢?” 于是,互换年帖,誊写文书,一一妥当不提。 折腾半天,时候不早了。李尚书道:“大家不如开宴吧,想必孩子们都饿了。” 鸿升老员外双眼一瞪:“云阁老弟,你的事好了,我的事呢?” 众人满腹疑问。 李尚书道:“鸿老头,你还有何事?” 鸿升老员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纸信札,展开来,赫然是金城府衙聘任书。其略云: 今闻三宝郎学贯古今,易医双精。特聘为金城节度使属员,随军参谋,关豫军事机密。暂聘期三年,见字速速赴任云尔。落款金城节度使鸿飞冥。 第三十九章 离恨湖 紫凤成双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李云阁见了鸿飞冥的信札,就看着鸿升老员外。心里话,什么随军参谋军机大事,分明就是为你儿子去踏勘府衙风水,不过是在官方文书上,借个托词而已。 鸿升阁老心知肚明,就望着李尚书。李云阁,嫉妒了吧?刚刚收个过继之子,还没稀罕够呢!反被我捷足先登,挖到我儿子那里去。我儿飞冥好歹也是金城节度使,代表的是国利益呀,你还能怎着说! 二人相视,都爽朗大笑。 慕白公子跑过来:“爹爹,鸿伯伯。您们笑什么?” “世贤侄,你三宝郎弟弟不日将赴金城履职,这么大的喜事。我们能不笑吗。” 慕白公子突然两眼放光:“正好,我陪宝郎弟弟走一趟,顺便去找飞冥大哥玩儿。哎呀,我都多久没见飞冥大哥了。今有‘冥泉’银龙枪在手,恨不马上驰骋疆场,厮杀一番。真是闷死我了。” 李云阁寻思,神兵复出,既是大势使然,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好。有他宝儿弟弟相随,量也无甚大碍。 “慕白,你想去?” “爹爹,您同意了?” 李云阁看着兴奋中的儿子点了点头。 尚书夫人不无担心,拉着三宝郎的手道:“宝儿,到底还是你稳重些,替我好好监督着点儿你大哥,娘也放心些。” “知道了。夫人。” “怎么,还不改口?”鸿升老员外不失时机地纠正着。 三宝郎看看娘亲,再看看尚书夫人,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大娘。” 把个尚书夫人乐的:“乖宝儿,这下我就放心了。都去吧,路上做个伴儿。”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三宝郎母子加上鸿升老员外,就回了莲房,先收拾一番,再会同慕白公子不日北上金城。 胡雪儿立在一团红云之上,见三宝郎瑶琴弹出的角木音韵,生助的龙神霹雳,对龟精袁福毫无半点杀伤力。不由焦躁万分,突感回天乏力之时,蓦然见三宝郎用师门秘传,弹出大道无声的境界。天地混沌,阴阳不分。龟精袁福的宝壶,一下子五行失去依循,‘中宫十方阵’君相之,无处耗泄。电光石火之间,就被雷神霹雳的火龙,一击而中。龟精袁福庞大的躯体,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茫茫天际。 她轻暗暗了一口气,忽闪一下蓝莹莹的大眼,娇俏的脸庞浮上欣慰的笑意,深情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三宝郎,料他无有大碍。就恋恋不舍地驾还离恨湖。 再说八公主龙月儿的丫鬟香珂。 绿竹楼前,灯火阑珊,月天如水。她的主人龙月儿正同三宝郎品茗笑谈,箫歌和答,二人完全沉浸在多情的良宵蟾光里。 楼上的丫鬟香珂偷偷打量这一对忘情的男女,她替主人担心,怕的是公主一往情深,怕的是三宝郎对胡雪儿旧情难舍。她轻蹙烟眉,能做的只有为八公主暗暗祈祷,默默祝福。 突然,怒江之上电闪雷鸣,一声霹雳,万丈碧波刹那间倾降下来,眼前的阑珊灯火,绿楼红树转瞬就被汹涌的洪流卷走。似乎天塌地陷,所有的美好一扫而光。 天兵天将宣读九霄大帝谕旨,怒江龙王被削去王位,降谪黄河上游的支流湟水,成为一个小小的湟水令。龙宫失去龙族异能的佑护,鱼鳖虾蟹横死无数,整个龙族变得平常无异。丫鬟香珂一声公主,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滔滔暗流卷走。江流肆虐,她平生哪里会想到,会有如此劫难?就像一缕尘风,迅速淹没在汹涌巨流。无声无息,她感觉自己的魂魄,正离开躯体,芳魂渺荡,一丝丝,一缕缕飘散空中,如清风,如轻云。生命的力量一点点散去。 她的魂魄飘啊飘,绝望之际,飘渺之中突然看见暗流里,一道紫气向他笼罩。她的芬芳玉体似乎有了暖意,她努力向那道紫光靠近。 近了,蓦然发现这不是八公主的紫凤箫嘛!箫端雕勾的紫凤,灵动如生,正展翅高飞,引亢而鸣。她攀上紫凤箫,感觉似躺在阳春三月的草茵上,朗日暖照,温煦而舒适。 就这么任由紫凤箫驮着她,迷迷糊糊,飘啊飘,不知道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这紫凤箫,会将她带向哪里··· 离恨湖中的胡雪儿,久久难以成眠。良夜已深,三宝郎你还好吗?此刻是否早已醒来?胡雪儿多想照顾你,围在你身边看着你。可是道命在身,身不由己,徒增红尘情愫的煎熬。夜空潇潇,风来瑟瑟,向谁倾诉?谁又能懂? 百无聊赖,她拿起案上的紫竹箫,看着雕勾的紫凤,陷入深深的思念。箫管轻触香唇,幽幽吹奏起来:···千般痴情一般伤,桃红柳绿自芬芳···镜中乌云三千缕,丝丝缕缕尽惆怅··· 箫声呜咽,音韵凄凉。胡雪儿一双蓝莹莹的大眼,渐渐蒙上雾光,两行涩涩的清泪滑下她,玉质雕就的清丽脸庞,兀自沉浸在相思的情愫里。 忽然,箫声音韵一转,变得欢快轻扬。她芳心一喜,莫非有故人来访?她停下箫声,道眼朦胧,幽幽的箫声余韵里,遽然发现离恨湖西北角上,翩翩飞来一只紫凤,不由暗吃一惊。 她转身下楼,来到楼前空隙里,西北望去,果然发现一团紫光。正徘徊在八卦莲花阵的休方位上,踟蹰不前。胡雪儿不由笑了,奥,是被这阵法困住了吧?我若不来救你,怕是千年万年也难脱此地。于是,默念心法,夜风中,红云起处,她飘然而至。 紫光之下,赫然是一支九尺长篙,槁上躺着一个女孩,奄奄一息。她动了恻隐之心,玉指一点,那紫色长篙就随她来到红楼前。她从袖中捡起一枚莲子,启开女孩儿红唇,丢进她嘴里。女孩儿香舌嚅动,悠悠醒转过来。 一身绿衫儿,五官清清爽爽,宛若一块香玉,透着玲珑的美感。她就是八公主的贴身丫鬟香珂,暗流中,正是主人的紫凤箫驮着她,飘到这里来的。 她惊恐地看着胡雪儿,蓝莹莹的大眼,眉扫春山,含烟绕翠。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纤毫可辨。空灵妩媚又珠圆玉润。娇俏的五官,蕴含着道真之气。 香珂也看呆了! “姑娘,你是谁?从哪里来?” 香珂想起龙宫巨变,八公主生死未卜,不由两腮垂泪。于是讲明身份,一一说出事情的经过。 胡雪儿当然了然于胸,她对这些没有兴趣。她捏过香珂手里的紫凤箫,无声地端详,但见玲珑剔透,箫身纤长灵动,只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亲切。 “丫头,这箫是你的?” “不是。是我的主人八公主,龙月儿的。” “你的主人龙月儿呢?” 香珂满腹悲伤,朦胧泪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如今是否安好。” 胡雪儿追问道:“龙月儿,她怎么会有这只紫凤箫?” 香珂一下子兴奋起来,忘了忧伤,来了兴致,道出原委。龙月儿生来有两好,一是名曲雅乐,二是各色翠竹。龙王千岁为她建造绿竹楼,楼后栽一丛紫竹。某日,有紫凤飞来,一边捡拾竹实,一边铿锵长鸣。绕竹林三匝,祥云霭霭,一片紫霞光里,翩翩西南而去。八公主喜不自胜,命人伐竹,自制了这支洞箫,因有紫凤来仪,取名紫凤箫。 胡雪儿若有所思,久久未语。心下暗忖:雅乐声扬,曲高和寡。高山流水,同气相求。这只紫凤箫岂是无因无由,随便就能到得了的?令人费解的是,世上竟还有人素昧平生,如何能雕制出一模一样的两支洞箫?看来造化所趋,情有独钟。不知未来这只紫凤箫与我的那只,又将何处归宿? 胡雪儿爱不释手:“香珂,我可以吹奏一曲吗?” “怎么不可以啊?您可是我的大恩人!” 胡雪儿一双红唇轻轻触着箫管,蓦然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芬芳,仿佛对面立着她的知己一般,这香气一下子勾起她无尽的缠绵悱恻,三宝郎挺拔风逸的身姿,含情脉脉的眼神盈徊于眼底,荡漾于心胸。 箫声宛转,胡雪儿情怀脉脉。 小香珂如醉如痴,轻声哼唱: 碧海今宵明月夜,冰轮光转如雪。 试听霓裳曲,此月非彼月。 几番梦?红影依稀,不尽梅园婀娜。 而今举杯,醉里重看,香菲如血。 听雪台上,梅点红妆,瑶琴一声韵已绝。 胡雪儿听了香珂一段吟唱,芳心大吃一惊。她不忍打断,继续吹奏紫凤箫。 丫鬟香珂兀自沉醉其中: 长忆云眉嗔愁,惹几行泪落? 空余下,孤鸿飘渺,水茫茫,芦花摇曳。 谁道明月多情,忍看离别··· 箫声戛然而止,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名字,脱口而出:“三宝郎!我的宝儿?” 胡雪儿一声娇呼,吓得香珂一激灵。 “恩人,你如何识得此曲?” 胡雪儿一双大眼凝雾,幽幽叹气:“听曲如人。挨千刀的三宝郎,你害死奴家矣!” 香珂听闻恩人一下喊出了“三宝郎”三个字,惊得不亚当头一声霹雳!呆立当场,一双俏眼直勾勾地盯向胡雪儿: “恩人,难道你是胡雪儿?” 胡雪儿也是一愣:“难道你认识三宝郎?” “认识。” 于是,香珂叙说龙宫宴上,三宝郎醉酒,误闯八公主后花园。月天下,就斑驳树影里,独自吟唱这首词的经过。 胡雪儿一阵心坠情迷,没有想到三宝郎,用情如此之深。朝也魂牵,暮也梦萦。梅园赏雪,弹琴寄情,听雪台上,三宝郎拘回一握白雪,无声地握着,就有清冽的水滴,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脸上,再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将一瓣梅菲小心地呵着,再无限深情贴在她的两道云眉之间···一桩桩一幕幕,怎也挥之不去。 不觉口中喃喃:“三宝郎,雪儿也想你。” 香珂听得面前的恩人就是三宝郎的结发妻子,梦中情人胡雪儿。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口。 好久好久,胡雪儿从遐思中回过神来,强装笑脸。 “香珂,我累了。” 第四十章 胡雪儿东海施药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胡雪儿一夜未能安睡,心中念念难放三宝郎。音信不通,不知他近况如何,这让她既揪心又酸痛。加上不久前,玄女娘娘仙旨已下,说她修得正果,欲赴东海郡玉女神位。胡雪儿责任在身,却又惦念三宝郎因她废情,不家不室,令她亏欠有加。打算亲自看他再结连理,重配鸾凤,也好了此心结。她决定留下香珂暂时照看离恨湖,去一趟东海民间,体察下情。重点了解一下东海郡地面上,到底有何怨孽宿根。 她主意已定:“香珂,雪儿我近来出趟远门儿。你先负责照看一下离恨湖。” 小香珂面露难色:“雪儿姐姐,这倒不难,难的是万一有什么紧要情况,我一弱小丫头,身无长物,法力清浅,如何应对?” 胡雪儿一想也是,心念运转一番,附耳对着香珂一阵叮咛。香珂听了十分高兴,点头答应。 平地里升起九丈红云,胡雪儿空中飘飘然,直奔东海郡地面而去。 转瞬功夫,就到了东海上空。远远望见烟波浩荡,天愁地惨。东海上空一片怨恨戾气凝结翻滚,乌云遮住丽日,阴风飒飒。随着阴风鼓荡,呜咽的海水下面,不时凝成一个巨大的形体,丑陋且奇怪。阵阵阴风袭来,空气里似有厉鬼哭泣,凄惨哀鸣。随着这个巨大形体的扭动,海面上掀起山峰般的恶浪,小小的渔船在它面前,渺小如一粒尘沙。惊悚恐怖,险象环生。 远远望向陆路,村落稀疏,人烟萧条。适值正午时分,家家做饭时候,却是少见炊烟,到处一片死气沉沉。 胡雪儿心下大骇。她降下红云,偏僻地里,化成一位老妇模样,向村庄走去。 箭阜村。 这是离沿海最近的村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扯南到北,不过一箭之地,九十九户人家。北靠安夷山,是个古战场。山上一个炮台,上的炮台可以俯瞰周围村落,百里之远。 眼前一户人家,两间破草屋,断壁残垣,半截断墙上,几丛狼尾草,秋风里,瑟瑟颤抖。 胡雪儿敲敲门,好久没有人应。 “有人在家吗?” 良久,出来一中年村妇,衣衫褴褛,面上的皱褶细密而深刻。村妇冷眼打量,也不说话,开了门,转身又进去。 “过路的,口渴。有水吗?” 女主人朝门后的凉水桶呶呶嘴,胡雪儿看了一眼,一口也不敢喝。 又窄又脏的房间里,站着两个男孩,东床上躺着一个女孩,黑而且瘦,似乎是有病。露出被角儿的手臂,枯瘦如柴,焦枯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见人进来,打个招呼似乎都没有力气。 胡雪儿环顾四壁,一锅一炕,一把湿柴草而已。她想到了三宝郎曾经的茅草屋,想见了贫苦人家的种种艰难,遂动了恻隐之心,不觉眼角泛潮。 “这女娃儿是病了吗?” 中年女主人张着呆滞的眼神点点头。 “怎么不去找大夫看看?” 又是一阵沉默。 好歹地上大一点的孩子说了句:“没钱。” 胡雪儿走向炕前,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寸口脉,又翻翻她的眼皮瞅瞅:“老身祖上习医,略略通些药理。这女娃儿是中了湿邪之气,久未吃过一顿饱饭,正气虚了,又感染一种戾气。身上沉重不爽,半昏半迷,是不是?” 女孩吃力地转过身:“老奶奶,我的病好治吗?” “好治。” 胡雪儿从袖中捏起一粒,莲子样的药丸儿,送到女孩唇边:“吃了我的药,你的病就会好起来。但是,你得替我做一样事情。好不好?” 女孩用力点点头,张口吞下胡雪儿递过来的药丸。只听得腹内一阵雷鸣山响,脸颊上渐渐浮上两片红云。她一骨碌爬起来:“娘,我好了,我好了,我有力气啦。” 原来遇上神仙了,一家人吓得纷纷趴在地上磕头,嘴里叫着:“谢谢神医老奶奶!谢谢神医老奶奶!” 胡雪儿笑啦,老奶奶,我老吗?也的确是,算算离恨湖上就一万年啦。 一家人话多起来,原来这户人家姓甘,爹爹打鱼为生,半年前海难去世。孩子还小,没有生活来源,度日如艰,饭都没得吃,哪来闲钱看病? 箭阜村原来四百多口人,由于连续的海难,加上不时龙卷风上岸,还剩下不到二百口人。常年的天气阴暗,不见太阳。海上阴风弥漫,村里人大多得了瘟疫。家家添新坟,户户挂素衣。怨声载道,不绝于耳。 胡雪儿本就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她回对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甘草。” “甘草?你替我去···”她对着女孩耳语一番。 甘草带着两个弟弟欢快地去了。 不大会儿,甘草家的门前就聚集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纷纷要一睹这位神医老奶奶。 胡雪儿颤巍巍地从屋里出来,扫一眼人群,讲道。 “父老乡亲们,我是一走道的,祖上习医,今日路过这里,听说庄上瘟疫流行。这不刚刚治好了甘草的毛病。请您们相信我,我这就去后山采药,待会儿,大伙一起帮忙,把药熬好各家分回去,连喝三天,有病治病,无病防病。好不好?” 众乡邻一听,反正是不早死就晚死,没有大活路,不如信她一回试试。趁神医老奶奶去后山,大伙找锅的找锅,支灶的支灶,捡柴的捡柴,纷纷忙活起来。 胡雪儿从后山采来甘草,土茯苓,银花,板蓝根。走到村边水塘又采了一包野萍菱角,不多不少共七味。 众人架起火来,兴高采烈。寻思终于有个盼头,真是天降吉祥兆,出门遇贵人。 胡雪儿看看武火烧过,文火三开,估计火候到了,刚从怀中取出一粒“神农丹”投进去,正待分食,突然空中阴风飒飒,头顶飘来一块乌云。还没来得及分好药剂,阴风起处,就降下一通无名大雨,把一锅好药给搅和了。 乡亲们好不扫兴,胡雪儿只得吩咐,大家勿恼,明日再来。 胡雪儿抬头看看渐渐散去的云头,心中若有所思。 天,渐渐黑了。胡雪儿打算今夜就宿在甘草家里,一家人自然求之不得。 睡到半夜子时,正是阴阳交接时分。睡梦之中,胡雪儿忽然道眼一开,看见长江下游,金陵江面,一伙兵丁正驾船追捕一对大鱼。大鱼身体扁扁,一侧朝下,颜色淡淡。一侧朝上,颜色灰灰。奇怪的是,两只大鱼一对眼睛,一只鱼眼偏左,一只鱼眼偏右,雌雄两鱼,形影不离。后面大船紧追不舍,一对大鱼左躲右闪,竟是协调一致,如影随形一般,前后左右,身形不会差错分毫。胡雪儿心道,难道是传说中的比目鱼? 胡雪儿记得《吕氏春秋》上说,比目鱼是爱情忠贞的象征,世人常将它比作,情深意切形影不离的情侣。原来金陵王新得一爱妃,年方二八,长得貌若貂蝉,闭月羞花,惹人遐思;酷似西施,一步三颦,我见犹怜。一笑神魂颠倒,二笑肝肠九转。吴王从此日日笙歌,夜夜春宵。可惜年迈,梨花对海棠,担心久后不能偕老,十分烦闷,万般熬煎。于是国师问计紫荆山道士,不惜千金一掷,只求能有万全之策。道士笑道,这有何难?国师豪出千金,于是老道献上一计。只要捕的江中比目鱼一对,加上七钱合欢皮,九寸盘龙桂,煮肉熬汤,令吴王与爱妃食汤吃肉,可保延年益寿,可令世上男女如胶似漆,恩爱至死,雄死,雌不独活。 国师得此妙计,回禀吴王。王上大喜,命令兵丁日夜巡江,但有捕得此鱼,平民升官,在官加爵。 胡雪儿仔细看时,只见兵中一员大将,张弓搭箭,对着这对比目鱼奋力射去。一箭正中左边雄鱼眼睛,登时鲜血染红半边江水,众将官抬上来一看,坏了,那只雌鱼趁着雄鱼,献血染红江水的掩护,溜了。 雌性比目鱼痛失爱侣,日夜哀号。江边百姓每每半夜,听了这雌鱼的哭声,心惊肉跳,惊悚恐怖。吴王气极,决定拿不来此鱼,誓不罢兵。长江上下,战船如林,撒开天网,日夜追捕。雌鱼无奈,顺长江而下,躲进东海。日久年深,冤戾之气无法排解,越聚越深。专门在海底捞食,海难死去的渔民尸骨。冤冤相聚,仇大气深,供养的这只雌性比目鱼,形体变异,大如星斗。兴风作浪的能耐,与日激增,摆尾能激千丈浪,呵气能使一天风。撒起泼来,东海龙王也奈何它不得。 更有瘆人者,因为常年捞食血肉尸骨,随着道行的加深,嗜血成性。搅的海难频繁,常常恣情使性,随随便便就要兴起恶风,挟起狂风暴雨,冲出海面,一气能行二百里陆路。沿海居民深受其苦,父子夫妻生离死别,哀嚎连天。 正待细看,一阵阴风袭来,打得胡雪儿一个激灵,醒了。胡雪儿心道,看来这妖孽已经感应到,我的存在,要不然,怎么会平白降下一阵阴雨,坏了我的一锅“百瘴清”神药?怪不得,九天玄女娘娘封我来做玉女神,原来这妖孽的道行,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如今三宝郎一事未了,不能全心全意把精力,投放到治理海难一事,沧海桑田的巨变?使得东海的黎民百姓,民生倒悬,那我胡雪儿的罪过大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 还有大事未完,胡雪儿早早起身,趁着黎明前朦胧的黑暗掩护,她驾起九丈红云,飘然安夷山巅,正待仔细勘验一番,顺便采点草药。 忽然觉得一阵莫名心惊肉跳,胡雪儿伸出纤纤玉指,“玄女翻卦诀”一轮,不禁芳心一沉,嘴里叫声大事不好! 第四十一章 袁福巧骗紫凤箫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龟相袁福自被三宝郎大道无形的瑶琴,帮助天兵击毙于怒江之后,魂魄渺荡天际,临死发出愤恨的怨叹,拼上永世不得托生,也要与三宝郎他们势不两立。莲房庆功宴上,出其不意,致莲歧于死地。在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想要了三宝郎的命。他的魂魄化成一股戾气,既可显露原形,又能隐于风中,可谓来无踪去无影。 当他得知三宝郎即将北上金城,决定半路截杀。苦于三宝郎道业精深,一旦靠近有可能被发觉。万一让他认出行踪,看破诡计。再想杀他,就势成登天之难!他贼心不死,又生奸计。这两天一直躲在离恨湖附近,刺探消息,紫凤箫婉转呜咽的倾诉,触动了它阴险奸猾的灵思,只待胡雪儿一个疏忽,就盗取龙月儿的紫凤箫,悄悄尾随三宝郎,以箫声诱之,伺机刺杀。 胡雪儿临别离恨湖,将八卦莲花阵交予香珂,自认万无一失。她前脚刚走,龟相袁福就来到了离恨湖岛上,胡雪儿的红楼前。树荫下幻化成三宝郎模样,大摇大摆,径直奔向红楼。 香珂正与莲心童玩儿的起劲,莲心童人小眼尖,一眼发现了他,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三宝郎叔叔!” 袁福突然被这孩子的一声尖叫,吓个半死。他并不认识莲心童,脑海里瞬间想到,这小娃崽儿是谁?难道是三宝郎和胡雪儿的女儿,她为什么见了三宝郎不叫爹爹,反而叫叔叔呢?一时心下大慌!嘴里含混应着。 “啊,啊呵,是的。” 莲心童见三宝郎见了她,冷言淡气,心中老大不高兴。 香珂闻声一回头,果然是三宝郎来了,不禁喜上眉梢。 “三宝郎公子,你,怎么也来了?怒江巨变,你还好好的?” 奸龟袁福强装镇静,没等香珂客气,先自反问道:香珂,你是如何到了这里?”' 香珂不辨真伪,遂将事情的经过一一细说与他听。奸龟袁福知道八公主,龙月儿的紫凤箫果然在香珂手里时,激动的心花怒放。他强制自己少说话,千万可别疏忽大意!他要支开香珂,先好好理一下头绪再作打算。 “香珂,我口渴的厉害,你去为我泡杯茶喝,好不?” 香珂咯咯一笑:“你看,公子,只顾高兴了,忘了这茬。”说罢起身就去为他沏茶。 莲心童毕竟是个小女娃儿,见了三宝郎还是热情得不得了。跑过来,赖在袁福身上,天真的闹腾。突然,她脖子上的玉佩抖落出来。拿在手就嚷嚷。 “三宝郎叔叔,我雪姨说,你给我的玉佩可珍贵,可珍贵的啦。莲心童从来不舍得解下来,就连睡觉我都带在身上。” 袁福看这这玉佩,通体碧绿,中间一只紫凤,正引亢高鸣,耳边听了莲心童这番话,恍然大悟。三宝郎叔叔?雪姨?三宝郎原来这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以确定,她就是三宝郎与胡雪儿的女儿!如若不然,三宝郎何以将如此贵重之物,赠与这小娃崽儿?于是试探地问道。 “心童,近来有没有听雪姨的话?” “听了,当然听喽。” “雪姨有没有说过我什么?” “说了,我那挨千刀的三宝郎。”说罢咯咯大笑。 楼上沏茶下来的香珂,见三宝郎与莲心童聊的如此开心,丝毫没有起疑。 “公子,茶来喽。” “谢谢香珂。你说是八公主的紫凤箫,驮你来到这儿的?” “对啊,不是刚才说过啦吗,怎么啦?” 袁福小心翼翼,试探道:“三宝郎有一事相求,不知香珂妹妹能不能成全?” “什么事?说吧。只要我能帮,” “近来十分怀念八公主,为了我,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心中难过,就想如果能把她的紫凤箫带在身上,没事时吹奏一曲,也好解我万分之一的愧疚。不知···” 香珂一听,他提到了紫凤箫,不由敏感起来。她一下子想起雪儿姐姐,临走时的嘱咐。万一有来犯之敌,只管将八公主的紫凤箫拿出来,哪怕是你胡乱吹奏,自然就有救兵。此时一听三宝郎要紫凤箫,顿时警觉。 你有所不知,造化所趋,情有独钟。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紫凤箫,大有玄机。双凤见面,能感应方圆十里气场,只要此方有难,一旦发声,彼方必定化成紫凤,飞身前来救援。当然外人,包括香珂,遑论袁福,是不会知道这个玄机的。 龟精袁福见香珂沉吟,心里也是恍惚。事不宜迟,此地不可久待!万一胡雪儿返回,一切便化为泡影。为了将紫凤箫骗得不露声色,只能智取,不可强为。袁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那好吧。既然香珂妹妹为难,我也不能勉强。你只管拿出来,我见它一面就走,总可以了吧?” 香珂听了这话,顿时被感动的美瞳凝雾。以往,小主龙月儿每每说起三宝郎,重情重义,我总不认为。今天三宝郎说出这一番话,我算是见识了。不管八公主你此刻是否安好,有他三宝郎这份情意在,也无愧你痴情至死啦! 香珂一双俏目,含满盈盈的泪花,转身向楼上走去。 老奸龟心中一阵窃笑,哈哈哈,谁说我就该死?天不亡我也!你们跟我斗?简直可笑至极。 香珂略略迟疑,就将八公主的紫凤箫,交到袁福手里。袁福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但见箫身修长灵动,紫竹管玲珑剔透,箫端紫凤,栩栩如生,似展翅九天,引亢而鸣。没错!真的假不了。 老奸龟袁福蓦然发出一丝,别样的笑声,差一点得意忘形。 香珂,莲心童两个诧异地望着他,莲心童突然扑到袁福怀里,哭着叫道。 “三宝郎叔叔,我不让你走,我要你陪我玩儿——” 老奸龟装出十二分的亲切,抚摸着莲心童的小脑袋,面上荡漾着阳春三月般的温暖。 “好。我不走,陪你玩儿。” 话刚说完,就从嘴里吐出一缕阴邪之气,两个人只闻到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扑面冲来。可怜的莲心童,尚且带着天真的笑意,就慢慢滴晕倒了。 二人直到醒来,压根就没有想到,骨格俊逸,朗眉星目的三宝郎,竟是那可恶的老奸龟袁福幻化而 来。 袁福骗取紫凤箫到手,一阵旋风飘出红楼,化成一缕清风,身影迅速消失在,碧波荡漾的离恨湖上空。 此刻,站在安夷山巅炮台的胡雪儿,赫然一阵心惊肉跳,她伸出纤纤玉指,一轮“玄女翻卦掌”,掐指一算,差点花容失色,嘴里不由大叫一声:不好! 她顾不得这边瘟疫横行,灾民需要。就驾起红云,飞奔离恨湖。一刻也不耽误,紧赶慢赶,眼见就来了离恨湖下游的出水口附近。离她的岛上红楼,也仅一步之遥。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发现,离恨湖出水口与怒江交接的地方,隐隐有一道红光闪烁。 胡雪儿不敢稍有大意,踅身朝这一道红光飘去。 清澈的水流冲刷着金色的沙滩,浅水里,正漫游着一尾红色的小锦鲤! 胡雪儿遽然觉得,她们两个的气场有着强烈的契合感。她近前来细看,小锦鲤通体红黄,大眼玲珑。金色的光芒,围罩着柔软妙曼的身姿。行行复停停,流连复往返。见了胡雪儿,一双红唇一张一翕,欲来还含羞,欲去不忍别。 红色的小锦鲤,孤独的小锦鲤,你在寻找什么?你在等待哪个?看你娇娇潺潺,是受伤了吗?还是病了?胡雪儿对这尾红色小锦鲤,蓦然惺惺相惜,一缕同病相怜的情愫在心底升起。她蹲下身姿,双手捧起,就回到红楼。 “雪姨,哪里捡来的小锦鲤?好漂亮呀!” “心童,喜欢吗?” “喜欢。雪姨,小锦鲤是不是不走了?好想和她做个伴儿。” “她好像受伤了,待会儿要放到,八卦莲花阵里养着。她已受不了江流冲击,若不然,就活不成了。” 香珂凑过来,看着小锦鲤柔弱的模样,突然心里酸酸的,莫名的欲哭无泪。她怎么会知道,昔日的主人,八公主已变成眼前的小锦鲤? “香珂,你和莲心童一块儿,把小锦鲤放到莲花阵里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香珂听了胡雪儿的招呼,忽然想起三宝郎,刚才来要紫凤箫的事。 “雪儿姐姐,跟你说个事再去放她,行不行?” “说。” 于是,香珂就将三宝郎来借龙月儿的紫凤箫经过,一五一十,俱道所以。胡雪儿听到,末了她们两个被一股腥臭的气味熏得晕倒在地,却浑然不觉一段,大感蹊跷。 “香珂,你有没有注意他的眼睛,是黑多白少,还是白少黑多?” 香珂嗔道:“我哪好意思这么看人家?” 胡雪儿继续追问:“那,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这个,倒是记得,比在龙宫见时,胖了。” 莲心童撅着小嘴儿来告状:“雪姨,我喊他三宝郎叔叔,他不理我!” 胡雪儿一听,芳容一沉:“坏了!香珂你被龟精袁福骗惨喽!” 香珂吓得嘤嘤哭泣:“明明就是三宝郎公子嘛,怎么会成了袁福老奸龟?” “香珂,别怕。以你的这点功力,如何识得破?三宝郎桂林一枝,昆山片玉。何来腥臭的阴邪之气?再者,连续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心力交猝,雪儿是见他一次,他的形容就更加瘦削一些,怎么会突然胖了?” 香珂恍然大悟,哭声愈烈:“八公主的紫凤箫呀!香珂怎么对得起我的小主龙月儿?” 胡雪儿玉容一凛:“紫凤箫?三宝郎大难来矣!” 莲心童一听三宝郎即将大难临头,急得一声惊哭:“雪姨,快去救救三宝郎叔叔呀!” 胡雪儿拉过莲心童:“心童,你喜欢三宝郎叔叔吗?” “那当然。” “假如,我让你去救他呢?” “我?” 胡雪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城楼夜会黑白无常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接到金城节度使官文,被聘为随员参谋,参与军机,聘期暂定为三年。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娘亲,本想让她去莲房和师母柳氏做伴儿,可是娘亲惦念红楼,说年岁也不是太大,还能照顾自己,哪里也不去,让三宝郎大可放心。咱们孤儿寡母,一步步熬到今天,眼见小有出头之日,一定本分做人,踏实做事。三宝郎一一答应。 在楼下与娘亲叙话已毕,三宝郎独上二楼,却睡意全无,他沏了一杯茶,一边浅啜,一边陷入沉思。 自从胡雪儿那夜不辞而别之后,楼下东山墙边的,那张曾与她一夜缠绵的大床,他再也没有躺过。他不敢去,他怕无端掀起心底那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明天将要离开曾与胡雪儿“三日九年”爱恋的红楼,他既心痛又酸楚。坐在自己搭建的竹床沿上,看着收拾完备的行李,心事重重。 忽然想到,离恨湖临别时,雪儿的叮咛。于是翻起那方锦帕,小心翼翼地打开,睹物思人,百感交集。 “宝儿,这是我的七根发丝,回家后烧成灰,采集一杯朝露水,阴历十一月十五,对照中天的月光,一口服下。雪儿的心会永远渗在你的血脉里···” “宝儿,还记得吗?听雪台上,你为我点的梅花妆,当我哭泣的时候,眉心会有一瓣红红的梅花痕,那就是我的人,不管生生世世,记得我的梅花妆···” 三宝郎想着想着,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巳时。 尚书府大公子李慕白的车马就到了莲房,一辆大车,十骑彪悍家丁,威风凛凛,意气风发。泓升阁老想念久别的儿子,正好也要随行金城。 大家有说有笑,一路向着西北进发。三宝郎初次远行,乍走还觉兴趣盎然,不百里,行至两省交界,清凉县境内,已觉人困马乏。 “慕白哥哥,我实在累了,天色不早,不如去县城找个旅馆安歇,明日再走。” 大公子李慕白笑笑:“好,休息。再继续走,还怕把马累坏。千里迢迢,全仗这些坐骑脚力,慢些走稳当。” 于是吩咐一伶俐家丁前头打探下榻之处。时间不大,家丁来报城内有家“友仕天涯”,旅馆不错,清静幽雅,专以招待官宦商贾,富贵人家。 三宝郎一边向旅馆行来,一边环顾四周地形。但见城门墙块石垒就,门拱以上,又起二楼,青砖勾缝,飞檐拱夹,颇有些规模。更喜人的是,虽然孟冬季节,城墙上尚爬满牵牛花藤,远远望去,花瓣红蓝淡紫点缀,气氛虚幻飘渺。沿城墙一路望去,总让人心旷神怡。 进得城门左拐约一里地。向北张望,果见一家客栈,东临一片荷花湖,北靠一座圆顶小山,格局十分考究舒适。大门匾额上书“友仕天涯”,四字金光闪闪,铁钩银画,字迹豪放而不失儒雅。近湖一带,回廊迥曲,杨柳掩映。虽是初冬时候,黄叶飘零。萧索中,弥漫一丝忧伤的浪漫;凄凉里,散着古韵仙风。 三宝郎草草用些晚膳,纳头便睡。 大公子李慕白手执“冥泉”银龙抢,巡车马行李一圈,见无大碍,吩咐家丁轮班值守,便回到房间。见三宝郎早已酣然入梦,不便打扰。为了谨慎,和衣躺下。 不知不觉,已是半夜子时初刻时分。三宝郎睡梦之中,忽觉内急。本来一路鞍马劳顿,困乏已极,实在不想起身。无奈二便不好强留,寻思穿着中衣赶紧下楼解决了,再麻溜回来继续睡觉。于是急匆匆半光着身子,窜下楼来。 懵懵懂懂,一阵轻松之后,原路返回。不料忙中出错,方向反了。一路向南竟然走到城墙下边,直到城墙挡住去路,才知道迷失了方向。刚想换个角度再找来路,忽然听得,高高巍峨的城墙之上,有人说话。 “我说白兄,这案子大概办错了。” 另一人道:“黑老弟,今日傍晚时分,我看见凌大人路过清凉县来了。” 那人道:“怎么,白兄的意思?” 另一人接着道:“不如今夜,请凌大人过来探讨一番。” “黑老弟,你在此城楼上,准备一桌上好酒菜,我下去请他去。” “白兄,还是我去吧。” “算了吧!看你那脸膛,黑的跟锅底似的。还不吓着人家?” 三宝郎听得神迷,心里暗道,这哥俩有意思,半夜不睡觉,办案子都搬到城墙楼上来了。谁这么兢兢业业。 一念未了,就听的城墙楼梯“噔噔噔”下来一个人。三宝郎惊得猛一抬头,黑暗中,两个人撞个满怀。见是一个满脸白如轻纱的大汉。三宝郎着实吓得不轻,刚要转身躲开,白脸大汉怒气冲冲道。 “什么人?半夜挡我去路!” 言毕,单手揪住三宝郎,又“噔噔噔”返上城楼。 “黑老弟,今夜也忒丧气,行动遇着个大煞神。一身的煞气,刚一下城楼,撞的我心神不安!” 黑暗中,对方从怀中掏出一粒宝珠,金光灿灿,照得周围三丈方圆,如同白昼。 三宝郎就着宝珠的金光,看清了这张老黑脸。同时,?对方的黑白两兄弟也看清了,只穿着中衣的三宝郎,见他鼻如悬胆,目似流星,骨骼峻拔,丰神迥异。 三宝郎吓得一声啊“哎呀”还没来及得及出口。这黑白二人猛地单膝着地,口称“凌大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三宝郎惊得三魂出窍,七魄飞升,勉强镇定。 “二位兄台,你们认错人了。在下三宝郎,莫市莲房大医堂,故先师莲医仙,单名一个歧字。” 黑白两兄弟听了,满脸欢喜,立起身来,一边一个拉着三宝郎的手臂,一叠声地道。 “对了,对了,就是你,就是你。” 黑白二人让三宝郎主位上坐了,又重新施礼。 三宝郎看着一桌子烧鸡,腊肠,冻狗肉。心道,既然如此,由你们去吧,随便你什么三宝郎,凌大人,先吃喝一顿再说。主意已定,面上坦然许多。 只听黑脸大汉笑道。 “凌大人,何故如此狼狈?缺穿呐,干嘛只穿着小中衣就出门咧?” 三宝郎说明原委,三人都爽朗大笑。 白脸大汉丢过一件青衫,三宝郎披了。气氛变得融洽。 黑脸大汉续道:“今夜请大人来。奥,请三宝郎先生来,只为两件事。一呢,知道先生欲去金城,我兄弟二人在此设宴,为您饯行;二呢,实是有求于大人···” 三宝郎道:“吃你的嘴短。你尽管说来听听,只要是在下办得了,不遗余力。” 黑白二人举杯道:“今夜只需开怀畅饮,才好说话。来!先干了这杯酒。” 二人絮絮叨叨,三宝郎渐渐明白了。 原来,清凉县城发生一件蹊跷案件。城北有个屠夫,姓苟。其妻年约三旬挂零,半年前新产一子。平生嗜食肉鱼厚味惯了,想吃黄河鲤鱼。苟屠夫念她高龄产子,实在不易,就兴冲冲答应了。三月里,不冷不热,正是鲤鱼抛仔季节,于是就去城西黄河为她捕鱼。不料,多半天过去,网网成空。苟屠夫心生气恼,正待收网,突然渔网里金光灿灿,打上一条泥鳅样的金鱼。遍身红黄,嘴边两条鱼须飘带一般,和鱼身等长,妙曼多姿。 苟屠夫兴高采烈,回来拿给老婆看看。就说,此鱼长相奇特,不如留着做个观赏。其妻不高兴,就反问丈夫,是这条鱼贵重,还是俺母子两个贵重?不鱼不肉,何来的奶水?屠夫无奈,磨刀欲杀之。不料,金鱼煞有灵性,突然两眼含泪,情状甚是可怜。屠夫又犹豫起来,其妻蹭一下从床上跳下里,手持刀落,金鱼身首异处。 原来这条金鱼,的确不是凡鱼。今年三月十五,怒江龙王遭贬,降谪黄河上游支流湟水令。合家龙族顺黄河上溯。行至清凉县界,沿河两岸牵牛花开,红黄蓝紫,绚烂多彩。玄元的一个女儿,也不知是龙月儿的哪个姐姐,一时贪玩,走散队伍,被苟屠夫一网打上来,遂遭此杀身之祸。玄元痛苦至极,捶胸顿足,就在清凉县城上,下了一场大暴雨,以示哀悼。 苟屠夫的老婆当天喝了金鱼汤,一下午却是两便不通,憋得死去活来。屠夫无奈,暴雨里就去郎中家里抓药。大夫问明病因病由,开了一味灵丹妙药,巴豆(本草上说,巴豆泻下,专治大便秘结,下府不通)。临别炫耀,熬好一次喝下,保管药到病去。苟屠夫高高兴兴,暴雨里返身回去。 玄元这场雨,实在太大。苟屠夫被淋的无奈,不时贴行在墙角边上,寻思让城墙上茂密的牵牛花枝叶,遮挡一点风雨。及至回家,手里的药也湿透了。 不料,其妻服下汤药,夜里竟然上腹疼痛,恶心呕吐,九窍流血而死。 其妻魂归地府,向阎王老爷状告其夫,说他存心不良,下药毒害她性命,可怜幼子襁褓丧母,其情甚是凄惨。阎王老爷大怒,命鬼差一路追查原委,直到半年后的今天,认为一切证据确凿,就命黑白无常,恶鬼夜叉,用铁链锁来郎中,以及苟屠夫,让他二人抵命。阎王宣读二人罪状,二人下油锅,铁锯分尸,就是死不认罪,一直大呼冤枉。 这不,二人至今正停丧家中,尚未安葬。 阎王爷也觉事有蹊跷,按照药理,郎中无错。按照情理,苟屠夫也无过错。 于是,阎王老爷命黑白无常再走一趟阳世,彻查究竟。 正一筹莫展,三宝郎路过清凉县,黑白无常知道他是未来的凌判官,专司幽冥,擅长决断。所以寻思半夜请他来,参谋此事。 三宝郎听完经过,哈哈哈大笑。黑白无常两兄弟,看三宝郎如此不羁的大笑,心下有点生气。 “三宝郎,凌大人。我哥俩好酒好菜款待与你,只望您能指点一二。何故如此不放心上?” 三宝郎将杯中美酒一倾而尽,道:“二位莫急,我既喝了你的酒,吃了您的烧鸡腊肠。岂能不为朋友分忧?” 黑白无常一听大喜过望:“宝先生,难道您已心中了然?” 三宝郎朗声一笑:“二位,放心吃酒好啦。待我啃完这只鸡腿,便告知其中的奥秘,可好?” 第四十三章 勤娘子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抹去嘴角上的流油,告诉了黑白无常关于此案的玄机。 苟屠夫黄河里打来的金鱼,不是平常之物,乃是怒江龙王千岁之女化成。龙族的血统,本就真火旺盛。苟屠夫老婆平常好吃大鱼大肉,厚味生火,加上产后气血虚少,吃了龙族圣物,勾起素体痰火,阻住经脉,致使二便不通。郎中开方药剂并无差错。错在当天那场大雨。 黑白无常大惑不解:“难不成还要,治那怒江龙王之罪?” 三宝郎道:“更是不妥。” 他继续推测,苟屠夫一定是为了避雨,走在城墙边的牵牛花架下。时值九月末,十月初,牵牛花子实已成,经那暴雨浸泡,浸湿了苟屠夫怀中的巴豆霜。岂不知本草明言《十九畏》,内有一句:巴豆性烈最为重,偏与牵牛不顺情。二者俱是泻下峻药,见面之后,加重了毒性。致使苟屠夫之妻中毒身亡。症状必是肚腹疼痛,拉撒剧烈,脏腑功能会在瞬间衰竭,严重时九窍流血,不及救助,方才暴毙而死。 黑白二兄弟听了,佩服的五体投地。憋了半年的疙瘩一朝诠释。 三宝郎谦逊的笑笑:“两位兄弟,三宝郎我只是推测,并无眼见。个中证据,还有待于二位进一步调查取证,方为妥当。” 黑脸大汉爽朗大笑:“凌大人,奥不,宝先生。这个不难。” 于是,右手食指一指案上放光的宝珠,口中念念有词:赫赫阴阳,倒转时光。玄珠幽冥,何物可藏?霎时,黑无常的玄珠里,苟屠夫拿药的过程一一回放。果如三宝郎所言,苟屠夫一路走在城墙上垂下来的,牵牛花下。雨水浸过牵牛子,淋在身上,湿透了他怀中的巴豆霜。苟屠夫的衣衫上沾满了,牵牛花的种子··· 一切真相大白! 黑白兄弟举杯笑道:“不愧其人其才。来,为宝先生北上一路平安,干杯!” 笑声未止,就听见城墙那边一阵呼唤:宝郎弟弟——你在哪—— 三人扭头北望,“友仕天涯”客栈,涌出一片火把:“宝先生——宝先生——” 原来,慕白公主半夜起来巡查,发现他的宝郎弟弟不见了,不仅赫了一跳,赶忙发动人马,点起火把,四下里嚷嚷着,一路找来。 三宝郎回过头来时,对面的黑白两兄弟,已不见踪影。独留他呆呆地看着,石桌上的残羹剩酒。周围三丈之内的白昼光芒,渐渐变暗,直到完全黑下来。 “慕白哥哥--我在城楼上。” 火把照耀处,众人望着一桌子的酒菜,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友仕天涯”客栈的房间里,三宝郎细述夜遇黑白两兄弟的过程。公子慕白,鸿升老员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百个一万个不相信。 三宝郎指指身上的一领青衫:“慕白哥哥,这件衣服,总可以说明了吧!” 二人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三宝郎续道:“明天,我们可能要耽误行程,迟几天再走了。” “为什么?” “我想去看看玄元的女儿,龙月儿的姐姐。” 第二天,慕白公子,三宝郎加上鸿升老员外,带了五个家丁,一行来到城北,不用费劲,就找到了苟屠夫的家。 迎面一口硕大的棺材,墙上挂一幅白纱旌。上绣隶书大字:奠。一干亲属人等守在苟屠夫的灵前。哀嚎的哀嚎,忙碌的忙碌。见了三宝郎一行,脸上浮满诧异。 一位五十模样,类似于执宾先生的老者问道:“这户人家正办丧事。小公子光临鄙庄,不知有何贵干?” 众皆止住悲声,三宝郎说明来意,无不大吃一惊。普天之下,从来哪见这等怪事?直疑是地府阴差到啦! 三宝郎道:“贵家兄罪不至死,今日午时,便可还阳。只是其妻之死,死而不怨。她平生不该姿食鱼肉,放纵口福。还望节哀顺变。” 一干亲人家属面有愤愤。三宝郎不禁愠怒。厉声道:“您们可知她一刀杀死的,是谁吗?” 内中一个年轻人晒笑道:“不过一条黄河金鱼罢了,鸡鸭鱼肉,还不是桌上的菜肴而已。” 三宝郎气极:“放肆!岂是一只黄河鲤鱼那么简单?她本是怒江龙王的一个女儿!苟屠夫其妻之死,死有余辜!” 众人哪里敢多说一句话。 “死,固然人所不愿,尚且可以投胎做人。而龙王的女儿被无辜杀死,她的冤魂如何归宿?” 三宝郎说道伤心处,一行清泪簌簌滚落下来。 这是,苟屠夫的大女儿突然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旋又翻身打个滚儿,坐起来。众人惊慌无措,有吆喝赶紧找大夫,苟屠夫的女儿得了羊癫疯啦! 三宝郎摆摆手,未及张口。苟屠夫的女儿就开始,嚎啕大哭,迷眼不睁,打着一个陌生女子的腔调,叫着三宝郎的名字,嘴里唱道 “三宝郎啊——三宝郎,救救我。我死的好冤枉,我的命好苦。我本是怒江龙王千岁的二公主,芳名就叫龙紫儿。可恨苟屠夫的婆姨太残忍,一刀下去,可怜我芳魂归了地府。她的命死有余辜,我的命何处归宿。我要上天告御状,刮场大风,下场暴雨,叫您们全村鸡犬不留,老少的人丁,统统死在黄河浪里,打下十八层地狱···” 众人听了,包括看闲情儿的庄邻娘们,齐刷刷跪在地上,吓得一片鬼哭狼嚎。 三宝郎看看,众人都心服口服,深知其罪。这才开口安慰龙女紫儿。 “龙紫儿公主,你别悲伤。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苟屠夫的婆娘已为你偿命去了。你的悲惨,是受了龙族的牵连。你的父王千岁,曾经犯下弥天大罪。当初你的父王为了早诞男丁,枉害上千童男童女,他们的冤屈,谁来为他讨回公道?你今天大人大量,放过这些无辜的村民,岂不是阴功一件?” 苟屠夫的女儿(龙紫儿)依旧声泪俱下:“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我的肉体已毁,魂魄飘荡,哪里去归宿?” 三宝郎道:“龙紫儿公主,你的肉体已不能复原。若肯放过这些无辜的村民,三宝郎为你指明一条,光明大道。你可愿意?” 苟屠夫的女儿(龙紫儿)好歹止住悲声:“三宝郎先生,小女子愿听指教。” “好。” 于是三宝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龙紫儿的去处。 清凉县城的东面五里地,有一个村庄,叫龙村。村上有个小伙子叫龙娃,刚满三岁。十八年以后,龙娃会在清凉县城里找个媳妇,他的媳妇会在明年十一月十五降生在,金姓人家里去。也就是说,龙娃未来岳母还没怀孕,所以一切还来得及。你现在速去城门左边十五米处,那里有一株牵牛花,你的魂魄就隐藏这株牵牛花的,紫色喇叭里。半月后,金姓人家因为媳妇不怀孕,会去找郎中看病,郎中开的药方叫做“十三太保”,内有一位正宗药材,就是“黑丑”这位郎中自会将你采去。你要忍受药壶里武火一通,文火六遍的煎熬。随着金氏娘子的汤药,喝到她肚子里。待金氏临盆,生下的女娃,就是你这一世的肉体凡胎。 龙紫儿听得专心注注,生怕落了一个字去。 三宝郎续道,你的乳名叫紫儿,长大之后,就叫金紫儿。龙村的龙娃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你的丈夫会有个小功名,你一定要记得我的话,记着相夫教子。待你百年之后,肉体消失,你会化成一位小仙,仙名封号“勤娘子”。 龙紫儿满心欢喜:“谢谢三宝郎先生。我这就走,这就走。” 三宝郎挥挥手:“快去吧,记得,别认错了地儿奥!城门东十五米,那株紫色的喇叭花里。” 说完这番话,苟屠夫的女儿打个哈欠,站起来,旁若无事。 众村民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平地里,竟遇着神仙。 鸿升老员外频频颔首,心下暗道,有三宝郎在,金城府衙之事,料也无妨! 慕白公子对三宝郎弟弟,更是五体投地。五位家丁看的心潮起伏,视三宝郎犹如神仙下界,仙人显灵,简直不可思议。 三宝郎一行返身向“友仕天涯”客栈策马而去。 兄弟俩刚刚进了房间的门,赫然大吃一惊! 慕白公子脱口惊道:“不好!遭窃了。” 三宝郎速速旋奔行囊,打开来看,这一看,不亚于五雷轰顶! 原来是“宝壶”丢了!! 第四十四章 蜈蚣岭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宝壶”被盗!意味着三宝郎将失去“宝壶”龙气的佑护,这对于他的功力,无异于折去一只翅膀。 慕白公子,还有鸿升老员外,神情低落,百思不得其解,一直闷闷不语。 三宝郎心念陡转,是什么样的人将“宝壶”盗去?能知宝壶奥秘的人是谁?能用得着他的人又是谁?是谁最想置我于死地?仇家? 这样一想,一个阴险的名字,浮出脑海。三宝郎不寒而栗,只觉脊背上咝咝直冒寒气。 “慕白哥哥,我最担心的是袁福老奸龟···” 话一出口,鸿升老员外深表赞同:“我看也是,错非其人,宝壶拿去无用。” 慕白公子道:“弟弟,我们当务之急?” 三宝郎要过地图,聚精会神查看了好一会儿。心下暗忖,过了黄河西去二百里地,就是太行山支脉天鹰山的“阴阳界”绝壁天险,若是绕过此地,必须沿天鹰山脉南去四百里,多费足足半月行程。宝壶若是真的在袁福手里,他必定会在天鹰山脉的“阴阳界”,据险截击,那我们就惨了。 “明日午时,我们必须过了天鹰山支脉,翻过蜈蚣岭,抢在袁福前面,度过支脉的“阴阳界”。问题或有一线转机。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动身。 慕白公子飞身出了房间,号令家丁,收拾车马行李,直奔清凉县城西黄河渡口进发。 初冬时节,河面冰封之前,正是捕鱼旺季,大型渔船远行在外。天气乍冷,行人少动,渡口上就连个小舢板都找不到。 三宝郎一行车马立在黄河东岸,望着茫茫江流,束手无策,徒叹奈何! “宝郎弟弟,这便如何是好?” 鸿升老员外不愧是官场中人,人事上筹谋敏捷。他想到了一个人。 “二公子,” 三宝郎毫无反应。 “二公子。” 李慕白推推三宝郎:“鸿升阁老叫你呢。” 鸿升老员外知道他是不习惯这称呼,得,还是三宝郎吧:“三宝郎,依老朽之见,你该去找···” 慕白公子也恍然大悟:“对了,对了,龙紫儿!” 三宝郎何尝没有想到?只是龙紫儿今非昔比,她的肉身已毁,徒留精神魂魄,隐藏在紫色牵牛花的喇叭里。找到她又能怎样? “别无他计,慕白哥哥你们稍等片刻,我去试试倒也无妨。” 三宝郎策马来到南城门,左去十五米,找到那朵紫色的喇叭花。 紫色的,小小喇叭花里,传出一个女子温柔的浅笑声:“宝先生,紫儿知道你会回来一趟的。” 三宝郎暗吃一惊。 龙紫儿接着道:“过不去黄河了吧?” 三宝郎如此细说一遍。 “宝先生,龙紫儿为报答你指点迷津,我帮你过河。不过如今我肉身已毁,进了这喇叭花,若是再出来重见天日,怕是要化成一缕青烟,香消玉殒矣。” 三宝郎心下大急:“那便如何?难不成让那老奸龟···” 龙紫儿又道:“即便是帮你,可这青天白日里,怕不惊世骇俗?紫儿送你一物,须待晚上,你拿出此物,自有办法过河。” 三宝郎接过一方锦帕,道声谢字,转身欲走。 龙紫儿又喊他回来,嘱咐道:“过河之后,你暂且将我送你的物件,留在身边,千万不要弄丢,记得啦?” 三宝郎道声一定,策马返回渡口。 好歹挨到戌时初刻,天空完全黑下来,人畜渐渐入定。三宝郎从怀中掏出紫儿的锦帕,小心翼翼的打开,赫然一枚紫色的喇叭花。三宝郎一阵失望,不由暗暗埋怨道:紫儿,紫儿。一枚喇叭花而已,就算是条小船,如此滔滔江流···一念未毕,这枚紫色的喇叭花,竟飘然腾起半空,化成一只花花绿绿的大龙船,龙船上灯火通明。 一干人大喜,慕白公子指挥车马鱼贯而入。龙船飘过茫茫江流,转瞬之间,就到了彼岸。待车马集结完毕,三宝郎小心地收起,揣在怀里。 约莫西北方向,急急行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山路越来越陡,山风袭来,刮得松涛阵阵。“啾啾”风声,似龙吟,似虎啸。簇簇山树,奇峰怪石,黑暗里似鬼魔魍魉,或蹲,或立,或驰,或驻。张牙舞爪,奇形异状,看什么似什么,越想象越逼真。不觉毛骨悚然,阴风吹来,令人头皮发麻,冷汗涔涔。 一队人马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听见“塔塔”的马蹄声。一种莫名的恐惧蔓延,三宝郎知道,夜间行路,人的阳气衰微,胆量变得比平时怯了许多,这种时候,最易招来邪祟。他运起心法,周身布满道真元气,一路倍加谨慎。 突然,“咔嚓”一声,山路的颠簸,鸿升老员外乘坐的大车车轴,齐刷刷折断。老员外“哎呀"一声,就从车门滚落尘埃。 慕白公子吓了一跳:“怎么样,鸿伯伯,伤着没?” 鸿升老员外拍拍屁股,疼的呲牙咧嘴:“他妈的,什么鬼地方。”无奈之下,只得弃车乘马。 山路也越来越难以行走,人困马乏已极。 慕白公子一跃下马,“冥泉”银龙枪一挺,道:“大家勿慌,我前去打探个一下,但有去处,我们天明再说。宝郎弟弟照顾好鸿伯伯。” 三宝郎改称道:“你说是鸿阁老吗!慕白哥哥你也要小心。” 大家或许不知道,官衔,蜚声海内的名号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可以镇邪的。当然也要看对方的道行高低。 慕白公子刚刚策马而去,三宝郎隐隐听得,墨松林中不时“嘶嘶”有声,一双道眼四下里撒摸,潜意识里,总感觉有一道长长的魅影,不远不近,一直跟随着队伍。他不敢也不能说出来,恐惧是会传染的。这样行行复停停,半个时辰过去了。岂料,慕白公子一去未返。队伍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惊恐爬满心头。 夜间行路,马匹眼尖,突然齐刷刷定在原地,寸步不前。鸿升老员外经多识广,知道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宝先生,是不是?”鸿升老员外话到嘴边流了半句,他知道话一旦说出去,会产生什么影响。 三宝郎也不答话,在马堆里逐匹查看,蓦然心头绽喜,叫声“别怕,有了。” 他见内中一匹马,头额正中一簇白花,于是,默念心诀,运气于右手食指,虚空里,照马头白花处写下一道“真君镇邪符”。 白花马“灰灰”一声嘶鸣,带头迈开步子,缓缓前行。众人心下一松,任马由缰,鱼贯跟进。 又行不多时,感觉来到山前一块凹风地方,朦朦胧胧的,前面黑乎乎,似有两间茅草屋。 三宝郎嚷道:“前面好像有房子,大家加把劲儿。今夜就宿在这里,蓄好精神,天明再说。” 及至近时,果然见有一处茅草房,半草半瓦,虽然破败些,总还是间房子。 有家丁折来干柴,打起火镰,登时火光照的通明。却是两间小庙,庙门匾额上三个大字:桃花庙。三宝郎不解,记得恩师驾鹤西去之时,隐约一声桃花园里建庙台···莫非恩师仙踪泊在此地?按照方向,这里应是河北境内,飞鹰山支脉,难道说是?他来不及细想,忙去指挥家丁收拾一番。 众家丁就庙堂前铺上干草,打算藉此小庙,凑乎一夜。 三宝郎与鸿升老员外商量,慕白哥哥一去未归,实是放心不下,他想去找找。临走嘱咐家丁赵猛,你胆子大些,好好看护鸿阁老不提。 三宝郎出了庙门,抬头看看天上北斗指向,再对照正西方位的昴宿,二星形成十字交叉,略略认准西南方向,徒步而去。 再说公子慕白策马前行探路,黑暗里不辩方位,稀里糊涂被困在一阵迷雾里。依仗手中的“冥泉”银龙枪,他并无半点胆怯。正行走间,坐骑忽然两耳尖竖,一惊一乍。慕白公子隐约感觉一阵阴风吹过,就和先前玄武塔下地穴里无异,心下吃惊。正要细看,坐骑似受什么惊吓,突然前蹄凌空,一路飞奔,风掣电驰。迎面撞来一个庞然大物,身似铁塔,模糊头型似有酒篓大小,头部两盏蓝灯,光芒忽闪涣散。 小公子想也没想,握紧枪杆,左手在前,右手在后,连抖三个枪花,照准怪物当胸,挺枪便刺。但觉枪刃似扎在棉花絮上,绵软无力,深不见底。小公子借着枪势,两臂叫劲,一抖枪赞,怪物庞大的躯体劈柴一般,四散分崩,发出一声桀桀怪叫,顿时烟消云散。瞬时烟雾散去,细看地上,浑无一物。 说实在的,力气倒没耗费多少,可把他胆子吓坏了。刚要策马离去,蓦然发现面前一座孤坟。坟头上杂草丛生,四周转转,坟边连个祭奠的坟台也没有。慕白公子纳闷儿,夭亡坟?大概是死时年少,没有留下后人?要不为何不见后人祭扫? 正闷头寻思,哪曾想坟后一棵歪脖儿大树上,“秃噜”垂下一条大蟒,尾巴缠在树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噬齿,吐着红信儿,嘶嘶怒吼,直取慕白公子而来。 小公子正横枪神思,毫无防备,突然见有异物袭来,不辨就里,只下意识里反应,“仓啷”一招“横扫千军”,正中大蟒七寸。大蟒呜嗷一声,跌在地上,小公子挺枪来刺。大蟒就地一滚,变成一个百足软体怪,曲溜曲溜钻进孤坟坑里去。 慕白公子好不扫兴,寻思总不能把人家坟头给扒了吧?转身就走。 三宝郎一刬西南,约莫走了五六里路的样子,不见慕白哥哥,心下焦躁。扯开嗓门吆喝:“慕白哥哥——慕白哥哥——” 四下里无有应声,慌忙之间,误入一片刺槐林,左突右出,总有刺槐挡住,扎得浑身又麻又疼。心里气恼莫名,鼻中闻得一股烂泥滩的湿腥臭气。前面一道黑影盘盘而来,那感觉,就和刚才在松树林中,见到的一溜长长的魅影相差无几。 略一迟疑的功夫,那道长长的魅影,悠忽腾起身形,箭射一般,奔他当胸袭来。三宝郎虽然随恩师练过五禽戏,毕竟不是战场搏击功夫,刚要一个猿跳,速度还是慢了三分,被那软体怪物一口咬住前胸。寻思双手来擒它的脖颈,遽然摸到一个油光滑亮,坚硬如刚的铁壳。任他百般扭转擒拿,无奈双手掌中油滑,总是吃不住劲。?感觉被怪物咬住的地方不是太疼,顺手摸着怪物的脖颈往下捞去,妈呀!怪物腹侧两边怎么这么多爪爪,一只一只钢钩一般,又排得整整齐齐。 蜈蚣精!三宝郎脑海一个闪念,心下道,蜈蚣剧毒,被他这么一口咬下去,待毒性发作,焉有命在? 蜈蚣精撕咬着他的前胸,三宝郎急了,只得暗运真元,聚气于右掌,对着蜈蚣精中腹部位,不高不矮正好吃劲的地方,奋起铁拳连连击打了五七八拳。要知道,三宝郎面相里,儒雅中带着三分英气,这三分英气,可正是文人英雄的最后底牌。这么几拳下去,那也是用了平生之力。 蜈蚣精渐渐软了身子,软塌塌垂下脑袋,竟然一动不动了。 三宝郎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半天没有爬起来。 远远地慕白公子到了,听到这边的打斗声,遂高声吆喝“喂--前边的朋友,需要帮忙吗--” 三宝郎有气无力:“慕白哥哥,是我,三宝郎。” 兄弟见面,喜极而泣,紧紧拥抱在一起。 及至再回头看时,蜈蚣精却不见了。 公子慕白把三宝郎抚向马背,二人匆匆返回。 破庙里,鸿升老员外睡的正香,迷迷糊糊就听屋外传来一声哀嚎,“偶哇--偶哇--”似毒枭夜哭,惊心裂胆。接着一声“灰灰”马叫,不似平常时候,倒像惊恐至极的绝望,声音凄厉恐怖。 家丁赵猛,胆子大些,也有几分力气,心里着急坐骑,爬起里就往庙外窜去。远远听见:“鸿阁老,坏喽···”接着便无声无息,好像凭空消失一般,黎明前的黑暗里,瞬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鸿阁老大着胆子吩咐道:“诸位弟兄们,不要单独行动,我们大家一块,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此时,天空渐渐亮了,及至众人看时,无不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原来那匹坐骑早已死去。脖颈大动脉上,留下两排尖利的牙齿印,很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吸血而亡。 旁边倒着一副白骨森森的尸体,遍身血肉模糊,已辨不清五官面目 第四十五章 孤独的刘财主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鸿升老员外虽然惯经场面,平生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看着一具森森白骨,只觉肝转肠旋,哇一声吐了一地。 恰好,三宝郎,慕白公子也从远处归来。 三宝郎仔细察看了赵猛的尸体,又俯下身子,借着晨曦的微茫,数了数坐骑脖颈上的牙齿痕。 “这坐骑嘛,应该是死于人的牙齿切咬,而赵猛显然是死于动物的撕扯。” 鸿升老员外疑惑道:“牙齿的切咬不能置它于死地,应该是血液被吸干致死。” 慕白公子大吃一惊:“您说是人吸血?不会吧。” 三宝郎肯定地点点头:“对,不会。如果我推测得不错,致它于死地的,是僵尸!” “僵尸?您说是吸血僵尸?”众家丁一个个,吓得魂魄飞升,肝胆俱裂,几乎屁滚尿流,纷纷争着向桃花庙里爬去。 “回来!”慕白公子一声断喝。“看你们那熊样,赶紧把赵猛找个地儿埋喽!” “大家别慌,僵尸属阴,大白天是不会出来的。” 三宝郎,慕白公子搀着鸿升老员外,回到庙堂。三人把前前后后,所有经过仔细综合,反复合计。事情渐渐有了眉目。 原来,慕白公子一开始遇见的庞然大怪,应该就是那具僵尸。小公子的“冥泉”银龙枪煞气太重,僵尸见了,锐气大减。反被小公子一枪挑的四散分崩,化作一缕夜风,无声无息地逃掉了。 僵尸似乎闻到生人的味道,然后跑到桃花庙附近,咬住马匹的颈动脉,致使坐骑失血而死。 刚好赵猛出来看见,吓得只吆喝了一声“坏喽——”,接着就没了动静。至于赵猛的死,粗看是被动物撕扯啃噬,导致面目全非。 而慕白公子遇到的大蟒,被一枪击落地上,尚且能幻化成一条百足软体怪,钻进坟坑。说明这东西已经有了相当功力。但不知究竟是大蟒,还是蚰蜒精,还是蜈蚣精? 三宝郎态度肯定,道:“原来我们已经到了蜈蚣岭了。” 二人不解:“你何以知之?” 三宝郎讲述了他在刺槐园里的遭遇,讲他在与钢壳怪物缠斗中,触摸的腹侧两排钢勾样的足,就可以判断,必定是蜈蚣精不会错! 慕白公子突然想起:“宝郎弟弟,快让我看看你胸口上的伤。若然真是蜈蚣精,它的毒性大的惊人,后果不堪设想。” 三宝郎扯开胸前衣服,左边胸肌上赫然两道深深的噬齿血痕!奇怪的是,并无皮肤出现血点紫斑,伤口感染,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等中毒迹象。 鸿升老员外也大感意外,二人正吃惊之间,龙紫儿交予三宝郎的锦帕抖落下来。 三宝郎仔细看时,不但锦帕被蜈蚣精咬穿两个大洞,就连那枚紫色喇叭花的子房都已切穿。 他惊喜地叫道:“龙紫儿,谢谢你,龙紫儿,谢谢你。” 慕白公子只当他是毒性发作,开始说胡话啦! “宝郎弟弟,你还好吧?你怎样啦?” 原来牵牛花的子实,不但可以利水消炎,专治妇科痰走胞宫不孕。还可以驱灭毒虫!谁曾想龙紫儿赠与的这方锦帕,竟然歪打正着,救了三宝郎一命。想那毒虫只道是,被我打了五七拳头,软塌塌地倒下去,原来是中了黑丑的毒!说来也是十分的笑人。 怪不得三宝郎临别,紫儿公主再三地叮咛,一定要好好保管,千万不要弄丢。 一干人感慨不已。三宝郎将锦帕小心翼翼包好,紧贴伤口,用布缕缠紧,穿好衣服。 离午时不过还有两个半时辰,三宝郎显得十分焦急。午时若还到不了飞鹰山的”阴阳绝壁“,被那老奸龟抢了先机去,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鸿阁老,慕白哥哥。不如到山下找户人家,弄点吃的。顺便再雇个向导,看有无近道直达飞鹰山阴阳绝壁。” 二人称好,决意已定,立刻落实。 离蜈蚣岭东北三里,有村,命名蜈蚣村。 小村不大,大概千把口人。一进村庄,便觉阴风飒飒,脊背酸麻。一路走来,家家关门闭户,不见人影。 慕白公子道:”宝郎弟弟,怎么感觉庄上阴气笼罩?心中怪怪的。“ 三宝郎没有回话,四下里转转,多是些蓬门蒿户,萧索破落。心下暗道,我们一行十二人,哪怕吃他一顿饭,也一时拿不出这多米面菜肴,不如找家大户人家才好。 好歹转到村东头,见有一户,高门大院,远远望去,一幢洋楼,红红绿绿的名乔贵树掩映之下,假山隐约,回廊迥曲。 一行人策马向前,及至近时,但见门前水缠玉带,一溜东去,蜿蜒北转,正东一汪碧水澄澈含蓄。 鸿升老员外道声:“好个风水宝地。” 三宝郎细审水口,却是黄泉大煞卦位,不由频频摇头:“非也,非也。此地不主财败,定主丁绝。” 众人皆不认为,三宝郎下马向前,将朱漆大门擂的山响,口称:“老东家在家吗?” 时间不大,内里出来一人,年约天命,对襟轩裳,革履貂帽,仪态雍容。只是面容红里透黑,一团阴气布满五岳四渎。见了三宝郎一行,大为惊诧。 “舍下蜈蚣村刘某寒舍。不知小公子到此有何贵干?” 三宝郎低声道:“过路之人,行经宝地,偶尔看见贵府阴气太重。怕有大碍,于心不忍。故来打扰,顺便知会一声老东家,也好防范一二。” 刘财主大吃一惊,道:“原来是贵人,快请进。” 众家丁留在东厢房待茶,三宝郎兄弟两个,以及鸿升老员外,就随刘财主进了正堂。 客套一番,刘财主直奔刚才话题:“宝先生,如何一眼就知道我府上吉凶?” 三宝郎着急赶路,也不必拐弯抹角儿:“府上出水口犯了八败之煞,故有此说。” 对方迫不及待:“宝先生,怎么讲?” “《七星云》,八败煞,八败煞,先发家后败家。阳宅风水不催你,金山银海又如何?多少男丁变虚花。” “虚花?” “对!你仅是过继承嗣,并无真儿!” 只此一句,刘财主老泪纵横:“神仙也,神仙也。可怜我儿十九那年夭折而亡,葬在西南乱石岗。老朽万念俱灰,近年也就不怎么经营啦。看着外面风光,实在是家道中落。” 慕白公子,还有鸿升老员外看着三宝郎潇潇洒洒一通话,说的老东家声泪俱下,二人那个佩服,无以言表。遂说明来意,老东家一收悲戚,赶忙吩咐点火升灶,但有好酒好菜,一应俱齐。 慕白公子忽然想起昨夜遇到那座孤坟:“老东家,您那早走的儿子,莫非葬在桃花庙西南五里处山上?” “正是。” 三宝郎语出惊人:“老东家,此地阴水照阳宅,还怕鬼魂入家吧?庄上,或家宅上有无邪祟发生?” “宝先生真神人也。庄上传言有僵尸出没,掠食牲畜,吸食人血的怪事也有好几次了吧,这不家家关门闭户,人人自危。” “是否有生还之人?或者有什么人,见过吸血僵尸的模样?” 刘财主见问,突然面现恐怖,欲言又止。 慕白公子想起昨夜所见,接口道:“莫非高高大大,一对大眼蓝光涣散的样子?难道我昨夜见到的那座孤坟···啊?” 三宝郎又追问道:“那府上夭折的贵公子,长相?” 此刻,刘财主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不要说了。我也怀疑是那不争气的东西。按说,他死就死了吧,何苦再化成僵尸,出来害人?诸位有所不知,这几年来,老朽要背负多大的道义债!” 鸿升老员外想起赵猛死时的模样,进一步验证道:“老东家,有没有人见过,被吸血而亡之人的临死状况?是否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三宝郎接道:“按说,吸血僵尸只吸人血,是不会撕扯肉体的。看赵梦死时惨状,难道另有元凶?” 刘财主面现一丝侥幸:“若果如此,老朽心下倒好受些。” 三宝郎续道:“若是真的另有元凶,必是那蜈蚣精作怪。有心除它,又着急赶路,放他一马?又怕它继续祸害百姓。” 刘财主一听此言,又吓了一跳,脱口道:“蜈蚣精?” “怎么?这个,您庄上不知道?” 刘财主闪烁其词,嗯啊一句,又接着摇摇头。 一干人等用餐完毕。 刘财主讹住三宝郎不放:“宝先生,老朽知你乃得道高人,为着庄上安稳,您务必赐一化解之道,也不枉刘某与你相识一回。” 三宝郎见天色已近巳时中刻,心里着急,又不便推辞,勉强答应下来,从他夭亡之子的尸身处理,到阳宅的风水化解,及至一一告知完毕,日薄西山矣! 万般无奈,只得再留宿一夜。 半夜无话。三宝郎迷迷糊糊刚要进入梦乡,朦胧中,见一红脸老头进了刘府大门。 红脸老者轻车熟路,径直奔向三宝郎的床前。一句话不说,叩头便拜,口称:“宝先生救我一命!” 三宝郎惊诧不已,问道:“你是何人?有话起来讲。” 红脸老者慢慢抬起头来,但见老者黑红脸膛,八字眉,一双斗眼精光闪烁,声气里却又萎靡不堪。满口的黄牙,上下四颗尖长獠齿伸出唇外,稀稀疏疏的八字胡,一脸的恶心与晦气。 三宝郎未及细审,但闻来人一身臭泥潭的湿腥邪气。心下了然,突然一声断喝! “妖孽!变成天仙,我也认得!蜈蚣精,还不就地伏法!” 红脸老者扑通一声,又是跪倒尘埃:“宝先生饶命,您先救我烂命,小老儿后当细禀你听。” 三宝郎按下怒气:“怎么救你?” “昨夜,小老儿一时糊涂,刺槐园里咬你一口,不但没能毒死你,反被你的血肉把我毒个半死。” 三宝郎想起龙紫儿喇叭花,牵牛仔的事,心下哑言失笑。随手丢给他一粒“万能解毒丹”。 红脸老者渐渐恢复元气,将蜈蚣岭上来龙去脉一一向他禀明。 九年前,蜈蚣岭上,桃花庙里住着一对蜈蚣精。 第四十六章 桃花庙里恩情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蜿蜒的蜈蚣岭南去三十里,龙脉的气头上,有一座小庙,就叫桃花庙。庙的周围三十亩地上,种满桃树。春来三月,遍野花海,蜂飞蝶恋,芳香馥郁,好个所在。 庙门的左手有一颗硕大如盖的桃树,桃树下住着一对小蜈蚣,一块儿觅食,一块儿玩耍,一块儿听那小沙弥诵经。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不觉三百年去矣。这一对小蜈蚣长大了,春沐朝花秋沐雨,声声大月催北斗。他们已经能够幻化人形,人间的情素,柴米油盐的熏陶,他们俩就成了一对小夫妻。 正好恩爱时,岂知大祸至。 三百年后的一天,桃花庙里来了一位小公子,正是山下刘财主的宝贝儿子刘喜。刘喜的母亲有病,让他到庙里上柱香,顺便抽个签。 庙里的年老主持,知道刘财主的夫人患了东风不语之证。有心讹那刘财主十两银子,许下海口,说有妙方一剂,只要听他一句,保管夫人药到病除。只需一对百年蜈蚣泡酒,再合成七九六十三粒药丸儿,日服九粒,七天包好。 于是,刘财主撒下人马,翻地九尺,不惜代价,但有捉到百年蜈蚣者,赏银十两。 蜈蚣岭上,镇日人头攒动,久而久之,终于有人发现了,庙门左边桃花树下,有一对百年红头老蜈蚣。身长一丈,头大如斗,眼如铜铃。一百单八节躯体,一百零八对钢足。飞走如风,变化天龙。没有人能敢动得了它! 话说刘喜小公子,少年气盛,血气方刚,自不认这壶酒钱。纠合一妖道,打算设计要它们性命。 妖道颇有些法力,告诉刘喜,十一月十五这天,蜈蚣精闭关吞噬月华,趁它们不备,将庙门左边桃树周围,洒下硫磺,掘地九尺,,就能找到蜈蚣精藏身的地穴。届时,再送你符子一枚,贴在桃树上,擒它易如反掌。 小公子刘喜如法炮制,果然掘到一个大洞,月光下,一对红头蜈蚣精正双双交缠在一起,硕大的脑袋竖起来,正对着月华祈祷。 刘喜一炮硫磺洒射过去,一对雄雌蜈蚣当场晕倒。果如妖道所言,手到擒来。 可喜,临往山下抬时,雄性蜈蚣醒来,滋溜一下逃到庙堂佛像的莲花座下。 小公子刘喜命人找来绳索,镐头,打算搬到佛像,趁雄性蜈蚣受了硫磺符咒的克制,一举拿下。 谁料,上天有好生之德,毕竟一条生灵。佛有灵性,百般方法用尽,大佛就是不倒。无奈,刘喜一干人众撤回山下。 就这样,雄性蜈蚣得救了。 为了感激佛祖保佑救命之恩,雄性蜈蚣忍受丧偶之痛,留下来做了佛祖护法。 本认为雄性蜈蚣,能够靠着佛法的普渡,放下恩怨。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发现根本不可能。时日愈久,其痛愈甚。 一日,雄性蜈蚣闻到庙里住持,提来一壶,为人推拿用的药酒,不觉心浮气躁,趁着主持午休,就偷喝了足足一坛药酒,不多不少,十斤足够。 它借着一股酒力,兴起妖风,一刬东北,就来到了刘财主的府上。不及防范的功夫,四颗尖锐的噬齿就钳住了刘喜的脑袋,留下四道血印,返身跑回蜈蚣岭。 庙里住持一觉醒来,闻到一股酒味,踅身来看,药酒没了,知道坏了大事,一定是被那妖物偷喝了去,哪还有不闯祸的道理?于是不声不响,收拾一番,溜之大吉。 雄性蜈蚣回来,也不敢呆在庙里,就跑到小庙西南的刺槐园里,靠着一滩烂泥汪,打了个洞住下来。 再说刘财主的公子刘喜,自被雄性蜈蚣噬了一口,剧毒发作,瞬间脑袋肿胀如酒篓大小,两只眼睛蓝光闪烁。周身瘀紫,剧痛难忍,从床上滚到地下,几个壮汉都按他不住。不到半个时辰,刘喜一命呜呼。 雄性蜈蚣酒醒之后,后悔不已,可是祸已惹下,仇怨结下,悔之晚矣。 事情远没有结束。刘喜死后单单葬在,桃花庙的西南山五里处,孤坟和它的蜈蚣洞仅仅几百米之遥。 蜈蚣岭龙头的五鬼之气,熏养着身中剧毒的尸体,时间不久,刘喜的尸体就变成了吸血僵尸。他到处掠食牲畜,吸食活人鲜血,然后再撕咬人体,造成是动物精怪侵犯的假象,企图嫁祸于蜈蚣精。蜈蚣岭周边居民,皆知蜈蚣岭上有只百年蜈蚣精,故而,也有认为血案的元凶,必是那只三百年蜈蚣精。无形之中,加重了蜈蚣精的罪业。 昨夜知道宝先生路过此地,怕是为了捉拿我蜈蚣精而来,一路跟随。刺槐园里再见,才欲起心加害宝先生。谁料,反被你身上的法器毒个半死。今夜冒昧前来,一为求先生解我身上之毒,二为向您解释清楚,蜈蚣岭的恩恩怨怨。 三宝郎听罢红脸老汉的一番倾诉,长长出了一口气。 “也罢,蜈蚣精,刘喜僵尸作祟,自作孽不可活。但不知你能否放下恩怨?” “怎么不能?好歹我已三百年道行。” “好。蜈蚣精,你自有你的归宿。吸血僵尸的事,我已告知老东家化解之道,相信天明之后,他便存活不了几天了。” “谢谢宝先生。老朽告辞。” 三宝郎幽幽叹了一口气:“哎,你们都无事了。我的事怕是耽搁了。” 蜈蚣精停住脚步:“宝先生不必为难,但有什么,尽管吩咐。老朽力所能及的,自不在话下。” 三宝郎苦笑道:“只怕你有是心无是力。不过说与你听,倒也无妨,本来今日午时,必须到达飞鹰山‘阴阳绝壁’天险,迟了怕有大祸临头!可惜···” 正说话间,只听一阵“啾啾”妖风,夹带飞沙走石。窗外传来“偶哇——偶哇——”一声凄厉嚎叫,直不辣辣,似毒枭夜鸣,地狱鬼哭,令人闻之丧胆,避之不及。 刷一下,三宝郎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斗室之间,遽然阴风飒飒,一股阴寒之气直逼心髓。 蜈蚣精一阵紧张。三宝郎道声:“瞧瞧,怨鬼来矣!” 伸手指指床下,蜈蚣精会意,一骨碌滚进床底,暂时躲避起来。 刘喜僵尸赫然立在三宝郎床前,端地是身似铁塔,头大如斗,一双眼洞,蓝光闪烁,厉声喝道。 “三宝郎,我与你无怨无仇,何故欲害我性命?” 三宝郎左手捏个辟邪诀,强装镇定。 “大胆妖孽,竟敢找上门来。你无故伤那蜈蚣精性命,后又变作僵尸,吸食人血,枉害生人。你可知罪?” “哈哈哈——我何罪之有?蜈蚣精才是妖孽,死的该是它!” 三宝郎怒喝一声:“至死不知悔改,怨不得我三宝郎!本想好生超度于你,让你早早托生,再世为人。竟如此不知好歹,纳命来吧。” 说罢,暗地里门牙咬破舌尖,右手一曲一伸拿个剑指。突然照那僵尸,一口鲜血喷去。 刘喜僵尸猝不及防,被喷了个一头一脸。三宝郎强大的道真元气,混着一口元阳鲜血,打的僵尸一个趔蹶,两只眼洞里闪烁的蓝光悠忽灭了! 灭了蓝光的僵尸犹如瞎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了。嘴里嗷嗷叫着,舞动两根铁棒一般的巨臂,上下左右乱扫一通。三宝郎险险地被撕去一角衣衫。 此刻,没有“宝壶”龙气的佑护,只得凭借一身肉体修炼来的,道真元气,与它周旋。眼见僵尸巨臂一招“怀中揽月”三宝郎一矮身形,从它腋下穿过。一蹲一窜,一个虎跃,撞开窗扉,就滚翻在屋外空地里。 毕竟外面空阔,游走的余地大些。吸血僵尸庞大身躯,趴在窗台嗷嗷直叫,无奈身形太大,又旋身回头,从正堂里窜出来。一人一鬼,在院子里亮开身形,腾挪跳跃,你追我赶,僵尸嗷嗷之声不绝于耳。躯体转动,带起飒飒阴风,裹掃得三宝郎脸颊刺疼。 他不敢与僵尸胶着,僵尸身上可是剧毒!只得施展虎跃,猿跳,蛇游,熊跌,鹤舞,鹿踹,虽不能伤他性命,躲闪起来却也不怎么费力。 窗外的打斗,惊醒了小公子李慕白,他一个乌龙绞柱,立起身形,绰起“冥泉”银龙枪,箭步窜出卧房。一眼瞧见与宝郎弟弟缠斗的怪物,正是前夜遇到的吸血僵尸。 “宝郎弟弟让开,让我灭了这妖孽!” 刘喜僵尸一听这声音,回头看时,见了慕白公子的“冥泉”银龙枪,先是矮了半截气势。劲敌在前,它也是硬着头皮上,僵尸舞动巨臂,嘴里发出吱吱的低吼,又待故伎重演,好没等那股阴风兴起,就被慕白公子照头一阵“旋风刺”,吸血僵尸登时愣了!接着施展,砸挑劈刺,扎拦拿戳···不几下工夫,嘴里一声哀嚎,庞大的体架轰然倒塌。 此时,众家丁,鸿升老员外以及刘财主一窝蜂涌出来。 但见慕白公子银枪跳着一摊模模糊糊的,什么玩意儿,两臂叫劲,前挑后抖,漫过高高的院墙甩了出去。 三宝郎画道真君符子,交给家丁,如此这般嘱咐一通,就地里一把大火,刘喜僵尸瞬间灰飞烟灭。 一夜打斗结束喽!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 三宝郎一行草草吃过早饭,就去吩咐刘财主快找向导。 这时候,一个黑红脸膛的老者,从三宝郎刚才的卧室里走出来。众人但见他八字眉,一双斗眼精光闪烁,两撇八字断梁胡,也不由觉得心下恶心。只道是宝先生的朋友,所以众人也无话。 黑红脸老者对着三宝郎深施一礼:“宝先生,此地离飞鹰山,阴阳绝壁不过二百里地,趁此刻天未全亮,老朽送您大家一程,可好?” 三宝郎迟疑地看看他:“你,行吗?” 第四十七章 胡雪儿千里施援兵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蜈蚣,吴公,别号天龙。风起云从,变化天马行空。 借着黎明前黑暗的掩护,雄性蜈蚣精使出一阵狂风,腾空而起。半天里头尾相接,化成一道圆环,幽光闪烁,随着圆环在空中飞速旋转,只听得一百单八节躯体,咯嘣蹦一阵脆响,一百零八对钢足化成一百单八对车轮。蓦然首尾拉长,就变化成一架钢壳战车,又缓缓落在地上。 众人看时,战车前部雕刻一个硕大的红色兽头,四颗獠齿,精光散射,兽头睚眦俱裂,煞是威风。战车上一百零八个战位,可容百兵。前后战位不远不近,打斗时,正好前后呼应。 三宝郎大喜过望,想不到无形之中,得此宝贝! 慕白公子指挥人马登上战车,一人一位立定。 三宝郎坐在战车第三位置,前边两员家将护卫,身后依次慕白公子,鸿升阁老,排列有序。 三宝郎道声:“吴公,有劳。” 战车蜈蚣精得令,兽头一挺,旋风起处,一百单八对钢轮贴地向前,登时飞沙走石。但听得耳边呼呼风啸,战车后扬起烟尘滚滚。攀爬飞跃,穿丛林,越溪坎。劈荆斩锐,所向无有阻挡。 二百里地急行军,不过谈笑之间。绝壁插天的“阴阳界”,转眼遥遥在望。 三宝郎心下大喜,刚要松一口气,赫然一片沼泽挡住去路。沼泽前不见源头,后不见去处。沼泽内,水陆斑驳相间,茫茫一片秋草凄凄。不由道一声,坏喽。他知道,蜈蚣怕水! 一念未了,战车戛然止步。兽头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宝先生,看来只能送您到此,前边茫茫沼泽,只怕有沉溺之患。” 三宝郎未及开口,战车上驰下一对家丁,跃马就向沼泽里驶去。 慕白公子抬手刚要制止,水中那一对家丁便连人带马,陷入泥潭。众人大呼小叫,却不敢贸然下潭施救。 眼见淤泥里越陷越深,一开始还手脚挥舞,带着一线侥幸挣扎,谁知道越是挣扎,沉溺的越快。转眼漫胸没顶,不见人影啦! 十个精壮家丁,至此折了三个。 蜈蚣精打个滚儿,变回一个黑红脸膛,八字眉,两撇断梁胡的老者,面上一片惭愧。 “宝先生,我的使命只能到此了。” 说罢,带着满脸的惭然转身欲去。 三宝郎道:“吴公且慢。” 老者转过头来:“宝先生,还有何吩咐?” 三宝郎顿觉依依相惜:“吴公,三宝郎与君相识片时,颇有莫逆之感慨。西去征途漫漫,前程未卜。在下恳求吴公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但不知吴公意下如何?” 蜈蚣精面上掠过一丝欣喜:“承蒙宝先生错爱,如今身无寄托,心路迷茫。我也想跟随宝先生一道,遨游四海,游历苍生。只可惜,这,这沼泽···” 三宝郎道声:“无妨。我自有办法。” 于是从怀中取出怒江龙王公主,龙紫儿的紫色喇叭花。蜈蚣精见了,吓得一个趔蹶,颤颤巍巍道。 “宝先生,您又拿他作甚?” 三宝郎不语,晨曦里,紫色喇叭花蓦然化成一只无颜六色的大龙船。只可惜,龙船尾端已经被蜈蚣精咬穿两个大洞。 “吴公,都怪你,好好的一只龙船,让你的尖牙切出两个洞来。” 蜈蚣精恍然大悟,两撇八字断梁胡一抖擞,会心地笑了:“宝先生,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算我的。” 说罢,摇身一变,变成一条红头大蜈蚣,曲溜曲溜爬过去,就用身体挡住龙船上的两个大洞,完完全全,纹丝合缝。 慕白公子,鸿升老员外,一干家丁无不仰天哈哈大笑。 喇叭花紫色大龙船,载着众人驶过茫茫沼泽,眼见就来到高插云端的飞鹰山。 岂料,“阴阳绝壁”上,老奸龟袁福已先行一步,早早截在绝壁之巅,张网以待,等候多时矣! 怒江下游,九龙山中脉断情崖下,离恨湖中的岛上。 胡雪儿芳心一阵鹿撞,她的三宝郎正向着自己的人生之路,从容迈进。虽然不能与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然而,征途里,那些坎坷与酸楚,定将与你一道扛下。在你背后,默默为你做些事情,谁说不是一种心心相印的幸福呢? 飞鹰山“阴阳绝壁”,老奸龟袁福已经为你撒下一道天罗地网。我的夫君,你知道吗? 胡雪儿娇俏的玉容,波澜不兴,内心却是心潮起伏。她正拉着莲心童,面授机宜。 莲心童一想到即将又见三宝郎叔叔,不由既兴奋,又期待,又有些担心。毕竟这不是去赴生日宴,三宝郎叔叔大难在即啊! “雪姨,我一个小娃儿,能行吗?” “行,放心吧。此时离了你,谁都不合适。再说,你也这么大了,也该出来走走,历练一番。” 胡雪儿从床头的箱中翻出一只紫竹箫,但见箫身纤长灵动,箫管玲珑剔透。箫端紫凤展翅九天,引亢而鸣。凤眼半眯,凤羽纤毫可辨。 香珂看时,大感意外:“雪儿姐姐,紫凤箫不是被老奸龟袁福,骗走了吗?” “是啊。这一支是我的。” 胡雪儿将紫竹箫交予莲心童,小心藏好。临走再为她披上一件红杉,嘱咐她时间,地点。什么时候用什么,怎么用,一一叮咛妥当。 莲心童兴高采烈,辞别雪姨,一路西北而去。 胡雪儿惦念东海郡,还有心事未了。就交待香珂守岛,驾着九丈红云,去了箭阜村。 层峦堆叠的飞鹰山,“阴阳绝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出山西,入陕甘必经之处。只要过了此山,一路西行,到达金城也便顺畅许多。二十年前瓦剌入侵京师,就是走的这条捷径。 抬眼望去,飞鹰山上怪石嶙峋,古树盘根。半壁中间一道白云缠绕,巅顶直入云霄,不能望其项背。隐约一条盘山小径,细如羊肠,弯来绕去,不知通向哪里。 慕白公子望壁兴叹:“如此险峻,即便是人能攀援,坐骑却难以通过。如之奈何?” 三宝郎看看蜈蚣精。 蜈蚣精笑笑:“攀山援壁,小老儿不愁。待我先前去打探一番,稍后就来。” 说罢,变回原形,左回右旋,一阵山石滚动声响,就不见了踪影。 慕白公子命家丁将坐骑除去鞍辔,还马匹自由之身:“去吧,从此深山安家,自生自灭去。这样绝壁攀爬,谅也用不上了。” 十几匹健马灰灰一声长鸣,各自奔向山间丛林,草木繁茂处不见了。 时间不大,蜈蚣精返回。 “宝先生,我看要想通过绝壁,需费些气力。不如就我腰上栓根绳索,大家依葫芦画瓢,依次拴好。小老儿前面带着,安全稳妥些。” 鸿升老员外正愁年迈体肥,若是没个人拽他一把,上的此峰,也怕没的老命,连声应道:“此计甚好,甚好。” 绝壁栈道,越来越陡,渐渐没有道路痕迹,脚下无处生根,不时险象环生。突然头上一块山壁突出,挡住去路。 蜈蚣精百足吸住岩石,倒还游刃有余。可怜鸿升老员外,体力早已不支,渐觉四肢酸软,一双老手似抓在棉花团里,不由脚下一滑,瞬间泥丸一样,向山下坠落,坏就坏在大家拴在一起,无形成了名副其实“一根绳上的蚂蚱”,秃噜滚下一串。扯得三百年道行的蜈蚣精,也一起向下坠落。 但听得耳边呜呜风声,眼见一干人等性命不保。 亏得绝壁上突生一颗千年劲松,接住绳索。一串人等,半天里荡秋千一样,挂在松树上。 大家惊魂未定,鸿升老员外扭头一望岩壁,喜得高声叫起来:“快看,岩壁上有一个山洞!” 三宝郎嚷道:“吴公,你先解下绳索,攀到洞口看看,上面能否暂时存存身。” 不大会儿,上面吆喝:“大家坚持一下,我采些葛藤,把你们一个个吊上来。” 好歹算有惊无险,大家都上到半壁岩洞。 略作休息,简短商量一下,半壁上山石突出,要想通过,别无他法。还是先让蜈蚣精攀到岩顶,再顺下葛藤,一个个拉上去。 鸿升老员外道:“我体力最差,放到最后再拉吧。” 绝壁巅顶,蜈蚣精用葛藤一个个将他们拉上来,饶是道行再深,早已累得精疲力尽。 再有几十米,鸿升老员外也就上来了。突然,吴公脚下踩住的石块,由于着力太久,日久风吹日晒,张力弱了,顺着石纹“咔嚓”一下断了! 蜈蚣精一个失足,头下脚上,跌了下去! 悠忽之间,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就消失在,绝壁崖飘渺的烟云中··· ”吴公——” “鸿伯伯——” 保护不利,鸿阁老一去,再见金城鸿飞冥将军时,该怎么跟人家谈起?慕白公子越想越悲伤,越想心中越是难受,呜呜地哭起来,悲伤的情绪一时笼罩在队伍里。 三宝郎看看夕阳已坠,天色欲晚,正奇怪为什么老奸龟袁福,不在此地设伏?难道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正疑惑之间,西北山谷一股浓雾滚滚涌来。山风鼓荡之下,浓雾裹挟着刺鼻的腥臭,弥漫包围。转瞬,便对面看不见人影,彼此不能照应。“乒乓噗通”不断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传来。 三宝郎暗叫一声:老奸龟,你到底还是来了! 第四十八章 来自地狱的包围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山谷中绵绵而来的雾气,挟着阴风鼓荡,慢慢变成一队兵丁。这些兵丁满脸长满绿毛,有眼无珠,眼洞里放射着幽幽的蓝光。身披铠甲,头戴钢盔,手执戈矛,威武雄壮。奇怪他们躯体残缺不全,有的没有手臂,有的折去一条大腿。 他心下纳闷,什么人?这样神勇。但见兵丁,井然有序,一队人马兵分两列,迅速向三宝郎围拢来,瞬间形成一个包围圈。 三宝郎抬头看时,慕白哥哥不知去向,七个家丁早已被刚才的腥臭邪气,全部薰倒在地。心道,又要孤军奋战了,怕不又是一场恶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 手无寸铁,除了一身道真元气,别无长物。他施展虎跃,一个飞扑,右拳绷紧,对着前面那个身形高大的兵勇,就是一记“黑虎掏心”,铁拳挟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捣对方心窝。 那家伙猝不及防,高大的身形飞跌出十步之遥,撞倒身后一溜兵勇。谁知不动手倒还罢了,这一拳击去,反刺激了他们攻击的欲望。继之周围的兵勇嘴里发出“欧欧”凄厉的叫声,刀叉齐上,剑戟劈刺,对着三宝郎头胸部位密集袭来。 三宝郎迅速调动真气,嗨地一声发力,周围罩起一道黄色光环,护住周身大小穴道。兵丁的刀叉好比砍刺在钢铁,岩石之上。黄色光环强大的弹性,反弹得他们轰的一下,撂倒一片。 三宝郎乐了,嘿嘿!原来不过如此。 一阵蛇游猿跳,游走之间,熊撕鹿踹,对方兵勇纷纷化成烟雾散去,包围圈迅速被他撕开一道裂缝。 三宝郎刚要松一口气,忽然飞鹰山西面峡谷,裂开一道深渊,黑咕隆咚,深不见底,随着漫卷升腾的黑雾,深渊的峭壁上黑压压爬上万千人马,扬起滚滚烟尘,气势排山倒海。 “阴兵!”,是的,他的判断没有错。子午向的“阴阳绝壁”,本就是古战场,等量的阴阳存在,好比天地混沌未开,当初战死的无数冤魂,无处消遣,被储藏在这个天然的太极状态下。今日再兴刀兵之时,强大的愿力被刺激,冤魂复活啦。 心念旋转之间,突然,天空大亮。三宝郎仰首,但见半空里悬挂一个半方半圆宝镜,赫然认得,正是被奸龟袁福盗去的“宝壶”。 “宝壶”里凌冽两道龙气,盘旋飞舞,驱赶着峡谷深渊里,爬上来的千军万马,似滔滔江河,似滚滚泥石流向他压来。三宝郎知道,同气相求,这股一强大的愿力,恰好被阴邪的奸龟袁福利用。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反倒愈发沉静了。一时默念心法,眼观鼻鼻观心,搅动遍身赤龙,四肢百骸的真气源源不绝,周围罩起的红黄光环气场愈坚,好似铜墙铁壁。 宝壶龙气驱赶的千军万马,从光环上滚滚碾过。三宝郎只觉得心口如泰山压顶,几欲胸闷窒息。随着这种压力愈来愈大,白如冠玉的五官,憋得紫红。 他又一次感到了绝望!胡雪儿,龙月儿的倩影,从心头闪回。他在心里喊了一声:我至亲至爱的,别了!一股生离死别的凄凉悲怆涌上来。 胡雪儿,来世吧。龙月儿,你的恩情,这一趟,我三宝郎还不了了。 万念俱灰时候,奇迹再一次出现。先前龙月儿吐给他的龙珠,蓦然从丹田升起,随着他吐纳之间,在膻中穴上下浮沉,红黄光芒渐渐变得白炽,三宝郎感觉心口的沉闷也更加强烈。 他不由自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感觉胸口一松。睁眼看时,龙月儿的龙珠在他鲜血的催化下,似一枚飞弹,击向面前的千军万马,白炽的龙气化成一道道的霹雳,随着霹雳的爆炸,阴兵成片的灰飞烟灭。 可是,阴兵实在太多了!龙月儿的龙珠能量有限,阴邪以绝对的力量,耗尽了龙珠的龙气,白炽的光芒开始渐渐变弱。后面的阴兵不断压上来,龙珠终于变得暗淡,瞬间消失了战斗力。 半空里奸龟袁福慢慢显出原形,喋喋一阵奸笑:“宝先生,咱们又见面了。如今,宝壶在我手上。你,还有何能耐?想我与你无怨无仇,可怜万年道行,被你夫妻二人一朝置我于死地。三宝郎啊,休怨袁福心狠手辣!今天的“阴阳绝壁”,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三宝郎绝望之际,黑暗里,忽然从左边山峰,掠出一道熟悉的虹影,红云起处,似八月里秋高气爽时节,夕阳欲坠之时,红的醉人,红的纤尘不染。 “老奸龟!休得逞强!”虹影游走于阴兵队列的空隙,似一道红色的闪电,腾挪跳跃,黑暗中留下一抹华丽而完美的曲线。 “胡雪儿!休走。老夫感谢你一同前来送死,今日正好让你夫妻二人,做一对恩爱鬼鸳鸯!” 说罢,就用宝壶的龙气,调动万千阴兵,对着这一道红色闪电,围追堵截。 三宝郎大吃一惊!真的是胡雪儿娘子? 原来,这道虹影并非胡雪儿!她就是三宝郎与胡雪儿的女儿,莲心童。临别,胡雪儿递过来的一袭红衣,正是她从九丈红云扯下的一块云彩,只要穿上它,就可以上天入地,穿山渡海,千里万里,来去只在一念之间。并谆谆告诫,一旦发现三宝郎叔叔有难,你就穿上我给你的红衫儿,千万不要显露身份,因为凭她四岁娃儿的功力,根本不及袁福万一。此去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一直在山头观战的莲心童,看到三宝郎叔叔此情此境,知道出手的时机到了。她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便掠下山头,直奔三宝郎而来。 她听到龟精袁福的一声“胡雪儿”,还是迟疑了片刻,猛然记起雪姨临行的嘱咐,不得不再次加快速度。 饶是这一丝迟疑,也被袁福抓住先机。她小小的虹影,差一点淹没在滚滚的阴兵烟尘里。 虹影越拉越近,三宝郎赫然发现,竟是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大大的眼睛,睫毛长长的,一闪一闪。借着宝壶龙气的光芒,清晰可辨,纤毫可数。 三宝郎内心一阵激动:“难道真的是胡雪儿?你怎么知道我有难!” “三宝郎叔叔,快随我来!” 三宝郎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莲心童急了,心下暗忖,呆子,痴子。我是莲心童!你竟不认得?可她哪里知道,穿上胡雪儿红衣的她,根本已不是莲心童的样子啦!如若不然,凭她四岁小娃崽儿,哪里来的这等于千军万马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道行? 三宝郎见胡雪儿也不答话,嘴里只是“吱吱”怪叫,心下大为疑惑。 宝壶驱赶的阴兵,越聚越多,距离越来越近!三宝郎还在犹豫! 莲心童越发急了:“三宝郎叔叔,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三宝郎只听的她“吱吱”怪叫的声气,也急了:“你到底是谁?我怎么相信你?” 莲心童耳染目濡,胡雪儿嘴边常常念叨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挨千刀的三宝郎!” 只此一句,他猛然感知眼前这只火红的小狐狸,竟和当年怒江之滨,雪夜救下的胡雪儿一模一样。一股天然亲和的气场感应的他,不由自主,爬起来就跟着莲心童飞奔而去。小红狐玲珑的身姿,穿行在杂草丛林之中,端地是如履平地,飞腾自如,动作娴熟洒脱。三宝郎紧紧跟随,不敢稍稍落下半步。 可是,飞鹰山上,阴阳绝壁在宝壶的照耀下,如同白昼。翻滚咆哮的阴兵,将绝壁北西南三面团团困住。 三宝郎跟着火红的小狐狸,已无路可逃,眼前就是万丈深渊的绝壁崖。 情势万分危急,莲心童(小火狐)拉着三宝郎的衣襟,朝着万丈绝壁,纵身一跃··· 随后赶来的老奸龟袁福,望着绝壁半空缭绕的白云,发出桀桀一阵奸笑。 刚刚爬上“阴阳绝壁”慕白公子,被从西北山谷飘来的腥臭烟雾,差一点熏死过去。仪仗“冥泉”银龙枪强大的辟邪功能,循着一缕清新的空气,他深吸一口,蓄在丹田,渐觉神清气爽。脚下不敢怠慢,顺着这缕清新的气流,急急往北面山峰驰去! 看客有所不知,天地之间,从来清气上升,浊气重浊向下。越是山峰高处,空气越是干净。 慕白公子回头看时,三宝郎他们早已不知何处。 前面的植被变得浓密,山壁也更加陡峭。 荡胸层云,雾霭沉沉。身边一片奇花异草,芳香馥郁。空气忽然湿润,似有毛毛细雨,打湿衣襟。 抬头望去,一块岩石突出的峭壁,上面虽是怪石嶙峋,可是那茂密的丛林总还能遮挡一下风雨。他走过去,长衫一撩,掖在腰下,找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坐定,银枪靠在壁沿,打算休息一下。 山风吹来,裹挟着细雨。蓦然一阵阴寒之气笼罩,他打个激灵,抻一抻长衫。忽觉头顶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得他身体离开地面,悬在半空。 如此三五个来回,他心下大异!不敢马虎,右手绰起冥泉银龙枪,虎目一瞪,精光闪烁。 再看之时,差一点吓个半死。头顶山壁上,盘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蟒蛇!足足有尚书府廊门立柱般粗,正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的头部,一吸一吐。随着蟒蛇吐纳之间,他的躯体便一升一降。 大蟒尖利的噬齿,寒光幽幽,噬齿上流着丝丝缕缕的涎液,山风中飘来荡去,散发着阴森森的光芒。?一双突出的大眼,红蓝黄三色相间,贪婪地望向他,虎视眈眈! 第四十九章 一对紫灵珠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公子慕白连番几次惊吓,不怯反怒:“混帐东西!也敢打扰小爷清净。” 说罢一挺“冥泉”银龙枪,当头便刺。怪蟒将头一偏,轻巧躲过,遽然开口讲话了:“李慕白,还记得蜈蚣岭吗?” 怪蟒边说话边将庞大的身躯慢慢移出灌木丛。 慕白公子恍然大悟,难道是那夜蜈蚣岭上,缠在枯树,被我一招‘横扫千军’打翻在地的小蛇?只因那夜雾气朦胧,不辩它样貌。今日青天白日,发现竟是一头通体碧绿的大兽,高高昂起的硕大头颅,赫然生出一丛火红如鸡冠的犄角来。奇怪它竟能知我名姓,看来道行不浅喽! 随着这头绿色大兽躯体的游走,身下腾出的一丛矮乔木里,突然放射出一团红色光芒。光芒中一株上千年老山参显露出来,参芦层层叠叠,参叶茂茂密密。须知普通山参,参芦分为三个阶段,顶端新脱落,故尔茎痕如马牙,俗名”马牙芦“,第二阶段,十年方脱落,参芦左右交错层迭,俗名”对花芦“;第三阶段,不再显现芦层,而呈圆柱形,俗名”圆芦“,圆芦上布有紧密环形纹。参叶六年时,也不过三十片而已。 看这行情,这株老山参怕不当真上几千年了吧?而这一片红色光芒,正是它生长出来的一对人参果放射出来的。 几千年来,这对“人参果”吸天地精华,纳日月光辉,受暮雨朝露滋润。红中透紫,玲珑如翡翠,光芒璀璨。它能愈跌打损伤,能解世上百毒。续阴接阳,起死回生。能感知气场否泰,夺天地之机,改造化之功, “紫灵珠”!三个字蓦然从慕白公子的心里喊出来。好有灵性的紫灵珠! 绿蟒见他目不转睛,盯着一对“紫灵珠”。悠忽一缩身形,弹越腾空,照着小公子头上命门飞身袭来。 李慕白毫不含糊,不退反进,一招“青龙献爪”扎向绿蟒颔下咽喉。绿蟒突然一变身形,“怪蟒翻身”,环环不离小公子咽喉部位。 这一招怪蟒翻身,逼得小公子连连败退,心里叫声好险。连忙侧身后退,瞅个空隙,一记“苍龙摆尾”,电转风回一般,左手如风硬上,右手一抖枪杆“嘭”的一声,又砸在绿蟒的七寸位上。 当下就寻思,当年每见爹爹使起这招“怪蟒翻身”,何曾见过如此威力?今日亲眼见了绿蟒的招式,果然百闻不如眼见。他年若是但有施展之机,定当好好效法。 绿蟒见一击不成,改成“蟒蛇出洞”转攻慕白公子下盘三路。眼见拦拿不迭,绿蟒的血盆大口生生就要咬上,他不及撤回的左腿。慕白公子一个“杀手枪”,左手掉过枪钻,漫头砸下。 谁料绿蟒游戏一般,半路收回身势,蛇头上昂,再改“怪蟒翻身”。如是几番,虽是招招致命,却并不痛下杀手。 公子李慕白终于明白,奥,这是在教我如何用招啊! 罢了。李慕白收枪立定,深施一礼:“绿蟒,你为何以恩抱怨,频频手下留情?” 绿蟒仰天大笑,却是生人的口气:“小公子,你可知你的‘冥泉’银龙枪根由?” 慕白公子一脸茫然?。 绿蟒悠悠而道。 天下很大,南北纵横九万里。天下很小,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氏始祖皋陶公,生于曲阜,又名咎陶。与尧舜禹并列上古四圣。尧继位之后,用大禹治水,经黄河下游太行山东麓,即当今飞鹰山大峡谷,水路被一万年银白色大蟒拦住,浊流四溢,致使民生倒悬。后被大禹用九天玄女娘娘梦中所赐“宝壶”降服,责怪他枉负万年道行,不思道济苍生,反而逆天行事,截水玩乐,遂致洪灾不除,九年治水,劳而无功。大禹的父亲鲧,就被舜帝砸成肉饼而死。 大禹欲杀此万年大蟒,李氏始祖皋陶圣公,念它万年道行不易,开口求情,大禹这才免他一死。然而天庭不许,万年银白大蟒,自知难脱一死,又深感皋陶圣公之情意,遂于夜间托梦于圣公,次日拼上一死,也要帮大禹,撞开河津之间的陡立峭壁,为他开拓水道,以死赎罪。届时,白蟒的魂魄会化成一杆银龙枪,漂浮在禹门水面上。当夜子时,让皋陶圣公前去,一来见他最后一面,二来,以此“冥泉”银龙枪相赠。 后来“冥泉”银龙枪就代代化为枪神,到公子李慕白父子这两辈,又重出江湖。而今为你所得,也算是复归本家矣。 我绿蟒,俗名仓碧。在此修炼四千年,身负一个使命,就是守护这株,三千年人参果“紫灵珠”。等待当年我蛇族恩人的缘分到时,便好交付与他。 今天飞鹰山上,怒江龟相袁福,依仗偷来的宝壶,逆天而为,非是我袖手旁观,实在是因为历练各有使命,有些事,是不能便随意插手的。还望公子谅解我的难处。 那夜,蜈蚣岭上,我自知恩公的后人将到,特去迎接。偷偷袭击于你,无非是想考验一下你的胆识和能耐。一试之下,心服口服。这对“紫灵珠”交给你,也算物遇其人,还有何不放心的? 小公子剑眉朗目,英气逼人。驿马高广,武库丰隆,封侯拜将也未可知。但当好自珍惜,广结善缘。万不可坏了阴鸷,破了祖上遗德。若如此方不致大祸临头。切记,切记。 小公子李慕白闻听绿蟒苍碧一番话,真可谓大喜过望,遂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口称:“苍碧前辈,多谢前辈苦心。李慕白定当谨记前辈谆谆教诲,顺天应命,社稷为怀,苍生是念。不负先祖,不愧来生。” 苍碧仰天哈哈哈大笑,旋身去取那对“紫灵珠”。虚空里,随手将其中一枚抛向李慕白,小公子张口接住,顿觉玉龙生津,脏腑安和,筋脉条达,四体生爽,一身内力直达天顶。 苍碧摘下一枚千年人参叶,将另一枚包好,递给李慕白,半开玩笑地语气说道:“至于这千年人参,另负使命,小公子不可多贪奥。” 小公子李慕白面色一凛:“前辈玩笑!岂敢岂敢。” 抬头再看之时,绿蟒苍碧已不知去向。 李慕白揣好那枚“紫灵珠”。返身来寻三宝郎哥哥。 再说奸龟袁福得胜归来,藏身飞鹰山对面的,峡谷岩洞里。蓦然发现,手中的“宝壶”黄光一闪一闪,似乎在召唤什么。他突然想到,云水溪边,三宝郎的宝壶一闪,龙月儿就会现出身影。不由心下纳闷儿,难道说三宝郎,胡雪儿跳下阴阳绝壁,并没有死去?这宝壶的黄光闪烁,是不是他正是感知了故人的气息?袁福当然知道,其人有其物,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道理。他虽两度拥有“宝壶”,可是宝壶并没有为他带来最终的好处。深知造物钟灵,讲求的无非是缘分二字。 于是,袁福决定带上龙月儿的紫凤箫,揣好宝壶,趁着月色,再到阴阳绝壁上,试探一番。 三宝郎被莲心童拉着衣襟,一同跳下绝壁,似一叶风筝,飘飘荡荡,往崖下坠落。耳边呼呼风响,内心万念俱灰。他在心里,千遍万遍地与胡雪儿,龙月儿作着诀别。 心念几闪的功夫,就感觉身体重重地摔在一块硬东西上。迷迷糊糊昏死过去。 似梦非梦,他走在一个无边无垠的大草原上,天空昏蒙蒙的,没有阳光。一个人孤单单的,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要走向哪里。 他走啊走的,前边突然出现一个峡谷,深不可测。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下面赫然是一座城市。 城市里的楼房,都是石头建造,有圆顶,也有尖顶。全部是古代的建筑风格,也有类似欧式风格。楼上的小窗都不大,窗格四方,上面连着一个半圆扇形。 奇怪的是,建筑物的颜色,都是灰色,一点儿红色都不见。他喜欢胡雪儿最乐意穿的那种红颜色,因此心里十分不悦。 就连街上的行人,也全部穿着灰色的麻衣。川流不息的人流里,偶尔还有马匹,骡子之类的动物。 人人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说话,似乎没有灵魂,也没有思想,就这么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逛荡。 他看见一个老头,很像他死去的爹爹,看上去,比他平时想象的苍老许多,正牵着一架马车,垂着脑袋,走起路来,有气无力。 偌大的一个城市,连一声人语都听不见,一片沉沉死寂。 他想喊一声爹爹,可是只张开嘴,却不能发出声音。正着急,蓦然发现,通往这个城市,必须过一个关卡。关卡上从这岸跨到彼岸,有一座小桥。 他向那座小桥奔跑,突然有两个兵丁样子的壮年人拦住他,不让通过。并且说,过去也不难,你须喝过一碗汤。 三宝郎扭头看向桥边,有一个类似于,平常街上的混沌小摊。小摊旁,有个老婆婆,手里拿着一个铁勺,在锅里那么搅啊搅啊的,破旧的小桌上,赫然摞着一摞碗。 有几个人听话地喝着,老婆婆盛上来的汤,就顺利地走到彼岸去了。 三宝郎大吃一惊!莫非我已到了“奈何桥”?这施汤的,大概是传说中的孟婆吧?抬头再看,小桥的柱子上,果真写着三个字:奈何桥。 再往彼岸看去,隐约一个高台,高台上三三两两,有几个人正朝向这岸远处看。“望乡台”吧? 他想,奥,看来我是真的死掉了,要不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方? 孟婆盛上一碗汤,说你喝了吧。喝了它,这一生所有所有的牵念,所有所有的相思,所有所有的酸楚,所有所有的放不下,全没了! 这时候,他想起了与胡雪儿的约定。 常听大人们说,奈何桥前喝了孟婆汤,这一世什么什么都忘了。 他强烈地拒绝,不行!来生我还要等胡雪儿,我要去找她。我会在左手中指,系上她送给我的红绳。胡雪儿云眉之间的梅花妆,生生世世都不会消失!当她哭泣的时候,就会在眉心显现,我为她贴上的梅花痕。 她要是找不到我,该有多伤心啊?这一世,我俩无缘相守一生,再来世,我定当守护她,呵护她。一辈子耳鬓厮磨,朝朝暮暮,再不分离。把我所有的爱只给她一人,不再让她哭泣,不再让她酸楚,不再让她孤苦伶仃。 这一生,她没有爹娘疼,苦守在离恨湖,亘古洪荒,寂寞抑郁,多可怜啊!再一世为人,我拿她既给予父亲般的疼爱,又给她世间最铭心的痴情。好好弥补她今生的缺憾,用我三生的痴情换她所有的泪··· 想到这里,孟婆汤?我即使过不去彼岸,这汤我也不喝! 三宝郎倒头便回。什么奈何桥?我还偏就不去了! 他又跑在那片草原上,似乎迷了路,放眼四野,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心下大急,正望眼欲穿,好歹前面来了一个老者。 他跑向前去,毕恭毕敬,无限真诚地喊他老爷爷,我迷路了,想回家,但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老爷爷抬手一指,道。 第五十章 紫灵魂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前面不远就到了,快跑还来得及,晚了就要关门啦” 三宝郎感觉老爷爷手指的方向,应该就像东南吧。于是,撒开脚步,一刻也不敢耽误。好歹近了,摆在面前的竟是一条长长的隧道, 隧道里漆黑如墨,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他顾不了那么多,心里只是提醒自己,千万别摔倒喽! 跑啊跑,隐约看见前面有一束光亮,心想那一定是隧洞的出口,只是这出口正一点一点在变小。 近了,已经很近了! 眼见前面的光束就要消失,一旦光束消失,也就意味着通往外面的门,彻底的关闭! 他感觉身体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实在迈不动双腿了。可他不甘心,他怎么能放下胡雪儿!他要做最后一搏! 三宝郎对准那个碗口大小的光束,纵身一跃,奋力朝前扑去! 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原来,三宝郎坠入绝壁,并没有一沉谷底,半空中,跌落在一棵岩壁伸出来的小树上,痛得他昏死过去。莲心童穿了胡雪儿的红云衫儿,上天入地,穿云渡海,自然不会有事。她见三宝郎叔叔昏过去了,就把他驮到山前怀,一块缓坡上,随后悄悄躲开了。 这是哪儿?他抬头,一弯钩月,斜挂西天,那只火红火红的小红狐已不知去向。 他感觉似躺在龙月儿的怀里,柔柔滑滑。就像躺在阳春三月的和风里,温煦而惬意。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蓦然一阵箫声传来,赫然是龙月儿的《霓虹仙子》。箫声婉转轻舒,温柔款款,寻寻觅觅,又含情脉脉,似乎是在向他召唤。 他身上的筋骨一点儿也不疼了,爬起来,循着隐约的箫声,树影掩映之下,就着斑斑驳驳的月色,幻想着龙月儿的身姿。她的修眉联娟,她的鸣凤美目,她的玉洁冰清,仿佛就在前面。 箫声更近了,那份婉转,那份情切,撩的他心慌意乱。 朱唇启芳菲,榴齿生玉白。 纤腰一楚楚,楚楚柳风摆··· 三宝郎爬过陡坡,又漫过一片平川。越往前去,两边的山壁愈陡峭,他一点也没有怀疑,他深信是他的龙月儿。 奇怪这箫声,听着仿佛就在眼前,他走,箫声也走,总有那么一段似是触手可及,又遥遥不能的距离。 山谷里,刮过一阵冷风,他不由担个寒噤。心下渐渐犹豫,莫非是有人捣鬼,假扮龙月儿? 眉拂绕烟翠,云鬓堆青黛。 凤目传秋波,波横千锺爱··· 不错啊,千真万确,龙月儿!他继续向着山谷的深处,追寻着箫声。 ··· 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 直到他已深入峡谷的腹地,蓦然闻到一股又腥又臭的阴邪之气! 三宝郎大惊失色。耳边传来奸龟袁福一声奸笑。 “哈哈哈,三宝郎,你个痴情种!死到临头,还不忘你的龙月儿。” 三宝郎这才知道,上了奸龟袁福的当:“老奸龟,你怎么会有龙月儿的紫凤箫?” “三宝郎!你也太小瞧我的本事了。今夜让你死个明白,告诉你吧,是龙月儿的丫鬟香珂,亲手交给我的。” 三宝郎绝望之中,心里又一阵欣喜:“袁福,你说香珂还活着?” “少废话,受死去吧!” 奸龟袁福话音一落,峡谷两边,又漫卷起地狱里滚滚黑云。霎时,月亮隐去光华,天地一片昏暗。腥臭裹挟着地狱里黑云的蠕动,又变成了身穿铠甲的阴兵!万千阴兵在宝壶龙气的驱赶下,迅速形成一个包围圈。 三宝郎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水泄不通,纵然插翅,也怕难逃此天罗地网。一天一夜的打斗,加上地府“奈何桥”一圈溜达。早已精疲力尽,那里还有半点法力? 阴兵似汹涌的江流,漫山遍野压来。三宝郎勉强打起精神,运起仅有的道真元气,打算以死相拼。只好尽量避其锋芒,轻巧游走于阴兵阵法的空隙。他甚至已无力打出一拳,踢开一脚了。 突然,阴兵阵营里,冲出一位黑脸大汉,一脸横肉,大腹便便。手使一对玄色精钢大锤,截住三宝郎。 “宝先生,别来无恙?” 三宝郎抬头看时,却是一个独眼龙将军,很明显的,他的左眼瞎掉了! “你是何人?” “知道你贵人多忘事。”说罢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大王八。 “融禄?你怎么又助纣为虐?” 老鳖精融禄叹了一口气。倒不是他想继续与袁福沆瀣一气,自玄武塔下被三宝郎囚在宝壶“中宫十方阵”里,他就失去了自由之身。清凉县城里,袁福把宝壶盗走之后,就把融禄解放出来。但是,前提条件必须一起对付三宝郎。 袁福半空里一声怒喝:“融禄!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融禄一狠心,背负坚甲,双手挥舞一对精钢大锤,杀奔三宝郎。 三宝郎勉强运起内力,轻舒猿臂,化掌为拳,虚空里对着融禄当胸击去。融禄庞大的躯体,半人半怪,其力无大无穷。一双精钢大锤上下翻飞,左右盘旋,横扫秋风落叶;盖砸力沉千钧。突然一个云顶舞花,直奔三宝郎天灵盖砸来。 三宝郎非常清楚,此刻凭他的功力难敌这一锤,甚至连躲闪都已来不及! 狂澜即倒之际,千钧一发时候。随后而来莲心童,从囊中抽出雪姨交给她的紫凤箫,用力一吹! “呜呜”一声凄厉悲鸣,划破夜空,回荡在飞鹰山大峡谷的暗夜之中。 奸龟袁福手中,龙月儿的那只紫凤箫,早已感知故人的到来。当对方一声凄厉悲鸣传来,不亚于烽火台狼烟警报。她电转风回一般,一道紫光,冲出袁福的掌握。半空里紫霞万丈,化作一只紫色飞凤,陨星坠落般扑向袁福,一双凤爪对着他一对小眼睛,奋力一击。 “啊——”袁福大叫一声,捂着双眼痛得满地打滚。十指缝隙喷射出一股乌血,他的右眼被紫凤啄瞎了! 这一对紫凤箫,非比寻常!乃是九天玄女娘娘的魂魄二气,幻化而成的圣物。九天玄女娘娘人首鸟形,身似彩凤,后来玄化人形,面貌端庄威严,头戴七彩凤冠,驾五彩祥云,遨游九天。看着她刚刚褪下的青鸟玄衣,她的魂魄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口魂魄之气就化成一双紫凤,分别敛形于一对紫凤箫中。一名“紫灵”,一名“紫魂”。紫凤灵魂二箫,下降人间,随缘历练。一阴一阳,先灵后魂,灵魂不分,阴阳不离。胡雪儿拥有的这一支就叫“紫灵箫”,龙月儿这一支就叫“紫魂箫”。故而,灵魂双箫见面,才会有这样珠联璧合,相映成趣的玄妙。 随着袁福一声惨叫,融禄心头一震,高高砸下来的精钢玄锤稍稍慢了半拍,三宝郎一个虎跃,跳出圈子。 空中那只“紫魂箫”幻化而成的紫凤,看见袁福被一击而中,不敢稍有停滞,转身飞向三宝郎,叼起他的衣领,甩向七彩羽翼,掠过地狱缝隙升起的滚滚黑烟,飘过阴兵阵列,向着一勾斜挂的弯月飞去。 躲在山林中的莲心童,面上浮起天真的笑意,就悄悄溜掉了。 紫魂箫这一飞,可就远了。 三宝郎空中但听得呼呼风响,不知去了何方。迷迷糊糊,似乎做梦一样。突然觉得似从天上掉到一个地方。 此时,冷月如辉,初冬的霜露打在身上,他一下子醒了。发现自己正怀抱着一只洞箫,睡在一个庙门口。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爬起来。但见庙前“潭波击碎月,松柏卷青天”,整个庙宇“风摇铃响动天乐,光照殿顶地生辉”。庙左有联:日昃晶隆安天下;庙右有联:月朋海道定乾坤。横批:亘古一人。 三宝郎恍然大悟,奥,这不是盘古庙吗!庙的建筑石砖木结构,琉璃瓦金碧辉煌,蔚为壮观。 他无心观景,信步走进来,朝着正殿的盘古天尊像,拜了三拜。黑咕隆咚,三弯两拐,不知到了什么所在。正摸索前行,忽然撞到一面墙上去。再要回头,遽然找不到来路。 黑暗中,双手在墙壁上乱摸,似乎摸到一个圆环状的东西,用力一拽,只听“嘎嘎吱吱”一阵怪响,墙壁上赫然敞开一扇大门。 别无去处,进来看看再说。 里面似是暗室装置,四角上四盏石英灯,蓝光闪烁,照的暗室半明不暗,暗室正中一座古墓,他抬腿近前,寻思仔细打量一番。 不料,刚一迈步,触动机关,听得脑后“呜”的一声,不知是何种暗器背后袭来,脑袋上似吃了一记闷棍,哼也没哼一声,晕过去了。 昏迷之中,但见墓门一开,内里走出一尊大神,龙头人身,长须飘飘。丹田发出雄浑声音,仿佛是来自上古悠远的天籁之音。 “三宝郎,你小小东海一个凌判官,胆气倒不小,如何闯进我的上古洞府里来?” 三宝郎不由心下纳闷儿,怎么我又成了判官呢? 他不敢多问,赶紧行大礼叩拜,唯唯而道:“尊神息怒,打扰尊神清修。小子三宝郎,愈去金城公干,不料行经飞鹰山,被怒江龟相袁福算计,激战中,被一紫凤驮到此地。冒犯尊威,还请海涵。” 龙首人身尊神听完经过,龙吟般一笑:“小子,礼数倒不错。我送你一物,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罢从袖中递上一物,正是当年盘古尊神用过的”开天斧”。此斧上古太阳陨石精打造,斧柄似龙尾,斧刃似弯月,取其日月照壁,阴阳和合之意。古朴苍拙,幽光四射。 三宝郎记起《七星谱》上载,上古神器篇有云,上古神器者十二,盘古开天斧,女娲补天石,轩辕指天剑,伏羲凤凰琴,昆仑天机镜,崆峒封天印,八宝玲珑塔,后羿射日弓,夸父追日靴,如意乾坤袋,天门东皇钟,神农造世鼎。故而,他当然识得此物之神圣无追喽! 三宝郎噗通双膝一跪,双掌托起“盘古开天斧”,口称:“天尊在上,小子诚惶诚恐。” 懵懵懂懂转身欲回,身后又是传来一声龙吟之声:“小子哎,记得回来还我哎!” 再说老奸龟袁福,被紫风魂一击而重伤,左目失明。当下勃然大怒,这一次三宝郎和他彻底结下老仇。袁福发誓要将三宝郎灭死在飞鹰山“阴阳绝壁”,决定让他插翅难逃! 义弟融禄将他救回飞鹰山对面岩洞,一面派阴兵严密监视三宝郎一行动向,一面重新布局,另谋战法。打算天明之前,务必决一死战。 第五十一章 龟精吞日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慕白公子揣好绿蟒苍碧递过来的“紫灵珠”,返身去寻宝郎弟弟。 飞鹰山的早晨,旭日东升,火红的圆盘从沉沉雾霭,喷薄而出。阴阳绝壁上,迎来东方第一缕阳光。 层峦堆叠,古木参天,晨曦洒落,黄叶斑驳。叶上的露珠眨着眼睛,散射着宝石般的光芒。 慕白公子深吸一口清新的晨风,心情莫名出奇的爽朗。 阳光透过古木,洒满山林,叽叽喳喳的山鸟在头上翻飞欢鸣。慕白公子边走边“啾啾”地,舞弄几下枪花。他在揣摩苍碧演示的“怪蟒翻身”。 不知不觉就到了当初,攀上绝壁的地方。赫然发现,地上躺着七个家丁的尸体。 他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宝郎弟弟难道出事了?他顺着山梁,急匆匆寻觅。 转过山嘴,就来到飞鹰山的南坡,岩石下,草丛中,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三宝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刚想坐起,刺眼的阳光晃得他一阵头晕,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山坡草地出奇的宁静,蓦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嚓嚓”地由远而近。他警觉地一骨碌爬起来,原来是慕白哥哥。 公子慕白也望见是宝郎弟弟,二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你去了哪里?一夜不见你。” 李慕白告诉他,家丁们都战死了。 三宝郎一点也不惊诧,苦笑:“哪里是战死啊,还没来及出一刀一枪呢,就被袁福的阴邪之气毒死了。” 此时,吴公,鸿升老员外,家丁,坠崖的坠崖,死的死,就剩这哥俩了。路还是要赶,事还是要办。山坡上,哥俩草草拿出一个方案,决定向南迂回,绕开袁福的对面峡谷,躲开他的阴兵阵,改从晋城,再在晋城置办几匹快马,沿黄河西去,奔铜川,下西凉,直达金城。 龟相袁福被龙月儿的“紫魂箫”啄瞎左眼,一夜疼得死过好几回,哪里还有心思连夜强攻?却又担心,万一三宝郎他们跑出飞鹰山“阴阳绝壁”地界,这阴兵阵就用不上了!再想杀他,又得重新招募人马。本打算在此地设伏,一举拿下三宝郎。谁料到竟然节外生枝,半路杀出个“胡雪儿”来? 袁福不甘心,决定使出他的陆战绝招“龟精吞日”。 远远望见,三宝郎,李慕白一前一后正向西南山梁飞驰。袁福心下大急,他知道“龟精吞日”必须是“子午局”。离了这种局,无法施展法术。 什么是“子午局”,太极图上显示,子午局的状态,阳中至阳与阴中至阴,方向相对,能量对等。阳中含一点阴气,阴中含一点阳气,恰好是阴阳沟通的最佳状态。地利上,必须是正南正北走向。时间上,必须是子午两个时辰。行此术之人,必须是至阴至阳禀赋。龟精袁福正是万年至阴体,恰好符合这个条件。 故而,他担心一旦三宝郎离开阴阳绝壁地段,就不符合“吞日”对地势上的要求了。所以?,万事俱备,他只待午时一到,便可做法。 三宝郎李慕白哥俩,只要再前行一百米,无形中,也就躲开了这场灾难。他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已是午时初刻。 突然,天中丽日之光变得暗淡。正北空中飘来滚滚黑云,一点一点吞掉太阳体。天地一片昏暗,从云层的缝隙里,似有万道金光被一种力量吸引,绵绵涌向正北方向的某个地方。 三宝郎回头看时,飞鹰山半山腰里,一只巨大的老龟,后腿撑地,;两只前腿环抱胸前,正张开紫黑色的大嘴,对着太阳,腹部一吞一吐。吐纳之间,太阳金精犹如游龙一般,嘶嘶涌向这只巨大龟精的丹田之中。 正是袁福变回原形,贪婪地吸纳来自太阳的能量! 三宝郎大叫一声:“慕白哥哥快跑!再晚怕遭回禄之灾!” 说着话,天空完全黑了,变得如同墨染一般无二,伸手不见五指。二人不得不停下奔驰,惊诧地站在原地。 龟精袁福见时机成熟,太阳金精已被他吸得差不多了,又担心三宝郎他们跑出阴阳界。于是,来不及将太阳金精全部吸纳完毕,就以子午方向,对准三宝郎的位置,喷了一口金精大火。龟精身旁的融禄何曾见过这等阵势?直吓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他的义兄袁福,万年水里的精怪,竟还有玩儿火的道行! 电光石火的一瞬,一道火龙从袁福口中,喷薄而出,直捣三宝郎所在山峰,随着“嗵”一声震天的爆炸,方圆十里变成一片火海! 但听得身边“哔哔啵啵”,“嗵嗵卡卡”的声响连成一片。山中矮乔高树,苍松翠柏瞬间化为灰烬。山上岩石被太阳金精大火,溶成通红的流体,山崩地裂,势不可挡,直向着他脚下平缓地带冲来。浓烟卷着浮灰,呛得这哥俩差一点背过气去。 老奸龟袁福看得清楚,半山腰里发出一阵长长的奸笑声:“哈哈哈,三宝郎,这一次谅你插翅难飞!” 大火烧得越来越近,岩浆一样流体的高温,烤得身上皮肤生疼,更叫人绝望的是,十数里山坡全部被大火包围! 三宝郎听得奸龟袁福幸灾乐祸的奸笑,心里又气又无奈。不由昂天长叹:“天道不公,好人难做。玄元老儿,你这一趟莲房之行,害了我师徒一对,又无辜连累,尚书府公子遭殃!问苍天,正道何在?” 三宝郎紧紧拉住公子慕白的手,满脸一片绝望和惭然。 小公子李慕白一字眉倒竖,面容肃穆,心境苍凉。悲怆和绝望,占满心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忽听得东南天上,一阵铿锵凤鸣,昨夜救他的紫凤翩翩飞来。 可是灼热的大火形成高温的气流,烤的她不敢近前,只在周边盘旋哀鸣,焦急地几度俯冲,想下来救他二人。 三宝郎急得大叫:“胡雪儿,千万不要!” 直到现在,三宝郎到底也不知道,昨夜见到的小红狐究竟是不是,他心爱的娘子胡雪儿。只是担心,万一她不顾一切下来救人,难逃葬身火海的劫数。 大火烧得更近了!眼见三宝郎李慕白两个,就要被火海淹没。 万分紧急关头,公子李慕白手中的“冥泉”银龙枪,发出一声“铮铮”龙吟,银白锃亮的枪身阵阵抖动,他感觉似乎要把握不住,几欲脱手而飞。 “冥泉”,“冥泉”,上古万年银蟒所化,冥泉藏身,江河涵养,自有天地赋予的一段灵气。岂会轻易葬身火海?“冥泉”银龙枪,代代枪神化身,今番应运而出,自有时势造就的使命,又岂会甘心湮没于此? 冥泉银龙枪一阵龙吟,枪身连抖了三抖。风云起处,就变成一条银白色的苍龙。龙尾一摆,就把公子慕白,三宝郎哥俩卷到背上,斜刺里,一飞冲天。 龟精袁福望着熊熊大火,眼看就要将三宝郎吞没融化,正洋洋得意之时,突然从三宝郎怀里掉下一物。滚滚黑云里,古朴苍拙,幽光熠熠。 正是“盘古开天斧”! 此斧本来就是太阳石精炼制,太阴冰水淬锻。一朝重见天日,遇着太阳金精,好比子遇其母,天然亲切。半空中刷拉拉飞速旋转,就见一道光轮直奔向,龟精袁福的下丹田而去! 袁福蓦然见到半空中一道光轮,不禁发了一愣!没等他回神,耀眼的光轮就杀到面前。 袁福也不是等闲之辈,认得是上古圣物“盘古开天斧”。吓得四爪一团,硕大的尖圆脑袋悠忽缩进龟壳!不及多想,独眼一闭,趴在地上,企图侥幸躲过一劫。 但听得一声霹雳,“盘古开天斧”生生劈在袁福龟精的龟壳上! 传说天地诞生之前,混沌未开,犹如一个大口袋,盘古横卧其中,一觉睡了一万八千年之后才醒来,见眼前一片黑暗,遂摸起一柄巨斧,朝前用力一挥,“轰隆”一声巨响,这个黑暗的“大口袋”就裂开了!于是有物轻清而上为天,有物重浊而下为地。此斧故名“盘古开天斧”。 如此开天辟地之圣器,天地尚且一开而裂,何况袁福的龟背?饶是他再怎么坚刚似铁,如何禁得起开天斧的洪荒之力? 但听袁福一声惨叫!龟背上登时污血四溅! “盘古开天斧”一击之后,又化成一道白炽光芒,返回三宝郎的怀中。 “冥泉”银龙枪化成的银蟒,载着慕白公子,三宝郎顺黄河方向一飞而去。 远处的紫凤看着西去的三宝郎,安然无恙,绕空盘旋一圈,铿锵欢鸣,凤仪一展,就消失在东南遥遥天际。 银蟒背上的慕白公子哥俩,空中认得是晋城到了。 心念一动的功夫,银蟒降落地面,依旧变成一杆银龙枪。 如此惊险刺激的一番打斗,二人已是饥肠辘辘。寻思进城找点吃的,包子铺前,三宝郎伸手探囊,却发现,刚才一阵折腾,所有的金银盘缠早已抖擞个一干二净。 这一遭,别说买两匹健马,吃饭都文钱皆无! 哥俩面面相觑,一脸无奈。三宝郎道声:“无妨。自然有人请咱哥俩,吃香喝辣。” 三宝郎围着城里繁华地段,转悠半天。正四下里撒摸,远远来了一个年轻女子,长得二眉弯弯赛春月,两汪秋水湛玉兰。一身淡红霓裳衣,裹得柳腰楚楚,丰胸臀翘。后面跟着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丫头,疑似丫鬟模样。 这位年轻女子正是本市最大的商号“瑞丰祥”大东家的,第十四房姨太太。“瑞丰祥”大当家的复姓南宫,祖籍本地晋城,生意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全国拥有分号三百多家。财富堪敌国,声名动九州。根深通京城,叶茂百年丰。凡事称心,独有一样不如意,二十四房姨太太,至今未见添上一男半丁。 这位十四房姨太太今日轻装简从,就是要偷偷去一趟城南玉皇庙,抽签打卦,问一问肚里动静,何时大喜。 三宝郎迎面走向前去:“算卦,算卦啦。” 十四姨太一听,有人当街吆喝算卦。巧了,省我一趟腿儿。 “先生,算的准吗?” 三宝郎头不抬眼不睁:”不准?那还叫算卦吗!“ 十四姨太见先生鼻直口方,朗眉星目。年岁不大,口气不小。不由心下生了些傲气,有意考他一考,若是不准,必定狠狠羞辱他一番。 “小先生,你看看我贱相如何?” 三宝郎开口唱道:“明眸皓齿色如玉,杨柳依依动春花。五官成就押百福,夫人你··” “我,怎样?” 第五十二章 一句话 万两金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一边放在掌心叠来叠去,一边娓娓而道。 “夫人你,在娘家发娘家,在婆家发婆家。走在路上发草芽,走到黄河洗洗手,发得黄河鲤鱼乱扑啦。” 十四姨太听了,不禁眉眼含笑,一双红唇笑成一弯上弦月。 “小先生,那你说,我夫家怎么个发法?” “夫人家的生意,可不是三五亩地,七八贯钱。也不是东街叫卖,西市出摊。你家先生出手阔绰,从不用精打细算。” 十四姨太微微点点头。 三宝郎续道:“未从过河先铺桥,你家的生意根扎金陵,官道上。来往的都是巨贾豪富,文武两途。动辄是百千万金,屯金粜玉;举手是一方银流涌动,抬足是四海钱庄震荡。笔笔称大,桩桩巨赢···” 至此,十四姨太惊得双手捂住香唇,连忙给旁边的丫鬟丢个眼色,小丫鬟会意,一溜小跑地回去了。 “只可惜,百样称心,一样不足。” 这位小姨太一阵莫名紧张:“小先生。那样不足?” “有句话不中听,不知夫人你是听实话,还是听奉承?” “三枚铜钱圆又圆,一张玉面推先天。人有三生,去世今生和来世。三世姻缘,俱各有有低有高,算你好你乖好,算你不好你别恼。先生我实话实说,人家的男孩满街跑,你家的男孩来不到。街头听着人叫子,巷尾听着子唤娘,自觉脸前无儿叫,好比利刃割心肠···” 一句话,勾起十四姨太满腹辛酸,一双俏目蓄满泪珠。 说话间,那边来了一抬绿顶金丝绒大轿。 轿上下来一位男子,面起重城,肤色白里透紫。身材高大,体态雍容,举手抬足如游蛇出洞,洋洋洒洒。此人正是“瑞丰祥”大东家南宫玉狮,原来也是官宦人家,后来家道中落。可喜他心大志大,不甘人下。渐渐白手起家,小有家资之后,又联络祖上当年挚交,京中一帮官中旧友,十几年来,发如猛虎,创下“瑞丰祥”大号,生意遍及南北,四海通达。 但见他手拿一柄折扇,堂堂皇皇向这边走来。 十四姨太一见他,悄悄丢个眼色,也不说话。 这时南宫玉狮身后,凑过一位年约四十岁模样的人,正是“瑞丰祥”南宫府上账房加师爷,姓谭,兄弟行七,人称谭七先生。 谭七爷细高身材,五官秀气,除了精通账务,也略知阴阳,府上有事,南宫大东家都会找他谋划一番。 此人上来插言说道:“算卦的先生,瞧瞧我面相如何?” 三宝郎打量一眼,掌中三枚铜钱抽来叠去,口中唱到: “文昌宫中亮一亮,手执笔杆坐玉堂。不风不雨不种田,十指灵秀打算盘。收多少支多少,账目从不差分毫,原来是账房先生到了。” 南宫玉狮眼前一亮,微微点头。 这位七先生时下不幸,去年丧妻。见三宝郎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这造诣很显然高他不是一星半点儿。于是心里打算再以丧妻之事,难他一下。 “小先生,最近贱内身体不适,烦劳先生打一挂,卜一卜吉凶如何。” 三宝郎低头一看卦象,白虎照临去年太岁,兄弟持世,于是又唱到。 “别怨天,别怨地。别怨月老红绳拴错了你。别怨爹爹别怨娘,别怨活的别怨亡,别怨死的狠心肠。 ” 谭七爷进一步问道。 “怎么个意思?” 公子慕白听他说的如此肯定,就像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一样,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 三宝郎凄然一笑:“家常饭,粗布衣,知冷知热自己的妻。酒到散时欢趣少,谁料夫妻···” “夫妻怎么啦?" “去年怕是魂归地府里。” 周围看热闹的观众一片嘘声,太准了!谭七爷去年丧妻,街坊邻居哪个不晓得? 慕白公子看着围观人的反应,长长出了一口气。 南宫玉狮对着谭七点一点头,转身回去了。 谭七爷道:“小先生,能否随我走一趟?南宫府上有请。” 三宝郎道声“有何不可?” 于是,慕白公子随后,拐过十字大街一角,面前赫然停着几辆豪华大车。 三宝郎心道,奥,原来府上的豪车藏在这儿,你们这是怕露点儿啊! 二人上了一辆马车,随谭七爷直奔南宫府邸。 仪门上书“南宫府”三个隶书大字,勾划圆润舒缓,尊严厚重。 三宝郎抬眼望去,南宫府邸一砖一瓦都是雅典精致,雕梁画栋,额枋雀替,垂花斗拱,处处金碧辉煌。 大院里奴仆成群,各自忙碌。后园里女眷谈笑,翠娥随伴。 谭七爷领他二人,径直来到南宫玉狮的大书房。 书房内走出一人,面起重城,雍容富态,正是刚才街上见到的,南宫玉狮。 “鄙人南宫玉狮,有劳小先生,二位里面请。” 三宝郎慕白公子双手抱拳,道声岂敢岂敢,就进了书房。 “看小公子人物风流,语出不凡。不知府上哪里?” “祖籍涿州人氏,家居莲房。这位,这位,” 三宝郎隐去慕白公子家世:“这位是家兄李慕白。” 南宫玉狮道:“奥。今日见小先生当街卖卜,似小先生这等品貌,何故如此?” 三宝郎面上惨然一笑:“惭愧惭愧,贱躯草木之人,四海为家。今到贵府宝地,还望南宫大东家行个方便。” “好说。小先生断人前事吉凶,犹如亲眼所见。某有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还请小先生不吝赐教。” 三宝郎侃侃而道:“南宫大东家体貌敦厚,量如沧海,豪富之人。正所谓,石蕴玉而生辉,沙怀金而川媚。观阁下贵相,内实而质,外秀而毓。喜怒不形于色,得失不流于外。富贵财气定然不逊石崇之富丰,可与万三比肩。哪里还敢说什么指教?” 南宫玉狮听了三宝郎一番言辞,大吃一惊。此人饱学之士,定然师出名门,心下暗暗佩服。 “直言无妨。” 三宝郎道声献丑:“世事两字看冷暖,一张人面逐高低。天上星星朗朗稀,谁不知十年河东转河西。南宫阁下,如今是蛟龙入海,虎奔深山。官中铺路,生意规模怕是通达四海喽。” “老话说的好,梅花虽香耐苦寒,过的东海自成仙。人生交到这步运,好比五月石榴赛骄阳,八月桂花弄芬芳。做生意,经官场,那是步步踩在鼓点上。” 南宫玉狮回想自己的发家史,感慨万端。不由心情激动,面上气色白中泛红。 三宝郎半胧星目,看也不看他一眼。 “就阁下的人品,鼻为悬胆准头齐,富不攀穷不欺,比你有的不巴结。为人行事赛孟尝,光明磊落,四海扬名重义气。” 三宝郎话锋一转:“看南宫阁下桃花艳,牡丹香,洞房娇妻一大帮。阳数三,阴数二,三叠八,,,” 南宫玉狮哈哈哈大笑,好奇问道:“一大帮?一大帮是多少?” “喜酒摆过二十四场,洞房佳丽一十二双。” 在场几个人全都仰天大笑:“活神仙也,活神仙也!如亲眼所见,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是二十四房姨太太。” 三宝郎单等众人笑过,面色一凛:“只可惜,你是娇妻娶过一房又一房,至今子孙没添上!” 南宫玉狮戛然止笑。三宝郎一语直中他的心伤。 慕白公子更是惊奇不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打他亲眼见了宝郎弟弟这几场作为,心下早已佩服得不能再了。看来宝郎弟弟今天,不仅只是吃顿饱饭,弄两匹健马的事了。 三宝郎不能让南宫玉狮稍有喘息之机。 “老奶奶进花园,一朵绿一朵残,花开花落年年有,人老不能返少年。少年不求子,老来有何益?可怜南宫府上。至今没有小男孩,心里的疙瘩解不开。想当年八贤王想儿当街坐,哪有个傻子,愿意把现成的老头家里带?人生到了那时节,天大的富贵也抵不上个带把的公子哥儿!” 南宫玉狮一想到这一点,既失望又惆怅,一下子耷拉下脑袋。 “先生,你一定还有破解之道!” “生有命,死由命,富贵人丁都是天上定。很难啊!” 南宫玉狮肥厚的手掌一挥:“但有破解之法,哪怕我分你一半家业!小先生一定给我南宫家族想一万全之策。” 三宝郎面色凝重,迟疑了好久才说出三个字:“试试吧。” “宝先生,不是试试吧,是一定得想个办法。” “六十四卦卦不均,阁下你命中的男孩贵如金,黄金虽贵你出得起,你的男孩···” 南宫玉狮一听,接口道:“不要提什么黄金不黄金,但如我意,钱的事休开口。谈浅薄了你我相交一场。” 三宝郎朗声大笑:“哈哈哈,果然是大汉脾气豪爽人,星星点点入不了你的心。地平天,天平地,四海扬名重义气。” “我南宫家族海内分号三百多家,随便全国各地,兄弟你提我名字,四海朋友都会给我一点薄面,但有需要尽管找我。” 三宝郎道声打扰,没有再说什么。随后就为南宫玉狮从府上风水,到卧房摆设做了调理。 最后,三宝郎才从怀中摸出一粒《怀阳丹》,并告知男女服用方法。南宫家族能否添丁一事,只待明年验证了。 因尚有心事未了,急待赶路,于是向南宫大东家略作说明。 南宫玉狮留他兄弟二人吃了午饭,又赠快马四匹,以便路上换乘。 临告别之时,命谭七爷递上一个行囊。 “宝先生,二位小弟就此别过。这是路上盘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三宝郎接过,背在肩上,兄弟二人策马驰去。 说话间,百多里地下去了。二人下马休息,打开行囊看时,除了些散碎银子,尚有金票两张,一张五十万两,赫然是百万黄金! 第五十三章 安夷山上黄大仙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胡雪儿身列仙班,已修得正果。九天玄女娘娘封她东海红霞玉女,治理沿海一带幽冥之事,平息海难,确保辖下一方平安。可她选择留在离恨湖,只想有朝一日,亲眼看到三宝郎娶妻成家,也好了此一世,相爱却不能相守的遗憾。可是却还要顾及东海郡民生,只得抽空两地奔波。 刚刚吩咐完毕莲心童,西去营救三宝郎,又遣香珂守卫八卦莲花阵。这才驾起九丈红云,东去箭阜村。哪里盛行瘟疫,渔民需要她施医舍药。 六百里地,转瞬即到。偏静地方,又化作老太模样,就来到甘草的家。吩咐甘草约上三五年轻健壮妇女,又马不停蹄去了村后安夷山上。 交待她们一番药材的外形特点,颜色气味,采摘的注意事项等,就独自攀上安夷山最高处的炮台。 她极目远眺,察看东海水文规律,暗流走向,试图发现扁平怪的蛛丝马迹。 原来海水也有咸淡之别,咸水鱼不会到淡水区生存,淡水鱼同样不会到咸水区畅游,还有一种鱼类,介于咸淡之间。想那扁平比目怪,本是生长在长江水系里,属于淡水鱼类。只因日久年深,有了些道行,才敢恣意横行,到这东海水域兴风作浪。但是,终究它是不惯咸水的。 海面上一阵黑云飘过,天空骤然阴暗。东南水面上涌起一道暗流,直朝西北滚动。风渐阴寒,浪渐汹涌。海水下聚起一个黑乎乎的巨大暗影,看不清是何形容面目,悠忽,巨浪就滚到渔船附近。毫无征兆地掀起山峰般的恶浪,眼见两只结帮出海的小船,眨眼淹没不见,甚至连一块船板都找不到了。 胡雪儿正欲御风前去打探,突然发现炮台下浓密的山树丛中,飘起一股黑云,打个小旋儿,往箭阜村飘去。 心下暗道,不行,有妖气飘往村庄,得赶紧看看去。她顾不得海面上已经出事,打算尾随半山腰升起的妖气一睹究竟。 “神仙老奶奶,草药都采好了。” 甘草一声呼唤,胡雪儿只好止步,一行人走下山来。 有村上男丁架灶生火,胡雪儿将药材处理已备,倒在锅中煎煮。 良久,胡雪儿袖中倒出一粒莲子样“神农丹”投在药锅,搅拌均匀。 正待分汤施药,甘草急匆匆跑来:“神仙老奶奶,不得了,您快去看看。村前头的海伦婶子突然疯了,大哭小叫,好几个人都按不住她。” 胡雪儿想到刚才半山腰的那阵黑气,心下了然,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靥。心道,跟我玩儿,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今日倒要见识一下,你是何方神圣? 甘草带路,后面还跟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女子的尖声腔调:“东南海,东北山。东南海上丑八怪,东北山上住神仙。西南庄上好女人,她的芳名叫海伦。XX大,XX深,我三天两头上她的身。” 胡雪儿一脚踏进门前,这个叫海伦的妇女就双腿一挺,腾地弹起,离地竟有一尺多高。身边几个壮劳力竟按她不住。 海伦见了胡雪儿,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露出轻蔑的眼神。胡雪儿赫然发现,她的额头一角遽然有一溜长长的黄尾巴,耷拉在眉梢下边。 胡雪儿一眼望见,这是一条不足百年的黄鼠狼而已。 民间传说,世上有五仙,分别是胡,柳,白,黄,灰。胡者,狐狸,又称胡三太奶,胡三太爷;柳仙者,蛇,常蟒;白家,就是刺猬;黄大仙,就是黄鼬,黄鼠狼;灰,是指老鼠。这些被民间统称为仙家。一般又分为报恩而来,或为报仇而来。报恩者,有的是前几辈人中,也有是当辈本人因为曾经救他一命,故而下坛附体,帮助本人发家致富,出马看病,广济道行。帮人之时,仙家本身也采纳阳气,增加功力,功德圆满之后,再到更高一个级层修炼。 那些报仇而来的仙家,往往是,上几辈老祖或者本人,打杀了仙家同类,然后在这些后人当中,找一个阳气弱的人,不论男女,附体折磨,或出夭亡凶事,或者让附体之人,久病败家。方式不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得罪他的人没有好过。 黄仙,一般只有几十年的道行,只有修炼百年之后,才可幻化人形。五仙家往往只是为,更高级别的仙家捎递信息,传嘴过舌。所以,道行级别相对高的仙家,一夜之间,能行千里万里之远。这边问事,千里万里之外,他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而被附体的人,最长时间有连续达十年,甚至十五年之久。饱受煎熬,更有因此而丧命者。所以,鬼神仙灵之事不可不畏。 于是,胡雪儿淡淡问道:“你可认得我?” 附体的黄鼠狼看也不看她一眼:“管你是谁?” 又继续唱道:“三百载,八百年。没有如此的神通别下坛,下坛不往别家去,单找好人叫海伦,XX大,XX深,我与海伦结成亲···” 说罢,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胸前衣服,眼前的光景渐渐不堪入目,先前按住她的几个老爷们,羞得爬起来转身走掉了。 海伦翻身而起,纵身一跃,就骑在了西墙头上。这一下,可不是一般农村娘们所能具有的本事了。若非是邪祟附体,海伦平时哪有这样身手? 海伦的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的妈妈,疯成这个样子,吓得哇哇直哭。 海伦的丈夫担心她摔下来,跑过去寻思扶她一把。不料海伦两腿一收,墙头上一个后滚翻,立起身来就跑到屋脊上,东头窜到西头,西头再窜到东头,如履平地,嘴里一边不住的说着下流的话。 “今天就是好日子,我跟海伦拜夫妻。左张灯,右结彩,大红的罩头顶起来···” 此刻,海伦浑身撕得几乎一丝不挂,下面看热闹的庄邻,一片嘘声。 胡雪儿看看实在大不雅观,就顺手扯下袖子的一缕麻丝,大喝一声:着! 粗布麻衣的一缕袖衫,遽然化成一道红光,飞上屋脊的海伦。眼见得就是一丈红布,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失去平衡的海伦,屋脊上一骨碌,眼见就滚下来,一旦滚下来,不死也得重伤,众人不由一片惊呼。 胡雪儿食指一伸道声:慢!海伦就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经过这么一折腾,折磨海伦的小黄仙,立时变的温顺,眼神满是惊恐,双目含满泪花,不再飞扬跋扈,完全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 胡雪儿厉声审问:“说!你的真身是谁?” 小黄仙突然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起来:“小仙,小仙,是胡三太奶···” “放肆!真人面前,装腔作势,还敢撒谎,我废了你!” 胡雪儿右手变个剑指,作势向她的人中戳去。小黄仙晓得厉害,又支支吾吾道:“小仙,小仙,是安夷山炮台下的常蟒大仙。” 胡雪儿见不给她点儿厉害,她还不会轻易就范。于是,食指一指,一道真气化成一枚金针一样,虚空里,就甩向她的颊车穴道。 小黄仙嗷的一声:“红霞玉女饶命,我说,我说,我全说。” 果然不出胡雪儿所料,原来折磨海伦的小黄仙,正是安夷山炮台下的黄鼠狼,刚刚七十年的道行。本来是一心向道,打算修个功德。自从东海比目怪来到之后,周围方圆三百里地的大小仙家,全部被他收服,遍及各村各巷。专门为他打探消息,散布虚假信息,接着托梦,附体等手段,蛊惑乡民。为比目怪摇旗呐喊,助阵助威。搞的东海郡一片乌烟瘴气,阴风弥漫。三百里内的大小仙家,如有不从者,均遭比目怪兴水淹没,此地东北方向,安夷山北去一百里,还有一个大仙灵,原身乃是树蝉。比目怪未来东海时候,数他道行最大,也被收归比目怪麾下。 胡雪儿听完小黄仙一通话,心中渐渐有了主张。 “小黄仙,我念你修行不易,暂时留你一命,再也休起作怪之心。今日放你归去,切莫透露我之行踪,随时听我号令,先回去吧。” 小黄仙千恩万谢,口称这就走,这就走。 海伦打个哈欠,悠悠醒转过来。 看热闹的乡邻听闻小黄仙,称这位神仙老奶奶为红霞玉女,霎时议论纷纷,地上跪满一片,一叠声的祈祷:“红霞玉女保佑,红霞玉女保佑。” 胡雪儿见行踪显露,不得已变回原身。 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道红云起处,胡雪儿早已立在云端,天空中传来一声叮咛。 “众乡邻保重,我还会回来。” 此刻,天空云开雾散,霞光万道。 第五十四章 玉屏山碧蝉精灵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胡雪儿被安夷山小黄仙点破身份,不好久留箭阜村,正驾起红云欲返离恨湖。忽而转念一想,既已到了东海地面,不如趁今日空暇,沿海转一遭,了解一下风土人情也好。 一念及此,空中踅身北去,行约百里地面,突然云海之上,有碧光闪耀。 她心头一颤,决定降下红云,一探究竟。 脚下是一带平原,北望群山绵延,南下的余气东南兜收,正东面上结成一个大玉屏,此山因此得名玉屏山。山上草木繁茂,林荫蔽日。西面一带云水岭,飘逸如轻纱。顺正北群山山谷流来一道山溪,溪流时急时缓,绕云水岭东,南去再兜回玉屏山脚下,蜿蜒东北,拐过玉屏山后,流去不见。 更妙处,站立在平原中心南望,沿河弯弯一溜翠竹,形成一个玉几案,玉几南边隐约一个村庄。村庄上空紫气缭绕,可见此地,真是含蓄着修仙出圣的祥兆。 胡雪儿暗暗叹道,好一个修行的去处。想不到东海郡里还有这等风水宝地,待我了却三宝郎的心事,他年若是有幸,在此觅个修炼之所,岂不美哉?又一想,这里玉石生辉,怀金川媚。似此灵秀之地,一定早有修道的仙灵也未可知。 她降下云端,向溪边竹林小径走去。不知不觉,就到了玉屏山脚下。蓦然抬头,前面地上跪着一位绿衣女子,不知为何,正嘤嘤地哭泣,香肩抖动,哭的既冤且悲。 “姑娘,何故在此哭泣?” 绿衣女子低着头,口称:“红霞玉女,救我一命。” “你是谁?有什么难事,一个孤身女子,处在山中林荫,不害怕吗?” “红霞玉女救我。小女子俗名玉蝉,本是玉屏山上修道的精灵。” 胡雪儿大吃一惊,她竟然知道我的底细?怪不得云端里我心头一颤,原来此地尚有还有一段公案未了。 “姑娘,别怕,你抬起头来说话。” 绿衣女子慢慢将酥首微抬,但见姑娘一身翠绿轻纱,纤腰约裹,娇臀翘楚。双山抽秀,灵突有致,长发垂肩,蛾眉如画。一双大眼,顾盼飞扬,流转生情。最是那十指纤纤,轻抹泪痕,如风拂春花,娇喘细细,一阵香气弥漫。令人一见,既爱且怜。饶是胡雪儿这等品貌,也被面前的绿衣女子打动心扉。心下暗道,若是真有什么冤情,我倒要管一管闲事。 玉蝉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讲出事情的始末。 玉蝉姑娘是原玉屏山上一只树蝉的精灵,在此修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与周边居民和睦相处,已经三百余年。 自从东海来了比目怪,方圆几百里地村庄,无不深受其害。 玉屏山西南,隐约的一带村舍,村名凌家湾。自玉蝉修道之时,便已存在。庄上有一户人家,东家名叫凌肇机,世世代代诗书继世,忠厚传家。因而得到东边玉屏山土地神的佑护,每次比目怪沿海兴风作浪的时候,任凭风浪再猛,总不能漫过玉屏山。非是那比目怪妖法不高,实在是老凌家福缘深厚。 时日既久,比目怪恼羞成怒,就鸠集东海郡,上百邪祟鬼怪,一齐纠缠土地神。趁他分神功夫,兴起更加猛烈的恶浪,翻滚巨大的躯体,企图将玉屏山移到海底。如此,凌家湾失去玉屏山的佑护,必定难逃厄运。 土地神情急之下,求救于我。玉蝉自知,精灵之体,修道之身,不可逆天而为。故而比目怪兴风作浪时候,玉蝉略施道法,以平生修炼而来的道气,在玉屏山上化作一杆紫云旗,比目怪的逆波浊流被紫云旗镇住,难越凌家湾半步。两下合力,凌福主又一次幸免于难。 因为玉蝉仗义出手,从此就被比目怪怀恨在心,结下冤仇。 附近的居民为了感谢,土地神的仁慈护佑之恩,每逢初一十五这两天,家家准备米面酒菜,鱼肉果供,到玉屏山虔诚致祭。 这一月的十五又到了,玉屏山上村民结对成帮,川流不息。刚刚摆好供品,可恨比目怪暗中授意东海百邪,打扮成村民模样,偷偷在村民的酒菜里下了剧毒。 土地神哪里会想到,忠诚憨厚的村民们,会给他送来毒酒?结果土地神身中剧毒,只得连夜赶回天庭,找那九霄御医疗毒。 比目怪趁此玉屏山空虚之际,当夜就在玉屏山的,东边沿海水域,作起妖法,掀起山峰般的巨浪,漫过玉屏山,直袭凌家湾。 玉蝉人单力寡,孤掌难鸣。奋起平生造化,与比目怪激斗半宿。 凌家湾是保住了,可是玉蝉被比目怪擒获,一直压在玉屏山下的海眼井里。 玉屏山下的溪流深处,有一个水潭。这水潭一年四季不干,比目怪派一鳖精把守,鳖精日夜不停鼓动水浪,将沉在井底的淤沙泛上来,流动的河沙,将水潭周围筑成深不见底的沙墙。看着是道墙,行人若是不小心,走到这沙墙上,就会瞬间被吸入井底,端的是恶毒之极! 胡雪儿听到这里,打断了玉蝉的回忆。带着几分疑惑,问道:“玉蝉姑娘,你既已被比目怪压在海眼井底,又如何出来见我?” 玉蝉慢慢站起身形,走向胡雪儿的身边。 “红霞玉女,实不相瞒。你看到的不过是我的精灵之气罢了,我赖以修行的原身,恐怕再也不能得见天日了。” 胡雪儿伸手摸时,玉蝉的形影果真是空空如也,并无实质,这才对玉蝉的话深信不疑。 二人来到玉屏山脚下的深水潭前,胡雪儿默念法诀,搅动四肢百骸的道真元气,集于一对云眉之间。眉心之上,中正部位,渐渐显出一痕红梅香菲。梅菲下,颜色越来越深,渐见紫光闪烁,随即道眼一开,似有一道光束直透潭底。 墨蓝幽黑的水下,蓦然趴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绿色树蝉!只是娇潺无力,小小的躯体在冰寒的井底不停地,微微颤抖。 胡雪儿沉思良久,对着玉蝉碧绿的光影,无限怜爱地叹了一口气。 “玉蝉,目前我也不能将你的原身救上来。” 玉蝉绝望地点点头:“红霞玉女,我明白了,这一世,怕是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了。” “不过,你也不用这么绝望。” 玉蝉悠忽云眉绽喜:“难道你,另有妙计?” 胡雪儿道:“我暂且给你一粒‘神农丹’,你服下之后,十二个时辰,你的精灵光影会回复部分功力,暂时保证你的精灵光影来去自如,待有朝一日,救出你的原身,才能继续修炼。” 玉蝉大喜过望:“小女子谢谢红霞玉女的大恩大德。饶是如此,也是万幸。” 胡雪儿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行动的计划,她需要玉蝉姑娘的协助。 “玉蝉,待你恢复功力,尚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亲自行动,但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蝉一听,喜得手舞足蹈:“是不是去对付那可恶的比目怪?” 胡雪儿悄悄对她耳语一番,玉蝉不由花容雾散,不住点头,连连称妙。 二人就此别过。 胡雪儿交给她的任务也实在太重!玉蝉的精灵要到山西运城一趟,干什么呢?贩盐! 经过一个阶段的考察,胡雪儿根据东海水域的水文特点,知道比目怪乃是淡水鱼类。即便到的东海,饶是法力再高,终究不会在咸水区域逗留太长时间。她想利用食盐来改变近海的含盐量,近海水域含盐浓度变高,比目怪就无法靠近沿海,他兴风作浪的破坏力会大打折扣,那么,海难自解。 也许看官不解,既是用盐,难道沿海没有,偏要到山西去?山高路远,用量又大,耗资费力,何如就近取材?话虽不错,只为保密二字,若是让那比目怪知道了个中奥秘,只怕事未有成,祸患愈烈。 胡雪儿筹谋一番,感觉胸有成竹。于是驾起九丈红云,返回箭阜村甘草的家。连日来,她在箭阜村的所作所为,已经深得民心。她的慈悲心怀,无边的法力,使的箭阜村男女老少心中充满深深的信赖,以至于崇拜有加。她的话,就像圣旨,简直言出必行。 小姑娘甘草见了胡雪儿,高兴的手舞足蹈,天真的脸蛋上溢满烂漫的微笑。想不到神仙老奶奶,竟是这样漂亮的一个神仙美女。 一家人兴奋地围着胡雪儿,叽叽喳喳说长论短,无话不谈。 一阵玩笑过后,胡雪儿悄悄把甘草拉到一边,吩咐一通。 甘草高兴的两手一拍,蹦起老高:“神仙老奶奶,奥不!神仙姐姐,你可真有办法,我这就去召集村民。” 时间不大,就有三三两两的男女来到甘草家里,胡雪儿给他们简短开了个小会议。 第二天,箭阜村的青壮劳力全部涌到安夷山,日夜不停伐木造船。妇女们连夜纺线成缕,搓麻织布,再缝成一个个大口袋。 一个箭阜村远远不够,一些有能力的人被胡雪儿派往周边村镇,秘密开会,发动渔民,暂时不要出海,号召他们全力以赴,一个劲儿地造船,缝制麻袋。 这边万事具备,只等山西的矿盐运到,便可与比目怪一决高下。 三宝郎慕白公子兄弟两个,有了南宫玉狮的快马,一路沿黄河向西驰骋。 不两日,就来到运城,二人稍事休息,又将马匹喂饱,继续连夜赶路。 及至天明时,借着晨曦的光芒,突然看见一片湖泊,方圆怕不有二百里地。沿湖两岸,一溜白色的山丘,绵延不绝,晨曦下,放射着耀眼的白光。 三宝郎两个心下纳闷,这是哪里?走错道了?不行,还是找人打听一下,方为妥当。 当地有人告诉他们,你看到的那是解池湖泊周围的盐山,地处黄河由北东转的拐弯处。解池又称盐池,银湖,是山西省最大的天然湖泊。因为夏季气温高,多东南风,风速也较其他季节快,所以盛产“解盐”。 二人又策马前行,前面来到一个大街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三宝郎心道,大概是盐市贸易吧。 刚要转弯,寻思躲过人流密集的闹市。突然发现前面一个绿衣女子,正站在路边哭泣。香肩抖动,凝胸噎肺的,煞是可怜。 “慕白哥哥,你过去看看,那绿衣女子是不是被人家欺负,怎么哭的这样令人心酸。” 公子慕白答应一声,哒哒哒,打马前去。 该章节已被锁定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往下细看,胡雪儿名字后面,赫然注明乙卯年冬月X日子时阳寿已尽等字样。 三宝郎一阵神游遐思,多年前,与胡雪儿雪夜初遇的情景瞬间浮上心头,那只醉卧雪窟的红色狗狗儿,火红的毛发,似八月里晚霞,红的纤尘不染,令人陶醉;梅园红楼里,当二人四目相视,那时胡雪儿面如皎月,隐隐玉露光华。一抹云眉含烟绕翠,大眼灵动,秋水湛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温温婉婉。慌乱之下,娇喘细细,气吐幽兰。羞涩之余,欲纵还止;顾盼躲闪,仿佛惊鸿鹤立。 窗外月华如水,胡雪儿一袭红装,那眼角儿,那眉梢儿,那弯弯上翘的唇角儿,丝丝儿,缕缕儿,无不沁着芬芳。她媚眼朦胧,轻轻吟唱: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三宝郎捉住那双柔滑似腻,软若无骨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地触吻。心如幽洞水滴,悄然一声,彼此那扇终生只为一人开的门,缓缓涩涩又温情款款地开了。 这份天长地久的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倾慕爱恋,三宝郎怎能忘却?虽说府衙后山幽月洞里,胡雪儿一场大火,烧去他儒雅俊逸的五官,从此生离死别。可是,他却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对胡雪儿总难提起,哪怕一丝丝的恨意。 而今看了冥府生死簿上,胡雪儿阳寿将尽,算来也不过还有一年又三月之期!不由内心一阵绞痛。 和着无尽的悲伤与酸楚,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正身在酆都城。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雪飞花万年的善恶明细,又逐页逐条审核一遍。在浩如烟海的帐薄里,赫然发现一件沉匿的往事。 那还是雪飞花修炼第一个千年道行的时候,她已精通天下所有鸟兽的语言,功力又早提了五百年之深。幻化人形,上天入地,一夜纵横上万里,都已不在话下。 一日游历涂山,潜伏在伯益家里,一来偷偷跟他学习鸟语,二来将自己平生所学,暗地里对照检验。 正当其时,禹皇奉命治水,在涂山娶了九尾狐女娇为妻。因常年在外奔波,女娇思念丈夫,就请求大禹允许,随他一道,也好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 一日中午,女娇做好饭菜,大禹却迟迟未归。她担心丈夫腹中饥饿,就亲自送去。不料看见一头黑熊正在奋臂开山裂石,女娇不知是大禹幻化,赫得一声惊叫,回身便跑。大禹听见叫声,见是自己的夫人,遂返身来追。匆忙之间,忘记当变回人身。及至赶上,夫人女娇却惊吓而死,化作了一块山石。 当时女娇已怀身孕,大禹抱着这块石头痛哭不已。 蓦然山石炸裂,裂缝中蹦跳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他就是大禹的儿子启,此子就是夏朝的第一代君主夏启。 夏启出生丧母,没有奶水哺育,故尔形容消瘦,生命奄奄欲绝。雪飞花怜他命苦,每日清晨就去会稽山采集花树上朝露精灵。趁大禹出门治水,偷偷抚养夏启。日复一日,夏启长大,后来成就了二十九年帝王基业。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此雪飞花这件隐功,呈报三宝郎案前。 “凌判官,亡魂雪飞花案卷在此,您看?” 三宝郎从往事中回神,沉吟半天。 忽然一个朗朗醇厚的话音响起,酆都大堂回荡着三宝郎庄严肃穆的声音。 “雪飞花,从来善恶昭彰,报应丝毫不爽。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府衙后山你因鸿飞冥杀你狐族,你恶念频生,竟不顾上天有好生之德,接连拐骗上百名童男童女,剥皮嗜血,其罪不容赦,按律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本府念你在涂山时候,曾经为大禹无私抚育他丧母的儿子夏启,成就了夏朝第一代君主。善恶相抵,功过两销。今剥去你万年道行,准你投生人道,你可服气?” 雪飞花娇俏的面容一阵激动,突然声泪俱下:“谢谢首席大判官!冥府果然明镜高悬,小魂心悦诚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蛛丝马迹,昭然若揭,小魂无话可说。” 三宝郎抬高声气:“好了!酆都大堂不是你拍马屁的地方。” 雪飞花涕泪交流:“北阴大帝,四司判官,求您容小魂把话说完,行不?” “好吧。时间有限,速速讲来。” “小魂自入道以来,时时警醒自己,常常心怀善念。我本与红霞玉女胡雪儿道行伯仲,只因她是当年大禹夫人女娇的师妹,才被举荐到九天玄女娘娘座下,比我早得正果,使我心生嫉妒。二来鸿飞冥伤我狐族,心下不平,所以动了杀机,伤及无辜。之后,我本就打算致你死地,幽月洞一场大火,夺去你的风姿俊逸,其实上天对你才是最大的不公!今天宝先生做了首席大判官,对我这累累罪恶之身,丝毫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长执善念,查察出我几千年前的一点善行。对我网开一面,此恩此情,难报万一。” 三宝郎不耐烦道:“雪飞花,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我知道自己难逃罚下十八层地狱,一念贪生,魂魄未拘之前,去寻到盘古老祖,将我当年一点善行做了一份书面证明材料,打算今天与你对薄公堂。可是,当听毕对我的判决,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枉度君子之腹。看来,盘古老祖的这封书信也是多余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盘古老祖的信札,一把扯得粉碎。 “宝先生,是你大人大量,独自承受了不公待遇。幽月洞对你的伤害,小魂难以挽回万一,我这里修有万年金丹两粒,交付于你吧,大恩不敢言谢,权当我悔过的心意而已。” 说罢,一扭娇躯,凝心运气,一道蓝光闪过,香舌蠕动,口中吐出两粒晶莹透明的内丹,双手递与三宝郎。 三宝郎抬头看看北阴大帝,犹豫再三。 北阴大帝微笑着点点头,三宝郎这才将金丹收下。 雪飞花长长嘘了一口气,陡觉身心轻灵,六根清净。一缕香烟飘渺,便飞升而去。空中传来一声愉悦的告别:“宝先生,小魂投胎去了,若是上天眷顾,我们后会有期。” 审案暂告一段落,三宝郎心下惦记生死薄上关于胡雪儿的事,寻思但有闲暇,就找黑白二兄弟详细问个究竟。 似梦非梦之中,忽然眼前的冥府大堂一片模糊,身边的六案功曹,四司判官,十大阴帅渐渐变得缥缈。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公鸡啼鸣,三宝郎一下子睁开了朦胧双眼。 土地庙还在。晨曦中,雾霭迷漫,一望无垠的沙漠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大漠静谧而悠远,东方隐隐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三宝郎知道也许是离村庄近了,就寻思就近农户,找点儿吃的。他内心惦念胡雪儿,恨不得星夜兼程,立马见到她,告诉昨夜冥府生死薄上那行可怕的勾魂帐。 且说雪飞花的魂魄半空中悠悠荡荡,一边漫自逍遥地飞行,一边云端里朝人间张望。 浩渺苍穹,茫茫人寰,何处才是她的归宿? 半是悠闲,半是惆怅。雪飞花前身万年道行,自然心气儿很高,不甘轻易托生。因而,空中一连飘荡数月,没有可心的人家好投生。 时光荏苒,日月倥偬,转眼就挨到了年尾冬至,再不投生,魂魄就要消匿于无形了,她心中又急又烦。 这一天,忽然看见脚下一带平原,北面群山起伏,蜿蜒南去,余气东南兜收。正东面上结成一个大玉屏。山上草木茂盛,林荫蔽日。 不错,此处正是玉屏山。 玉屏山飘渺如轻纱,一带唇毡南去,山前五里之遥,结有一座村庄。因村东紧靠山溪一片芦苇荡,庄名就唤作芦矶荡。芦矶荡背靠玉屏山,西去二里相邻凌家湾。村东的山溪,溪流潺潺,茂林修竹,山清水秀,正是上等风水的好去处。 小村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两姓杂居,一姓卢氏,一姓庞家。单说村中庞家,户主庞清远,年约四十,娶妻黄氏,连生三子,心中羡慕人家女孩,盼望着老婆若能为他添一女婵娟,此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问耕耘,莫问收获。这不,黄氏又怀一胎,十月期满,正待临盆。 这一天,恰好冬至日,天空中朔风怒号,大雪纷飞,扯绵裹絮。路上行人稀少,飞鸟绝迹。妻子黄氏眼看就要生了,丈夫庞清远不顾朔寒,喜滋滋的忙里忙外。 厨房大锅里正炖着一只老母鸡,打算待妻子生下孩子,好补养身体,奶水还足些。雾气缭绕,老母鸡的清香味飘出院落,弥漫在雪风中。 可巧,村东的芦苇荡里住着一只白狐,天寒地冻,腹中饥饿,无处觅食。闻到老母鸡的清香味,早馋得口中涎液直流,心痒难耐。就悄悄溜出芦苇荡,趁着风雪的掩护,循着香味,找到了庞清远的家。 老庞家只顾忙乎,小白狐瞅个空子,就钻进厨房,悄没声地拿开锅盖,捞起老母鸡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小白狐太饥饿了,只顾偷吃,完全忘了防范。庞清远蓦然发现锅台边白影一闪,心下疑惑,就蹑手蹑脚趴在门缝里向屋内张望。 见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正在偷吃煮熟的老母鸡。这一气,非同小可。母鸡没了,待会儿这娘们儿吃啥?娘们儿没有奶水,我娃崽子还能活不? 他不声不响,顺手抄起一根推磨棍儿,躲在厨房门外打算出其不意,打他个伏击。 不大功夫,小白狐就将老母鸡啃了个骨渣不剩。她抹抹嘴角儿,静下来听听,四周没有啥动静,就慢悠悠往门外溜去。 可怜小白狐哪里会想到,东家早已布下天罗网?它圆溜溜的小脑袋刚一探头,“呜”的一声,庞清远手中的磨棍儿,半空中劈头砸下来! 还没来得及吭一声,白色的小脑袋就成了万朵桃花开!红的白的四散崩去,鲜血染红了一滩。 且说空中的雪飞花,远远看见芦矶荡老庞家的婆姨快生了,正打算到他家里来托生。于是,她的魂魄飘飘荡荡降下来,恰好进门撞见这一幕。 看见小白狐脑浆迸裂,四爪抽搐,身下的鲜血染红一片,不由得又可怜又愤怒。心道,人类人类,真不个人类,你的内心咋这么残忍。吃你一只鸡,又怎滴?下手如此丧尽天良,简直是视生命如草芥。人的命一条命,小白狐的命就不是命? 雪飞花转念一想,不觉怨恨冲天而生。罢罢罢,我还不稀的到你家里来托生喽!干脆,我还是我,我还是一万年前的雪飞花小白狐。我要借狐还魂,待你孩子生下来,管你是男还是女,非得治你个家破人亡不可! 第五十六章 谁见风雪桃花开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玉蝉姑娘辞别慕白公子,日夜兼程,往东海返回。 说不尽的风餐露宿,一路颠沛,到达东海已是半月之后。气候变得寒冷,加上旅途劳顿,她只感到周身酸疼,四肢乏力。体内的真气一点一点耗尽,娇弱的胸口沉闷得如压重石,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若非是慕白公子的“紫灵珠”的佑护,恐怕连回东海都已难了。 她匆匆向胡雪儿交割手续,把运城盐帮交货的时间地点,数量金额一一阐说明白。不敢稍作停留,就奔玉屏山而回,寻思早一点将“紫灵珠”喂服原身碧蝉,好早脱苦海。阴暗幽寒的海眼井底,将原身的道真之气即将消耗殆尽,她的精灵生命越来越微弱,几乎奄奄一息。 翻过安夷山,又北去百里地,玉屏山遥遥在望。 可是天不作美,突然寒风怒号,天空乌云密布,又低又厚的云朵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不多时,就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搓绵扯絮,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雪虐风饕,朔风裹挟着雪粒抽打着玉蝉单薄的娇躯,四肢早已冻得麻木,寒澈心髓。若非有“紫灵珠”,温暖他一点芳心,怕不早已捐壑雪窟?无奈,酷寒,让她欲哭无泪。 她猛然记起,玉屏山南下五里有一座桃花庙,不妨暂时过去避一避风雪,又多走不了多少弯路。待身子稍有暖回,再做打算。 主意已定,好歹鼓起一丝精神,略略调整一下方向,奔向桃花庙去了。 这桃花庙可不是蜈蚣岭的桃花庙。 原是春秋诸侯争霸时候,息国被楚所败。楚君掳息候夫人回宫做了妃子,息候被囚于汝水之滨守护宗庙。息夫人遣一老妪持信物“桃花簪”找到息候,二人破镜重圆。趁楚君外出之时,夫妻两个秘密潜走,沿江东去。可是,不多时楚兵追来,团团围住,夫妻二人无奈,双双携手投桃花涧而死。 其子楚成王听闻母后已死,为她在桃花涧兴建庙宇,以示悼念。 可是息夫人自觉清白已毁,无颜留在故地。她的魂魄随风飘散,一路东去,就飘到东海郡玉屏山前,半空里见此地山环水抱,地土肥沃,民风淳厚,决定留下来。夜里托梦当地百姓,若是同意她留下,第二天就到玉屏山前,鸣放鞭炮。 第二天,当地居民果然不约而同,来到这个地方,燃放鞭炮,祭奠酒食。息夫人感乡民真诚,大为感动。当时拔下头上的“桃花簪”扔下来。于是玉屏山前方圆九十九亩土地,变成一片桃园。乡民知息夫人灵验,后来为她建庙宇三间,塑像供奉,取名桃花夫人,她的庙就叫“桃花庙”。附近青年男女,但有求于姻缘者,桃花夫人莫不玉成。 玉蝉姑娘风雪之中,就来到了这片桃林。 此时风雪愈猛,九天漫卷银白,地上积雪,已是没膝之深。萧瑟桃枝披上厚厚的雪衣,朔风里向她频频颔首。玉蝉姑娘一阵难过,又一阵欣慰。滚滚红尘,从来是孤独一人,见了这风雪之中的桃林,似乎就像久别的亲人。她摸一摸怀中的“紫灵珠”,脑海里涌现出慕白公子英气逼人的脸庞,拳拳芳心,满是温暖。 透过桃林空隙,远远望见桃花庙的庙门东旁,一树芳菲,烈烈似火。怎么?桃林里竟然怒放着一树梅花? 她大为好奇,急急奔过去,却是大吃一惊,倍感意外。 哪里是什么梅花,分明一颗桃树,树干足有环抱之粗,蓬勃的树冠,枝叶茂密,朵朵桃花凌寒怒放。一簇簇,一朵朵,一串串,开满枝头。花瓣红艳,金蕊淡黄。蓓蕾含苞,娇艳欲滴。风雪里,似一抹红霞。直看得她意醉神迷,恍惚似阳春三月,春风拂来,清香淡淡,摄人心魄。 玉蝉姑娘刚想迈步走进桃花庙,凌冽的朔寒夺走她最后的一丝温热,“噗通”一声,就摔倒在这棵茂盛的桃树下。 似梦非梦,半昏半迷。就见一位面容温淬的老者,从桃树里走出来。老者慈眉善目,面若桃花,仪态雍容,举止儒雅。 玉蝉姑娘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得可怜楚楚地望着老者。 老者从桃树上折下一枝桃叶,慢慢凑近玉蝉。 桃叶上赫然一滴玉露,随着桃叶摇曳生辉,晶莹剔透,似一只精灵。 老者的手在靠近,蓦然,这滴玉露就触到她的两片香唇,玉蝉乖乖地伸出丁香小舌舔舐,顿觉一股芳香甘甜,直侵心脾,润泽着她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令她四肢百骸通达惬意。 玉蝉撮起朱唇,贪婪地允吸。霎时有无数的雨露碎玉般缤纷落下,丝丝凉凉,汨汨甘甜,滋润着她几近干涸的精灵光影。 玉蝉姑娘慢慢睁开一双大眼,无限感激,又无限深情,低低叫了一声:“玉露爷爷。” 玉露爷爷点点头:“丫头,终于醒了。好险,再晚来一会儿,你就没命喽!” “玉露爷爷,你是谁?大恩不敢言谢,我玉蝉如何报答您老?” 玉露爷爷幽幽叹了一口气:“丫头,你怎么会认得我?老朽本是涿郡人氏,家居莲房。来此也该七月有余喽。” “七月有余?我怎会不知?” 玉露爷爷哈哈哈大笑:“你不知我,老朽却认得你啊。上次比目怪兴风作浪,意欲淹没凌家湾是不是?玉屏山上土地神回九霄疗毒,你认为凭你一己之力,如何保的凌家湾太平无恙?” 玉蝉姑娘大感意外:“啊?原来是玉露爷爷仗义相助?” 老者又一阵爽朗大笑:“猜对了一半儿,还有桃花夫人呢!这份阴德,我岂能独占?” 玉蝉姑娘一脸惭愧,垂下酥首,娇羞地笑了。 玉蝉嘴里的玉露爷爷,正是三宝郎的师父,莲房大医堂,易医双绝的莲岐莲医仙。 三月十六日,莲房庆功宴上,莲岐被怒江龟相袁福的怨鬼戾气,随着最后一杯醇酒毒害而死。他的宝马灵驹同时与世长辞。 露凝霜华的月色下,一缕如兰似桂的清香里,“雪里风”驮着他遥遥直上东南天际。莲岐原是天上天医星宿一转,人世间历练功漫,九天玄女娘娘封他东海郡城隍庙阎王爷,也是东海郡最大的冥官。 三月时候,正是春暖花开,薰风习习。“雪里风”载他履职途中,天空中跑的人困马乏,口干舌燥。眼看就到了东海郡冥府,突然发现这边有一片桃园,桃园里桃花烂漫,蜂飞蝶舞。玉屏山脚下,一带碧水环绕,茂密的树荫下,凉风习习。 “雪里风”禁不住水草丰肥的诱惑,不顾主人的吆喝,云端里打个响鼻儿,闷着头就俯冲下来啦。一头扎在桃花庙前碧绿的溪水里,贪婪地游弋,任凭莲岐如何招呼,就是懒得出来。 莲岐无奈。心道也罢,您先玩儿好了,我到桃花庙里祭拜一下桃花夫人去。 谁料这一念之间,竟然改写了他的使命。诚如莲岐自己所言,从来造化无常,人生多少事,未必事事预测,件件先知啊。 莲岐刚要一步跨进庙门,突然双脚好像被什东西拌了一下,一个趔蹶,就要跌到尘埃。慌忙之中,伸手来扶庙门左边的一颗环抱粗的大桃树。岂料跌倒之后势愈猛,整个身子一下扑在这棵桃树上。 这一扑,他的魂魄就和这棵桃树合二为一了。再想出来,已是万万不能。 就这样,莲岐的东海郡城隍王做不成了。鬼使神差,托生了桃花庙门东的桃树仙,无形中做了桃花夫人的大护法。 玉蝉姑娘听完玉露爷爷的往事,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来了,我小女子不知道,原来是级别不到啊。 恢复阳气的玉蝉姑娘重新行礼,见过桃树仙。满含眼泪,幽幽说出自己的一腔苦衷。并告诉了运城解池一行,邂逅小公子李慕白,二人游关圣帝庙时,李慕白欲解救她原身碧蝉,遂慷慨相赠“紫灵珠”云云。 桃树仙迟疑半天,久久不愿开口。 玉蝉姑娘双膝跪地,再三恳求。 桃树仙叹了一口气:“天机岂可泄漏?丫头,你且谨记老朽一言,时机未到,万万不可将‘紫灵珠’抛在玉屏山下海眼井底!” 玉蝉百思不得其解:“玉露爷爷,难道说‘紫灵珠’没有这等能量救我?” 桃树仙不作回答:“天色不早,你已暂时恢复功力,回去吧。” 玉蝉闷闷不乐,大雪中,迎着呼啸的北风,一步一步挨到玉屏山。 她不顾风雪朔寒,站在玉屏山脚下的海眼井,深水潭边。探首下视,不知何故,海眼井底突然波涛翻滚,逆浪滔天,挟着一阵地狱般的鬼哭,令人魂破胆裂。她的原身碧蝉,被逆流撕扯的如一叶芳菲,潭底的泥沙呛得碧蝉奄奄一息。 巨浪过后,旋又恢复宁静。她望着幽蓝深邃的海眼发呆,几次想把“紫灵珠”投下去。 桃花夫人庙的大护法桃树仙,见玉蝉闷闷不乐,满腹心事。有点放心不下,就尾随而来。 玉蝉想到自己三百年的修行,废于一旦。而今被困寒潭,道真元气正点点消耗殆尽,懊悔不已。无限遗憾之机,好歹遇着多情公子李慕白,赠与这颗“紫灵珠”,难道真的不能挽回造化于万一? 情急之下,桃树仙的告诫转瞬忘得一干二净。管他时机到不到,探手就把“紫灵珠”,丢进海眼井底! “慢着!”随后赶来的桃树仙,一句话还没来及吆喝,就见一道紫光,冲下海眼深潭。 第五十七章 心童盗宝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且说飞鹰山阴阳绝壁上空,莲心童跨在“紫灵”背上,见三宝郎叔叔怀中掉下一物,一道金光闪烁,就把龟精袁福的老龟背,劈得污血四溅。料它难有生还之机,随着“啾啾”一声凤鸣,就驾还离恨湖。 半道上,突然灵机一闪,心道,老龟精既能骗的“紫魂箫”,趁他重伤之际,我何不觑个机会,再偷得你“宝壶”? 一念及此,又踅身返回。 龟精袁福千算万算,万没想到眼见胜券在握,末了,竟遭三宝郎一记“盘古开天斧”,险险要了老命! 鳖精义弟融禄,好歹将袁福背回飞鹰山对面峡谷。 饶是甲坚壳厚,怎奈得“盘古开天斧”洪荒之力的一击?一尺之厚的龟背生生劈开一道血呼淋淋的大缝。此刻趴在幽暗的岩洞里奄奄一息,迷迷糊糊,半生半死,嘴里不住念叨:“义弟,报仇。义弟,报仇···快,快···” 融禄见义兄袁福半死不活,说着胡话,急得洞穴里团团打转。 袁福嘴里只是不住地**:“痛,痛死我了,痛···” 这一番对话被偷偷躲在暗处的莲心童,听个一清二楚。 她张着一双大眼四下里撒摸,只见袁福正趴在宝壶上,借着宝壶里的龙气疗伤,身边守着一位独眼黑大汉,寸步不离。 不好,不能让他稍有喘息,万一他回过神来,再想弄回宝壶,就不那么好惦记喽。 突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灵机,记得义父老莲根隔三差五,总让她到镇上打酒。义父说,酒能祛痛,年岁大了,浑身酸痛,喝一点酒,麻痹一下。 小小莲心童心里一阵坏笑,转身出了岩洞,落日的余晖里,急匆匆奔向小镇酒坊。 她找了一家面门大一些的酒坊,信步而入。 “掌柜的,有上等的好酒吗?” 柜台里坐着一位面容清丽的老板娘,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不知为啥,哭得锥心挠肝,一双小眼睛惊恐地望向门外。 老板娘被孩子哭得满肚子火气,见来了这么个小娃崽儿,出言有些不耐。 “要什么好酒!‘百年竹叶汾’,你打得起吗?” 莲心童小小娃子,心曲倒不小:“有价啵?” 老板娘一听,不由另眼相看:“小妹妹,你要多少?” 莲心童略一沉思:“两坛。” 老板娘大吃一惊:“两坛?纹银一百两哎。” 莲心童顾左右而言他:“你怀里的孩子撞鬼了。” 老板娘又吃一惊:“小娃子休要胡说!” “你没见这孩子额头上趴着一个黑影吗?” 老板娘仔细一瞅,可不正是?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嚷嚷下人赶紧把老爷请出来。 莲心童对着大酒坊夫妻二人说道。 “昨天带他去西南了吧?西南五里远有道河,河里淹死过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正找替死鬼呢!你在河边停留过?好在季节不对,要不,当时你孩子就下去了。这不,天黑时候,那脏东西找上门来···” 老板娘夫妻当时吓个半死!原来,昨天她去娘家走亲戚,回来时候,马车就停在那道河的漫水桥上,五岁的儿子下车小解,回来就变样儿啦。 “小师傅,你可治得了它?” “老板,好说。那你可得负责给我送酒,这事包在我身上。” 老板一听大喜过望,一口应承没问题,只要能治得好我儿子的病,让那淹死鬼再也不要回来,一切好说好商量。 莲心童告诉店里负责送酒的两个伙计,沿飞鹰山峡谷上行约七八里路,只管将酒坛的盖子打开,不用吆喝,我的家人自回过来取酒。 两个小伙计应允而去,她自留下来为酒坊老板的公子驱鬼。 小心童对着大门支上一张方桌,酒坊老板娘抱着孩子向门而坐。 她要了一张黄表纸,写好孩子的生日时辰。旁边画个天师驱鬼符,再从脖颈上,把三宝郎送她的鸣凤碧玉取下来,压在驱鬼符上,半胧着眼睛,口中咕咕囔囔念道: 天赐碧玉照阴阳,鬼怪神灵何处藏?左辅天师右无常,寻因问果探三光。 念毕,碧玉里的金凤渐渐隐去,继之显出一个小黑影。 小心童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既能作恶,还怕羞人吗?还不快快露出你的尊容,让大家见识见识。” 老板夫妻探头来看,碧玉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黄皮裹着一副骷髅,遍身长满灰黑色的长毛。两腮无肉,眼洞幽深,吓得双腿直打颤儿。 莲心童又道:“我认得你的底细!西南庄上三岔河,老子姓贾名老乐,四十岁上生了你,取个小名叫金锁。二十年前你十二,下河戏水把鱼摸。深水里游,浅水里转,小鬼拉你淤泥里钻。两腿蹬俩眼翻,一命呜呼归了天。” 淹死鬼见揭出了它的老底儿,双腿一跪,呜呜地哭起来。 “罢了。我今天也不整你,只要你再不来纠缠这孩子。” 淹死鬼身影不退,还只跪在那里不起来。 “呀呵!讹人还!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按说横死之魂,永世不得脱生。见你年岁不大,也怪可怜。要想自渡,先要度人。” 淹死鬼止住悲哭,凝神细听,生怕漏了一字半句。 莲心童一一指明它的去路,淹死鬼的黑影也渐渐退去。 且说酒坊负责送酒的两个小伙计,推着两坛“百年竹叶汾”,到了飞鹰山峡谷上头,天已完全黑了。依照顾客吩咐,就打开了酒坛的盖子。山风吹来,裹挟着百年陈香竹叶汾特有的酒味,飘荡在大峡谷的大小岩洞,角角落落。 疼死过去的龟精袁福,蓦然闻到一股久违的竹叶汾香味,陡然来了精神。何不大醉一场,麻痹一下神经,或许就不那么摧心裂肝儿的痛了! “义弟,哪来的酒香?快去看看,酒能解痛!” 鳖精义弟融禄早就闻到了,听义兄一说,巴不得跟着凑乎喝一气儿,转眼出了藏身岩洞。 傍晚的黑暗里,隐约见到两个人影,推着一辆大车。原来酒香正是从那里飘来的,融禄大喜过望,腆着大肚子奔过来。 两个小伙计正愁找不到人呢,突然,远远的来了一个黑大汉,连忙高声吆喝。 “哎,东家,您要的‘百年竹叶汾’到了。” 莲心童见鬼影已退,松了一口气:“好了,那淹死鬼再也不会回来了。” 酒坊老板夫妻二人惊悚之余,看着这小娃儿人不大,道行却深不可测,哪还要什么酒钱! 莲心童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匆匆与酒坊道别。 融禄抠开酒坛封口,双手扣住坛沿儿,一手提着一只,飞身返回岩洞。 袁福早闻酒香,一骨碌爬起来,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哇,‘百年竹叶汾’大补之品,果然是上等佳酿。” “咕咚咕咚”一气干掉大半坛,清香醇厚,一股暖流穿肠过肚,温心暖肺。他意犹未尽,一盏茶功夫,一坛酒就被喝的坛底朝天。 他又摸过第二坛,刚喝了一口,就幡然倒地,呼呼沉醉睡去。手中的酒坛滚落,淡黄色的酒醴撒了一肚皮。 融禄早就垂涎三尺,忙不迭地拾起剩下的半坛酒,张开大嘴,一饮而尽。 七十二度的竹叶汾!不是三鲜汤。 高度的美酒喝下肚去,一对义兄弟,转眼躺到一双。 随后赶来的莲心童,看着共有一对眼的龟鳖兄弟俩,死猪一样昏睡过去,嘴角泛起诡异的笑靥。 她大摇大摆走向前去,嘴里道声“对不住喽,龟鳖二位。” 就伸手摸起袁福脖颈下的“宝壶”,飞身出了它们的藏身洞! 子时的飞鹰山大峡谷,荡起一声清脆凤鸣,莲心童跨凤而去。 这一次,她并没有返回离恨湖,而是顺着黄河,一路尾随三宝郎叔叔,直奔金城。 比目怪知道红霞玉女胡雪儿,已到了封地东海郡,预感必有一场大战。兵来将挡,水淹土屯。因此正调兵遣将,谋划应战之策。 一日,召唤东海郡百邪,火速到它的水府基地开会议事。 点来点去,独独缺了玉屏山玉蝉精灵。 它转对安夷山小黄仙:“小黄仙,你素与玉蝉精灵交厚,她如何不来?” 小黄仙自被胡雪儿剑指点了鬼宫穴,一身酸麻至今未退。想起临别胡雪儿的告诫,内心惧怕,支支吾吾不敢言明:“回大王,小邪不知。” 比目怪追问道:“那,她近日忙些什么?是不是投靠了红霞玉女?” 小黄仙含混答道:“也许。” 比目怪一只怪眼一瞪:“你是不是也变节反水啦?嗯!看我不废了你!” 小黄仙双膝一跪:“大王饶命,红霞玉女实在法力无边,我怕?” 淫威之下,小黄仙一五一十向比目怪作了汇报。 比目怪沉吟良久,东海郡百邪之中,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玉屏山玉蝉精灵。它担心海眼深潭的小鳖精道行太浅,怕它镇不住玉蝉。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派不出合适的得力大将,心下惶惶不可终日。 东海百邪一致透露,沿海渔民村村镇镇伐木造船,家家户户织布缝囊,但不知有何用意。 会议不了了之,众邪归去,它无暇再去沿海兴风作浪,闭门苦思胡雪儿到底是何用意,究竟要如何用兵。 第五十八章 败走东海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龟精袁福盏茶功夫,喝下一坛七十二度的“百年竹叶汾”,悠悠一觉睡到次日下午。醒来活动一下筋骨,感觉好像伤口疼得轻了,心中大喜,道声果然好酒,伸手来摸宝壶,不由惊得三魂出窍,“宝壶”丢了! 它拉起融禄,瞪着一只左眼,惊问道。 “义弟,见那‘宝壶’没有?” 融禄迷迷瞪瞪:“别闹!还没睡,睡,啊?宝壶丢了?” 袁福万念俱灰。好不容易骗来“紫魂箫”,反被她啄瞎了右眼;刚刚庆幸盗的宝壶,却又丢了!而今身无长物,又身负重伤,凭什么去和三宝郎斗?上天不公,总让我功败垂成。怒江之中,玩儿完我万年之躯,飞鹰山上,毁我魂魄之精。天下这么大,为何无我立足之地? 一念伤感,不由昂天长叹:“袁福,袁福,何处归宿?进不能报仇,退不能托生,留我何用?” 义弟融禄眨眨右眼,小心陪问。 “义兄,我听玉屏山海眼井的小弟说,东海比目怪大王正在招兵买马,不日将与胡雪儿决一死战。不如投奔那里,且做权宜之计,待时运助我,另做打算,如何?” 袁福一听,也罢,干不来三宝郎,何妨再斗胡雪儿,横竖他们是一家子,逮谁咬谁,这仇恨总是要报。 主意已定,它转头对融禄道:“义弟,此计倒是可行。不过,为兄我如今身负重伤,怕是走不贯旱路,如要去的东海,还需义弟背我到洛河,下丹江,再进长江中游。” 融禄而今离开宝壶的囚禁,虽说自由之身,却也别无去处,只得死心塌地随了袁福。龟鳖二兄弟一路水旱交替,直奔天门,就到了长江。 龟鳖一入长江水道,一路下行,滚滚东去,好不顺畅,不几日就来到东海。 “义兄,你看,要不要找我玉屏山的小弟引荐一下?” 袁福道:“不用。比目怪大王若是有这诚意,何须引荐?若无诚意,引荐又能怎样?” 融禄一听甚合道理,于是,二人直奔比目怪水府基地。 比目怪闻听二人前来投靠,心中大喜。大战在即,正是用人时候,连忙命人安排大厅相见。 比目怪瞪着一只独眼,见龟鳖二人,俱是尖头圆脸,大腹便便,更可笑三个人,三只“独眼龙”,这场面也实在滑稽,心下不免略略不悦,神色之间带了几分轻视。 双方互通家门,就算认识了。 袁福丢个眼色,融禄会意。 “大王,今我兄弟二人初次觐见,不如就大厅之上,我融禄走几趟锤法,以助雅兴。” 比目怪心道,好呀,看你到底几多能耐,也好派个差事。 融禄迫不及待,袖出一双小锤,如弹丸大小,嘴里叫声:“变!” 眼见的弹丸大的东西,瞬间变成一对精钢大锤,玄光幽幽。二话不说,一路架搂盖抡,砸打栽扫,耍将起来。只见上下翻飞,左右盘旋,不说排山倒海,也是锐不可当。 比目怪好不欢喜:“得。好手段,你先留在帐前听用。” 袁福一听,好家伙,这点能耐,就帐前听用?且看我的。 “大王,袁福近来久居旱路,身上痒痒,想到那水里游耍一番,还望大王玉可。” 比目怪心道,我摆尾能翻半江水,呵气能使一天风。跟我玩儿水,怕你嫩点儿吧!不过试一试它的底细,也无妨。 “好呀,我的东海大的很,随便玩儿。” 袁福立在水府岸边,瞅一瞅水路,知道比目怪水府一带,都是淡水区。于是纵身一跃,水底里打个滚,显了原形,变成一只庞大的老龟精。 它张口尝了尝海水,果然不出所料,真是甜的。心下暗喜,若是咸水区,不待玩儿水,还不成了咸鱼干儿!遂深吸丹田之气,运起龟息大法。待气机充盈,仰天一口吹去,强大的气流裹挟着海水,卷起冲天巨浪,漫天洒下来,犹似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海水里风浪余势不减,半空中打个漩涡,猛地冲上比目怪水府门东的一座小山,如天崩地裂,风卷残云一般,半壁小山,瞬间被夷为平地。 比目怪大出意外,想不到这怒江老龟精,竟然如此造化。 吃惊之余,又见袁福庞大的躯体,似风车一样飞速旋转,海水蓦然卷起巨大漩涡,深不见底!随着旋转的速度加快,袁福的躯体像一个巨大的锅盖,迅速飘腾,夹带着一股阴风,掀起山峰般的巨浪··· 袁福用力过猛,只觉得后背一阵钻心扯肝儿的疼痛! 罢了,别为显摆,丢了老命,于是息了风浪,跳上岸来。 比目怪正担心玉屏山海眼深潭的小喽罗,镇不住玉蝉精灵。今日见了龟精袁福能耐,何不派他前去?再者,似袁福这等道行,怎会屈居人下?放在身边,万一后院起火,能奈它何?我看玉屏山,就是它的好去处!这样了我后顾之忧,再与红霞玉女决战,也好放手一搏啦。 “袁福老弟。本大王有一心腹大患,非你不能除之。” 袁福一听,大喜过望,以为要委派它什么重要职位:“大王尽管吩咐,袁福自当尽力。” 比目怪讲明玉屏山一事,袁福顿觉心灰意冷。无奈大话已出,怎么好再改? 于是当日下午,袁福就去玉屏山走马上任,专职镇压玉蝉精灵。 玉蝉站在海眼井,深潭边,早把桃树仙的嘱咐抛在九天之外。只见玉腕一抖,一道紫光闪烁,“紫灵珠”就冲下深潭。 岂料刚才井底一阵波涛汹涌,正是那老龟精袁福前来交班时候。龟精袁福正望着玉蝉原身垂涎三尺,蓦然天空降下一道紫光,抬头望时,晶莹剔透的“紫灵珠”缓缓落在它龟背受伤的缝隙中。只觉一股暖流奔涌,周身脉络霎时血流加快,浑身骨骼咔咔一通山响,似麻似痒的感觉,挠的它一阵死去活来。顷刻之间,不适褪去。回头再望,龟背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 袁福哪里会想到,还有这样奇缘?阴寒的海眼井底,爆发出它桀桀的奸笑。 深潭边上的玉蝉姑娘,不但没能救出她赖以修行的原身碧蝉,反而白白搭上一颗珍贵的“紫灵珠”。自己不能得见天日事小,岂不白白枉负,多情公子李慕白的一番心意? 懊悔之余,坐在潭边嚎啕大哭。 随后赶来的桃树仙,也跟着一阵惋惜。 “喃喃喃,小丫头,临走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偏偏不听我的话!真是定数啊。” 玉蝉姑娘心痛至极,真气愈加耗散,娇俏的玉容一阵煞白,就晕倒在沙滩上。 桃树仙料她有此一劫,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枝桃叶,桃叶上一滴雨露随风摇曳,刹那间,无数碎玉般的小珍珠,缤纷洒落在玉蝉煞白的香唇上。 半天功夫,玉蝉好歹悠悠醒来,伏在桃树仙怀里,既伤心又绝望,嘤嘤哭泣。 桃树仙好说歹说,总算劝住。 “丫头,你也别懊悔啦,而今原身被困,无所寄托,眼见道真之气日益耗失,只能靠我的桃叶雨露为你续补元气。不如且随我到桃花庙上,早晚也方便些。” 玉蝉姑娘别无良策,乖乖跟着桃树仙来到桃花庙,日夜伏在桃枝上,慢慢休养。 胡雪儿盯着手中发货回执,久久出神。 听玉蝉姑娘的描述,难道又是三宝郎出手相救?心下又不免疑惑,只是这几百吨的货物,上万两黄金的费用,他如何拿得出来?可真是难为他喽! “不辞冰雪为卿热”,三宝郎的爱啊,是这样深沉而热烈。一次凝眸,注定几何温柔?改不掉的,永远是他铁骨铮铮的担当。可是这一生,不能陪他朝朝暮暮,缱绻温柔。我胡雪儿欠你的太多太多了,她的内心温暖而甜蜜,幸福又酸楚。 此刻,东海郡大街上,山西盐帮的货物发到。 胡雪儿指挥各村各镇的领头人,有条不紊带领乡民,将几百万吨土盐运到安夷山,再用树枝伪装严实。 一切工作完备,胡雪儿将大家领到安夷山炮台下,找个平坦之地,开了一个小会。声言明天各村渔民,就可以出海打鱼了。最近比目怪淫威已尽,大家尽可放心。 众人兴高采烈散去。 这一切竟被小黄仙探听的一清二楚。傍晚,趁夜色掩护,偷偷跑到比目怪水府基地告密去了。 胡雪儿看着小黄仙奔比目怪水府而去,知道它的猫腻,也趁夜色回了箭阜村。 一夜之间,乡民们把连日赶造的木船,摆满沿海三百多里。每条大船下面,用缆绳栓上两条大麻袋,麻袋里装满土盐。随着海水的浸泡,土盐溶解,沿海海水的含盐量,一点一点慢慢增高。风吹浪激,高浓度的盐溶液,渐渐扩散至深海区去。 且说比目怪最近忙于调兵遣将,好久没有吃上生人血肉,正心情烦躁,周身筋脉颤抖,着急得心似油煎。 听了安夷山小黄仙的报告,知道明天渔民大幅出海,正中下怀。打算次日重鼓淫威,再兴恶浪,要制造一场更大的海难,好好满足一下它血腥的欲望! 第五十九章 道高一尺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东方刚现鱼肚白,比目怪大王便点起精兵,纠合东海郡百邪,志得满满,杀气腾腾,奔赴近海。 宁静的海面上,布满大小船只,桅杆林立。大船系黄两色旗帜,船上满载土盐。小船系红色旗帜,船上载人。 胡雪儿将九丈红云变作一只高高大大的红船,她手执红黄双色指挥旗,一身红衫,立在船头。晨风吹来,仙风飒飒。 站在她旁边的,是甘草小姑娘,手拿一只火镰,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大英雄,总指挥,胡雪儿。 一干人等严阵以待,唯红船是瞻。 海面上,忽然刮起一道阴风,低空中渐渐翻滚着浓厚的乌云。乌云里,似乎隐藏着千百只鬼魅邪祟,或狐媚,或萎靡,或哀怨,或凄厉,蠢蠢欲动。 远远地,望见海水下面一个庞大的黑影,翻滚着扁平的躯体,搅动起山丘样大小的浪头,迅速接近近海船只。 山丘般的水浪里,突然喷出几十公尺高的水柱,流弹一样射向渔船。随后,低空中的鬼魅邪祟化成千百缕黑风,嘴里发出令人惊悚的怪叫声,似从地狱传来阵阵厉鬼哭泣。 邪风穿梭于大小船只之间,萦绕在人们的眉眼,耳鼓,令人蛊惑。水面上渐渐升腾起大雾,阴冷而潮湿。 大雾里,弥漫着腥臭腌臜的气味,渔民们开始感觉头晕目眩,有人呕吐起来。 胡雪儿知道,这是邪祟召唤的阴气!不能让大雾继续蔓延,如果对面看不见人影,还怎么指挥? 但见胡雪儿将手中红黄令旗交叉一挥! 小姑娘甘草会意,迅速打着火镰,点燃了手中的信号弹。“啾——咔!”随着一道火光窜上半空,系着红色旗帜的小船上渔民不约而同,就纷纷点燃了大船上的鞭炮。 刹那间,“噼里啪啦”,“铿铿咔咔”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比目怪陡闻一阵爆炸声,慌得一激灵!抬头看时,黑云中的鬼魅邪祟,被炮仗炸得魂不守舍,一个个东倒西歪,转眼之间,屁滚尿流,纷纷随风遁去。 天空中,豁然晴朗。 鬼魅邪祟的“迷雾阵”被一阵鞭炮爆炸声,破了!渔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可是,没容这畅快的欢呼之声淋漓,比目怪狂吸一口海水,挟着一阵妖风喷溅出来,犹如下了一场暴风骤雨,一下子倾灭了正在燃放的烟花炮仗。 失去了炮仗的威吓,刚刚褪去的鬼魅邪祟,又兴起阴风,卷土重来。“呜呜啾啾”的鬼哭阴号重新蔓延在船队里,腥臭腌臜的气味熏得渔民,又开始眩晕呕吐。 偏偏这时候,水面上一个独眼黑大汉,手舞一对玄色精钢大锤,脚踏水皮,如履平地,风掣电驰,漫过前边层层渔船,飞身跃上胡雪儿的红色大船! 口中叫嚣:“贱人胡雪儿,纳命来!” 胡雪儿蓦然见了这么个黑大玩意儿,也不由芳心一惊:“什么东西!也敢污蔑本姑娘。” “哈哈!”黑大汉一声奸笑:“某乃融禄,袁福之义弟也!拜你的小丈夫所赐,弄瞎了我的左眼。今日,叫你一并偿还!” 说罢,一个“云顶舞花”,精钢大锤直砸向胡雪儿头胸部位。 胡雪儿倩影一个侧闪,避开大锤锋芒,右手的黄色令旗只用五分力道,就点上融禄的鳖脖后颈。 融禄眼见大锤就砸向胡雪儿酥首,蓦然不见了人影!稍一愣神功夫,脖颈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头皮一阵发麻,陡觉两臂无力,一对精钢大锤险些脱手坠地。 胡雪儿左手红色令旗照它头上一晃,融禄还未回神,只觉眼前一道红影一闪,独眼不由自主,迷离恍惚。 胡雪儿道声:“着!”,令旗对着它“鬼床”颊车穴就点过去了! 这一下,融禄的小脑袋“嗡”地一声钻天鸣,七荤八素涌上来,朝天鼻儿的小孔里,两道血水激射而出!半边身子就不是他自己的了,那算一个酸麻不知。 胡雪儿抬起右脚,对着它的便便大腹,顺势蹬去! 融禄“蹭蹭”向着船外退去,胡雪儿令旗一挥,卷起一道劲风,穿山裂石!融禄庞大的躯体似一叶芭蕉,腾空撇去,漫过眼前层层大船,“啪”地一声摔在水面上! 船队里,渔民们爆发出一阵取笑声。 远远撩阵的比目怪大王见彪悍的融禄,如此不堪胡雪儿一击,不禁恼羞成怒。 它甩动扁平的大尾巴,掀起滔天的巨浪,呵一口浊气,卷起漫天阴风,山峰高的浪头一波一波打向船队,巨浪坍塌先来,砸的十几只大船瞬间淹没于滚滚波涛! 胡雪儿左手红旗一展,小姑娘甘草又迅速点燃第二支信号弹! “啾——咔!”,小船上渔民得令,迅速摇起船桨,瞬间向后划起百米之远,躲在胡雪儿的红船身后,只把那些装满土盐的大船留在前沿! 比目怪一见,咦呵!想跑啊?那可不中。这一阶段以来,有太久没喝上鲜血肉汁啦!哪能让你们说走就走? 一念及此,比目怪奋起淫威,鼓动滚滚巨浪,率领鱼鳖巨兽,冲向近海。 可是它哪里知道,土盐经过海水的浸泡,近海的含盐量一夜之间,不知提高了多少倍?淡水区的鱼鳖哪禁得住咸盐的“腌制”?不过三两口水,就一个个肚皮朝天,死过去了。 比目怪大王气得暴跳如雷,一口怒气催着,大脑完全失去了控制。 它扁平的大尾巴一拍海水,遽然跃出水面,丑陋的庞大脑袋高高竖起来,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一窜一纵之间,就接近了一溜系着黄旗的大船。 它只道是这些大船尚未来得及撤退,哪里会想到,这是胡雪儿故意留下来的盐船? 比目怪张开血腥的大嘴,对着装满上几吨重土盐的大船,贪婪地吞吸。一只,两只··· 胡雪儿见比目怪中计,脚下的红船化作九丈红云,红光闪耀处,就飞离了水面,直奔安夷山高高的炮台。 此刻,早已撤离小船的渔民,也纷纷涌上安夷山。 比目怪一连吞吸了五七只大船,不但没有尝到久违的血腥,反而肚腹一阵剧痛!随着一吸一呼,瞬间就有殷红的鲜血,染红半边海水。 比目怪强大的胃液消化能力,使得吞入腹中的大量土盐,迅速溶解,渗进血液,血压增高,心脏梗塞,生命机能迅速瓦解。 剧痛之后,一阵头晕恶心,黏涎裹着土盐,疯狂地侵蚀腐烂着它,铜墙铁壁般的庞大躯体。胃肌一阵剧烈收缩,就呕吐出大量血水,眼见奄奄一息。 它情知中计,无力地摆摆尾巴,勉强调整内力,慢悠悠地向深海退去。 安夷山上的渔民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终于胜利了。 东海郡村村镇镇的老百姓,奔走相告,载歌载舞,欢庆胜利。男女老少,兴奋地传颂着胡雪儿的大恩大德。 不知是谁兴奋之余,燃放了一串鞭炮。家家户户,竟然争相效仿,东海郡的上空,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从早到晚,足足燃放了一天一夜。 胡雪儿冷静下来,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心下暗忖,上百吨的土盐释放在海水里,近海的鱼类全部被驱赶到深海区,一时半会儿,渔民们是没有鱼虾捕捞了。大量的劳力剩余,带来的负面效应,又为新的一波生存造成危机。怎么办? 造田?对!鼓励渔民改良土壤,造田种稻。趁着冬天没有什么事,将盐碱地改良,明年开春,待气候回暖,播种水稻,照样不误民生。 胡雪儿的这个提议,得到东海郡渔民一致认可。 一切安排妥当,她就告别东海郡,返回了离恨湖。 第六十章 子夜哭声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香珂站在二楼上,凭窗独立,极目远眺,正焦急地等待胡雪儿的归来。 一连几天,子夜时分,她总听到湖中“八卦莲花阵”里,传出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哭声。那哭声,悲怨酸楚,孤独而凄哀。香珂听了,心里既是害怕又觉得悲伤,她一个女孩儿,夜里不敢出来,扰的她整宿睡不着觉。 天空中,一团红云掠过,胡雪儿急急走在回家的路上。 前边,就是怒江啦,娘亲的红楼就在不远处。她忍不住透过浩渺的苍穹,向下看去,梅林依旧,红楼婉在,那是她曾经无限爱恋的地方啊。 又是冬季,自从那夜不告而别,除了在梦中,有多久没有回来看过?孤独的娘亲,您,还好吗? 趁今日无事,她想偷偷下去看看,这座曾经留下无数缠绵悱恻,令她神往遐思,而今魂牵梦萦的小红楼。 于是,息了九丈红云,一个人走在清流潺潺的雪溪边。梅坡依旧,一枝枝,一串串红梅绽放,金蕊含羞。北望,红楼隐约,斗拱飞檐,镂窗朱漆。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恍如昨日。 娘亲正坐在楼前的阳光里纺线,细瘦的身段,隐隐隆隆的颧骨,尖圆的下颔,鼻梁舒缓而自然,挺拔而流畅。只是鬓角上又添了几许白发。 陈旧的线车“嗡嗡”,娘亲缓抬手臂,车轮“吱吱扭扭”,洁白而匀细的丝线,一圈一圈地缓缓缠绕。温和的笑靥依旧荡漾在娘亲的眼角眉梢,还是那么慈祥可亲,还是那么贤淑温良。 多么美好的一副慈母纺织图! “娘亲。”胡雪儿在心里偷偷叫着,她不敢出声,也不敢显露身形,她怎么能够再去打扰人家? 她轻轻绕过娘亲的线车,抬脚进了红楼。 迎面《雪梅》中堂画,西山墙下两盆盘丝桂,桂丝交缠,桂花正香。东山墙上的《高山流水知音图》不在了,想必是被那挨千刀的三宝郎捎走啦? 靠东山的象牙床上,大红的水洗鸳鸯被叠得整整齐齐,一对海棠绣花枕并排放在正上面。看来,好久没有人在床上睡过了。 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仿佛抚摸着她和三宝郎两个,曾经的一切。瞬时,一抹赤霞在她娇俏的玉容氤氲,令她无端沉浸在羞羞的往事里。 想什么呢!她告诫自己,都过去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幸福的桩桩幕幕,任性地萦回在脑海。 她酥首低垂,轻移莲步,上了二楼。 一眼望见,和一楼相同的位置上,支着一张小竹床。 急急走过去,坐在竹床的床沿上,就闻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特别的味道。 三宝郎,我走之后,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在下面大床上睡过?你就那么狠心?枉我对你的一片真情,枉我对你别后的千锺思念!属于你我两个的温馨,难道你就遗忘得这样干净?难道你就那么着急把我忘掉? 她在心里一连串地问他,又满腹哀怨地恨他。 她拾起三宝郎的枕头,无限哀怨地抱在怀里。蓦然,她看见了枕头下面的一帕锦囊。她怎么会不认识?那是她临别赠予深爱入髓的三宝郎七根秀发,让他··· 她拿起自己的那七根长发,玉指纤纤,分花扶柳一般,就把七根头发团成一个同心结,再小心翼翼地装进锦囊里。 看着看着,胡雪儿就哭了,她知道,三宝郎是爱她的,爱的不知有多深,不知有多切。如若不然,他怎会将自己的秀发夜夜搂在怀里睡去?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辜负了她,是我耽误了他美好的青春。 蓄在一双美目的泪,再也难以控制,断线的珠儿一般,簌簌滚落下来,洒在三宝郎的小竹床上。 她不能自持,深怕自己的哭声,惊动了纺线的娘亲。 她也不敢再继续呆下去,又怕自己崩溃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回头,再一次望一眼寄托着无限情爱的小红楼,就驾起九丈红云,悄悄飞走了。 香珂好歹等到胡雪儿回来,急不可待地告诉她,子夜听到的女子哭声。 胡雪儿疑惑良久,沉吟半天,不知如何对答。 匆匆吃过晚饭,胡雪儿早早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玉兔东升,冰轮光转,月华如水,透过纱窗,洒在床前,千古玉盘总能滥觞人的情思,胡雪儿回忆着她与三宝郎曾经的点点滴滴。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进入梦乡。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是谁在歌唱,一个女子婉约清丽的咏叹,随着夜风轻轻飘过她的枕边。 胡雪儿蓦然醒来,静静地倾听。 眉拂绕烟翠,云鬓堆青黛。凤目传秋波,波横千锺爱。 这歌声分明是一个怀春的女子,在向她心中久别的恋人倾诉衷肠。一咏三叹,抽抽搭搭,她该有多伤心啊!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三宝郎,想到了两个人的艰难却深沉的爱。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她不由自主,起身来朝着楼外的月光里走去。 唇角满柔情,欲语羞还带。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凄哀的歌声将胡雪儿引领到“八卦莲花阵”上,月光掩映之下,透过清澈的湖水,胡雪儿分明地看见水底一个粉衣女子,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衣袂飘飘,如风动和花。举手好像云追月,探腰恰似风拂柳。 胡雪儿厉声喝问:“何方妖孽,如此大胆。竟敢在我的地盘做这妖事?” 湖中起舞的女子,连忙双手遮脸,纤腰一团,瞬间就化成一尾金色的小鲤鱼,转身藏在莲花丛中。 “小锦鲤?” 对方不答。 “你到底是谁?若是再不现身,小心我作法擒你!” 小锦鲤羞羞涩涩,摇摇小尾巴,游出莲花丛,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修眉联娟,凤眼含情的粉衣姑娘。 “雪儿姐姐,休要动怒。奴家就是怒江龙王的八公主龙月儿。” “啊?”胡雪儿大吃一惊,追问道:“八公主?你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龙月儿哭哭啼啼,断断续续,讲明自己的遭遇。 胡雪儿听到她竟然对三宝郎如此痴情,乃至于甘舍龙珠,慷慨赴死。这样深情,这份恩义,深深打动了胡雪儿柔软的芳心。她一阵沉默,心中若有所思。 龙月儿见雪儿姐姐不语,只认为她是动了醋意,生了嗔怒。 “雪儿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对三宝郎哥哥动情。” 胡雪儿玉容一肃:“月儿姑娘,你爱他?” 龙月儿幽幽叹了一口气:“哎,只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胡雪儿芳心一颤:“此话怎讲?” “三宝郎哥哥只深爱她的胡雪儿,又怎会瞧得上小女子蒲柳之姿?” “月儿姑娘,何以见得?” 龙月儿轻轻念道:碧海今宵明月夜,冰轮光转如雪,试听霓裳曲,此月非彼月。几番梦,红影依稀。不尽梅园婀娜·· 听这话,和香珂的话如出一辙,挨千刀的三宝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呀。 胡雪儿眼角儿眉梢儿,顿时溢满幸福甜蜜的娇羞:“那挨千刀的,亏他还记着。” 又一转念,自己身在道中,今生今世“三日九年的爱恋”,怕不随风而逝?我和他再也不能朝朝暮暮,耳鬓厮磨了。常想自己愧对宝儿痴情,日夜只想盼他重结鸾配,再续恩情。眼前正有这么一个痴情女子,待时机成熟,我何不为他成此良缘,解我牵挂之忧? 想到此处,胡雪儿柔声说道:“月儿妹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怎就知道,没有那份可能?” 龙月儿又叹了一口气:“雪儿姐姐,休说那劝人的话了。上天哪会如此眷顾?” 胡雪儿洒脱一笑,优雅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花谢又花开,月缺总还圆。月儿妹妹,千万不要说如此泄气的话。” 龙月儿转愁为喜,天真地笑道:“你说真的?天若成我夙愿,我必月月初一十五,名香祈祷,美酒祝愿,感谢苍天成全。” 胡雪儿听了,嘴里不好明说,心下嗔道,傻丫头,算了吧,你还是谢谢我吧。 “月儿妹妹,既然我已知你身份,何不随我到楼上住着,早晚说会儿话,也好做个伴儿嘛。” 龙月儿见说,何尝不想如此?只是自从失了龙珠,真元耗散。完全靠着“八卦莲花阵”里,九天玄女娘娘遗留的一点灵气养着,采些莲子莲须续补点儿阳气,那还出得了这悠悠碧波? 胡雪儿知道原委之后,想想也罢。 “既是如此,妹妹不必伤心,待你真元养成,完全恢复了本来模样,再做打算。你只管静心修养,雪儿我抽空过来,找你说说话,解解闷儿,可好?” 龙月儿千恩万谢不提。 胡雪儿返身回到红楼,那小香珂竟然没有睡着。听完胡雪儿的一番解说,知道子夜哭泣的女子遽然是旧主八公主,兴奋得一蹦老高。非的要连夜过去,找八公主叙话。 胡雪儿不允,夜色已深,明日再说。 横竖睡不着,胡雪儿猛然想起莲心童来,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莫非遇到什么难事啦? 胡雪儿翻身爬起来,翩然出了红楼,就要连夜赶去,一探究竟。 第六十一章 红须赤眉战魂 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李慕白他们与玉蝉姑娘运城一别,一路快马加鞭,不几日就到了金城地界。 正是仲冬时候,越往西去,气候越是干燥,朔风萧萧,风沙弥漫,随处是光秃秃的山,岗洼相向,白茫茫的地,半土半砂,全无一点生机,令人压抑。 沿黄河上溯,远远遥望,前面出现一座城市,南北群山环抱,东西黄河贯穿。沿河植被茂盛,城内鸡犬相闻。 二人不觉眼前一亮,催马向前,但见城门巍峨,岗楼林立。抬头看时,城门上书“金城”二字,心中大喜,原来是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哥俩骈马进城,大街上人流来往如川,两边店铺联翩如云。日用食品,民生物资,手艺杂耍,摊铺排列有序,名色俱全。 三宝郎心下暗道,看来鸿飞冥为官清明,颇有吏才。金城远居边塞,山高皇帝远,竟然治理的这样有条不紊。 二人任马由缰,一路溜达下去,眼见就到了市中心黄河东岸。蓦然见前边一户人家,鞭炮齐鸣,人头攒动。几十号工人各执镐头铁锹,看样子似乎是在奠基动工,大兴土木。 三宝郎习惯性地向北望去,一带花木掩映,假山堆叠。里面错落有致,立着几进楼房。背靠一座小山,尖圆尊重。余气下行,结成一支狼毫样形体,不前不后,笔尖正对南面一湾砚台水池。 住宅西面就是市中一段黄河,河水自西向南一拐,弯过又北去,不急不缓,于乾卦位上含蓄澄澈,在漫过楼后小山,滚滚东流。 东南文昌卦位,也有一座秀丽小山,山顶一座大庙,钟楼里正传出悠远深沉的钟声。 此局正合在天为奎照,在地为文昌。三宝郎不由心下赞道,好一个状元才子地! 收回眼神再瞧,赫然发现,动土位置一团黑气缠绕。 三宝郎连声叹道:“可惜可惜。” 慕白公子不解:“宝郎弟弟,又怎么可惜啦?” “此宅该出状元及第,怕不神童已生?只是宅中有一团阴气。” 自古言,文昌星宿百年一转,降生在有福人家,莫不是鬼神呵护,天佑英才。此宅阴气不除,只恐怕福未至祸先到。从来金鞍配宝马,英雄惜英雄。若是被这团阴气坏了风水,岂非是国家徒丧栋梁,苍生枉失倚重?不如我毛遂自荐一回,过去为老东家点拨一二,也不失阴功一件。 二人下马打听,原来是金城府衙推事大人李昂,欲在中间空地建造楼房。李推事年约四十,育有三子,个个聪明伶俐,读书过目成诵。最喜那三儿李晟,更是生的骨骼清奇,仪表轩朗。文思敏捷,豪放不羁。笔踪雄健,灵犀新丽。 哥俩将马匹坐骑系于门前合欢树上,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老东家在家吗?” 李慕白连声吆喝一通,里面出来一帮家丁,族拥着一位中年男子,但见此人不高不矮,胖瘦合宜。长得面如满月,一缕山羊胡须,飒飒朗朗,出言不亢不卑,声若洪钟。 “鄙人李昂。金城府衙推事,舍下正在建楼,忙得很。不知公子到此有何指教?” 李慕白见他不冷不热,一副官腔的样子,心下不爽。 “宝郎弟弟,常听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走吧。” 推事大人一听,一句话轻飘飘,却是满含分量。又见二人玉树临风,气质非凡,料非江湖浮浪之辈。态度上略略放下来。 “公子且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既然到了寒舍,不妨有劳玉驱移步,里面喝杯淡茶,清谈一会,可好?” 三宝郎心里一心想见识一下府上的才子神童,回头看看慕白哥哥,二人就随李推事进了书房。 早有下人泡好香茶以待。 但见盖杯玲珑,晶莹剔透。上雕细碎兰花,典雅精致。 李推事笑道:“公子远道而来,想必是渴了,尝一尝我金城府衙的土产,味道可还喝的习惯?” 三宝郎拿开茶盖,轻轻一抹水沫,汤中红茶作底儿,佐以枸杞桂圆,苹果片儿,葡萄干儿。未沾唇齿,早已玉龙生津。 喝一口,清香甘甜,余韵悠悠。 李慕白脱口而道:“三炮台?滋阴润肺,清燥利喉。名饮也,幸会幸会。” 推事大人见慕白公子一语道破,心下小吃一惊,怪不得二人如此气质,若非阅历深广,必是出自名门望族。 他哪里会知道,他的顶头上司,鸿飞冥将军每每省亲归乡,几时少带了这金城名茶三炮台?而太爷鸿升阁老与尚书府世交之谊,有他喝的,又岂会少了李云阁?小公子李慕白司空见惯,也就不足为奇喽。 既然二位主动造访,看似满腹经纶,不如考他一考,两话接上茬。 “这位公子,不知过府有何指教?” 三宝郎谦虚一番,朗声而道:“推事大人客气,哪里谈得上指教。晚辈见贵府局合大卦文昌星,想必府上已出神童才子,未来状元及第,也未可知。” 李昂心中有数,志满意得:“承蒙吉言。” 三宝郎话锋一转:“还请推事大人恕我冒昧,府上动工地段,有一团阴气缠绕,只怕坏了贵府风水,甚是可惜,过来知会一声,以防万一。道中之身,如此,心下还好受些。” 李昂面有愠色:“公子,话,不可乱说奥。” 三宝郎不动声色:“推事大人,晚生从不打诳语。” 李推事不由提高声气:“何以见得?无凭无据,不怕惹祸上身!” 三宝郎全无惧色,道声:“推事大人,请随我来。” 三人出了书房,就来到奠基的工地上。 工地上人头攒动,好不闹嚷。当听说了三宝郎此行意图,一阵窃窃私语,莫不替他担忧。祸从口出,为人不可强出头,谁不晓得此中利害? 三宝郎手执罗盘,踏罡步斗,不慌不忙,找准内外鬼门,命工人用白灰打好范围。 众人来看,只见楼基的东北一角正好落在,外鬼门白灰打就的边界上。 三宝郎用脚点点,对着李推事道:“这就是证据。” 大家面面相趣。 李昂心道,小东西,真是到了黄河还是不死心,平平整整的地上,有何凭据?遂高声道:“小公子,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推事大人何必如此性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李昂心道,看你仪表轩朗,原来是油腔滑舌,宵小之徒,也敢太岁头上动土,今日若不好好的,你休想出得了金城! “你还想怎样?” 三宝郎还是淡淡一笑:“挖呀!下挖六尺。” 李推事一呶嘴:“挖!” 早有工人撬开地基一角,一阵镐头翻飞,铁锹舞动。尘埃落定,下面赫然露出一块光滑的石板。 “如果我推测得不错,这是一座古墓,院子里的阴气就是他在捣鬼。风水格局虽好,只恐福未至,奇祸先到!” 李昂李推事冠玉般的脸颊,一阵煞白! “推事大人要不要掀开看看?” 李昂一时左右为难,掀开吧,面上过不去。不开吧,万一如他所言,楼基建在坟地上,岂不辈辈后人忐忑不安?万一碰在十三点上,那可怎么后悔去! 三宝郎趁机劝道:“推事大人,不如改一改地基,两下相安,最好还是择日为墓中前辈改迁为上。” 此刻日正中天,东院的家学散了。走过一位少年,骨骼清奇,双眉如画,年岁不大,却是胸有城府。站在一边,将此事看个一清二楚。 “爹爹,何必为难?这种小事,用得着大惊小怪?自古言,邪不压正。鬼旺了欺人,人旺了欺鬼。当今天朝福祚深厚,政治清明,乾坤朗朗,国泰民安。岂能容那五鬼作乱?地基已下,牵一发动全身,耗资废财。我百年基业,怎能随便动摇?” 三宝郎听了少年一番慷慨陈词,惊叹他的胆魄和勇气。小小年纪知道拿天子威仪,镇压鬼魅邪祟,真不愧神童二字。料想必是李府三公子李晟,开口问道:“推事大人,这位少年是?” 李昂傲然一笑:“我家三儿,犬子李晟。” 三宝郎有心夸赞一番,又怕助长了他少年傲气,大才虽说是天命所归,总该培根护本,岂可锋芒毕露?有心规劝一句。 “公子少年才俊,骨骼清奇,久后前程未可限量,但当含蓄,须知才不可欺天压日。” 李晟朗眉一扬:“这位兄台何人?” 三宝郎有意隐瞒身份,淡淡一笑:“四海飘蓬之人,惭愧惭愧。” 推事大人经三子李晟一番慷慨激昂,霸气回应,就将此事轻轻放过了。 三宝郎双手一揖,就要告辞。 李昂道声:“且慢。二位公子古道热肠,我还没有来及谢你。不妨暂居舍下,既然到了金城,四处游玩一下,再做打算不迟。” 三宝郎犹豫,他倒不是贪图推事大人的小恩小惠,心下还是担心古墓之事未决。 推事大人又道:“若不嫌弃,就住在我家后楼,待我闲暇时候,再尽情答谢二位公子。” 李慕白点点头,就暂住在李府后楼上。 李推事白天府衙上班,夜晚回来又迟,两天无话。 第三日。 三宝郎总觉心事重重,浑身不自在。好歹挨到夜里,刚要睡下,迷迷糊糊就听的门上有些动静,一个激灵醒过来。看看东床慕白哥哥睡的正香,就没去打扰。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扭一声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径直走向他的床前。 三宝郎明眸似电,看了个清楚。来人居然是一位红须赤眉的武将,身披战袍,威风凛凛。纳头便拜,口称“多谢凌判官,古道热肠。” 这凌判官称呼的次数多了,三宝郎见怪不怪。遂翻身坐起,毕恭毕敬问道: “无功不受禄,岂敢受谢,前辈何人?” 红须赤眉武将道:“我就是前日古墓里的鬼魂。本是X朝汉将,奉命抗击西夷番兵,战死金城,部下将我葬此无名小山。凌判官劝他改改地基,两不相误,他竟自恃家运旺盛,充耳不闻。” 三宝郎恍然大悟:“前辈,失敬失敬。原来是先朝功臣。” 红须赤眉武将愤愤然,道:“这李推事也忒霸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遽然将楼基建在我的房顶上,欺负我一个孤独之魂,岂有此理” 三宝郎道:“前辈息怒。明日我见了李推事再给劝说劝说” 红须武将愈加愤怒:“劝说什么!楼都盖了一半儿了,那李推事岂有轻易改建的道理?” 三宝郎不禁为难。 红须武将反过来劝说三宝郎:“凌判官,罢了。他一意孤行,我必将让他付出代价!” 说罢,红影一闪,不见了。 次日,天空尚未全亮,三宝郎折腾半宿,正是好睡的时候,李推事就派下人过来,说是老爷有请。 推事大人一见三宝郎,慌得浑身打颤,握住他的手就不放开了。 “小公子,大事不好啦!昨夜梦见一个红须赤眉武将,自称X朝奉命抗击西夷番兵,战死金城,葬于此山。威吓我说,若不改建楼基,必将让我付出代价!” 三宝郎一听,惊得呆立当场。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第六十二章 红须赤眉战魂 2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李推事惊魂未定,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地,向三宝郎讲述了昨夜的经过。 原来,红须赤眉的战魂离开三宝郎住处,便来到了李昂的卧室。红须飘飘,赤眉剧抖,愤愤地对李推事说道,你不要依仗目前家运昌盛,欺我太甚。我一个先朝武将,为保卫家国平安,马革裹尸,客死异乡,做了孤魂野鬼。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凌判官古道热肠,为着双方苦心周全。我不求你为我择地迁葬,但求你改移地基,也便作罢。可是你,丝毫不能体恤我一个孤魂野鬼的悲楚,今夜来此见你,就是给你下一道最后通牒,你若不搬,我让你三个儿子一个不剩!七日之内,你的长子必定暴毙而死。 李推事说完红须赤眉战魂的威吓,焦急地看着三宝郎道:“小公子,奥不,凌判官,请你务必为老朽想个万全之策,保我大儿一命。” 三宝郎叹了一口气,面现难色:“推事大人,如今再改地基,已不可能,我只能尽力为你斡旋一下,看红须赤眉前辈,有无缓和的余地。” 李推事紧紧抓住三宝郎的,感激涕零:“凌判官,谢谢你。” 三宝郎让他准备香案果供,美酒冥钱,答应替他夜里作法招魂,好与红须赤眉前辈沟通气场。 半夜子时,三宝郎摆好香案,虔诚祭拜,那红须赤眉战魂,毫无音信。 一连三夜,终不见红须赤眉踪影。 李昂也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里,过了六天。 第七天,李推事日夜守候在长子身边。白天也没有什么事,李推事侥幸地想,可能红须赤眉战魂只是吓他一下,没事! “咚--咚!咚!咚!”,窗外传来更声,一慢三快,已是凌晨一点。 李推事忽然打个冷战,长子的床前呜呜刮起一阵阴风。眼见大儿子瞪着眼,攥着拳,胸口发闷说不出声。一阵一阵直叉眼,两腿一蹬,俩眼一翻,口鼻窜血,,死了! 他刚刚还寻思也许过了子时,儿子就没有事儿了,哪成想阎王叫他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李推事白天守,夜晚护,到底还是没留住。 长子刚刚下葬第五天夜里,那红须赤眉战魂又来了,厉声喝问:“李昂,你的楼基到底搬还是不搬?” 推事大人想,长子已死,你还待怎样?也高声回道:“不搬!” 红须赤眉鬼咬牙切齿道:“我战场上杀人如麻,不差这三个!你如若不搬,七日之内,你的二儿子必横死于马踏之下。” 说罢,愤愤而去。 及至天明,李推事又找三宝郎叙说昨夜情况。 三宝郎沉吟半响,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一次,李推事反倒镇定许多:“小公子,不,凌判官。老朽有一事相求。” 原来,他看中三宝郎的慕白哥哥,镇日手执“冥泉”银龙枪,威风凛凛。就想让他为二子做七天保镖,日夜不离半步,看他红须鬼如何让次子死于马蹄之下! 三宝郎感到事关重大,责任如天,就找李慕白商量。哪知李慕白血气方刚,年少气盛,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正如李推事所料,李慕白寸步不离他的次子,红须赤眉鬼一天里,绕着李府转了八百趟,始终没有机会下手。自知阴魂之体,不敢太过靠近那杆“冥泉”银龙枪,急得坐卧不安,恨得睚眦俱裂,又无可奈何。 七天转眼就到。 话说傍晚时分,李府来了一位同僚,姓尹,名方,字同贵。同贵有一妻弟,秀才出身。想在金城府衙推事大人下边,谋一个文书的差事,于是,就托姐夫来找推事大人打通一下关节。 恰好这位尹同僚手中正有一幅名画,乃是画圣道真子的《飞马图》。据说当时为一禅师所画,那马画的活灵活现,气势逼真,乍一看时,似乎就要从画纸里一跃而出。禅师心甚爱惜,挂在禅堂侧室,早晚观摩。突然有一天,有十数农人来庙上质问禅师,说是庙里有匹马,天天到农田里吃庄稼,刚才,亲眼看到那马从庄稼地里跑进庙里来的,要禅师赔偿损失。禅师无奈,农人便四下里搜寻,果然在禅堂侧室里,指着墙上《飞马图》的这匹马说,就是它。禅师不信,农人伸手抚摸马背,马背上赫然湿涔涔的,汗水湿了农人一手掌。 可见,这副《飞马图》的灵异珍贵! 尹方知道李推事虽然身为文官,却极爱骏马灵雎。为了替妻弟成全这份差事,所以忍痛割爱,特地跑到李府,来献《飞马图》。 下人告诉他,老爷正在次子书房。 尹方便转身向书房走去。这时躲在门侧的红须鬼见有机可乘,一团黑气就扑到《飞马图》上。 李推事仗着李慕白在身边,又是同僚送礼,量也无妨,就欣然接待。听说是画圣道真子手迹,又是《飞马图》,兴奋的什么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推事焚香洗手,虔诚恭敬,命次子牵着《飞马图》一端,缓缓打开来。 但见画中飞马栩栩如生,马头似龙,流线身姿,马蹄如碗口大小,脚腕细细,充满张力,四蹄翻飞,仿佛腾云驾雾。 正喜得嘴弯上弦,眉绽杨花。突然,画中飞马化作一道黑气,流箭一般,劈头射向次子面庞。李推事仿佛看到飞马碗口大小的铁蹄,直踏次子命门! 电光石火!推事次子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当场。好比是牛头马面前边领,后头跟着夜叉精。望乡台上小鬼赶,奈何桥头起阴风。鼻子嘴里冒血水,眨眼之间归了地府,要想再见下一面,那得重新做人另托生! 一家人,不足半月,就死了两口。 悲痛之余,痛定思痛。李推事知道是红须鬼作怪,怨天天不灵,怨地地不应。后悔不听三宝郎的话,以致如此天降其祸。 推事大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只肥头大耳的脑袋,磕得咚咚山响。 “凌判官,凌大人,您务必救救我的小三子!” 英雄多是软心肠,人前装作硬模样。如今李昂有大难,哭天喊地怨爹娘。不求我儿拜上将,但求我儿寿命长。凌判官,你帮帮忙,你的恩情我永世不会忘! 白发人送黑发人,推事大人哭天恸地,完全没有了当日官场威仪。 三宝郎被哭得心酸,双手拉起李推事,硬着头皮应承下来:“推事大人节哀顺变。您放心好了,三儿李晟之命包在我身上!” 李推事好歹止住悲声,又去为次子准备后事不提。 三宝郎与李慕白来到后楼,一筹莫展。前几日子夜做法,红须鬼连面都不朝,如何去和他沟通?而今,当着众人的面,又许下诺言,力保李晟性命。人命关天,万一救不了他,如何交代?岂不愧对李推事一家托妻子寄生死,这样天大的信赖? 李慕白道:“宝郎弟弟,你别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哥俩姑且出去散散风,或许回来就有办法了呢?” 三宝郎长叹一声:“啊呀!我的慕白哥哥,这劝人的方子,用在我身上,不好使呐!我们平时都是替人家解危救困,哪成想,把这要命的差事,捆到自家身上来?” 三宝郎当着慕白哥哥长吁短叹,人跟前里,怎好流露? “也罢。哥哥,听你的,姑且散散心去。” 二人打个招呼,就出了李府。一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实在是无话可说。溜达溜达,竟到了九阳山下,抬头一看,一座道观高大巍峨,通廊连贯,院中古木参天,汉柏如烟。 哥俩一时来了兴致, 轻启虎步,奋移龙躯,往山上奔去。但见门起重楼,云檐飞拱,赫然是云峰寺。后人因其位于金城之西,位属五行之金,遂更名“金天观”。 观内殿宇崇巍,回廊曲折。汉柏茂盛,唐松染翠,煞是优雅。 李慕白道:“宝郎弟弟,我去后面玉皇庙上玩玩儿,你自个溜达一番,好不?” 三宝郎连日熬夜,身上乏累,只身来到“二母”殿里,拜祭完毕,就坐在二母神像前,半梦半醒打了个盹。 蓦然见金天观北面九阳山上,从那茂密的山林中,跑下一只红色的小狐狸,灌木中,山石上,腾挪跳跃,似一抹红云,荡漾飘逸,曲折婉转,一路奔着三宝郎而来。 “三宝郎叔叔,还认得我不?” 三宝郎见了这抹红色的小靓影,只道是胡雪儿。 “胡雪儿?你怎么来了?” 小红狐在三宝郎怀里打个滚,变成了红衫绿裙的莲心童。嘴里学着胡雪儿的口气:“挨千刀的三宝郎,总也忘不掉你的胡雪儿,我是莲心童!” 三宝郎大吃一惊。 莲心童将胡雪儿命她一路跟踪,伺机保护三宝郎叔叔的经过,细细说与他听。惊喜之余,他又开始思念起胡雪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你雪姨还好吗?她天天忙什么?” 莲心童大眼灵动,多年未见,长相越来越像她的娘亲胡雪儿。她慵懒地扑在三宝郎叔叔怀里,无限撒娇:“她不好,一点也不好。” 三宝郎急得连忙追问:“又怎么啦?” 莲心童咯咯大笑,声如银铃,环佩叮咚:“傻样!雪姨怎么会不好呢,除了偶尔吹吹箫,叹叹气。我看她啥活也不干,潇洒自在的很。” 三宝郎憨憨地笑了,眉眼之间满是幸福甜蜜,满是憧憬与向往。心道,胡雪儿还是爱我的,雪儿,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呀。 莲心童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告诉你,雪姨在怒江下游捡到一尾小锦鲤,金光灿灿,大眼闪烁,可漂亮啦。” “小锦鲤?什么样的小锦鲤?” “就是那样的啦,小锦鲤呀!” 三宝郎不再细问,他的心只在胡雪儿身上。 莲心童摸摸他的大胡茬,心疼了:“三宝郎叔叔,遇到难事啦吧?” “你怎么会知道?” 莲心童乖巧一笑:“瞧瞧你的胡子,也不刮一刮。当然就知道啦。” 三宝郎紧紧地搂住莲心童,谁说不是父女连心? “再告诉你个大大的好消息,我把咱家的宝壶,从老龟精身上偷来了。” 三宝郎听了,大笑一声,兴奋的一跃而起,蓦然从梦中醒过来。 第六十三章 红须赤眉战魂 3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一跃而起,醒了。眼前哪有莲心童的影子? 他怅然若失,摸摸怀里,赫然“宝壶”回来了!他一下子心情大好,只要有了宝壶,不怕你红须鬼不现身。这感觉,看山是山,看水也是水了。 他信步踱出“二母”殿堂,站在院里极目远眺,九阳山上峰峦堆叠,白云远挂,不觉心旷神怡。顺着主峰下行,脉跌一窝,前面二水交汇,左边青龙巍峨,右手虎砂荡起云水。三宝郎嘴里叫声好个山环水抱的去处,倒是一穴牛眠大地,但不知世上哪个福主有缘啦。 远远地,李慕白招呼:“宝郎弟弟,日过午时,我们回去吧!” 三宝郎答应一声,二人兴高采烈往来路归去。 “宝郎弟弟,金天观里转一圈,拾到什么好事情,这么开心?” “慕白哥哥,有了!” “什么有了?胡雪儿又怀上啦?” 三宝郎嗔道:“哪儿跟哪儿?我说的是对付红须鬼的手段有了。” 李慕白一听,心下蔚然:“开玩笑呢。走,我们哥俩到街上喝一气,祝贺一番。” 二人来到“翠龙阁”,烫了一壶“祁山冰白”酒,要了烤羊串,弄了两个红烧辣肘,一盘辣凉皮。浅斟慢嚼,十分惬意。 “宝郎弟弟,告诉我,到底有了什么妙招儿,来对付红须鬼?” “猜!猜着了,允许你喝一盅,猜不着,只能我喝你看。” 李慕白俊目一瞪:“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是哥哥,你是弟弟,说好听我的,还跟我卖关子。” “你还没猜呢,怎知道猜不着?” 三宝郎一仰脖儿,嗞溜喝一口。 李慕白眼疾手快,端起酒盅,也是一仰脖儿:“我喝完了再猜。” 哥俩闹得正欢,忽然旁边一个公差模样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哎,真他妈的晦气。案子都半年啦,至今也没个头绪。” 对面的同伴调侃道:“莫库管不是号称‘判官’吗!判官都破不了的案,岂是咱哥俩能操的了心的?” 李慕白哥俩一听,和大哥鸿飞冥的府衙有关,就想详细听一听。他晃晃酒壶,叫道:“小二,再来一壶‘祁山冰白’!” 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二人听了个大概。 原来,半年前,金城府衙五月端午放假,银库里留下四个库丁看门。晚上哥儿四个说,人家都回家过端午节,留咱哥儿四个守库。反正也没啥事,不如弄个菜喝一气。哪知第二天交班时候,盘点库存竟然发现少了一千两黄金。奇怪的是,外面的大门锁没动,窗户也是钉死的。一千两黄金,四大锭子,能值八千两白银呢!就这么不翼而飞了,你说怪不?节度使大人下令尽快破案,为了避嫌,返聘了老库管莫一动,“莫判官”牵头,成立了专案队限时破案。半年过去了,连个线索没得。哥儿四个临时赋闲在家。半年不去上班,又没的工钱,还不倒霉透了?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先前那个差人道:“老弟,上次喝酒可是我付的帐,这次该你喽。” “瞧你,生怕掉了帐。” 三宝郎看看天色已晚,还惦记李昂府上的事,也起身结账走人。 回到李府,天色已黑。酒喝到这时辰,肚里也不觉得饿,二人早早上床睡觉。三宝郎养精蓄锐,打算时间一到,就擒那红须战魂问事。 正子时,正阴阳交界的节点。 三宝郎摆好香案,米面果供,金银冥钱,一应俱全。三通果供奠下,就开始虔诚祷告。 XX国号,X年X月,涿郡三宝郎,拜祭X朝红须武将前辈。赫赫阴阳,三星朗朗。下照地府,上达天堂。子时三刻,阴阳相薄。受人所托,寻因问果。前辈请现身,有事商措。 一连祷告三遍,仍然不见红须赤眉战魂露头。 其时,红须鬼就在门外,想他行伍出身,雷霆性格,怎肯轻易低头?它在想,凌判官你一心向着李昂李推事,可你怎能体会我的憋屈?今夜我也要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请的我出来! 三宝郎见如此虔诚,仍不能使它回心转意,不禁心生愠怒,厉声喝道: “红须老鬼,我知道你就在门外。若是还不现身,休怪我三宝郎动怒!” 红须战魂须眉俱张,气得钢牙紧咬:你奈我何? 三宝郎从怀中摸出“宝壶”,心中默念法诀,只听得一声龙吟,宝壶里仓啷一声,白炽的光芒一闪,一条金龙冲出宝壶,空中打个盘旋,照准门外“咔嚓”一爪抓去。 红须老鬼一声惨叫,噗通跌进当门!一叠声告饶:“凌判官息怒,我实不得已,心下不甘。” 三宝郎见它求饶,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前朝功臣孤魂,不想太让它难堪。迟疑了一下,伸手将它拉了起来。将香案上酒坛打开,递过去。 红须战魂接过去,一起干了半坛,幽幽道出合家底细。 我本是当今金陵城,成王府兰泰王爷的祖父,名兰盾。先朝万岁爷XX时候,奉命抗击西夷入侵,凭着一对劈山斧,抵挡十万番兵,不幸战死金城。先皇爷念我舍身成仁,赐我“盾成仁王爷”称号,兰家长子可以世代世袭。 三宝郎一听,此人竟然是成王府兰泰王爷祖父。想起故恩师莲岐与成王府的交情,陡然觉得亲近了许多。为了将事情弄得扎实,遂开口问道。 “盾成仁王爷,口说无凭。” 红须战魂蓝盾,扣扣索索从怀中取出一物,赫然是半块血玉。血玉一面精雕一朵兰花,宝壶的龙气照耀之下,兰花的蓓蕾隐隐似有鲜红的血丝流淌,煞是触目惊心。 三宝郎深信不疑:“前辈,鄙人三宝郎,故先师莲岐倒和成王府有一段渊源。” 不料,兰盾开口道:“我知道。若非莲医仙妙手回春,哪有我的重孙女兰心怡在世?” 三宝郎大感意外:“你何以知之?” 阁下有所不知,横亡之人,不得托生。实乃孤魂野鬼,可以随处飘荡。兰盾孤魂久居异乡,思念亲人,曾不止一次地回过金陵旧居,暗暗打听家人的消息。 三宝郎点点头:“前辈,三宝郎求你放过李昂的三公子。” 红须战魂恨恨摇头:“我可以放过他,谁来放过我?” “李推事的三公子李晟,乃是未来状元之才,原本是鬼神呵护,天纵其英,你岂可逆天而为?” “三宝郎,你不要抬出什么状元之才。难道就因为状元二字,就可以肆意妄为,欺负一个孤魂?” “李晟骨骼清奇,文光射斗牛。笔踪雄健,灵犀新丽。谁说不是社稷之幸,黎民之福?诚如兰盾王爷你,当年凭着一对开山斧,力敌万人,杀身成仁。没有你的马革裹尸,血洒疆场,哪来的天下太平,黎明安康?将心比心,后贤怀古,异世同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红须战魂仍然心有不甘:“看在凌判官面上,他死罪可逃,活罪难免。” “你待怎样?” 红须战魂眼射戾气:“好歹我也是谥封王爷,李昂他如此冒犯于我,我只要他三儿一只手臂,弄他个半残之躯,以解我心头之恨。” 三宝郎念它先朝功臣,心存敬畏,实在不愿将事情弄得过于生硬,突然双膝一跪。 “这样吧,我替他真诚道歉,恳求你老人家放过他。” 红须战魂一下子难为情起来,诺诺着不知如何是好了。 三宝郎继续道:“前辈,你尽管放平心态,听我安排。” 于是,就将九阳山上,上午看到的风水宝地,讲给他听。只要他肯放下恩怨,三宝郎愿意出钱出力,择日迁葬于那快牛眠之地。另外,置好前辈牌位,供奉于李家祠堂,世世代代享有李家后人奉祀。 红须战魂一下子无话可说,突然老泪纵横。 “凌判官,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胸襟,真真让老夫刮目相看。想你才情,日后定然才有所伸,志有所托。治国齐家,兼济天下,你才是未来国之栋梁,黎明福祉。” 三宝郎道声惭愧惭愧,伸手拉住红须战魂的双臂,两个人齐齐站起来,又将战魂让到座椅上。 红须战魂连声道:“可惜可惜。” 三宝郎朗声一笑:“有何可惜?” 红须战魂叹道:“可惜我与你阴阳两隔,即便同世为人,我又大你许多。要不然,定当与你结成诤友,进则同朝为官,退则结庐为邻,真可谓人生大快!哈哈哈” 三宝郎谦虚道:“晚生哪有这样造化?” 红须战魂爽朗大笑:“凌判官,一切依你安排。几番深夜打扰,心实不安,老夫告辞喽,哈哈哈。” 三宝郎送它下楼,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红须战魂几度回头,双手抱拳,久久不忍离去。 一夜无话,及至天明,李昂早早亲自来看三宝郎。三宝郎将昨夜所有复述一遍,李推事大喜过望,一口答应,一切一切全照三宝郎钧意,丝毫不出半点差错。 李晟的命是保住了,李府自然感恩戴德。李昂仰慕三宝郎人品才情,提出来让自家的小三子,连同李慕白公子做个结拜兄弟。三宝郎婉拒了,李昂自是大叹惋惜不提。 一日忙活,昨夜与红须战魂商榷之事,一一办妥。 不成想,次日半夜,三宝郎刚刚躺下,那红须战魂又来了。 第六十四章 拜见金城节度使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睁眼见是红须战魂,既惊且疑:“前辈,难道今日所为,您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 红须战魂欢声大笑:“凌判官,休要多想。今夜又来打扰,一来深表谢忱,二来呢,老朽要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好消息。” 昨日三宝郎为他新迁逍遥洞府,红须战魂见龙脉形局阔狭适中,藏风聚气,水口关拦,来去有情,心下十分满意。与李昂一家的恩怨也就彻底放下啦。因而,想当面谢谢凌判官仁心侠义,所以决定夜里再来一趟。 正与三宝郎所言,李晟乃文昌星下照,未来状元之贵,果然是鬼神呵护,此事当真惊动了金城城隍冥府。冥府鬼差探知兰盾贵为谥封王爷,大人大量,对李昂一家不计前嫌,并且化仇恨为恩仪。鬼差如实禀告城隍冥王,冥王感兰盾先前战功,今且功过相抵。决定网开一面,命它到金城城隍冥府当了一名信差,从此不再是一支孤魂野鬼。待服役满一百年之后,准许他重新托生,再世为人。 三宝郎听了红须战魂的表述,想不到意外收获这样美满结局,真的替它欣慰。 “前辈,恭喜啦。” “凌判官,谢谢你。” 闲聊了一会儿,三宝郎见它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又极为难的样子。于是问道:“你是不还有心事,不好意思开口?” 红须战魂沉吟半天,从怀中掏出那半块血玉,颤抖着双手,递过来。 三宝郎犹豫未接:“前辈,这是何意?” “老朽还有一事相托。” “什么事?” “烦劳凌判官代传一个口信,若有机会见了泰儿,就说我在这边挺好,做了城隍信使,不必牵挂。这半块血玉,血玉,” 三宝郎直言道:“血玉怎么了?您我之间,还有何为难的话?但讲无妨。” 红须战魂鼓足勇气:“血玉,你拿上。不敢说作为凌判官操心的酬劳,待见了我家泰儿,权当一个信物吧。” 如此贵重之物,知道它也是兰盾思念亲人的唯一寄托。三宝郎有心拒绝,又觉兰盾言之有理,正是举棋不定。 红须战魂站起身来,径直将血玉放在案上。 “凌判官,我要告辞了。这血玉,血玉。哎,待见了泰儿,一切就明白了。” 说罢,悠忽不见。 三宝郎一夜辗转难眠,好歹鸡叫三遍才沉沉睡去。 一大早,金城府衙,点卯已过。 李昂抽空来到节度使鸿飞冥的后堂。 “节度使大人,下官,” 鸿飞冥见他欲言又止,放下手中的文札,问道:“推事大人,什么事?” 李昂将半月来,府中发生的怪事一一说出。 鸿飞冥猛然想起老爷子推荐的三宝郎,按照路程早该来到金城才是,为何迟迟不见?莫非老爷子他们到了? “这位奇人是何名姓?” “回大人,问他时候,只说是四海飘蓬之人。听那红须战魂口中,似乎称他凌判官。” 鸿飞冥暗吃一惊,心下思忖,世上哪有冥府官衔? “可知他哪里人氏?同行之人,是否有一身高形肥的老者?” “只称涿郡,同行也仅两位年轻公子,并无老者。” 鸿飞冥心想家父不在,看来此行并非三宝郎一伙。金城有个莫一动,“莫判官”。这凌判官,难道也是绰号而已?五月千两黄金失窃一案,至今未破。如今既有这等人才,不如先请他过府一叙,看他有无良策。三宝郎的事暂且放一放,又无大碍,于是说道。 “李推事,你现在回去,就说金城府衙有请,让他二位过府一叙。” 李昂领命,匆匆回来,向三宝郎哥俩讲明鸿飞冥大人钧意。 李慕白看三宝郎不急不忙,心下着急。他早就想见飞冥大哥了,一听府衙有请,起身就走。 三宝郎道:“推事大人,节度使大人贵为封疆大吏,小民见他需要择日,焚香沐浴,洗漱更衣,方显得虔诚,也不失在下仰慕之情。” 李昂推事无奈,回禀鸿飞冥。 “奥,我看择日就免了吧!至于虔诚?那你速备一顶八抬大轿,再请。” 但听得门外鸣锣开道,“威武”“回避”之声传来。三宝郎知道,这次一定是府衙官方代表来了。 一阵寒暄之后,门外有人吆喝,请先生上轿。 三宝郎只是想要一个姿态而已,哪里敢真的上轿?这顶八抬大轿,可不是平民百姓敢坐的!越级铺陈,时下法律明是令禁止的。 于是,就与李慕白骈马跟在大轿后边,向着府衙进发。 一队人马刚刚起步不久,就见西北天上乌云滚滚,一阵电闪雷鸣。这边天上还是朗日高照,那边却下起倾盆大雨。及至行到黄河东岸,上游就泻下滔天浊浪,惊涛拍岸,水势骇人。 大家只得驻足观望。远远望见浊浪中间,飘来一片黑云,随波逐流,上下翻滚。 三宝郎心中疑惑,及至再近,发现竟然是一片蚂蚁。乌洋洋,黑压压,正中簇着一只蚁王,头大如斗,双须如带。正立起腰身,拼命地向岸上行人挥舞一对前足。 大家明白,这分明是在向人们祈求援助!三宝郎见了,有心施救,可是激流肆虐,谁人能有那样的好水性? 正好,黄河岸边一颗古柏,挺拔耸立,高入云端。三宝郎心道,要是有一把利斧,一下砍断,古柏倒在黄河中心浊浪里,蚂蚁就有救了。 他嘴里不由咕哝着:“兰盾,兰盾,你若在时就好了。” 一念未了,东南一道红影一闪,眼前赫然来了一人,红须赤眉,手执一对劈山斧,一声不响,但见抡圆双臂,照那古柏树干轰隆砍去! 随着一声巨响,“哗呲”一下,古柏直挺挺倒在浊浪中。万蚁簇拥的蚁王旁若无人,从容指挥着这支庞大的蚂蚁队伍,顺着古柏的树干,有条不紊的爬上岸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只巨大的蚁王回过身来,对着三宝郎频频点了三下头,就率领队伍一刬东南,直奔九阳山方向去了。 三宝郎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危难之中,“盾成仁”王爷挺身而出,救了这个蚂蚁王国。而蚁王对他频频点头,这也说明她是感激三宝郎的。 雨过天晴,大家继续向府衙进发。 三宝郎一路祈祷这个王国平安,不知不觉来到金城府衙大门口。 忽闻有人山呼:“节度使大人到。” 鸿飞冥浓眉大眼,双颧高耸。头戴青铜狮子盔,狮子尾上簪缨倒挂。身披青铜甲,内衬绿战袍。前悬护心镜,后勒护背旗。征裙上密排青铜钉,绣着怪蟒翻身,青龙探爪。脚蹬虎头战靴,威风凛凛走出府衙大门。 李慕白望见,朗声喊了一句:“飞冥大哥!”就甩蹬下马,扑了上去。 鸿飞冥虎目一愣:“你?凌判官?” “只知道你的凌判官?怎么,大哥,你不欢迎我?” 鸿飞冥虎掌一拍李慕白肩头:“哪里那里。快快里面有请。” 一行人等绕过金城府衙大堂,左拐直行,就到了府衙后厅。 还未落座,李慕白就迫不及待介绍起三宝郎来:“大哥,这位就是咱义弟三宝郎,他们嘴里的凌判官。” “奥,宝先生。久仰久仰,好一个潇洒俊逸的少年郎。早听老爷子说起你易医双绝,深得莲医仙真传,看你在李府手笔,果然是大家风范。” 三宝郎谦逊一笑,“岂敢岂敢,大哥见笑了。”遂袖出金城府衙聘任书,双手递与鸿飞冥将军。 鸿飞冥朗声大笑:“你看你,早拿这聘书来见,也好早一时相聚。非得挨到这般时节,急煞我也。” 李慕白取笑道:“谁说不是,宝郎弟弟也忒自矜。” 鸿飞冥突然若有所思,问道:“怎么,老爷子不是说要一同前来吗?他人呢?” 二人一下子面有悲色,良久不说活。 鸿飞冥预感不妙,急切地追问:“难道老爷子出事了?” 李慕白将飞鹰山,阴阳绝壁的经过细说一遍。 鸿飞冥悲痛之余,不免心下狐疑,传闻三宝郎道业精深,通幽明之境,却原来不过如此。曾几何时,西夷番兵尚且能通过阴阳绝壁,奔袭京师。难道你三宝郎竟然不如他们? 接下来,言语之间,似乎略有不悦。 三宝郎眼神落寞,李慕白尴尬不已。 匆匆吃过午饭,稀稀拉拉聊过三言两语。三宝郎道:“飞冥大哥,关于老爷子的事,我深表愧疚,还望大哥节哀顺变。记得恩师说过,世上事,未必件件预测,事事先知。万事万物,无非造化。三宝郎能补偿的,自会不遗余力。” 鸿飞冥听来,只认为是他在推卸责任,嘴上不好过分,淡淡说道。 “没事,我知道了。” “飞冥大哥,我有点累了。” 鸿飞冥吆喝一声侍卫,安排完毕三宝郎的下榻之处,就匆匆去了府衙大堂公干去了。 没有想到的是,三宝郎的下榻之所竟然是府衙的一个偏厦! 三宝郎闷闷不乐,躺在床上,头枕双手,心情复杂。不知不觉,任思绪驰骋。 夜幕渐渐降临,朦胧中,三宝郎似乎走在一片山坳上,山下一座将军楼。楼房西南一汪碧水,水源通向西北山沟。 沟西山崖上一颗碗口粗的刺槐树,树上赫然吊着一只大蟒,通体灰白。大蟒似乎十分痛苦,腹部不断抽搐,蟒尾摆来摆去,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万分无奈。 三宝郎近前细看,原来大蟒嘴里露出一根皮线,皮线正缠挂在刺槐的树枝上,难怪如此痛苦。 大蟒一定是吞食了山里人,吊黄鼠狼或者狐狸的诱饵,没成想诱饵上连着铁钩,勾住了它的腹腔。 此刻,大蟒正瞪着一双痛苦的大眼,哀求般地看着三宝郎。 再看刺槐树下的山溪,清流潺潺,有数十丈之宽。令人吃惊的是,山溪水面上立着一个人影,一身白袍,年约二十七八岁模样。 白袍人影一边飘飞在水面上,一边回头望着三宝郎笑。看他意思,似乎是在嘲笑,哼哼,我能飞掠水皮,你能吗? 鬼!三宝郎惊出一头冷汗,遽然醒来。 鬼影?误吞铁钩的大蟒?二者有什么联系?为谁而来?又为谁存在?三宝郎初来乍到,你在向我诉说什么? 第六十五章 府衙白犬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鸿升老爷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鸿飞冥一下午虽身在公堂,却心不在焉。一会儿烦躁,一会儿悲伤,简直魂不守舍,感觉这次聘用三宝郎可能是个天大的失误。想把五月份黄金莫名失踪的事,交付与他,也怕所托非人。因而,下午安排与三宝郎探讨案情的谈话欲,荡然无存。 一夜无话。 三宝郎也在等待中,反复揣摩鸿飞冥的思想动向。 又到中午,鸿飞冥好歹安排后厅与他会面,李昂推事,李慕白还有新任府衙库管作陪。新库管详细介绍案情,三宝郎一直盘算昨日傍晚所见蹊跷的鬼影,大蟒之事,只似是而非地听着。 四人刚刚坐下不到一盏茶功夫,忽听东北方向后厨传来几声犬吠,声音凄厉。三宝郎灵犀一闪,问道:“哪来的犬吠之声?” 李推事回禀:“一道早,府衙突然来了一条大犬,遍身白毛,围着府衙库房转悠,被后厨大师冯六捉获。打算今天中午宰了,犒劳一顿。” 新任库管随声附和:“如此甚好。冬至狗肉可是大补元阳。” 三宝郎捕捉了外应,心中运起《金口诀》,右手拇指飞轮,卜得一《艮》卦,见是寅木鬼爻在上九,玄武盗神持世,下落在子水财上,正冲着应爻申金吊客丧孝之神。联想起昨日傍晚山溪水面上,一身素衣鬼影,心中有了眉目。 “鸿飞冥将军,我看午饭尚早,不如我先讲个故事,大家裁断一下公道人心,可好?” 鸿飞冥略略点一下头,一干人等附和。 “六月前,府衙里出了一位冤死鬼,” 三宝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鸿飞冥就敏感地插话:“他何来的冤情?” “怎么?真的死过人?” 李推事解释道:“当时的银库库管,上任不足一年。” “经云:‘口小金方莫错谈’这位库管可是吕,周,吴,石姓氏?” 鸿飞冥一听,当时的库管正是姓石,名文,字青麟。难道真的冤枉了他?人命关天,他赫了一身冷汗,接口道:“确有此人,已被正法。” “可是因为钱财?” 鸿飞冥打个手势,众人知其所指,皆禁口不言:“宝郎弟弟,不管对与否,你只管照你的思路说来。” 三宝郎道:“卦中盗窃之人落在寅木上,经云‘蚕头燕颔是青龙’,真正的窃贼怕是另有,,,” “此话怎讲?” “这个简单,蚕头为天,燕颔为艹。此贼姓氏也,” 众人脱口道:“莫,莫?” 鸿飞冥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三宝郎:“算卦嘛,是常理不可以解释的东西。再说我只是一算,又没亲眼所见。” “办案讲究人证物证,岂可信口雌黄?” 三宝郎听了鸿飞冥说话如此口气,自尊心大为受伤,干脆一语裂到底:“财爻落水临艮卦,先天方位在西北,水边墓地里。申金白虎,那库管临死可是一身白衣,二十七八年纪?” 鸿飞冥一下子软了,颤颤巍巍问道:“莫非宝郎弟弟真的下通幽冥之境?” “实不相瞒,我昨夜见到的白衣鬼影,大概就是他啦。” 正说话间,又听得后厨传来几声狗叫,凄厉悲鸣,煞是惊心动魄。 三宝郎话锋一转:“推事大人,快去制止后厨,这条狗杀不得!” 李推事迟疑地望着鸿飞冥将军。 三宝郎急了“还不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推事刚要起身,突然门外一条白影一闪,窜过一只大狗,遍身白毛。后面跟着后厨冯六,正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吆喝着,快拦住它,不得了,是个妖物,四蹄捆的好好的,刚要动刀,突然就麻绳脱落,这畜生爬起来就窜了,不得了,不得了。 白狗一双大眼睛满含眼泪,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可怜巴巴的看着三宝郎,谁也不找,进屋就含住三宝郎的裤腿儿,一个劲儿的向门外拽去。 众人惊慌失措,跟着这只白色的大狗,一窝蜂出了后厅。 鸿飞冥他们只是担心三宝郎安危,正想动手擒住白狗。岂料,白狗放开三宝郎裤脚,慢踏踏出了府衙大门,一路往西北跑去。 众人随后跟着,白狗边跑便回头张望,仿佛在示意三宝郎快走,别跟丢了! 山路渐渐崎岖,翠柏掩映,灌木丛生,三宝郎觉得此情此境似曾相识。 眼见白狗就来到了数十丈宽的山溪东岸,鸿飞冥他们也随后赶上,后厨的杂役,负责侍卫的官兵跟来几十号人。 白狗看看人员聚的差不多了,四爪蹬开,一挺尾巴,就窜进碧波浩荡的溪水里去,踏在水皮上,如履平地,转眼飞掠彼岸。 鸿飞冥看看三宝郎。三宝郎眼见白狗掠过山溪,消失在对面的一个土墩下,急得直跺脚。 李推事命令侍卫快去吧战备快艇运来。 渡过山溪,三宝郎径直来到土墩前面,赫然看见一座大坟,坟前的石牌上正刻着“亡夫石青麟之墓”七个黑字。 三宝郎围着石青麟的坟墓转悠,下边接近溪水的田埂上有一堆烧过的木炭,旁边一方黄布,他拾起来,凑在鼻孔闻了闻,隐隐似有一股丹药的气味。 回过头来,再围着大坟转,竟然发现有一个地方好像动过土。 三宝郎打个手势,鸿飞冥近前观察,然后蹲下身形,用手指划拉一下土痕,因为长年干旱,没有下雨,土是松的。 鸿飞冥命令士兵掘开浮土,随着越挖越深,眼前露出一条狭窄的甬道,只能容下一个瘦子。 不一会儿,就挖到石青麟的坟墓下边。 浮土被清除干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就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打开木盒,遽然是三锭黄金,黄金锭上,铸印清清楚楚,印有“金城府”三个大字。事实已经一目了然,这正是金城府衙五月份丢失的库银! 鸿飞冥满腹狐疑:“府衙官银倒千真万确,可是数目不对呀,明明是四锭一千两,为何只剩下三锭了呢?” 三宝郎想起刚才卦象上,财星冲动午火父母爻,知道是已经被人化掉一锭,搞了房屋建设。他踱步到前面土埂上,用脚点点乌黑的灶膛,再把手中刚才捡到的黄布,递给鸿飞冥。 “将军勿急,以三宝郎看来,另一锭黄金已经被人化掉,并且用来建造房产了。大家想想近来城里有无人家大兴土木?” 鸿飞冥也放在鼻边闻一闻,又迅速扔掉。 “莫一动,莫判官!这无耻的瘦猴儿!建造房产?” 鸿飞冥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果断命令侍卫:“封锁消息,火速捉拿莫一动归案!” 不大时辰,莫一动带到。 三宝郎看时,此人八字眉,一对金黄眼滴溜溜乱转。穿着一身对襟貂绒褐色小皮袄,瘦的一身皮包骨头的样子! 莫一动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偷来的黄金,藏在死尸身下,竟然会被人找到!多年的官场生涯,他十分清楚,办案讲求的是人证物证,只要我死不承认,神仙来了也无奈他何! 金黄的小眼滴溜一转,他嘴角略过一丝奸诈的冷笑。 “鸿飞冥大人,这能说明什么?” 是呀,就凭这个,也不能认定库银就一定是莫一动所盗! 鸿飞冥一时语塞。三宝郎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话,鸿飞冥唇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厉声道:“先押进死牢再说!” 众人回到府衙后厅,打算吃过午饭,再进一步跟踪审问。 面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鸿飞冥却没有一点胃口。如今物证虽有,可是时间地点,人证,作案经过完全没有头绪。 鸿飞冥仔细回忆当时审问石青麟的详细经过,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三宝郎参谋一下。 几年以前,由于金城久旱,田中颗粒无收,家无粒米为餐,时日既久,灾民纷纷得了水肿病,一家人死几口已是常事,甚至一个村庄,一天死过几十上百的灾民,连找个抬死尸的人都难了。鸿飞冥命令库管石青麟到府衙领过几次库银,去内地采购粮食,回来好救济灾民。 赈灾办得非常顺利,可是事后对账,就出现了差错。府库的账上,明明是他预支了伍万叁仟两黄金,石青麟只承认四万三千两,多出来那一万两的账目,用尽酷刑,至死不认!白纸黑字,岂容你抵赖?退一步讲话,不管是五万三,还是四万三,只要他有支出的账目对抵,账款也就平了。可是他去哪里弄那一万两的粮食采购支出?既然没有支出单据顶现,说明他就是侵吞公款。鸿飞冥道,只要你石青麟拿出这一万两黄金,退还府库,念他平时兢兢业业,赈灾有功,也可既往不咎。可是,一万两黄金,对一个衙门小吏来讲,无疑天文数字!他又如何凭空拿出一万两黄金退还? 鸿飞冥万般无奈,将他押在死牢,限期退赃。 三月过去,无果。金城府衙定他个贪污巨款之罪,交付有司,问斩了。 三宝郎听罢,命人找出石青麟当日所有预支款项的借据。值班人,负责人也一一到案,当然莫一动也在喽。 借据上经手人,时间,款项数目,用途,各有关人员签字,条分缕析,丝毫不错!核对过后,还是铁证如山,众人面面相觑,案情又陷入僵局。 三宝郎在心中暗想卦象,黄金财爻落寅木,经云‘水一六,木三八。’。突然一点灵犀下天台,叫声:“原来如此!” 鸿飞冥兴奋地喊道:“三宝郎,你找到线索啦?” 三宝郎慎重地点点头,“玄机只在木三八!” 第六十六章 三八等于十的玄机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挑出两张石青麟的预支单据,指着上面的字念道。 XX年三月二十二日,石青麟预支黄金八千两,用于内地购粮赈灾。经手人石青麟,府库负责人莫一动,鸿飞冥审。 鸿飞冥道:“对呀,是我批的,两个八千,一万六。证据确凿。” 三宝郎启发道:“八也可以是三,三也可以是八。” 原来古代记账的格式,依据业务发生的原始凭证,以“入”“出”作为纪录符号,一般冠于首位。经济的主体,就是拿钱办事的人名置后。时间款项用途,相当于现在的摘要,一笔一笔以时间为序登记。 这里要说的,是这套全国通行,专门会计运用的数字版本。“一”就记作“丨”。“二”就记作并排的两个“丨”,三横代表“三”数,如果在三横之上加一点,就代表“八”数。 恰巧,当时石青麟正好有两次,预支三千两的事实。他拿着写好的预支单据,找到节度使大人签字同意,再到府库交给莫一动负责人,领走三千两黄金。 莫一动久惯数字游戏的奥秘,当石青麟走后,他便在石青麟预支单据的横三上多加一个点,三千就成了八千。两次作弊,六千就成了一万六。无形之中,石青麟就无故多领一万两黄金。而且,三上仅仅多一个点,笔迹鉴定都无法进行!可以说,莫一动做的这个局天衣无缝。 至此,石青麟侵吞公款的死罪已经牢牢坐实! 鸿飞冥恍然大悟,彻彻底底,对三宝郎佩服得五体投地! 鸿飞冥将“三八”的玄机,讲与众官裁度,理论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推翻的意见。 那么问题很快又来了,府衙银库值班的时候,门窗都是锁死的,大小二便都在银库房内解决。每个班最低四人,交接班的现场最低是八人。而且,也只有在交接班的时候,才可以打开库门,换句话说,银库日常工作中,永远不会产生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机会。一万两黄金,就算是莫一动偷走,他是如何瞒的住众目睽睽?四个大金锭,他又是如何带出大门呢? 三宝郎心下思忖,别无线索,只有在八卦里寻找破案的玄机。卦中财爻临白虎,坐子水,在艮卦。经云,寅申交加主道路,辰冢戌骨臭秽瓮。 根据上午办案经过已知,几大要素之中,坟墓出现,死人的骸骨出现。卦中还有道路,臭秽瓮两个因素没有出现。 三宝郎在大厅里轻轻踱着步子,大脑飞速运转。 金城府衙上自节度使,下到参案衙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三宝郎的一举一动?他们在焦急地期待着,三宝郎下一句话会说出什么。 一番深思熟虑,三宝郎道:“可不可以这样假设?” 府衙银库的值班人员,大小便都是在室内大瓮边上解决,一定会有一辆马车,适时掏走大瓮里的粪便,那么掏粪工人来府衙银库掏粪的时候,一定不会是在交接班的时候。如此,就可以瞒过众目睽睽。或者说,即便是交接班的时候掏粪,也一定不会有人在大瓮旁边守着,再或者,也可能有人守着,但一定不会一直守着。 众官吏一阵嗡嗡窃语。 三宝郎突然提高声音:“这位掏粪工,和谁最近?” 众官吏几乎异口同声:“莫一动啊!” “掏粪工是莫判官找来的。” “掏粪工原来是小银匠,来府衙以后才不干老本行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全金城的人都知道。” 一直沉默的李慕白公子插话道:“飞冥大哥,检验一下石青麟墓地下的金锭,看看是否沾有大便的碎屑,不就水落石出了嘛。” 三宝郎点头笑笑:“慕白哥哥,就是聪明。” 府衙的仵作,本来是检验尸首的技术工种。此刻,不得不尴尬地拿起金锭闻闻,又在金锭下面“金城府”三个字的缝隙里扣扣索索。 突然,仵作兴奋地叫了一声:“节度使大人,里面果真有粪便的碎屑!” 鸿飞冥大吼一声:“捕快们,还等什么!快快把掏粪工那老玩意儿擒来拷问!” 一刻也不能耽误!旋即,掏粪工被带到。 掏粪工姓邱名达,祖籍尚东菏泽人氏,年岁并不大,三十七八岁模样。祖上传他银匠手艺,十年前来到金城,立了一家门面,专门为人打造金银首饰,干些回收加工之类的小活,没有大钱,养家糊口也倒有余。 府衙银库的莫一动,为人圆滑狡诈,心计多端。平时很注意拉拢人缘,上上下下对他看法都不错。还升了库管,后来又提了职务,负责一些款项交接,报报库存等。小官不大,确是肥差。 在他之候,石青麟就当了库管,石青麟为人豪爽,大大咧咧,因而银库里常有些长长短短的差错。每次只要莫一动到场,都能处理得很得当,故而人送外号“莫判官。” 那时“莫判官”已经在银库干了有些年头。手头上攒了不少金银碎屑,借着打造首饰的名头,常常找小银匠邱达来家里,将金头银屑化零为整,再存起来。一来二去,二人就成了朋友。 莫一动见了府衙银库白晃晃,金灿灿的黄白之物,早已垂涎三尺,可是,银库出入盘查太严,偶尔夹带点儿金银碎屑,也不是没有可能,若将成锭的大宗金银弄出府衙大院,真比登天还难。 后来,他想到了府衙银库一个漏洞,那就是银库的大小便需要一个专门的掏粪工打理运出。他找到了邱达,让他改行,来府衙做掏粪工。然后伺机··· 二人一拍即合,小银匠把门面转让,就专门做了金城府衙的掏粪工。 虽有此贼心,却苦无良机。他见新任库管石青麟诚实大方,就一直觑着他,一旦有漏洞可钻,打算狠狠地宰一把,赚个宽阔现成,就好退休了。 也可以说,莫一动预谋盗窃官银,非一日之梦。他陷害石青麟,也是蓄谋已久。 机会终于来了,节度使大人批准石青麟预支黄金,内地购粮赈灾。这份差事,时间跨度接近一年,往来业务又多。于是,莫一动就在数字上动起脑筋,篡改石青麟借据金额,巧妙地在“三”上点了一个小点儿,就把三千两,变成了八千两。如是两番,一万两黄金的长款顺手而就。 可是,怎样掩人耳目,将这四大金锭顺利运走? 很简单,因为他早就安插了同伙,掏粪工邱达。 因为银库每一个交接班,都需要盘点,如果石青麟领走三千两之后,长款的五千必须及时运走,否则就会发生账款不符事件。而一旦被下一班库丁发现,首先是长款入库,接着核对账款,孰是孰非,立马水落石出。那时,这五千两黄金的梦,也就化为泡影了。 这时候,邱达很随机似的,就来到府衙银库内部的大便瓮旁边,把莫一动事先投进去的金锭,连同屎尿一起装在粪桶,搬上马车上拖走。 试想,府衙大院的任何一位官员或杂役,谁会去无故翻弄一下装大便的粪桶呢? 至此,莫一动,莫判官的窃银计划顺利实施完毕。 事情还没有完结。 莫一动分两次将一万两黄金偷走,是死都不敢长期放在家里的! 他想来想去,又把注意打在屈死的石青麟身上去了。于是连夜到府衙对面,西北山上石青麟的墓地,掘了一个甬道,把四个大金锭装在木盒里,藏在墓地下面。 再请诸位细想,有谁会想到已经伏法而死的,石青麟棺椁下面会埋藏黄金呢?他见近期稍有安稳,就伙同邱达捎就化金锭的丹药,夜里到石青麟坟墓上,挖出一锭,当场化了。二人将金锭一分,喜滋滋地回去。而莫一动就用这份黄金,盖了他现在的豪宅大院! 洋洋得意的“莫判官”,只认为石青麟死了都会替他看守财帛。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死了的石青麟也会开口“说话”。 府衙大小官员衙役,听完三宝郎的一番推理,长长出了一口气,无不惊叹他的心思聪敏,推理缜密。 邱达听完三宝郎的话,还想侥幸抵赖。 鸿飞冥忍无可忍,二话没说,劈手夺过衙役的威武大棒,哼哼哼,亲自打了他几十下! 邱达痛得死去活来,杀猪般的嚎叫!看得众衙役两股战战,心惊胆裂! 邱达煎熬不过,一一从实而招。 有司官员签字画押,这边做成铁案,又把“莫判官”揪来。 莫一动眯着一双黄金小贼眼儿,大叫冤屈:“凭什么定我罪过?有何人证?” 鸿飞冥气愤不过,存心故意折腾他。不让莫“瘦猴”受番皮肉之苦,实在对不住屈死的库管石青麟! 鸿飞冥丢个眼色,窜上四五个衙役,一声不响,“乒啪噗呿”一顿乱棍!那是招招致命,棍棍溅血!打得“莫判官”哭爹喊娘,哀声凄厉。酸咸苦辣,磬钹齐鸣。三魂去了二缕,七魄剩了一丝。不亚于地狱凌迟,好似是抽筋剥皮。 死过来,活过去,几次三番,终于承认了犯罪事实。 鸿飞冥下令将二位死囚押下天牢,众官退去。 鸿飞冥深深一揖,恭恭敬敬道了一声:“贤弟,宝先生。请受我鸿飞冥真诚一拜!” 三宝郎双手拉起飞冥大哥,回到:“大哥,我们早已经是一家人了,大哥的事就是我和慕白的事。” 悬了许久的冤案,一朝得雪。 节度使鸿飞冥大人至此敬佩之余,也对三宝郎有了深深的依赖。 他拉着三宝郎的手说道:“贤弟,鸿飞冥还有心事。” 第六十七章 宝马玉飞云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见鸿飞冥如此郑重其事,心里一沉,金城府衙到底怎么了,难道还有妖事? “飞冥大哥,不必客气,于私你我是兄弟,于公,好歹我也算节度使随员。大哥的事,三宝郎岂能袖手?” 鸿飞冥面色凝重,说出心中压抑许久的难言之隐。 金城地处西北高亢之所,地土干燥,风沙弥漫,不得地利也就罢了,偏偏这几年,天不作美,接连三年大旱,民不聊生,盗匪迭起,到处白骨皑皑,哀嚎遍地。 天运不周,怪异之事不断。百姓粮食匮乏,就差人吃人了。就连野兽畜生都饿急了眼。一天夜里,府衙大院跑进一群狐狸,偷偷到后厨找吃的,将后厨的米面肉食劫掠一空,糟蹋的一片狼藉。 一开始,鸿飞冥并未在意,寻思畜生也是命,为人不可太过刻薄。吃一点粮食倒也罢了,可是鸿飞冥的宽厚仁慈,纵容了它们的贪欲。后来,干脆连府衙库房的官粮也成囤成囤的少,以至于驻军大院的伙房,军官家庭都不能幸免,全部遭到骚扰盗窃。空气里散发着骚臭的气味,府衙笼罩着一片阴森森的恐狐媚之气,弄得人心惶惶,兵无斗志。 鸿飞冥决定亲自蹲守,一次半夜时分,空中响起一阵“吱吱扭扭”的车马声,黑暗中,车马整整齐齐降落在府衙大院里。 细看之下,却是一只大狐狸,遍身雪白的毛皮,一双大眼,散射着幽幽的红光,正带领上百只小狐狸,推着独轮木推车,浩浩荡荡,大摇大摆,不知怎么就打开府衙粮库大门,三个一帮,五个一群将成包成袋的粮食,肉食抬出来,装到木推车上。 俄而,“啾啾”刮起一阵阴风,霎时,浩荡的车队又飘在半空,“吱吱扭扭”的车轮声再次响起,向着东北方向,黑云般滚滚而去。 鸿飞冥节度一方,自然是胆气豪壮。随即,纵起身形,大吼一声:“畜生!哪里逃!”。 他手执长戟,脚下双足一点,一招“流星赶月”,对着空中领头的白狐狸,一戟刺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哀嚎,似是半人半兽的一声“哎吆,我的娘哎”。狐群眨眼四下散去,木推车散落一地,麻袋里的粮食跌撒出来,鸿飞冥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及至再看,只余茫茫夜空,一个狐影也不见。 府衙执勤的哨兵提灯来寻节度使大人,灯光照耀之下,赫然发现哪里来的木推车?分明是山上红草扎就的车模型,就像孩童玩儿的小玩具。 鸿飞冥晓得,这领头的白狐已有了些道行。就不声不响做着准备,命令手下得力的侍卫,加派人手严密封锁粮库,后厨。连夜在军队驻扎的山上,府衙的旮旯角落,布满山民吊鼠的暗器。 这样等了三天,五天,直到半月以后。 白狐耐不住了,夜里又偷偷出来撒摸。发现所有存放食品的地方,都被重兵把守,无奈,率领狐群撤回。 路上,见树颗中,草丛里,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新鲜肉片。白狐还没来得及制止,小狐狸们一窝蜂似的,争相抢食! 这一下,坏了!“噗噗”一顿机关响动,转眼就有几十上百的小狐狸,被吊在暗器的勾上,疼得遍野哀叫,凄惨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这种吊鼠的暗器,铁钩上打制倒刺,诱饵穿在铁钩上,轻易褪不下来。馋极了的小动物,只有将诱饵一口吞掉,才算吃到这片肉。然而,吃到肉片儿的同时,连同小命也一块勾在铁钩上了! 白狐头领尚未来得及逐一解救,鸿飞冥的哨兵就听到了狐群的哀叫声,随着一声令下,府衙,军队就发出人马,漫山遍野地搜寻,一夜之间擒获了上百条小狐狸。 几月以来,官兵被狐群折腾的不堪其扰,人人心生怨恨。又值当时,物资匮乏,士兵嘴馋,就把逮到的狐狸全部杀掉,炖肉喝汤,狐皮贴在墙上晒干,打算冬季里制作皮衣御寒。 可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怪事又发生了。钉在墙上的上百张狐皮,还没来得及晾干,夜里竟然丢了,百般搜寻,就是未见踪影。 三宝郎心下暗道,这狐皮丢得也实在太蹊跷。 白狐一夜之间,损失上百狐众,悲痛欲绝,心中仇恨滋生,决定实施报复。它明知道,治不了你鸿飞冥,我还治不了你手下的子民吗? 白狐摇身一变,乔装打扮,扮作村姑模样,潜入城市乡村,专门诱拐,骗偷十岁以下的孩童儿。 这一下,百姓遭殃啦!隔三差五,甚至一天就有十几户人家来府衙报案,说是有人贩子偷小孩。 鸿飞冥交付有司,派下专门捕快明察暗访。谁知白狐吸取教训,不再明目张胆。作案之时,小心谨慎,不留半点儿蛛丝马迹。一连几年,案件频发,案情却毫无进展。 三宝郎听完鸿飞冥的叙述,渐渐明白过来,怪不得飞冥大哥新婚三年,夫人不育,原来是荼毒生灵,虽说是保卫一方平安,实际上,暗损阴鸷,不想当下就遭到了报应。 又一转念,那夜看到的灰色大蟒,误吞线钩,痛苦地吊在树上,又是怎么回事呢?莫非灰蟒也是饿极了,误食吞了吊钩的小狐狸? “飞冥大哥,府衙公务繁忙,要不你先去处理事务,我闲来无事,约慕白哥哥四处转转,看看有无线索。可好?” 鸿飞冥道:“也好,那你小心一点。” 三宝郎答应一声,就去找公子李慕白。 来到东厢偏厦一看,哪有慕白公子的影子?返身来寻,遇着府衙推事李昂李大人,遂问起慕白去向。李昂告诉他,李慕白公子嫌他的坐骑脚力太软,一大早,就约上李晟,小哥俩去了西郊马市买马去了。 三宝郎“奥”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去西郊寻找。 再说公子慕白,早听府衙官兵说起,西郊马市上有马贩子,从西邑番邦购进宝马,到这边高价出售,获取利益,就想去碰碰运气。 于是一大早约上推事三公子李晟,二人各乘一匹快马去了西郊。 金城西郊,有一位“马猴”,祖籍人氏不详,有说来自外蒙,有说他本来就是西夏人氏,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长得皮肤黝黑,络腮胡子,一头乌发浓如清霜。五官线条粗犷,身上肌肉发达。不知拳脚功夫怎样,却有一手驯马的绝活。因而金城人都叫他“马猴”。 马猴驯马说是技术活,倒不如说是力气活。驽马便宜,不赚钱。他贩的马,专挑马队里骨骼俊朗,体型健硕,脾气暴躁,又刨又咬的马。俗话说“有性就有活”,畜生也不例外。前提条件是,你必须降服得了,它才认你为真主。这样的马匹进货便宜,出手时,利钱丰厚。 驯马的时候,马猴事先顿顿要吃“雪花腱子”牛肉,宰杀的牛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须是三年左右的黄牛,宰杀之时,还不能放血。这样煮熟的牛肉吃下,人的身体才够有耐力。然而,那马匹,也必须同时饲养的到位。马猴,即将被驯服的马匹,在同等的条件下搏击,那马匹才被训得服气。俗谚“好马比君子”,都是有灵性,甚至有思想的大牲口。 马猴将购来的烈性马牵到沙漠里,一连要训它三天三夜,人马俱是不吃不喝,直到马匹精疲力尽,累到它头不能抬起,声不能嘶鸣,四蹄无力奔跑。再把马匹弄回来,养好体质,它才彻彻底底对主人大加钦佩,同时感恩戴德。英雄配宝马,宝马惜英雄。话是如此,骑乘之人,须以对待君子的情怀,对待坐骑,危难时候,坐骑才能舍命陪君子。 且说西郊马猴,从西夷挑来的这匹烈性马,通体上下,一色雪白,并无半根儿杂毛。长鬃围脖一圈,奔跑起来,马鬃抖张,气势汹汹,犹如雄狮一般,价格昂贵得一般人无法想象。 李慕白在李晟的陪同下,来到马市,马市三三两两,拴着几匹不起眼的瘦马,李慕白一阵失望。经打听,二人又北去半里路,就顺利找到了马猴的家。 大门前冷冷清清,半围半敞的断墙里边,传出一阵妇女的哭泣。 “我的儿啊,你去了哪里啦?该死的人贩子,你心好狠毒,俺就这么一个儿子···” 旁边一个瓮声瓮气的汉子安慰她:“行了,狗儿他娘,别伤心了。我再四处找找,说不上就来了呢?” 那妇女兀自抱怨:“马猴,马猴,你只顾你那马,几时见你把狗子放在心上的···” 马猴的儿子丢了? 李慕白推门而入。 马猴听见动静,从堂屋里迎出来,见李慕白英风飒爽,尤其手中那杆“冥泉”银龙枪,阳光照射下,散发着幽幽寒光,知道是久候的真人到了,连忙双手抱拳:“小将军,可是买马?” “是的,鄙人府衙李推事的三公子,我的朋友李慕白想弄匹宝马良驹,不知阁下最近可有瞧得上眼的?” 马猴,回头看看老伴,那妇女止住悲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马猴道:“看我作甚?还不快去后院?” 马猴一听提起宝马良驹,登时忘了刚才的悲伤:“走,去马棚。” 远远望见,马槽前拴着一匹龙驹,通体毛花雪白,龙睛虎眼,脖子上一围雪鬃怒张,气势汹汹。 那马见有人来,前蹄抓地,“灰灰”一声嘶鸣,仿佛虎啸龙吟。 李晟叹道:“好一批‘夜照玉狮子’!” 马猴听了但是微微而笑,略略摇一下头,不说话。 李慕白近前观看,单看此马骨架毛色,像是“夜照玉狮子”血统,只是体型纤细一点。凑近马头细看,额头正中一个旋窝,隐隐似一片飞云模样,心中大喜,想不到千里迢迢,竟然偶获绝世良驹! “马师傅,此马,莫非‘玉飞云’乎?” 马猴一听大吃一惊,果然不出所料,这才是真主:“小将军,当真是慧眼识宝,正是‘玉飞云’不假。” 李慕白将门世家,岂会不识得“玉飞云”来头?“玉飞云”和“夜照玉狮子”同一血统,乃是一母所生。只是身形较之“夜照玉狮”纤巧些,耐力略有不及,奔跑的速度却要比那“夜照玉狮子”迅捷许多。关键之处,是马头上的“飞云旋儿”!当下将此马血统,秉性一一说出。 马猴朗声大笑:“行家,行家也。佩服佩服。只是?” 李晟感觉刚才有失面子,听着马猴嘴里“只是”二字,心下不服:“有我慕白哥哥在,何来这许多只是?” 马猴不予理睬,兀自说道:“只是,不知小将军是否降服得了他?” 第六十八章 狐孩儿 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马猴牵出“玉飞云”,它打个响鼻儿,一抖雪鬃,一双龙目机警地盯着李慕白的一举一动。 李慕白围着“玉飞云”转个圈圈,一边打量它的毛花四蹄儿,欣赏着它矫健的身姿,流畅而优美的肌肉线条。看着“玉飞云”的骨骼构势,内心忖度着它最擅长的发飙动作,心中已是成竹在胸。 突然,李慕白虎臂一震,将手中“冥泉”“仓啷”一声,插在脚下干地上。 马猴看时,银龙枪的枪鑽竟然没入土中半尺之深。 李慕白瞅个空子,一个垫步就贴向“玉飞云”,身形陡起,翻身上了马背。 “玉飞云”没有想到,李慕白身形如此之快!刚要偏身躲过,哪里曾想公子慕白早已牢牢骑在它背上? “玉飞云”一摆云头,雪鬃抖张,灰灰长鸣一声,两个前蹄抬起,就人立起来!李慕白双腿一收,夹住马背,上半身也随“玉飞云”直立起来。 那马见人立不能甩他下来,待前蹄落地,悠忽,迅捷如电光石火,向前一窜,闪的李慕白脊梁贴在马背上。若非是下盘功夫扎实,只此一下,怕不早已跌翻在地?此刻慕白身形虽倒,但是双腿夹住马背,却纹丝未动。 “玉飞云”一纵窜出几十米,速度不减,云头贴地,蓦然蹽起后蹄。慕白不由自主上身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滑过马头,摔将下来。 好个小公子只运起“马步蹲裆”功夫,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它一立,一窜,一蹽的招式。 如此几番交替发难,李慕白仍然稳稳骑在马背上,毫无悬念地驾驭者它。 也许有朋友会说,揪住马鬃呀!那可不中,武将骑马,一来这马鬃不能碰。二来,只有坐骑骑得稳当,才能腾出双手舞动兵器。为什么?马匹奔驰时候,靠的是脖子上的马鬃感知速度与风向,主人若是用手薅住马鬃,那马儿会非常生气,没有人马合一的默契,如何发挥动作的有效性?再者马上大将,若是连马都骑不住,怎能全心全意去对付来犯之敌? “玉飞云”心道,果然是个好骑手!见三招奈何不了他,突然就地一滚,想把李慕白压在身下。李慕白心里骂声狡猾的东西!未及马匹身躯贴地,就一个“鹞子翻身”腾空掠起,稳落地面。 “玉飞云”瞅他离开了自己的身躯,四蹄蹬地,就想窜开。 小公子哪容它如此轻易脱身?伸手揪住雪鬃,足尖一点,忽地又弹跳到上马背。 要知道,没有鞍辔的马称为“单马”,不比鞍辔齐全那样容易驾驭。配鞍辔的马,马鞍上都有救生环,危机时候,是可以单手握住救生环的。 马猴,李晟两个看的惊心动魄。尤其那马猴更是知道,今日这一番较量不是在沙漠里,马匹四蹄阻力大,相对动作不是十分灵便。而今是在硬地里,马蹄着力有效,敏捷的程度胜于沙漠驯马十分,当然驯服它的难度要大大增加喽。 “玉飞云”好似有意要试试李慕白的能耐,就绕着宽敞的后院,四蹄蹬开,撒欢儿驰骋开来。忽而迅捷如风,忽而四蹄立定,忽而左旋右摆,忽而上下颠簸。 李慕白只双腿夹住马的腰身,稳如泰山。 “玉飞云”渐渐服气公子的马上功夫,一点一点变得温顺,人马配合变得开始默契。 李慕白待“玉飞云”飞速掠过“冥泉”时候,伸手绰过银龙枪,胯下夹住坐骑,“仓仓”舞起三个枪花,青龙献爪,怪蟒翻身,横扫千军,流星赶月,锁喉,回马一路耍将起来。端的是,秋风扫落叶,飞沙卷走石,八面玲珑,十方威风。 看的马猴眼花缭乱,心潮澎湃,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 三公子李晟一介书生,平常何曾见过这等功夫?直把双掌拍得生疼,叫好不绝。 李慕白尽了兴致,口中喊声语头,“玉飞云”乖乖止住身形。 “马师傅,此马什么价位?只管开口要来。” 马猴也见物遇其主,英雄宝马,相得益彰,真有拱手相送的冲动。可是,在商言商。自己一辈子贩马,也不过落魄如斯,要什么死价钱?目前,唯一的爱子被人贩子拐丢了,正愁需要本钱,全国各地转转找找,期望着奇迹发生的那一刻。不由心下矛盾,嘴唇诺诺,半天说不出价格来。 “怎么?不卖呀!” 马猴突然双眼含泪:“小将军,英雄爱宝马,如今物遇其主,我真恨不得白白送你都行。只是目前···” “马是用本钱买的,我李慕白岂能做那巧取豪夺之事?马师傅尽管开价。” “既然如此,百两黄金,小将军你可乐意?若是平时,‘玉飞云’最少得值千两之价吧!” 李慕白毫不含糊:“哪能掉下千两黄金?这样吧,我先给你五百,待见了我家宝郎弟弟,再一并付讫。” 说罢,从怀中掏出金票,找一张伍佰的,顺手递与马猴。 马猴大喜过望:“可好好了,可好了。有了这些钱,再找儿子就有希望了。” “怎么?你儿子当真丢了?” 马猴讲述了儿子丢失的过程。三天前,马市上来了一位漂亮的村姑,说是儿子被人贩子拐丢了,阖家人痛不欲生,就把丢失孩子的责任怪到她头上,所以孤身一人,出门来寻。 马猴江湖行走之人,平生看重的就是义气两字。见村姑可怜,就领回家去,寻思招待她一顿晚饭,顺便在村里替她吆喝吆喝,找一找。 哪成想晚饭吃到一半,这位村姑就对着马猴夫妻二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夫妻两个就迷迷糊糊,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一看,村姑没了,再找爱子狗儿,挖地三尺,不见踪影。这才想起,最近金城人贩子拐卖幼儿猖獗,知道是上了人贩子的当,后悔晚已。 李慕白听罢,气得差点儿咬碎钢牙:“妈的,可恶的人贩子,哪一天犯到我手里,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马猴收了金票,心下高兴,就找来一副现成鞍辔为“玉飞云”装束完毕。李慕白意气风发,翻身上了“玉飞云”,二人告辞马猴原路返回。 来时刚好经过“翠龙阁”酒店,李慕白记得上次的“祁山冰红”,红烧辣肘的味道,不免唇舌生津,回味无穷。 于是提议道:“三公子,日近午时,刚才那么一折腾,腹内饿得厉害,不如进去小酌一番。” 李晟见慕白兴致极好,遂附和道:“小弟正有此意,今日恭贺哥哥喜得宝马龙驹,就由小弟做东,休要和我争。” 二人坐定,酒菜上齐。于是浅斟慢饮,猜拳行令,喝得不亦悦乎。 仲冬时节,转眼就要日薄西山,二人意犹未尽,约定下次再会。 “翠龙阁”前,小哥俩就此别过,各自打马回府。 慕白公子醉意微醺之下,半胧俊目,沿着黄河古道,驱马直奔金城府衙而来。 哪知到了与府衙分叉的道口,“玉飞云”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眼神一叉,惊了!顺着黄河古道一刬东北,四蹄翻飞,腾云驾雾一般,朝着东北方向府衙驻军山上而去。 李慕白一下子惊得酒醒,好歹止住惊马,回头来寻去处,却又迷路了! 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山路崎岖,荆棘遍布。只得下马步行,转悠来转悠去,看看又是老地方。 三番五次,李慕白气得大骂:“山中的邪门鬼祟听着!再有敢当本公子去路者,小心我手中的‘冥泉’银龙枪!” 岂料骂声过后,眼前豁然开朗,此时玉兔东升,照的山中如同白昼。 小公子心下一喜,正待返回,蓦然看见前边山东坡,有一个山洞。山洞前,洁白的月光下,围着一块大山头,齐刷刷坐着一帮孩子。 石头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手拿一本大书,正在教这帮孩子读书。 李慕白心道,什么人家在山上办学堂?天都这么晚了,还不散学?他凝神细听,;老者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念些什么,一句也听不懂。 罢了,转身往西再走,拐过一个陡壁,抬头一望,陡壁上也有一个岩洞。可是,岩洞里的情景惊得他差一点跌掉了下巴!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打扮妖冶,年轻貌美的姑娘,眼前躺着三四个七八岁的乡下孩童,姑娘身后摞着一摞皮衣,灰白红黄颜色不等。 更为惊骇的是,姑娘正一手执刀,一手抻着一个红衣小孩。远看似乎是在为孩子脱衣服,旁边两个男孩吓得呜呜地低声哭泣。她手中的短刀,月色下放着冷冷的寒光! 这倒怪了!脱衣焉用刀割? 李慕白悄悄靠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摒住呼吸,凝神细看。 我的妈呀,哪里是红衣小孩,分明是一个被剥了皮的,血呼呼的肉体! 这时,岩洞里面又走过来一个小孩身影,遍身长毛,吓腰捡起一件皮衣,递给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把皮衣理好,再套在地上那个血呼呼的肉体身上。对着地上血肉之躯吹一口气,地上的孩子竟然悠忽爬起来,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然后,白衣女子再抓过一个来,刀光闪烁,嗤的一下,就把手中孩童的肚皮豁开,鲜血四溅!这女子连忙趴在上面,吸吮孩童身上的鲜血。旁边还有两个待宰的孩子吓得呜呜哀嚎,还不敢出声。 很快,这个孩子又被剥得血呼呼,模糊一片。穿皮衣的小孩于是就再捡一张皮衣,递过来··· 趁着皮衣小孩撅起屁股捡衣服的空档,李慕白遽然发现,小孩的屁股后面挺着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 狐孩儿?! 李慕白一念及此,恍然大悟。 第六十九章 狐孩儿 2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原来,马猴所说的人贩子,就是这个一身白衣,妖冶妩媚的姑娘。她根本不是在贩卖孩童,而是把孩童掠来,剥去人皮,换成狐皮,一个个天真的孩子就变成了狐孩儿。 莫非,马猴的儿子狗儿就是被她掳去的? 李慕白看着血腥残忍的场面,不禁怒向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妖狐,吃我一枪!”他一声怒喝,单手一拍身下的石头,矫健的身躯借力弹起,足下点地,箭矢一般射去,手中“冥泉”挟着呼啸的风声,刺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蓦然抬头,吓得一声娇呼,化作一道白影向岩洞的深处闪电逃窜。 慕白看时,地上只留下两个男孩,还有一具刚才被白衣女子剖腹的小尸首,尸首的旁边尚且散落着一摊各色的狐狸毛皮。 男孩显然被吓懵了,只顾呆若木鸡。问他家乡住址,父母名讳,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措辞。 公子慕白只好将他们马背上驮了,一步步挨下山来,奔府衙走去。 且说三宝郎问明慕白去向,出了府衙大院,也匆匆奔往西郊。 他刚刚拐下黄河的漫水桥,蓦然看见土坡下躺着一位老人,老者一身灰白素衣,枯瘦如柴,双手捂着肚腹,朔风中瑟瑟发抖。 三宝郎看见他,仿佛看见孤独的娘亲,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老人家,你哪儿不舒服?” 老人指指肚腹,一个劲儿地喊:“疼,疼死我了。” “老人家,你的家人呢?” 老者不答话,只是抱着肚子喊疼。 三宝郎伸手搭住老者左腕寸关尺三脉,但觉脉沉而细,关部滑实。又观面部面色萎黄,形体消瘦,知道此病拖延日久,掀衣视之,赫然肚腹肿胀,青筋暴露,干瘪的皮肉止不住阵阵抽搐。心下暗忖,此疳积之证也。金城三年大旱,颗粒无收,老人家这是吃了什么,以致食积日久,致积成疳? “老人家。你吃过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了?” 老者不回话。三宝郎俊目如电,盯住他的眼神细看,但见他瘦削深陷的眼窝,隐约一股精光闪烁。不由心下狐疑,一般久病之人,尤其年迈的老人,疾病折磨之下,哪有如此炯炯神光? 三宝郎二话不说,背起他沿街一路打听药房,好歹找到一个叫做“金池仁泰”的诊所。 仁泰诊所的大夫年约六旬,精神矍铄,长须飘飘,颇有医仙风骨。 仁泰的大夫口中念念有词:“脉相沉细滑实,病已入里,两出关中,乃是积中成疳。” 三宝郎只听了这两句,不由暗暗点头。 大夫续道:“形消瘦,面萎黄,发结穗,肚腹肿胀,怕已大便带血,危矣。” 老者蜷腿躺在诊床上,还是不说话,只默默点一下头。 大夫问道:“家居哪里?可是有人为你煎药?” 患病老者摇摇头,突然嘴角儿一抽,老泪纵横,似乎悲苦至极。 三宝郎心道,怕是无依无靠的孤独老人吧?算了,既然碰上,索性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于是从怀中掏出十两纹银,放在案上。 “大夫,晚生与这老者也不过素昧平生。不如就你家药炉煎好汤剂,命伙计服侍他喝下,这点银子不知够也不够?” 仁泰大夫瞥一眼案上白花花的的银锭,点一点头。随伸手摸起笔墨,开起药方来。 三宝郎见了煅石燕,煅决明,使君子,威灵仙,炒山楂,旋复带赭几味字样,插言道:“久积伤血,添两味活血化瘀,养血生津之属。” 仁泰大夫听了,不觉对面前的小公子刮目相看,也有意显摆一下胸中学问:“患者脾虚生风,再加两味重镇安神吧” 于是抬笔添上朱砂一分,钩藤磁石三味。 时间不大,药房伙计将汤药端过来,待凉到不冷不热,先用药汤代水将朱砂服下,一碗汤药随后慢慢喝毕。 那知大夫尚未离去,患者突然四肢抽搐,角弓反张,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珍床上翻来滚去,不得安生,眼见就有急急欲去之意。难道药不对症? 还未来得及细想,眼前就发生了令人惊恐的一幕。患者一阵抽搐之后,赫然变成一条巨大的灰蟒盘在床上。灰蟒头大如盖,身粗如碓。鳞甲闪闪,片片如碗口大小。 仁泰大夫吓得“呜哦”一声就昏了过去。 三宝郎只得放下灰蟒这头事,赶紧来就仁泰大夫。 一番急救,仁泰大夫悠悠醒转而来。及至再看,哪里有什么巨蟒?珍床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老人,双目炯炯,精光闪烁,一身灰白素衣,仙风道骨。 老者见仁泰大夫醒来,起身深施一礼,道声:“谢谢二位侠义心肠,三年沉疴,一朝得释。” 言毕,转头问向三宝郎:“你可知我苍碧师兄?” 三宝郎茫然摇头。 老者接道:“一月前,是飞鹰山绝壁崖上,苍碧师兄告知我,凌判官到得金城之日,便是我噩梦解除之时。今日看来,果然历历不爽。” 遂讲明身世。原来这位患病老者,竟然是灰蟒所化,俗名金叟,隐居府衙后山刺槐下的洞穴修炼,已经四千余年。因为是常蟒之躯,刚才药效发作,经不得朱砂磁石重镇驱邪之力,所以现了真身。 三年前,金城府衙节度使鸿飞冥大人新婚,正值三年大旱,民不聊生。生民尚且无粒米果腹,山中兽类更是饿红双眼。于是,祁山白狐首领“雪飞花”下了雪山来此,宿住后山“幽月洞”,组织率领金城上万狐众,轮番到金城府衙盗窃米面食物。 鸿飞冥一气之下,在山中布下上几百支吊鼠暗器,一夜之间,擒拿狐众不下百余。 可是,节度使大人不该任由手下官兵,肆意杀戮,将百余狐众剥皮食肉,熬汤作羹。狐众哀嚎遍野,叫声凄惨。 “雪飞花”悲痛之余,将一腔怨气洒在他的夫人身上,还不解气,又化作村姑模样,四下里打探百姓人家里十岁以下的孩童,巧计拐骗,掳到后山“幽月洞”,剥去人皮,再套上狐皮,孩童们一个个就变成“狐孩儿”,狐孩儿半人半狐,人脸狐身。能说会道,山涧中,丛林下,腾挪跳跃,敏捷如狐众无异。任由“雪飞花”差遣,助纣为虐。 三宝郎惊诧不已,疑惑问道:“雪飞花将怨气撒到节度使夫人身上,又是如何作怪的呢?难道节度使夫人不孕,与她有关?” 金叟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凌判官勿急,听我一一道来嘛。” 那雪飞花知道我们常蟒之仙,素食狐兔动物,历来早生嫌隙,想约我与她沆瀣一气,祸乱府衙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将一只吞食吊鼠暗器的小狐狸,下到我的洞穴前刺槐树上。金叟饿极,不辨其诈,将小狐狸的尸体一口吞进腹中,谁知小狐狸肚中还有暗器的铁钩?两天以后,直疼得我死去活来,日夜吊在槐树上抽搐打滚。雪飞花趁人之危,威胁我说,只要帮她一臂之力,允诺每天给我一粒药丸,三年之后,暗器铁钩就会自行化掉,届时,金叟就会恢复自由。 “金叟,难道你也答应她了?” 是的,雪飞花将我灵修的七分真气拘走,趁鸿飞冥不在夫人身边之时,把我的七分真气捆绑在节度使夫人的带脉一圈,然后,又将死去的狐众怨气化作一道“吞子符”贴在夫人的下腹**部位。这样一来,任凭鸿飞冥如何卖力驰骋,那些千子万孙,就统统被雪飞花吞吃殆尽。夫人日渐消瘦,月水不足,何来受孕一说? 金叟只盼三年以后,恢复自由之身,哪成想又被狡猾的雪飞花骗了。我不但病情加重,而且上千年的的灵修真气耗尽,垂垂欲死矣。 而今,得凌判官仁心侠胆相助,服下仁泰的“化疳散”,假以时日,腹内铁钩就会自化,我便摆脱雪飞花的控制,凌判官只须祛除节度使夫人,下腹**部位的“吞子符”,她自然能够月水通畅,体力恢复,何愁不能生儿育女? 三宝郎听后大喜过望。 “金叟前辈,三宝郎代我大哥谢谢你。” 金叟说完来龙去脉,蓦然须眉一张,目放精光,龙躯盘旋,化成一道白光穿过窗棂,腾空而去。 三宝郎抬头看时,早已不见他的踪影,茫茫天空传来金叟的回声。 “凌判官,待闲暇时候,金叟领你去见一个人,金城自有风调雨顺,物阜民丰那一天!” 三宝郎辞别仁泰的大夫,也不再去西郊,转身返回金城府衙。 此刻,天已大黑,三宝郎与鸿飞冥大哥边吃边聊。 鸿飞冥心里即惭愧又兴奋,惭愧的是,当时不该意气用事,默许了手下官兵荼毒生灵,造成今日黎民罹难。兴奋的是,府衙政务一步一步有了眉目,而自己的延嗣添丁大计也已迎来福音。 两个人俱是心情激动,对连日来发生的怪事慨叹不已,全无睡意,哥俩咕咕囔囔小声谈论着,不知不觉,已是半夜子时。 忽听府衙大院传来一声战马嘶鸣,灰灰似虎啸,啾啾似龙吟,啸声虽止,余韵不绝。鸿飞冥知道是绝世龙驹无异,心下暗惊,什么样的天纵英雄,配有这样的宝马良驹? 二人不约而同,出了后厅,来到府衙大堂前边的空地里。见是公子李慕白牵着一匹遍身雪白的战马,威风凛凛。夜色下,放射着幽幽银光。龙精虎目似乎穿透暗夜,灵异脱俗。 更奇怪的,那马背上遽然驮着两个七八岁的乡下孩童。 第七十章 背的了爹娘 背不了大夫 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鸿飞冥见了李慕白,心下顿觉生出万千悬念。见马背上的两个孩子,蓬头垢面,惊魂未定,饿得饥肠辘辘。来不及详细追问事情的经过,先下令后厨做一盆荷包面,招待这两个吓坏了的小玩意儿。 三宝郎问起飞鹰山阴阳绝壁上是否有个苍碧,怎么会成为金叟的师兄? 李慕白将飞鹰山上,奇遇绿蟒苍碧的经过一说,这才知道金叟所言非虚。三人把前后经过理顺,一致达成共识,当务之急首先要治好嫂夫人的病,彻底铲除祁山狐妖“雪飞花”。再寻找契机,建设民生,提高金城百姓对府衙的信誉,稳定军心民心。 三宝郎耳听大哥的近期规划,一双朗眉却拧成疙瘩。 “飞冥大哥,自古言,怪异频发,乃是天运不周,只怕灾异之后,紧跟兵连祸结。” 鸿飞冥道:“依你之见,不妨阐述一番。” 三宝郎把当下天星飞布,瘟神对冲,七六交剑,预示祸起西北,兵连正西的推算细说一遍。 鸿飞冥频频点头:“我正有由此一忧,但不知宝郎弟弟可有妙策应对?” 三宝郎找来几个吃饭用的海碗,布成一个简易沙盘,指着金城府衙的位置说道。 “少时曾读《六壬军帐赋》,内有大将驻扎一篇。依此篇意,当于金城西北七十里地,西南三十里地处,增设两部骑尉军,与金城形成犄角之势,互为照应。沿途一线设若干兵站,闲时耕猎操练,既能补充军需,相对减少军费支出。又能战时全民皆兵,招之即来,来之能战,强我战备,外可御列强入侵,退可勤王自保。” 鸿飞冥听罢,朗声大笑:“哈哈哈,宝郎弟弟真不愧为,名副其实的随军参谋,腹有诗书,胸藏兵机。我只道你医卜星相之能,谁知却是熟读兵策,运筹帷幄?好,好,好!” 当下表示,完全采纳,不日择将着手打造骑尉军。 飞冥大哥连夸几个好字,倒把三宝郎弄的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旁边吃面的两个小家伙,听见眼前的叔叔们谈论的,净是如何保护老百姓的话题,知道不是坏人。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孩子走过来,指着李慕白问道。 “叔叔,你骑的那匹马,可是‘玉飞云’吧?” 三人大吃一惊,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娃儿,如何识得“玉飞云”? 李慕白笑着问道:“小朋友,你说的不错,你怎么知道这马叫做‘玉飞云’?” 小娃儿大眼睛一闪一闪:“我看过了,马头上有个旋儿,长得像是一团飞云。” 李慕白点点头:“嗯,不错。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我家也有一匹这样的马,爹爹常常称呼它叫‘玉飞云’。” 李慕白又惊又喜:“狗儿?你是狗儿,西郊马猴的儿子?” 小男孩一听这位叔叔认识他的爹爹,仿佛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开始放声大哭。 三人好歹劝住,说是明日就让你的爹爹来府衙认子,遂安排两个孩子的住处。 一切就绪,已是鸡叫三遍,大家各自回房,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西郊马猴接到通知,急忙来到府衙,见了李慕白鸿飞冥等人,就双膝跪倒尘埃,口称:“恩公,大德不敢言谢,如若不嫌,愿意留在府衙,以效犬马之劳。” 忽然,像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金票,双手递与李慕白:“小将军,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昨日竟敢贪图恩公金票,真是禽兽不如。这钱说什么也不敢收,恩公您还是拿回去吧。” 李慕白玩笑道:“马猴,你是不是催那五百辆金票欠款呀?这就给。” 马猴噗通又是一跪:“折杀我也,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以恩公你的人品,就该着配有这样的宝马龙驹。” 鸿飞冥听马猴讲明经过,走过来说道:“马猴,你当真不要这五百两金票啦?” 马猴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君子一言,岂能儿戏,说不要就不要。小将军替我救回犬子,如此大恩,黄金虽贵,难比万一。” 一再坚辞之下,好歹要了二百两金票作罢。 马猴扯住鸿飞冥的战袍一角,面带诚恳:“节度使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讲吧。” 原来,经此一事,彻底改变了马猴的人生认识。他想留在府衙,以一技之长,伺候军中马匹。让儿子跟在鸿飞冥大人身边,从小习武,强身健体,立志做一名军人,保家卫国。 鸿飞冥见他孔武有力,又慷慨仗义,又念狗儿机灵乖巧,就一口答应下来。 马猴喜不自禁,千恩万谢不提。 且说后山对面的常蟒大仙金叟,自打服用了“化疳散”,不几日,腹中铁钩就已化掉,灵修元气得到恢复,就摆脱了祁山雪飞花的控制。某夜,托梦给三宝郎说,节度使夫人身上带脉的邪气已退,可以抽空将夫人下腹**部位的“吞子符”解除,保管节度使夫人很快就可怀上身孕。并且告诫三宝郎,雪飞花道行颇深,作法之时,务必小心,切莫中了她的阴招。 三宝郎连日来,虽然着急嫂子的病情,却又难以启齿。为什么?雪飞花加持的“吞子符”部位隐秘,加上治疗之时,难免手法敏感。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小叔子如何去为嫂嫂,治这种羞于启齿的病? 一连几天过去,鸿飞冥见三宝郎也不再提起,为夫人治病的事,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一日下午无事,就主动找到三宝郎,寻思哥俩好好谈谈。 “宝郎弟弟,你近日老是躲我干嘛?” 三宝郎知其所指,白如冠玉的脸颊登时红了:“飞冥大哥,怎么可能?我又不欠你酒钱。” “既是如此,那你嫂嫂的病,是不是也该治疗了?” 三宝郎吞吞吐吐:“不急,不急。” 飞冥道:“你是不急,问题是我急呀,结婚三年多了,你嫂子至今没见动静,身体却还日渐消瘦。要是老爷子在时···” 三宝郎听了,飞冥大哥的心情,他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他该怎么开口和大哥说明呢?这要是理解的还好,不理解的呢,还当是我三宝郎龌龊下流! 鸿飞冥一再逼问,不得已,三宝郎只得委婉说明,妖狐的邪气会在嫂夫人身上,沿着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串行,那妖狐的“吞子符”恰恰下在嫂夫人的隐私敏感位置,大哥您让我如何动手? 鸿飞冥听罢,朗声大笑:“罢了,罢了。三宝郎,我当是有何为难之处。俗语说的好,背的了爹娘,背不了大夫。况且,宝郎弟弟的人品修为,我鸿飞冥岂会不知?你只管放手施为,一切以祛除病症为要!” 三宝郎听了,略略放下心来,答应今晚半夜子时,为嫂夫人擒妖祛病。 天地之间,正邪互根,不离不弃。邪以证正,正以辩邪,非邪不足以言其正,非正不足以辩其邪,亘古此理。 而狐仙修行,亦分正邪。秉正气者,功成升仙,秉邪气者,往往半道功败垂成,陨于非命。然而,他们的功力计算却是一样的。皆以百年为一个计算单位,一般生赋异秉者,几十年便可幻化人形,只是面部最难,功力越深,幻化的人形越是漂亮。百年之内,只是一条尾巴,二百年功力,会生出第二条尾巴,直到九百年至一千年,生出九尾,此时便称“九尾狐”。千年之后,又回归一条尾巴,只是比先前的尾巴更粗更长而已。到第二个千年,再生出第二条尾巴,以此而推,当生出第九条大尾巴时,往往称之为“万年狐”。 “五仙之中”,狐狸被民间奉为“胡三太奶”,或“胡三太爷”。当然,万年之后,得正果者修成正神,道行通天彻地,被九天玄女娘娘勒封一方,掌管封地的幽冥之事,民间的阴鸷消长都历历在案,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为以后一个人的赏罚依据,所以能够享受万家奉祀。诸如胡雪儿,便已到了这般境界。 今夜说的这祁山白狐,却是一只邪狐,但是她很幸运,已修成九尾,可见她的功力,非是一般江湖庸庸之辈能够拿得下她。 三宝郎上半夜,养精蓄锐,子时时候,便带好法器,来到鸿飞冥夫妇的起居楼。 飞冥大哥早已等在楼下。 “宝郎弟弟,此刻你是降妖捉鬼的法师,我还是称你一声先生吧。” 三宝郎诺诺道:“大哥你随便。” “宝先生,待你做法时候,我是不是需要回避?” 三宝郎一下子心慌:“不行。大哥你,必须在场,否则我就回去!” 鸿飞冥看他为难的样子,又笑了,心道,宝郎弟弟毕竟还是大孩子。罢了,别为难他了。于是,前边带路,上了二楼。 二楼上,早已生了炭火,室内温暖如春。 打开帘子,檀木大床上,躺着嫂夫人。三宝郎瞅一眼,已觉难为情。无奈,今夜的身份是大夫,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问候道:“嫂嫂,身上可还好受吗?” 飞冥夫人半胧俏目,两道赤霞飞上玉容,无限娇羞道:“谢叔叔问候,还好吧。” 三宝郎接着道:“嫂嫂,待会儿治病,你要,你要,” 想必是鸿飞冥早已和夫人商量过,只见她闭着眼,点了点头,蚊子似的哼了一声:“叔叔,我知道。” 三宝郎打个点子,鸿飞冥就哈腰去,轻轻地为夫人宽衣解带。 褪下宽大的睡衣,露出颈下一片雪肤,虽然久病之人,毕竟是芳华年纪。 三宝郎羞得将头一扭,一颗心脏跳得似万马奔腾。 鸿飞冥取笑道:“瞧你那样子,又不是没有经历巫山,跟大哥跟前装什么。” 三宝郎再回头看一眼:“不行,还得脱。” 再转眼回来,檀木床上,嫂嫂已是一丝不挂,玉体横陈。 三宝郎毕竟得道之人,遂默念心法,暗运真气,将心底升腾而起的一念欲望,深深压在心海的最深处,一双俊目溢满天地正气。眼前的春山碧水,只当天边游弋的浮云。 他指着飞冥夫人的下丹田肚脐周围,说道:“大哥你看,能否认出它的形状?” 鸿飞冥瞪着一双虎目细瞅:“是一个长条气团。” “再看。” 此刻,雪飞花的邪祟阴气,聚成一条狐狸的体状,慢慢在夫人的任脉上上下游走。 鸿飞冥大吃一惊:“狐狸!我怎么平常从未看见?” 话未说完,夫人任脉中的气团,就在皮下急速蹿腾。 随着气团游走,夫人做出各种不堪的动作,嘴里发出“吱吱歪歪”似人非人的声气,鸿飞冥吓得忽地闪身一边,叫道:“宝先生,这是怎么啦?” 第七十一章 三宝郎中计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道声:“大哥勿怕,三宝郎在此。” 说罢,从怀中取出宝壶,置于床头梳妆台上。口中默念心诀,“天清清,地灵灵,鬼怪精灵现原形。” “宝壶”发出一道黄光,盘旋于檀木大床上方,照的楼上如同白昼。宝壶的龙气透过飞冥夫人赤条条的酮体,将她周身十四正经,奇经八脉投射的一览无余。晶莹的经脉散发着蓝莹莹的光芒,光芒里一条雪白的九尾狐,沿着人中“鬼宫”,下行唇下承浆“鬼市”,顺“鬼腿”到达两侧手掌中心的“鬼窟”。时缓时急,穿行跳跃,急似白驹过隙,缓如闲庭信步。最后,隐藏于夫人最隐晦的那一抹青葱下。 原来,九尾狐修炼,她会在大自然之中选择一块清幽胜地。建造属于她自己的宫殿,暗室,卧榻,明堂,会所,以及来去之路。于宫殿登堂入室,对手下的狐众发号施令。而人体内部和大自然相对应,也有这么一处类似的区域。但凡时运不济,或大悲大冤时候,九尾狐就会侵入她所掌握的人体,任意游走于这片区域,如同她的领地一般。所以,没有一定的道行,根本不能把她从所谓她的领地里驱逐出去。 三宝郎问道:“飞冥大哥,你看嫂夫人的正中发际向上一寸地方,有无一个疤痕?” 鸿飞冥探腰将夫人的额前秀发理开,赫然发现她的这块头皮上,正有一个小姆指甲样大小的伤疤。这个发现,使他大吃一惊。 “宝先生,你怎么会知道?” “九尾狐就是从这个疤痕处,进入到嫂夫人的躯体里来的。以嫂嫂的五官相格,如果没有这块破损之处,她即使恨死你,也不可能侵入的进来。” 鸿飞冥闻所未闻,简直似乎在听一部天书那样惊奇。 三宝郎续道:“人中部位,是人体阴阳之中。阴阳二气一旦不调,任脉的津液会从鼻孔中自动流溢,俗称鼻涕水儿,清澈而冰冷。” 鸿飞冥猛然记起,怪不得每次夫妻交合之后,夫人都会说怎么无缘无故流鼻涕,原来如此。 宝壶里发出一阵强烈的龙吟之声,此时放射的黄光变得白炽。龙气逼得夫人经脉之中的九尾狐无处遁形,急急逃窜到下丹田部位,张口含住自己的尾巴,突突旋转,化成一个黑色的气团,又缩身隐藏在飞冥夫人最隐秘的一抹XX下面。形状恰似一个虎牙森森的饿虎,张口对着XX。 三宝郎用手指指:“飞冥大哥,看到了吧?这里有张虎口正对,任你金刚之躯,千军万马,也统统被它吞掉,怎能有生还之机?” 三宝郎解下随身携带的羊皮针囊,朝飞冥夫人的脸前一甩道:“怎么,招了吧?飞冥夫人,不对,此处应该称你九尾狐才恰切。” 飞冥夫人完全变了她平时说话的声气,忽然怒目道:“三宝郎!关你何事?” 三宝郎义正词严:“受我大哥所托,尽我手足之情。” 九尾狐厉声道:“我呸!那也要看你的能耐。” 三宝郎不再说话,顺手抽出一枚银针,老远的认准“鬼宫”部位,唰一下就甩了过去,九尾狐无动于衷。三宝郎一看情势,知它道行之深。二话不说,依次鬼信,鬼垒,鬼心鬼路鬼枕鬼床,及至七针毕。 九尾狐突然声泪俱下,半说半唱讲明她的来历。她本是祁山胡仙家,俗名就叫做雪飞花。修炼九千八百年,身后生出九尾巴。万子万孙满天下,家大业大赛府衙。三年大旱,少吃穿,来你府衙借米度荒年。鸿飞冥你太绝情,不该偷下暗器要我命。一夜伤我几百众,漫山遍野起悲声。你让我死来我让你亡,让你断子绝孙哭断肠。 鸿飞冥听来夫人这陌生又凄哀的哭诉,既后悔又害怕。饶是堂堂七尺汉子,凛凛军中战将,也不禁两股战战,心惊肉跳。一双虎目哀求似的看向三宝郎。 三宝郎道:“九尾狐,你要什么条件,才可以离去?” 九尾狐恨恨道:“别怨我狠,别怨我绝,我雪飞花只要他夫妻两个,不开花来不结果。” 鸿飞冥听罢仰天长叹:“好好好,那你休怪我一不做二不休!”说着话,仓啷一声,拔出腰下的佩剑。 不料,九尾狐咯咯咯一声长啸:“鸿飞冥,金城府衙你说了算,你夫人的命,我说了算!”说罢,下面那团黑气就急速旋转,颜色由黑变红,由红变紫,夫人体内的怪物,似乎一瞬间就变成一头恶兽,对着夫人娇嫩的XX又撕又咬。 夫人疼得死去活来,嘴里嗷嗷叫唤,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在,枕巾,床单,遍身如水洗一般。 龙气照耀之下,鸿飞冥看得真切,无计可施, 三宝郎“噗噗噗”,一连沿路又下了三针。九尾狐那团黑紫“气符”,就是不退两腿之间的“鬼藏”之地! 他看看鸿飞冥,征求似的问道:“大哥,怎么办?” 鸿飞冥堂堂金城节度使,赫赫三军大将,雷霆万钧之烈性,哪受得了这种挑衅?将手一摆,斩钉截铁! “杀!一切后果有我。” 三宝郎不再犹豫,手腕一抖,银针化成一道白弧,快速稳准,直直钉向夫人青葱深处,那一豆嫩红的鬼藏X! 好个九尾狐,万年道行瞬间爆发,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双手猛地一扎煞,呼啦就把梳妆台上的“宝壶”拨拉下来,顺着楼梯,“咕噜噜”就滚下去了! 二楼上,光线瞬间暗淡。 飞冥夫人“鬼藏”周围的黑紫“气符”,爆炸一般,气流沿奇经八脉,如江河逆流,冲刷的“鬼路”上十一枚银针,齐刷刷反弹向毫无防备的三宝郎头面而来。 三宝郎失去宝壶龙气的佑护,身上那点道真元气,如何抵得过九尾狐万年灵修的力道? 不偏不倚,无巧不巧,一枚银针准准地扎在三宝郎的眉心正中。 鸿飞冥看时,夫人身上刚才扎针的十一处部位,渗出十一个猩红的血豆!一下子变得安稳了。 而三宝郎大叫一声,发出半人半鬼的哞叫,瘆得鸿飞冥“刷”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身再看三宝郎,双目呆滞,朗眉变得妩媚,面色阴白,鼻子嘴里耷拉出一溜涎液,傻啦! 原来,他失去宝壶龙气护佑,飞冥夫人身体内九尾狐的邪祟之气,趁虚侵入到三宝郎身上去了。鸿飞冥连声喊叫:“宝先生!三宝郎!宝郎弟弟!” 三宝郎毫无反应,旁若无人,踉踉跄跄兀自朝楼下走去。 鸿飞冥安顿好夫人,急匆匆下楼来寻,却哪里还有宝郎弟弟的影子? 一来二去,天色渐渐亮了,鸿飞冥下了一道命令,将三宝郎画影图形,士兵们人手一张,城里乡下,漫山遍野,拉网一般地寻找他的人,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说胡雪儿从“八卦莲花阵”中告别龙月儿,返回岛上红楼,却辗转难眠。想起莲心童久去未归,担心这父女两个莫非遇到了什么难处? 于是翩然出了红楼,连夜向金城方向赶来,想一探究竟。当下又想,万一我走了,莲心童回来找不到我怎办?不如等两天再说,也还稳妥些。 又过了几天,胡雪儿等得不耐,干脆连夜驾起九丈红云,穿云渡海,来到了金城地界。 半空之中,她运起道眼,沿黄河上下,城乡内外,一路搜寻。忽见金城府衙上空,笼罩一团黑气。就慢慢息了九丈红云,隐起身形,四下里撒摸。 刚刚走到后院一座三层楼房跟前,蓦然从二楼上滚下一道黄光,当啷一声滚到她脚下,胡雪儿认得这正是三宝郎的“宝壶”,她哈腰拾起,装在袖里。 接着连滚带爬,又出来一个遍身白毛的东西。胡雪儿知道,金城府衙上空的黑气,就是她带来的。 正要凝神分辨她的原形真身,竟然看见三宝郎,跌跌撞撞跟出来。 胡雪儿暗吃一惊,悄悄尾随观察。 出了府衙大门,向西一拐,不料前面的白影停下身形,草丛中打个滚儿,一道红光起处,白影变成一个身着红衫儿的美女,一双大眼,顾盼生辉,流转多情,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忽闪忽闪,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胡雪儿愣了,这么巧,世上还有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不对,这分明是一只妖狐! 红衣女子翩然转身,伸出纤纤玉指,对着随后赶来的三宝郎招呼道:“来啊,三宝郎,随我到红楼里去。” 三宝郎失魂落魄,乖乖随红衣女子直奔后山而去。 胡雪儿不禁芳心一怒,有我胡雪儿在,看你能耍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一边尾随在后,一边心里暗暗责骂三宝郎,好你个挨千刀的,无情无义,转脸无恩。当初你那么喜欢我,听雪台上山盟海誓的,哪知道你是这种人,怎么就这样经不起这狐媚的蛊惑? 红衣女子前头领路,时间不大,就到了一座山间陡壁前面。 胡雪儿道眼之下,暗夜之中纤毫毕现,发现陡壁上赫然一个洞穴,参差的怪石上隐隐几个大字,黑暗中放射着幽幽的蓝光。 胡雪儿看得明白,正是“幽月洞”三字。 第七十二章 幽月洞里风光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胡雪儿刚想从洞口跟进,岂料一阵“吱吱”怪响,接着幽月洞的洞口竟然自动关闭了。 她心下暗道,狡猾的妖狐,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我!原来,每月十五这一天,晚上半夜子时,狐仙都会“拜月”,借以吸纳月华之精,增进道行。那么,幽月洞一定还有一个气口,它的角度,在半夜子时的刻分,正好对准天中月亮,洞中的狐仙就可以足不出户,拜月采精。我何不从这气口下到洞里,一探究竟? 此刻,天中乌云散去,月朗星稀。胡雪儿对着天上月光,很快就找到了幽月洞的气口。她摇身一变,又化成一只通体火红火红的小狐狸,攀缘着洞壁,就下到洞底。 幽月洞内别有洞天,大厅正中悬着一颗宝珠,正是雪飞花内丹凝聚而成。宝珠放射着耀眼的白光,气口中月华从九天照射,如水般的温柔,交映着宝珠的璀璨。 白色的钟乳石,似珊瑚,似桂枝,似鹿角仪态纷呈。在宝珠光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玲珑幽邃。空气里透着一股暧昧邪祟的旖旎。 胡雪儿借着洞内复杂的地势掩映,一点点往深处接近。 洞穴内摆设变得豪华,洞壁陈列着金盏银器,随处可见。夜光杯里斟满猩红的葡萄美酒,成对的丫鬟小厮穿着一新,却喝得东倒西歪,恣意笑逗,其情状不堪入目。 前面一个大厅,张灯结彩,酒绿灯红。靠洞壁一张白玉大床,大床上铺叠着洁白的被褥,细看都是祁山雪莲花的花绒缝制而成。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满怀诧异的胡雪儿,后悔了刚才欲一探究竟的决定。 一身红衫的雪飞花,扭捏着娇柔的姿态,朦胧着一双美目,满嘴淫语滥调。三宝郎朗眉悠忽妩媚,星目乍然温柔,任由雪飞花纤纤玉指,遍身游走,两个人赤身X体,游蛇般XX蠕动。 不要脸的三宝郎,你这是在洞房花烛吗? 胡雪儿正要发作,只听那妖狐淫声说道:“三宝郎,你知道吗?你的胡雪儿有的,我也有呀。她不过命好,被九天玄女娘娘看中,才做了东海红霞玉女。我雪飞花也是万年道行呀,哪一点比她差啦嘛?” 三宝郎两目无神,口中喃喃道:“是雪儿吗?我的雪儿娘子,你可来了。” 妖狐接口道:“是呀,我就是雪儿,雪飞花啊。” 三宝郎满嘴说着痴话:“雪儿,你好狠心。想得我好苦啊!”说罢,搂着妖狐就去亲吻她的···。 胡雪儿明知道,三宝郎受了妖狐的狐媚,错把妖狐当成她了。看着那两个亲热下作的样子,胡雪儿怒不可抑,厉声喝道。 “妖狐!休要狐媚好人。” 想不到雪飞花毫不畏惧,娇声回道:“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我还不是一类?当初,九天玄女娘娘若是看中了我,你能做到的,我雪飞花也能做的到。你今天拥有的,凭什么我就不能拥有?” 胡雪儿被妖狐一顿抢白,气得花枝娇颤,玉容飞上两抹丹霞。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食中二指化作一道剑气,凭空刺向妖狐雪飞花! 三宝郎被使了狐媚,不辨真假,见一个红衣女子意欲伤害他的宝贝儿娘子,就挺身而出,挡在妖狐雪飞花胸前。 “嗤”的一声,胡雪儿的剑气刺入三宝郎后胸!“噗”,一口鲜血喷洒在白玉大床上,殷红的血迹染红了莲花绒洁白的被褥。 胡雪儿吃惊之余,一颗芳心又气又疼。想不到她日夜思念的三宝郎,末了到底还是无情地背叛了她。千里迢迢,只为心中惦念他的安危,没有料到正让她撞见这么羞耻的一幕。 胡雪儿万年修行的道真元气,再也压不住一腔燃烧的怒火,她摸起袖中的“宝壶”劈头砸向妖狐雪飞花! 宝壶的龙气,本来涵养的就是天地之间浩然正气。一遇雪飞花至阴至柔的靡靡气场,更加激发了龙气的能量。虎啸龙吟之声里,白炽的光芒凝聚成一颗脱膛的炮弹,摧山裂石,直捣妖狐雪飞花的天灵盖而去! 雪飞花一声阴笑:“嘎嘎嘎,又拿这生铁蛋儿来吓唬我!”随即艳唇轻蹙,吐出一串串团融融的“雪莲”状气体。 龙气,“雪莲花”两相交遇,迅速燃烧起熊熊大火。只听的宝壶,被灼烧的“啾啾”嘶鸣。 胡雪儿断情崖下,万年修养,擒刁龟,战比目怪,没有想到金城遇上道行伯仲的雪飞花!这倒罢了,好歹她道真充盈,还可勉强护体。三宝郎岂不惨了?怒江联手天兵斗奸龟,已经被宝壶真火烧过一回,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宝壶龙气愈强,雪飞花吐出的“莲花”气体更加绵绵不绝。火势越来越猛!双方已成胶着之势,进退不能。 此刻,宝壶龙气已驱走三宝郎身上妖狐的邪气,他一下子醒转。看见眼前一幕,看见胡雪儿痛苦的表情,不由羞愧万分,欲言又止。嘴唇诺诺,张了几张,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胡雪儿一双大眼,复杂地望着他。尽是哀怨柔情,气愤,担忧,却又不能分身救他。 火势愈盛!炙烤的幽月洞,似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摆满洞穴的金盏银器,水果美酒不断破碎,传来此起彼伏的爆裂声。 “轰——”一声天崩地裂,幽月洞瞬间坍塌!府衙后山半壁山体顿时夷为平地。 三宝郎只觉得大火烧得他,浑身灼痛难忍时候,随着一声爆炸,坍塌的山体迅速将他掩埋。噩梦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憋得难受,只是张大嘴巴,努力地呼吸,却丝毫不能缓解胸口的重压。渐渐奄奄一息,就昏死过去了。 昏迷之中,梦见自己被一个白发苍苍的灰衣老者背着,老者双手扒开身边坍塌的山石土方,艰难地向前蠕动,不一会儿,老者的双手就被山石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三宝郎想对他说,前辈,不要管我了,你走吧。可是,他心里明白,嘴上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阵山风吹来,三宝郎浑身一颤,苏醒了。 他慢慢睁开沉重酸涩的双眼,借着一弯钩月,眼前的情景一览无余。哪里是灰衣老者?分明是一条大蟒正驮着他。大蟒遍身灰白,头大如盖,身粗如碓,鳞甲闪闪,片片如碗口大小。正悠悠闲闲向对面山崖而来。 这不是金叟嘛,他心里暗道,是金叟前辈救了他? 正是。自打三宝郎那日偶然救了常蟒仙金叟之后,待身体元气恢复,就脱离了狐妖雪飞花的控制。因而对三宝郎感恩戴德,时时刻刻关照着,他的人身安全问题。最起码,在金城地界,是不能让他出了差错的。 金叟将三宝郎驮回对面,刺槐树下的洞穴,放在干草上。又去采些野山药,野枸杞烧了些粥汤,找来一粒自己灵修凝成的金丹,为三宝郎服下。 时间不大,三宝郎躺在干草上,感觉恢复了精神,只是面部还锥心地疼痛。 常蟒仙金叟小心翼翼地问道:“少侠小公子,面上还疼不?” 三宝郎略略点下头,好歹能够说出话来:“金叟前辈,我的脸是不是?” 金叟缓缓地证实道:“是的,小公子的脸被幽月洞里大火烧坏了。” 三宝郎一骨碌爬起来,焦急地抓着金叟的手臂,一个劲地摇晃:“金叟前辈,您老有无办法,治好我的脸?” 金叟无奈:“小公子,你得自己学会慢慢看透,你的脸怕要终生破相了。” 三宝郎听了,难过得一口气噎在咽喉,咽不下去,哭不出来。只觉万念俱灰,仿佛天地亲人将他无情抛弃一般的悲伤绝望。 此刻,旭日东升,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洞穴门口的干草上。 三宝郎鼓足勇气,摸索着爬到下面山溪旁,对着水中的自己大着胆子看去。 天哪!这是谁呀?那个面如冠玉,发似清霜的少年呢?那个眉舒目朗,额角方广,那个丹唇皓齿,鼻直口方的三宝郎再也不见了! 宁静澄澈的溪水里,映照出一张丑陋恐怖,扭曲狰狞的脸。三宝郎看着看着,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厌恶。他痛苦地拍打着溪水,瘫坐在沙滩上嚎啕大哭。 宝壶炸了,五官毁了,《高山流水知音图》烧了,龙月儿生死未卜,胡雪儿恨我无情无义。可怜,世界这么大,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又有谁会留恋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回莲房?怎么见娘亲?真不如一死了之!他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熟人,只想去一个遥远的陌生地方,自生自灭,由天去吧。 他“嗤啦”一下,扯下一块衣襟,将头包个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倒不是说面对毁容而自卑,关键是太可怖了,他怕吓着人家。他没有和常蟒仙金叟打招呼,兀自不辞而别了。 且说幽月洞“轰隆”一声,天塌地陷,半边山体夷为平地。那一刻,火光中的胡雪儿一双凤目,焦急地搜寻着三宝郎的影子,希望上苍再一次眷顾,赐她与三宝郎永别的,最后一次温柔凝眸。 可是,电光石火,哪容她想的太多?三宝郎还没来及道一声珍重,大火就瞬间湮没了他的身影。 胡雪儿悲痛欲绝,完全忘了自己,已经身处绝地。 “幽月洞”眼见就要天崩地裂!危急关头,火光中,《知音图》的羲皇圣物瑶琴,一飞冲天,盘旋到胡雪儿面前。 胡雪儿乍见一物飞来,吓得花容失色。细看之下,正是雅典圆润,圣洁高贵的羲皇圣琴。不仅云眉绽喜,攀着她就飞出这片天罗地网。 第七十三章 风雪大漠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万念俱灰的三宝郎,神情呆滞,怀揣一颗备受伤害的心,拖着孤独落寞的身影,一个人出了金城。 风沙弥漫,天地茫茫。没有方向,也不知走向哪儿,似一只幽魂,漫无目的地飘荡。渴了,就去山沟水潭喝口冷水。饿了,就向路边人家要口吃的。 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越往前去,越是人烟稀少。三宝郎置身漫漫沙海,朝暮只见连绵的沙浪,蜿蜒起伏,无边无垠。 一丛丛不知名的灌木,朔风中瑟瑟颤抖,一任风沙的摆布。仿佛在无声地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枯瘦的身姿,会不会瞬间淹没于肆虐的风沙。 一天,突然北风怒号,天空阴暗下来,狂风卷起尘粒抽打着三宝郎满是烧痕的脸。钻心的疼痛,使得他丑陋的五官,一阵抽搐。 沙漠的天变得真快,俄而下起漫天飞雪,风卷杨花,扯棉裹絮。 单薄的粗布麻衣,实在遮挡不住凛凛朔风的侵袭。不一会儿,就觉得寒彻心扉,四肢早已冻得麻木。没膝的雪地里,每拖动一步,似乎要抽干身上所有的体力。 一阵风雪袭来,三宝郎被吹倒在地。他绝望地抬头,看看浩渺雪海,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陪他一起走过,哪怕是说说话儿。 绝望之际,透过纷飞的大雪,隐隐看见,前面似有一座庙宇,三宝郎鼓起勇气向前爬去。不过七八十公尺的距离,他却用了足足一个时辰。 “嗵-嗵-嗵-”他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庙门,却久久没有人回声。三宝郎心道,大概是气数尽矣,不觉万念俱灰,心中所有的放不下,变成亘古的遗憾。不成想,抛下年迈的老母,竟然要死在这千里之外的朔寒之地。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蜷缩在庙门旮旯的积雪里,迷迷糊糊冻死过去了。 “叮铃-叮铃-”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驼铃声,茫茫雪野行来一队人马。 领头一辇四马大车,红呢轿帘挡的严严实实,车顶上的积雪足有尺厚。大车左辕插着一杆旗帜,上面曲里拐弯绣着几个大字,蓦然是“大白高国”。旁边跟着八个彪形大汉,手里牵着高大的异域良驹,马匹鼻孔里喷着白色的雾气。也许是风雪太猛,他们没有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散开警戒。 后面跟着一支百余人的驼队,正往这座喇嘛庙里行来。最惹眼的,莫过于驷马大车后边跟着的,那一匹紫红小马,不高不矮,体段纤长玲珑,肤染赤霞,色如重枣。马蹄圆融,踏雪轻盈。飘飘摇摇的雪絮落下来,紫红小马儿扑棱一下脑袋,恰似一丛驰骋的雪里梅花。 原来是白高国商队,领队的是一名妙龄女子,本是大白高国王唯一爱女,芳名蓝冰菲。虽然女儿身,却从小酷爱刀马,善使一对子母刀。这次带队欲来金城,名为贩卖一批皮货,顺便交流中土文化。这座喇嘛庙,就是他们白高国的秘密行宫。 蓝冰菲尚未下车,早有丫鬟来报,说是庙门口发现一个快要冻死的汉人。 蓝冰菲一袭雪衣,不发一语,过去敲了敲庙门。“嘭,嘭,嘭-”两快一慢,旋即出来一位年轻喇嘛,斜披大红袈裟,双掌合十,称一声佛号,叫一声“恭迎蓝公主。” 蓝冰菲指着地上的汉人问道:“云丹嘉措,此是何人?” 红衣喇嘛看也不看一眼,又念一声佛号,接道:“此该死之人。” 蓝冰菲心下暗忖,喇嘛庙本是我大白国行营,被一个汉人撞见,只恐泄露兵机,也的确是该死之人。倒不如先救活他,待我审他一审,一探真伪再做打算。于是,对着庙门呶一呶嘴儿。众人会意,七手八脚,将三宝郎抬进内室。 内室里炭火熊熊,暖意融融。蓝冰菲褪去一袭洁白雪裳,伸手解开三宝郎缠在头部的麻衣,一副奇丑无比,狰狞扭曲的面孔暴露在眼前。 蓝冰菲“啊”地一声惊呼,不由吓得倒退三步。世上还有这等可怖的面孔? 红裟啦嘛云丹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胡雪无情,大月有声。蓝心萌意,慧质飘萍。阿弥陀佛,奈何,奈何。” 蓝冰菲不解其意,细问其故,云丹不答。冰菲芳心忽然一动,你只道奈何,今日我且救他一命,看他以后究竟是怎样的奈何! 遂命人煮来一碗雪莲银耳羹,慢慢喂下,三宝郎悠悠醒来,见了面前国色天香的白高国公主,联想到自己丑陋的面目,羞得赶紧双手捂住脸庞。 也许是丑陋的外表,掩盖了他真实的年龄特征吧。蓝冰菲指着一身粗布麻衣的三宝郎,问道。 “这位老伯,你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三宝郎眼神空无一物,犹如过耳未闻。 云丹喇嘛道:“蓝公主,汉人听不懂西夏语的。” 三宝郎听了刚才云丹喇嘛的偈语,犹似梦中,悠悠念道:“是谁在我梦里吟唱?谁道是胡雪无情?” 蓝冰菲咯咯咯浅笑,换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雪无情?好奇怪的名字。你拿开手来说话。” 谈话间,还未及审问。有卫兵来报,说是院中马匹不知为何,忽然倒地不起。如此,恐怕要耽误行期,不得不在庙里耽搁几天,等人从本土调来坐骑才可开拔。 蓝冰菲一听,娇声喊道:“本公主的‘紫飞云’可还好不?” 卫兵不敢说话,蓝冰菲出来看时,那匹紫红色的小马正躺在地上,一对大眼里闪着痛苦的泪花儿,求救似滴看着它的主人蓝冰菲。 “谁人能救我的‘紫飞云’?” 众卫兵面面相觑,不是不想,而是非常希望,可是也得有这能耐呀! 蓝冰菲见无人应声,更加急了:“谁若救得紫飞云,本公主赏他黄金百万,美女若干。” 众卫兵还是鸦雀无声。 “可是‘夜照玉狮子’血统?” “雪无情?”众人回头看时,正是满脸狰狞的三宝郎手扶门框,毫无表情地小声嘟囔着。 蓝冰菲一听,大吃一惊,知道是行家在此。仿佛遇见救命恩人,扑上来拉住三宝郎的手臂,兴奋的直嚷嚷。 “雪无情,快来救救我的‘紫飞云’。我许你,我许你,许你,”蓝冰菲心里一急,竟然语无伦次,满嘴的我许你。 三宝郎命人先煮一钵雪莲水,再找来棉褥铺在‘紫飞云’身下,以免受凉。然后,习惯性地向腰下摸去。赫然面容一僵,呆立当场。原来,他的羊皮针囊,连同那一囊银针,早已在幽月洞毁于火海。 三宝郎一下子沉浸在痛苦的往事,呆若木鸡。 蓝冰菲碰碰他的手臂:“怎么了,雪无情?” 三宝郎喃喃地说不出话来:“针,我的针。” 奥,众人恍然大悟,这位面目丑陋的怪人,说不定还是杏坛妙手吧?可是,情急之下,哪里去找现成的银针? 三宝郎看一眼蓝公主纤腰之下,悬挂的一柄子母刀。“姑娘,借刀一用。” 蓝冰菲小心问道:“干嘛?你可知‘紫飞云’之稀奇珍贵?” “好了。你救是不救?” 蓝冰菲迟疑地抽出腰下的兵器,递与他。三宝郎“仓啷”一声拔出兵刃,三尺长的刀身正中,严丝合缝镶嵌着一柄尺余短刀。见他手臂一抖,短刀就从长刀的刀身里弹跳出来。 原来,子母刀的奥秘就在刀中藏刀,上阵之时,短刀弹出的空隙,就是长刀的放血槽。那短刀,自然就是暗器,既能防身,又可制敌于意外,端的是刁钻毒辣。 而今,三宝郎就要用这短刀,当作针灸用的火针。 蓝冰菲见三宝郎一眼瞧出她的神兵奥秘,芳心着实吓了一跳。的天,这个丑陋的老大爷谁呀?如此深藏不漏。 三宝郎照着子刀喷一口烈性酒,火镰上引着,待火苗熄灭,对着“紫飞云”的中脘大X,一刀下去! 蓝冰菲惊得一声娇呼“慢着!” 可是太晚了,三宝郎手中的子刀,已深深插进“紫飞云”的XX穴位上。只听“紫飞云”一声畅快淋漓的嘶鸣,下面就拉出一滩清冷的“冰疙瘩”。 “紫飞云”打个滚,一骨碌爬起来,欢快的扑楞一下脑袋,亲热地蹭着三宝郎的前胸,打个响鼻儿,好了。 三宝郎拍拍它的脑门,叫声“紫飞云!”,那紫色小红马再打个响鼻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原来,西北朔寒之地,零下几十度的天气,像冰刀一样锐寒,直中紫飞云的脏腑。马匹外热内寒,看着还活崩乱跳的,实际上里面已结了冰疙瘩。虽然跳得怪欢,其实他是肚腹疼痛所致。 三宝郎这一针下去的穴位,起到了一个剧烈的催泄作用。里面的冰疙瘩拉出来,紫飞云的肚腹自然也就不痛了。然后将煮好的雪莲水,趁热灌上,修补马匹内在的阳气,阳气充盈,自能抵御寒气,百病皆消。 众侍卫见这丑陋的怪人,一下子就治好了紫飞云的毛病,不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蓝冰菲有言在先,谁若治好她心爱的坐骑,赏黄金百万,美女若干,三宝郎坚辞不受。蓝公主看他外表虽丑,却是身怀绝技,打算留他在身边,好专门照料她的坐骑紫飞云。 从此,三宝郎就做了西夏公主蓝冰菲的御用马夫。 蓝冰菲本就喜欢汉文化,对于岐黄之术,中庸之道诸多中原传统国粹,颇觉玩味。因而,免不了早晚请教于三宝郎。而三宝郎闲暇时候,也学一些西夏文字。久而久之,卫兵谈话,就听出个大概。 不料,竟让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第七十四章 冰窟之春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紫飞云”又恢复了往日神龙活力。一大早,就在马厩里欢快嘶鸣,前蹄不住刨着槽前铺就的毡毯。蓝冰菲知道,它是闷得慌,想急于出来溜达溜达。 窗外的雪花飘逸纷飞,不紧不慢,不大不小。 地上的积雪也有尺厚了吧?这样的雪天,最适合野外围猎。大本营的马匹坐骑还没有运到,队伍不能开拔,何不带上卫队雪山打猎去? “雪无情,今日本公主心情好,随我到祁山打猎去!” 三宝郎见了蓝冰菲,慌的急忙双手捂脸,也不答话,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蓝公主看他拒绝,霸道地说:“你是本公主的御用马倌,竟敢拒绝我?万一紫飞云用到你,不在跟前,你担当得起吗?” 三宝郎只好用麻布围好这张丑陋的脸庞,挑了一匹小马,随侍卫出了喇嘛庙。 蓝冰菲身着玫瑰红缎面紧身夹袄,纤腰下悬子母刀,披一袭冰蓝雪裳,一马当先,紫飞云如一抹朝霞,驰骋在冰天雪野。她右手握一把银雕花连发龙舌弩,镶金箭筒熠熠生辉,朔风中,催马向前,飒爽英姿。 远山罗蜡,冰树婆娑,极目雪天,心潮澎湃,顿生无限豪迈。 后面十几名侍卫,策马扬刀,呐喊嘶叫,惊得灌木丛中鹿兔魂飞,獐狍魄散,纷纷冲出雪窟。 蓝冰菲兴奋地嚷道:“大家听好了,射中一兔赏彩头五两,射中一狍,赏银二十!” 侍卫一听,嗷嗷杀奔而去。 三宝郎紧紧跟在蓝冰菲马后,来到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突然,她玉手一扬,勒马嗅嗅空气。 “雄麝!” 错落相生的枝条上,挂满一串串毛绒绒的银珍珠,风雪中摇曳生姿。 二人策马小心翼翼地围着灌木丛搜索,包围圈越来越小。 蓝冰菲下马,围着一颗碗口粗的雪松转悠,不时伸出纤纤玉手抚摸一下树干,再凑向那冰雕一般的小瑶鼻儿上闻一闻。 “雪无情,你知道吗,这上面有雄麝留下的麝香粒,它一定就在附近。” 麝,别名山驴子。体型小,毛粗硬,曲折如波浪状,棕灰色杂肉桂黄色麻斑。四肢细小,后肢比前肢长。听觉灵敏,性懦怯,常有多个窝窟。雄麝上犬齿发达,露于唇外。肚脐与XXX之间天生一香囊,此香可制香料,,可入药亦可制墨。有芳香开窍,活血止痛,排脓生肌,消炎解毒,又具辟邪之功效。故而,十分名贵。麝香对狩猎者,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因而,猎杀雄麝者,趋之如骛。故此,雄麝多窟。 麝香,实际是雄麝香囊中的干燥分泌物。积久香囊胀疼,于是它会在树干上自行摩擦,挤出来的颗粒状麝香,残留在树干上。而蓝冰菲正是闻到了残香的味道,推断此地必是雄麝的巢穴。 蓝冰菲看看地形,判断灌木丛西北角上,可能是雄麝逃跑的退路。于是,打个手势,示意三宝郎去哪里蹲守。 果如蓝冰菲所料,茂密的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只雄麝。还未及它蹬开四蹄,蓝公主抬手一弩,正中它左后腿。 雄麝嘶鸣一声,好像丝毫不影响它的奔跑速度,悠忽西北而去。恰如一道褐色闪电,踏雪飘飞。 蓝冰菲看着它后腿上颤动的箭矢,心下大吃一惊。须知弩弓力猛,一般禽兽吃她一箭,必定倒地不起,怎么今天这头雄麝竟然令她捉摸不透。 三宝郎看得明白,这是一只体型不大的雄麝,褐色杂黄,獠齿如剑。飘行如风,踏雪无痕。尤其那双蓝莹莹的大眼,放射着诡异的光芒。朔风中,雄麝一边飞跑,一边幽怨地瞪着三宝郎。直看得他毛骨悚然,脊背似乎隐隐冒着冷汗。 蓝冰菲娇呼一声:“雪无情,快,快射它脑袋!” 三宝郎回过神来,刚要搭弓射箭。这头雄麝就掠过马头,向着皑皑白雪的山巅飞奔。 三宝郎策马来追,雄麝边跑边回头张望。看看追上,他抬手张弓,不料未及射箭,雄麝猛然加快脚力,就将三宝郎撇开一箭开外。雄麝再回头看看,三宝郎只得松下长弓,打马再追。看看撵上,刚要搭弓,那畜生又猛然加速,再回头看看,似乎永远也不让你赶在射程之内。 如是几番,三宝郎心下大怒。于是放下弓矢,只管奋马追赶! 风雪漫天,遍野茫茫。三宝郎只顾怒气冲冲,不辨地形高低。这头诡异的雄麝不知不觉,就将他引到祁山东坡的悬崖峭壁边上。 雄麝蓦然立定,幽蓝深邃的大眼回头望向三宝郎。 三宝郎马不停蹄,眼见距离不足三五十米远。时机到矣,他想也不想,策马张弓,照那雄麝脑袋一箭射去! 随后赶来的蓝冰菲早早望见了峭壁下,深不见底的峡谷。眼见三宝郎连人带马就要坠入峡谷,吓得花容失色,一声惊呼:“雪无情!快快勒马,前面峡谷危险!” 可是悬崖勒马,收缰已迟!,随着一箭正中雄麝脑袋,三宝郎连人带马已经悬空峡谷边缘! 蓝冰菲一勒紫飞云,借势双足一蹬马背,纵起娇躯,似一道蓝色闪电,半空中划出一抹宝石般的靓影,飞身扑上三宝郎。 一切都太晚了!一麝,一马,一双人,向着峡谷谷底急速坠落。 蓝冰菲左臂紧紧环抱三宝郎,右手抽出子母刀一展玉臂,刺向悬崖峭壁的坚冰。可是,下坠的趋势实在太猛,子母刀与坚冰的摩擦力,丝毫不能减缓坠落的速度! 耳边呼呼风声,两个人的心仿佛要坠入地狱般的恐惧,短短几秒钟,似乎是一万年那么悠久。 “嗵”,二人双双昏死过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蓝冰菲悠悠醒转,但觉头痛欲裂,遍身酸疼。这是哪?周围冰山连绵,一排排冰凌林立,散射着凛凛寒光。一丛丛珊瑚状冰树,毛茸茸的枝条上挂满串串珍珠,晶莹剔透,好一个冰雕玉世界。 她强忍疼痛,扭一扭酥首,远处似雪似雾,烟霭缭绕。从冰山深处,蜿蜒流来一条小溪,水声潺潺,缓急生韵,叮咚似古筝,铿锵似瑶琴。 蓝冰菲只觉身在仙境,如梦如幻。身体似躺在一团软絮之上,懒洋洋,一动也不想动。 咦,雪无情呢?蓦然,她的左手摸到一滩粘糊糊的东西,低头看时,赫得她芳心山动,翻身爬起,原来正躺在三宝郎的身上。 坠落的过程中,她只顾紧紧抱住三宝郎,没成想三宝郎的血肉之躯,竟成了蓝冰菲的软垫儿。 她左手摸到的粘糊糊的东西,就是三宝郎受伤流出来的鲜血。 蓝冰菲连忙替他查看伤情,遽然发现他的右腿膝关节,被一块突起的冰疙瘩,咯得粉碎!鲜血染红了身下蓝莹莹的坚冰地面。 她大声地呼唤他的名字:“雪无情,雪无情你醒醒!” 三宝郎哼也不哼,面如死灰。蓝冰菲赶紧撕下一方冰蓝雪衣,包扎他的伤处。伸手摸摸鼻息,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她吓得大哭,无奈的哭声回荡在冰谷中,凄哀而无助。 握着雪无情的手,阵阵寒意袭上来。蓝冰菲愈加恐惧,平常养尊处优惯了,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只觉束手无策。 她想,冰谷里坚冰如此之厚,身边却有溪流潺潺,上游一定有个温暖之处,否则如何能让坚冰化水? 不错,她猜对了。 在这条小溪上游,的确有一方温暖斗室之地。那是祁山东面支脉龙行转折的胳肢窝,北东西三面寒风不来,上面冰雪覆盖,山体里的地温泛上来,在那雾霭沉沉之处,冰面下形成一个温泉,化成一条地下溪流,沿着祁山峡谷走向,汇入X江而去。 她想双手来抱三宝郎,却哪里抱得动?只得拖着他一步一步往上游挪去。 行约一里,又拐过一道冰山,赫然发现一处地下绿洲。 极目,四围皑皑冰墙,中间繁芜丛生。不知名的野花,红黄蓝紫,摇曳生姿。地温烘得头顶上冰层的水滴,滴滴答答落在花丛中,温馨而浪漫。 蓝冰菲无心观景,找一平缓之处,放好三宝郎,伸手再摸,却已四肢不温,显然生命岌岌可危。蓝冰菲暗暗恨自己,好好的,干嘛要出来打猎呀?搞的雪无情身坠冰谷。明明是自己想救人家的,可偏偏又把雪无情垫在身下去。自己倒没事啦,却把雪无情摔坏了。 看他身上凉如冰块,若是有个火堆烤一烤,或许他就得救了。可是情急之中,哪里会有现成的火堆? 她来不及细想,先将三宝郎脱个一丝不挂,再慢慢褪去自己的一袭冰蓝雪裳,解开玫红紧身缎面袄?,只剩下贴身的二尺红肚兜。 她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大忌,一双俏目一闭,就紧紧贴向三宝郎的前胸。蓝冰菲只觉一阵眩晕,芳心鹿撞,一身莹净雪肤,不禁颤栗不止。 炽热的赤子体温传过来,一点一点唤醒三宝郎沉沉的生机。感觉是躺在阳春三月的绿茵上,薰风吹来,一丝丝如蘭似麝的芳香萦绕唇吻。 总有太多似曾相识的朦胧,这是哪里?梅园的红楼吗?触肌绵软水滑,弹指温润似腻。对了,是胡雪儿的水洗红鸳鸯被,海棠绣花枕吧,难道说是胡雪儿回来了?久违了,这份天长地久的温柔! 他的躯体在一点点升温,过量的失血,使得三宝郎面色泛红,只觉口中焦渴,迷迷糊糊,嘴里不住呢喃:“雪儿,水,水···” 蓝冰菲听了,急得一双美目游移,四下里撒摸,身边不远处,就是雪溪清流,她想放下雪无情,去溪边捧一拘清流,为他一解焦渴。 三宝郎离了蓝冰菲的炽热,嘴里又不住地呢喃:“冷,冷。” 蓝冰菲无奈,急得退回来,寸步不敢稍离,一双玉臂只紧紧箍住他的腰身。 “雪儿,渴,渴。” 蓝冰菲芳心如焚,生死关头,顾不了许多,半胧美目,一双红唇慢慢凑向三宝郎的唇吻,灵巧的丁香小舌软软地伸进来。 三宝郎突然觉得一股甘露,软软的,甜甜地充盈余唇舌之间,朦胧中如饥似渴,贪婪地允吸。 蓝冰菲遍体如麻似酥,仿佛有千百片儿芳菲轻轻挠过,搅得心底蓦然升腾起一种无名情愫,一下子X了。她慌得娇哼一声,悠忽睁开一双大眼,看向怀中的雪无情。 天呢!这是那张丑陋扭曲,狰狞可怖的脸吗? 他是谁?怎么会有这样一张英朗俊逸,儒雅别致的五官? 该章节已被锁定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往下细看,胡雪儿名字后面,赫然注明乙卯年冬月X日子时阳寿已尽等字样。 三宝郎一阵神游遐思,多年前,与胡雪儿雪夜初遇的情景瞬间浮上心头,那只醉卧雪窟的红色狗狗儿,火红的毛发,似八月里晚霞,红的纤尘不染,令人陶醉;梅园红楼里,当二人四目相视,那时胡雪儿面如皎月,隐隐玉露光华。一抹云眉含烟绕翠,大眼灵动,秋水湛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温温婉婉。慌乱之下,娇喘细细,气吐幽兰。羞涩之余,欲纵还止;顾盼躲闪,仿佛惊鸿鹤立。 窗外月华如水,胡雪儿一袭红装,那眼角儿,那眉梢儿,那弯弯上翘的唇角儿,丝丝儿,缕缕儿,无不沁着芬芳。她媚眼朦胧,轻轻吟唱: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三宝郎捉住那双柔滑似腻,软若无骨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地触吻。心如幽洞水滴,悄然一声,彼此那扇终生只为一人开的门,缓缓涩涩又温情款款地开了。 这份天长地久的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倾慕爱恋,三宝郎怎能忘却?虽说府衙后山幽月洞里,胡雪儿一场大火,烧去他儒雅俊逸的五官,从此生离死别。可是,他却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对胡雪儿总难提起,哪怕一丝丝的恨意。 而今看了冥府生死簿上,胡雪儿阳寿将尽,算来也不过还有一年又三月之期!不由内心一阵绞痛。 和着无尽的悲伤与酸楚,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正身在酆都城。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雪飞花万年的善恶明细,又逐页逐条审核一遍。在浩如烟海的帐薄里,赫然发现一件沉匿的往事。 那还是雪飞花修炼第一个千年道行的时候,她已精通天下所有鸟兽的语言,功力又早提了五百年之深。幻化人形,上天入地,一夜纵横上万里,都已不在话下。 一日游历涂山,潜伏在伯益家里,一来偷偷跟他学习鸟语,二来将自己平生所学,暗地里对照检验。 正当其时,禹皇奉命治水,在涂山娶了九尾狐女娇为妻。因常年在外奔波,女娇思念丈夫,就请求大禹允许,随他一道,也好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 一日中午,女娇做好饭菜,大禹却迟迟未归。她担心丈夫腹中饥饿,就亲自送去。不料看见一头黑熊正在奋臂开山裂石,女娇不知是大禹幻化,赫得一声惊叫,回身便跑。大禹听见叫声,见是自己的夫人,遂返身来追。匆忙之间,忘记当变回人身。及至赶上,夫人女娇却惊吓而死,化作了一块山石。 当时女娇已怀身孕,大禹抱着这块石头痛哭不已。 蓦然山石炸裂,裂缝中蹦跳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他就是大禹的儿子启,此子就是夏朝的第一代君主夏启。 夏启出生丧母,没有奶水哺育,故尔形容消瘦,生命奄奄欲绝。雪飞花怜他命苦,每日清晨就去会稽山采集花树上朝露精灵。趁大禹出门治水,偷偷抚养夏启。日复一日,夏启长大,后来成就了二十九年帝王基业。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此雪飞花这件隐功,呈报三宝郎案前。 “凌判官,亡魂雪飞花案卷在此,您看?” 三宝郎从往事中回神,沉吟半天。 忽然一个朗朗醇厚的话音响起,酆都大堂回荡着三宝郎庄严肃穆的声音。 “雪飞花,从来善恶昭彰,报应丝毫不爽。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府衙后山你因鸿飞冥杀你狐族,你恶念频生,竟不顾上天有好生之德,接连拐骗上百名童男童女,剥皮嗜血,其罪不容赦,按律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本府念你在涂山时候,曾经为大禹无私抚育他丧母的儿子夏启,成就了夏朝第一代君主。善恶相抵,功过两销。今剥去你万年道行,准你投生人道,你可服气?” 雪飞花娇俏的面容一阵激动,突然声泪俱下:“谢谢首席大判官!冥府果然明镜高悬,小魂心悦诚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蛛丝马迹,昭然若揭,小魂无话可说。” 三宝郎抬高声气:“好了!酆都大堂不是你拍马屁的地方。” 雪飞花涕泪交流:“北阴大帝,四司判官,求您容小魂把话说完,行不?” “好吧。时间有限,速速讲来。” “小魂自入道以来,时时警醒自己,常常心怀善念。我本与红霞玉女胡雪儿道行伯仲,只因她是当年大禹夫人女娇的师妹,才被举荐到九天玄女娘娘座下,比我早得正果,使我心生嫉妒。二来鸿飞冥伤我狐族,心下不平,所以动了杀机,伤及无辜。之后,我本就打算致你死地,幽月洞一场大火,夺去你的风姿俊逸,其实上天对你才是最大的不公!今天宝先生做了首席大判官,对我这累累罪恶之身,丝毫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长执善念,查察出我几千年前的一点善行。对我网开一面,此恩此情,难报万一。” 三宝郎不耐烦道:“雪飞花,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我知道自己难逃罚下十八层地狱,一念贪生,魂魄未拘之前,去寻到盘古老祖,将我当年一点善行做了一份书面证明材料,打算今天与你对薄公堂。可是,当听毕对我的判决,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枉度君子之腹。看来,盘古老祖的这封书信也是多余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盘古老祖的信札,一把扯得粉碎。 “宝先生,是你大人大量,独自承受了不公待遇。幽月洞对你的伤害,小魂难以挽回万一,我这里修有万年金丹两粒,交付于你吧,大恩不敢言谢,权当我悔过的心意而已。” 说罢,一扭娇躯,凝心运气,一道蓝光闪过,香舌蠕动,口中吐出两粒晶莹透明的内丹,双手递与三宝郎。 三宝郎抬头看看北阴大帝,犹豫再三。 北阴大帝微笑着点点头,三宝郎这才将金丹收下。 雪飞花长长嘘了一口气,陡觉身心轻灵,六根清净。一缕香烟飘渺,便飞升而去。空中传来一声愉悦的告别:“宝先生,小魂投胎去了,若是上天眷顾,我们后会有期。” 审案暂告一段落,三宝郎心下惦记生死薄上关于胡雪儿的事,寻思但有闲暇,就找黑白二兄弟详细问个究竟。 似梦非梦之中,忽然眼前的冥府大堂一片模糊,身边的六案功曹,四司判官,十大阴帅渐渐变得缥缈。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公鸡啼鸣,三宝郎一下子睁开了朦胧双眼。 土地庙还在。晨曦中,雾霭迷漫,一望无垠的沙漠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大漠静谧而悠远,东方隐隐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三宝郎知道也许是离村庄近了,就寻思就近农户,找点儿吃的。他内心惦念胡雪儿,恨不得星夜兼程,立马见到她,告诉昨夜冥府生死薄上那行可怕的勾魂帐。 且说雪飞花的魂魄半空中悠悠荡荡,一边漫自逍遥地飞行,一边云端里朝人间张望。 浩渺苍穹,茫茫人寰,何处才是她的归宿? 半是悠闲,半是惆怅。雪飞花前身万年道行,自然心气儿很高,不甘轻易托生。因而,空中一连飘荡数月,没有可心的人家好投生。 时光荏苒,日月倥偬,转眼就挨到了年尾冬至,再不投生,魂魄就要消匿于无形了,她心中又急又烦。 这一天,忽然看见脚下一带平原,北面群山起伏,蜿蜒南去,余气东南兜收。正东面上结成一个大玉屏。山上草木茂盛,林荫蔽日。 不错,此处正是玉屏山。 玉屏山飘渺如轻纱,一带唇毡南去,山前五里之遥,结有一座村庄。因村东紧靠山溪一片芦苇荡,庄名就唤作芦矶荡。芦矶荡背靠玉屏山,西去二里相邻凌家湾。村东的山溪,溪流潺潺,茂林修竹,山清水秀,正是上等风水的好去处。 小村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两姓杂居,一姓卢氏,一姓庞家。单说村中庞家,户主庞清远,年约四十,娶妻黄氏,连生三子,心中羡慕人家女孩,盼望着老婆若能为他添一女婵娟,此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问耕耘,莫问收获。这不,黄氏又怀一胎,十月期满,正待临盆。 这一天,恰好冬至日,天空中朔风怒号,大雪纷飞,扯绵裹絮。路上行人稀少,飞鸟绝迹。妻子黄氏眼看就要生了,丈夫庞清远不顾朔寒,喜滋滋的忙里忙外。 厨房大锅里正炖着一只老母鸡,打算待妻子生下孩子,好补养身体,奶水还足些。雾气缭绕,老母鸡的清香味飘出院落,弥漫在雪风中。 可巧,村东的芦苇荡里住着一只白狐,天寒地冻,腹中饥饿,无处觅食。闻到老母鸡的清香味,早馋得口中涎液直流,心痒难耐。就悄悄溜出芦苇荡,趁着风雪的掩护,循着香味,找到了庞清远的家。 老庞家只顾忙乎,小白狐瞅个空子,就钻进厨房,悄没声地拿开锅盖,捞起老母鸡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小白狐太饥饿了,只顾偷吃,完全忘了防范。庞清远蓦然发现锅台边白影一闪,心下疑惑,就蹑手蹑脚趴在门缝里向屋内张望。 见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正在偷吃煮熟的老母鸡。这一气,非同小可。母鸡没了,待会儿这娘们儿吃啥?娘们儿没有奶水,我娃崽子还能活不? 他不声不响,顺手抄起一根推磨棍儿,躲在厨房门外打算出其不意,打他个伏击。 不大功夫,小白狐就将老母鸡啃了个骨渣不剩。她抹抹嘴角儿,静下来听听,四周没有啥动静,就慢悠悠往门外溜去。 可怜小白狐哪里会想到,东家早已布下天罗网?它圆溜溜的小脑袋刚一探头,“呜”的一声,庞清远手中的磨棍儿,半空中劈头砸下来! 还没来得及吭一声,白色的小脑袋就成了万朵桃花开!红的白的四散崩去,鲜血染红了一滩。 且说空中的雪飞花,远远看见芦矶荡老庞家的婆姨快生了,正打算到他家里来托生。于是,她的魂魄飘飘荡荡降下来,恰好进门撞见这一幕。 看见小白狐脑浆迸裂,四爪抽搐,身下的鲜血染红一片,不由得又可怜又愤怒。心道,人类人类,真不个人类,你的内心咋这么残忍。吃你一只鸡,又怎滴?下手如此丧尽天良,简直是视生命如草芥。人的命一条命,小白狐的命就不是命? 雪飞花转念一想,不觉怨恨冲天而生。罢罢罢,我还不稀的到你家里来托生喽!干脆,我还是我,我还是一万年前的雪飞花小白狐。我要借狐还魂,待你孩子生下来,管你是男还是女,非得治你个家破人亡不可! 第七十六章 小王湟水令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被雪飞花抛下冰谷溪流,一口凉水呛得他俩眼一翻,就沉到水底,转眼就被冲到下游。 可怜三宝郎七十二关全不犯,命中偏偏犯个龙王关,溪边走,江沿转,小鬼拉他水里钻。正当他三魂飞升,七魄飘渺的时候,下游稳水里一头饥饿时巨蟒正在觅食,大蟒遍身灰白,头大如盖,身粗如碓。片片鳞甲如碗口大小,碧波中银光闪闪,闻着上游一股生人气味,兴奋得摇头摆尾,迎着三宝郎逆水而来。 眼见巨蟒近了,张着血盆大口凑向他,睚眦俱裂。昏死过去的三宝郎,哪里曾想,刚刚离了狐穴,又入蟒腹? 岂料,巨蟒向前闻一闻他的气味,居然没有将他生吞活剥,反而一甩尾巴驮在背上,急匆匆朝着黄河支流湟水地界游去。 原来,这头巨蟒正是金城府衙山西边的常仙金叟。自从金池仁泰药房一别,恢复元气,无一日不念三宝郎的救命之恩。 这日,肚中饥饿难耐,又念多日未从玩儿水,就顺黄河上溯,叉过湟水,来到祁山冰谷温泉下游,正遇上三宝郎江底沉浮,以为一顿美餐到矣。 此刻,它虽认不得这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可是,恩人三宝郎身上的气味,却不会忘记。金叟心下暗忖,不管是否凌判官,这气味不会错了。而今,恩人生死未卜,岂能袖手旁观? 它想起金池仁泰药房临别,曾经许于三宝郎的话。危急关头,何不就近求救于老朋友湟水令? 百余里水路,三弯两拐,转瞬即到。 湟水水府门前,早有虾兵内里禀报湟水令龙王,说是老朋友金叟,携一挚友来访,龙王吩咐快快传见。 湟水令不是别人,正是怒江黑龙王玄元。自从龟相袁福律犯天条,九霄玉帝降罪,玄元就由怒江大龙王,被贬到一个黄河支流湟水,做了小小湟水令。 金叟见了玄元寒暄一番,指着床上的一具人体,说明来意。 龙王玄元乍见这副尊容,眼睑粘合,口鼻扭曲,也着实吃了一惊。 “金叟老弟,这是何人,怎么这副面孔?” “仁兄莫问,小弟也是不知,正在内心犹疑,求仁兄先救活他再说吧。” 玄元口中吐出一粒龙族金丹,撬开三宝郎的牙齿,丢进他嘴里。 良久,三宝郎好歹从那忘川河边,奈何桥头,悠悠醒转而来。慌忙翻身坐起,刚才与妖狐雪飞花打斗的场面犹萦在怀,隐约记得被那妖狐的利爪插进锁骨,抛下溪流的恐怖一幕。见了面前一人,龙首人身,粗犷魁伟,双目如灯,两道龙须飘然如带。认为自己怕是早已入了地府,慌忙滚身下跪,口称“阎王老爷在上,请受草民一拜。” 常仙金叟向前,笑着拉他起来,问道:“可是凌判官?” 三宝郎抬头看时,见此人双目炯炯,精光闪烁。一身灰白素衣,仙风道骨。认得是常仙金叟,不由大骇。 “莫非是金城常仙金叟前辈?” 金叟见他服了龙族金丹,起死回生,高兴地点了点头。 三宝郎转向龙首人身的玄元,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前辈是?” 玄元面色一惨,道:“小王湟水令。” 三宝郎听闻湟水令三字,记得故恩师莲岐曾经提及,玄元被贬湟水令的事,激动的“呼嗵”又是一跪。 “前辈莫非怒江龙王,世伯玄元乎?” 玄元见三宝郎未经介绍,竟然知道它的来历,的确始料未及:“阁下何人?怎知我来历?” 此刻,三宝郎早已泪流满面,哽咽说道:“世伯在上,小子正是三宝郎啊。” “啊?真的是你?如何弄的这副模样?” 三宝郎抹抹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世伯,一言难尽。” 于是止住悲声,将恩师被奸龟袁福陷害而死,又应鸿升阁老之荐,去尚书府为夫人治病,然后北上金城一路走来,发生的种种细说一遍。 常仙金叟听得感慨万千,想不到他们嘴里的凌判官,竟是湟水令结拜义弟的高足三宝郎。心中暗叹,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有这等造化,原来是生赋异秉,天赐奇缘。 湟水令转头对着金叟问道:“老弟,你又是如何结识我的世贤侄的呢?” 金叟将三宝郎救他的经过略略一说,玄元不由昂天大笑:“正应了那句话,大水冲了龙王庙,险些一家不认一家人喽!” 三宝郎看着玄元龙首人身模样,心下纳闷,遂小心问道:“世伯,为何今日全无当初虬须黑面,隆准大颔的威严风光?” 玄元面现些许尴尬:“罢了,休要再提那茬。如今被贬湟水令,规格降低,法力被削,直弄得这副模样,再想恢复当日容颜,怕不是几世几劫岁月喽。” 说话间,时候不早了,玄元吩咐先上茶点,再上正餐,边吃边唠。 望着桌上寥寥几色水果茶点,淡薄酒菜。想起怒江时候,奢侈豪华的铺陈,玄元不由胸中气浪翻腾,慨然叹道:“世贤侄啊,今时不同往日,你可担待奥。好歹凑乎着填填肚腹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不言语,气氛有些沉闷。 玄元忽然话锋一转,道:“世贤侄,你与胡雪儿的亲事,究竟如何了?” 三宝郎神色黯然,将幽月洞里被妖狐迷惑,二人赤身裸体,被胡雪儿随后赶来发现的不堪一幕,讲述一遍。如今,雪儿心生嫌隙,当场火烧幽月洞,反目而去。本就艰难的爱情,加上无端的误会,这一生怕是连见面都难了。 玄元由此及彼,又想到了他的八公主龙月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又兼降谪途中,清凉县里,七公主龙紫儿被苟屠夫之妻杀害,心中既感慨又悲伤。 “哎,诚如你师父所言,神仙也是有定数的。你的恩师,我的王弟莲岐也已作古。怒江之变,本王连失两位爱女,其哀摧心,其痛折肝。想想这些,可怜呐,我这小王真是不做也罢!” 说罢,老泪纵横,哀天恸地。 三宝郎忽然想起,龙紫儿! “世伯勿恼,七公主可是叫做龙紫儿的?” 玄元心下一震,由悲转喜:“怎么,你认识她?” 三宝郎从粗布麻衣的夹层里,翻出一朵紫色牵牛花,尚且花瓣鲜艳,金蕊含苞,遂于掌中顺手展开。 “世伯,你看,可是这位姑娘?” 众人凑过来看时,紫色的花瓣里,金色蓓蕾缓缓打开,里面端坐一位姑娘。黛眉春山,杏眼灵动,一袭紫色长衫儿,裹着妙曼身姿。 可不正是玄元日夜思念的七公主龙紫儿? 玄元喜极而泣。 蓓蕾里传出一个女子温柔的浅笑声:“父王别来无恙?,承蒙三宝郎搭救,女儿没有大碍,万勿牵挂,女儿自有去处。” 这时,玄元的王妃领着一位蹒跚学步的小公子,从内庭出来,见说七公主下落,匆匆来看。她手捧紫色牵牛花,望着安然无恙的爱女,悲喜交集。母女两个好一顿哭泣,酸的旁边的金叟哭的鼻涕老长。众人看了,全又哈哈哈大笑起来。 三宝郎道:“伯父母别难过,这枚紫色的牵牛花留给你,待思念七公主的时候,就拿出来彼此见上一面,絮叨絮叨,与其绕环膝下何异?” 玄元夫妻两个大感欣慰,厅堂上阵阵笑声不绝。 王妃夫人忽然盯着三宝郎道:“小公子就是龙紫儿说的三宝郎?你的面容如何成了这副样子?” 玄元对夫人约略叙述一番。王妃幡然道:“龙月儿在就好了。”顿了顿,接道:“如今下落不明,还说这些废话有何用处?” 三宝郎知道,再想找回原来的面貌,已是万万不可能。何苦再惹得一家人不高兴呢。于是欣喜地,双手拉过面前的龙王小公子,问道。 “这位,想必是我的小弟,世伯的大公子喽?” 王妃夫人对着三宝郎就是一个万福,喜道:“是的呢。承蒙小公子师徒两个大恩大德,妙手仁心,让我们喜得犬儿。至今还没个合适的名字,不如宝先生为犬儿赐一贵名可好?” 奇怪这小娃子,见了三宝郎丑陋狰狞的面容,竟然毫不害怕。赖在三宝郎身上,咿咿呀呀叨叨个不停。 三宝郎要了小公子生辰八字,掐指一算,道:“贵公子龙族尊贵,血统纯正。天赋异禀,未来喜欢音乐艺术,不如就叫赑屃(bi,xi)吧。只是小公子先天元阳不足,当初那只‘一枝并九莲’,只是怕?” 王妃夫人听了大为惊诧:“宝先生果然名师高徒,真是一语道破玄机。小家伙儿聪明是倒聪明,对音韵歌赋天生就感应敏锐,极喜听些古今雅乐。就是生来···” 一边的金叟从三宝郎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有心增广见识,就好奇地问道。 “凌判官,奥,宝先生,你说的‘只是’又是什么意思?” 三宝郎侃侃而言:“一枝并九莲本可续阴补阳,专治仙人不添男丁。看小公子八字禀赋,略占阳气不足,怕是先天会带有一种疾病。我怀疑王妃夫人当初并未完全将它服下。” 玄元夫妇大吃一惊,想不到连这点细节,也不能瞒过他! 原来,怒江黑龙王拿到“一枝并九莲”之后,回来就命御膳房煎煮,玄元不太放心,又回身亲自监视。九个莲蓬之中,一蓬只结一仔儿,每仔大如凤卵。 究竟人算不如天算,刚要放进药壶,门外空中,赫然飞出一只紫凤,翩然来到御膳房,叼起一只就飞走了。及至派人寻找之时,正好一直跟到龙月儿的绿竹楼,遽然不见。 卫兵随即近来看时,八公主正伏在窗前玉几上打瞌睡,手里握着那只“紫魂箫”。紫魂箫上,一只紫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龙月儿醒来,问其原委,卫兵据以实情相告,八公主疑惑不解。可是,仔细嗅一嗅空气的气味,真的有一股中草药的味道。但是,那枚莲子却始终没有找到。不得已,王妃夫人只好服下八粒作罢。 忐忑不安中,玄元夫人怀孕了,后来就生下小公子赑屃。及至慢慢长大,却发现赑屃先天带有哮喘的病根儿。 三宝郎听罢,道声无妨。 玄元大喜,忙问端的。 三宝郎道:“世间只此一宝,可保赑屃药到病除,永绝后患!” 第七十七章 一段嗔愁遥寄难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胸有成竹,道出原委。 “宝壶”!是的,就是当年娲皇赐予,大禹治水的圣物宝壶。这件圣物,非钵非瓮,非是方圆有底一端开口之类。却是一条金龙盘旋,就盘旋窝里生出一个算盘。共有九档,首尾皆空,后端只露一龙尾。中有七档,每档八珠,计有五十六。去一不用,正和大衍之数五十有五,其卦正和八八六十四。内含阴阳消长,术数推算。整个宝壶古而不拙,精光闪烁。巧而不媚,雅典尊贵。说他是天地圣器,当之无愧。 只要将宝壶算珠摆成“二七真火”阵法,置于小公子赑屃床头,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宝壶真阳之龙气,自然就会补足赑屃的先天元阳不足之弊,永绝后患。 众人一听,喜不自胜,都替龙王小公子赑屃的天赐因缘,感到万分荣幸。 三宝郎只顾侃侃而谈,忽然想起“宝壶”圣物,早已毁于幽月洞大火,如今哪里寻去?只怪一时高兴,话已说满,覆水难收,不觉心下惨然,呆立当场。刚才的滔滔悬河,戛然而止。 湟水令龙王玄元看出了三宝郎前后尴尬的变化,心中猛地一沉。 “宝先生,怎么了?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三宝郎神色黯然道:“可惜,幽月洞毁于大火,连府衙半壁后山都已坍塌,而今宝壶丢了!” “啊!丢了?” 玄元夫人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 始终不声不响的常蟒仙金叟,突然朗声大笑:“哈哈哈,原来是它呀。凌判官,谁让你当初不告而别?你的那些宝贝,老朽替你收着呢。” 三宝郎一阵惊喜:“金叟前辈,宝壶在你那儿?” 常蟒仙金叟双目精光闪烁:“当年的娲皇圣物,老朽再是怎么不济,这宝壶还算认得。” 那日幽月洞坍塌,金叟惦念三宝郎,前往搭救。就在驮着三宝郎扒开乱石泥沙,向外突围的过程中,头颅顶到一个热乎乎的发光体,他想也没想,就捡起来,一同带到后山对面的巢穴里。及至三宝郎不辞而别,他才想起这件事。于是打来来看,认得是娲皇圣物,遂小心收藏了。 玄元一听,大喜过望:“上天眷顾,我儿命不该绝,金叟老弟拜托你速回金城取来,这就用它!” 金叟欣然而去,来回不过三四百里之遥,对于常蟒仙而言,也就是盏茶功夫。 三宝郎将宝壶“二七真火”阵法摆成,放在龙王小公子赑屃床头,但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观疗效不提。 一切就绪,三宝郎惦记白高国公主蓝冰菲安危,就要告辞。 玄元不允,要他暂且留在湟水水府,疗养病体。虽然,他的五官面容,右腿残殇无力复原,最起码等到元气恢复。 金城常蟒仙反正闲来无事,就陪在湟水,日日游山玩水,杯酒闲话。 时光荏苒,转眼春节已过,恍惚三月又到。黄河两岸水草丰茂,绿柳嫩芽新抽,黄杨飞絮飘飘,又见莺歌燕舞,正是水鸟欢会,春意盎然时节。 金城西郊,傍西北黄河来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远远望去,亭台错落,楼阁林立,回廊迥曲,矮乔高树掩映。 正是白高国金城行宫。 近看,一带绿柳丛中,临水一座紫榭,朱漆立柱雕架着斗拱飞檐。薰风吹过,暖融融春意荡漾。 紫轩下,蓝冰菲一袭粉色散花水雾小衫儿,颈下一抹雪肤,吊带一枚凤首银铃锁。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低眉浅叹,气若幽兰。但见皓腕如雪,戴一串绯红珠链,一双纤纤玉手,捏着一柄洞箫,翻来覆去地把玩。 箫端一只紫凤,栩栩如生。紫凤正展翅欲飞,凤目朦胧半眯,似乎引亢长鸣。 她把玩的,正是莲心童留下的那只紫魂箫。蓝冰菲双眸似水,含满淡淡哀愁。回想千尺冰谷下面,与他梦幻般缠绵一幕,忽如昨日。群星璀璨,七彩辉映,身下那个朗眉温柔,星目春动的男子,此刻,仿佛与她对面而坐,低喁浅诉,情意绵绵。 蓝冰菲忍不住唇角微扬,勾起一抹笑意。往事如烟花般飘渺虚无,又绚烂如画。 冰谷下,与他一阵交X。继而妖狐雪飞花一步步狰狞逼近。危机时候,紫魂箫化成一只翩然起舞的紫凤,驮着她一飞冲天,转瞬之间就飞出千尺冰谷。 蓝冰菲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她行宫玉雕香榻上,凝脂般凹凸红香的赤子娇躯,裹着一床翡翠绿真丝锦绒被。 伸手摸时,赫然是赤条条,一丝不挂。那时那地的缠绵悱恻,漫上心扉,直羞得她霞飞满面,一痕丹红绕上春腮,突突芳心鹿撞,绵绵恨意悠悠。 遐思中回神,她赫然发现,左手里握着这柄纤长玲珑的紫凤箫。 雪无情?凌判官?一会儿是那副狰狞扭曲的面孔,一会儿又是轩昂儒雅的俊逸五官。 她,真的迷茫了。 雪无情,你还好吗?你是否能熬得过,冰谷溪流寒彻心扉的高寒?我是否还有再见你的那一天? 蓝冰菲百无聊赖,蓬松云鬓,失神地走在花间蹊径,随手摘下一片垂枝桃花瓣噙在嘴里。淡淡涩涩的芬芳流溢,也搅动了她躁动不安的春心。 垂枝桃如一顶伞盖,柔软的枝条垂下来,宛如花帘一泻而下,遮住前面半壁长廊。蓝冰菲只顾低头沉吟,差一点撞上。赫得她悠忽转身,晃起一阵银锁叮铃。 徘徊于长亭,独依栏杆。芳心一点牵挂,万缕情丝,总也难以放下。 积年累月的大漠烟尘,梦里声声驼铃。金沙漫漫掩古道,马蹄无声落霞红。异域风情浸淫的她,情似西江月,心怀朔风歌。娇柔婀娜的女儿身,濡染了残阳羌笛的烈烈性格。 而今,乍遇意中人,不觉闲愁自惹,神思恍惚,完全变成一副,娇柔扭捏的小女子模样。 远处传来一声羌笛,幽怨悲壮。蓝冰菲抬头看时,残阳如血,洒照红亭绿墙。 她轻声莺叹,雪无情啊,雪无情,而今你人在何方?蓝冰菲轻轻吟唱。 一段嗔愁遥寄难,花前月下费盘旋。 衣袂飘然红亭驻,银锁叮叮绿墙南。 虹剪粉衣扶弱柳,春风无限倚阑干。 一别冰谷几回梦,从此芳心待君还··· 蓝冰菲玉手轻捋云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两汪清泪缓缓滑过冰雕玉琢的香腮。夕阳欲坠,心酸几何?她双山起伏,情怀难遣,又是一声叹息,雪无情,这一切,你知道吗? 三宝郎在金叟的帮助下,很快打听到,蓝冰菲早已来到金城,就住在西郊黄河来处的这座豪华的府邸。 哀怨缠绵的歌声里,如血的夕阳,洒照着行宫府邸的朱漆大门。 衣衫褴褛的三宝郎,咣咣扣动大门兽嘴里垂下来的金环。 蓝冰菲从往事中回神。是谁,不速自来?她三步两步拐过照壁,“吱扭”一下,打开了府邸的大门。 “雪无情?” 只三个字,就激动得再也说不话来。 “蓝公主,你还要我这丑陋的马夫吗?”蓝冰菲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马厩里传过“紫飞云”灰灰儿一声欢快嘶鸣,三宝郎不待她开口,就迅速奔过去,一把搂住色如赤霞的紫飞云。 冰谷中桩桩幕幕,浮上心头。三宝郎思绪万千,悄悄流下两行英雄泪。 一别数月,当初羞羞一幕仿佛眼前。二人乍然相见,蓝冰菲纵然万语千言,也不好表现得过分亲密。她向前拉一拉三宝郎衣襟,先已前面带路,双双来到行宫府邸后院餐厅。命大厨火速煮了一碗浆水面,端来一盘高三酱肉。 蓝冰菲香娇玉嫩,笑靥如花,一汪春水流盼,情意绵绵,看着三宝郎狼吞虎咽。 刚刚喝完最后一口面汤,侍卫来报,说是南宫来访。 三宝郎乍听南宫二字,惊得一口面汤差点洒出来。莫非是晋城富商,“瑞丰祥”大当家的那位南宫玉狮?他一商道中人,如何会与白高国公主瓜葛? 蓝冰菲柔声问道:“雪无情,累了吧?不累的话,你先随我去见一人,稍后我们再叙。” 主楼门前,朦胧月色之下,站着三个彪形大汉。中间一位,面起重城,肤色白里透红。身材高大,体态雍容。举手投足,惶惶如游蛇出洞,缓急有度,洋洋洒洒。左边一位面如黑铁,双鬓卷发如虬,肚大腰圆,两膀足有象腿般粗。瞪着一对牛眼,杀气腾腾。右边那位,身材纤长,面色腊黄,十足一副阴柔模样。 三宝郎认得中间那位,正是晋城“瑞丰祥”大东家南宫玉狮。三个人风尘仆仆,正焦急地等待蓝冰菲的接见。 “蓝公主好,幕夜来坊,多有打扰。” 三宝郎大吃一惊,怎么,南宫玉狮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白高国语言? 南宫玉狮见了蓝冰菲身后面容丑陋的三宝郎,也暗吃一惊。心道,蓝公主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煞神? 蓝公主回一句:“南宫国师辛苦。” 国师?南宫大东家,你又是什么时候成了白高国的国师?三宝郎听得一头雾水,满腹疑虑。 三人人对着蓝冰菲礼毕,就进了主楼东侧一间书房。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更像一间密室。三宝郎走在最后,将房门掩好,就垂手立在一边。 蓝冰菲指着南宫玉狮一行,向他介绍:“我们南宫国师。这二位,亲哥儿俩,这是老大泸沽扭犀,那是老二泸沽扭象。都是我大白高国肱骨重臣。” 南宫玉狮对着蓝冰菲递个眼色,蓝冰菲淡然一笑:“没事,这是本公主的···” 马夫二字尚未出口,似觉不妥,又改口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雪无情。他不懂白高国语,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三宝郎粘合的眼睑,一阵剧烈抖动。南宫玉狮是白高国的国师?肱骨重臣?这其中定然蹊跷!他强压下吃惊的神态,装作若无其事,对他们的谈话表现得毫无兴趣,完全一副莫不关心的样子。凭借天纵智慧,几个月来对白高国语言零碎的认识,慢慢听到了他们嘴里,几个反复出现的词汇。 屯谷?行营?马匹?三月十六? 蓝冰菲,你在搞什么名堂! 第七十八章 画像传警 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南宫玉狮他们的谈话很快也便结束了。 说起这次谈话的内容,还要先从南宫玉狮的发迹史说起。晋城南宫世家,几代为官,声名显赫一时,至南宫父辈家道中落。南宫玉狮就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降生了,可喜他生的头角峥嵘,相貌威严敦厚,自小心大志大,不甘屈居人下。就托当年京中旧友,办了一张出关通牒,常年往来于大漠,暗中贩卖解州私盐,以茶叶交换漠西毛皮等生意,获取厚利。因而,渐渐与白高国,契丹狼主等关系密切。 白高国早有东图之心,遂封他国师之职,并许以高官厚禄,拉拢南宫玉狮充当他的眼线。另外勾结契丹狼主阿莫不胡,暗中囤积粮食布匹,高价收拢祁山脚下大小马场,一切准备就绪,企图于三月十六同时起兵,一举拿下中土西北军事要塞,重镇金城。 南宫玉狮刚刚从契丹狼主阿莫不胡哪里归来,就急急来向白高国公主蓝冰菲作了汇报。发现金城西北正西两路,沿途新建了不少兵站,扩充了两部骑尉军。因此,南宫国师向蓝冰菲公主提出疑问,是不是金城方面已嗅出了什么风吹草动? 蓝冰菲仪仗白高国兵强马壮,加上近期又做了充分准备,一旦发动突袭,就算汉军再加几个骑尉军营,谅那鸿飞冥也只得束手就范。金城一破,东下飞鹰山,南渡黄河,便可直逼汉都金陵。 蓝公主一番深谋远虑,众皆听得心花怒放,欢喜散去。 三宝郎探知这一惊天机密,赫得心惊胆裂,却也左右为难。千尺冰谷之中,与蓝冰菲生死患难,一场灵玉缠绵,那时那地虽然是情非得已,无形之中,彼此心上已结下千丝万缕的情愫。一边是兄弟之情,民族大义。一边是蓝冰菲冰清玉洁的温柔和痴情。保守也罢,泄露也罢,都离不了一个背叛的恶名。 长夜漫漫,三宝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难以成眠。 “桑力罨抽。”没错,就是这个词。“桑力”,就是三月。“罨抽”,就是十六。三月十六,这么快?他仿佛看见金城大地一片狼烟,白高国的金戈铁马踏破黎明前的静寂,一队队彪悍的狼兵到处烧杀奸掠。西夷长驱直下,城池失陷,民不聊生,到处白骨皑皑,血流成河。 明月西斜,西疆三月的料峭夜风,直逼窗隙。三宝郎一阵不寒而栗,他翻身下床,打着火镰,点上一盒油蜡,寻来笔墨纸砚。 三宝郎迟迟难以下笔。“背叛”!平生最讨厌的字眼,最不愿意做的事情!面对兄弟,大义,红颜,痴情,原来是这样难以取舍。 窗外,月华如水,垂枝桃在晨风中摇曳。柔软的枝条串着粉红的花朵,一泻而下,俨然就是冰谷中蓝冰菲婀娜妩媚的样子。纤腰盈握,桃红柳墨。酥融滑腻,娇艳欲滴。 三宝郎沉醉遐思,任笔由意,脑海里满是蓝冰菲的香娇玉嫩,情意绵绵。 不知不觉,旭日东升。一缕晨光透过窗扉,洒在三宝郎无意之间,为蓝冰菲涂抹的这副《银锁粉衣》的画面上。 “哒哒哒”随着一串敲门声,蓝冰菲蓬松云鬓,一袭散花水雾粉红衫儿,腰如约素,笑靥含情,就进了三宝郎的房间。 “雪无情?该吃早点了。” 她话未说完,蓦然瞥见三宝郎笔下的水墨画儿。一颗如伞的垂枝桃下,立着一位绝色美女,一痕玉颈吊戴一枚凤首银铃锁。皓腕如雪,绕着一串绯红珠链。双眸似水,眉扫春山。长发如瀑,倾洒在柔弱的香肩,酥首微抬,正痴痴地望向天中玉兔。一轮冰盘光转,银辉灿灿。玉轮下,两笔游云轻轻勾勒,略略遮住月华一丝。美人纤纤玉手轻抚腰下,悬着的那柄长长的子母刀。乍才勾勒的刀锋线条,月光中,彰显的兵器更加寒光幽幽,凌利无比。 “雪无情,你一夜不睡,原来是生了这些雅兴?” 三宝郎讷讷无语。 蓝冰菲忽然芳心躁动,云眉绽喜:“雪无情,这画中女子,莫非是?” 三宝郎见问,仿佛被她窥透心事,羞得将头一扭,转向别处。蓝冰菲趁机顺手抢过去,道:“既然画中女子似我神韵,本公主就收藏了哈。只可惜这子母刀上尚未画好刀鞘呢!” 三宝郎劈手来夺,蓝冰菲咯咯娇笑着跑去。 此时,丫鬟端上早餐,送到隔壁蓝公主起居楼。 蓝冰菲看时,两碗汤丸核桃露,四片燕麦面饼小甜点,正是她的最爱。 今日就是三月十四日,大战在即,南宫国师顾不得吃一口早饭,就来找蓝公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瞒天过海之局做得更死,昨日他已将拜帖递到金城府衙,所以一大早,他就来敦促蓝冰菲,代表白高国,再次谒见节度使鸿飞冥大人。 几个月以来,蓝冰菲前前后后也来过两三次,她的婀娜身姿透着七分妩媚,一口流利汉文,优雅谈吐带着三分野性的率真。这一切,也深深折服了鸿飞冥将军,触动了他内心一丝,不可言说的牵挂。昨日又接她的拜帖,不觉心下更添几分期待。 毕竟代表两国交流,作陪的还有李推事几位要员。 时间尚早,大家不免闲聊一会儿。联想到去岁冬月,府衙后山半夜一声巨响,半壁山体坍塌,三宝郎意外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鸿飞冥愧疚之中,却带有更多的忐忑与不安。 “各位同僚,宝先生自那夜失踪,如今音讯未通,鸿飞冥内心总觉不安。” 李推事记得三宝郎说过,人事验证天命的话,遂接言道。 “金城府衙以后山为靠,今塌去半壁,是何道理?但不知有无什么吉凶之兆。” 鸿飞冥不无担心,沉吟良久:“三宝郎在就好了。”话毕又转对公子李慕白:“不知骑尉营创建的怎样了?” 慕白回道:“上次同陶副将巡察,从营地建设到官兵配备,进展迅速,料无大碍。” 飞冥点点头:“好。抽空我要亲自去一趟,看看兵马操练如何,也好放心。” 话音刚落,卫兵来报,说是白高国公主蓝冰菲拜谒节度使大人。 众官出迎,这次蓝公主轻装简从,仅带女兵二三,侍卫八九。一改上几次冠冕堂皇,骄矜自恃模样。见了鸿飞冥稍事寒暄,谈笑自如,倒像是来赴家宴一样轻松愉悦。虽说少了一点排场,却多了几分亲近。 鸿飞冥吩咐慕白公子:“慕白弟弟,今日蓝公主来访,你列席副陪吧。上几次都是打的公事名头,故尔未能让你参加。” 慕白公子有心结识蓝冰菲,见了大哥一说,就爽快地答应了。 蓝冰菲坐定,身后两个贴身丫鬟陪侍。但见桌上盘盏堆叠,色味俱佳。各色名酒,醇香四溢。什么白斩鸡,金牌烧乳猪,麻婆豆腐,辣肉丁,爆腰花。水煮牛肉,南海虾,油炸耳,碎羊杂。简直数不胜数,见所未见。 鸿飞冥介绍道:“蓝公主,知你今日造访,怕你上几次吃腻了北方风味,特地命大厨做了内地菜品,你不妨尝尝看。” 蓝冰菲还没有来得及去品尝桌上的点滴菜肴,蓦然发现了鸿飞冥身边的李慕白。一字眉直拂天仓,丹凤眼双瞳点漆。悬胆鼻,四方口,唇如丹砂,一身白袍,风度翩翩,气势夺人。 她突然想到了四月前,千尺冰谷下面,赤身裸体,怀抱的那个面如冠玉,发似清霜的少年,目朗朗兮寒星一点,眉舒舒兮月映澄塘。丹唇皓齿,鼻直口方。 是他吗?怎么两个人长相如此相似?那个面目狰狞五官扭曲的雪无情又怎么解释? 若是冰谷之下,与她肌肤相亲的人,果真是他,今日同桌进餐,又叫人情何以堪?一想到那时那地的一段羞羞之事,蓝冰菲蓦然霞飞玉容,酥首低垂。 李慕白见蓝冰菲突然放下刀叉,低头沉思。只当她是不惯内地菜肴风味。于是,柔声问道。 “蓝公主,是不是感觉吃的不太习惯?” 蓝冰菲听了他关怀备至的口吻,再看一眼他眉端浮上来的柔情,更加芳心鹿撞,不知所措。 李慕白吩咐侍宴大厨:“快,去为蓝公主准备一份汤丸核桃露,四片燕麦面小甜点。配一份儿八宝冬瓜盅” 蓝公主暗吃一惊,他怎么知道我的口味?心有灵犀? 这时鸿飞冥代表府衙敬酒,上等的“祁山冰红”斟上手中的玲珑夜光杯。蓝冰菲赫然觉得猩红的佳酿,竟是这样充满浪漫情调。 主宾回敬,不觉三五盏下去,蓝冰菲美目朦胧,冰雕玉琢的粉脸,犹似蒙上一层朝霞,红香烂漫。一颗突突鹿撞的芳心,顿觉燥热。 她解下冰蓝雪裳,递于身后的丫鬟,言语之间也率性许多,遂举杯道:“承蒙节度使大人盛情,只是这酒喝得有些···本公主想单独敬李公子一杯,不知公子能否赏脸?” 李慕白欣然举杯,道声:“荣幸之至。”说罢一饮而尽。 几杯红酒入喉,略趁酒意,蓝冰菲斜乜美目,放胆看向公子李慕白,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如今再见,公子比起那日似乎豪爽了许多。” 二人本是萍水一面,蓝公主忽然冒出这句话来,众人听得莫名其状。 慕白公子一见蓝冰菲,似乎就是相识已久的旧交一般,心中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慨,遂接口说道:“有道是一点灵犀下紫薇,小公子正有此意。蓝公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来,慕白回敬一杯。” 蓝冰菲也举杯一饮而尽,感觉今日喝的大了。虽然尽兴,但也不能酒后失态,于是起身告辞。终究是兴奋之故,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冰蓝裳,玉腕一抖,就披上香肩。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一幅画稿从袖中飘然落下,恰好掉在餐桌下面。 鸿飞冥前面引路,將蓝公主送上香辇。 可是这一切,被旁边作陪的李推事看个究竟。他俯身捡起,就窗前案上展开,发现竟是一副美人画!本是爱画之人,正欲欣赏,赫然看见美人楚楚纤腰之下,悬着一柄没有带鞘的长刀。月光下,放射着幽幽寒光。醉意微醺,半模糊半清晰,隐隐似有虎啸龙吟之声。一丛垂枝桃,周围竟然围着一圈黑色的蚂蚁。 看着这怪异的一圈黑蚂蚁,李推事一阵心慌气乱,仿佛就是金戈铁马,耳边犹闻一片喊杀嘶吼之声。他惊得一屁股坐下来! 第七十九章 画像传警 2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送走白高国公主蓝冰菲,鸿飞冥李慕白他们返身回到会客厅,一眼望就见李昂李推事一副惊慌的神态。 未及鸿飞冥将军细问,公子慕白瞧见画中美女,遂兴奋地叫了一声:“飞冥大哥,这不是蓝公主吗,哪里弄来的画像呢?” 鸿飞冥用手推推李昂,道:“嗨,想什么呢。不过是一张画像嘛!” 李推事定了定神,说明了刚才看到的一幕,用手指着垂枝桃周围的一圈黑蚂蚁道。 “节度使大人,你看,下官总觉得这幅画怪怪的,这么一副美图,竟让这一圈蚂蚁破坏了她的美感。我怎么突然感觉到了,金戈铁马的呼啸之声,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蚂蚁?难道画中的垂枝桃是甜的?”鸿飞冥凑近鼻子闻一闻,惊奇道:“还真是甜的!”心下暗忖,画中女子眉扫春山,双眸似水。天中一轮玉盘,银辉灿灿。勾勒的线条舒缓流畅,墨色浓淡相宜,可见作画者当时,是怀着一颗向往美好的心态,怎么会故意再去破坏她的美呢? 李推事接道:“最诡异的是这女子腰下佩带的长刀,怎么会没有刀鞘?” 受了他的提醒,鸿飞冥朦胧着醉眼,仔细端详起来这把没有画上刀鞘的长刀。乍才勾勒的刀锋线条,月光下更加彰显的寒光幽幽,凌利无比。刀身出鞘,意味着什么? 他自言自语道:“围中有木,是个困字?幽月寒刀,杀···” 话未说完,突觉不寒而栗。 李慕白分明认定,画中女子必是蓝公主无异。进餐中刚刚对她萌生的某种情愫,让他怎么看都觉无限美好。画中蓝公主香娇玉嫩,明眸似水,含情脉脉,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月朗银辉,洒满窗前晨曦中的垂枝桃。她是在思念梦中情人?人面桃花相映红,花与人共醉? “飞冥大哥,李推事你们都多虑了。依小弟看来,分明是一副花好月圆图。看蓝公主神态,春水流盼,情意绵绵。这是在向明月祈祷,与她的梦中情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果如慕白小弟所言,也倒好了,我看没那么多浪漫吧。” 亮剑?这是亮剑!长年的军旅生涯,职业的敏感性让鸿飞冥渐渐从另一个角度,理出头绪。军人最忌讳的,就是出鞘的兵器!接踵而来的必定是搏击,是战争,是血流成河。蓝冰菲身后一定还有一个不能露面的人,这幅美人画,他要向我暗示什么? 蓝公主,代表的是白高国异族;三月垂枝花,金城特色花卉,地域是指金城吗?围中一木,困什么?困金城?时间呢? 想到这些,鸿飞冥大吃一惊!宝郎弟弟曾经的担忧说来就来了。哎,宝先生,我的随军参谋啊,你若在时就好了,这些头疼的事在你手里,一定没有这般难以决断吧? 鸿飞冥大人将上述思路细说一遍,李推事频频点头。 “节度使大人,果如您所言,那么时间呢,外夷即便入侵,又会在什么时候?” “是呀,我也是捉摸不定嘛。” 公子慕白听到飞冥大哥的判断,怎么也难以接受。冰清玉洁妩媚率真的蓝冰菲,怎么可能会暗藏兵机? “大哥。蓝公主赏月,不是正应了‘白兔捣药春复秋,嫦娥孤栖与谁邻’的少女寂寞情怀吗?‘今人不见旧明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不是明白的在诉说着千古相思?” 鸿飞冥毫不理会李慕白“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的多情。作为一方军政长官,肩负着一方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担当使命,需要的是敏锐深邃的洞察力,高度的政治军事敏感性。要善于对复杂的事物,做出正确客观的分析与考量。美好的固然美好,万一事物向着反面的意愿发展呢? 为将者不可不知天时,他听了李慕白一番关于明月美人的咏叹,反而深受启发。垂枝花盛开金城三月,会不会就是外夷兴兵的月份?那日期呢?月相分弦满,“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满月出在十五六,地球一肩挑月日。二十二三下弦月,月面朝东夜半时”。 一念及此,鸿飞冥兴奋地一拍书案,有了! “蓝冰菲兴兵之时,必在三月十五日。” 李推事惊奇不已:“大人,何以知之?” 鸿飞冥细述因由,李推事抚掌称好。小公子李慕白不得不暂且放下,对蓝公主的暗恋和憧憬,低头沉思大哥的分析,遂反问道。 “飞冥大哥,依你所说,如此军事机密,难道蓝公主是傻子?兴兵之前,捎来这么一幅画,偏偏向你泄露天机?” “以我之猜测,蓝公主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我们的人。”李推事附言道。 “是的,我也这么想。” 李慕白再次反问道:“蓝公主冰雪额聪明,大哥能揣测得到的事情,她岂能不知?以至于愚蠢到亲自送信上门?” 鸿飞冥踱步走到李慕白跟前,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慕白弟弟,这就像你至于蓝公主,总觉她娇媚纯真,甚或对她情有独钟。假若这作画之人,在蓝公主眼里也视他为亲密朋友,蓝颜知己呢,饶是再怎么冰雪聪明,蓝冰菲还会怀疑吗?” 李慕白一时哑口无言。 李推事又道:“这也怪了,这些蚂蚁又是从哪里来的?” “各位还记得吗?蓝公主都爱吃甜食,一定是用餐之时,边吃边欣赏,不小心洒下了甜汁,也是有可能的。” “那也不会围着垂枝桃洒一圈吧?” “这个,就不要管了。嗯,照李推事意思,这副《银锁粉衣美女图》也许是新画的喽!” 试想一下,蓝冰菲视此画为宝贝,放在身边朝夕揣摩。然后有人催促他来府衙谒见,就顺手袖在她的冰蓝雪裳里。府衙见面之后,一时高兴,酒喝的有点大了,然后,披衣时候不小心甩了出来? 身边之人,亲密之人。南宫玉狮?管不了那么多!鸿飞冥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来人!传令驻军部队将官,以及两营骑尉军速速回衙。本节度使有重大军事决措!” 正如鸿飞冥将军的猜测,蓝公主临来府衙之前,的确是吃的甜食早餐,但是并没有不小心把甜汁洒在画面上。那么,垂枝桃一圈的黑色蚂蚁又是怎样招来的呢?这不得不提,三宝郎初次来府衙那日,行至半路黄河边上,救起的那只巨大的蚁王。当初身在黄河激流,情形万分危急。是三宝郎善念一动,感召了赤眉红须战魂,手执开山斧砍倒古柏,搭在黄河激流中心,蚁王得救,一直心存感激。 三月十三日夜里,见三宝郎困于情感,迷迷糊糊之中,信手作画,流露出两难取舍的痛苦抉择。眼见金城危亡之际,怕他因儿女之情废了民族大义。故而暗中派出一小队灵性蚂蚁,围着垂枝桃糊了一圈,无形之中,代替三宝郎,提示鸿飞冥警情危机。一来报答三宝郎救命之恩,二来使得恩公既不负蓝冰菲一片痴情,又不负兄弟手足之情民族大义。 蓝公主爱惜这副《银锁粉衣》也就罢了,怪只怪她恩情多梦,酒后失态,将此美女图画遗失在府衙宴客大厅,遂被节度使鸿飞冥大人,识破白高国兴兵野心。 鸿飞冥一声令下,驻军部队骑尉营以及府衙卫队,暗暗调兵遣将,一切布置就绪,但等白高国大军来犯,一决高下。 当天夜里,各部均已做好一级战备。 可是大军一连守候一天一夜,未见警情,不免军心有些懈怠。 鸿飞冥一下子内心犹豫了,难道我的分析有误?还是蓝冰菲故意戏弄于我? 十五的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冰轮如玉,天地朗朗。金城百姓家家炊烟袅袅,大街小巷交响着铁锅炒菜的夜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清香,到处一片祥和静谧的气氛。 各战位官兵也已饥肠辘辘,鸿飞冥将军虽未明令警情排除,可是官兵心中早已放松警惕。晚饭之后,执勤官兵甚至悄悄打起盹来。 鸿飞冥大人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就命令陶副将与慕白公子带一队侍卫,去各个哨位检查。同时派骑兵到西北正西两营骑尉军交换情况。一切布置完毕,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他的起居楼。 夫人的病彻底痊愈,鸿飞冥将军战斗力也还算旺盛,三宝郎失踪后不久,夫人的小腹渐见隆起。看着夫人的变化,很明显,这是有喜了!鸿飞冥堂堂军中硬汉,心中也不禁溢满幸福的柔情。于是早早洗漱一番,就搂着夫人沉沉睡去。 公子慕白和陶副将一起巡营回来,见鸿飞冥大人早已睡去,便没再打扰,二人也各自回房,寻思小憩一番,再作打算。 李慕白刚刚卸了软肋甲,忽听得马厩里传来一声“玉飞云”高亢嘶鸣,不觉心下生疑,又爬起身来,披挂整齐,直奔马厩察看端的。 “玉飞云”见了小主人,突然前蹄刨地,脖颈一圈长鬃抖动,鼻中突突喷着焦躁的气息,似乎是骚动不安。 慕白心道,此马乃是“夜照玉狮子”血统,秉性灵异。看这幅架势,难道今夜会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金城府衙,是大哥鸿飞冥的府衙。大哥的事,就是小弟的事。 罢了,我还是替大哥跑一趟骑尉营吧,亲自去看一趟,也好彻底放心。 心念一生,事不宜迟。于是又去喊醒陶副将,二人一起去了西北骑尉营。 此刻,正是月正中天,银辉湛湛,放眼望去,天地如同白昼。七十里地路程,不消半个时辰,西北骑尉营已遥遥在望。 营地一片静寂,三三两两几队兵丁,正慢踏踏各个哨位巡营。 二人刚要长嘘一口气,忽见正西山上火光冲天,喊声如雷。茂密的树林里杀出一阵轻骑,月色下如风卷残云,直扑骑尉营驻地而来。 亏得哨兵警觉,迅速发起警报,西北骑尉营营长贺西野尚未来得及披挂整齐,就赤臂冲出营房,喝令骑兵列队迎敌。 可是,太迟了。 黑暗中,看不太清密林伏兵旗帜的番号,但见对方在一员黑塔样大将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如猛虎下山一般,迅速就将骑尉营队形冲散。我方骑兵惊慌失措,加上新建兵种,训练不力,根本难以应对突如其来的猛烈冲杀。几个回合下来,就已损折大半。 李慕白一下急红了眼,刚要策马挺枪,前去助阵。突然,对方人马撤回阵去,闪出一阵强弩手。月光下,令旗一挥,漫天的箭矢闪着凛凛寒光,铺天盖地朝着散乱的队列里射将而来。 李慕白暗叫一声不好。 第八十章 魔盒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眼见西北骑尉营被对方骑兵一冲,一阵强弩扫射,转眼万余骑尉兵损折大半。陶副将急得双眼冒火,策马就要向前冲去。 李慕白一把抢住他手中缰绳,叫声“且慢!” 话音刚落,敌方又是一阵强弩扫射,瞬间又是撂倒一片官兵! 陶副将感激地看一眼李慕白,心中暗暗佩服,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如此沉稳干练。 领先一位番将,面如黑铁,双鬓发卷如虬,肚大腰圆,两膀如像腿般粗壮,瞪着一对牛眼,杀气腾腾。不是别人,正是蓝公主手下得力大将泸沽扭犀是也。 他手执一杆丈八长柄的玄铁“骨朵”兵器,纺锤形“骨朵”上插满狼牙样钢刺,月光下一张黑脸配着手中奇异的兵器,显得阴森恐怖。 “骨朵”,异名有四,曰枪,曰杵,曰杆,曰棒。由头,柄,鑽三部组成,长约两米,棒头装铁钉,似狼牙,又名狼牙棒。 箭雨过后,“玉飞云”四蹄蹬开,一道白光闪过,小公子“冥泉”银龙枪夹带着凌晨中的寒气,一招“霸王摘盔”,就直逼泸沽扭犀面门而去。 陶副将也不含糊,策马冲进乱兵之中,一路横冲直闯,奋不顾身,为骑尉营贺西野将军解围去了。 泸沽扭犀眼见“冥泉”龙舌枪尖生生刺到面门,连忙运起象腿样壮臂,挺起“骨朵”长杆,用力往外一磕,“仓啷”一下,冥泉龙舌枪锋被迫旁边一滑,泸沽扭犀就躲过这招凌厉一击。 “玉飞云”收蹄不住,前趋之势不减。二马错蹬,电光石火功夫,泸沽扭犀右臂向后一带,骨朵狼牙棒后端铁赞,照准李慕白左肋就是狠命一击! 这要是砸中软肋,后果不堪设想,纵不至死,也要断去三五根肋骨,能留一命,就算侥幸啦。 李慕白毫不含糊,二人交肩错过的功夫,瞥见对方巻起的右臂,早已料到他的意图,连忙左手一翻,右手绕过头顶,丈长银龙枪斜搭后背,护住左后软肋。 只听“铮铮”一声龙吟,两兵相撞!泸沽扭犀的铁赞这么用力后带,震得小公子左臂一阵发麻。心下暗暗吃惊,我的天,这黑铁塔的力道也忒猛啦! 李慕白一带缰绳,玉飞云转过骄龙身形,二人又是迎头对冲。 泸沽扭犀高举玄铁骨朵,奋力砸向李慕白! 小公子知他力大,不敢硬拦,干脆双足离镫,腾空一记“怪蟒翻身”,冥泉的龙舌枪尖直刺对方咽喉部位! 黑铁塔眼见自己招式未到,对方枪刃已至咽喉!不由惊慌失措,只得半路撤了力道,巨大的身躯顺着马背一个“铁板桥”,躲过了李慕白的“怪蟒翻身”。 小公子哪容他稍有喘息之机?策马挺枪一阵旋风刺,枪枪不离他三寸咽喉之处。黑铁塔惊出一身冷汗,招招落后,眼见性命不保。 李慕白瞅个时机,刚要痛下杀手。忽听得番阵里传出一声战马“灰灰”嘶鸣,这阵嘶鸣犹如龙吟风鸣,啾啾铿锵,余韵悠长。 只差了丝毫,冥泉枪锋险险就扎进黑铁塔咽喉,那时,泸沽扭犀必定命丧马下! 岂料小公子座下“玉飞云”,听得番阵战马嘶鸣,遽然无心再战,前蹄凌空跳出圈子,径直奔向战马嘶鸣来处。 这倒怪了! 原来,番阵马鸣的,正是后方观敌暸阵的蓝公主,蓝冰菲的坐骑“紫飞云”。上书交待,“紫玉”双飞战马正是“夜照玉狮子”血统,一雄一雌,本是同母所生。玉飞云乍听紫飞云嘶鸣,认得是同胞至亲,哪还有心再战?于是跳出圈外,直奔后方来寻他的同胞至亲“紫飞云”去啦。 泸沽扭犀一看,心下大喜,寻思李慕白惧他孔武有力,吓得半路逃跑去了。于是再奋余勇,策马来追。 李慕白也是大出意外,不曾想训练有素,灵异非凡的玉飞云怎会半路怯阵? 此时,天色朦朦放亮,李慕白远远望见烈烈锦绣战旗,簇拥着一顶大红绣辇,绣辇下一位少年女将军,端坐一匹龙睛虎眼的紫色战马。那战马不高不矮,体段玲珑纤长,遍身色如赤焰,肤似丹霞。女将军年约十八九岁,银盔压双鬓,连环软甲束蛮腰。弓衣剑饰,金绣错彩玉生香。真可谓英风洒洒,翩若天人。 李慕白看她神韵,好吃一惊,这么熟悉的倩影,莫非真的是公主蓝冰菲? 混战中的陶副将抽空瞥一眼李慕白,蓦然看见他扔下黑铁塔番将,策马直冲敌方后阵,大感意外,连忙打马跟来,以防意外。 及至近时,李慕白清晰望见敌方女帅,唇角微扬,双眸似水,纤纤玉手扶住纤腰下一柄长长的子母刀。不是蓝冰菲,又是何人? 大哥鸿飞冥的判断得到彻底的证实,小公子又恼又气。这么一位香娇玉嫩的妩媚公主,竟是率兵偷袭的敌国女元帅,心中的失落真是难以言表。 蓝公主早已发现,白马银袍,骁勇善战的小将军,正是那日府衙酒宴上,相逢一面,便令自己芳心大乱的李公子,心中也是犹疑未决,一阵七上八下。 可是,大白高国父王有令,而今军务在身,战场之上偏偏遇着梦中情人。真真情何以堪?刚才如花的笑靥,僵在粉团玉琢的俏容上,退也不是,进又为难。 李慕白心中暗忖,两军交战,不是儿戏。我堂堂兵部尚书的儿子,岂能弄那些临阵动情的糊涂把戏?而今军情危急,飞冥大哥竟毫不知情,这会儿说不定正搂着嫂夫人,做那温柔大梦呢!不行,此刻不是恋战时候。我要回去细禀军情!。 一念之下,顾不得座下玉飞云意愿,生生扭转马头,向着陶副将,贺西野二位将军打声呼哨,示意快撤。 二将会意,纷纷拨马跳出圈外,顾不得阵中伤兵哀嚎,如飞一般掠去。 蓝冰菲迟疑片刻,还是令旗一挥,大队骑兵随后掩杀过去。 李公子三人回头望时,身后卷起一片狼烟,黑铁塔泸沽扭犀一马当先,嘴里嗷嗷直叫,跃马提棒虎狼一般紧追不舍。 李慕白略略放慢玉飞云驰骋的脚步,招呼陶贺二位先行撤退。他伸手摸向箭囊,抽出一支响箭,猛一回头,张弓搭箭,只听“啾”地一声呼哨,箭矢流星一样直奔泸沽扭犀面门而去。 李慕白磊落胸襟,坦荡侠风,不愿用那暗箭伤人伎俩。心道,黑铁塔老儿,且看你技艺如何喽,我一支响箭,你若躲它不过,休怪我手段龌龊! 小公子自由娴熟弓马,这一箭,漫说千斤,也有八百劲道。若是射中,不赚个透心凉,也弄他个穿心过。 泸沽扭犀料他败军之将,只顾尽力驰骋,心下毫无防范。忽听得响箭破空之声,知道是对方功力够猛。他来不及闪身,只得猛然勒马收缰。 但见坐骑灰灰一声嘶鸣,赫然前蹄人立。只听“噗嗤”一声,锋利的箭矢便没入坐骑前胸,竟然深达尺许。 坐骑轰然倒地,泸沽扭犀庞大的躯体便跌落尘埃,重重摔在马下,当时便昏死过去了! 须知,自古兵家讲求兵不厌诈。两军交战,胜者为王,为达目的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刚才一支响箭,分明是提前告知对方警情,若连一支响箭都不能躲过,那是你技不如人,丢了性命也怨不得人家啦! 后方观阵的蓝冰菲看得明白,不由酥首微颔,芳心暗赞,好你个李慕白!你的骁勇还倒其次,想不到竟有这等金玉人品!心中的爱慕又添了三分。 白高国将士一看先锋大将泸沽扭犀中箭,顾不得再继续追赶,纷纷救起他来,回向蓝冰菲元帅复命。 蓝冰菲望着李慕白绝尘而去,桃花般娇俏的香腮,溢满自豪的巾帼傲气。她蘭香淡淡,唇角微扬,荡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靥。欣慰之余,又生一计。 李慕白三人返回府衙,已是天色大亮。 节度使大人鸿飞冥听完汇报,知道西北骑尉军几乎全军覆没。心痛之余,气得钢牙紧咬,随即点起五万军马,亲自督阵,出了大门,反身杀来,欲报骑尉营覆灭之仇。 骑兵在前,步兵随后。烟尘飞扬之处,转眼就到了半路三川口位置。此地三山交汇,中间山溪冲积一平原,方圆有五里广阔。放眼周围,蜿蜒的群山之上,山林茂盛,灌木丛生。 鸿飞冥勒马观望,心中不由嘀咕,若是于此群山之中设下三队伏兵,只恐我府衙官兵有去无回喽。哈哈哈,我料这小女子也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何来这样韬略? 心中正暗自盘算,忽然前队兵勇一阵骚乱,紧接三人一帮,五人一队抬来几个沉重的紫檀木箱。看这做工,银箍金锁,镂雕龙凤图案,料必是内装贵重器物。 士兵中一阵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这样的名贵木箱,里面一定是装满了金银珠宝。个个跃跃欲试,一心打开来看。 鸿飞冥迟疑未决,陶副将吆喝手下道:“小的们,砸开木箱,让节度使大人检验明白再说!” “铿铿”一阵忙活,陶副将伸手掀开箱盖。 一道金光闪烁,鸿飞冥探首来看,果真是满满一箱金银珠宝。 及至再开其余木箱,却是箱箱装满山石。只剩下最后一只木箱,朦胧的晨曦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众官兵个个眼睛紧盯着上下挥动的石块,一下下敲击着木箱上的金锁,无不心中充满期待。 鸿飞冥赫然一阵心惊肉跳,一声“慢着”尚未出口,最后那只木箱“哗啦”就被陶副将撬开来了! “啾-啾-啾-”木箱中突然响起三声炮响,红黄蓝三色信号弹带着尖锐的嘶鸣一飞冲天! “嗒嗒嗒”众将官还未来得及回神,周边山上茂密的丛林里,就传来轰鸣般的马蹄声! 果然是白高国伏兵杀到! 想我鸿飞冥英武一世,不想却一朝中了小女子奸计。眼见大兵压境,这便如何是好? 第八十一章 兵困金城 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原来,蓝公主早已在南宫玉狮的带领下细察地形,对方圆几百里之地要害地域了然于胸。而三川口四面山岭,正是设伏的好地方。刚才对着鸿飞冥西北骑尉营,一阵虎狼般的冲杀,料想鸿飞冥难以咽下这口恶气,必定率兵回击。所以,就于四面山上树木茂盛处,设置四队伏兵。半道放置檀木珠宝箱,将其中一个木箱内装满金银珠宝,一个设置信号弹。由于人性的弱点,见了名贵檀木箱,必定会勾起人们打开的欲望。而设置信号弹的那只木箱,事先将引火装置连接在箱盖上,打开箱盖的同时,也就等于向她报告了鸿飞冥部队的位置。 山上树木茂盛,乔木丛生,加之黎明前的黑暗,本不好观察敌情。但是,借助信号弹的优势,一切变得迎刃而解。按照蓝冰菲事先命令,白高国伏兵蓦然见天空中,升起红黄蓝三色信号,知道鸿飞冥部队已经进入伏击地。瞬间风掣电驰,倾巢而出。 正所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鸿飞冥见敌方骑兵来势凶猛,不及细想,急令盾牌军四面围成一堵城墙,盾牌下埋伏弓箭手,东西南北四正门各派一员得力大将镇守,他自端坐马上,手执令旗,严阵以待。 周围山上狼烟起处,数万敌兵如风卷残云,转瞬杀到。 看看敌方骑兵进入射程,鸿飞冥令旗一挥,盾牌墙下万箭齐发,敌将纷纷落马!自相践踏。一时中箭死者不计其数,哀号之声此起彼伏。 鸿飞冥马上看得清楚,哈哈哈仰天一阵得意大笑。 哪知笑声未绝,敌方骑兵如波浪中分,后面闪出一方强弩手,一员身材纤长,面色蜡黄的阴柔番将,不是别人,正是泸沽扭犀的胞弟泸沽扭象。但见他黄旗一挥,弓弩手对着府衙军盾牌墙内官兵,连弩齐发,报以十倍的猛烈还击! 强弩之力量,不是普通箭矢,具有十分骇人的穿透力,敌方箭矢穿过盾牌墙,将士兵们串串一般射倒一片。往往一箭连中二三者,比比皆是。 敌兵强弩不断射来,府衙官兵眼见损折过半。 镇守盾牌墙南门的小公子李慕白急红了一双虎目,张弓搭箭,右手食中二指扣住金丝弦,一张铁弓拉个满圆,对着手拿指挥旗的泸沽扭象“铮-”地一箭射去! 天空中箭矢如蝗,泸沽扭象哪里分辨得清楚?但见弓弦响处,泸沽扭象应声落马,敌营折却指挥大将,不由莫名一阵慌乱,强弩之势顿时缓解。 那边瞭阵的公主蓝冰菲,万没想到如此遥远射程,普通铁弓哪里会有这样的杀伤力?想起前番交手,回马一箭射中泸沽扭犀的情形,料想今番又必是李慕白公子所为。连番两战,被他连伤两员大将,不由气得银牙紧咬,芳心一阵气血上逆。钦佩之余,却是怎么也恨不起来。 鸿飞冥将军一见战局扭转,不待敌营重新组织反扑,令旗一挥,号角响起。盾牌军四门一开,府衙的轻骑兵,似轻云飞掠,杀入敌阵。 两军混战,敌国强弩失去发挥的优势,只得撤了强弩阵,双方骑兵捉对厮杀起来。 形式刚有好转,蓝冰菲玉腕轻攘,一挥令旗,白高国一阵重骑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口中叽里咕噜喊着听不懂的什么口令,铜墙铁壁一般,碾压向府衙骑兵。 原来,所谓重骑兵,一色粗壮小矮马,人马全部配备铠甲,虽然比起轻骑行动缓慢,但是马身坚甲厚重,普通刀枪根本奈何他不得。马上的士兵,同样都是挑选五大三粗,两膀有力的武士,一队重骑兵中又分两类。一类是一手手执弯刀利剑,一手执盾牌。一类是一手执长矛,一手执盾牌。进可厮杀,退可防御。弯刀便于直接抹杀,长矛便于远距离挑刺。他们排成一个扇形阵,如车轮滚动,步步为营,攻防兼备。端地是刀枪不入,所向披靡。 扇形阵中心,蓝冰菲一身银盔软肋甲,金丝绦带系着楚楚细柳腰,胯下骑乘一匹红色“紫飞云”小战马,纤纤玉手紧握一柄长长的子母刀,亲自临阵督战。真是飒爽英姿,指挥若定,千军万马之中,缓急有度,胜似闲庭信步。 鸿飞冥一看傻眼了,不由昂天长叹,罢了罢了,今番我鸿飞冥怕是气数尽矣。 战况如此不利,小公子李慕白一双俊目犹似喷血一般。他很快发现,敌方重骑兵虽然坚不可摧,但是它的弱点是行动迟缓。 一丝冷毅浮上眉端,双足一磕座下“玉飞云”,跃马挺枪,绕着对方扇形阵翩然掠飞,蓦然发现扇面背后竟是阵法的薄弱环节。 他催马来战,奋起“冥泉”银龙枪一记横扫千军,对方倒下一片。李慕白趁机挺枪挑刺,龙舌到处,但有沾边,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鸿飞冥远远看见,小弟李慕白如此骁勇,心下是暗暗佩服。他恨不得与慕白小弟并肩作战,联手抗敌。无奈,帅不离位,他不能随便离开指挥位。一边急得心急如焚,一边心中又暗暗祈祷,小弟啊,小弟。今番一战,只得仰仗于你喽。 公主蓝冰菲见李慕白杀得也忒嚣张了,她唇角微扬,掠过一丝冰冷的淡笑。心道,小公子你自不量力,本公主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能耐。一念未了,将手中红黄令旗交叉一挥,再做个双向合围的指令。 手下的指挥官会意,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嗒嗒”响过,扇形阵里突然像那弹簧一样,驰出两队骑兵,左右画个半圆,就将小公子合围在阵内! 李慕白抬头看时,身边的骑兵风车一样,将他围个水泄不通。后面外围上,源源不断的重骑兵里三层外三层,井然有序,困的如铁桶一般。一个个面目狰狞,虎视眈眈,似乎是瞅个机会,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公子慕白哪里还敢轻敌大意?强敌当前,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何不把它当成一次人生检验呢?他提起精神,策马挥枪,遇强则强,见招拆招。就这样青龙献爪,游蛇出洞,横扫千军,怪蟒翻身,霸王摘盔,仙人指路一路杀将开来。 鸿飞冥遥遥望去,见敌军将小公子层层包围,使起车轮战法,恐他久战吃亏,心下急得油煎一般不安。 李慕白眼见敌军越围越多,一时性情大燥。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体力,而是担心他的坐骑玉飞云。这马虽然是“夜照玉狮子”血统,但它的弱点在于,驰骋的速度有余,而于耐力不足。李慕白担心久战之后,只怕坐骑后继乏力,那就凶多吉少喽! 马上大将,坐骑影响了一半以上的战斗效能。俗言英雄爱宝马,在于此也。 蓝冰菲,不可否认地喜欢上了李慕白,甚至是爱了。冰谷之中,那个梦幻般的男人形象又一次浮现心头。剑眉朗目,鼻直口方,儒雅中带着三分英气。她心中不禁自问自答,李慕白,可是你吗? 然而雪无情,雪无情呢?你在哪儿?蓝冰菲芳心大乱,雪无情扭曲狰狞的面容,怎么也和眼前李慕白的形象难以统一。可是,那个梦幻中的男人分明就叫雪无情啊! 日近午时。 战况处于胶着状态,交战双方谁也不敢先自鸣金收兵。万一被对方占了先机,很有可能全军覆灭! 李慕白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激战从昨夜到此刻,已经整整苦撑了近八个时辰,人和马匹早已又饿又累。若非是飞鹰山阴阳绝壁上,吞食了绿蟒苍碧抛给他的,千年人参“紫灵珠”,涵养的这等绵绵内力,不要说是战场拼杀,单就是不吃不喝这一宗,苦撑这许多时候,怕不是早已累垮了! 蓝冰菲再一次陷入矛盾的境地,她已深深领略了李慕白的超强精力,还有他精湛的武艺。她实在也不想再继续拼杀下去了。可是做为一军统帅,理智告诉她,战场不是儿戏,岂能因情废公? 混战之时,西南角上,突然涌出一队骑兵。不是别人,正是府衙西南骑尉营。 原来,西南骑尉营也已知道战事打响,无奈,没有节度使大人的命令,谁敢擅离职守?可是,战事持续这么久,西南骑尉营守将不敢再袖手旁观。于是,骑尉营统领林虎亭擅自做主,率部前来支援。 战况向着我方有利一面转化,鸿飞冥虽然知道林虎亭擅自离营,却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十分欣慰,他心里笑着暗骂一声,林虎亭,你个小王八蛋,还知道两利相倾取其重的道理! 林虎亭以逸战劳,指挥骑尉营官兵,从敌方圆形阵的西南突入,一路杀出东北,将东北包围圈撕开一道血路,会合鸿飞冥向府衙大本营撤退。 蓝冰菲真不愧女中豪杰,有着敢于打持久消耗战的强大心理素质。她娇喝一声,挥军猛进,号令十数万大军,马不停蹄,一路猛追。直追到金城城墙之下,就地扎营,将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主意已定,要一鼓作气,拿下中土要塞金城重镇! 第八十二章 兵困金城 2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蓝公主命令部队就地扎营,将金城围得水泻不通。 鸿飞冥稍事休整,站在城墙四门上观察。但见敌方营盘井然有序,号令威严。蓝冰菲披挂整齐,正策马巡营。不由心下一震,想不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过硬的军事素养,看来这次遇上对手了。 细看之下,蓝冰菲身后遽然跟随着一位瘸腿之人。此人衣衫褴褛,由于距离太远却又看不清他五官面貌。 鸿飞冥猜想,这位跛腿之人一定是蓝公主的亲信,要不就是军中重要人物。否则,凭她身份与傲气,怎么会选中一位残疾之人跟在身边? 他猛然联想到了三宝郎,假若不是听从三宝郎建议,增设两部骑尉营,也许现在金城早已被蓝冰菲偷袭成功,城破家毁,身首异处也未可知。 三宝郎,如今你人在何方?是否依旧?你若在时该有多好哇。 带着三分纳闷儿,他返身下了城楼,立即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会上,他向诸位文武将官对当前形势,作了简明扼要的分析,然后征求众官意见。 不料,以李推事为首的文官一派认为,白高国部队跋山涉水,纵深征战,必定粮草供给有限,所以主张持久战略。待对方后续给养疲怠,再一举击破。 而两部骑尉营贺林二都统坚决认为,金城被困,军情危急,当今朝庭尚不知情,如果战事旷日持久,我方城内库藏有限,外无供给。一旦战事久拖不决,必定民心涣散,军无斗志,届时,后果不堪设想。故宜我方马上突围,战事速战速决。 会议尚未形成决议,卫兵来报,西城门白高国番将泸沽扭犀率重骑兵布下战阵,叫嚣节度使鸿飞冥如若破得此阵,大白高国便立即撤兵。如若不能,快快打开城门受降。否则,破城之日,全城军民必定尽皆屠戮! 泸沽扭犀前两日被李慕白一箭射于马下,幸留一命,心甚仇恨。稍事调理之后,就在蓝冰菲元帅面前许下军令状,三日内定要生擒李慕白,棒毙鸿飞冥,拿下金城。否则,愿受军法从事。 鸿飞冥听罢哨兵汇报,气得龙眉倒竖,虎目喷血,怒吼一声:“荒蛮鼠辈,欺人太甚!哪个愿与我一道,斩下番兵的狗头?” “大哥,小弟李慕白当仁不让,愿助大哥一臂之力。” 骑尉营都统贺西野,林虎亭不甘示弱,欣然出列:“末将愿意追随大人前去!” “好!” 鸿飞冥将军一声好字出口,回头看了一眼李慕白,自信一笑:“慕白弟弟,这一阵非我鸿飞冥莫属,你暂且替大哥观敌瞭阵!” 鸿飞冥刚要认镫上马,忽然又想起一事:“陶副将,将皇爷御赐金袍战甲以及乾坤弓请来,本节度使有话要说。” 鸿飞冥方当青壮,贵为一品武将,节度金城,那也绝非偶然。十八年前,他刚入军营,瓦拉从金城入侵中原,就追随谥封成王爷兰盾参与保卫金城的战役,立下赫赫战功。于是皇爷御赐金甲战袍,并赏乾坤弓。 相传,乾坤弓又名轩辕弓。选用泰山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珥,河鱼之胶精心制作而成。且具龙舌之精准,力发万担。射程足达三百步之遥,有穿山透石之威猛。 几番交战,鸿飞冥非常清楚小公子李慕白的武功与胆略。这两样神兵,也只有他才够配得上。 他神情凝重,此番出击也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李慕白听令,本节度使战前封你骑尉营副总都统之职。总督骑尉营军事。此次出战,大哥若能活着回来,再行禀告朝廷,重请圣旨文书封定。如若不能活着回来,请你暂代大哥之职,节度金城,确保金城军民平安。” 李慕白慌忙抱拳施礼:“大哥,休说这些。末将在此祝大人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鸿飞冥惨然一笑,返身取过金甲战袍披挂在公子慕白肩头,又顺手递上乾坤弓。 “这张弓,非比寻常,乃是当年钱塘总兵李靖所用,曾射杀骷髅山白骨洞碧云童子。今一并交付于你,必定能使它重振神威,再创新功。” 言毕,不由分说,一摆战袍飞身上马,点起一万精骑兵,打开西城门,一马当先,呼啸杀奔白高国重骑兵阵营。 白高国番将泸沽扭犀令旗一挥,将三千重骑兵布成一个“偃月阵”。全军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这种阵法,要求将强兵勇。它的灵活性,可方圆变化,同时更加适宜于金城墙外,这种不对称地形的攻防。大将本阵通常位于月牙内凹的底部,只需注重左右侧翼攻击,以前面月牙雄厚的兵力即可进攻,又可防御。不精阵法者,只认为月牙底部凹陷处是薄弱环节。殊不知,这里却暗藏兵机。 鸿飞冥幼读兵书,识得是那日三川口,泸沽扭象曾经摆过的阵法,小公子李慕白当日正是被困偃月阵尾部,因而不敢大意。 两军射开一箭之地,鸿飞冥令旗一挥,骑兵列成鹤翼模样,他自居阵形中后部位,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形如仙鹤翅膀,赫然是“鹤翼阵”。这种阵法,化裁于“锋矢阵”,两翼伸缩灵活自如,更具有攻击性能,同时也便于把闯入阵内的敌人,包抄消灭。 都统贺西野似一只下山猛虎,跃马挺枪,冲向敌方“偃月阵”兵力最密集处,就是一阵挑刺劈砸。他接连挑翻四骑番兵,无奈对方坚甲厚重,根本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番兵一阵慌乱之后,随即连滚带爬,旋又恢复阵型。 鸿飞冥挥动令旗,迅速运动两翼鹤翅向前,配合贺都统三点齐攻,以牵制围攻贺都统的密集兵力。 贺西野顿感压力减轻,踅马回身,足下一磕马镫,战马风也似的对着番阵“月牙”的左指挥位置冲去。看看将要接近番将,蓦然镫里藏身,蜷缩在战马一侧,双手紧握长枪,蓄势待发。 番兵指挥官挥刀来迎,贺都统瞅准对方铠甲遮挡不到的咽喉部位,突然一招“游蛇出洞”,枪尖自下往上,扑哧一下贯穿而过,敌将应声落马! 此处兵马密集,他不敢缠斗,二番踅马回身,心中暗暗盘算,企图如法炮制,再挑“月牙”副位番兵指挥官。 后阵中的泸沽扭犀看个明白,催马来迎。不待贺都统重施前招,趁她蹬里藏身之时,抡圆狼牙棒照着贺都统坐骑的右腹部,就是一记横扫千军! 但听战马一声哀鸣,贺都统连人带骑就滚翻尘埃。周围番兵一拥而上,刀砍枪刺,瞬间,贺都统血溅当场! 蓝冰菲的重骑兵部队平时训练有素,军中宗旨“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本就作战玩儿命,见了主将一招毙敌于马下,士气大增。口中嗷嗷喊叫,如狼似虎刀叉并用,转眼砍翻一片府衙骑兵。 鸿飞冥远远望见得力战将贺西野,被马踏如泥,又急又痛,虎目喷血。遂催马飞掠,直奔泸沽扭犀杀去。 泸沽扭犀见阵中驰出一位大将,龙眉虎目,两颧高耸。头戴青铜狮子盔,身披青铜甲。前悬护心镜,后勒护背旗。征裙上怪蟒翻身,青龙探爪。整个威风凛凛,端地器宇不凡,料他必是节度使鸿飞冥大将。 刚才击毙贺西野的侥幸,心中不免溢满放眼天下的傲气。遂高声喝问道:“来将可是鸿飞冥?” 鸿飞冥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哪还有闲心搭理他的问话!只顾闷头来挺枪便刺。 泸沽扭犀拍马迎战,但见他高举狼牙棒,左手在前,右手在后迎着鸿飞冥的枪头奋力往外一磕,仓啷一声,两兵相撞,震得二人各退了五步开外! 鸿飞冥大吃一惊,怪不得,果然是力量型的,这黑铁塔的狼牙棒可得小心应付喽! 一念未了,策马一招“仙人指路”直指对方咽喉。 泸沽扭犀依仗力大无穷,不躲不让,奋臂一记“泰山压顶”!心道我管你是人是马,先砸中了再说。 鸿飞冥见他不避不让,一招换一招,一命抵一命,心下大骇!这可是个不要命的战法!你死我可不能死,于是半路撤招,举枪来架。 “呛!”力沉万钧的狼牙棒,击打在鸿飞冥双手架起的枪杆上,只觉一阵虎口发烫,震得他两掌鲜血顺着上臂流下来。 钻心的疼痛,使得鸿飞冥不觉力怯。泸沽扭犀象腿般粗壮的双臂用力一顿,狼牙长刺险险扎在鸿飞冥的青铜狮子盔上! 后方观敌瞭阵的公主蓝冰菲,见了鸿飞冥功夫不过如此,微微上扬的唇角略过一丝冷笑。 站在旁边的马夫雪无情可把一颗心脏揪坏喽!鸿飞冥,那可我是大哥呀,军中主帅在泸沽扭犀棒下尚且如此,谁人还能敌得了他黑铁塔? 这边城墙上的李慕白又何尝不是如此担心?一双星目须臾未曾有离大哥左右。今番见了鸿飞冥险情,哪还管他三七是多少?小公子两膀一炸,轻纵猿臂,虎腕一抖乾坤弓,口中喊一声:“待我效他一回李总兵!” 说罢拈弓搭箭,二指紧扣荆麋弦,一张铁弓拉个满圆。 鸿飞冥,泸沽扭犀二马错蹬,鸿在西泸沽在东时候,泸沽扭犀的后背就亮在眼前。小公子瞅的明白,一松食中二指,箭矢夹带破空之声,流星般飞去! 蓝冰菲娇喝一声:“黑铁塔小心!” 她话音未落,李慕白的箭矢已到,这一箭,也有千钧之力,不亚于摧山裂石,箭矢直接穿过泸沽扭犀铠甲,生生扎在左肩胛骨上! 泸沽扭犀“呜嗷”一声,只觉左手一瘸。鸿飞冥但觉头顶千斤重压一卸,心头大喜,趁机抽枪舞个顶花,借着枪身旋转的离心力,枪尖抹上泸沽扭犀的脖颈! 蓝冰菲一声娇喝过后,不敢懈怠,一催胯下“紫飞云”来抢泸沽扭犀生生挨上的这一枪。 鸿飞冥但见眼前一抹红云飞掠,耳听“叮铃”一声。刺向泸沽扭犀的枪尖,就被蓝冰菲的子母刀硬硬的磕开了! 鸿飞冥稍一愣神,蓝冰菲的子母刀分花扶柳一般,“唰唰唰”直奔他头顶面门劈刺抹来! 刚才的惊吓,加上虎口受伤,鸿飞冥感觉力不从心,有心落阵而逃,又怕官兵耻笑。只得拨马回头,拖枪而走。 蓝冰菲芳心灵动,知他是诈败,这分明是“回马枪”的前奏!本公主岂会轻易上当?她趁府衙骑兵主帅离位,一片混乱之机,长长的子母刀一挥,号令重骑兵乘胜追杀。 鸿飞冥见她小小丫头片子不上当,心有不甘,又踅马回身,来寻蓝冰菲再战。 城墙上李慕白看得明白,对方重骑兵抱定有死无生的决心,虽然激战两个时辰,却丝毫不减锐气,府衙兵正成片倒下,连忙鸣金收兵。 蓝冰菲喝令部队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一个劲奋力追杀。府衙部队犹似被那饿狼撵弱兔,落荒而逃。 小公子李慕白怒睁虎目,手拈乾坤弓,但见有追杀在前面的番兵番将,只管一箭一命,触之者无不应弦落马,非死即伤。 蓝冰菲抬头看看城楼之上,银铠金甲的小公子李慕白,心中又爱又恨。不得已,遂下令撤兵。 在李慕白的掩护之下,府衙官兵好歹抢身回城,遂紧关城门,高墙壁垒,再不出战。 蓝冰菲望城兴叹,娇声喊道:“鸿飞冥你听好喽,本公主困你个一年十二月,早晚让你粮尽人乏,束手待毙!” 第八十三章 三宝郎请罪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蓝冰菲只得收兵罢战,回头看时,蓦然发现身边雪无情已不知去向,不觉心生疑惑。归来后遍寻行宫,依旧不见他的踪影。 此刻,南宫大国师求见公主,询问战况。 金城西门外一战,虽然是鸿飞冥败阵而归,可是白高国第一勇士泸沽扭犀受了李慕白一箭,各有输赢,未分高下。蓝公主心情郁闷,不想多说。 南宫国师突然神态诡异,小声禀道:“蓝公主,下官发现雪无情身份不明,我怀疑有诈。” 原来,蓝冰菲率军出营,南宫玉狮也早早起床,闲来无事,便在行宫大院溜达。走至马厩旁边时候,朦胧晨曦之中,突然看见雪无情的寝室窗台前,有红黄光芒闪烁。他心生好奇,悄悄趴在窗台上,戳破窗扉,向里张望。遽然发现,雪无情床头的包裹里有一个发光体,这红黄光芒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知道雪无情随军出营了,四下无人,就撬门而入。当他打开包裹,差一点惊得三魂出窍。令他诧异的,倒不是那个发光的“宝壶”,而是晋城时候,赠给三宝郎的百万“瑞丰祥”金票! 三宝郎的金票怎么会在雪无情的包裹里?三宝郎朗眉星目,气质轩昂,丹唇皓齿,鼻直口方。而眼前的雪无情五官扭曲,面貌狰狞。南宫玉狮的心里,怎么也不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究竟是二人本是同一位?还是三宝郎已被雪无情图财害命?但不管怎么样,雪无情身份可疑,这一点总是肯定的。 蓝冰菲听完南宫国师的疑虑,回想到祁山千尺冰谷之中,那个梦幻里与之缠绵悱恻的英俊少年形象,又联想到小公子李慕白剑眉星目,千军万马之中纵横驰骋的英姿,不禁又是一阵芳心大乱,愈发迷茫了。 她猛然记起,雪无情那夜一宿未眠,随手描画的《银锁粉衣美女》图画来。于是翩然起身,急急走向绣房,翻箱倒柜地寻找。哪里还寻找得到? 她隐约记得,临去府衙谒见鸿飞冥之前,分明是袖在那身散花水雾粉红衫的衣袖里。她仔细回忆那天的一行一动,其中并无更衣洗漱,无非是府衙宴会上解过冰蓝雪裳。难道是遗失在府衙啦? 那副画儿,雪无情要表达什么意思呢?是爱恋,是倾慕,还是另有所指?这些私密话,她不好对南宫国师言明,只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百般琢磨。 且说三宝郎见战场上,大哥鸿飞冥在“偃月阵”与蓝冰菲的重骑兵手里,险象环生,根本讨不到什么便宜。破不了白高国的阵法,金城久困之下,待粮草断绝,外无援兵,破城之灾只是早晚之事。 当下心急如焚,他悄悄离了蓝冰菲,寻思到东南二十里之遥的,九阳山玉皇庙上转转,为大哥做个祈祷也好。 三宝郎满腹心事,只顾低头走路,赫然听见前面一片喧闹叫卖之声,抬头一看遽然来到了城关张掖路段。 这不是城隍庙吗?真是鬼使神差。 他看见两边摊肆各色小吃,不觉饥肠辘辘。寻思先找个小店小酌一番,再做打算。管他什么店名,但捡个人多生意旺盛的去处,就信步走来。 自个儿要了一份辣味猪肘,一盘凉拌酿皮子,烫了一壶“祁山冰白”。将心头烦恼暂且放一放,举起酒杯,刚要一饮而尽。突然,门口进来三个彪形大汉。领头一位红须赤眉,一身蓝布长衫。身后跟着一黑一白二人,白的面如轻纱,黑的好似锅底油亮,俱是面无表情,一脸阴森煞气。 三宝郎大为诧异,红须战魂?一念之下,慌忙起身迎上,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道。 “莫非成王爷兰盾前辈?” 红须赤眉大汉乍然见了这张狰狞扭曲的五官,也着实嚇了一跳。此时此地,他根本就不认得这张脸竟然是三宝郎的。而今兰盾做了阴府信使,料想阳世是无论如何,也无人识得兰盾。 遂狐疑问道:“阁下是?” 三宝郎凄然一笑:“前辈,我是三宝郎,他们嘴里的凌判官呀。” 这时后面的一黑一白二人,也明显大吃一惊:“凌判官?如何弄得这副模样?” 红须赤眉战魂恍然大悟,府衙后山幽月洞的事变,岂能瞒过幽冥官差?遂伸手拉着三宝郎左看右看,一腔心痛溢于言表:“是了,是了。可怜的娃儿,我都知道,都知道。” 红须战魂蓦然扭头问向身后二人:“黑白二兄弟,难道你们也认识三宝郎?啊不,凌判官?” 三宝郎朗声大笑,邀请三位城隍差官一同入席,又加了四个硬菜,两坛“冰白”佳酿。 黑白二人一听这熟悉的爽朗笑声,确定了眼前之人必是凌判官无疑啦,也爆发出一阵大笑:“凌判官,你虽五官面目已非昨日,可是你这爽朗的笑声却是改不掉的!” 一行四人左一个判官,又一个黑白的称呼,三宝郎深怕惊世骇俗,遂招呼店小二,另换一间密闭的包间,叙谈起来也方便许多了。 一杯冰白下肚,三宝郎疑惑问道:“兰盾王爷我们倒是老相识,这二位大人如何识得我山野草民三宝郎?” 黑白兄弟一改刚才阴森冷酷表情,含笑嗔道:“凌判官,真是贵人多忘事。清凉县里城楼夜会,难道阁下也早忘了?” 三宝郎惨然道:“二位大人,小可我怎能忘怀?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受穷发财,好歹还有一副人样,哪像今天这样半人半鬼的德性?” 黑白二兄弟反倒朗声大笑:“哈哈哈,凌判官,阴阳两界,但凡知你之者,谁不知阁下艺馨德隆,朗怀映日?以你的修为,岂会在乎一副皮囊的美丑?” 三宝郎回首往昔,感慨万千,遂将金城府衙与白高国战事,向三位一一细说。 三人但笑不语。 三宝郎话锋一转,问道:“二位大人,清凉县距此千里迢迢,怎么会到这偏远边陲公干?” 原来,黑白无常到此,多多少少也和金城战事有些关联。未来金城府衙部队有一些内地官兵,将要战死金城。冥府生死薄上勾魂名单已经下来,这才来金城冥府交涉,过几天好索他们阴魂回内地冥府交差。山遥水远,鞍马劳顿,奔到这边来,金城城隍爷念他哥俩辛苦,于是派了冥府信使兰盾作陪,到此小店随便用些当地名吃,故而相遇于此。 三宝郎一听,蓦然眼前一亮。心道若要破了蓝冰菲“偃月阵”,只须“鹤翼阵”“锋矢阵”两阵化裁。以木火相生之理克她“偃月阵”之金水威势,一切问题也便迎刃而解。 只可惜目前尚且缺少一个坚不可摧的强大“锋矢”,若是吴公没有摔死阴阳绝壁,以他的钢壳战车,配备一百单八勇士,定能力克白高国重骑阵,拒番兵于城下,一举粉碎西番东图之阴谋! 兰盾信使见三宝郎沉吟不语,只道是他还为毁容之伤不能释怀,遂关切问道:“凌判官,被胡雪儿毁容一事,是不是至今还未曾放下?” 三宝郎洒然一笑:“雪儿冰心向道,今生恐难携手了。我还留那皮囊给谁看去?不过确有一事,还想麻烦黑白二兄弟。” 黑白无常一听,痛快允诺:“只要在我兄弟二人能力之内,但有所求,无不照办!” 三宝郎大喜过望:“好,恕我直言,我想烦请二位,查看一下冥府生死簿上,鸿升阁老,以及蜈蚣岭的吴公二位是否还在阳世?” 黑白无常面现难色,关乎冥府机密,生死簿岂可轻易示人?:“凌判官,这个嘛···” “怎么?难道逾越了二位的能力范围?” 兰盾信使慨然道:“凌判官一心为国,其心也,可表日月。其情也,必天地褒之。二位若觉为难,出了差错,兰盾愿一力承担,二位不必为难。” 黑白无常遂将生死簿递与兰盾,按照县域时间,一一细察。历数过去阴魂,并无鸿吴二人名字。 三宝郎一下子放下心来,起身就行大礼:“三宝郎不才,承蒙二位阴差大人惠手方便,我代金城千万官兵向二位大人致以真诚谢忱。” 遂举杯邀请,“来,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四人光筹交错,推杯换盏,不觉日暮。 临别,三宝郎向酒家要了文房四宝,唰唰唰书信一封,递与兰盾信使,道:“兰盾王爷,蓝冰菲对我有救命之恩,今番为了民族大义,出卖了蓝公主纯洁的情意,我也该回去向她领罪了。这封信还当麻烦前辈,亲手交予节度使鸿飞冥大人。我三宝郎全了情义二字,虽百死而无一憾矣!” 三人听罢三宝郎一番至情至性的交代,无不深深钦佩他的人品胸襟。双方依依话别不提。 三宝郎转身回到白高国行宫,已是暮色朦胧。 一路风吹,中午的酒气也已彻底散去。他身背荆条,自缚了双手,“噌噌噌”来到行宫会议大厅。 大厅内,白高国公主蓝冰菲正召开紧急军事会议。蓦然见了雪无情,众将官无不大吃一惊。 三宝郎走到蓝冰菲面前,双膝一跪,朗声道:“罪人三宝郎,不顾蓝公主救命之恩,枉负公主下交之情,今番特来请死。” 第八十四章 红须战魂致信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蓝冰菲乍听三宝郎此言,芳心一阵酸涩,不禁娇容凄楚。南宫国师的疑虑得到了彻底证实,然而,面对雪无情的坦荡凛然,她却又难以置信。 祁山千尺冰谷之中那桩桩幕幕,霎时浮上心头。雪无情舍命相救,而她不惜清白之身,以少女鲜活热烈的胴体温暖他冰冷的生命。爱情也罢,友情也罢,终究是缠绵一回。而今却以雪无情的所谓背叛收场,蓝公主感觉了无尽的耻辱和羞愤。虽说人生如戏,似这等玩笑,也开得未免太过荒唐无稽! 她强忍险险欲滴的两汪清泪,摒退左右,一步一步逼近三宝郎,幽幽叹了一口气,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问道。 "雪无情,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骗我?” 三宝郎无言以对。是啊,她对我不好吗?在我危难时候,她毫不犹豫,奉献了一个少女比生命都珍贵的东西,岂是一个好字了得?而今民族大义当头,儿女情长缠绵,我该何去何从? 他俊目如潮,违心道:“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银锁粉衣》那幅画,你又如何解释?难道你心中竟从未有过一丝的爱恋?” 三宝郎将心一横:“蓝公主何必闲愁自惹?那幅画,我本无心为之。” 蓝冰菲心痛至极:“好一个无心为之!我问你,你如何知道大漠喇嘛庙?” “草民事前并不知之。” “我白高国三月十六兵发金城,如此军事机密,你是如何向鸿飞冥传递的情报?” “草民寸步未离行宫!” 蓝冰菲双山丘壑一阵抖动,俏目圆睁:“够了!好你个无辜的样子,你认为我蓝冰菲是傻子吗?如非有人泄密,鸿飞冥又怎能有备无患?” “那是鸿飞冥大人战略至善,兵贵奇谋。” 蓝冰菲一阵绝望,强忍的两行酸泪一泻而下。她娇声喝道:“卫兵何在?将雪无情打入地牢,待我拿下金城再治他死罪!” 赫然闯进四个如狼似虎的番兵,生拉硬拽,将三宝郎拖出行宫会议大厅。 三宝郎挣扎回头,高声喊道:“蓝公主珍重芳姿,金城不是你久留之地!珍重···” 蓝冰菲芳心酸痛,带着哭腔,声嘶力竭:“不劳你操心!滚——” 且说节度使鸿飞冥大人虽完身而退,却是狼狈之极。破不了白高国重骑兵,解不下金城之围,岂不有愧平生壮志,枉负朝廷重任? 鸿飞冥从来哪受如此窝囊?坐在大厅羞愤交加,一筹莫展。想当年初出边塞,追随兰盾将军镇守金城,正赶上瓦拉二十万大军兵从此兵突中原。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千总之职。陇西郡争夺战,跃马横戈。营盘岭上,率部纵横驰骋,一杆长枪于千军万马之中,如入无人之境。难道今天我鸿飞冥老了不成?兰盾将军战死,而今我也成长为金城节度使。 几个月以来,三宝郎生死未卜,加上连日征战,军中事务繁忙,他陡觉心力交猝,就迷迷糊糊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忽然大堂内刮起一阵阴风,漫卷着缕缕青烟。青烟缭绕之处,现出一个模糊人影。鸿飞冥赫然一惊,一双虎目警觉地盯着这个模糊的人影。再细观之,人影渐渐清晰,来者分明红须赤眉,身形高大魁梧,一身青蓝长衫,手持冥府旌节,对着他含笑而立。 鸿飞冥壮起虎胆,运目观察,但见来者眉眼之中,似乎还有当年兰盾模样。这一发现,差点赫得他三魂飞升。 来人开口寒暄:“节度使大人,可还记得我吗?” 鸿飞冥战战巍巍,颤抖着问道:“莫非是兰盾将军?你手中怎么会有冥府旌节?” 来者朗声一笑:“哈哈,亏你还认得,正是在下。托凌判官引化,如今我做了金城冥府信使。大人不必害怕,我今受恩人所托,特来为他向节度使大人致信一封。” 鸿飞冥大吃一惊:“恩人?哪位恩人?” 兰盾笑而不答,从青蓝长衫的袖中抖出一个信封,放在案上,转身欲去。 鸿飞冥满腹疑问,哪容他速去?遂高声挽留:“将军留步。你说的恩人,可是我的兄弟三宝郎先生吗?” 青烟袅袅,又是一阵阴风盘旋,兰盾的身影飘忽飞升,瞬间无影无踪。 鸿飞冥起身来追,遽然摔倒案前,遂一下醒来。但见府衙大堂空空如也,哪来兰盾王爷的人影? 此时,天色已晚,原来他一觉竟睡了半天。 鸿飞冥高声喝令卫兵掌灯,赫然发现,宽大的案角上真的留下一封书信。 此时,公子慕白还有李推事他们闻声进来,惊问何故。 鸿飞冥心有余悸,指一指案上那封书信,口中喃喃:“三宝郎,三宝郎···” 李慕白拆开信封,展书在手,就着大堂之上明亮的灯光,急切念道:飞冥大哥:见字如面。一别数月,府衙安好?造化弄人,恕不能躬身拜会。白高国重兵压境,大敌当前,不得与众兄弟联手抗敌,心甚愧疚。闲情少叙,今特委托兰盾王爷致信,聊嘱破敌之策。一者,欲制蓝冰菲,可问西郊马猴;二者,欲破“偃月阵”,只待吴公来。目下只宜高墙壁垒,切忌轻易出兵。三宝郎字。 鸿飞冥细说梦境,就信中所嘱二者,第一个倒好理解。这第二个,众人真是百思不能得其要领。 李慕白更是疑虑重重:“难道三宝郎哥哥已不在人世?他怎么会和冥府信使在一起?” 鸿飞冥轻轻摇头:“我也是尚未弄明白,兰盾王爷就匆匆而别。” “这吴公我倒是认得,不过?” “不过什么?” 李慕白又将飞鹰山阴阳绝壁上,鸿升老爷子与吴公一同坠崖的经过细说一遍。如今人已不在,这“只待吴公”四字如何解释得通? 鸿飞冥道:“也罢。既是信中这样嘱咐,我且信他一信。只管高挂免战牌,耗个十天半月再说。我们先去吃过晚饭,再行谋划。” 几人刚要移步大堂,忽听得院内一阵“轰隆隆”巨响,“呜啾啾”漫天飞沙走石,接连一阵山摇地动。遽然刮起一股潮湿的阴风,将府衙的灯火悉数扑灭,屋里屋外黑漆漆一片,好不惊悚恐怖! 众人心神尚未安定,就听的大堂外院里,传来一声朗笑:“哈哈哈,飞冥我儿,堂堂府衙你怎么弄的这般黑咕隆咚?” 鸿升老爷子?到底是人还是鬼?不是和吴公一同身坠绝壁了吗?众人齐齐愣住,大气不敢出一声。李慕白慌忙去寻他的“冥泉”银龙枪,鸿飞冥伸手摸向腰间佩剑! 接着,院里又传来一声喝问,明显的带了几分怒气:“飞冥何在?你这顽儿,还不出来恭迎朝廷钦差鸿升阁老大人,更待何时?” 这一下,鸿飞冥蓦然回神,兴奋地叫了一声:“爹爹!你果然还在人世?” “放肆!本阁老这不是好好的嘛?” 李慕白高兴地叫着“鸿伯伯,鸿伯伯来了!”就嗖地窜出大堂。 原来,那日鸿升阁老与吴公双双坠入绝壁,并未摔死。紧急关头,吴公化成原形,半空中飘渺的浮云里,一道黑影闪过,一百单八节躯体飞速缠住鸿升阁老的腰部,运起三百年的道行,生生拉住鸿升老员外肥胖的躯体,减缓了下坠的趋势。饶是如此,谷底的山石还是将吴公钢铁般的躯壳咯破一个窟窿,鸿升老员外也痛得昏死过去。 直待二人醒来,三宝郎他们已离开了绝壁,正与地狱阴兵战作一团。吴公强忍剧痛,山上采些草药略略外敷,等到疼痛略减,就驮着鸿升老员外返回了莲房。 在家休养期间,朝廷传来消息,川西契丹狼主阿莫布胡兴兵作乱,已攻下边陲重地“天漏”,占据临邛古道,直逼芙蓉城下。圣上只知芙蓉城危急,殊不知金城业已被白高国重兵围困,正应了三宝郎事前“兵起西北,祸连正西”的推算。当今圣上临危思贤,在金陵加开武科,广招天下武士应科选取武状元,若有考中者,便令其挂帅出征,荡平契丹。 鸿升老员外放心不下金城安危,不待伤痛全好,便上朝请命,愿以老迈之躯,践行虎狼之地。不辞颠簸之苦,西上川西,传达朝廷文书布告,视察边陲警情。于是又约吴公一道,先去西地芙蓉城与川西节度使韦英豪会晤,了解详情之后,又重返金城,来见爱子鸿飞冥。 哪知到得金城,却发现金城府已被白高国重兵围困。鸿升阁老见四门皆有番兵把守,根本无法进来。不得已,半夜里趁夜色掩护,就让吴公于城外打洞,这才从地下得以来到府衙大院。 众人听罢老爷子一番叙述,小公子李慕白倒乐了:"鸿伯伯,我要回去参加武科考试。十年磨一剑,终于有我用武之地矣。" 鸿飞冥道:"慕白弟弟,你有此雄心壮志,大哥不会拦你。可眼下金城用人之即,你好歹也得解了金城之危,再回去吧?" 感慨之余,鸿飞冥将这边战况作了详细汇报。又把前番蓝冰菲遗失的《银锁粉衣》美女图,以及刚刚收到的这封信,统统呈上来。 岂料吴公看罢,哈哈一声朗笑,道:“怪不得节度使大人未从交战,就先棋输一着。似这等玄机,若非道中之人,如何识得透彻?” 鸿飞冥听罢,心下疑惑,遂毕恭毕敬请教道:“吴公,其中天机,还望赐教。” 第八十五章 蓝冰菲初试子母刀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吴公手指《银锁粉衣》美女图,侃侃而谈。按照画中美女的装束,应是白高国女子。美女纤腰之下长刀无鞘,是否意在说明白高国有**中原的狼子野心?而垂枝桃本是金城代表,会不会是暗指先从金城下手? 鸿飞冥淡然一笑,略带不屑:“是的,我们也是这样猜度。” 吴公也不辩解,食指一点天中圆月:“关键是蓝冰菲的进军时间。” “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满月出在十五六,地球一肩挑月日,二十二三下弦月,月面朝东夜半时。很明显,这是告诉我们,蓝冰菲动兵时间三月十五嘛。” 鸿飞冥将当时解画的依据和盘说出。吴公却连连摇头。 “怪不得呢!满月的下面,不还有一丝勾勒的游云吗?” “对啊。” 吴公进而说道:“玄机就在这一丝游云上。月圆满月是十五,下弦之月二十二三。而这一丝游云,意在说明月相既非十五,亦非二十二三。而是十五加一丝,分明是十六呀!”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鸿飞冥感慨联翩:“哎——原来如此,当时哪里想得到嘛!” 吴公叹道:“看作画之人,将笔下的姑娘描绘的这般温婉妩媚,实在看不出此画暗藏玄机。想是作画之人心中倾慕画中美女,仿佛这美女似乎渗透在心脉一样,故而才倾注满腔真情,下笔方致如此娴熟流畅。” 李昂李推事素来爱画,自有独到见解:“也是。纵有这番真情,若非心思缜密之人,料也难以尽意。” 鸿飞冥沉吟道:“三宝郎既有委托兰盾王爷心送信,想必以这《银锁粉衣》美女图画传递警情,也似出自宝先生手笔。” 李慕白不以为意:“依我看来,此画若真是三宝郎弟弟所为,他表达的无非一个爱慕之情吧。况且,送画之人恰恰是蓝冰菲本人,美女腰下的长刀无鞘,似乎是尚未绘画完整。再者,此画果真意在传递情报,蓝冰菲冰雪聪明,岂会不知?又怎么会将她大意丢失府衙?” 鸿升老爷子哈哈大笑:“是呀。看来真是天意。说不定,当今圣上洪福齐天,暗中自有神灵保佑,也未可知。” “真是天意。” 众人爽朗大笑,一直以来的紧张沉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了吴公足智多谋,鸿飞冥信心大增。将前后战局联系,作了统一筹划,自认胸有成竹。事不宜迟,打算明天再与蓝冰菲一决高下。 三更做饭,五更餐毕。鸿飞冥点起两万精兵,命令陶副将在中军指挥。这一次他要亲自做先锋大将,让骑尉营都统林虎亭协助,以“鹤翼阵”为后盾,化裁“锋矢阵”,将一架神秘战车作为锋矢,嫁接在鹤翼阵上,形成一个坚刚尖锐,牢不可破,攻无不克的“战车锋矢”。 这架战车锋矢不是别的,就是吴公精幻化而成。 借着黎明前的黑暗,雄性蜈蚣精使出一阵狂风,腾空而起,半天里首尾相接,化成一道圆环,幽光闪烁。随着圆环在空中飞速旋转,只听的一百单八节躯体,咯嘣蹦一阵脆响,一百零八对钢足化成一百零八对车轮。蓦然首尾拉长,变成一架钢壳战车,又缓缓落在地上。 鸿飞冥看时,战车前部雕刻一个硕大的红色兽头,四颗獠齿,精光闪闪,兽头睚眦俱裂,煞是威风。战车上一百零八个战位,可容百兵。前后战位不远不近,打斗时正好前后呼应。 鸿飞冥大喜过望,命令事先挑好的一百零八勇士,次序上了战车,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一切安排妥当,独独撇下小公子李慕白。 慕白一看,急得朗眉一抖,大声嚷嚷道:“大哥你什么意思?如此重要战役,为什么不给我派遣任务?” 鸿飞冥拍拍他肩头,诡异一笑,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一阵。慕白一听,乐的丹唇上扬,眉开眼笑,不住频频点头。 鸿飞冥回头对着陶副将坚定地扬一扬大手,陶副将会意,遂将令旗一挥,战车锋矢得令,兽头一挺,旋风起处,一百零八对钢轮贴地向前,登时飞沙走时,风声呼啸,扬起滚滚烟尘。 且说番营蓝冰菲元帅,刚要命令部队就餐,忽听得前面喊杀震天,战马嘶鸣,知道是府衙部队发起进攻。 她不敢稍有怠慢,顾不得部队用餐,遂披挂整齐,匆忙之间,指挥重骑兵摆起“偃月阵”,命令泸沽扭犀做先锋大将,亲自压住中军,拍马迎敌。 鸿飞冥林虎亭一左一右,与战车锋矢形成犄角之势,直冲敌方偃月阵,兵力最为雄厚的月牙部位。只要将此月牙正中防守撕开,战车锋矢便可长驱直入敌方阵中,与后面的鹤翼阵兵力里应外合,将月牙一分为二,则此阵必破。 前番交战,白高国重骑兵倚仗坚甲利器,让府衙兵吃尽苦头。而今乍见这么一个红头獠牙的钢壳家伙,幽光闪烁,威风凛凛,心里捉摸不定,暗暗害怕。未先交手,陡闻一股腥臊阴气,一下子迷失心性,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府衙兵如今有了钢壳战车,战备上不知要长出番兵几倍。一百单八勇士各执强盗盾牌,远挑近砍,瞬间杀倒一片。 敌方先锋泸沽扭犀见势不妙,策马挥棒前来营救。鸿飞冥知他厉害,打个手势,林虎亭会意,跃马赶来,双双截住泸沽扭犀厮杀在一起。 鸿飞冥一招“长虹贯日”,直逼他前胸中线,泸沽扭犀身形右闪,狼牙棒往外死命一磕。可是他的右肋同时也露出了破绽。 二人兵器尚未相撞,右侧冲上来的林虎亭抡圆长枪,照准他右肋一记“横扫千军”!这要是中招,非死即残。 泸沽扭犀不敢大意,连忙撤棒掉手拦拿林虎亭的长枪。可惜顾此失彼,只听“嘭”一声,泸沽扭犀的护心镜被鸿飞冥一枪戳碎。 泸沽扭犀一阵心慌气短,右边拦拿的力量悠忽撤了一半。“啪”!被林虎亭的“横扫千军”生生砸中右腿!他痛得一声嚎叫,拨马回身,就要逃遁而去。 鸿飞冥哪里肯放,随后拍马赶上,看看二马相近,挺枪便刺泸沽扭犀后心。 泸沽扭犀不愧白高国第一勇士名号,鸿飞冥只知他力大,殊不知他身形灵活。眼见枪尖戳中后心,突然,泸沽扭犀庞大的身形翩然腾空,一个空翻,借着下坠的趋势,狼牙棒劈头砸向鸿飞冥的马头。 驰骋之中的鸿飞冥不及躲闪,坐骑一声闷哼,轰然倒地,鸿飞冥猝不及防,跌落尘埃。 远远观阵的蓝冰菲唇角一扬,发出一声轻蔑的浅笑。 这边李慕白看个清楚,一颗心脏紧张的扑扑乱跳。 随后而来的林虎亭,长枪架住泸沽扭犀的狼牙棒。鸿飞冥趁机一招“游蛇出洞”,击杀一名重骑兵,抢了马匹,翻身而上,策马再战。 泸沽扭犀一改策略,不予缠斗,拖棒拍马掉头再走。鸿林二人一前一后,紧追不放。 蓝冰菲一看泸沽扭犀狼狈,坐下一催“紫飞云”,冲出中军前来救援。千军万马之中,讲求的是弓马长枪功夫,短刀向来不及长兵优势。蓝冰菲不是傻子,她是不会去和鸿飞冥近战的。 但见一缕紫云掠过,蓝冰菲逼近鸿林二将。只见她雪腕一抖,子母刀发出一声龙吟,子刀就从母刀腹中弹出,一道寒光闪过,子刀似一叶飞花,空中旋个半弧,“刷啦”一下,锐利的刀锋划过鸿飞冥肩头,弹飞回来。 蓝冰菲的子刀尚未回手,鸿飞冥的肩头就喷射出一股殷红的鲜血。 原来这子母刀乃是千层精钢反复折叠锻打,百次脱碳,精制而成。刀身布满花纹,如行云流水,流畅而美妙。不但削铁如泥,吹毛立断。而且掷飞之后,流畅的刀纹在气流的作用下,一改普通的抛物线轨迹,它会自行改变飞行的方向,半空中旋转飘忽,令人难以判断飞刀的真实攻击目标。 当然,普通铠甲,被此刀一旦划中,后果可想而知。 鸿飞冥被蓝冰菲的子刀一击而中,但觉左后臂微微一麻,整条胳膊霎时失去了握枪的力量。 小公子李慕白知道,此刻该是出马时候了。坐下一催“玉飞云”,直奔蓝冰菲而去。 紫玉飞云,本是至亲同胞,上次两军阵中初遇,玉飞云便不顾战场混战,就要寻她而去,急于一叙幽情。今番二次相遇,本来二马驰骋如飞,杀气腾腾,及至近时,紫玉双马遽然轻打响鼻儿,交颈厮磨。 李慕白事先请教了西郊马猴,自然知道其中奥秘。那蓝冰菲可就不同了,见了双马如此亲近,竟羞得粉颊带彩,面染赤丹。一双俏目躲闪着李慕白似笑非笑的凝视,停下手中长刀,不知所措。 李慕白一勒缰绳,立马横枪,佯装大怒,倒竖一字眉,圆睁虎目,喝道:“蓝冰菲,好不知羞耻,两军交战,遽然春心暗动,就连你那马儿,也是一身狐媚。看不吃我一枪!” 蓝公主被激得芳心大怒,羞得香舌莫辩。一股无名火催的手中长刀,分花拂柳,劈头盖脑,唰唰唰连绵砍向慕白公子。 第八十六章 战地麻黄甘为媒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蓝冰菲长刀闪烁,刀花如银鳞片片,劈中夹刺,直逼李慕白头胸二路大穴。 小公子含笑一挥“冥泉”银龙枪,赫然一招“天女散花”。龙舌枪尖银光点点,似有无数宝石从天而降,“叮铃铃”与蓝冰菲的子母刀一阵清脆交响,就将她的密集攻击一一化解于无形。 李慕白有意逗她将子母刀刀法一一畅快施展,本无心痛下杀手。故而枪法轻灵飘忽,招招用力恰到好处,龙舌枪刃裹挟着缠绵的内力,点刺向她的胸前左右大穴。 蓝冰菲感觉一团雄浑柔软的力道,在胸前周围似压似拂,两豆酥似似,不觉又羞又怒,芳心一阵鹿撞,悠忽心潮澎湃。 她强压心头浮躁,柳眉倒竖,娇目含嗔,子母刀“翻身围栏”,不忘“龙行撩刀”。一边截住李慕白的阴柔枪芒,免受“压拂”之辱,一边磕开龙舌枪刃,玉腕陡翻,反手一招“叶底摘花”,撩向李慕白的坐骑“玉飞云”颈下。 小公子哪容她招数欺到?虎臂一拧,轻松一记“仙人指路”,直戳向她空出的右肋腋下。 蓝冰菲大吃一惊,连忙“凤凰归巢”,来抢他的银龙枪刃,旋即运气收腹,子母刀斜向李慕白咽喉扎去! 李慕白佯装措手不及,嘴里大叫一声:“好个刁钻的凤还巢”,遂拨马便走。 蓝冰菲厉声娇喝:“哪里逃走!”玉腕一抖,子刀就从母刀腹中“诤”地一声弹出来,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强大的气流循环着刀身的环形纹,摧得子刀飞速旋转,银弧闪闪,刀路变幻莫测,眼见生生扎向小公子后背。 李慕白策马回首,子刀离他后身已不过一丈之遥!仓促之间,回手一招“紫燕衔泥”。银龙枪九寸龙舌蓦然吐出一股缠绵的粘合之力,稳稳吸住蓝冰菲的子刀。子刀强大的余势绕在龙舌枪刃上“嗡嗡”一阵旋转。待子刀余势化解,左手向后一带,嘴里叫声“着!”,子刀就迅速弹向蓝冰菲前胸! 蓝冰菲这一惊非同小可!看着子刀飞行的力道,哪里敢伸手来接?电光石火之间,只得酥首微偏,娇躯侧扭,寻思躲过子刀的反击。可是,锋利的刀锋,还是划破软甲,不深不浅扎在她右前胸。 李慕白只道是逗她一番,哪里舍得是真打呀?嘴里还不依不饶戏弄道:“傻丫头,来呀,还有何绝招一并施展我看。” 蓝冰菲强忍剧痛,羞愤交加,不由方寸大乱,她完全忘了“帅不离位”的大忌,只顾策马挥刀,一路驰骋追来。 李慕白一磕马镫,顺着黄河边羊肠小径,奔向下游一片红紫芳菲的灌木丛。 蓝冰菲紧追不舍。 黄河长堤上绿草如茵,嫩柳临风,百花烂漫。金黄的沙滩里,草长莺鸣,乔木婆娑。 小公子打马拐过一丛木香树,穿过紫藤架。 马蹄下赫然一片茂密的麻黄草,红黄紫各色小花恰似星星眨眼,阳光下争奇斗艳。不远处,河川里一丛丛马齿觅或平卧或斜生,茎叶细圆多肉,汁甜味美,正是大漠马匹最爱的美味。 激战半天,战马早已饥肠辘辘,见了远处的太阳花,完全忘了战场之上金戈铁马,剑拨弩张的紧张气氛。兀自打个响鼻儿,低下头来只顾贪婪地啃食肥美多汁的太阳花茎叶。 李慕白一路激战,身上又热又粘。他驻马回顾,一张粉面白里透红,一去刚才英武逼人的气概,俊目温柔,浅笑吟吟。 五月里,薰风微微,蓝冰菲香汗涔涔,凝眸望去,小公子一字眉直拂天仓,丹凤眼双瞳点漆。悬胆鼻,四方口,唇如丹砂,一袭银盔金甲袍,风度翩翩。 蓝冰菲蓦然如醉如痴,冰谷之中缠绵一幕漫上心扉。 小公子甩蹬下马,虎臂一炸,将“冥泉”银龙枪插在河滩沙地上,摘了黄金甲亮银盔,柔声而道:“蓝公主,你不热啊?何不下马休息一会儿,你我两个再战三百回合,可好?” 李慕白话音未落,蓦然发现蓝冰菲前胸一片殷红血迹,沁出她的软香甲,滴落在金黄的沙滩上。 小公子一时之间,什么什么都忘了,只心疼得大叫一声:“蓝公主,血,血。” 蓝冰菲低头看去,但见胸前一片殷红,陡觉一阵头晕目眩,就一头倒栽尘埃,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坐下的“紫飞云”灰灰一声,就奔“玉飞云”去了。那里,太阳花开得正艳,水草丰肥! 李慕白抢前一步,将蓝冰菲紧紧揽在怀里。 远处犹闻金戈交鸣,眼前红香烂漫的灌木丛里,显得异常静谧而温馨。 李慕白小心翼翼,替她解开冰蓝雪裳,铺在柔软的沙滩上。再轻轻为她卸下银盔软香甲,长长的乌发垂下来,遮住她的散花水雾小红衫儿。受伤处,鲜血汩汩,也许是失血过多,蓝冰菲面色咣白,杏目微闭。 他两眼一闭,缓缓低下头来,将伤口周边的污血吸出来,再一口口吐在地上。 “疼,疼。”昏迷中的蓝冰菲唇角沁香,气若幽兰,游丝般无力。 李慕白柔软地清理她的伤处,蓝冰菲的每一次痛苦的娇喘,仿佛针芒,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他心中又悔又痛。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堂堂七尺汉子,怎么能够和一个娇弱的女子较真?不知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吗?耍什么“紫燕衔泥”?蓝冰菲你也是,斗什么“叶底摘花”?这金戈铁马,也是你一个小女子能玩儿的? 他强忍亢龙,睁开眼睛,看看伤口清洁,就随手薅起一把太阳花茎叶,细细嚼烂,混着唾液,用均匀地涂在蓝冰菲的伤口上。 太阳花的药汁清热解毒,伤口处似刮起缕缕湿润的风,清新而凉爽的感觉,透过烫人的肌肤,渗入血脉,沁人心脾,一点点唤醒蓝冰菲昏沉的意识。 良久,她睁开朦胧的大眼,看见了,,,羞得嘤咛一声,她想,可是,手中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饶是这个小小的动作,抻动伤口,疼的她也只好放弃了挣扎,任由的他。 李慕白管不了许多,焦急地命令她:“别动!会痛的。” 顿了一下,又接着解释:“还差一味药,容我轻轻地弄。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又薅下一把麻黄苗,放在嘴里匆匆嚼烂,对着伤口,小心地敷好。 麻黄,本是风寒解表之药,外用又可散瘀止痛,效果显著。出身武术世家的他,自然知道一些刀枪硬伤的急救良方。但是,麻黄是有副作用的,用量过大,会使人血压升高,意识兴奋。 一会儿,蓝冰菲只觉伤口又酥又痒,一拳芳心突然升起一股莫名,迷迷糊糊,既,又难以。娇俏的玉容升起两朵红云,真如,已极。 李慕白心中一时万马奔腾。 也许是***的兴奋作用,,,她略略努力,睁开一丝无力的眼神,含羞带嗔地打量,在她一边的李慕白,朗眉星目,鼻直口方。几分儒雅,几分轩朗。祁山冰谷下的那个人,既模糊又清晰的模样,渐渐占满她一寸芳心。 她幽幽叹气:“雪,雪,无情?” 小公子渐渐松弛了那一丝紧绷的心弦,星目柔情:“谁道雪无情?惊飞蓝冰花。金陵多情子,倾慕榴树下。” “真的是你?” 李慕白醉眼朦胧:“不是我,还会是谁?” 一种久违的,旷古的,瞬间了她柔软的心房,溢满秋水湛湛的大眼,蓝冰菲忘了少女的矜持与羞涩。 山崩地裂的力量,似乎欲撑破一双颗咚咚狂跳的心。 李慕白任马由缰。 战车锋矢似一座铜墙铁壁般的堡垒,承载者一百单八勇士,在白高国的重骑兵阵营横冲直闯,所向披靡。 “偃月阵”失去中军蓝冰菲的指挥,形似一盘散沙,很快就被“鹤翼阵”冲杀的一败涂地。 战车锋矢意犹未尽,一路杀入白高国后营。 番兵大将泸沽扭象正在后营疗养箭伤,本来伤势就不是十分严重,又依仗重骑兵威力,只道胜券在握,根本料想不到府衙官兵会突然冲杀过来。 他左手握着酒囊,右手抓着一只烤羊腿,喝得正酣。旁边的卫兵架起炭火,硕大的铜锅里热浪腾腾,正煮着四匹牛腿。 一伙人笑逐颜开,等待着大快朵颐。 吴公战车红色的兽头,放射着凛凛寒光,四颗獠牙睚眦俱裂,扬起一路滚滚烟尘,势如火炮,匆忙中不辨南北,一头撞上泸沽扭象大帐外的锅灶。 滚烫的牛肉汤猝然泼了旁边卫兵一头一脸,随着一阵杀猪般的惨叫,锅灶下熊熊的炭火四散分崩,瞬间引着了后营的粮草。 五月的金城,气候干燥,干柴烈火一相逢,好似天上的火神精。引着番营粮草,哔哔啵啵欢快地燃烧起来,瞬间,滚滚浓烟透天红,万担给养一招灰飞烟灭。 第八十七章 传说中规模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醉意微醺的泸沽扭象,一把扔掉酒囊,起身就往帐篷外冲去。可是,门外的大火早已引着了帐篷的门帘,半皮半毡的材料,燃烧起来比那普通的干柴更加欢快。 可怜他白高国公主的帐前大将,没有死在千军万马之中,却葬身于后营的熊熊火海。 吴公战车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只顾杀得兴起,哪里会想到一头撞在炭火堆里?后营粮草堆积如山,起伏连绵。瞬间就燃起熊熊烈火,炙烤的天地似太上老君的八卦炼丹炉,灼烧得吴公战车上一百单八对钢轮似乎转眼就要融化。 吴公只觉一阵钻心巨痛,待要腾空变化,已是万万不可能够。高温下,红色的兽头膨胀已极,“嗵”的一声爆炸,一股乌黑的油脂四散喷溅,油助火势,浓烟滚滚。可怜三百年道行的吴公,加上战车之上承载的一百单八勇士,无一幸免,全部丧身火海。 前方泸沽扭犀率领的重骑兵部队,一看后方粮草起火,不由得军心涣散,全无斗志。 鸿飞冥乘胜追杀,俘虏白高国数万余骑兵。 这一战,好不畅快淋漓! 运穿山透地之功,扬摧枯拉朽之势。壮士剑锋所指,攻城掠地;将军马踏之处,一片萎靡狼藉。挥枪似暴风骤雨,摧花折柳;纵马似龙腾虎跃,哀鸿**。 直杀得春山倾侧,玉川惨愁;江云暗淡,香溪逆流。 俄而,烽烟散去,风净云远;黄河边上,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垂枝桃的枝条串着红黄花朵,柔软地一泻而下。野玫瑰妩媚地绽放,太阳花慵懒地眨着眼睛。 战后的金城脚下,静谧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黄河金色的沙滩上,马齿觅圆润着茎叶,麻黄草萎靡一片。 渐渐回过心神,蓝冰菲玉雕瑶鼻儿娇哼一声,小公子李慕白翻身而起,他下意识地瞥一眼蓝冰菲身下铺着的冰蓝雪裳,赫然洁白一片,一尘不染,全无传说中绚烂多彩规模。 怎么会是这样?难道她已? 小公子眼神落寞,疑虑丛生。???蓝冰菲垂下长长的睫毛,一拘芳心七上八下,玉容惨白,朱唇几启,欲言又止。 远处的“紫玉”飞云双马并肩而立,诧异地打量着一对小主人。 府衙官兵大获全胜,当夜大摆筵席,犒赏三军。鸿飞冥一卸往日军务繁冗的压力,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三宝郎的名字。 小公子满腹心事,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闷酒。 白高国行营地牢。 三宝郎万念俱灰,什么治家齐国平天下,当初所有所有美好的愿望,化作一串串虚无缥缈的泡泡,随风而逝。 胡雪儿,龙月儿,蓝冰菲,我的恩师,我的娘亲···他摸一摸自己狰狞丑陋的面目,再低下头来看看那只瘸掉的右腿,不觉泪如雨下。 又到子夜时分,三宝郎辗转难眠。忽听得地下一阵轰隆山响,地动山摇过后,常蟒仙金叟赫然出现在面前。 “哈哈哈,恩人,别来无恙?” 三宝郎强装笑颜:“前辈,你,怎么来了?” 金叟话未开口,面含惜别之情:“金城战局已定,幸有吴公助阵,可惜···” “吴公?可是蜈蚣岭上三百年道行的蜈蚣精?可惜什么?” 金叟惨然一笑,将当日吴公战死的惨烈状况一一细说与三宝郎。 感慨之余,三宝郎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放心不下蓝冰菲?” 三宝郎不置可否。“惦记又怎么样?” “是的。蓝冰菲,怕是早已名花有主。” “此话怎讲?” 金叟又将黄河岸边,金色沙滩上,李慕白与蓝冰菲的种种种种细述一遍。 三宝郎昂天长叹,不觉心灰意冷,想不到千里迢迢,一趟金城之行,又多了一个伤心之地。 常蟒仙金叟将一包行囊递与三宝郎,道:“走吧。留下何益?徒增烦恼而已。此地牢不啻天罗地网,错过今夜,怕你再无机会。” 三宝郎一心求死,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常蟒仙不由分说,背起他朝洞穴里纵身一跃,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就从刚才挖好的洞穴里,穿过地下,悠悠爬出行宫,来到金城府衙后山。 常蟒仙摇身一变,化作灰衣老叟,双手一揖,道声:“恩人珍重,我只能送你到此。” 月色下,三宝郎背起行囊,回望府衙大院,心中默默祈祷,大哥保重,小弟告辞。 次日,节度使鸿飞冥大人升堂议事。而今,金城之困已解,士气正盛,而白高国粮草不继,兵无斗志,众文武几乎一致认为,再奋余勇,一举拿下白高国行宫,擒获公主蓝冰菲,解往京城邀赏。 小公子李慕白一反常态,极力反对这项决议。鸿飞冥抬头打量,李慕白却眼神游移,言辞闪烁。 鸿飞冥只得宣布暂时散会,下午再议。 小公子进退两难,大哥鸿飞冥再三追问,不得已,遂将当时黄河岸边,锦绣丛中与蓝冰菲发生的荒唐一幕,遮遮掩掩叙述一遍。 鸿飞冥一听,又惊又气,心下怒道,大敌当前,竟敢行此苟且之事。前番我已许你副总都统之职,打算凯旋时日,即行上报朝廷,只待圣旨一下,你就是堂堂三品武将,前程不可限量。谁知你竟私通敌国公主? “糊涂!如此行事,你让我如何号令三军?从此府衙之事,你一概回避!没事少到我大厅转悠。” 李慕白又羞又愧,暗生了一肚子闷气,扭头出了府衙。 且说昨日蓝冰菲看李慕白俊目游移,不住打量铺在身下的冰蓝雪裳,见他神态落寞,满脸狐疑,心中早已了然他的所思所想。可是孤男寡女,赤身裸体,刚下巫山游历归来,这种事情如何开口解释? 蓝冰菲羞红着粉脸,急急打马归营。 重骑兵伤亡殆尽,剩余有限的有生力量,已被府衙俘虏过半。想起自己半个时辰之前,还在黄河沙滩的麻黄颗里,与敌将李慕白颠鸾倒凤,真是太不知羞耻! 羞愧之后,连忙修书一封,加急送往白高国大本营,请求父王示下。 公务闲暇,绣花楼上,少女心事恰似起伏的黄河波涛,一波来一波去的。她想雪无情,想起起冰谷里雪无情留下的“紫魂箫”,就从箱底翻出,反复地忘情把玩。 雪无情,李慕白两个人的形象在她脑海交替闪回。而蓝冰菲的一寸芳心,也时而欢悦,时而忧伤。时而无限地向往和憧憬,时而又觉些许莫名的愤怒和荒唐。 他手执“紫魂箫”,鬼使神差,竟然独自来到行宫地牢,寻思再找雪无情仔细探讨一下究竟。从祁山冰谷,时隔半年,再到河滩花丛发生的两起事,扰的她焦头烂额,魂牵梦萦,似乎快要崩溃了。 哪知她打开地牢的门,却发现潮湿的地牢东南角上,裂开一个大洞。 雪无情不翼而飞! 她不由芳心一阵大怒,雪无情,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上天遁地的本领。既有如此能耐,又何至于不辞而别?你可知道,本公主虽将你打入地牢,却并无杀你之意吗?而今人已离去,我一腔疑问找谁诉去? 昨夜,三宝郎被常蟒仙金叟救出地牢,月色中去而又返,倒不全是因为惦念蓝冰菲,他担心的是晋城大商“瑞丰祥”东家南宫玉狮。 南宫玉狮以经商为名,做了汉人的叛徒,暗中勾结白高国,契丹诸部落狼主,甚至还做了白高国国师。近阶段以来,利用家族手中强大的资金实力,偷偷囤积粮草,垄断马场。企图发起战争之后,陷金城府衙于绝地! 如今自己即将离开金城,这么重要的情报,如何报于大哥知道呢?三宝郎满腹心事,徘徊不安。不知不觉一路逛荡,竟然到了“翠龙阁”。 他回想起乍到金城时,与小公子游玩九阳山归来,第一次在外面喝酒,就是这个地方。当初的嘻哈玩笑犹萦在耳,而今却是,哎,真是一言难尽。 他一声感叹,举步进来,捡个僻静的角落,寻思再要个“辣蒸猪肘”,汤壶“祁山冰白”,以解谗虫,聊慰饥渴。 可是,当店小二烫好‘冰白’,将菜肴端上来,他才突然发觉,自己早已身无分文。 三宝郎呆立当场,扭曲狰狞的面部一阵抽搐,尴尬地推辞道:“小伙计,我今日出门忘记带银子了,您看我能不能把酒菜退了?” 店小二抬眼望见三宝郎这张砢碜的丑脸,一身的粗布麻衣,只当他是沿街叫化的浪子。遂扬声嗤笑道:“瞧你这德性,一身的贱骨头!冒充什么大爷?这一壶上等的‘冰白’就值二两纹银呢,我家老爷‘翠龙阁’这样的排场摊子,岂是你一个叫花子消遣的?” 三宝郎唯唯诺诺:“仁兄伙计,我是几天前来过的三宝郎呀。难道仁兄您忘了不成?” 店小二将嘴儿一撇,鼻中发出“哼”的一声耻笑:“管你是三宝郎,还是五福将。我家老爷只知道有钱就吃饭,没钱就滚蛋!” 三宝郎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开道缝儿来,也好把这张丑脸塞进去。 “小二仁兄,反正这酒菜我也没动。您让我回去可好?” 店小二跋扈道:“嘿嘿,说得倒轻巧,我若再撤得回去,就叫残羹剩饭!你若不吃也可,先把酒菜钱付过了,我便饶你归去。” 三宝郎羞惭窘迫,就只差放声大哭了。 店小二的跋扈,惹怒了旁边一位公子哥儿。但见此人,一字眉直拂天仓,丹凤眼双瞳点漆。悬胆鼻,四方口,唇如含丹。一袭白袍,风度翩翩。 第八十八章 再相逢 天涯陌路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白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李慕白。一大早被鸿飞冥训斥一顿,心里窝火,遂出了府衙大门,到街上溜达,不知不觉走到“翠龙阁”地方。 想起当初与三宝郎初次在外喝酒,那时候兄弟之间朝夕相处,嘻哈笑闹,无话不谈。而今一朝分离,生死未卜,心中甚是挂牵。就想再到故地,寻找那时快乐的影子。却蓦然听见这位又丑又瘸的花子,嘴里都囊着三宝郎的名字。心下一动,即便他不是三宝郎弟弟,或许也是三宝郎相识之人。乍见店小二仗势欺人,心中陡然升起无名火,于是起身向这边走来。 “喂!小二。这位兄弟的饭钱有价吗?” 店小二抬头望见小公子眉拂天仓,气吞斗牛;星芒如电,英气逼人。声气顿时矮了十分,张口结舌回道:“饭,饭钱,四,四两三钱银子。” 李慕白从袖中摸出一张金票,掷在桌上,道:“这位兄弟的酒饭我请了,麻烦你把我的钱找开去!” 店小二捡起金票看时,赫然是万两面额!万两黄金,等于八万白银,就是十个“翠龙阁”也值不了这一张金票钱。 店小二知道惹了硬茬子,吓的双膝一跪,连称:“大爷饶命。” 李慕白朗眉一扬,斜眼看了一下店小二,骂道:“天生一副狗眼!好好的生意,都被你这种狗东西给搅和坏了。” “翠龙阁”掌柜听到一番吵闹,赶紧过来把店小二又是一顿拾掇,向着李慕白连声道歉,赔尽好话。小公子这才作罢。 三宝郎早就认出白袍公子就是李慕白,想到自己一朝落魄如斯,更加羞惭难当,哪里还敢再提三宝郎三个字? 小公子伸手扯过三宝郎,朗声大笑:“相逢何必曾相识,来来来,今日我李慕白倒要与你一醉方休。” 三宝郎狰狞丑陋的五官一阵抽搐,惭然而道:“在下何德何能,敢与公子小哥同席对酌?” 李慕白面色一凛:“怎么,殊不知英雄不怕出身低。一杯薄酒而已,谈何敢不敢?” 二人遂相对而坐,三杯“祁山冰白”下肚。 “兄弟,李慕白尚未请教兄弟尊姓大名呢。” 三宝郎沉思良久,道:“还是称我雪无情吧。” 小公子听罢,又是一阵朗笑:“雪无情?怎么又出了一个雪无情?倒让我想起一个红颜知己来。” 三宝郎颤声问道:“谁?你想起哪个?” “不说也罢。哎!谁道雪无情,惊飞蓝冰花。金陵多情子,倾慕榴树下。” 三宝郎一听,常蟒仙金叟的话得到了确切证实,看来,李慕白与蓝冰菲两个人真的已经,已经?三宝郎内心一阵酸楚,想起自己今番这副模样,与妩媚温柔的蓝冰菲实在是难以登对。当下一双粘合的眼睑险险涌出一汪酸泪。如今竟至沦落到这般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结局,也难怪他们平时叫我凌判官,莫非真的是定数难违?我今除了祝福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李慕白一声轻叹,似有千头万绪,自言自语道:"要是三宝郎弟弟在就好了,凭他的易技,什么事情还不一卦搞定?" 三宝郎心中暗想,我若明言南宫玉狮与白高国诸狼主行径,李慕白肯定会揪住不放,倒不如我以卦寓意,暗藏警示。将人事与天机一处,由他悟去。 想罢,扬脖儿喝下一杯“冰白”,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鄙人行走江湖,略通卦数,趁着酒兴,为公子卜一下命卦,可好?” 李慕白心中还生着大哥鸿飞冥的闷气呢,正是去留不决。眼前这位花子既然如此说了,且让他卜一回,权当是酒后开心,有何不可?遂朗声答应了。 三宝郎右手叠着三枚铜钱,心中百感交集,道:“小公子,你听好喽。第一卦《水天需》,水运西北极天,兰心萌意,慧质飘蓬,可惜运气不符天时。奈何,奈何。” 李慕白似懂非懂,疑惑问道:“兄弟,什么意思?是指姻缘吗?” 三宝郎并不解释,接道:“你且记住。第二卦,先后天震兑互换。卦象言,南雁思归,宫马扬威。谋名武就,逆震流兑。” 小公子沉思不语,心中暗暗忖度,这卦倒有些意思。这不正应了当今天子武科开考,招募天下勇士吗。南雁思归,正合我意。 李慕白连声道好:“雪无情兄弟,以在下看来,你的路数倒像我的弟弟三宝郎做派。你可认得他不?” 三宝郎叹了一口气:“小公子真是贵人胸襟,难得您还记得曾经的兄弟。似我这等又丑又残的花子,怎么可能认识得到富贵场中,那些天骄之人?” 李慕白听他如此消沉落寞,不知何故,心中竟隐隐作痛,一时无语。 “公子,承蒙您的盛情,雪无情酒足饭饱,我该告辞了。” 李慕白内心一阵酸楚,挥手道:“雪无情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但不知日后能否后会有期。” 二人别后,小公子并未立即回去,而是一人独自把盏,一直喝到傍晚时候,方才大醉而归。心中反复念叨南雁思归一句,一个计划在脑海里渐渐形成,我要回去,不稀罕你的副总都统之职。我要参加武科考试,夺取武状元! 心中去意己决。睡到半夜之后,就悄悄爬起来,将大哥赠予的黄金甲披了又卸,卸了又披,一连好几番。这黄金甲,小公子是真心喜欢。可是,这毕竟是当今圣上御赐大哥的宝贝。他有心带走,又觉不妥。最终将心一横,留下黄金甲,带走"乾坤弓",还要仗着它参加武科,等着日后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呢。到那时,我再将"乾坤弓"交还大哥便是。 一切准备就绪,他腰挎弓袋,手执银龙枪,去马厩牵了"玉飞云",悄悄出了府街大院。左拐直行二里就出了金城东大门,一路扬鞭奋蹄,好似出离繁笼的百灵鸟,心中好不自由兴奋。 及至天明,己驰骋四百里地。忽然想起尚未与蓝冰菲作个告别,就这样不声不响,是不是太过份?他有心返回,又愁着到府衙去见大哥鸿飞冥。既是夜里偷走,我还回去干嘛?待日后见了蓝冰菲再作解释吧。 大嫂的病好了,金城保卫战胜券在握。还有常蟒仙金叟,红须战魂兰盾,他们都各有所归。世界这么大,唯独多了我一个三宝郎?胡雪儿,亏我还那么爱你,对你朝思暮想,魂牵梦索。幽月洞里,竟将我烧成这幅不人不鬼的尊容。还有蓝冰菲,祁山冰谷下,你是救我一命,可是我的紫凤也救过你呀。你的"紫飞云"小红马,没有我抢救早就死于大漠风雪,这祥算来,你还欠我一命呢!你这个没心没肺,没情没意的女人,竟然一朝随了別人。 哎,金城。三宝郎突然觉得,平常的大街小巷,各色摊肆,还有来往的人流,哪哪都是不顺心,哪哪都是惹人烦恼。 娘,我的娘亲。宝儿想您啦。 回家的路,可就不是来时那样简单。来时一路贵人帮忙,而今再走,怕是要一步一步量回去了。此时正是三伏酷暑季节,太阳金精正炽,三宝郎一瘸一拐,坚难地跋涉在炎热干燥的西北戈壁滩上。 一日,行至一片沙漠。三宝郎实在走不动了,脚下的布鞋早已穿烂了,沙粒热得象铁锅炒熟的铁豆,烫得脚心火辣辣地疼,嗓子干得都能冒烟了。四周远望,连一丛绿地也没有。 他又累又乏,又渴又饿。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找到落脚的地方。否则,待在沙漠一夜,不被狼吃掉,也被沙漠风干了。正绝望间,忽然看到前面有一间土屋。 三宝郎大喜过望,寻思这里既然能有一间房子,肯定就有人烟。及至近时,发现竟然是一间土地庙。正当庙门前,一柱香火尚未燃灭,地上摆着一壶酒,还有几片甜点。 看看夕阳欲坠,惨红如血。无垠的沙漠里,雾霭迷漫。三宝郎不想再走了,决定靠着这庙墙遮挡,在此过夜。 看着地上几片甜点,酥黄油润,隐隐一缕油炸香勾惹得他馋虫难耐。心中暗暗祈祷,各路大神,德比南山,恩披东海。我三宝郎今时落魄潦倒,饥饿难当,能否赏我一片甜点充饥,待我日后发达,定当虔诚还奉,三牲祭品,整猪整羊,名香名酒,珠宝金锭,一应具齐。 祷告完毕,不由分说,抓起甜点就往口里塞,意犹未尽,又把旁边那壶酒拾起来,嘴儿对着嘴儿一饮而尽。好歹觉得肚中安稳了,就倚着东墙,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哪知睡到半夜,下腹突然剧痛难忍,大有急急欲泄之势。三宝郎一骨碌爬起来,一边跑着,一边解着裤子,那感觉也实在太急了! 一阵突突之后,他感觉整个爽了许多。正待返回小庙,却发现己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他心中大急,又惊又怕,茫茫沙漠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一去白天三伏热浪,霎时阴寒冰冷,一个激凌,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阴风飒飒,烟雾缭绕,继而漫天遍野翻滚着球形的雾团。雾团里,此起彼伏,传出一阵阵鬼哭之声。或是激扬愤怒,或是婉转悲伤,或是高亢尖利,或是喁喁泣泣。 三宝郎慌忙伏在地上,运目细看,滚滚的烟雾深处,蓦然闪亮着一盏幽蓝小灯。 第八十九章 酆都城里窥天机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双眼紧紧盯着那盏幽蓝小灯。阴暗的幽蓝灯光里,映照一黑一白两个高大的身影,白的一身白衣飒飒,面如白纱。高高的纱帽上写着“一见生财”四字。黑的一身青衣飘渺,面如黑漆。黑色的纱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字。二人面色肃穆,长长的红舌头耷拉出来,手执冥府旌节,后面跟着鬼王,夜叉,牛头,马面等十大阴帅,各执刀叉斧钺,押着一队几百人的魂魄,正向这边走来。 及至近时,三宝郎赫然发现,这支魂魄的队伍,竟然全是一群缺胳膊断腿的士兵。阴风飒飒,队伍里发出一阵哀嚎鬼哭,声音凄厉尖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左右环顾,正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呦哈,这不是凌判官吗?您趴在沙堆里干嘛呀?” 三宝郎尴尬极了,爬起身来不顾得拍打一下身上的沙尘,“是黑白二兄弟吧,吓我一顿。” 黑白无常哈哈大笑:“怎么了,上天入地的凌判官突然变得胆小了。” 双方笑逗一番,三宝郎细问二人今夜公干。 白无常具道所以。原来,十大阴帅率领鬼差押解的魂魄队伍,正是前几天金城保卫战中战死的士兵。就近于山X酆都城阎罗下辖四司交割完毕,按照籍贯各自带回本地城隍,再安排这些魂魄轮回托生。 三宝郎忽然记起那日金城“翠龙阁”喝酒,黑白二兄弟曾经说过的话。于是,好奇地问道:“这只魂魄队伍莫非是前日战场上战死之人?” 白无常笑道:“也不全是。怎么对这事也有兴趣?阁下的判官一职尚未履任吧。” 三宝郎不好意思地笑笑。 黑无常接道:“既然如此,今夜不妨且随我们走一趟酆都,提前体验一番。”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三宝郎通过阴司街,来到一座雄伟壮丽的地下宫殿。 原来三宝郎白天经过的这片沙漠,正是鬼城酆都。不觉胆子陡然大了起来,抬眼四下里撒摸。遽然风景秀丽,溪水潺潺,处处山花欲燃,鸟语泉鸣,风光山色,令人陶醉。 一队魂魄有鬼差看押,十大阴帅交付叠牌,就带着三宝郎进入大堂一侧偏厦,等候冥府最高长官北阴大帝,以及各有司官员到齐之后,便可审查善恶,判决刑罚。 早有杂役摆好茶点,伺候阴帅略解一路鞍马劳顿。 三宝郎看着眼前的茶盏,一碗清汤漂浮着几丝细茶,袅袅升起的热气里,似乎隐隐一缕清香萦绕鼻端。三宝郎一天一夜折腾,口渴得厉害,一心想急于品尝这冥府清茗,又担心阴阳有别,迟迟不敢下嘴。 白无常笑着对他点点头,道:“凌判官,你可以尝尝嘛,没事的。” 三宝郎浅啜一口,摇摇头,心下疑惑,原来这茶闻起来清香,入口却是不甜不淡,毫无一丝味道。 等了许久,还不见北阴大帝及有司官员来到,不觉有些焦躁。 白无常会意,站起来招呼三宝郎:“凌判官,看来一时半会儿,人员也到不齐全。不如我领你到十殿阎罗去看看。你可有胆?” 三宝郎惊得心下狂跳不止,料想他们也无恶意,就硬着头皮道:“有何不敢?” 一殿阎罗,名拔舌地狱。阎王秦广王,专司刑罚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舌巧辩,谎骗好人之鬼。但有此鬼徒,即用大钳搅住舌头,用小刀慢慢割去。非是一下拔下,而是拉长,慢拽,令此世上巧言诓骗者,再不能鼓舌令色。 二殿阎罗,名剪刀地狱。阎罗楚江王。此殿专门惩罚那些背夫偷情之妇,或为世上寡妇牵线搭桥,教唆改嫁的鬼徒。剪断他们的十指,再打入铁树,拔舌等地狱受刑。 更有四殿孽镜地狱,对在阳世作恶,拒不吐露真情者,孽镜台前照过,斑斑恶行,丝毫毕露。 尚有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沸汤剥皮,车迸射眼,那是一殿更比一殿残酷,一殿更比一殿血腥恐怖。 阎罗殿里,不时有鬼徒哀求惨叫,哭声撕心裂肺,场面直令人心惊胆裂,惨不忍睹。 三宝郎看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说什么也不愿往下走了。 黑白无常朗声笑道:“诸善奉行,诸恶莫作。似宝先生这等铮铮侠骨,谦谦君子,忠孝仁义之贤哲还怕个什么呢?” 一行人返回酆都大堂,此时北阴大帝早已端坐上方。下边并排四司判官,白无常一一向三宝郎介绍。那位身着绿袍,笑容可掬的是赏善司判官,执掌善薄。根据生前善行大小,予以奖赏,或登天成神,或投胎做人。 接下来那位身着紫袍,怒目圆睁,双唇紧闭的是惩恶司。根据“四不四无”原则,量刑而判。 还有察查司判官,双目如电,刚直不阿,大义凛然。 可是四司判官独独缺了首席府君崔珏崔判官。 北阴大帝久等崔判官不到,不禁面色愠怒,一声威严的朗音环绕,大堂上嗡嗡回响:“怎么,崔府君为何迟迟未到?” 有冥府信使近前细禀,说是崔府君正在阳世办案,不能及时返回。 北阴大帝为难道:“崔府君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案。一向发摘人鬼,胜似神明。也着实忙碌了些。如今上百上千魂魄待判,他若不来,如何是好?” 又等半个时辰,崔府君依旧未到,北阴大帝不耐,面色一阵红紫,险险发作。 此刻,黑白无常双双出列,拱手奏道:“大帝万岁,臣等推荐一人可暂为代理,望大帝明察。” 北阴大帝转怒为喜,道:“奥?冥府还有如崔府君之明察善断之能者?我怎不知?” 黑白无常小心回道:“此人乃涿郡三宝郎先生,为人忠孝仁义,尤其在这次金城抵御白高国入侵中原之战中,做了无尚的阴鸷之功,挽救金城免遭屠城之患。也是未来的东海郡判官之选,大帝万岁不妨于此先考察一下他的察查能力。” 北阴大帝朗声大笑:“哈哈哈,好,好。此人何在?还不快快向前,代崔府君判案。” 黑白无常后退三步,将三宝郎推向前去。 三宝郎慌得双手捂住一张扭曲丑陋的怪脸,两腿一跪,颤声而道:“北阴大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请受草民三宝郎大礼参拜。”说罢连叩三个响头。 北阴大帝疑惑道:“三宝郎,何故双手遮脸?快快拿开,让我看看阁下尊容。” “草民不敢。” “有何不敢?难道你平生做下什么亏心之事?” “回万岁,那倒不是。只因草民又残又瘸,形容丑陋,五官扭曲。我怕吓着大帝万岁。” 北阴大帝又是朗声长笑:“酆都大堂之上,休要诳言。我观你骨骼清奇,目朗眉舒。骨子里儒雅高致,为人朗怀映日,堪当大任,何苦自鄙?” 遂招呼一声,上来两个阴差,就为三宝郎换上一身红袍,推到首席座上。 三宝郎至此,豁然心境明朗,不觉襟怀洒落,完全没有了平时一副自形惭愧的卑鄙仪态。朗眉一扬,目射精光。一手执生死薄,一手拿判官勾魂笔,正襟危坐,端地是心悬明镜,威严正义。 北阴大帝频频颔首:“嗯,不错,开始吧。” 三宝郎按薄点名,依照六案功曹呈报的善恶明细,一一按律而断,酌情赏罚,众冥官无一个不心服口服。 突然,生死簿上赫然出现“吴公”名号,心下一惊,遂朗声问道:“下面可是蜈蚣岭上吴公前辈?” 众魂魄里闪出一位老者,三宝郎看时,但见此人八字眉,一双斗鸡眼,精光闪烁,两撇八字断梁胡,形容恶心,令人生厌。 老者答应一声,就双膝一跪。 蜈蚣岭上三百年修为,并无恶迹。不该怒杀蜈蚣村刘财主的独子刘喜,此为一恶业。念你修行之时,常常心怀善念,这次金城保卫战,你误入敌方粮草屯营纵火,也算一恶。又念你杀身成仁,为战局力挽狂澜,有功莫大焉。不该下地狱,你且去桃花庙里,原身修行吧。 三宝郎将他功过一一摆明,判明去处,其余三司齐齐颔首,并无异议。 紧接着,又念下一位名字:“雪,雪,雪飞花?” 魂魄堆里闪出一位美艳的少女,身穿白衣,明眸皓齿,一双大眼睛顾盼神飞,流转有情。 三宝郎疑惑道:“禀北阴大帝细察,此魂阳世乃是一位万年妖狐,嗜杀成性,曾经拐骗上百男女幼童,剥皮嗜血,罪恶大焉。对于她的恶行请求有司,再细查一番。为以防挂一漏万,且看她还有无善行呢?还望大帝万岁明鉴。” 北阴大帝又点一点头,众司一阵窃窃私语。 三宝郎一时等得不耐,信手将生死簿往后翻了一叠,赫然一个名字映入眼帘。 胡-雪-儿? 该章节已被锁定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往下细看,胡雪儿名字后面,赫然注明乙卯年冬月X日子时阳寿已尽等字样。 三宝郎一阵神游遐思,多年前,与胡雪儿雪夜初遇的情景瞬间浮上心头,那只醉卧雪窟的红色狗狗儿,火红的毛发,似八月里晚霞,红的纤尘不染,令人陶醉;梅园红楼里,当二人四目相视,那时胡雪儿面如皎月,隐隐玉露光华。一抹云眉含烟绕翠,大眼灵动,秋水湛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温温婉婉。慌乱之下,娇喘细细,气吐幽兰。羞涩之余,欲纵还止;顾盼躲闪,仿佛惊鸿鹤立。 窗外月华如水,胡雪儿一袭红装,那眼角儿,那眉梢儿,那弯弯上翘的唇角儿,丝丝儿,缕缕儿,无不沁着芬芳。她媚眼朦胧,轻轻吟唱: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三宝郎捉住那双柔滑似腻,软若无骨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地触吻。心如幽洞水滴,悄然一声,彼此那扇终生只为一人开的门,缓缓涩涩又温情款款地开了。 这份天长地久的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倾慕爱恋,三宝郎怎能忘却?虽说府衙后山幽月洞里,胡雪儿一场大火,烧去他儒雅俊逸的五官,从此生离死别。可是,他却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对胡雪儿总难提起,哪怕一丝丝的恨意。 而今看了冥府生死簿上,胡雪儿阳寿将尽,算来也不过还有一年又三月之期!不由内心一阵绞痛。 和着无尽的悲伤与酸楚,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正身在酆都城。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雪飞花万年的善恶明细,又逐页逐条审核一遍。在浩如烟海的帐薄里,赫然发现一件沉匿的往事。 那还是雪飞花修炼第一个千年道行的时候,她已精通天下所有鸟兽的语言,功力又早提了五百年之深。幻化人形,上天入地,一夜纵横上万里,都已不在话下。 一日游历涂山,潜伏在伯益家里,一来偷偷跟他学习鸟语,二来将自己平生所学,暗地里对照检验。 正当其时,禹皇奉命治水,在涂山娶了九尾狐女娇为妻。因常年在外奔波,女娇思念丈夫,就请求大禹允许,随他一道,也好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 一日中午,女娇做好饭菜,大禹却迟迟未归。她担心丈夫腹中饥饿,就亲自送去。不料看见一头黑熊正在奋臂开山裂石,女娇不知是大禹幻化,赫得一声惊叫,回身便跑。大禹听见叫声,见是自己的夫人,遂返身来追。匆忙之间,忘记当变回人身。及至赶上,夫人女娇却惊吓而死,化作了一块山石。 当时女娇已怀身孕,大禹抱着这块石头痛哭不已。 蓦然山石炸裂,裂缝中蹦跳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他就是大禹的儿子启,此子就是夏朝的第一代君主夏启。 夏启出生丧母,没有奶水哺育,故尔形容消瘦,生命奄奄欲绝。雪飞花怜他命苦,每日清晨就去会稽山采集花树上朝露精灵。趁大禹出门治水,偷偷抚养夏启。日复一日,夏启长大,后来成就了二十九年帝王基业。 六案功曹,三司判官将此雪飞花这件隐功,呈报三宝郎案前。 “凌判官,亡魂雪飞花案卷在此,您看?” 三宝郎从往事中回神,沉吟半天。 忽然一个朗朗醇厚的话音响起,酆都大堂回荡着三宝郎庄严肃穆的声音。 “雪飞花,从来善恶昭彰,报应丝毫不爽。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府衙后山你因鸿飞冥杀你狐族,你恶念频生,竟不顾上天有好生之德,接连拐骗上百名童男童女,剥皮嗜血,其罪不容赦,按律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本府念你在涂山时候,曾经为大禹无私抚育他丧母的儿子夏启,成就了夏朝第一代君主。善恶相抵,功过两销。今剥去你万年道行,准你投生人道,你可服气?” 雪飞花娇俏的面容一阵激动,突然声泪俱下:“谢谢首席大判官!冥府果然明镜高悬,小魂心悦诚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蛛丝马迹,昭然若揭,小魂无话可说。” 三宝郎抬高声气:“好了!酆都大堂不是你拍马屁的地方。” 雪飞花涕泪交流:“北阴大帝,四司判官,求您容小魂把话说完,行不?” “好吧。时间有限,速速讲来。” “小魂自入道以来,时时警醒自己,常常心怀善念。我本与红霞玉女胡雪儿道行伯仲,只因她是当年大禹夫人女娇的师妹,才被举荐到九天玄女娘娘座下,比我早得正果,使我心生嫉妒。二来鸿飞冥伤我狐族,心下不平,所以动了杀机,伤及无辜。之后,我本就打算致你死地,幽月洞一场大火,夺去你的风姿俊逸,其实上天对你才是最大的不公!今天宝先生做了首席大判官,对我这累累罪恶之身,丝毫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长执善念,查察出我几千年前的一点善行。对我网开一面,此恩此情,难报万一。” 三宝郎不耐烦道:“雪飞花,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我知道自己难逃罚下十八层地狱,一念贪生,魂魄未拘之前,去寻到盘古老祖,将我当年一点善行做了一份书面证明材料,打算今天与你对薄公堂。可是,当听毕对我的判决,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枉度君子之腹。看来,盘古老祖的这封书信也是多余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盘古老祖的信札,一把扯得粉碎。 “宝先生,是你大人大量,独自承受了不公待遇。幽月洞对你的伤害,小魂难以挽回万一,我这里修有万年金丹两粒,交付于你吧,大恩不敢言谢,权当我悔过的心意而已。” 说罢,一扭娇躯,凝心运气,一道蓝光闪过,香舌蠕动,口中吐出两粒晶莹透明的内丹,双手递与三宝郎。 三宝郎抬头看看北阴大帝,犹豫再三。 北阴大帝微笑着点点头,三宝郎这才将金丹收下。 雪飞花长长嘘了一口气,陡觉身心轻灵,六根清净。一缕香烟飘渺,便飞升而去。空中传来一声愉悦的告别:“宝先生,小魂投胎去了,若是上天眷顾,我们后会有期。” 审案暂告一段落,三宝郎心下惦记生死薄上关于胡雪儿的事,寻思但有闲暇,就找黑白二兄弟详细问个究竟。 似梦非梦之中,忽然眼前的冥府大堂一片模糊,身边的六案功曹,四司判官,十大阴帅渐渐变得缥缈。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公鸡啼鸣,三宝郎一下子睁开了朦胧双眼。 土地庙还在。晨曦中,雾霭迷漫,一望无垠的沙漠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大漠静谧而悠远,东方隐隐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三宝郎知道也许是离村庄近了,就寻思就近农户,找点儿吃的。他内心惦念胡雪儿,恨不得星夜兼程,立马见到她,告诉昨夜冥府生死薄上那行可怕的勾魂帐。 且说雪飞花的魂魄半空中悠悠荡荡,一边漫自逍遥地飞行,一边云端里朝人间张望。 浩渺苍穹,茫茫人寰,何处才是她的归宿? 半是悠闲,半是惆怅。雪飞花前身万年道行,自然心气儿很高,不甘轻易托生。因而,空中一连飘荡数月,没有可心的人家好投生。 时光荏苒,日月倥偬,转眼就挨到了年尾冬至,再不投生,魂魄就要消匿于无形了,她心中又急又烦。 这一天,忽然看见脚下一带平原,北面群山起伏,蜿蜒南去,余气东南兜收。正东面上结成一个大玉屏。山上草木茂盛,林荫蔽日。 不错,此处正是玉屏山。 玉屏山飘渺如轻纱,一带唇毡南去,山前五里之遥,结有一座村庄。因村东紧靠山溪一片芦苇荡,庄名就唤作芦矶荡。芦矶荡背靠玉屏山,西去二里相邻凌家湾。村东的山溪,溪流潺潺,茂林修竹,山清水秀,正是上等风水的好去处。 小村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两姓杂居,一姓卢氏,一姓庞家。单说村中庞家,户主庞清远,年约四十,娶妻黄氏,连生三子,心中羡慕人家女孩,盼望着老婆若能为他添一女婵娟,此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问耕耘,莫问收获。这不,黄氏又怀一胎,十月期满,正待临盆。 这一天,恰好冬至日,天空中朔风怒号,大雪纷飞,扯绵裹絮。路上行人稀少,飞鸟绝迹。妻子黄氏眼看就要生了,丈夫庞清远不顾朔寒,喜滋滋的忙里忙外。 厨房大锅里正炖着一只老母鸡,打算待妻子生下孩子,好补养身体,奶水还足些。雾气缭绕,老母鸡的清香味飘出院落,弥漫在雪风中。 可巧,村东的芦苇荡里住着一只白狐,天寒地冻,腹中饥饿,无处觅食。闻到老母鸡的清香味,早馋得口中涎液直流,心痒难耐。就悄悄溜出芦苇荡,趁着风雪的掩护,循着香味,找到了庞清远的家。 老庞家只顾忙乎,小白狐瞅个空子,就钻进厨房,悄没声地拿开锅盖,捞起老母鸡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小白狐太饥饿了,只顾偷吃,完全忘了防范。庞清远蓦然发现锅台边白影一闪,心下疑惑,就蹑手蹑脚趴在门缝里向屋内张望。 见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正在偷吃煮熟的老母鸡。这一气,非同小可。母鸡没了,待会儿这娘们儿吃啥?娘们儿没有奶水,我娃崽子还能活不? 他不声不响,顺手抄起一根推磨棍儿,躲在厨房门外打算出其不意,打他个伏击。 不大功夫,小白狐就将老母鸡啃了个骨渣不剩。她抹抹嘴角儿,静下来听听,四周没有啥动静,就慢悠悠往门外溜去。 可怜小白狐哪里会想到,东家早已布下天罗网?它圆溜溜的小脑袋刚一探头,“呜”的一声,庞清远手中的磨棍儿,半空中劈头砸下来! 还没来得及吭一声,白色的小脑袋就成了万朵桃花开!红的白的四散崩去,鲜血染红了一滩。 且说空中的雪飞花,远远看见芦矶荡老庞家的婆姨快生了,正打算到他家里来托生。于是,她的魂魄飘飘荡荡降下来,恰好进门撞见这一幕。 看见小白狐脑浆迸裂,四爪抽搐,身下的鲜血染红一片,不由得又可怜又愤怒。心道,人类人类,真不个人类,你的内心咋这么残忍。吃你一只鸡,又怎滴?下手如此丧尽天良,简直是视生命如草芥。人的命一条命,小白狐的命就不是命? 雪飞花转念一想,不觉怨恨冲天而生。罢罢罢,我还不稀的到你家里来托生喽!干脆,我还是我,我还是一万年前的雪飞花小白狐。我要借狐还魂,待你孩子生下来,管你是男还是女,非得治你个家破人亡不可! 第九十一章 小白狐劫后余生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随着庞清远对小白狐的一记闷棍砸下来,妻子那边传来一声婴儿啼哭,黄氏生了。果如他愿,是个女娃儿。 一切处理妥当,接生婆趁着产妇一起喝过糖米水,揣好喜钱,就一步跨到门外边。突然望见雪地里鲜血殷红一片,旁边躺着一只小白狐,脑浆迸溅,煞是触目惊心,吓得“哎呀”一声尖叫。 庞清远笑道:“三婶别怕,正愁冬天没有皮袄呢,这不就送来了。待会儿三婶你回去了,我剥了她的皮,熟一熟晾起来,春节还耽误不了穿皮袄呢。” 空中的雪飞花听了庞清远一番话,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他。 接生婆陪着小心劝道:“清远哪,今日大喜日子的,休要动刀动枪的。那小东西灵性的很,也别剥她的皮了,找个地方埋了吧。” 也是,今日喜得千金,百样如意,别找不自在,且听三婶一回劝。 接生婆走后,庞清远细一寻思,却是越想越害怕。赶忙找块破布裹上小白狐的尸体,急匆匆地奔到村东头芦苇荡里,撒手一扔,掉头便跑。 雪飞花的魂魄带着一腔怒气,挟着三分不甘,半空中对着小白狐一头扎下去! 时间不大,小白狐还魂醒来,迷迷瞪瞪,四足踉踉跄跄,走向芦苇深处。 可是,头上的棍伤太疼了。此刻,风大雪猛,小白狐只觉得头顶伤处直灌冷风,平常茂密的芦苇今天似乎难以遮挡风寒。 她猛然想起村后面的桃花庙,那里好歹算是三间屋,总会温暖些。于是强忍伤口剧痛,蹒跚在没膝之深的大雪里,顺着河滩一路向北,大约二里许,西望一片桃园,三间庙宇隐约在风雪之中的一片桃林深处。 小白狐深一脚浅一脚,费力穿过桃林,直进庙门,就隐藏在桃花娘娘神像后边。虚弱的身子,使她不停地打着瞌睡。呜啾啾的朔风,逼将进来,只感觉深深的寒意,一阵冷似一阵。 天色渐渐变得黑暗,门外的风雪依旧没有停下来。小白狐早上偷吃的一顿母鸡汤,挺到现在,已是饥肠辘辘。她突然内心一阵酸涩,陡觉天下这么大,竟然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孤单落寞,哀哀无助。她开始怨恨这个世界,怨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朦朦胧胧,蓦然听到一阵“簌簌”的马蹄声,夹杂着主人轻声吆喝牲口的语头儿。马蹄声离桃花庙越来越近,小白狐紧张地睁大眼睛,从桃花娘娘神像一侧悄悄向外张望。 庙门口闪进一个高大的人影,庙里的长明灯,清晰地映照着这个人的脸庞,年约四十上下,黑红的肤色,浓眉大眼,络腮胡须结满冰碴。一身貂皮大氅,裹着健硕的身躯,显得孔武彪悍。 “哎,好冷的天啊。” 来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门外大车上卸下一包毛皮,再把拉车的大马牵进来,拴在东墙下一个石凳上。稍作迟疑,又返身出了庙门。 小白狐竖起耳朵,紧张地注视着庙门口。 时间不大,来人抱着一抱干柴树枝进来,就地生起熊熊大火。从包裹里掏出一块牛肉架在火上烤着,顺手把一只银酒壶放在火边烘上。 一会儿,烤热的熟牛肉冒着滋滋的油脂,略带焦味的清香就荡漾在三间小庙里。来者拧开银酒壶的盖,“嗞溜儿”喝一气儿,啃一口烤牛肉,长长地嘘一声“啊--”,那模样既满足又惬意。 酒香,混着烤牛肉的焦香,丝丝缕缕钻进小白狐的鼻孔里,钩的她馋虫直痒痒,哈喇子串在唇齿之间,险险欲滴。 她心道,此刻若是能让我喝上一口老烧酒,啃上一块香喷喷的热牛肉。这一辈子,就是让我给你做牛做马也心甘。 有多久没喝上老烧酒,没吃上一快热牛肉了?小白狐朝外挪挪身子,急牢牢地盯着来人手中的酒壶,心里一边贪婪地祈祷,千万别都喝干了,哪怕剩一点,待会儿您睡了,我也好偷偷尝一口。 来者嗞儿咂儿一阵,连吃带喝。酒足饭饱之后,理一理屁股下面的毛皮,就着火红的炭火边上,悠悠儿的睡了过去。 小白狐早已等得不耐,迫不及待窜出来,摸起银酒壶晃一晃,心下大喜,原来里面尚且剩有大半壶老烧,遂对着嘴儿一仰脖儿,“咕咚咕咚”一气干了!也学着来者的模样,啃一口热牛肉。那感觉,简直比神仙还要逍遥惬意。 她忽闪着一对蓝莹莹的大眼睛,咂一咂嘴巴,一时只觉意犹未尽。又向来人的包裹里翻弄,真是天公有意周全,竟然又翻出一个皮囊,打开来闻一闻,这酒香似乎像漠北的马奶酒。 小白狐见酒起了贪意,那还拿捏得住?干脆不醉不休!不到半个时辰,这一皮囊马奶酒,还有剩下的半块热牛肉,秋风扫落叶,风卷残云一般,又全部喝下肚儿去。 谁知道,喝时痛快吃时香,小白狐小小胃囊,哪能受的住这三四斤的酒力?不知不觉,困意袭上心头,就歪在炭火边呼呼沉沉大睡。 天晴了,风息了,飘飘摇摇的大雪也住了。 来人一觉醒来,寻思拨一拨炭火,驱一驱雪后的晨寒。蓦然发现身边躺着一只遍身雪白的小狐狸,尚且醉得不醒人事。不由心下大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一张雪白的玉狐皮,那价值可是相当昂贵啦。 原来此人不是别个,却是涿郡皮货大商庞金虎。昨日从漠北贩了一车皮货,路过此地,正遇大雪纷飞,饥寒难耐。因是久走此道,知道这边有间桃花庙。故而,半夜前来躲避风雪。 今见了身边醉酒的小白狐,寻思春节时候,能为夫人添上这么一件玉狐皮裳,不知夫人会有多开心! 于是包裹里抽出一根细麻绳,三下五除二,麻利一捆,就要搬上大车。 这一倒腾,小白狐彻底醒来喽。她睁开惺忪睡眼,心中早已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可是,太迟了。大醉之后,法力尽失。心里想的清楚,却不能运起那缩骨之功,终究难脱绳索之咎。 小白狐懊悔不已。昨日贪吃,挨了一记闷棍;今日贪吃,又落绳索之困,不由两眼泪下如雨,心中悔恨交加。 正感到万念俱灰时候,庙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距此地二里之遥凌家湾的凌肇机。此人世代书香,忠厚传家。为人慷慨,急公好义。老凌家颇有庄田,平生好饮,交游甚广,每有亲朋相聚,宴客豪爽,常常不醉不快,相谈通宵达旦。今日早早来到桃花庙,心怀一事,只想为三子凌凤求得一桩姻缘。 庞金虎多年漠北走动,常常路经此地。凌肇机乍见此人黑红脸膛,络腮胡须,似曾相识。 于是拱手问道:“阁下莫非是涿郡人氏?” 庞金虎大为诧异:“老兄台如何识得鄙人?” “阁下常年莫北贩运皮货,多是路经此地吧?平日里见过几次,只是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而已。” 庞金虎一听,朗声大笑:“是的,是的。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涿郡庞金虎,祖上琅琊郡人士,离此地也不过二百里地。祖父一辈为官,遂举家迁往涿郡定居。” “鄙人凌肇机,西边庄上。” 二人互通姓名,甚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凌肇机手指地上小白狐好奇地问道:“庞兄,平日里只知道你贩运皮货,怎么近来,也做起这红白生意啦?” 庞金虎连连解释道:“哪里哪里,说来也是巧合。”遂将昨夜经过一一细说。 小白狐此刻酒醒大半,一双蓝莹莹的大眼眼泪汪汪,哀求般地看着凌肇机。 凌肇机平时仗义惯了,乍见了小白狐灵眸明动,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兄台,这只玉狐,不知价值几何?” “怎么?凌老兄看上眼了?您若有意,我金虎拱手相送又如何?钱财嘛,都是可多可少的东西。何必在这上面执着呢。” 凌肇机快人快语,道:“非也非也。我不过看她可怜,有心恳求阁下放她一条生路而已。” 庞金虎爽朗大笑:“凌老兄,堂堂大汉性脾,想不到竟然这般心软。好吧,我答应你便是。” 说罢,熟练解开绳索,大手一拍小白狐柔滑的脊背:“小东西,走吧。今番算你命好,遇着我兄弟二人。记得日后,少贪些杯中之物。” 小白狐翻身而起,后腿人立,一双前爪抱拳作揖,一双大眼睛泪流不止。遽然围着凌肇机二人亲热地蹭来蹭去,恋恋不舍,流连不去。 凌肇机道:“小东西,日后但有缺吃少食,记得有我凌家湾凌肇机,无论白天黑夜,你只管来,饿不着你。” 说罢,又转对庞金虎道:“庞兄,这人情是欠下了。连日来,风劲雪大,道路难行。不如且随我去,到庄上住他个五七八天,再走不迟。” 庞金虎正愁大雪封道,无处存身,见了凌肇机如此慷慨豪爽,就爽利地答应了。 二人一道,将皮货装上马车,说说笑笑,向凌家湾逶迤而去。 回头看时,小白狐立在原地,深情凝望,久久不忍别去。 第九十二章 无情雨惊醒鸳鸯梦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且说小公子李慕白与三宝郎自金城翠龙阁一别,半夜悄悄溜出金城府衙,一路扬鞭策马,半天就驰骋了几百里地。 六月三伏,正是天气炎热时候,饶是玉飞云再怎么精壮,也是难耐酷暑毒蒸,不得已,小公子只得昼伏夜行。 一夜,李慕白坐在马上,突觉又困又乏,就半醒半睡打起盹儿来。玉飞云任马由缰,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 黎明时分,小公子一觉醒来,发现走进一个村庄。这村庄街巷建设得甚是奇怪,长短参差,里曲外拐。他转了半天,不是走进死胡同,就是回到原地。 看着村庄不大,却怎么也出不来了,他心下着急,就想找个人来打听一下。四下撒摸,一个人影也不见。 此刻天已大亮,好歹遇着一位老人,李慕白下马行礼,问道:“老人家,这是哪里?我竟半天走不出一条街?” 老人哈哈大笑:“年轻人,这村庄名叫凌家湾,三家胡同三十六里弄,加上半截小巷一共七十二条。你一个外人,如何出得了?” 李慕白一听大吃一惊:“请问老人家,这里去涿郡怎么走?” 老者又是一阵大笑:“年轻人,这里离涿郡可远了,还有五百里地吧。” 遂又伸手一指:“看着东边那座大山没?他叫玉屏山。我把你领出村外,你绕过玉屏山,直奔山前大道,一路西南便是。” 李慕白一听玉屏山三字,内心好个激动:“莫非是东海郡的玉屏山?” “是啊,小公子,你还知道东海郡有个玉屏山?不赖。” 玉蝉姑娘,你在吗? 运城解池邂逅玉蝉一幕浮上心头,那个一身翠绿轻纱,纤腰约裹,娇臀翘楚的姑娘:那个长发垂肩,蛾眉如画,香气弥漫的玉人儿,你还好吗? 出了凌家湾,他打马直奔玉屏山。 玉屏山,云岭飘逸,薄雾如纱。他沿着山溪的一溜青葱翠竹,绕过高低错落的乔木,从山下环绕而上,却哪里去寻玉蝉姑娘的身影? 李慕白登高而望,此刻日正中天,东海上空却是雾霭低沉,风中似闻阵阵鬼哭阴号,不由使他压抑沉闷。 玉蝉,如今你人在何方?小公子眼神落寞,深深的失望浇灭了他一腔热情。 他找颗大树,系好玉飞云,脱下长衫铺在脚下柔软的草地上,寻思小憩一番。 这是哪里?一湾溪流深处,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动的河沙将水潭周围筑成四围沙墙。站在潭边探首下望,墨蓝幽黑的水底,蓦然放射着一团红黄光茫。光环里,正趴着一只硕大的乌龟。乌龟坚甲下肚腹之中,一只灵珠玲珑如翡翠,红中透紫。 紫灵珠?这不是我的紫灵珠吗?小公子运目细看,乌龟的背壳正中赫然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李慕白心下大骇,暗自忖度,这不是袁福吗!他怎么到了这里?难道玉蝉姑娘遇害了?若非如此,我的紫灵珠怎么会在老龟精的肚腹之中呢? 小公子陡起无名怒火,伸手绰起“冥泉”银龙枪,就要纵身跳下水潭,一探究竟。忽然,天空下起一阵瓢泼大雨,浇得他一激灵,翻身爬起来。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他顾不得梦境中的紫灵珠,急忙解下缰绳,翻身骑上玉飞云,顺着玉屏山南坡,疾驰而下。 骤雨来得太急,呛得坐骑玉飞云慌不择路,误入一片桃林。桃林枝繁叶茂,玲珑的青红桃果挂满枝头。 玉飞云只顾向前飞奔,粗粗细细的桃树枝抽打在李慕白身上,疼痛难忍。 他只得翻身滚鞍下马,抬头看时,三间庙宇挡在眼前。庙门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桃花庙。 李慕白抖一抖头上的雨水,看着眼前的一尊神像,不由呆了。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娘娘? 但见神像刻画的风姿绰约,容颜美丽。半垂凤目,云眉弯弯,腮染赤霞,两颐丰满。挺拔舒缓的鼻梁,连着俊逸宽广的额头。眉宇之间,飘逸着尊严与端庄,珠翠饰鬟,掩饰不住放逸的宁静与智慧。 桃花娘娘神像散发的妩媚与高贵,勾起李慕白黄河沙滩花丛中,与蓝冰菲缠绵的悠远遐思。 冰菲,慕白对不住你,请宽恕我的轻薄,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好吗?桃花娘娘在上,您若有心眷顾,请您成全我们两个的姻缘吧。冰菲,你一定要等我,待我金陵考毕武科,博得功名归来,定当重托媒人,再下聘礼,将你娶回尚书府,与你再续恩情,从此朝朝暮暮,永不分离,好不好? 小公子一边口中嘀嘀咕咕,一边就案前虔诚地上了一柱大香。 岂料,他的一番祷告,却被藏身庙门左边桃仙枝叶的玉蝉姑娘,听了个一清二楚。 玉蝉姑娘自从丢了紫灵珠,法力尽失,只得依仗着桃树仙的雨露精华,润养她的精灵之躯。其实,在他一进这片桃林,就已知道是她朝思暮想的李公子来了。 此刻,乍听了李慕白对着桃花娘娘的一番祈祷,虽然她不知道蓝冰菲是谁,但是,她却分明地知道李公子的心中,早已另有意中人。 李慕白,你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运城关圣帝庙上的那一切,难道你忘了吗?你若对我无意,何苦明里暗里与我传情递意?惹得奴家为你魂牵梦萦,朝思暮想?想不到我玉蝉盼啊盼的,竟盼来个晴天霹雳!小公子,你好无情。 玉蝉姑娘一双晶莹的大眼,蓄满香泪,暗自嘤嘤哭泣,直似梨花带雨,甚是悲怨酸楚。 小公子李慕白哪里知道,自己一番心思,尽皆泄露无遗?又哪里会知道对蓝冰菲的一往情深,暗惹得玉蝉姑娘因恩生怨,由爱生恨? 门外大雨依然没有停下,突来的骤雨让空气变得凉爽。 李慕白叩拜完毕,一时心无挂碍,就倚在东墙下的石凳,呼呼大睡过去。 谁料这场无情的夏雨,又引来一位故人到此。 金城之战,蜈蚣岭上的蜈蚣精化作锋矢战车,载着一百单八勇士葬身火海。酆都城里,三宝郎暂为代理首席判官,判他的魂魄去桃花庙里原身修行。 黑白无常押解他到东海郡冥府做了交割,吴公便匆匆忙忙直奔桃花庙而来。哪知地理不熟,围着玉屏山绕来绕去,半天也未寻到。刚刚爬到玉屏山南坡,却被这场大雨灌得死去活来,浑浊的水流将他冲到桃林中的桃花庙门前。 没了法力,他只不过是一条大蜈蚣而已。大雨肆虐,身不由己,眼看就要被雨水冲到前边的山溪中。那里水流湍急,一旦身陷激流,还不弄个魂飞魄散,哪还谈得上原身修行? 此时,吴公的险情,被做了桃树仙的莲岐看得清晰,他伸展长长的枝桠,一把将吴公拦腰截住。 吴公顺势攀援而上,高高攀在茂密的桃枝上,望着浑浊的水流,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感激地对着桃树仙点点头,一时对他生出万千好感。因了桃树仙这个小小举动,后来二人成了生死过命的交情,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许久,风停雨住。李慕白披挂整齐,牵出玉飞云,回望一眼桃花娘娘神像,临别还不忘再深情祷告一句,桃花娘娘拜托了,您可一定要把我的事记在心上啊! 玉蝉姑娘眼泪汪汪,对着桃树仙倾诉她的一腔苦衷。 桃仙无语,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哎,傻姑娘。何必闲愁自惹?” “不行,我玉蝉要随他而去,待他武科夺魁,一定见他一面,当面问清缘由,看他如何交代!” 桃树仙为难道:“玉蝉姑娘,你此时尚无法力,离开我的玉露精华润养,怎能全身归来?” “我为心上人,何怜此贱躯?” 说罢,玉蝉双膝一跪,泪如雨下:“桃仙,恳请您老人家再帮我一次。” 桃树仙见她心意已决,就随手摘下一片碧绿的桃叶,虚空里抛向她的玉体,那桃叶宛若巧手剪裁,瞬间化成一抹轻纱绿衫儿,裹住玉蝉妙曼多姿的身形。绿衫儿不肥不瘦,不长不短,愈发显得她清新婉约,香气弥漫,令人我见犹怜。 玉蝉姑娘一经绿衫着身,只觉一股温热气流遍布全身,陡然神闲意适,脚步轻盈稳健。心下大喜,旋即一扭娇躯,出了庙门,步他后尘而去。 李慕白打马直奔云水湾尚书府,家人报说尚书夫人已随老爷去了金陵。小公子稍作休整,又马不停蹄,竟往京城。 前面就是莲房了,离三宝郎的家也仅一步之遥。 李慕白放慢脚程,心中想起三宝郎弟弟,而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有心去见三宝郎的娘亲,又愁见面之后,无言相告,心中犹如逆波翻滚,备受熬煎。 李慕白考虑良久,还是不说也罢。 三宝郎一去快两年,娘亲念儿心切,加上独立操劳,不久身染重病,竟至卧床不起。想想自己一生韶华丧夫,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眼看宝儿长大成人,跟随师父莲岐学得易医双精,指望能博得个出身。谁料刚有好转,自己竟身染重病?他不想让儿子知道,怕牵扯了儿子的精力,误了他事业前程。所以也就没让外人知道,深怕消息传到三宝郎那里,徒然增加宝贝儿子的心里负担。时日既久,日夜暗自流泪,以致气阴两虚,瘫痪事小,竟至双目失明。 可是她哪里知道,此时的三宝郎已然弄得个面目全非,五官狰狞,既瘸且拐? 当然,三宝郎若是知道母亲如此境地,还不是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第九十三章 娘亲 宝儿回来了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此时,东方欲晓。 广袤的沙漠上薄雾飘渺,为这片神秘的大地蒙上梦幻般的轻纱。三宝郎从酆都城一梦醒来,昨夜之梦境既清晰又模糊,吴公,雪飞花已各自归宿,我将何去何从? 他一瘸一拐,向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走去,那里有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娘亲。娘亲,你还好吗?三宝郎想您啦。 时光匆匆,恍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深秋季节。到处草木焦枯,金风起处,黄叶飘零。三宝郎衣衫褴褛,阵阵寒意袭来,不觉饥肠辘辘,身心俱疲。此刻,别说什么鸡鸭鱼肉,若是能有一碗滚热的菜汤喝下,也算此生最奢侈的享受了。 越往东去,人烟渐渐稠密,道路上车马往来,四野村舍鸡犬相闻。 晋城到了。 他想起南宫玉狮,临去金城,路经此地时候,那位出手阔绰的“瑞丰祥”大东家。如今他的儿子也该出生了吧?他还欠我一百万黄金呢!何不过去讨碗喜酒,温暖一下深秋的寒意? 可他又一转念,南宫玉狮如今做了白高国大国师,成了番邦走狗,靠着出卖汉人的利益成就自己的资本帝国。似这等丧节辱国的奸贼小人,真是羞与为伍,还提他作甚?我宁可饿死! 真的是人穷志短吗? 三宝郎心里一边憎恶南宫玉狮的不耻行径,脚下却恍恍惚惚,鬼事神差般地走过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 他抬头看时,倒被自己可耻龌龊的不争气吓到了!府邸高大辉煌的门楼上赫然雕镂着“南宫府”三个大字。 正在进退为难,举棋不定。门房里窜出三五个精壮家丁,为首一人牵着一条大黑狗,厉声喝道。 “哪里来的野叫花子,真是玷污了南宫府大东家的门面!黑虎,上,咬他!” 大黑狗歪着脑袋,瞪着一双蓝莹莹的大眼,只顾摇着尾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首的家丁怒了,心道大黑虎今天是怎么了,咋还听不懂我的话了呢? “黑虎!上去咬他呀!” 大黑狗依旧纹丝不动。为首家丁喝令手下道。 “妈的,这倒邪了门儿了。小的们,撵他滚蛋!” 三宝郎慌慌张张,突突啦啦,拖着右腿,寻思赶快离开这虎狼之地。不料,为首家丁遽然变本加厉。 “娘拉个X的,这叫花子遽然还会冒充瘸子,博同情?世上这种刁钻无赖,大爷见的多了。小的们,给我揍他!解解恨。” 几个家丁一拥而上,将三宝郎踹翻在地,一时拳脚相加。 三宝郎双手抱头,蜷缩着殘贱之躯,强忍悲酸的眼泪,却是一哼也不哼,任凭雨点般密集的拳脚落在已渐消瘦的躯体上,不多时,那只残废的右腿早已毫无知觉啦。 这时,府邸大门内走出一位四十模样的男子,此人细高身材,五官秀气,目睹了眼前的一切。 三宝郎从两只胳膊的缝隙中,一眼瞥见,此人正是南宫府帐房师爷谭七先生。遂求救般地喊道。 “谭七先生救我,谭七先生救我。” 谭七先生蓦然听到地上挨打的叫花子,唤他谭七先生,大吃一惊,遂喝了一声“住手。” 众家丁拖起三宝郎,谭七看时,三宝郎一身麻衣,破的丝丝缕缕,寒酸不堪,蓬头垢面,五官狰狞,瘸着右腿,一副肮脏下贱的形象,那里还会认得你是谁? 三宝郎低声下气:“谭七先生,我是三宝郎呀。” 谭七嘴角一撇:“三宝郎?你还五福将呢!我堂堂南宫府岂会有你这样的叫花朋友?你个脑残东西,怪不得找打,还不快滚!” 三宝郎受了这番侮辱,更加底气不足,眼神凄哀,唇角嚅嚅:“南宫大东家的贵公子···” 谭七做出一副恶心的样子,嗤笑道:“南宫大东家,也是你能叫的?南宫家的大公子怎么啦,不必在此诳人!” 谭七说罢,转身走进府邸去了。 一帮虎狼家丁连推带搡,踢踢打打,将他拥到东头大街,就嘻嘻笑笑着回去了。 原来,去年三宝郎为南宫玉狮用易医调理之后,时间不久,他的十八夫人很快就怀有身孕,一朝分娩,生下一个小公子。可是,也许是天意弄人吧,这位十八房姨太太初为人母,疏于养育之法,未及满月,婴儿便患了一种毛病,及至大时,每每发作,常见双眼差天,角弓反张,四肢抽搐,口吐黏涎。南宫玉狮遍延名医,公子之病总也未见根除。南宫玉狮本想再见了三宝郎时候,希冀或能一除公子病根,顺便也好付还他承诺的另一半酬金。 南宫阖府老少盼星星盼月亮,只等着三宝郎归来时再见一面,却一直耿耿于怀,未能如愿。 谭七先生虽然一时将这位瘸叫花子轰走,可是他的话,却犹萦在耳。心中甚是觉得奇怪,这位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叫花子,如何会知道南宫老爷有个男孩呢?他即使不是三宝郎,怕也是一位江湖异人。当时不该轰他走,万一他能够治好小公子的顽症呢? 谭七不由暗暗后悔。 待众家丁回到府邸,等在门房的谭七,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刚才的细节情况。当听了大黑狗黑虎今日反常的状态一节,心中若有所思。 须知,谭七能为南宫府先生,除了他过人之处,倒也略知阴阳,自然明白黑狗多生洞察幽冥之目,这东西定当是看见了什么,才不敢去肆意为恶。若是搁在平时,狗仗人势,撕咬那些下贱平民,最是它之乐事。今日黑虎的反常,也许大有文章。 一念及此,谭七遂命家丁火速返去,挖地三尺,务必将瘸叫花子寻找回来,若是误事,家法伺候! 这一下,家丁们蹿动狗腿,哪里还敢稍有懈怠? 可是,大黑狗们翻遍晋城,却连三宝郎的人影也未见到。 南宫玉狮,养了这样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竟然将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一代名医,一番穷揍,却之门外。也真是天意报还!及到后来再见三宝郎之时,那小公子早已久病成型,即便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已是回天乏力,只落得个终生残疾,南宫玉狮抱憾三生,悔之晚矣。 且说三宝郎支撑着一副病残之躯,好歹挨到城东门外,找到一孔破窑洞,铺了一把干草躺下来,饥肠辘辘加上刚才挨了一顿胖揍,浑身又酸又痛,几欲失去生存下来的勇气,此刻若有一根现成的麻绳,若有一碗泡好的毒鸩···真的想一走了之了。 胡雪儿,我想你呀,你知道吗?幽月洞一把大火,将我弄成这副鬼模样,你高兴了?你解恨了吗?不要说要我一副皮囊,你若觉着高兴,我赔你一条贱命又如何? 龙月儿,你还好吗?要说对不起,我平生辜负的也只有你了。怒江之变,你不惜将龙珠吐与我,为了我,敢于慷慨赴死。这份情谊,三宝郎今生怕是还不了了。 三宝郎半昏半迷,往事在脑海历历闪回,将平生是是非非,善善恶恶,点点滴滴,一一拷问,混到今天半人半鬼的地步,徒然觉得万念俱灰,了然无趣,人生不过如此,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可是,我走了,娘亲咋办?娘亲韶华守寡,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养育之恩未报一丝,怎可忍心一走了之?我谁都对得起,最最对不起的就是娘亲! 对啊,娘亲需要我呀。 最后的亲情,挽留了三宝郎一颗将死的心,他爬起来,强忍剧痛向附近农户家里走去,他想讨要点儿吃的,留下这副殘贱之躯,回去好好奉养日渐年迈的娘亲。 就这样,一路乞讨,一路自我安慰,莲房老家已遥遥在望。 斗转星移,再怎么残酷的现实,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交替,又是一年大雪至。 也许是天意弄人,十一月的一天半夜,突然天降大雪。这场雪出奇的大,漫天里飘绵裹絮,浑眼银白。平地里没膝之深,沟满河平。分不清哪儿是山川,哪儿是平地,哪儿是高原,哪儿是道路,天地一体,玉龙飞舞,漫漫九天,粉砌银妆。 三宝郎半爬半滚,匍匐雪窟。 放眼望去,矮乔罗蜡,高树衣冰。雪幕中的植被如水彩画儿中的雪人,一片片,一行行,手牵手,错落臃肿,呆板而慵懒。 三宝郎行行复停停,一点一点,吃力地向前挪动。 雪月夜天,如絮的阴云褪去,风停了,雪住了。抬头,玉兔中天,漫漫雪野,万籁俱此静寂,夜雪映目银白,寰宇同此良宵。古树婆娑,疏影掩映。 此情此境,似曾相识。也勾起三宝郎无尽的往事。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邂逅了那只红色的小狗狗,结识了让他又爱又恨的胡雪儿。 那时的雪月之夜,多么浪漫美好,多么温馨旖旎。红色的小狗狗醉卧雪窟,红红的皮毛,尖尖的嘴儿,长长的大尾巴,头尾蜷成一堆。而今,你在哪里? 拐过这道山梁,就是娘亲的茅草屋了。不对,应该是胡雪儿的梅园红楼了。 他的内心深处突然矛盾起来,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庞,这副尊容如何去见望子成龙的娘亲? 远远地,红楼朦胧的灯光,月天下,摇曳飘摇,散射着猩红凄美的光环。 踟蹰再三,三宝郎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跨进门来,颤抖着嗓音,喊了一声:“娘亲。”两行委屈又酸楚的泪,就簌簌滚落下来。 慈母念儿,心有灵犀。西墙下,黄梨木大床上的娘亲并未睡着。她吃力地翻转过苍老的病体,带着哭腔,轻轻地回道:“宝儿,可是你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聚散两难为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且说东海比目怪被胡雪儿用土盐设计战死。胡雪儿以《神农经》,指导渔民改良盐碱地,造田种稻。当时的决策今已初见成效,东海郡逐渐呈现一派祥和升平。 越是闲来无事,胡雪儿内心的情愫,恰如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鸣,渐欲飞花飘絮。记忆的箱底那个骨骼俊拔,朗眉星目的少年身影,不经意间,总在她的眉眼心头跳跃,搅得芳心阵阵躁动与不安。 百无聊赖,只得驾起九丈红云,各处巡察。 一抹靓丽的红影掠过安夷山,飘飞在茂林修竹的玉屏山上空。 玉蝉,那个一袭绿衫,纤腰约裹的,那个长发垂肩,蛾眉如画的小姑娘呢?当初一面,她十指纤纤,轻抹泪痕的样子,让人既爱又怜。如今她还好不? 息了九丈红云,胡雪儿的婀娜身姿飘然降立在玉屏山坡,沿林间小径,竹荫溪边,一路找来,却遍寻不见玉蝉的影子。 天空中突然阴云密布,朔风啾啾。低垂厚重的云朵,俄而化作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扯绵裹絮,继而漫天飞舞,遍地银白。 胡雪儿芳心失落已极,她踅身返上玉屏山顶,凌冽的朔风飘起她一袭红妆,飒飒袅袅,如冰天雪野之中傲立的一丛红梅,热烈芬芳却带一丝淡淡的忧伤。 光秃秃的树干瞬间裹上一层厚厚的棉絮,杨花飞雪沾染了胡雪儿高高绾起的青丝云髻。 哎,是谁,让梅雪成殇? 三年前,那一场大雪之夜,梅园红楼里与三宝郎一见钟情。瞬间凝眸,一夜缱绻温柔。他的朗眉春动,星目含情,他的青涩懵懂,他的贪婪放肆,一幕幕漫上心扉,又犹恍如昨日。 往事如烟。回忆幽月洞里大火,扑上三宝郎的刹那一幕,每每勾起她芳心无限的疼痛与懊悔。 如今,你人安好?是否依旧?天下之大,何处立身?一别经年,岂不想煞奴家。她几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三宝郎,胡雪儿想你,你知道吗?” 凄切哀婉的娇哭,穿过漫天飞雪,消匿在浩渺苍穹,遥无回声。 胡雪儿红杉飘逸,极目天边,心中的苦涩滥觞了云眉凤目,晶莹的泪珠无声滚落,打湿她胸前一片红巾。陡觉得周身一阵寒栗。肆虐的雪风,岂解怜香惜玉?无情的朔寒穿透懈怠的道真元气,直逼得她芳心一阵揪紧。 好大的雪呀! 对了,娘亲还好吗?许久没有去过红楼了,娘亲日益苍老,三宝郎又不在家,谁能照顾呢,当初从泰山老母那里讨来的红楼,说好为她老人家挡风遮寒,安度晚年。那时的承诺呢? 一念及此,胡雪儿决定趁着风雪之夜,再到梅园红楼探望一次娘亲。 她食中二指捏个风字诀,但见一道靓影向着梅园方向,翩然飞去。 前面就是怒江之滨。 倩影掠过,朔风萧萧。胡雪儿蓦然一阵无由酸楚,莫名的情素侵染了红衫下柔弱的娇躯。 探首俯瞰,隐隐九龙山披上银色的外装,像一条长途跋涉之后的巨蟒,臃肿而懒散地静卧风雪之中。 偶尔有雪雕划过天际,留下几声悠长凄厉的哀鸣。 目力所及,远远的山坳下,隐约可见半坡梅林,雪地里似乎燃起一片篝火,又像晨曦下的海面,朝霞初升,美丽而壮观。 此情此境,云天之上的胡雪儿恍惚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初遇三宝郎的月夜雪天。 梅园,渐渐近了。 红梅花儿开,朵朵似火焰。我有傲雪骨,何惧朔风寒?渊明武陵梦,何如向梅园?梅园,梅园,是谁成就梦中的伊甸? 莫不是梦中吧,红色的狗狗儿跟着三宝郎,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向着梅园欢快地奔跑。三宝郎不住回头吆喝,狗狗儿——狗儿——快着点儿—— 只是今夜没有月色,梅园里三三两两,散挂着猩红的宫灯,似少女朦胧美目,风雪中摇曳着凄美的光环。??借这灯光的照耀,依稀疏影掩映,斑斑驳驳里,雪雾霭蔼。雪坡下,溪流蜿蜒。听雪台宛然在目,清丽婉约的《雪梅香》,音韵犹萦在耳。 一切的一切,那样熟悉而又陌生。与他当年的一笑一颦,打骂笑逗,桩桩件件惜成往事。她在心里祈祷,若是三宝郎在时,那该有多美好与浪漫? 按下一丝相思的酸楚,在心中轻轻喊了一声娘亲。 娘亲,可是别来无恙?您的雪儿看您来了。 息了九丈红云,急匆匆穿过林间蹊径,轻轻推开竹栅门。一股淡淡如兰的芬芳氤氲在小院里,她知道那是盘丝桂的味道。 漂亮的小红楼,久违的小红楼。 她不敢径直进到楼门里来,生怕她的冒昧吓坏了日渐年迈的娘亲。 胡雪儿轻盈地飘过院中厚厚的积雪,悄然立在镂刻朱漆的西窗下,酥首微抬,美瞳凝雾,刚要透过窗棂张望。忽听得西里娘亲颤巍巍喊了一声:“宝儿,可是你回来了?” 宝儿?可是我那挨千刀的三宝郎?他,真的还活着?乍听他的名字,不啻于一颗温柔的烟花弹,炸得胡雪儿芳心剧烈娇颤,红衫约裹的妙曼身姿,似雪中梅枝一阵巨抖。意外重逢,复杂的情愫就像碧波荡漾的离恨湖,惊喜,激动,酸涩,幸福一拨儿一拨儿荡漾开来。 她迫不及待,酥首微探,温润玲珑的丁香小舌舔破窗菲上粉红细纸,按捺住狂跳的芳心,张着一只盈盈的大眼,朝红楼内望去。 娘亲吃力地做起来,摸索着向空中伸出那双纤瘦的手:“宝儿,快过来,让为娘摸摸你的脸,瘦了吧?可苦了你,我的傻宝儿。” 三宝郎迟疑再三,只得一瘸一拐,无奈地朝娘亲挪去。 蓦然,他发现了娘亲空洞呆滞的双眼,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澄澈神采:“娘亲,您的眼怎么了?” 娘亲叹了一口气:“都怪为娘不中用,近来眼神不好使了。你别担心,过些时候,也许就好了。” 窗外的胡雪儿听了,内心愧歉有加,两行清泪险险滚落。 三宝郎惊哭一声:“娘亲,孩儿有愧。” 情急之下,三宝郎跛着右腿奔向娘亲床前。及至触着娘亲的双手,又恍然想起什么,忙不迭,慌乱躲闪,受伤残掉的右腿,哪里还有往日的矫健?“噗通”一声,床前脚踏的磕碰,使得三宝郎一下子跌坐在当地儿上,撞得西山下一副檀木大椅“吱啦啦”一阵大响。 失明的娘亲,听力犹在,慌得她一叠声地追问:“宝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娘亲。我没事儿。” 三宝郎嘴里安慰着娘亲,心里的苦却似南山下的苦黄连,黄连树下种花椒,真是苦中带辣,辣中带麻。自己毁容还倒罢了,偏偏又瘸掉一条腿。宁可不要一张潘安貌,总也不能让我失去赡养娘亲的能力吧?而今这副尊容,若是让娘亲知道了,心中可得怎样难过?还不是天塌地陷般的哀痛?一别数年,谁料娘亲病重,竟至失明?而今我没了强健的身躯,怎么来让娘亲安度晚年? 三宝郎强压心头的悲酸,颤抖着声音,轻描淡写地安慰她。扭曲的面容上,被大火烧得粘连的眼缝中,簌簌滚下串串痛苦的泪珠。这些心里的话,这些满腔的酸,怎好向娘亲一吐而快?岂不是徒自增加她无限的苦楚? 立在窗外风雪之中的胡雪儿,一窗之隔,不过咫尺之距离,室内情境尽收眼底。三宝郎瘸掉的右腿,固然使她倍感意外,可他狰狞扭曲的面容,丑陋粘连的烧痕,更让她触目惊心,痛彻肝肠。 乍闻他归来,酸楚之余,却也幸福满满。而此时此刻,当她亲眼见证金城幽月洞里,一场大火对他造成的惨绝伤害,陡觉天旋地转。撕心扯肺的痛悔,摧枯拉朽一般腐蚀着她柔弱的身心。 一下子,她跌坐在厚厚的积雪之中。 五雷轰顶,不足以形容其坠毁,针扎油煎,不足以比况其心痛。 可恶的妖狐雪飞花!都怪你!幽月洞里,你无耻纠缠我的三宝郎,致令我一时醋意大发,冲昏理智,兴起一把大火,竟将他烧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模样,以致犯下这样天地不可饶恕的大错。 当时的无意之失,无心之错,今天看来竟是如此残酷无情。她哭了,无声地哭,压抑地哭。仙凡之别,使命所在,她深怕再去打扰了这对善良无辜的母子。 泪眼朦胧,她一千遍地痛悔,一万遍地暗骂自己。 胡雪儿,你好无情;胡雪儿,你好狠心。胡雪儿,你是非不分,与悍妇何异?胡雪儿,你怎好对着自己的爱人下此毒手? 你当初的承诺呢?你许人家的幸福呢?你的生生世世,你的朝朝暮暮,你的温柔缱绻呢?你这个骗子,凶手,偷心的贼。 不能今生携手,总不至于致人于绝地吧?可这一切的后悔都已来得太迟,太迟。 胡雪儿,止住满腔的悲酸,纤纤十指轻抹泪痕。她摇摇晃晃,扶着窗台站起来,看着跌倒尘埃的三宝郎,心痛地想伸手拉他起来。可是,一窗之隔的距离,竟似千里之遥。道修之下,那堵无形的墙,正是爱情不可越越的鸿沟。饶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念头,天真得却似在梦中那样飘渺虚幻。 今日相逢,物是人非。 三宝郎啊,我至亲至爱的人儿,今生今世,你我两个的距离怕不是越来越远了吧? 爱了,痛了,悔了,恨了,一切的一切,都远了。 胡雪儿看够了,也哭够了。后悔透了,也绝望透了。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升起她永远的九丈红云,失魂落魄,向着西南离恨湖方向,哀哀切切,迢迢飞去。 红楼内的三宝郎千说万劝,好歹伺候双目失明的娘亲睡下,这才拖着一条病腿吃力地攀上二楼。 坐在竹床前,往事一幕幕,都已成遥远的回忆。一颗被世事煎熬的心,变得如同这雪夜的朔风,冰冷而绝望。 长夜难明,闲敲棋子落灯花。 无意间,伸手探向枕头下面,赫然摸到一帕锦囊。 锦囊,胡雪儿?饶是岁月更替,胡雪儿这三字芳名,总也似一丝无形的琴弦,看不见,却又可以时时撩动心中那些与她的陈年往事。无时无刻地,总兴起再见爱人的丝丝奢望。 他爬起身来,就着窗外银雪映照的微茫,打开来,锦囊里赫然发现一个红绳系就的同心结。 她来过?莫非真是胡雪儿来过?若非是她,有谁会知道枕头下面藏着锦帕?若非是她,谁又会有如此玲珑冰心,将我们两个刻骨的爱恋,缠绕在这柔软猩红的同心结里呢? 凑近一豆灯光,细心的三宝郎似乎隐约可见同心结里,细细缠绕着胡雪儿临别赠与她的七根秀发。 胡雪儿是爱我的!爱我的!你别想骗我!其实,你无情冷漠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赤诚炽热的爱恋之心,你骗不了我的! 三宝郎心中一阵兴奋,丑陋的面容绽满男儿柔情的笑靥。他双手将同心结凑近鼻端,轻轻地嗅着,似乎是嗅着胡雪儿冰肌雪肤下散发的幽幽蘭香。 “三宝郎,你记得吗?当我哭泣的时候,我的眉心之间,就会显现出宝儿亲手为我贴就的梅花妆···生生世世勿相忘···当我们百年之后,一定要记得在左手中指,系上这段红绳锦丝,再世为人,我必寻你而去···” 一个悠远的声音,柔情脉脉,似乎来自冰天雪地的离恨湖。柔情款款的声音,萦绕在三宝郎的脑海耳畔。就这样,迷迷糊糊,他带着无限憧憬的幸福微笑,渐渐进入梦乡。 第九十五章 谁赴千里约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朔风怒号,雪舞碧霄。却再也寻找不到一丝五年前,初遇三宝郎时的雪天月夜之浪漫旖旎。 不得已的离别,咫尺却天涯的无奈,徒自增添胡雪儿无尽的幽怨和旷古的悲酸。红云之上,她泪眼婆娑,踉踉跄跄,显得这样娇弱无力,一任风雪肆无忌惮,摧残她红衫下一副孤独无助的冰肌芳魂。 离恨湖中,八卦莲花阵里的小锦鲤,摇曳着轻盈的身躯,穿梭于错落参次的莲丛,游弋在莲花阵深邃的光影里。 春去又复秋,寒尽年又年。 九九八百又一十亩湖底的烂漫世界里,她日食莲子,夜涵水精,凭借九天玄女娘娘遗留的仙阵灵气,业巳渐渐恢复了龙族真元,也渐渐忘却了几年前那个黑色的元宵夜,忘却了《霓虹仙子》,也忘却了曾经无妄的伤痛。 一道靓丽的红影飘忽,小锦鲤娇躯扭扭,浮向湖面。 雪?下雪啦!好大的雪吖! 似鹅毛?似杨花。似飞絮?似碎玉。 她张着一双澄澈渊明的大眼,看着从九天之上飘飘洒洒,悠然而降的大雪落在水面,又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抬望处,雪光荧荧,碧霄如银。 远远岛上崎石罗蜡,荞桂衣冰。 小锦鲤心中一阵莫名激动,雪天中凛凛朔寒于她不过是云淡风轻,身下的湖水似乎传递过来几分淡淡温呴的春意。 她兴起,头尾相接,将金色的灵躯踡成一个美丽的圆弧,骄躯一抖,蕴含着无尽的力量。灵动化成一道红色的闪电,就跃出水面! 刹那间,半壁离恨湖红光笼罩,烟影氤氲,莹净的水世界金壁辉煌! 小锦鲤低头看时,雪天下,一个身着霓裳粉衣的婷婷少女,赫然玉立于万顷碧波之上。 她大吃一惊,谁?是哪个站在这里?这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如镜的水面映照一副女子精致如画的娇美容颜,她粉衣袅袅,仪态婷婷。纤腰约裹,乌发飘飘。最是那修眉联娟,杏眼含情,桃夭梨媚,顾盼神飞。那眉角眼梢儿,瑶鼻唇角儿,有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韵味儿,只是青涩褪去,比起当初时候,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小锦鲤惊喜万分,脱口娇呼:″你是龙月儿?不对!我就是你?也不对…" 小锦鲤对镜细看,蓦然觉得,镜中美人香唇榴齿,翕动之间,这声音可不正是从自已的唇舌发出来的? 龙月儿,我又变回了我自已! 龙月儿喜极而泣,她哪里会知道当年九天玄女娘娘,留下来的这个八卦莲花阵的奥妙神奇? 不错,造化因由,果不凭空。龙月儿又恢复了龙族先天赋予变幻人形的法力。 欣喜之余,她轻移莲步,挥舞长袖,芬芳弥漫时,就碧波如镜处,翩翩起舞。 金色的光影笼烟,万顷辉煌。碧绿的水波映照,水天一体。 龙月儿粉衣妙曼,倩姿婀娜。她香唇嚅动,轻声吟唱,宛若仙音缭绕,天籁传声,赫然是《霓虹仙子》: 仙山隔云海,霓裳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 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发如青丝,目似秋霜,骨骼俊逸,相貌堂堂。一个久违的少年身影,渐渐浮现在她的心头。他的儒雅,他的仁厚,他的星目朗眉,他的执着纯真,似乎从遥远的往事里,踏着他的《碧海今宵明月夜》,正向着她遥遥而来。 突然,雪风里,似有似无,传过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哭泣之声。 那哭声时而抽抽嗒嗒,时而凝胸咽肺,中间还夹带着阵阵低低喁喁的倾诉,既有似恋人久别重逢的缠绵,又有似爱人生离死别般的悲酸。 是谁,能哭得这样牵肠挂肚?那么无奈,又那么絕望?也许,这世上只有两个真心爱过的人才会有吧?也不是,又或许是只有用生命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才会哭得这样推心折肝,柔肠千转吧! 龙月儿按捺下刚才的满腔喜悦,透过雪风凝神细辩,隐约听得这阵阵悲哭似乎来自雪儿姐姐的岛上。 难道三宝郎? 龙月儿不敢稍有迟疑,心中意念一闪,衣袂飒飒,湖面上掠过一道靓影,转瞬之间,就来到了胡雪儿的小楼前。 原来,这雪夜哭泣的女子正是胡雪儿! "是雪儿姐姐吗?如何哭得这样伤心?" 你道雪儿何等聪敏灵慧之人?饶是龙月儿这样轻盈的脚步声,她早已听知,不等月儿话音落下,便戛然止住悲声。 胡雪儿凄然一笑,强装淡定,随声反问道:″哪个哭啦!月儿妹妹,你修养的好了?咋还出来了呢?" 可是她眼角的泪痕还是出卖了她。 龙月儿焦急地拉着胡雪儿的手,心中含疼带嗔:″算了吧,姐。瞧你眼角的泪花儿还在呢。" 胡雪儿无言以对,月儿的到来,让她想起两个人曾经在莲花阵的对话。说心里的话,月儿喜欢三宝郎,她心中是吃醋了,苦于道修之下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万般无奈,当时一心只想为月儿做媒,让她们有情人成眷属,也好了她对三宝郎的无限愧疚之万一。 可是,如今的三宝郎巳被她害得面目全非,幽月洞里的一把无妄火,烧得他又丑又残!而今又如何对花容月貌的龙月儿旧话重提?退一万步讲,即便月儿同意,又如何对得起自已的良心?又如何谈得上公平正义? 龙月儿见她只是蹙眉长叹,一字不提因何而哭泣。不由心下大急,脱口道:″难道是三宝郎?" 胡雪儿一听这话,心中了然。看来月儿的爱是真的,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因而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十分! 龙月儿又追一句:″雪儿姐姐,三宝郎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嘛!″ 胡雪儿只觉万语千言,千言万语,一时凝结心口,竟不知从何说起。那些不争气的瘪珠儿一串串,一行行,簌簌纷纷,崩豆儿一般打湿胸前衣,跌碎在尘埃。 龙月儿情难自禁,“哇″地一声娇哭:"三宝郎哥哥,你到底怎么啦?" 胡雪儿不啻五雷轰顶,一切的一切都怨我!!她一把抱住龙月儿,泣不成声,口中反复呢喃一句话:″月儿妹妹,是我害了你…月儿妹妹,是我害的你…"。 次日凌晨,话说三宝郎早已醒来,却又赖在床上不想起。他不是怕自已这副尊容羞于见人,而是怕他的娘亲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娘亲的眼病终究得治,他也不是愁病没有效方,他是愁娘亲的双眼恢复了视力,如何跟她开口解释? 娘亲双目失明,无非年老体衰,念儿心切导致气阴大亏,肾水不足不涵肝目。书云乙癸同源,治宜补肝肾,养阴血以明目可矣,只是缺少一味药引怒江鲤鱼而已。 他正躺在床上前思后量,楼下传来娘亲苍老的呼唤声。 "宝儿,夜里睡得好吗?该起床吃早饭啦。" "娘亲,宝儿这就来了。" 三宝郎答应一声,翻身下床,拐过楼梯口,一眼望见娘亲佝偻着身躯,正摸摸索索地向着楼外东厢房而去。 娘亲的一头白发飘散在凛冽的晨风中,苍老的背影朔寒里瑟瑟而抖。 三宝郎再也难以抑制一腔悲楚,两行酸泪如决堤的江水喷薄而出。 娘亲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应付一样,急急扒了几口干饭,托个借口就出了红楼的门。 冰天雪野,怒江早已封冻,哪里去寻怒江鲤鱼去?再者,鲤鱼即便找来,谁替我莲房抓药去?这副尊容,怕不惊世骇俗! 即便所有这些都好办,娘亲那关如何过? 三宝郎陡觉心中千头万绪,直似一团乱麻,不知先抽哪一端。 远远的九龙山披着厚厚的积雪,似一条长途跋涉而来的巨蟒,趴在那里,显得臃肿而懒散。 中脉的断情涯,裹着银蜡突兀而耸立!怒江冰封,白雪如丘。 而断情涯下,九九八百又一十亩方圆的离恨湖上,冰雪陆离,却又间隔着一片片碧绿湛蓝的湖水。不结冰的地方,蔼蔼雾气,似有热浪升腾翻滾。 这就是离恨湖,这就是八卦莲花阵的奥妙之处,一个九天玄女娘娘遗留下来的仙迹,一个阴阳胶着平衡的世外仙境。 天空中,雪雕的长鸣,唤醒了暇思的心神,将浑浑屯屯的三宝郎拉到眼前的情境。 离恨湖吗?真他妈的鬼使神差,又到这伤心地作什么! 胡雪儿,那个眉扫春山,大眼灵动的,那个香唇轻抿嘴角儿微翘的,那个一袭红衫仙姿卓约的可人吖!你还好吗? 我的这些满腹心事,你若在时,可还乐意听我倾诉? 时光荏苒,日月更替,不管人事如何变化,哪怕沧海了又桑田。不变的,始终是那颗爱人的心! 三宝郎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总难提起对她哪怕一丝丝的恨意。 他立在离恨湖边,口中喃喃,似说似哭,默默地向着他曾经的小娘子胡雪儿哀哀倾诉。 不知不觉,沿着湖中陆离的冰路,渐渐走进了湖中央。 胡雪儿一一你在吗?娘亲病了,我该怎么办? 山谷不应,耳边只传来呼呼的风声! 怒江鲤鱼,你在哪儿?你可愿意舍身救我娘亲? 三宝郎一吟三叹,不觉泪下涟涟,哀哀泣泣。 蓦然,深邃幽蓝的湖水下,放射出万道金色的光芒,如霞光璀璨,耀光夺目,直恍得三宝郎一阵头晕目眩! 岂料惊吓之余,站立不稳,瘦弱的残躯一头栽进湖中的那片金色的霞光里… 第九十六章 若无相欠 如何相见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只觉刺骨的冰水自脚踝漫卷而上,浸胸没顶,似有万千冰刀霜剑直逼心髓。周身的经络,血液刹那间被冻住,手足僵硬,口鼻不能呼吸,危在旦夕。 恐惧之后,便是深深的绝望。 只是这绝望的感觉又那么熟悉不过,熟悉得就连死亡之前的体验,都这样似曾相识! 深深的绝望之后,这体验竟让他莫名向往! 是向往?是的。 浑浊的江流,肆虐的魔力。江底搅起的泥沙,犹如千万条巨龙,咆哮翻滾,张牙舞爪,横冲直撞! 这是怒江吗?难道我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可怕的三月十五之月夜吗? 一头栽进湖水中这片金色霞光的三宝郎,如一片落叶,又似一缕残丝,渺小且无助,瞬间就被沉入湖底。 三魂缈荡,七魄游离。 他听见了来自地狱中的夜叉哭泣,厉鬼哀嚎,他听见了无常手中的铁索哗啦哗啦的声响。 此刻,岛上的胡雪儿正抱着龙月儿泣不成声,口中只喃喃一句:"月儿妹妹,是我害的你…月儿妹妹,是我害了你呀…″ 情急无奈,胡雪儿只好将金城幽月洞中,为擒妖狐雪飞花,大火误伤三宝郎的经过略说一遍。 龙月儿听了,心如火焚。一想起三宝郎来,她的眼角儿眉梢儿渐渐凝满万千疼爱。一张桃夭梨娇的妩媚小脸儿,蓦然变得风刀霜剑一般冷酷。 她一把挣开胡雪儿的抚慰,厉声质问道。 "雪儿姐姐,月儿今天还姑且称你一声姐。我问你,难道你不爱三宝郎哥哥?" 胡雪儿听了月儿这一声″三宝郎哥哥”,喊得这样自然亲切,发自肺腑。陡然觉得自巳怕是离三宝郎,愈来愈远了吧!看她月儿妹妹这份痴情,而今有心成全,又觉对她不公。一寸芳心正是进退两难!口中只低低一声回道。 ″爱!那又如何?" "撒谎!你只爱你的道。″ 胡雪儿一时愁肠千转,万千悲酸涌上心头。芳心暗忖,我们两个的爱情又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所能理解的?她轻启朱唇,悠悠念道。 ″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此情此意,付予梅雪,年年岁岁…" 龙月儿一脸不屑:"好一个年年岁岁!说得这么冰心雪志,断臂流芳的样子。难道爱他,就是如此绝情的伤害吗?" 这一顿抢白,胡雪儿玉雕粉抟的面颊刹时变得菲红如丹,赤如霞染。一时顾不得玉女尊严,急声辩白道:″只怪那妖狐雪飞花!是她不知廉耻,拉住他欲行那苟且之事,我才一时失手误伤三宝郎的。" 误伤?以你东海玉女的修为,怎么可能是误伤! 龙月儿理也不理,只一盘心思替她的三宝郎哥哥鸣不平。 ″他那么那么多地爱你,那么那么痴你之情…″ 龙月儿仪态痴迷,心往神弛:″五年前,你为了你的道,一手推开三宝郎哥哥,将他一个人扔在离恨湖九九重阳的秋夜,断了他见你的一切念想。龙宮宴后,三宝郎哥哥酒醉说相思:碧海今宵明月夜,冰轮光转如雪,此月非彼月…听雪台上梅花妆,瑶琴一声韵已绝…空余下孤鸿缥缈水茫茫,芦花摇曳…他的心该会有多疼!他的泪又会有几许苦涩?胡雪儿,你可知道?″ 看着她心醉神迷的痴情样儿,听着她把三宝郎的诗一字不漏地念着,胡雪儿醋中含着一缕嗔,怨中带就三分怒。 "龙月儿,我知道你了。他是痴情子,你是贞烈女,天下再也没有似你二人这般般配的有情人啦!我无情无义,干脆让于你,你也别赖在我的莲花阵里,快随他去吧,我祝福你们两个早入洞房,早生贵子。恩爱百年,永缔同心!″ 若在平时,也倒无妨。只是事在眉头,情激难抑。龙月儿毕竟金玉之躯,少女情怀,哪禁得住胡雪儿一番连激带打,甜中带辣的挖苦? ″怎么了?不服气?我龙月儿就是敢爱敢恨的人,我爱他,敢做敢当!哪里象你,绝情负义,看你手段与那市井悍妇何异?与那窃心之贼何异?″ 胡雪儿听了"窃心之贼,悍妇何异",气得有口难分诉,心里的悲苦与酸涩化成一道烧心灼肺的烈火。饶是如此道气修为,也压抑不住她一亮刀兵的怒气! ″小毛丫头你放肆!我倒要你尝尝一逞口舌之快的报应!" 说罢一扭娇躯,含胸拨背,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食中二指化成一道凌厉的剑气,劈头扫向龙月儿中上两路。 龙月儿业巳恢复了龙族真元,又何曾惧她? 可她龙月儿哪里有想到,今天的东海红霞玉女之修为,又岂是她一小小龙女所能抵挡? 她的龙族真元还未来得及调起那团红黄光罩,胡雪儿剑指所向,一道白练闪过,剌得月儿粉颊生疼,顷刻间红里带肿。 莲步未撤,旋又上臂一带,反手又对着龙月儿右颊刺去! 胡雪儿就是胡雪儿,怒气未消,理智却命令自已,对待姐妹之情,万不可再下绝手啦! 电光石火之间,往事闪回,她想起了当初对龙月儿的承诺,干脆今日借此契机,成全了她罢。 一念及此,胡雪儿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声:"龙月儿,你们好自珍重!″ 言毕,剑指力道降了九分半。白练光束裹着她纤纤中指,迅速又不失温柔地点在龙月儿的两道烟眉之间。 龙月儿只觉眉心蹙疼,一辦猩红的梅花痕,就清晰地烙在她的眉心印堂之上了。 强大的道真余气,还是摧得龙月儿一阵天旋地转! 余气闪过,龙月儿带着这枚红红的梅花妆,瞬间变成一尾大眼灵动的金色小锦鲤,″扑嗵"一声,就跌到离恨湖幽蓝深邃的碧波之中。 胡雪儿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今生为人恐怕与他深爱的三宝郎,再也难以相见了。 朔风萧萧,离恨湖碧水不言。 ″箫琴和鸣时,便是飞升日。″一句话,一万年?今辰一别,怕不又是几世几劫? 两行晶莹的清泪,悄然滑过胡雪儿冰冷的面颊… 浑浊的江流,肆虐的狂魔。江底搅起的泥沙犹如千万条巨龙,咆哮翻滾,张牙舞爪,又横冲直撞。 这是哪?怒江吗?还是那个可怕的三月十五之月夜? 被胡雪儿道气打下湖水的龙月儿,半昏半迷,朦朦胧胧,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夜龙宫巨变。 对了,三宝郎哥哥呢?凭他肉体凡胎,量他一已之力,要想在这肆虐的江流保全性命,真如登天之难! 我要找到他,我怎么能够让他死掉呢?而且就在我面前! 突然,龙月儿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黑影,随着湖水的裹荡,如一片落叶,似一缕残丝,瞬间被卷入湖底,生死莫测。 ″三宝郎哥哥,是你吗?我来了,你等我一一" 她三跃两纵,就游到了黑影的身边。湖水激荡起泥沙,她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 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 龙月儿撮起香唇,摸索着探寻这个男人的嘴角儿,当双双两唇相抵,就迅速向他的嘴里吹了一口三味真气。 小小的一口三味真气,让三宝郎三魂回还一缕,七魄转过半丝。梦寐一样,似觉自已正躺在一片柔软的碧茵之上,浑然不知湖水裹荡着他左右游移。 是在遥远的回忆里吧? 蓦然,胸口上触着两团柔软温热的什么,有一丝儿麻,有一丝儿酥,又有一股儿恋恋不舍。 龙月儿默念心法,丹田聚起一团红黄光茫,如霞光万道,又似霓虹灿烂。 似沐浴在薰风三月的阳光里,正是草长莺鸣,蹀舞芳菲时候。 从那湖底红光照耀之处,似天空下降一道彩虹,红得象八月里夕照,纤尘不染,令人沉醉。 俄而,紫色的霞光化成一幢红船,向着他悠悠驶来。 ″雪儿,雪儿,雪儿娘子…" 三宝郎一边喊着雪儿的名字,一边睁开了双眼,却赫然发现自已正躺在岸边厚厚的积雪上,怀抱一尾大眼灵动的金色小锦鲤! 小锦鲤通体品莹剔透,流苏体形,金色红黄。尤其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一泓秋水,湛湛而明,顾盼生情。 三宝郎对眼凝视良久,小锦鲤不言而唇角儿含笑,无语而两心交流。 阴霾的心情豁然开朗,所有的烦恼暂时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娘亲的双眼有救了! 他抱着小锦鲤兴奋地一瘸一拐往回红楼而来。 三宝郎人未进楼,笑声先到:″娘亲,你的眼晴有救了。" ″弄的什么灵丹妙药,让我家宝儿这么高兴?" 三宝郎将小锦鲤夜在水盆里,引着娘亲的双手来摸。 "怒江鲤鱼?" "是的,娘亲。怒江鲤鱼生在极寒之地,却又阳火亢盛,善补两元之虚。杀了她,用她的汤做引熬药。娘亲喝了双目自明。" 娘亲听了却心中不悦,良久才道:"宝儿,为娘宁肯瞎着,也不去枉害性命!″ 一日无话,不觉日暮。 三宝郎侍候娘亲吃过晚饭,没有急着上楼,就靠在东山墙下象牙床边,陪她聊些金城往事,闲叙母子之间的別后思念。 不知不觉,良夜已深。三宝郎懒得上去,只好在下边象牙床上就寝。 这一次,也是自胡雪儿別后,三宝郎唯一的一次睡在这张曾经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大床上… 第九十七章 从此心中不红尘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胡雪儿眼见月儿化作一尾小锦鲤,带着她的“梅花妆”向三宝郎游去,只觉肝肠寸断。相爱却不能相守的遗憾,将爱人拱手相让的痛惜,似一把剜心的刀,刺得她痛彻心扉。 一滴清泪缓缓流下来,滴在那颗受伤的心上,和着殷红的血,凝结在三生石的亘古誓言里。殷红的爱情如画卷斑斓,如镌刻般永恒定格。 今生不得携手心上人,心中从此再也没有红尘纷扰! 她十指纤纤,轻轻抹去冰冷的泪痕,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惨然一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个挨千刀的三宝郎,要想成此好事,尚差一样宝贝呢! “雪姨——您在那里干嘛?不冷吗?” 胡雪儿回头看时,莲心童一眼瞥见了雪姨红红的眼角儿:“雪姨,您哭了?” “乱说话,风大,迷了眼睛嘛。” 胡雪儿顾左右而言他。 “莲心童?贪玩儿的小东西,让你去袁福那里取个宝壶,到现在才回?” 小小莲心童,嘴巧心还灵。见了雪姨,只管一路大谈她的金城趣事,说到三宝郎大战刁龟,“绝壁谷”里智盗宝壶一节,直兴奋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受她感染,胡雪儿也从刚才的忧伤里略略回转。 “心童,再替雪姨跑趟腿儿,可还乐意?” 莲心童嘴巴撅得老高,甩手跺脚地撒娇:“不乐意!人家刚回来的。” 胡雪儿凝视她的眼睛,淡然而深沉:“你三宝郎叔叔的事,也不乐意?” “三宝郎叔叔?这个嘛,可以考虑的。” 莲心童听到三宝郎的名字,内心总有亲和顺从的天然归属感。胡雪儿俯身对她一阵耳语,莲心童欣然而去。 夜幕下的怒江流域,白雪皑皑。昂首苍窮,夜阑星瀚。 雪地里划过一道红色的闪电,借这冰雪之照耀,原来今夜来访的竟是一只遍体火红的小精灵。洁白的雪野上,腾挪跳跃,如一团火焰,时升时飞,升似朝霞初起,飞如烟花乍绽。 红色的闪电似轻车熟路,直奔红楼方向而来。它灵动的躯体穿过梅林蹊径,越过雪溪,蓦然腾空,就从竹栅上一跃而过。 看着镂漆朱窗,斗拱飞檐的小红楼,小精灵精致的五官一阵诧异,世上竟有如此完全相同的两座红楼? 小精灵东瞅瞅,西望望,刚要抬脚迈进,忽然红楼四角上的镇宅神兽,须眉怒张,睚眦俱裂,继而四道威严的龙气激射而出,直逼红色的小精灵。 不错,这小精灵就是莲心童! 未及龙气杀到,莲心童伸手从腋下包袱里,抽出一件东西挡在胸前,凶恶的镇宅神兽一下子法力尽失,四道龙形戾气随之奄奄而息。 这件东西正是胡雪儿的“紫灵箫”,夜雪下,紫灵箫纤长玲珑,古香古色,灵光剔透。龙气照耀,箫身雕凤正展翅云天。 镇宅神兽见了主人信物,戾气全无。待龙气一息,莲心童飞身直奔二楼,就东山墙下竹床上,迅速翻出一个粗布包袱,伸手摸出“宝壶”。 二楼上,猩红的宫灯闪烁着温和的光芒,映照的宝壶古而不拙,精光闪烁,巧而不媚,雅典尊贵。 莲心童渐脱稚气的小脸露出天真的笑靥,她飞身下楼,先摸到正厅迎面的八仙桌,然后左手攀着三宝郎白天盛放小锦鲤的泥盆儿,右手再将宝壶“咕咚”一下投进泥盆儿里。 一切完毕,她嘴角儿上还荡漾着点点儿调侃的小笑,心里念叨着“月儿姐姐,心童看你来喽。” 莲心童当然猜不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红色的小锦鲤一入此间,宝壶刹时光芒万丈,红黄之光形成一个强大的气流罩,连同梅园红楼都笼罩在三春般的温暖里。 当年的娲皇圣物岂是寻常物件?宝壶,阴阳和合,五行之气生生不息,本就涵养着天地正气,又是父王千岁玄元的镇江之宝,故主旧物相见,小锦鲤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她后花园的绿竹楼。 惠风和煦,波光荡漾。 小锦鲤忽闪着一双大眼,头尾蜷成一个漂亮的金色光环,腰身一挺,浪花起处,就变成了修眉联娟,云鬓叠翠的龙月儿。 是谁的洞箫?朱唇才触箫管,音色宛如天籁。若飘絮,若游丝,抑扬生韵,顿挫有致;如行云,似流水,如明月羞隐云端,似春风颤动和花。 金声玉振,唤醒了睡梦中的三宝郎。 厅堂里金色的光芒晃动着他惺忪的睡眼,他不敢声张,悄悄掀开锦被一角,透过缝隙向外张望。一边努力地搜索往事的记忆,这样似曾相识的天外仙乐,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呢? 可是,面对眼前的景象,他一下子呆住了。 一道弯弯的彩虹下,昨日盛放小锦鲤的泥瓦盆儿,怎么就变得百倍千倍大小?神奇这泥盆儿里,居然万丈碧波荡漾,于璀璨的水纹波光中,赫然立着一座绿色小竹楼,楼前空地里,灯火阑珊,一位粉衣女子正随仙乐翩翩起舞。长袖挥舞,彩虹飘飘。举手好似春枝俏,探腰恰似风摆柳。娉娉婷婷,仙姿婀娜。 三宝郎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位神仙姐姐是谁?怎么会到我红楼来了? 俄而,粉衣女子浅叹一声,云眉轻蹙,半胧凤目,神态优雅,朱唇轻启,竟悠悠浅唱起来,这声音深情款款,如歌如诉。字字声声里,缠绕着一缕淡淡幽香,如兰似桂。 三宝郎凝神细听,遽然是《霓虹仙子》。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眉拂绕烟翠,云髻堆青黛。 凤目传秋波,波横千锺爱··· 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龙月儿!三宝郎一颗饱受创伤的心,轻轻呼唤一声。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三月十五日的龙宫宴上,仿佛回到了八公主龙月儿的绿楼前。 “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 光影中的粉衣女子轻乜烟眉,柔声回道:“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 月天如水,银光澹澹。 三宝郎一时如醉如痴。 粉衣女子咯咯一笑:“公子,请喝茶。” 三宝郎情不自禁,脱口喊道:“龙月儿——” 一声惊呼之余,但听“仓啷”一声,彩虹不见,碧光隐去,仙音雅乐遽然销声匿迹。一惊未毕,又听黑暗中,堂前泥盆儿里“哗啦”一声水响! 其后,天地万籁同此雪夜,俱归静寂。 三宝郎翻身下床,黑暗中,壮起胆子大喊一声:“何方妖孽!胆敢到我梅园作怪!” 四周依旧无声无息,三宝郎打起灯笼,凑近泥盆儿细看,大眼灵动的小锦鲤无辜地摆摆尾巴,兀自游弋自乐。 三宝郎的喊叫声,惊醒了西里的娘亲。 “什么事,宝儿?半夜三更的,不睡觉。” 三宝郎向娘亲说起刚才所见一切,娘亲笑着摇摇头:“宝儿,你是做梦了吧?怎么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为娘这半辈子吖,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 三宝郎不好强辩,宽慰道:“娘亲,您休息吧。若真是龙月儿,想必明夜,也许还会来的。” 翌日,三宝郎哪也不去,一直守在小锦鲤的泥盆儿前。可是,却看不出什么半点儿异样来。 看看日暮,三宝郎又守到云鸡啼晓,直困得眼皮打架。小小的泥盆儿里,依然毫无声息。 一连数日,就这么在等候中挨了过来。 三宝郎连候数日,百思不得其解,总感觉那夜红黄之光,似是娲皇圣物宝壶曾经的光芒。 他心有所思,独上二楼竹床上,去翻弄他的麻布包袱,赫然发现宝壶不见了。 吃惊之余,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那夜所见女子若真的就是八公主龙月儿,岂能再用她的性命来治娘亲的眼疾呢?他为自己当初的打算感到深深的后怕!人生难得这份缘,我必想尽办法见她月儿一面! 主意既定,期间,娘亲问起,他却只字不提,但笑笑而已。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八,月相近晦,只是在天快亮时,西天才见一丝韭叶样月亮。为平衡阴阳,宝壶此时此刻会有龙气出游,吸纳月华最微弱的光芒。或许此时,那夜女子还会趁龙气出游,再现原身吧? 果如三宝郎所料,月斜西天时候,待那彩虹中女子刚刚起舞,乍展歌喉。三宝郎突然奋力冲起,伸手就向泥盆儿水里摸去。 宝壶的形状,他再熟悉不过。三宝郎腿脚不便,双手尚且灵活,一个小小宝壶岂非手到擒来? 红黄光芒刹时退去,小楼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当三宝郎再次打火挑灯,厅堂正中,赫然立着一位绝色美女,一身湿漉漉的粉红素衣,裹着婀娜妙曼的翘突身姿,青丝长垂,大眼含情。纤纤十指上,尚有水珠滴落。 “你,真的是龙月儿?” 天人相隔,而今劫后重逢。 粉衣女子张着一双惊愕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丑陋的男人,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她深沉地点了点头,两汪蓄满旷世爱恋又满含亘古悲酸的泪水,簌簌滚落下来。 三宝郎扭曲的五官,还未来得及绽放一丝相聚的喜悦,就羞得连忙双手遮脸,瘸着右腿,惶惶转身欲走。 龙月儿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快步向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他,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 “三宝郎哥哥,这一次,我龙月儿再也不会弄丢你了!” 第九十八章 丢失的第九枚莲子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龙月儿一双雪脂般的玉腕,紧紧箍住三宝郎的腰身,任凭他如何挣扎,她只任性地不松开。 不几下,龙月儿娇喘息息,一丝丝儿温热的气流,痒痒地绕过他的耳畔,似酥似麻。少女淡淡如幽蘭的馨香,直拱得他阵阵气血上涌。 龙月儿香舌蠕动,缓缓轻吐:“三宝郎哥哥,你别走。” 三宝郎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件薄薄的软纱相隔,背后传来阵阵的波涛汹涌,饱满的,坚实的,柔软的气波催化着理智的坚守。两点点儿激凸坚硬摩荡着他内心脆弱的那根弦。 三宝郎狠狠地硬起心肠。 龙月儿忘情轻呼:“三宝郎哥哥,月儿要你啊!” “姑娘,请自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三宝郎。” 龙月儿纤腰一扭,风拂杨柳一般转身面对着他的脸,丝毫没有回避他扭曲狰狞的五官。 “那么,你是谁?” 三宝郎垂下眼睑,唇角儿抽搐,颤抖着一字一句:“雪无情。” “雪无情?算了吧!雪儿姐姐早已告诉了我你的一切!” 湿漉漉的粉色素衣,薄如蝉翼。再怎么细密的款式与针工,也只穿成了勉强的象征。掩饰不住的是那一片玉川妩媚,芳洲青葱。 龙月儿忽觉不妥,慌忙轻舒皓腕,双手摩衣抻袖,企图遮掩一些傲然绽放的春色。 三宝郎将头扭向一边去。龙月儿杏眼玲珑地追过来,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臂膀,斜乜眼神,俏皮而坚定。 “三宝郎哥哥,你说话嘛。” 她眼神热烈,清纯而真挚。 他的内心当然十分清楚,龙月儿对他的爱是真的,可那又怎样呢?我与雪儿一见倾情,心心相悦,两个彼此走进心灵最深处的人,你可以什么什么都不说,我却什么什么都懂的!为了雪儿,我愿一直等! 三宝郎对龙月儿的感情其实是复杂的,怒江龙宫之变的救命之恩,三宝郎是感激;龙月儿生死未卜,他又是那么牵肠挂肚;而后花园竹楼前,月下品茗,两心交流,彼此又那么心有灵犀。 扪心自问,爱情是什么?除了最原始的欢娱,更是不离不弃的陪伴,始终如一的爱恋和一份沉甸甸的承诺,此生岁月堪回首,情许生死共白头。对雪儿的爱已深铭心髓,心中的那所红楼的门,此生仅为一人开,哪里还容得下第二个女人住进来? 三宝郎本非无情之人,岂愿轻易伤害一颗爱他的女儿心?为了雪儿,他只有横下一条心。 “八公主,你既知我底细,实不相瞒,我是三宝郎。娘亲上了些岁数,身上不适。我的事还是能瞒一时是一时,您看能否借一步说话?” 离了红楼,出了竹栅的门,此时天已大亮。 红梅映雪,猩红似血。朔风萧萧,梅枝颤颤而抖。 走在熟悉的梅林蹊下,而今回首,物是人非,三宝郎的心也和这冰雪一样的冷。 绕过雪溪,前面就是听雪台了。三宝郎立定脚步,一双烧痕粘连的眼扭向远方。 ″八公主,我的事你巳知之,此不赘述。" ″我不嫌弃。″ "我的心里只住着一个人,她叫胡雪儿。" "三宝郎你记着,我的心里也只住着一个人,他的名字你知道的。" "八公主,别傻了,何必苦等一个不爱你的人?" 龙月儿不无调侃。 "是啊,可这世上偏偏就有这许多的傻瓜。因为爱一个人,心甘情愿,至死不渝。" 龙月儿兰心慧质,三宝郎不是不喜欢。可是他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去抚慰他失去雪儿的艾怨和忧伤。 "八公主,你已恢复龙族真元,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三宝郎一字一句,龙月儿听得似身坠冰窟!这还是那位酒醉浅唱,月下品茗,骨骼俊拔,朗眉星目的三宝郎吗?一把无妄火,如何就将你烧得这样无情冷酷? 她又一转念,眼下这母子两个正是用人照料的时候,我不如退而求其次,先留下来再做打算。 "宝儿,一大早的,你不冷吗?快回来吃饭。" 三宝郎望一眼龙月儿,垂下头不声不响前面走去。 积雪实在太厚了!娘亲目盲,摸摸索索,临进竹栅门,突然绊了一个趔趄。 三宝郎急得"哎"了一声,伸手去扶。可瘸掉的右腿已使他心无力了。 身边的龙月儿向前一步,双手差点没有接住即将摔倒的老太太,脱口而出:"娘亲,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娘亲听了一个女孩的喊声,声清似凤鸣,琅翠如珠玉,一个压在心底许久的倩影浮上脑海! ″雪儿?是我的雪儿回来了?″ 龙月儿的心一下子好沉,好难过。 ″娘亲,她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起的月儿妹妹,龙王千岁的八公主,龙月儿吖。" 娘亲面上一凛,沉默片刻,又忽然觉得刚才的话于礼不妥,忙陪笑道。 "八公主,老身慢怠了,快屋里嗳和。" 又提起当年之事,龙月儿联想到自已的悲惨遭遇,加上被前面三宝郎的一顿嫌弃,不觉眼泪汪汪,似那断线的玉珠,扑啦啦直哭个梨花带雨。 这倒把三宝郎笑软了心。一边递过丝绢,一边拿话安慰她。 于是就把金城湟水遇见她父王千岁的经过说于月儿知晓,只是中途隐去七姐龙紫儿的遭遇。 龙月儿心下大慰,又渐渐露出往日的笑容。 娘亲道:"八公主,我家宝儿呀," 未等讲完,龙月儿抢着更正:"娘亲,喊我月儿,别一口一个八公主,太别扭。" 娘亲只得改口,说了宝儿本打算钓只怒江鲤鱼做药引一事来。 "啧啧啧,看看,多玄。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敢生那样念头,作孽啊!" 龙月儿笑道:″不用要我一命,小女子自有妙方退我娘亲之疾。" 三宝郎暗吃一惊。 原来当年父王费尽心机,弄来那一枝"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一枝并九莲",在入药之吋,从后花园紫竹林飞来一只紫凤叼走一枚,紫凤翩翩,飞入龙月儿闺房不见踪影。卫兵遍寻不见,实则已被龙月儿收起。也是天定因缘,当年三宝郎拼尽爱情乃至生命换来的东西,今天竟然成了为娘亲治病的灵丹妙药。 三宝郎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龙王玄元诞子带疾,果真被我算中。想不到那一枚宝贝,阴差阳错,末了竟到了她龙月儿手中。 龙月儿说罢这枚丢失的第九枚莲子的来龙去脉,毫不犹豫,当下袖出,挈在玉掌之上,道。 "那时'一杯清茗酬知音',而今`一枚蓮子救娘亲'也是注定的命数也。″ 三宝郎诧异不已:″月儿妹妹,难道一枚莲子足矣?" ″当然不行,还须我身上一物才好凑效。" 说的月儿身上这一物,竞是她化为小锦鲤时修成的**之余,鱼鳔是也。只须将莲子嚼碎,混以锦鲤之鳔,用黄精抟成药丸六粒,每晚睡前服下一粒,似娘亲此疾,六夜自愈。诸如百虚劳损,胎元不足,产后诸风等等,皆可药到病除。 三宝郎若有所思。 龙月儿玉掌轻抬,张开两片香唇噙住莲子,就要启玉齿,润香津,化莲子为丹粉。 三宝郎伸手拦住:″月儿妹妹,切莫着急。" "怎么?" "且听我说。其中另有别情。" 三宝郎只好将王后娘娘诞子带疾一事合盘托出。贵为怒江龙宫长子,不如留此妙药,治好他的先天不足,也好报答龙月儿对我的救命之恩。 月儿咯咯一笑,如风中银铃。 ″三宝郎哥哥,当你把我抱进这家门,我便主意己定,你的娘亲就是我的娘亲,忧你之忧,乐你之乐。娘亲为人贤惠有嘉,淑良珍重,天下似这样娘亲,我龙月儿岂能见难不济,为一已之私,徒添娘亲病痛?" 娘亲听到这里,方才插话道。 ″天可怜见,我与宝儿孤儿寡母,这是哪辈子修来的鸿福?净遇着这么好心的姑娘来?可怜我老身何德何能呀?" 龙月儿不由分说,当下练药为丸,亲手交于娘亲。 三宝郎心中的石头刚刚落地,旋又愁眉紧锁。心下暗忖,七天之后娘亲复明,见了我这等模样,又该受怎样天大的打击? 就这样,在龙月儿的照料下,娘亲夜服一粒,转眼六天将过,明日第七天早上,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候,我这不孝子三宝郎,又该何去何从? 是夜,三宝郎辗转反侧,总难成眠,倒不如我一走了之,虽说与娘亲乍聚又别残忍了些,但总还有个好盼头吧? 当即留书一封,其略云: 母亲大人: 安好,不孝儿三宝郎因金城公干,已速回衙。勿念。聊聊数字,不及面辞,容曰后细禀。 看看妥当,草草收拾行囊,借雪光之映照,出得门来,一路西北而去。 来去匆匆,聚散离合,三宝郎内心的悲哀可想而知。 只顾长吁短叹,黑夜里不辩南北,谁知行到涿郡边界,十字交叉路口,竟然鬼使神差直奔金陵都城方向而去。 第一百章 落花流水恨无穷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何人在此喧闹!打扰我家小主清静!”健卫一声断喝,吓得几个泼皮一阵呆愣。待稍稍回神,见是两个外番夷人。靠在外首的一个彪形大汉起身抱拳,强装镇定,回道:“朋友,哪里拉来?递递门坎。” 这本是一句江湖黑话,意思是问你从哪里来,请报上家门来。可是这些外夷番邦来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中原大地还有“道上的”特殊语言。因此立在当场,半天不知如何作答。 几个当地无赖一看来人是个“空子”,陡然生出万丈龙虎胆。这位彪形大汉一反刚才的客套情态,口中骂了一句“你个昏招子(瞎眼东西)”,直接一个单手正锁喉,上来就奔健卫的咽喉拿来。 健卫心道,我听不懂你的鸟语,难道还看不懂你的招式吗?遂起右臂照他的手腕旋格而击,那大汉瞬时疼的“哎呦”一声叫唤。声音尚未落地,健卫旋即曲臂成钩,对着大汉咽喉“人迎”穴位一记“霸王金钩”。 彪形大汉登时气短胸闷,一口气没上来,“扑通”一下便昏死尘埃。其余几个一看遇上练家子,顾不得美女面前最后一点英雄薄面,纷纷夺门而逃。 公主抬眼望向面前这位绿衣女子,虽然时在隆冬腊月,但见姑娘一身翠绿轻纱,纤腰约裹,娇臀翘楚。虽是抽抽嗒嗒,娇躯微颤,更见双山吐秀,灵突有致。 公主眼神一路游移而上,又见她长发垂肩,娥眉如画。一双大眼,顾盼飞扬,流转生情。哭哭啼啼之下,最是那纤纤玉手,轻抹泪痕时候,愈发令人一见,既爱犹怜。 饶是公主这般自恃姿质上嘉,娇妗孤傲之女子,也不禁心中暗生几分妒意,以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措辞。 “姑娘,别怕。你一个孤身女子,怎么流落到这种山野荒蛮之地来?”绿衣女子仍然哭泣不答。 “请教姑娘芳名何字?家乡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口?双亲大人都还好吧?” 如此一问,绿衣女子哭得愈发酸楚。 此时,店家小二正将饭菜端向桌面。娘亲伸手先为公主盛上一碗,又替绿衣女子盛了一勺肉汤,开口道:“姑娘久饿的人了,先喝点热汤吧。吃的硬面食,又会伤人脾胃了。” 绿衣女子见了这番光景,心道看来这老幼“母女”一行,都是良善之人。如今落魄如斯,也倒不如向她们一吐心结,反为快事。遂开口道:“对不起了,小姐姐。小女子失态了。我本东海郡玉屏山上修道之人,俗名玉蝉,独自一个,堂上并无父母双亲。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拜那个无情无意,口是心非的薄情男人所赐。” 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痴女子!公主一时想起自己心中的那个他,不觉感同身受。一双秋水湛湛的葡萄眼,瞬时漫上云影,渐渐蓄满泪眶,险险欲滴。 公主压抑住三寸芳心的相思潮涌,稍作平复,柔声问道:“姑娘,那你也反不上为他孤身出走吖。他叫什么名字?是你东海老家的人吗?” “不知道。他是我在山西运城认识的,关帝庙上跟我传情示爱,百般怜惜,并以’紫灵珠’相赠于我。许下山盟海誓,答应回家禀过父母双亲,就会娶我为妻。谁承想,他竟移情别恋。故而,只身寻他而来,想当面向他讨个公道。” “妹妹,寻他也得有个方向呀。你这样漫无目的,岂非空作江湖飘萍?枉自肠断天涯,于事何益?” “不瞒小姐姐,只因那夜风骤雨急,他站在桃花娘娘像前,口中呢呢喃喃地祷告。他的声音我听不真切,隐约说是去金陵参加什么武科大比?” 公主一听什么“金陵”“武科”的,顿时紧张起来。芳心暗忖,这绿衣姑娘的心上人,难道是我的那个他?联想至此,不觉又惊又怕。一时脱口急问:“那他姓甚名谁?” “李慕白呀。难道小姐姐你见过他?” 乍听“李慕白”三字,惊得公主蓦然芳心大乱。旋又转念,天下重名重姓者多矣,又非当面对证,怎能贸然认定她的他就是我认识的他?为了谨慎起见,她又进一步审慎问道:“姑娘,你又如何知他移情别恋,心中另属他人?” “桃花庙里,我隐身门旁树丛,李公子口中念叨的女子似乎是叫做什么什么冰的一个名字。当时雨急声大,我也不能十分真切。但他的确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才向桃花娘娘祷告,乞求她的平安幸福来着。” 公主听了这话,忐忑之中,欣然之余,又加了无名的愤怒。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一时酸苦莫名。芙红桃夭的一尊玉容,瞬间蒙上难以言状的愠怒。 李慕白?我儿云水湾结拜的嗣兄,尚书府的大公子?难道他没有和三宝郎在一起?他们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这两个女子到底是何身份,与慕白又有何瓜葛?坐在公主旁边的娘亲心中一时倒有满腹疑虑。而今我儿下落不明,又无丝毫踪迹可察,凭我老迈之躯独上西北金城,千里迢迢,又加万里冰雪,怕也身未到而命先休矣。不如暂先打消金城寻子的念头,且看这两位姑娘的动向再作打算。最起码,她们与李公子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见了李慕白这顽儿,不愁见不到我那无心无肺的三宝郎。一念及此,娘亲心下顿时镇定许多。我且冷眼相待,看你二位姑娘如何分解。 你道眼前这位公主是谁?正是白高国大公主蓝冰菲。当初先与三宝郎围猎祁山,受妖狐雪飞花蛊惑,双双坠落千尺冰谷,因而得与肌肤相亲。后与金城府官兵决战之时,被公子李慕白战马玉飞云引到黄河下游紫藤架下。伤痛之中,半真半幻,又和李慕白一番缠绵,做了种种不能言说的运动。 可怜堂堂白高国大公主,至今也没弄明这两次荒唐之事,与她灵肉交合的男子,究竟冰谷的雪无情是真,还是紫藤架下的李慕白是真?若说是雪无情,看他一副眼睑粘连,狰狞扭曲的丑陋面孔,又怎能和鼻直口方,一字眉丹凤眼,唇如丹砂的银盔金甲小将划上等号呢?正缘也好,孽缘也罢,世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情事,又有哪一桩是个人主观意识所能把控的呢? 蓝冰菲自金城一战,损兵折将,大败而归。白高国国王看着这个他一生唯一的女皇子,真是有苦难言。他赖以柱国的两员大将之一泸沽扭象,已被公子李慕白箭射而亡。十万轻重铁甲雄兵,损折过半。可是,偏偏战前又与西夏王阿莫不胡定下了攻守同盟。而今西夏王兵进成都府,约好与白高国于金城同时发兵攻伐大中原。于今一战告败,无力更兴虎狼之师。万一被西夏王探知实情,他若收兵回锋,剑指我大白高国,又将何以拒敌于国门之外?界时,岂非腹背受敌? 白高国王思虑至此,不禁冷汗直流。于是汇同大国师南宫玉狮,喇嘛大法师云丹嘉措,以及个别军政两界高级官员,连夜商讨应变之策,制定了一个万全之计,决定转守为攻。军事上,让大将泸沽扭犀挂帅,带三万精锐,陈兵国界,以造成正与中原汉兵对垒之势。外交上,另遣大公主蓝冰菲,携同云丹嘉措,化妆成西夷商队,带三十大车国宝奇珍,秘密进入中原汉都金陵,先行潜伏。若见西夏王阿莫不胡战败,就以这三十车珍宝进贡中原,邀好天朝,缔结和平。若是西夏王万一战胜中原,仍以这批珍宝打开金陵城门,以内应之名迎接新主阿莫不胡,定鼎中原。同时,派南宫大国师先走一步,早入金陵,上下幹旋,为公主觐见中土大皇帝铺平道路。并在适当必要时候,由大公主自行决策,不必事事回禀请措,以防贻误兵机。 这,就是大公主蓝冰菲商队,此行金陵的全部机密,和所欲担负的使命。 蓝冰菲听了玉蝉姑娘对李慕白的情感控诉之后,三寸芳心瞬间千转百回,我何不邀她一同进入金陵?一来见了那多情种的李公子,可以当面对质,二来在某些可行的情况下,能否为我所用,或可牵制一下两国局面。 于是,她按下刚刚腾起的炉火,不动声色,柔声细语,以半是商量半是不得巳的口吻道:“玉蝉妹妹,既是如此,正好我的商队要去金陵做批贸易,你己知心上人李慕白小哥哥去了金陵城,何不与我一道?也好省了你一路的风霜劳顿。” 玉蝉姑娘哪能明了公主的心思?只听了她一番良苦善意,就道声多谢,爽快地答应了。 娘亲见玉蝉姑娘这头已经理好行程,想起金陵还有儿子三宝郎的义父李云阁在朝为官,如今遇上这一团乱麻头绪,我何不找他去先作了商量,再徐图后行呢?因此起身向蓝冰菲肯求道:“公主,我的不孝儿子出走,凭我一老弱之身,也恐难以寻觅。我记得京城之内还有一家远房亲戚,不如你一并将我捎去金陵,也好找到他帮我一把。你看中不?” 蓝冰菲本有使命在身,不愿多招外人同行。又见她年迈体弱,扔下她心实不忍,也就点头同意了。 这一顿“鱼咬羊”的名吃呀,也不知是个啥滋味儿。就这样草草充饥一点,又带上商队继续向金陵城进发。 第一0一章 初月斜晖旧梦违 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小公子李慕白桃花庙里,对着桃花娘娘倾诉了对蓝冰菲无尽的别后相思,并遥寄深情的祝福之后,便跨马而去。途经怒江红楼,自觉愧欠义弟三宝郎,无颜面对娘亲,故过而未入,径归云水湾尚书府。因知母亲尚且随父在京,又马不停蹄,飞奔金陵。 时值榴月,节当夏至。每年至日,当朝天子都要携领群臣于天坛祭祀苍天神灵,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是皇上的特权。因此,祭祀礼仪又乃国之大典。 秦淮河两岸十里锦绣繁华场,紫石桥边,野草如云,榴花似火,紫陌生香。酒肆楼台,鳞次栉比。十里画舫,百里长廊。淮河水西流不尽,烟月笙歌醉花荫。 千古名胜吸引了文人墨客云集,巨贾豪商齐聚一堂。更有平民百姓人家,拖儿带女,都想在这一天去天坛观看天子祭祀,希望一睹圣颜,讨个风调雨顺的好彩头。 紫石桥头梧桐街,历来为豪门望族世居,富贵簪缨会聚。临街一座府邸,长约四百尺,宽约三百尺,占地约十亩。院外粉墙环护,绿柳长垂。府门正当中轴,院门南开。门开三间,朱漆廊柱,大红宫灯分悬两边,左右雌雄石狮,东西把守。镂窗斗拱,琉璃绿瓦。正门额上,紫檀门匾,浮雕三个金色大字“诚王府”。 入门便见回廊曲折,脚下白玉石子铺道。院中奇花异草,馨香扑鼻。仙藤绕檐,佳木葱茏。拐过前排大殿,进了二府门,让过神殿,就来到了家人起居品后楼区。 王爷蓝成,世袭其祖父蓝盾王爷爵。多年前蓝盾节度金城,因捍卫边陲军事重地,拒瓦剌于国门之外,而舍身取义。朝庭嘉其军功,赐“诚仁”王爷爵位,世袭罔替。 现王爷蓝成,与当今圣上私交甚笃。惜乎一生只此一女,名唤蓝心怡,因此,得天子赐予“蕙郡主”称号。王爷万分宠溺爱女,故于后楼东南独辟一院,为她建造了三间小楼,取名“蕙芳轩”。 今日王爷蓝成受邀,随同天子祭祀神灵,故府中只有郡主心怡及母妃二人在。 蓝心怡年已十九,待字闺中。身边一个贴心丫鬟,名唤珞英。主仆两个独在轩楼上作女红,正郁闷的不行。 平日里又见惯了繁华喧嚣,今天门外虽说诺大的热闹,亦无心观览。唯独心藏一事,却又不便禀于爹娘二老所知。心下忧疑未决,只好悄悄与丫鬟珞英私语。 “英子?姐姐平时对你好不?” 珞英一边穿针引线,口中懒散地应付:“当然是好啦。” “那你午后与我一道出个门去?” “郡主何事?若是大事,还是禀告王妃一声妥当。” 心怡佯嗔道:“不去罢了,我一个人也去的。” “什么秘密的事儿,还要瞒过王妃?哦,我知道了,郡主你是不是要去放莲灯?” 蓝心怡粉妆玉抟的脸蛋瞬间红了:“你就说去不去吧!” 丫鬟珞英浅笑地打趣:“时下都兴少男少女,今日去那秦淮河放莲灯玩儿,乞求寻个好姻缘。郡主是不是心中也兴起了那什么波什么澜的?” 蓝心怡被说中心事,羞得垂首低眉,娇喝一声:“死丫头,小声点说话中不?小心我掌你的嘴!” “算了吧,我的好郡主。就拿你那个面捏的巴掌吓唬我十年了。” 珞英顿了顿声气,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郡主与我两个女儿家,没有家丁保护着,怎么出得大门去?” 蓝心怡欢喜道:“你答应去了?答应去,郡主我自有妙计应付。” 于是,主仆二人忙忽忽找来彩纸蜡烛,针线剪刀一应物什,欢天喜地,裁制起“莲灯”来。 中午“吃面”,王爷蓝成在朝未回,母女二人也无闲话。 鸣蝉息杨柳,斜阳落石桥。 看看时机将到,蓝心怡主仆两个悄悄卸下女儿妆,找了两套家丁平时穿的粗布青衣换上。细心小郡主特意摘了耳环,再用宫粉和着唇膏,将耳环眼粘平。二人瞅个空子,就偷偷溜出王府大门。 笼中画眉千声转,不如林间自在闲。出来大门,二人一手拿串冰糖葫芦,一手提着精心制作的小莲灯,边吃边谈,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小公子李慕白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待到的秦淮河畔西水桥头,已是华灯初上,月在柳梢时候。 他驻马观看,眼前人头攒攒动,拥堵不堪。虽说离家一步之遥,却是不能策马半步了。但见路上俊男靓女熙熙攘攘,人手各执莲灯,亦步亦趋,往秦淮河边走去。 他猛然记起,今日或许正值夏至节吧,这些少男少女们都争着放莲灯,乞姻缘呢。 远望纤柔的淮河水中,千百盏莲花灯如天街繁星闪烁。两岸楼肆的万家灯火,细碎地撒映在水面上。三三两两的画舫光影阑珊,达官贵人们正杯交玉液,乐奏瑶池。风中糜荡着美酒佳肴的味道,偶尔夹杂着文人骚客断续不清的唱答声。 长长的莲灯汇成西去的光流,带着少男少女渴望天赐良缘的诉求,穿过西水桥,汇入南来北下的长江,又滚滚东去。 忽然,月隐云端,天光大暗。空气变的湿润,似有濛濛的烟雨氤氲。一丝丝阴寒的冷气,笼罩在温柔的淮水上空。随着空中一团团的黑气凝聚,夹杂着刺鼻的腥臭。 俄而风起云涌,水面上波浪翻滚,水位骤然升高,渐渐激荡成滔天巨浪!水底里传来地狱饿鬼般的嘶吼。 人群开始惊慌,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太晚了!河中一团黑乎乎的怪物,凭空里翻滚旋转,带动着山丘大小水墙,轰隆隆半空砸下来。刚才歌舞升平的画舫瞬间烟灭于滔天巨浪。 原来是东海的比目怪,驱动着手下的水底妖兽,在此掀起血雨腥风。 自被东海玉女胡雪儿用运城土盐,一阵战败之后,比目怪作妖之心不死。趁胡雪儿困于和三宝郎的情感纠葛,失于查察之际,卷土重来,枉害人命。 比目怪本来就是从长江下游,逃匿到深海的。这次突然袭击金陵,虽是逆流而上,却是轻车熟路。 它派玉屏山海底眼袁福的义弟,独目鳖精融禄为帅,带领水中妖兽,先头潜入金陵西一节江流。 比目怪自己则于金陵后扬子江上游,横躺两岸,截住水流,使得与长江交汇的秦淮河水位,瞬间就升高了好几米。 小公子李慕白眼见死于水灾者不计其数,一时不明就里,心下亦是惊骇不已。迟疑之间,水位转眼已没坐骑玉飞云的脊背。 正要拨马回走,蓦然瞥见马首前面不远处,飘荡着一团黑影。小公子料想必是溺水之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得已,只好不退反进,策马跃入奔腾的河流,直奔那一团黑影而去。 看看将要伸手抓住了,忽然耸峙一个丈高的浪头,浪头上驮着黑乎乎一只巨大的怪物,眼见就要劈头砸压下来。 小公子不敢怠慢,左臂往后一带,蓄满张力,便将手中“冥泉”银龙枪对着那怪物,飞箭一般抛射而出。 然而,丈高的巨浪还是将他们一下子埋入水底。 冥泉银龙枪化作一道炽白的龙影,风声烈烈,呼啸击杀而过。银龙枪击中巨妖,“轰隆”发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旋即弹向淮水南岸不远的九层“镇水塔”。九层高塔竟然被反弹的银龙枪削去塔顶! 随着巨响过后,水面上顿时偃旗息鼓,水位也随之开始渐渐下降。 水底的小公子李慕白,一把将那团黑影抱住,右手将其揽收怀中,左手抓住坐骑上的救生环。心中不禁庆幸,亏得救援及时,溺水的还真就是两个人。 玉飞云不愧“夜照狮子”血统,颇有灵性。须臾便带着主人他们浮出水面。小公子将怀中的人扶上马背,回头看时,一行人马竟然已被巨浪卷至江水中心位置,心中不由暗叫一声“好险”。 重回南岸陆地,人马俱已精疲力竭。小公子却不敢稍有迟怠,又迅速展开急救。 此时此刻,感觉时间过得是那么的迟缓,好似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已停止了运转。 先得救的那位“哇”地一声,就扑到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尖哭:“郡主,郡主,快醒醒,快醒醒,谁死了你可不能死,,,” 李慕白听得郡主二字,着实嚇了一顿。心道,难道救回来的人是女的?哪家的王爷这么心大! 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就双手摸在她的胸前,急速按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放弃她的生命。 一下,一下,不停地按压。看看还是没有声息,小公子急了,伏下身来对着她的嘴唇,就为她送气。 一口,一口,还是不见她半点回转的迹象。 第一O二章 初月斜晖旧梦违 2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小公子李慕白眼见施救无望,加之刚才接连耗费真气,已让他心力交瘁,不禁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 此时,天空中厚重阴翳的乌云褪去,一弯新月悄悄探出云峰,照耀的天地之间一片光明,如同白昼。 小公子垂下眼神,默默地打量着地上这位被同伴称作郡主的女孩儿。 乌黑的长发凌风散绕,颈下一痕雪肤,光洁如玉。云眉淡淡,杏眼微闭。一副如镌刻般笔直挺拔的小瑶鼻,舒缓地镶嵌在细腻雅致的面庞。如勾勒般的唇线,刻画着柔润性感的唇瓣。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正含着睡梦中甜甜的笑意。 自古红颜薄命?还是富贵公子多情?李慕白陡觉一时五内巨痛,气血逆翻,哇地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皎洁的月光下,殷红的血丝裹着一颗红中透紫,玲珑如翡翠,光芒璀璨的“紫灵珠”。 是的,就是飞鹰山上常蟒仙仓碧前辈,赐予小公子的那颗千年人参果!她吸天地精华,纳日月光辉,受暮雨朝露滋润。能愈跌打损伤,解世间百毒。能续阴接阳,起死回生。能感知气场否泰,夺天地之机,改造化之功。 小公子一时的情痛,立刻唤醒了他吞在腹内涵养的紫灵珠,激起了它感知气场否泰的天然灵性。紫灵珠知道,这也许正是公子的召唤。因而,就随公子逆翻滚动的气血,激吐而出。 玲珑滑润的紫灵珠,穿过苍白的唇瓣,悠忽一下就滑进了郡主的腹中。 灵心圆映三江月,彩质叠成五色云。明月有光,玉人有情,怎好叫你于我怀中又自远逝?冥冥之中,蓝心怡就这样又从鬼门关上,奈何桥头悠悠回转。 一个竭尽平生心力,一个乍脱死神拘抱,一个心揪似火煎熬。才离险境,三个人累得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城王府内正乱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安。堂堂一大国王府,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平白无故,丢失了郡主姑娘? 王爷蓝成虎威震怒,派出合府丁兵,或趟水或驾船,倾营出动,满城寻找失踪的郡主蓝心怡。 夜风轻拂,心意阑珊。 蓝心怡渐渐恢复了常态,想着刚刚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差一点葬身龙宫。若非身边的小公子舍命搭救,早就魂赴幽冥,一命呜呼矣。 她抬眼看向对面而坐的李慕白。鼻直口方,面如冠玉。一字眉直拂天仓,丹凤眼双瞳点漆,目似寒星。五岳挺秀,英气逼人。联想到自己三魂出窍,七魄缈荡,半昏半迷时候,为他恣意之“轻薄”,羞臊得简直无地自容。 “恩人在上,请先受小女子主仆二人一拜。” 李慕白慌忙伸手来搀,蓦然捉住蓝心怡温热柔滑的玉腕,不觉突突心跳加快,又连忙缩手而立。 “姑娘,也是来放莲灯玩儿的?” 蓝心怡内心那一丢丢的小秘密,仿佛被凉在光天化日之下,羞得娇喘息息,酥首微偏。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遂叉开话题,自报家门,也好道于恩人知道。 “本姑娘家居紫石桥右边梧桐街城王府,父王蓝成,与母妃仅我一个女儿,我的身下并无兄弟姐妹。”她又指指身边的丫鬟,接道:“她叫珞英,是我的贴身侍女。” 李慕白听了,颔首一笑。他当然知道的,其实两家府邸相隔不远,也仅两道巷口而已。 “郡主姑娘,你把合府的人都介绍了,怎么独独不告诉我郡主你的芳名?” 蓝心怡不语,怎让人好意思向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子,说出名姓呢? 侍女珞英见小主扭扭捏捏,明明内心有了那层意思,还娇妗个什么劲儿呢? “公子。我家郡主芳名蓝心怡,年约十,,,” “去!丫头口没遮拦!”蓝心怡见侍女嘴快,连忙喝止。 “公子恩人,本姑娘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府上哪里呢!” “算了,区区小事,何足放于心上。” 蓝心怡急了:“那怎么行?救命之恩,等同再造,岂敢轻易忽略,转脸无恩?本姑娘也绝非无情无义之人,待我禀告父王母妃知道,还要到府致谢的呀!” 小公子李慕白听了郡主蓝心怡家世,忽然想起云水湾与义弟三宝郎结拜之时,鸿昇世伯欲为义弟作媒的,可不正是诚王府的独女蕙郡主? 俗云兄弟妻不可欺。义弟早已有前言在先,我李慕白岂能横刀夺爱?因此,更加不愿意向她透露自己的籍贯姓名。 他抬眼北望秦淮水,水面上月光跳跃,如撒满银锭,波光湛湛。夜风拂过,岸杨摇曳,远处蛙声一片,斑斑驳驳的乔木水草,夏虫呢哝,长短高低,对唱成韵。如今美女在即,触手可及,想来却是将作别家妇。胸中不禁郁满愁怅,一时难以排解,遂长长地深叹一声。 “碧天水月,星摇云暗,吹聚吹散江华乱。胭脂浓,缘分浅,为谁守到红妆淡?” 蓝心怡听了公子一声叹息,口中含混断续的呢呢喃喃。一时不知他何所指,又何所非。只觉三寸芳心突然一下酸痛不已,一滴女儿家的伤心泪,缓缓滑落。 “心怡郡主,紫石桥上的水快落了。天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啦。我估计你的二老双亲,这会儿怕是急得肝肠寸断喽。” 蓝心怡主仆两个人身不由己,就跟在小公子李慕白身后,慢慢朝着紫石桥头踱去。 河水肆虐之后,到处是积水污垢,杂物勾搭,加之女儿之身素体柔弱,几回脚下蹒跚欲倒。小公子本想扶她主仆二人上马骑行,奈何平时少涉弓马,不得骑术要领,根本就无法坐稳马背。 看着为难的蓝心怡,小公子委婉地柔声而道:“郡主姑娘,不如我背你回去吧。这样即便回的府去,怕也天亮了。” 郡主心道,刚才溺水之后,我半昏半迷,不省人事,被你恣意“轻薄”也倒罢了。如今我神志清醒,再被你驮在身上,如此衣衫单薄,何异赤身裸体,肌肤相亲?若是待会儿让父王甚或家人看见了,你我这般光景,岂非落人闲话,情何以堪? 如此僵持既久,最终无奈,还是被小公子拉扯着肯起身来。丫鬟珞英也只得牵着公子衣角,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中天的朗月不忍再看,羞涩地躲向云层。薄薄的夜色,掩饰着蓝心怡初解春情的少女之心。 深一脚,浅一脚,随着脚下的颠簸,胸前的那两坨团团软软,柔柔点点的磨擦,碰撞,惹得她心旌摇曳,怡似那秦淮河的西走水,时而浅唱吟吟,时而欢快高歌,时而转左曲右,又时而静水流深。 她努力压抑着紧张急促的气息,还是时不时吹过小公子的脖颈,耳根,面颊。 长长的乌发垂下来,饶是公主内心无意,奈何缕缕乌丝多情?香香柔柔的三千多情丝呀,就这样一路,似无意又有意地轻拂着小公子的肌肤,撩拨着他少男激烈的情怀,召唤着他内心沉睡已久的亢龙霸气。 城南街区的河水消退了许多,再拐过一道巷口,就是富贵簪缨集居的梧桐街了。 侍女珞英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兴奋地小声提醒道:“小公子,我们快到了。我似乎是听见了府里人召唤郡主的吆喝声,应该是安全了。” 蓝心怡酥首低垂,无处安放的纤维玉手,胡乱摆弄着衣角。 李慕白沙哑着雄浑的声音,低低道声:“芳驾珍重,我也该回家了。”说罢此言,就要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小公子且慢!”蓝心怡象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私自作了平生一个最大的抉择。她迅速地从自己的凝雪玉颈,扯下一块自小佩戴,从未离身的紫色血玉。一双纤纤玉手,捧着这个陪伴了他十九年的祖传之物。她神色庄严,慢慢递到小公子李慕白的面前。 “小公子,承蒙阁下舍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不嫌弃,蓝心怡愿以家传紫玉相赠。如果有一天,你还能记起今夜之事,请拿此物到诚王府找我。” 李慕白面色凝重,郑重其事,双手接过。 月光照耀之下,紫色的血玉一面精雕一朵兰花,兰花的蓓蕾隐隐似有殷红的血丝流淌。精细的雕工就兰花的脉络,刻画的纤毫毕现,晶莹剔透。月光下的紫玉,透着典雅圣洁的光辉气质。 小公子将郡主馈赠的紫血玉,小心翼翼地揣在贴身的内衣兜里。抬头看时,月天下的梧桐街上,早已没有了蓝心怡她们主仆两个的曼妙身影。 他催马前行,心中却怅然若失。诚王府,蓝心怡。他回忆起了下落不明的结义兄弟三宝郎,也想起了鸿昇世伯在云水湾欲为义弟提媒的话。 远远望见尚书府门口,高高挂起的宫灯。猩红的宫灯,温暖的光芒,默默地看着梧桐街上小公子长长的身影,渐渐由远及近。 今夜这一曲人生彩排,我该如何向双亲说起?又该如何面对红楼的娘亲? 家门在前,小公子李慕白每向前一步,都感到是如此之艰难。 第一O三章 天子招贤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我的儿呀,你心可够大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还笑的出口来?” 王爷兰成随后一步跟进楼来,手指郡主侍女珞英,须眉俱张:“大胆的丫头,你就如此侍奉郡主?”不由众人分说,遂又怒声喝令家丁:“来人呐!将她鞭笞三十,扔到河南的乱石岗!” 兰心怡扑通跪倒王爷脚下:“父王息怒,千错万错都由不孝女我一人承担,与她无干。是我自作主张,约她去淮水放莲灯的。” 小丫鬟珞英被王爷声威震慑,跪在小主旁边,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父王。小英子都跟了我十年之久了,虽说主仆之称,实情同姐妹。女儿擅自主张南河游玩,虽历天降之灾,却也有惊无险,我们两个毫发无伤。鞭笞三十,不待扔出南河,怕也一命呜呼。若是如此,女儿我也活不长久啦。” 王妃旁边也连忙求情:“王爷息怒。女儿刚历惊吓,你再火上浇油,自她经历那次假药以避选秀之后,身子骨已是经不过折腾。若有三长两短,为娘的我也,,,”说罢,哀哭不止,孱弱的身躯摇摇欲倒。 放莲灯玩儿?少男少女夏至节相约去淮河放莲灯,都是有着乞求天赐良缘的美好愿望。哎,女儿大了。这要是顺顺当当的,丫头心怡也许早就许了人家,就是生了孩子也未可知。他蓦然想起了祖传的一对紫血玉珮,不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长气。 兰成平生本就对这母女两个疼爱有加,好在爱女无恙,如此情景之下,也撤了怒气,摆摆手,只好作罢。 天子脚下,帝都金陵。当朝圣上才刚上午祭祀了苍天神灵,傍晚就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水难。死伤人口无数,损坏房屋财物更是难以胜计。 更令他慌恐的是,竟然连河南岸的“九级金刚玉石塔”,都被水怪炸去两层塔顶。岂非暗喻我国朝动荡也?连九级金刚白玉塔尚且震慑不住,这水中妖孽的功力究竟得有多大? 联想到正值西北边陲白高国兵困金城,西夏王铁蹄东进成都。内忧外患,当朝天子一阵阵后背发凉,冷汗涔涔。 原来这九级金刚白玉塔,大有渊源。 多年前瓦喇入侵京师,天子夜梦“朱鸟报警”,“三眼白袍小将”护驾,后果取得京师保卫战的最后胜利。其后,天子广招天下得道高僧术士进京,对帝都风水做了一个全面的堪舆企划。认为“四灵神兽”之玄武略嫌空缺,朱雀方位山砂形势,与白虎“顺溜”形成了火金相克“木遭殃”的龙局。导致番贼突然发兵偷袭,造成“血光之灾”。 制宜之道,应于河南岸之朱雀方位建筑“九级金刚塔”,以震慑白虎刀兵之患,消弥海内妖孽不常之事,同时以此塔为报警的“朱雀神”歌功颂德,享受万家香火。 天子许其策,命灵台地理之官奉天子钦监,遂捜罗天下上品玉石,选取精工良匠。塔基下深埋九千九百部佛经,奇珍异宝数以万件。又命五梅山高僧,率一众僧侣日夜颂经加持,此九级金刚玉石塔得以建成。 此次兴工,说来也是大尽人意,几十年间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岂料偏偏这次夏至节,当朝祭祀天神大典之夜,竟遇此异常妖孽,使帝都之田,遭此百年不遇之水患。 鉴及人心惶惶,天子无策之即,遂召群臣议事,出谋划策。遗憾满朝文武,六部百官,竟无一人能献十全之良策。 时值国家用人之即,方知几十年太平天下,当朝失于励志,疏乎招纳贤杰。老者老矣,少者少矣。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马。养你庸庸百官,禄禄何益? 圣上慌恐莫名,遂命翰林院拟书招贤榜,广布天下。其文云: 我朝欲行大道,天国求贤若渴。欲搅天下贤士,共谋太平盛世。伯乐以待千里之马,金梧以望有凤来仪。怀纵横捭阖之贤才,抱定国安邦之志士,不拘富贵贫贱,勿使朝野或有一漏。 天子招贤,四海尽知。可惜招贤榜广帖国内,数月以来,竟无一人揭榜应试。圣上思贤,日夜忧心,殚精竭虑。群臣无计,不能为主上分忧,龙颜不悦,各各诚惶诚恐。 莲房镇上老员外鸿昇鸿阁老,一连数日心神不宁。金城那边不见音信,又不知三宝郎下落。因此,十分担心红楼三宝郎娘亲的安危。一日,鸿员外叫人备了车马,打算去红楼那边看看。 及至到时,却见红楼大门紧锁,高喊数声,空无一应,心下不由紧张。三宝郎金城公干,本赖我之力荐。于今不知去向,其母又不见了踪迹,这还了得? 于是返回莲房,即与老伴将三宝郎母子境况实话实说了。老伴听后也是大吃一惊,感觉责任大矣,后果实在不敢想象。二老商量,不如去金陵一趟,找老友刑部尚书李云阁仔细探讨一番。否则,心实难安。 鸿昇老夫妇二人不顾体迈,也管不得道路颠簸,不几日就到了金陵。 早有门卫小厮进府禀报,未及回请,二老也不管那多俗套,就径直拐过照壁,穿二门,让神殿,前面就是后楼起居区了。 猛然瞥见东边小校场,有一位白袍小将,身着箭袖短衣,脚蹬战靴,看那身姿神态颇像是尚书公子李慕白,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舞弄长枪。鸿阁老当下便生了十分疑窦,三宝郎去向不明,怎么这小子却还在家悠悠荡荡地练枪棒呢? 李尚书早朝归来,坐在书房,正忧心忡忡地喝闷茶。鸿昇老员外人在屋外,就扬声嗔道:“李尚书,好雅兴啊!” “哎呀,鸿阁老,什么风把你老神仙给吹来了?嫂夫人也来了?快快里面请。” 鸿昇二人落座,稍事寒喧。早有书房童子为客人斟上本地名饮,金陵云雾茶来。鸿昇看也不看,沉着脸色不作一声。 “怎么了,老哥?我欠你黑豆钱呀?”李云阁打趣他。 “这算什么事嘛!你儿子回来了也不吱一声。你可知道,三宝郎下落不明?随金城参谋,是我力荐的,如今母子两个俱是不知所踪。咱们或多或少,都曾是受过人家恩恵的,这从道义上,我老鸿讲不过去吧!” 李尚书一听,立时面色凝重:“哦,我还当是老弟是为圣上广布招贤榜一事呢?”突然又话锋一转:“来人呐,去小校场把慕白叫来!” “什么招贤榜?”一听朝中有事,鸿异还是忍不住了。 于是李尚书李云阁将五月夏至节,天子祭祀之日,金陵水患一宗前事陈述一番。目下天子问计群臣,竟无一人能有良策以对。圣上龙颜不悦,臣下人人自危。 鸿阁老听了,沉思而吟:“若是三宝郎在此,谅也非是什么难事。” “老爷,小白子不在东校场。”下人回禀道。 “那是去了哪里?我刚才进门还见他一眼,正在那舞弄枪棒呢!不会是有意躲着我吧?” 这时后楼的尚书夫人,小公子的母亲柳氏,听见书房这边人声攘攘的,就走了过来。阔别教载,一对老兄弟,两个好妯娌又见面了。 暂且将国家大事搁置一边,柳夫人就把从儿子口中听到的关于金城,关于三宝郎之事,一一条分缕析地向鸿阁老讲起来。 小公子李慕白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舞弄着冥泉银龙枪,一边回想起数月前淮河妖孽兴水,于惊涛巨浪中搭救王府郡主的场景。想起了紫石桥头背着兰心怡于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颠簸碰撞”的种种情愫。 他扯开略有汗意的胸前衣,把玩着姑娘临别相赠的紫血玉珮。鬼使神差地,溜达着出了尚书府的南门。 再说郡主兰心怡自夏至夜与那小公子,梧桐街头一别,未尝一日不是魂牵梦萦。平时的琴棋书画,再也没有兴趣提起。就连那女红香荷,也做的丢三落四。 侍女珞英见了小主镇日魂不守舍的神态,便已知会她怕不是心有所属了吧。 “郡公主,是不是在惦记你那块紫血玉珮呀?” “鬼丫头,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小主,我给你讲个故事呀?” “你能讲出来个什么好故事?倒叫我要重新见识见识啦。” “我是没有,这故事是从我祖母那儿听来的。今儿贩卖给小主,图一乐子。” 于是丫鬟珞英就说: 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那年刚刚十六岁,一夜梦中到西郊踏春游玩儿,遇上一位英俊的小公子。二人一见钟情,相谈甚欢。临别公子对她说了四句话,说什么“飞鱼在天,乔木良缘。四子奉老,中隔一年”。 早上醒来,梦中之事清晰可记。于是就对她的娘亲讲了一遍。大人只道她女儿大了,有了那什么心事,也沒怎么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年,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十七了,还是没有人来提亲。娘亲心急,就到庙里找个高僧,寻思替女儿打打卦,问问姻缘吉凶。 可巧抽的是个“水天”什么需卦。那高僧就讲了,需卦之象“水在天中”,寅木夫星,正月禄地,申金子爻,四子送老。 高僧大概解释道,你的女儿嫁的远,夫家在鲁国,还要明春可成此良缘。一生四个儿子,人丁可旺啦。 丫鬟珞英讲到此处,戛然而止。 第一O四章 幽兰逸韵落人间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兰心怡好奇心一时大起,不禁追问道:“然后呢?” “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后来就被一位远自鲁国而来的商人明媒正娶了。嫁娶的时间和那高僧预言的一样,正好是次年的春正。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位少男男子姓林,名春兒。也真的是一生共育四子,并无姑娘。” “那也不对呀,不是说相隔一年之久吗?怎么半年之后的春正就遇到了她的梦中情郎呢?” “是的呀,后来大家一琢磨,也许一春秋作一年,但不过人家的名字里只有一个上半年的春字,并无下半年的秋字嘛。” “这个也算讲的过去。那林春兒的兒字,下面一个儿字,上面的那一块儿也不是四呀?” “哎呀,兒字上半中间的两个小短横立起来,不正好是’立四儿’的喻意吗?” 兰心怡被小丫鬟珞英说的若有所思:“编故事而已,要真的有这么准的梦,这么准的高僧,我也去求他算一卦。” 侍女珞英望着郡主狡狎地挤挤眉眼,但笑而不答。 兰心怡奇怪地看着她的鬼表情,好象突然想起来什么:“鬼丫头,大心眼儿没有,小机灵鬼倒还不少。” 珞英慌忙辩解:“小主子,丫头我,可就是讲个故事而已呀。” 小公子李慕白出了尚书府南大门,循着那夜走过的路,不觉不知就到了紫石桥。历尽沧桑的紫石桥,横跨秦淮河,默默无名,却见证了金陵多少世事浮沉,春荣秋落?。 自那夜从此邂逅了郡主兰心怡,李慕白陡觉平添万锺情愫。司空见惯的一座石桥,蓦然有了难以言说的寄托和憧憬。 他凭栏远眺,苍茫葱茏的南山,悠然北去又回环,形成一带藏风纳气的小平原。几声深沉的锺声以那丛林掩映的深处远远传来,回荡在波澜不惊的秦淮水面。 信步行来,去西南半里,霍然一座精致的庙宇。山门正额上书三字“兰花庵”。开满兰花的勾栏小路,将他引向禅院深处的大雄宝殿。 顺着殿门望去,一个妙龄少女的背影映入眼帘。她正虔诚地双掌合什,仿佛静静地向佛祖倾诉着她内心的小秘密。 院外掩映的兰丛蹊径,偶尔有年轻的沙尼匆匆走过。大雄宝殿里早课已毕,因而并无高僧颂经。 那位虔诚礼佛的妙龄少女,失望地环顾一周庄严肃穆的佛像,轻轻叹了一口香气,就飘然出了殿门。 小公子看个正着,但见她一袭白色拖地烟笼兰花小长裙,内衬粉色水洗红锦缎抹胸,袖甩处绣着一支淡雅的墨兰花。 妙龄少女渐渐走近,小公子看的愈发真切,果然十指如玉,柔荑纤长。一双如雪耳垂,带着淡蓝的缨络坠。乌发高绾,云眉淡描,杏眼含饴。如镌刻段挺拔的小瑶鼻,舒缓地镶嵌在细腻雅致的面庞。柔润性感的唇瓣,嘴角微微上翘,仿佛透着淡雅的笑意。 出水芙蓉?不,分明幽兰逸韵落人间。 这神态韵味,竟然与他那夜舍命搭救的郡主姑娘兰心怡,如此神似? 妙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小公子热切的窥视,酥首微微偏向路边,就要急匆匆躲过。 李慕白正将那块紫血玉珮,绕在手指把玩,也许是出于心有灵犀,就轻声吟道:“胭脂浓,心阑珊,为谁守到兰花淡?” 这姑娘,正是诚王府的小郡主兰心怡。蓦然听见这句无头无尾,不诗不词的感叹,入耳如此似曾相识,就扭头看了一眼“出言不逊”的小公子。 朗日映照之下,紫色的血玉焕发出耀眼的光芒。单凭这血玉的光芒气质,兰心怡一瞥之下,就断定此物正是她的祖传玉珮! 兰心怡心头大惊,却又不敢贸然造次,就试探地问道:“小公子莫非是?” 李慕白也半含半露地试探:“榴月夏至放莲灯,紫石桥头偶遇,,,” 兰心怡听了眼前的小公子,说出那夜邂逅的情境,芳心一阵鹿撞:“请恕小女子冒眛,门公子阁下把玩的手中紫玉,上面可是雕有一枚兰花?” 李慕白道声正是,遂将手中紫玉递于她仔细察看。确实无疑之后,又慌忙行礼,再三致谢,并口口声声怪他既不告诉我尊姓大名,府上哪里,又为什么不到我家里来说明当时状况,也好让父王登门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小公子仍然淡淡婉拒谢枕。 八月金风习习,二人相离如此之近,少年男性的阳刚气息,一时“逼”得兰心怡娇羞不已。 “不如这样,天色尚早,如蒙芳驾若不弃,咱去兰花庵门左禅斋小坐一会儿。那里有茶,也有素点,边品边聊可好?” 兰心怡素首微红,气吐幽兰:“但随公子之便。” 小公子从兰心怡的深谷幽兰气质,聊到诗词歌赋,郡主虽然一介深闺女子,自然少不了涉猎,今古才子佳人的唱答典故。一时娇莺恰恰,妙语连珠。 小郡主先悲东坡早丧爱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的悲伤凄凉。又偏前朝崔护应试不第,借水桃园,偶遇心仪女子。因被她人面桃花之风姿所倾倒,于次年寒食节再访,结果物是人非,当年的女子不再。因题相思于其家门,感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千古遗憾。 说起男子那种相思酸楚,悔恨痛惜之处,几次香腮凝泪,似乎是感同身受。 小公子心下暗暗感叹,真是一位奇女子也。这种急丈夫所急,想丈夫所想的贤淑又痴情的女孩儿,若能娶她为妻,一定会倾注平生心力呵护她幸福美满,周全她三生三世,亘古爱恋。 兰心怡一咏三叹,李慕白如醉如痴。一来二去,愈发消弥了彼此之间,那份本就并无多少陌生的隔阂。 也许是相知相惜,激发了兰心怡少女心底不为人见的三分豪情。才刚悲春悼秋,忽而眉绽英风,话锋一转:“小公子,心怡观阁下气宇轩朗,有金锡之质,秋霜玉剑之象。岂是久居人下之士?当今国难当头,内忧外患。大丈夫豪情在天,当得建功立业。一为报效君国,二为舒展个人平生之志。” 小公子李慕白突然起身行礼,慨然叹道:“郡公主真巾帼不让须眉,女中丈夫也。在下深感敬佩,受教,受教。” 人生几何,知音难觅。于是讲起家世渊源,修习所学,以及平生志向。不禁拍案击节,慷慨淋漓。 小郡主突然莞尔一笑,忽又萌发俏皮可爱的女儿家情态:“呵呵,小公子有眼不识泰山。阁下原来是当今兵部尚书李云阁李大人之子,真将门之后,大有虎父英风。雏凤清声,久必不可限量也。” 李慕白一听,不觉两耳飞红,长叹一声,面起忧容:“既然小郡主已知我家世,也就不必刻意隐瞒。不吐不快,索性将我心中所忌,一并说予你知。” 于是就从云水湾,父母嗣子三宝郎,世伯鸿阁老先有前言欲为义弟,向诚王府郡主兰心怡提亲一段,一一讲起。 再说三宝郎为免娘亲复明之后,见了自己被毁容致残之事伤心。就偷偷出来红楼,不辞而别。 因大雪纷飞,不辩路途方向,至涿郡与金城叉道上,稀里糊涂也奔京师金陵而来。 也就是白高国蓝冰菲商队前脚刚出“聚仙洒馆”,三宝郎恰好后脚刚入。 一路风雪侵袭,他是又累又饿。此时若有一碗热羊汤,再泡上一个馍,暖乎乎吃下肚去。这样浅浅的要求,于他而言,真正是天大的美好愿望啦。 他摸摸自己丝丝缕缕,残破不堪的麻布褐衣,却是文钱也无。闻着诱人的“鱼咬羊”汤之鲜味,他象一个乞丐一样,拖着残废的右腿,踟蹰在一桌桌坐满商客的酒席之间。 饥肠辘辘,冻饿交加。不由心内哀伤“异乡此日谁相慰,只似天边孤雁飞”。 一念及此,心中悲酸难抑。最值得珍重也最不值钱的,两行男儿英雄泪,赖赖而下。口中不因不由地哭出声来: 人在三春花已残, 酸甜苦辣未尝完。 谁舍三宝一碗汤, 世上最数活人难。 “滚开,你个臭乞丐!生的瘆人也倒罢了,还他妈出来吓人!这’聚鲜馆’也是你一个穷B乞丐能来的地方吗!真你妈晦气。”穿梭席间的店小二一边扬声臭骂,一边推去搡来。 三宝郎腿瘸脚不便,加上腹内饥饿,根本就身无四两缚鸡之力,脚下哪有半缕生根之基?经他这么猛力一推,一下子跌出酒馆的大门之外。 若是跌扑在雪地里,也弄幸运了。好巧不巧,却一头撞在一位俊逸英朗的书生怀里。门两边的食客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好了,饭没乞讨的来,怕不又惹一顿胖揍? 三宝郎低着眼睑粘连的脑袋,面上皮肉痉挛不已。对着来人,忙不迭声地道歉:“兄台见谅,兄台请起高抬贵手,放我一万,千思万谢,千恩万谢。” 来人少年飘逸,骨格清奇,眉目如画,举手投足,意气风发。 三宝郎偷偷抬眼看去,吃惊之余,愈加羞愧难当。 第一0五章 兰心怡孕秀蓄殃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侍女珞英一路小跑,从山脚下直奔“兰花庵”南门,径进大雄宝殿。看看全无郡主踪影,又遍寻东西厢房,依旧空无一人。她压抑着慌乱的气息,低声呼唤着“小主,你在哪儿呢?小主。” 郡主兰心怡听见动静,从禅斋的后窗探出上身,玉手招摇:“英子,我在这儿呢!” “快随我回去!再过一刹刹儿,王爷就回家了。若是再发现小主不在,我的小命这次肯定是难保周全啦!” “英子,你一路跑着来的?” “我有哪么傻吗?山脚下离这不远,有我雇的一辆马车。” 小公子李慕白与郡主依依不舍,两个人脸贴着脸地低声呢喃着情话。侍女珞英等的不耐,走向去,拉着主子,就一阵风摆杨柳地下了兰花小路。 “小公子保重,千万不要忘了我说的话,,,” 恻恻轻寒袭来,淡淡的兰香气息,旋即飘散在翦翦风中。李慕白如呆似痴,一步一步挨下山来。 “英子,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兰花庵?” 珞英反问道:“小主,你和他说什么了呀?是不是做了那个啦?” 兰心怡娇容霞飞:“死丫头,哪个?” “就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跟她的梦中人做的那什么呗。” 郡公主嚇的花容失色,慌忙捂住珞英的嘴:“再胡说!我一把撕了你的快嘴!” 沉缅于温柔的往事,从此以后,小公子再也无心枪棒武略,镇日魂不守舍。隔三差五,就要去兰花庵的禅院里转转。那里的一枝一叶,一花一草,都留下了他徘徊遐思的痴痴身影。 他多么希望上天能再眷顾一回,期望着能象上次一样,与他魂牵梦绕的心仪姑娘,蓦然相遇,可每每事与愿违。自那日匆匆一别,兰心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郡主兰心怡近来忽然大病,刚开始但觉疲倦多睡,周身冷气缠绵。王爷兰成多次请来御医诊治,只道郡公素禀气血虚弱,又偶感风寒所致。王爷夫妇二人又联想到女儿十六岁那年,为了逃避宫中选秀,服用了有毒药品,导致了身体健康受损,故而不疑有他。 直至后来母妃发现,女儿恶心加重,呕吐剧烈,人也消瘦许多,越想越觉蹊跷怪事。一个女儿家家的,怎么会有妊娠之症状?王府女儿,养在深闺,不曾接触陌生男子,若说怀有身孕,百思不得其解。旋又转念,女儿大了,万一有了那事,御赐郡主如此尊重的身份,一旦流言蜚语起来,可不羞污合府历代家门清声?那种肯定的结论,即便让母妃做一万种假设,也难以置信啊! 兰心怡初始不疑事起李慕白,随着母妃每次探视,有意无意诱导比喻的那些话题,也渐渐觉得事态严重。 于是一日,趁母妃又来看望,就委婉提示:“母妃,女儿久染沉恙,心甚疑虑。不如让丫鬟珞英去到那兰花庵里,替我抽卦占卜一回。不知娘亲意下如何?” 母妃似乎是抓住了天降良方一样,眉头一舒:“也好。既是我的女儿,还是娘亲躬身自去踏实,又何必让珞英抛头露面呢?” 兰心怡着实嚇了一跳,吓得一阵剧烈喘息,愈加恶心上逆,涎吐不止。心道这也许是我最后的补救之策了,万万不能错失良机! “娘,你身子本来就弱。时至隆冬,更加天寒地冻。若有一个长短不齐,岂不让不孝女儿我,懊悔死了?” 王妃一看女儿这番情意,就慷慨应允了:“也好,就依我儿之见,让英子去办吧。” 兰心怡略略松了一口气:“那好,就听母妃吩咐。娘亲你回去休息会儿,等珞英卜卦归来,是吉是凶,不孝儿第一个告诉你。” 兰心怡悄悄嘱咐侍女珞英如此这般一番,丫鬟珞英欣然而去。事 今日早朝,当今圣上当着文武百官宣讲了,金城节度使鸿飞冥,昨夜刚刚送到的两份议表。 一表云:臣鸿飞冥随表启奏,今制奉敕节度金城,夙夜勤谨,不敢稍有懈怠。五月白高国举十万精兵进犯边城,府衙守兵奋威力拒,大获全胜。将士死者一万余,杀敌五万余,料已大损其本。番国命泸沽扭犀为帅,将兵三万据险而寨,亦不足为圣上患。臣鸿飞冥顿首顿首。 二表云略:东海扬波,皇恩浩荡。在金城之战役中,不乏忠勇奋威之将士。今随表启奏: 李慕白,射杀夷国柱国大将泸沽扭象,居功至伟。杀敌百余人,数次协助府衙,力挽狂澜于既倒。 三宝郎,随军参谋,身怀绝技,颇精易术,能运阴阳,降妖孽,破奇案。数出奇谋,运筹决策,预知警情,输传情报,且不贪己功。人品尊重,才干卓越。另外附有两营骑尉贺西野,林虎亭,以及陶副帅各各罗列军功,一丝不苟。 并伏企圣上依据功过或赏或罚,不必一一细表。 数月以来圣上因为五月夏至节祭祀天神,反遭灾殃而心尚耿耿。于今边关奏凯,自然龙颜大悦。遂照鸿飞冥之议表,各自嘉官进爵。 特赐金城节度使鸿飞冥上柱国将军衔,列候名位,只享爵禄,不封邑。 特赐李慕白从五品骑都尉。李慕白一战成名,朝野尽知其父,乃是为现任兵部尚书李云阁,上面这些都好说。 唯独令天子为难的就是三宝郎,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而今人在何方。当朝之上,李云阁大人亦不好言明,其是他的新收的嗣子之事。况且即便挑明,若是圣上问起他人来,却又不知其目下底细,岂非荒唐至极?故而佯装不知。 最后天子无奈,只好命人写下一道圣表,御赐三宝郎七品参军学士,一为嘉其功业,二为寻人启事。如此广布四海,敕令国内各级行政衙门,速察其行踪,及早上奏帝听。 君上见鸿飞冥对三宝郎之才略所奏详实,犹于“能转阴阳,降妖孽”一项用心著意。故而期冀越是早一日寻到他,越能早一日豁达圣心。百官不言,其实人人尽知天心所想,只是不便挑明而已。 小公子李慕白,早朝获封“五品都骑尉”之官位,已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虽为将门之后,然而这份封赐,却是靠自己过硬的枪马功夫赢得,也自然与单靠祖上遗荫得来之名,大不相同。这其中的成就感,任何方式都无以与之比及。 他想起心仪的郡主姑娘,在兰花庵禅斋中,种种激仰的期许,想起她对未来之夫君那种真情的期待与寄望。此时,小公子多么希望与她一道分享,这份成功的喜悦! 下朝之后,他不顾父辈同療的纷纷祝贺,就只身去了兰花庵。 “相逢在总角,与子即同心。隐石哪知玉,披沙始遇金”。淡淡的兰花香,总在无心处。 “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兰心怡,我梦寐以求的好姑娘。此时此刻,你是否也感知了我人生第一次成功的喜悦? 小公子循着两边墨兰幽放的香径,信步走上兰花庵禅院西边的小山。亭畔勾栏曲回,栏架上探下一丛丛,一簇簇淡雅清丽的兰影。或走或坐,徘徊其间。赏其玲珑清姿,和其圣洁兰心。浅笑嫣然,是你如花的容颜吗?洒然挺丽,是你傲人的身姿吗? 小公子如梦如幻,沉浸其中。仿佛正如心仪的小郡主两情相悦,赏兰赋诗。 蓦然发现,北边一面绝壁上,探下一枝挺秀的兰花枝蔓,一方水红色的丝帕,正随风飘摇。是哪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无心遗失?还是哪个豆蔻怀春的少女有意留情? 他随手翻来,上面赫然一首四句无名小诗。顾不得细赏锦帕上刺绣的精致女红,已是默念有声: 心念君恩,怡情佛乡,始乱终弃,孕秀蓄殃。 是世上怀春的女子,对那些始乱终弃的薄情寡义之男子悲愤的谴责吗?假如真的是一朝雨露,蓓蕾“吐秀“,这对痴情的女子而言,该是多大的伤害呀! 花蕊“孕秀”,胞胎有子,难道不是女人孕育儿女的恰切比喻吗?本是人伦最神圣的使命行为,一旦遭受无情的背叛与抛弃,站在女孩角度上看,简直是天降横殃,至极至大的灾难呀。 小公子一下觉得兴味寡然,拿着这一方锦帕,内心替这位遭受抛弃的女孩,深感愤愤不平。一丝丝的悲伤酸疼,也似渐渐浸入心髓。摧心蚀肝的痛,缠绵不绝,挥之不去。 他也联想了自己与兰心怡在禅斋茶房激情迸溅的荒唐一幕,心中隐隐不安。 小公子一边往回赶去,一边于掌中翻来覆去的端详。突然有了重大发现,当他将并排竖列的四句文字横看,将开头一字联成一句,就成了“心怡始孕”。这一惊吓,非同小可。 浑浑噩噩,从兰花庵到尚书府邸,不过区区四五里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这区区十六个清秀的小字,于他不啻于天大的耻笑和侮辱! 他觉得那个跃马挺枪,驰骋疆场的男人,必须要有一个态度出来,必须要有一个无愧于天地良心的决定。 第一0六章 鸿阁老王府提亲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丈夫为志,老当益壮。鸿升鸿阁老虽然赋闲在野,听闻最近朝廷所经历的一切,仍然压抑着虎儿鸿飞冥获赐列候的喜悦,时常来尚书府与李云阁商讨定国良策。故而,不时感叹三宝郎阴阳道术之幽玄精奇。李云阁对当年嗣子之事,亦颇感欣慰。 老哥俩多年同朝为官,亲如手足。此时正一起在尚书府书房喝茶聊天,小公子李慕白一步闯了进来。 “父亲大人,鸿世伯,儿有一事,不得不说,还望父亲大人,鸿世伯谅解成全。” 未及李云阁开口,鸿阁老欣然道:“小公子少年英雄,如今也是堂堂五品将军,尚有何事不能定夺,还要这样郑重其事?” 李云阁不语,一张不怒而威的面庞,满含柔情地注视着儿子。 “我想娶城王府的郡公主兰心怡为妻。” 老哥俩乍听李慕白此言,均是大吃一惊,深感意外。这倒为难了,当初于云水湾李云阁嗣子三宝郎之时,当着两家人的面,鸿升阁老就已经允诺了三宝郎,将来为其提亲。此事你李慕白不是不知,如今何出此言? 李云阁一口回绝:“此事万不可能!原已有言在先,况且你弟三宝郎下落不明,音讯全无。大丈夫怎好横刀夺爱?将来又如何面对三宝郎的娘亲?” 鸿阁老压着心中万分的不爽,和蔼着声气,疑惑地问道:“小公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突然发展到这般境地?” 事到临头,李慕白不得不一五一十,向父亲大人鸿升世伯,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细述一番。 一边是父子情深,一边是道义所系,老哥俩如坐针毡,真是左右为难。 小公子早已汗流洽衣,眼见父亲大人迟迟不能开口答应,也顾不得羞羞臊臊那许多的忌讳,低眉垂眼地硬着头皮,就从怀中掏出刚刚从兰花庵捡到的那方锦帕,铺展在案前。 娘亲随着蓝冰菲商队,不几日就来到了金陵城。望着楼肆林立,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茫然无措。熙熙攘攘的杂耍叫卖声,叫嚣的娘亲一阵头晕目眩。 善良的蓝公主赶忙一把扶住了她:“老人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你乍到都市,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儿怕你也找不到那家老亲,不如先随我去暂住,再徐图去路。” 娘亲顺水推舟,又对着蓝公主深施一礼,笑道:“多谢姑娘。已是一路叨扰,此番再蒙照顾之恩,老身深感不安呐。” 蓝冰菲道声无妨,一同继续前行。 三弯两拐,就来到了一处稍显偏僻的院落。此院东北西三面傍山而建,前陈低丘。将南面迢迢而来的江水吞进,又翻然回头北去。在曲回的水路尽头,一座石矶挺然耸立,雄峙江中。这就是白高国大国师南宫玉狮发迹之后,在金陵城边,为讨好白高国国王,措址兴建的秘密行宫。 南宫玉狮为蓝冰菲,云丹嘉措设宴接风。宴饮席中,南宫国师就迫不及待地,将金陵最近发生的异常水灾,以及李慕白,三宝郎被朝廷封赐官职爵位等大事,向她做了详细汇报。 三宝郎,被御赐七品参军学士?三宝郎是金成府衙随军参谋?那雪无情又是谁? 白高国公主蓝冰菲无论如何,也难以将那位又瘸又丑,眼睑黏连,面目狰狞恐怖的雪无情,与南宫国师口中的三宝郎化成等号。 南宫大国师再一次证明,蓝冰菲你身边的“近臣”雪无情,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叛徒”:“蓝公主,当时在金城,我就怀疑他就是我曾经认识的三宝郎。我们无从得知他如何被致残。但他随身携带我“瑞福祥’商号的金票,就是我在运城亲手交予他的。” 蓝冰菲一时回想到,曾经那些一场一曲的“荒唐”事儿,三寸芳心五味杂陈。千尺冰谷之春,与黄河沙滩紫藤架下的缠绵,在她脑海一幕一幕,清晰闪回。不管他们两个谁是谁,可以肯定的是,最起码这是两个人。想我冰清玉洁的堂堂大白高国公主,怎么会做出如此毫无羞耻之事?面对南宫玉狮的指陈,蓝冰菲只觉五内俱焚,一股被戏弄的无名怒火,摧的她玉容霞飞,面如赤丹,却又无从宣泄。 她在筹谋,她要报复! 李云阁,鸿阁老看着小公子李慕白,铺展在案台上的一方锦帕:“心念君恩,怡情佛乡,始乱终弃,孕秀蓄殃”。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能明了其中“心怡始孕”的玄机吧? 老哥俩面面相觑,这待如何是好?说好是为三宝郎提亲,偏偏天意弄人,阴差阳错地,怎么就让李慕白捷足先登? 李云阁求援的目光看向鸿阁老:“鸿阁老,我的贤弟。事已至此,要不老弟你就……” 鸿升面露难色:“小公子呀,我的儿。你是真能给你的世伯出难题呀!罢了罢了,手掌手心都是肉,横竖为了你们小哥俩。今天我就暂且负着三宝郎,去为你到那城王府走一趟就是了。” 小公子李慕白一听,此事有了着落,顿时喜上眉梢。于是就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块紫血玉佩,双手递给鸿阁老:“世伯,蓝郡主说了,欲去王府,此玉为证。” 李云阁见还有郡主紫玉相赠,料想其中一些难以言表的细节,我儿不好当众表白。但是这也恰恰说明,两个小冤家,已是两情相悦,私定终身。遂命下人找来夫人柳氏,重新斟酌,商量妥当,就决定让鸿升阁老,去到城王府为小公子提亲。 翌日,鸿升将“紫血玉佩”小心揣好,带上一车聘礼,就来到了城王府。 王爷兰成与鸿阁老,本曾同朝为官,两家关系甚为熟稔。今日乍然相见,还是颇为意外。 “老臣鸿升拜见诚王爷。王爷洪福齐天。” “哎呀,鸿阁老,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托王爷洪福,身体还算硬朗。” 兰成看着鸿升一车金银珠宝的礼物,遂谦让道:“来就罢了,干嘛如此破费。” 鸿升鸿阁老语带双关:“区区薄礼,王爷见笑。老臣今日此来,一为君臣叙旧,二为代一人向王爷您赔罪是也。” “鸿阁老言重了,你我多年不见,今日欢聚一堂,必定一醉方休,何罪之有?” 鸿升趁机接道:“若是王爷亦如是认为,此话也就好说了。” 二人落座,鸿升先从别后之情,慢慢引入正题。 城王府后楼兰心怡郡公主的“蕙芳轩”内,安置了三盆炭火,室内温暖如春,母妃正担心地询问女儿近来病情。兰心怡突觉今日心情大好,身上也似轻爽不少。母妃看着爱女一丝久违的笑靥,心神快慰。 于是一边抚摸女儿吹弹得破的姣好面容,一边以商讨的口吻对女儿说道:“心怡,趁着今日天气好些,不如让珞英将你身下被褥换了,眼看春节将至,铺陈些鲜艳靓丽的来,心情好,或许这点小病接着也就好了。” 兰心怡道声:“但依娘亲。” 因是久卧,身上穿的少些,兰心怡就斜探着身子,去取一边的锦裘外套。 娘亲母妃荡漾着柔慈的微笑,傲娇地看向女儿玲珑翘突的身材,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当年,“俏丽若三春之桃”的神韵。顺着女儿不经意袒露出来的一片国色天香,蓦然发现她胸前佩戴的“紫血玉佩”不见了! 母妃大吃一惊,脱口而道:“心怡,我的宝贝儿。你的紫血玉佩呢?” 小郡主心中有数,一朝被母妃发现了天机,还是禁不住羞红了脸庞,慌得翻身就牙床上跪着。想起近日自己所受的种种委屈,不觉泪眼婆娑:“母妃,请恕不孝女儿大逆不道之罪。” 遂将与小公子李慕白之前事,桩桩件件,一字不敢遗漏,细说与母妃知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世上哪有不疼爱自己女儿的娘亲呢?母妃突然紧紧地搂着小公主兰心怡,无奈地叹道:“傻丫头,心怡呀,心怡,你真是个傻丫头。你的罪过,这次怕是连娘亲也护不了你了。” 兰心怡将心事干脆一吐而尽:“母妃,女儿不孝。我知道这次父王不会饶过我。但是平生能得一倾心知音,彼此爱慕。哪怕相守一日,一时,甚或片刻的灵犀交融,女儿虽死无憾。” 母妃好像突然想起:“心怡,你那日不是让珞英去兰花庵,找大师为你卜卦去了?上面说的啥?是吉是凶?” 兰心怡凄然一笑:“母妃,不孝女根本就没有让她去问卦。” “那是去干啥了?” 兰心怡不藏不掖,直言道:“是让珞英去为女儿向他送信了。” “你说的他是谁?姓甚名谁,府上哪里?” “女儿不知道。” 母妃闻言,好比晴天霹雳!简直绝望至极:“什么?你这傻闺女,竟然不知道他哪里人氏!与一个不知名姓的野……尚且说什么倾心知音,什么彼此爱慕?” 母妃顾不了许多,吩咐侍女珞英好好看住郡主,就急匆匆去王爷书房,找兰成商量对策。 她刚到书房门外,就一眼瞥见多年未见的鸿升鸿阁老,正坐在里面。 第一〇七章 一对带血的紫玉佩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鸿阁老?多年未见,他怎么会在这儿?如此隐秘的心事,当着一个外人,怎么好说的出口呢。王妃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事关紧急,还是一步迈进门槛。 “夫人?你怎么知道鸿阁老在这儿?” 鸿升赶紧起身行礼:“老臣参见王妃。” “免了。什么风把鸿阁老,吹到我们这里来了?” 趁着王爷王妃夫妇双双在场,鸿阁老也就直接说明来意:“今日贵府造访,只是为那兵部李云阁李大人的小公子李慕白,欲与贵府小郡主心怡联姻一事。” 王妃只听得鸿阁老这一句,就气得大发雷霆:“哼,还真是慕白这小兔崽子!想不到堂堂兵部尚书大人李云阁,竟然也生出如此一个少条失教的混账东西。登徒浪子!他还知道世上有礼义廉耻四字吗?” “王妃息怒。李大人本想亲身登府谢罪,又怕不好冒昧。故而委托老臣前来,厚着脸皮,为这一对玉人做回红娘。孩子年轻,疏于礼数,些许出格,还要我们做长辈的包涵才是。尊贵的王妃,您稍稍息了雷霆之怒,要不让李大人带着他的儿子,亲自到您府上,您杖责他父子三百,约略解解怒气?” 王妃听了此言,心里好歹平缓些。可恨自己的女儿不争气,肚里已有了那李家骨血。万一事情弄得太僵,于事无益,面上也好看了许多。 王爷兰成这才说话:“按理,那李家小公子于我们小女有救命之恩,我们该去他府上登门致谢才是。可是,谁料那小公子竟对心怡,做出如此不顾廉耻之事?当然,错不在一人,我那不孝女儿平时也是娇惯坏了,以致行下这样有辱家门的丑事。” 鸿升鸿阁老赶忙打圆场:“话虽如此,好在这一对有情人彼此倾慕。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是不幸之中的幸事。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兰心怡的母妃听闻此言,既是女儿有意,不如顺水推舟罢了,免得月份大了,招致些闲言碎语,遂开口道:“鸿阁老,难道今日此来,是为那两个冤家做红娘的?” 鸿阁老笑道:“王爷,王妃您这是同意他俩的亲事了?” 王妃面露三分喜色,不禁眉头一展,期待地看向王爷兰成。 “此事万万不可呀!” 二人听了,大感意外。 鸿阁老脱口问道:“男子钟情,女子怀春,此天性也。况且慕白与心怡两个,乃生死患难之交。二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以致心心相印,不过情之所至,今日这样局面,尚且情有可原。王爷您何苦执著,偏要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呢?” 兰成面露难色,迟疑良久,抬眼看看二人,道:“鸿阁老,您还记得凌绍伯吗?” 凌绍伯?鸿阁老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王爷,您是说当年的新科武状元?” 兰成面色凝重,近年渐见衰老的双目,焕发出难得一见的虎威,依然精光闪烁,威风赫赫。他不置是否,一双虎目远远望向窗外,仿佛陷入二十几年前为抗击西夷,那场惨烈的飞鹰山之战。 当年兰成之祖父兰盾节度金城,获悉西夷番邦陈兵关外,明显已露狼子之心。兰盾担心金城府衙兵力不足,遂命手下骠骑将军鸿飞冥暂代军务。乃借回京述职之便,奏明圣上,迅速扩军备战。 适值天子发榜,开科武举。新科武状元凌绍伯,身材伟岸,武功策略深得圣上喜爱。遂由天子做媒,赐婚皇四妹婉华公主。 结果凌状元新婚不久,西北边陲就传来战事告急文书。正是国家用人之际,需要大量补充兵员。在朝四品及以上官员都要抽调一名家将随军奔赴前线。由于祖父兰盾熟悉路径,天子命令兰盾为先锋,凌绍伯为副先锋各带一支军马,先行出发。为谨慎起见,兰盾请求圣上将长孙兰成编入步伍,负责押运粮草。 及至到的金城,西夷番兵已将城池围困月余之久。于是兰盾带领凌绍伯从外杀入,两军交锋,激战三天三夜。敌军有一大将,名唤泸沽铁,绰号浑天龙。其人力大无穷,善使一柄狼牙铁棒。作战勇猛,激励的番兵士气大振,金城眼看不保。 凌状元向兰盾献计,不如先让鸿飞冥撤出金城,闪在番兵之后。兰盾这边退兵一百里,预先将大军埋伏于飞鹰山东侧,以逸待劳。但等番兵行至飞鹰山绝命谷,我方前后夹击。凭借飞鹰山天险,一举歼灭之。 此计实是一着险棋,能够实施得逞,必胜无疑。万一我军兵退如山,收放不力,必定一溃千里。届时番兵长驱直入,纵马中原,天朝万里河山,等于拱手让人。 鉴于当前形势,兰盾也无良策,于是就采纳了凌状元之计。 是夜,趁暂时休兵之际,兰盾将此计详细写明,绑于箭上。为以防万一,命凌绍伯站于高处,拉满硬弓,向着金城城内连射三封书信。这边趁夜色悄悄退兵,一路采用减灶之法,渐渐诱敌深入。 两天以后,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战机,泸沽铁率大军完全深入绝命谷中。金城节度使兰盾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顿时敌方兵马死伤大半。泸沽铁挥兵后撤,被后面赶来的鸿飞冥一阵乱箭射回,又是死伤一片。如此轮番射杀,再多的箭矢,亦无以为继。兰盾命令士兵将山上大小石块,一股脑儿的掀下山去。番兵哀嚎遍野,血流成河,眼看胜利在望。 不料,番兵大将泸沽铁非等闲之辈。危难中,命令士兵化繁为简,将盾牌阵变成三十人一组,各自为战。一面向绝命谷下游迂回,好歹找到一处平缓地带,旋即率领三千余勇,冲出包围圈。 水来土屯,兵来将挡。兰盾将军与泸沽铁捉对厮杀,一个抡起狼牙铁棒,虎虎生风,一个挥动开山乾坤斧,地动山摇。二人大战百余回合,不相上下。 不幸兰盾将军年金天命,久战必定吃亏。兰成担心主帅祖父安危,不免劳心分神。突然一支流箭射来,正中左胸,霎时鲜血染红半边战袍。 兰盾瞥见孙儿受伤,无心恋战,半路拨马而回,欲来抢救兰成。泸沽铁一眼瞄准战机,抡起狼牙铁棒照直兰盾后心,就是死命一记“泰山压顶”,砸将下来。 凌绍伯拍马挺枪来救,奈何泸沽铁力气太大,虽然险险挑开,兰盾将军还是被棒上狼牙扯下一块皮肉。 那时金城骠骑将军,副使鸿飞冥正值青壮,一腔英雄意气,遂助凌绍伯一道,缠住泸沽铁,直至混战到傍晚,才各自收兵,重新安营扎寨,生火造饭。 东升的月亮爬过山顶,斜照在兰成病榻上。看着孙儿煞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兰盾将军一夜焦急,竟然滴水未进,粒米未下。 不知是什么时候,兰成苏醒,看见祖父兰盾,武状元凌绍伯两个,正趴在床边睡着。就用右手拍拍床板,二人急忙围拢过来。 兰成料想今番必定命丧飞鹰山,想起家中青春韶华的妻子,不禁潸然泪下。他摸摸索索,遂从怀中拽出一块,已被鲜血染红的“紫色玉佩”,一手无力地拉住凌绍伯的手,乞求地看向他英俊冷逸的面庞,断续说道:“凌状元,这是我当年结婚时的一对玉佩,另一支在我夫人那里。” 凌状元满眼疑窦,看看兰盾将军,说道:“兰成兄,这是何意?待天明找来附近医生,为你处理了伤口,也就没事了,何必多想一些无用的,徒耗心力?” “凌状元,别误会。无论我兰成未来生死如何,我想待您我两家的儿女出生,若果都是男孩或女孩,就让他们辈辈成为好兄弟,好姐妹。若果天遂人意,生个一男一女。就让他们世结兰谱,永嫡秦晋之好。不知凌状元可否答应?” 兰盾将军泪眼朦胧,他心中十分理解,成儿这是为兰家的将来作最后的打算了,当然他也十分赞许兰成的这个决定。 “凌状元,算我兰家高攀了,您就答应了吧。” 凌绍伯人物风逸,胸怀坦荡,一身铁骨,铮铮担当,就没有再多说一句,双手接过这枚带血的“紫玉”,仔细谨慎地装入怀中贴身的衣兜。 兰盾祖孙两个四目相视,会心一笑。这一笑含满了大丈夫,马革裹尸的无尚崇高与悲壮,也饱含着七尺男儿对家庭,对妻儿老少,铁骨担当的英雄柔情。 第二天,受伤的兰成就被安排,转移到附近农户家里疗伤去了。 战争并不会因为流血而停止。再后来,兰成被运回金陵继续养伤。再后来,鸿飞冥就做了金城节度使。三个月后那边传来了祖父兰盾以及凌绍伯等烈士,战死金城的消息。 王妃听完丈夫兰成说的这一段往事,早已身心哀哀,泣不成声。 鸿阁老沉浸在那片,铁血铿锵的战争情境里,良久没有说话。想到城王府与凌状元这样催人泪下的生死联姻,那句为李慕白与兰心怡提亲的话,是无论如何,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王妃好歹收住哭腔,好奇地问道:“王爷,那块带血的紫玉后来下落何处呢?” 鸿阁老心道,是呀,总也得弄个明白。我这红娘当砸了,事起何因,也好向李云阁复命吧。 王爷兰成收回对往事悠远的回忆,悠悠叹道:“你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〇八章 失踪的四皇妹婉华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气候惊蛰,动植复苏。镂雕朱漆的小窗外,梅枝舒展,花绽红黄。玉兰枝上,青鸟欢鸣,捉对成双,已是春意盎然时候。 新婚不久的婉华公主,眉眼之间荡漾着幸福的笑靥,正对镜梳妆。镜中的美人云髻高绾,靥辅承权。玲珑如玉雕的小鼻梁,舒缓而自然,挺拔而流畅。 那个身形伟岸,气质轩朗的武状元,发如青霜,剑眉飞扬。丹唇微笑,星目含情,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盈握纤腰,贴着她的耳边,仿佛在悄悄倾诉着别后的相思情话。 她沉浸在与夫婿之间无限的遐思里,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笑一嗔,他的点点滴滴,宛然春风化雨,丝丝缠绵,滥觞了甜蜜的回忆。 等他凯旋而归,与他温柔以对;等他别后团圆,与他岁岁年年。等他耳鬓厮磨,与他兰桂芬芳。她以为,从青丝到白头,注定相守一生。 可是,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她倾心爱恋的武状元,那个高大轩朗,剑眉飞扬,星目含情的凌绍伯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有人说伤心至极的人没有眼泪。婉华公主的泪滴在心上,合着泣血的悲酸,合着亘古的哀恸,合着曾经的山盟海誓,渐渐凝结在三生石畔,化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玉雕冰花。 富丽堂皇的状元府,三月前大婚喜庆的旖旎风光,还没有完全褪去。 她面无表情,缓缓打量着喜床上龙凤呈祥的大红绣缎,镶着子孙万代流苏边的双喜字二人枕。婉华公主只觉万念俱灰,心如止水。 撤下百鸟朝凤云霞五色云纹大婚服,换上一袭玉兰白拖尾拽地长裙,她默默走出状元府。 一弯残月,将婉华公主妙曼的身姿,长长地拖在洁白的御街上。 回首,廊柱上挂着一对猩红宫灯的状元府大门。她怅然驻足,仿佛是向她曾经深深爱恋的夫婿凌绍伯,作了最后一次长情的吻别。 如钩的残月刹那间隠向云端,乌云翻滚,天地惨愁。从那九天之上,飘下鹅毛大雪,恰似杨柳飞花,扯棉裹絮。天地之间,霎时银装素裹。金陵街头连绵鳞次的楼肆,错落有致的矮乔高树,远处的山川河流,长街小路,瞬间淹没在这片粉妆玉彻的婆娑世界里。 京国二月的夜雪,淹没了她一袭银衫飒飒的婀娜身姿,也带走了她一怀生离死别的愁绪。 有人说,她死于这场风雪里,也有人说,她或许归隐了佛门,了此残生。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四皇妹婉华公主的影子。 王爷兰成脸上挂着泪珠,心痛的说不出话来。书房里一片压抑的静寂,只听得王妃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许久,许久。鸿阁老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那,是说凌状元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没有人知道。” “那,王爷您赠予凌状元的那枚紫玉,究竟落向何处呢?还是湮灭于那场战争的荒丘孤冢?” “也没有人知道。” 又是长长的叹息和沉默。 “王爷,王妃。有句话,不知老臣当不当讲。” 兰成想都没想:“鸿阁老,我们知道您要说什么。可是,二十年来,我内心深处,始终放不下凌状元合他新婚不久的夫人婉华四皇妹。他们的境遇太凄惨,让我太揪心。要不然,我家心怡,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这般光景。” “小公子李慕白毕竟与心怡郡主,两情相悦呀。如今郡主已是怀有身孕,我们两家都拖不起!” 如此一来二去,时间拖延既久。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尚书府那边久不见鸿阁老归来,料定大事不妙,也许真的不是,当初想象的那般简单。于是李云阁当机立断,就用三尺棕绳捆了小公子,偕同夫人柳氏一起来到了城王府。 小公子倒捆着双臂,进得门来,二话没说,突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王妃脚下,生生压抑着哭腔,真诚诉道:“王爷,王妃在上,请接收罪臣李慕白诚挚的歉意。自夏至节那夜,小郡主兰心怡,不幸身坠秦淮河滔天巨浪,我实在是偶然路过,并不知她尊贵身份。当初急救过程,亦是无意冒犯方泽。后来亦是偶然相遇与兰花庵,被她的绰约风姿,芝兰人品,和高雅的学识所倾倒。情到深处,身不由己,以致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蠢事。我们俩的婚事,无论成与不成,对于心怡,完全处于一片倾心爱慕,绝无登徒浪子之心。今夜冒昧来王府请罪,一为表白志向,二为以证郡主清白。假若王爷王妃不能原谅,我即便为她舍弃卑贱的生命,至死无悔。请王爷尽管责罚,李慕白绝无半点怨言。” 小公子说完这段话,低下从不轻易折服的头颅,深深伏地尘埃,只待王爷杖刑加身。 李云阁李大人,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根三尺马鞭,单膝跪地,双手递与王爷兰成,将头一扭,老泪纵横:“王爷请恕罪臣教子无方。我父子二人甘愿受罚,但千万不要再去归罪于小郡主。” 王妃听了李慕白一番声泪俱下的表白,既无奈又心疼。突然心下一软,附身抱着小公子肩头,泪流满面:“慕白,慕白,你这傻孩儿,你让母妃还如何怪罪?” 一旁鸿阁老见了这番情境,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狎笑。心中暗道,李云阁你个老狐狸,也就你能演出这样的苦肉计啦。 王爷兰成伸手拉起小公子,道声:“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何苦还要彼此为难。” 再说落脚“聚鲜馆”的三宝郎被店小二一顿推搡,“噗嗤”一声跌出门外,一头撞在一位俊逸英朗的少年书生怀里。但见此人骨骼清奇,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之间,意气风发。更是羞愧难当,一叠声地赔礼道歉。 这位书生不是别人,正是金成府衙推事李昂的三公子李晟。一应一答之间,见眼前这位又瘸又丑的年轻人,虽然五官狰狞可怖,谈吐颇是儒雅之辈。 俗言,海水不可斗量,贵人不可貌相。心中起了三分怜悯爱惜之意,于是不顾一干食客异样的注视,就请三宝郎吃了一顿“鱼咬羊”大餐。 两年前的秋天,三宝郎于金城城郊李推事府上,见过李晟几面,只是今天这幅尊容,李晟是万不可能认出他来而已。三宝郎落魄之时,遇着李晟,如同故人,也就不再推脱,实实在在大快朵颐一番。 餐毕,李晟命人泡上上一壶本地“云雾”茗茶,二人一边啜饮,一边偶尔闲聊几句。 “兄弟,听阁下谈吐,亦是圣门中人,一时落魄,也不必太过灰心。” 三宝郎诺诺。 “兄弟,不知来自何方,又欲去何方?” 三宝郎本想实话实说,欲去金城。又担心李晟正是金城坐地,生怕对方生疑,就随口搪塞道:“四海飘蓬之人,上无片瓦以挡寒,下无锥地以立足,我也不知何处归宿。” 李晟叹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有些事,身不由己。假若兄台无处可去,不妨随我去金陵一趟。哪里富贵云集,遍地机遇,朝贫暮富也是常有的事。” 三宝郎心想,也是。如今即便去的金城,那里战事早已平稳,亦无用武之地。遂快然应道:“也好。不过目下这般窘迫,怕是去到京城,也不过混迹沟渠,枉作那市井乞讨之辈。” 李晟慷慨动色:“哎,我这里还有些小钱,且助你开间茶馆,也胜似那浪迹江湖稳妥。” 言毕,掏出一锭白银,足足有五十两:“怎么,够你兄台花个一年半载了。” 三宝郎感恩不尽,惨然回道:“小公子仗义疏财,阴德深隆,未来龙骧麟振,积厚流光,必有大福报也。” 李晟不以为然,只当是奉承之语,开口浪笑道:“阁下莫非是金城随军参谋三宝郎也?” 三宝郎大吃一惊,一语激起心中东山再起的幻想,面上不露声色:“小公子说的三宝郎又是哪个?” “这话扯起来就远了,两年前,鄙人有幸一睹三宝郎先生风采,见识了他精深幽玄的道艺修为。家父每每谈起,未尝不敬佩有嘉。那都是惊世骇俗,转天命移造化,大手笔也。” 李晟此语,在今天的三宝郎听来,不啻拨云见日,胜却赐他良田百顷,骏马高官,重新燃起内心仅存的一线斗志。 于是二人结伴同行,一路无话。 又是半月时光,就来到了天子脚下,圣都金陵。 “小公子,到了我们该分手的时候了。感谢您的慷慨救助,如今有了您这些救命的银钱,我也免了露宿街头之苦。看看异日到哪合适的地段,谋一个吃饭的立身之处。小公子,兄弟祝您前程似锦,大展宏图。这里就此别过。” 李晟抱拳施礼,道声:“兄台珍重,切勿自暴自弃。” 三宝郎赶紧回道:“小公子珍重。谨记,谨记。” 二人于紫石桥头依依话别。 此时天色已晚,三宝郎漫步街头,不知不觉,走到一处荒废许久的高门大院。 第一〇九章 一团天真养太和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落日余晖将尽,借一点苍茫暮色,三宝郎打量着这座院落。中间大门朝南,门开三间。门楼楼脊雕龙刻兽,栩栩如生。朱漆廊柱,黑色玄门。一对石狮,分列左右。左边雄狮睚眦俱裂,威风凛凛;右边一只慈眉善目,憨态可掬。积年累月的风雨侵蚀,石狮锈迹缕缕。门厅廊柱上,一副隶书写就的对联,虽见字迹斑驳,联文依然清晰可辨。其左联云:文修武备秉坚忠;右联云:国恩家庆肇太和。 文修武备,国恩家庆,透着威严厚重,分明德兼乾坤两仪。三宝郎深感联文气度恢弘,内心默默想见府邸主人当年,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的修齐治平之雅志。不觉肃然起敬,心往神驰。 凑近虚张的门缝,他朝院中细看,方圆宽敞的院落里,杂草丛生,乔冠疏落。隐约可见院中偏西,排布一列兵器架,散插着刀枪剑戟各式兵器。似乎年久无人打理,兵器锈斑乌黑。 主人是行伍出身?最起码也是一位武举吧。 一不小心,磕开了虚掩的大门,噫,门上竟然没有上锁?如此尊贵的人家,居然没人为他看家护院?还是那时主人行走的匆忙,忘记了落锁?又是何种原因,让他一去不返? 三宝郎轻手轻脚,就闪身进了当院。但见楼房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雀替悬钟,槅门镂窗。处处精致的雕工,无不透着别致的匠心。正房厢厦,回廊井栏,真是气势雄伟,蔚然壮观。虽然历经沧桑,风云变幻,依然藏不住当年的富丽堂皇,和高贵典雅。 在满院的杂草青苔,枯枝败叶之中,却掩映着一颗高大挺拔,郁郁葱茏的玉兰树。枝条婷婷舒展,绿叶乌黑亮丽,四季常青。 三宝郎蓦然心情愉悦,也不禁为这家主人暗自庆幸。俗言“桂子兰孙”,他想见了玉兰花,白玉无瑕的身姿,高洁傲岸的情态。联想着府邸旧主“文修武备”的坚忠情操,与“国恩家庆”的寄望与期待。心中替他默默祝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啊。 只顾一味沉吟感慨,不觉夜色笼罩。心道,我初来京城,正愁无处安身,何不就这荒草萋萋的无人院落,暂且叨扰,先住上一晚,明日再作打算呢?一念及此,心中蓦然有了一种亲切的归属感。 趁着深沉的夜色,走进正堂。一股刺鼻的霉味,呛得他差点儿背过气儿去。他探手随身携带的抱肚(一种贴身的布质包袱),摸出一支火镰,就窗台上探寻。厚重的灰尘里,遽然还有半截蜡烛。 一豆烛光摇曳,但见蛛丝勾连,扯窗连门。满屋附尘,触目苍凉。虽然光线不是十分强烈,屋内陈设,还是看个一清二楚。 迎面是一排紫檀雕花平几,两边一对雕花镶金西洋玻璃大插瓶。厚重的灰尘下,朦胧可见几上珍珠花瓶,彩绘大碗,三彩双龙小方壶,岁寒三友青花小瓷罐,掐丝珐琅双耳瓶,等等一些知名不知名的摆件,整齐错落。 北墙一幅中堂画,画中漫天飞雪,一片似火梅林,一角红楼隐约其中。三宝郎大吃一惊,怎么如此似曾相识? 靠东山墙支着一张黄花梨洞式雕花大床,床头两边各镶一小扇,镂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中间一对烫金大红双喜字,在幽暗的烛光下,依然熠熠生辉。这是府邸旧主刚刚大婚不久吗? 更令他惊讶的是,中堂画东侧副位同样张挂一幅《高山流水》图,画中伯牙弹琴,子期颔首,二人沉浸在悠扬空灵的韵律里。这与断情崖梅园红楼,何其相似乃尔! 三宝郎疑窦丛生,不觉浮想联翩。 也罢,这就是我的家了。从此以后,我哪儿也不去,就替这家府邸故主看门护院了。 三宝郎索性更探究竟,就退出正堂,穿过蛛丝耷拉的廊檐,推开左边一间房门。 这是一间布局精致的宽大书房,靠东近窗摆一张长长的紫檀雕花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旁边一支春秋战国镂空八龙小香薰,右手边一支官窑脱胎白盖大茶碗。 三宝郎转过案角,走向主人平时挥毫泼墨的正面位置,赫然发现尺长的嵌金镇纸下,压着一幅尚未完稿的肖像图,画的是一位气质清雅的年轻女子。约摸十六七岁模样,三千青霜丝,绾个飞仙髻,容貌秀丽,明眸灵动。靥辅承权,双唇含丹,涵着微微浅笑。下颌尖圆,鼻梁舒缓而自然,挺拔而流畅。雍容而不嫌肥腻,清丽而不失高雅。 遗憾的是,画中美女的一双烟眉,未及细细润笔,稍占粗犷的笔峰,显得媚中略带三分俏皮的小霸气。 三宝郎看着看着,哑然失笑。怎么这么像我娘亲年轻时候的容貌?细看俞觉亲切。忽又心道,三宝郎呀,三宝郎,真是自作多情。怎么骨子里也有如此攀龙附凤的俗念?似我这样眼睑黏连,丑陋狰狞的五官,步走高低的一个瘸子,也配拥有如此富贵尊荣的家世? 他自嘲地摇摇头,拐过浮雕着渔樵耕读的木屏风,北墙下紫檀几上,赫然放着一幅黑白两色的男性遗像。画中男儿发如青霜,剑眉飞扬,星目如电。五岳朝拱,不怒而威。紧抿的唇角,深藏兵机,似乎涵着万钧雷霆之风行。 春蚓秋蛇,秀媚而苍健的笔锋,略带枯涩的线条,偶尔的断续使转,仿佛体现出执笔人,当时百身莫赎的满怀沉痛与悲酸。在看挽联,更加然人肝肠寸断:英风宛在,忠骨常伴山河永;蝴蝶梦破,冰魂随去云天长。 寥寥数字,诉说着一段,卓著不朽的勋业,相遇了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丈夫为国捐躯,爱妻殉情随去,千古绝唱者也。 三宝郎想见着这一对夫妇,爱的如此深情执著,情意绵绵;想见着他们乍然新婚缱绻,一朝鸳鸯梦断;想见着彼此生离死别,所经历的那种摧心蚀肝的哀恸。 这样的爱情,既感人又心痛。他突然悲从中来,不由双膝跪倒在这幅遗像前,涕泪交流。 他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父亲,多年守寡孀居的娘亲,想起自己如今悲惨的境地,直哭得天地惨愁,山河变色。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三宝郎竟趴在地上,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了。 居住在红楼厢房的龙月儿,听得堂上娘亲唤儿的哭喊声,就急急忙忙穿衣下床来看。还是棋差一着,晚了一步。红楼院内,哪里还有那娘儿两个的身影? 她捡起地上三宝郎留下来的书信,瞬间明白了其中原委。不敢稍有迟疑,一路小跑着出来。天空中大雪纷飞,地上积雪没膝,根本不辨东西南北。 三宝郎不辞而别,娘亲再走丢喽。况且三九朔冬,地冻天寒。娘亲恁大年岁,怎堪风雪摧折?一念及此,芳心颤抖,后果不敢设想。 漫无方向,只是凭的直觉,一路追赶下去就是了。 突然望见远处一对长长的车马,正跋涉在雪窠里。最起码,前面有人走动,就有一线撞见娘亲的希望。她鼓起心力,奔那一对车马追去。 奈何一介女流,双腿怎及马腿快?末了,还是让她跟丢了。 天空突然晴朗,积雪渐渐变得稀薄。她远远望见前面一处城圳,高楼林立,炊烟袅袅。此刻,也不管方向是否正确,怎得找个人魂儿打听吧?于是竟奔这座城圳而来。 连日奔波,她又累又饿。从城南到城北,从近郊到市区,就是不见娘亲踪影。她实在感觉心力交瘁,恨不得马上得到一张草席,也好美美地睡上一觉。 夜幕降临,一天的时光就这样挨过去了。 月上中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影,依旧孤独地逡巡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上。腹中饥肠辘辘,身上文钱皆无。不由芳心暗忖,要不,找个大户人家的商铺里,去偷一点食物充饥?富贵大户门禁森严。要不,去一户普通百姓人家里,偷一点儿?趁火打劫,又于心不忍。 好歹挨到一处深宅大院,看看虽然荒芜凄凉,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酥首微偏,悄悄地贴近门缝细听,里面寂静无声。拿手轻轻一推,虚掩的大门闪出一道缝隙。她收收肩胸,一扭娇臀,竟然进来了。 院内杂草丛生,月光下的乔树冠木,阴影森森,不觉一阵心惊肉跳。东西厢房挨处撒摸,竟然找不到粒米滴水以充饥。心里恨恨地骂一声,也是一家穷批,枉占着这么好的高宅大院。 有心走掉,又有不舍。心道,即便我找不到一点吃的,放着这么楼堂暖阁,不妨就在此处安歇一晚。打定主意,就奔左手房间而来。 刚要迈步而入,突然“唧唧”一声,窜出一只耗子来。龙月儿女孩家家的,打小生在怒江龙宫,也算少见多怪。不由吓得“妈呀”一声娇呼,一双粉抟小脚蓦地蹦起老高。 好巧不巧,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把脚崴了。疼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这个晦气呀,一边双手捂着搓着。寻思寻思自觉乖委屈,止不住兀自“嘤嘤”地小声哭泣起来。 “谁呀!你是人还是鬼?” 屋内突然传出一个男子的高声断喝。 第一一〇章 高山流水一样心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谁!你是人是鬼?”屋内突然传出一个男子的高声断喝,把个龙月儿嚇得又是一蹦老高。 “你谁?深夜古宅,你藏在黑暗里干嘛?” “我?我是替主人看家护院的。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到这里来闲溜达,呜呜咽咽地哭,还说你不是鬼?” 龙月儿稍稍松了一口气:“哦,看家护院呀。我真不是鬼呀。只因寻找我的娘亲,路过此地,腹内饥饿,想偷偷进来弄点儿吃的。” “你的娘亲?叫的这样亲切!” “我的娘亲!怎么了!难道娘亲还有假的不成?” “是龙月儿吧?进来吧。” “黑灯瞎火的,我才不呢!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让你猜对了,我还真就不人不鬼的。” 屋内的男子,正是傍晚才进来的三宝郎。黑暗中,摸索着打着火镰,将那半截蜡烛重新点上。 烛光摇曳,龙月儿一眼认出他来,颠着脚一步窜过去,就紧紧抱住了三宝郎,生怕一转眼又丢了。嘴里带着哭腔,一边嘟哝:“三宝郎哥哥,龙月儿闯大祸了。娘亲让我看丢了。大雪里,找了这许多日子,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三宝郎借势轻轻移开一步,沙哑着声音说:“月儿,别哭了。赖我呀,赖我这不孝之子,惹得娘亲出走。我本不该不辞而别的,可是我也为难,娘亲若是见了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还不得心痛死啊!” “我知道你心里是为了娘亲。可是,天寒地冻的,娘亲恁大年岁,怎么受得了?” 事已至此,三宝郎只往好里安慰她:“没事,娘亲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半路上遇着贵人呢。” 龙月儿听了,略略好受些。 三宝郎从抱肚里,掏出一块带着自己体温的烙饼子,伸手递过去:“月儿,你哥就这些本事啦,先凑乎充充饥吧。挨到明晨一早儿,再带你出去找点热乎的。” 龙月儿闻着带有三宝郎哥哥体温的烙饼子,顿时觉得有了依靠,三寸芳心既温暖又踏实。如此发乎自然,又毫无掩饰的温馨,让龙月儿瞬间感动,沦陷。 什么时候开始向往,开始憧憬?在茫茫人海里,那个心仪的人儿牵着她,从此赖上他,靠着他。不羡高官,不慕富贵。跟她情投意和,两情相悦;跟她柴米油盐,平平淡淡;跟她生儿育女,天长地久。 “月儿,慢点儿吃,别噎着。让你这一搅和,今夜看来又是难以入眠了。” “算了吧,又赖我什么事,你是担心娘亲了。哪一天呀,我龙月儿若是真能惹得你一夜无眠,我也知足啦!” “傻丫头,天天的说这些痴话。” 三宝郎明知龙月儿心思,奈何他心中那一角红楼的门,早已为胡雪儿一人而打开。平心而论,龙月儿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我三宝郎一生,不能因为心底那点儿原始的欲念,无妄地去伤害两个好姑娘。 接受了你龙月儿,就等于我负了胡雪儿;负了胡雪儿,也就等于我负了你龙月儿。今生今世,要么深爱,要么不爱。假如深爱一个女人,就要倾情倾义,给予她,我身与心的全部。我们不能相爱,就是一种深爱,月儿妹妹,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些话,他不敢和龙月儿挑明了说。对她而言,那该是多大的伤害呀! 三宝郎内心真的不敢去深想,每每勾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回忆一次,心就再疼一次。其实他内心的那道伤痕,从来就没有瞬间的愈合过。 光轮冰转,月正中天。圆圆的玉盘,放射着清冷的光辉。 月中仙子无言地注视着,状元府邸的书房里,这一对“多情”的少男少女。看他们一个为爱而挣扎,一个为爱而痴狂,我也会心痛,我也有流泪。世上那些悲欢离合的有情人儿啊,请你谅解我,不是我心生来就冰冷,你可知道,造化无私,痛苦本身,亦身负使命。只是看他们深陷其中,痴迷而不能自悟啊。 月华如水,一痕清辉,洒照在雕花紫檀书案上,斗室之内,光明如昼。 龙月儿痴痴地看着三宝郎,心内叹道,三宝郎哥哥,你知道吗?你的心事,我又何尝不知?你看到的,是自己扭曲的五官。而我看到的,却是三年前三月十五的月圆之夜,那个来赴龙宫宴的山野小医童;是那个带着浅浅的醉意,忘情吟唱“碧海今宵明月夜”的痴情儿。 世俗的闲言冷语,都挡不住一颗,爱人痴狂的心。今生今世,一旦爱上一个人,不论他美好或丑陋,富贵或贫贱,都会倾情倾义,给予他,我身与心的全部。 你说你接受了我,就等于负了胡雪儿;负了胡雪儿,就等于负了我。三宝郎哥哥,你真傻!你谁都不辜负,却唯独负了你自己。 我知道你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你却未必知道,我龙月儿正痛苦着你的痛苦;你只知道快乐着胡雪儿的快乐,却不知道我龙月儿快乐着你的快乐。我的痛苦更痛苦,我的委屈更委屈。 你知道吗?胡雪儿已经把你亲手为她描摹的“梅花妆”,给了我龙月儿! 我知道,这些话不敢和你挑明了说。一旦挑明,只会搅的你更痛苦,更纠结,更愧疚。 月光中的龙月儿,三宝郎,就这样默默相视,澄澈渊明的双眸,倾听着彼此内心深处的独白。纵有千言万语,又在不言之中。 三宝郎突然温柔一笑:“月儿,别瞎琢磨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是关于我刚刚认识的,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前辈。”三宝郎顿了顿:“他们的爱情故事,崇高圣洁,荡气回肠,令人感动。” 龙月儿抬头看看她的三宝郎哥哥,带着浅浅的笑靥,明眸灵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充满期待。 夜深了,清冷的朔风,透过镂空的窗隙钻进来,丝丝缕缕,寒彻肌骨。 龙月儿困了,朦朦胧胧,软乎乎,就踏踏实实,靠在三宝郎哥哥的臂弯里,香香甜甜,进入了梦乡。 且说一日,泰山碧霞元君驾临,东海玉女胡雪儿修行的玉女宫。 胡雪儿在九龙山断情崖,离恨湖边,为女娲娘娘守护“莲花阵”万年之久。眼看得到升仙,因赴泰山碧霞元君之群仙大会,而酒后从半空坠落雪窟。遇莲房小医童三宝郎搭救,遂生爱恋。虽然夫妻恩爱,缱绻缠绵,但是胡雪儿困于“道修”之使命,佳期不过三日。 当初泰山碧霞元君之初衷,不过欲使胡雪儿,假“三日九年”的人间情爱,锤炼她的“道心”。结果适得其反,胡雪儿不但没有“因情悟道”,反而深陷于三宝郎的“儿女情长”。 他们流连于梅园红楼的温柔旖旎,他们一起怒江擒奸龟,他们生下了爱情的小结晶,一起痛并快乐着。 谁也没有料到,金城随军参谋的三宝郎,胡雪儿心心念念的小丈夫,因受妖狐雪飞花的蛊惑,误入狐穴“幽月洞”,眼看就要被那妖狐“行下苟且之事”。胡雪儿妒火中烧,一把真火,将幽月洞化为灰烬。岂料误打误撞,连同她爱入心髓的小情郎,被烧的面目全非。 看到三宝郎面部眼睑黏连,丑陋狰狞的伤疤,胡雪儿痛彻心扉,追悔莫及。由当初在红楼,无情“抛弃”三宝郎的深深愧欠,加上对他“毁容致残”,无可饶恕的罪责。从此以后,胡雪儿内心也自感,背负了难以偿还的情债。 玉女宫内,胡雪儿凭窗而坐。酥首微偏,皓腕如玉,素手扶腮。云髻蓬松,烟眉轻蹙,正沉湎于对往事的悠悠回忆之中。 一袭水洗红拖尾曳地芙蓉裙,纤腰约裹。胸前一痕雪芙,玉丘起伏,险险掩饰不住,她满腔的懊悔和惆怅。 泰山娘娘不容侍女禀报,一步跨进门来。见了胡雪儿这幅,柔肠百结的怨女模样,雍容华贵的五官,不由面露凛然。 “胡雪儿在吗!” 听得一声深沉威严的娇呼,胡雪儿蓦然回神,整衣下拜,口称:“不知碧霞元君尊驾莅临,请恕失礼。” “罢了。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当初见你颇有夙慧,又念千年道行,实属不易。才命你去断情崖下,守护九天玄女遗留的莲花阵。如今功成圆满,封你‘东海玉女’之职。” 胡雪儿慌忙辩解:“还请元君宽限数月,待我……” 泰山娘娘不等胡雪儿说完,怒道:“什么宽限!三宝郎究竟有什么迷魂药?如此令你凡心妄动,竟致不惜万年苦苦道修!” 胡雪儿内心一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不住一双大眼睛渐渐蓄满的泪水,就“扑簌簌”滚落下来,哀哀哭问:“在您道的眼里,凡间的柴米油盐,男女情爱,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道是什么?你不见时空里的痴儿怨女,场场山盟海誓,悱恻缠绵。桩桩生离死别,死去活来,到头还不是一场游戏一场空!” 胡雪儿将心一横,顶撞道:“敢问碧霞元君,既然道法如此至高无上,为什么无视时空的有情人,恩爱反教别离,有情反教痛苦?” 碧霞元君恨铁不成钢,玉手一指胡雪儿:“枉我疼你一会。想是本尊着意栽培,谁知你是痴迷不悟。” 胡雪儿不吐不快:“在我眼里,民间疾苦就是道!谁欠我的,我可以不要,我欠谁的我自还他!这有什么错?” 泰山娘娘被胡雪儿一顿反问,气的差一点失了碧霞元君的仙风道仪:“胡雪儿,胡雪儿。罢了,罢了。你还是下去吧!” 碧霞元君说罢此言,衣带飘风,拂袖而去。 第一一一章 玉皇大帝的悄悄话儿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宝郎早就醒了,看看龙月儿睡得正香,就任由她摆着舒适的姿势,没有唤醒她。 龙月儿闪闪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三宝郎哥哥的怀抱里,不禁一阵芳心鹿撞。她本能地就要躲开,却又留恋这份难得的浪漫和温馨,旋又垂下长长的睫毛假装睡着。 趴在三宝郎哥哥山一样,宽敞雄健的胸廓上,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龙月儿觉得就算是天塌地陷,她也懒得动了。 “月儿,还装?起来吧。这姿势,一夜把我累的够呛。” 龙月儿被拆穿了心底的小秘密,羞得玉容霞飞,娇声嗔道:“坏人,你就是坏人。连人家一丢丢的小心思都不放过。” 三宝郎正色道:“今天有重要的事情,须要让你来帮忙呢。” 龙月儿依旧赖着不肯动,丹唇翕动,气吐幽兰:“三宝郎哥哥,什么重要的事?我可做不了大事情。” “替我跑跑腿儿,总还会吧。” 三宝郎从怀中掏出李晟赠给他的银锭,吩咐她先到钱庄换二两零钱,余下的再存上。然后到竹器市场让小伙计送些长竹片,刀斧,锯子,尺子等木工家什。最后,回来时捎两份早餐。 龙月儿收起银锭,心情爽极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三宝郎补充道:“顺便再让伙计送车废木料,天寒,好烤火。” 三宝郎跛着右腿,一趟一趟,将那些材料搬到后院的假山上?。先在假山中间最高处,辟出一块丈五占方的平坡,又在正前方栽一根八尺高的木柱。 看他一声不吭,一个人默默地又是测量,又是画圈的,龙月儿心里纳闷不已,言中不无调侃:“小医童,记得你的特长是鼓弄草药呀,你弄这些竹片啊刀子的,这是要改行做竹器吗?” 三宝郎把一根长长的竹篾弯成一个圆圈,中心再固定一个垂直相交的十字架,不无神秘地说:“月儿,你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么?每年的七夕晚上,人在葡萄架下,就能听见他们小夫妻两个的悄悄话儿。” “骗人。”龙月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再说,人家那是葡萄架,你这弄得什么,紫竹架。能一样么?” “是不一样。但是我弄这玩意儿,夜里能听见天上玉皇大帝的悄悄话儿。” 龙月儿听了抿嘴一笑,玉雕小瑶鼻哼的一声:“三宝郎哥哥,这算宝氏幽默吗?你知道么,就连你骗人我都觉得可爱。可我就是不喜欢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偏偏爱吹牛!” 三宝郎不说话,一边咕咕囔囔计算着什么,一边拿小刀在紫竹大圆上画刻度。 回头看看忙活的差不多了,就吩咐龙月儿:“八公主,你听好了。现在我累了,先去喝会儿茶。待会儿太阳正中天时候,你把前面这根竖杆影子的位置做个记号,回来告诉我。千万别眨眼睛奥,错过了,就得等到明天啦!” 龙月儿嘟嘟嘴儿:“叫我月儿妹妹!要不我可不干。”顿一顿,又追一句:“要不你去怒江龙宫,找你的八公主来替你干吧。” 三宝郎知道,龙月儿这是在向他强调,两个人时至今日的亲密程度;也是在巩固,她努力而来的发展成果。 又是日暮黄昏,夕阳西下,紫色云霞撒满迢迢远去的秦淮河。暮风吹起,波光粼粼。远远望去,水面上流淌着一匹绛紫的锦缎,又似仙女遗落人间的云霓飞扬。 一弯新月悄悄升起,袅袅炊烟笼罩着这座古韵遗风的都城。 三宝郎登上假山,目运精光,寻找着中天的星宿。他抻着八尺立柱上垂下的丝线,对准天上的星星,围绕着竹蔑大圆,三点一线,反复对照刻度,凝神运算。 好奇的龙月儿偷偷跟出来,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三宝郎哥哥,一顿三百六度大操作。 “小篾匠忙完了?你听见了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儿啦,还是听见了玉皇大帝的悄悄话儿啦?” 三宝郎不回她,一边朝房间走去,一边仍旧埋头运算。 龙月儿朝壁炉里添上一块木料,火苗悦动,映照着她粉抟玉琢的精致脸颊。 “月儿,明晨可要早一点起来。” “又指使我。” “明天朝中的农官会全城发布时令,告诉天下的臣民,今日冬至。届时少不了家家户户要敬天,祭祀神灵。你不早去店铺排队,连炮仗香烛都买不到了。” “不会吧?”龙月儿吃惊地打量着她的三宝郎哥哥,这还是那位曾经的山野小医童吗!他如何知道这样的天机大事?难道他真的能偷听到天宫里的对话吗? 一年到底有多少天?立春在哪天?秋分时何日?什么时候是春节?什么时候耕种,什么时候收获,什么时候雨滂沱,什么时候雪纷飞。在那遥远的农耕时代,只有皇宫的专职“钦天监”才能够知道。平民百姓人家,若是没有朝廷颁布的时令通知,过错春节的人,简直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在今天看来,不过是天文星象之学。然而,在相对落后的古代,无疑被视为“神仙天机”秘密。这也决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理解,所能知道的“帝王术”。 三宝郎幼承师训,深谙《七星象谱》真传,似这样观观天星,推推历法,已不算是什么难事。又如依据星象占卜一下风雨阴晴,预知州县吉凶,乃至国朝更代,亦无不了然于胸。 龙月儿在半信半疑的期待中,终于熬到了翌日午时。 二刻刚过,就听见金陵城内,鞭炮齐鸣,大街上传来阵阵锣鼓喧天。这是民间自发组织的秧歌队,农闲排练,专等朝廷公布时令。在冬至这天,敬天祭祀。为了感谢上苍一年来,所赐予的丰稔年景,而载歌载舞,共庆升平。同时,也为了祈求明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举国上下,百姓之家,无不户户燃放鞭炮,置办水酒美食。仪式隆重,以侑神灵。 经此一事,龙月儿对三宝郎的崇拜,更是无以复加。在她的眼里,三宝郎哥哥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神话色彩。 她实在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就问三宝郎:“三宝郎哥哥,你到底是如何听得玉皇大帝的悄悄话儿的呢?” 三宝郎忍不住的笑:“傻丫头,哪能真的听到天宫上的悄悄话儿呢?这不过是天文星象之学。” “就你手中抻那一根丝线,就知道天文星象了么?” “当然不是。咱不是皇宫大内,没有那么好的材料和工具,去制造尖端的仪器。现在所用,只是利用当年三圣之一的尧帝观象授时的原理,弄个简单的工具而已。” 龙月儿莫名地好激动,一抹云眉,微微上扬,蓦然提高了三分声气儿:“三宝郎哥哥,你真了不起,连尧圣的学问你都知道啦。我只道你还是三年前那个小小的山野小医童,岂料阁下竟然身怀帝王之术。” 三宝郎听了龙月儿盛赞,面上波澜不惊:“那又怎样?不也是虚度光阴,聊以度日吗。” 龙月儿见他如此低沉,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目下窘迫潦倒的境况,心里替他默默的难过和不平。她轻轻拉拉他的手,乖巧地叫了一声:“三宝郎哥哥”,一双凤目抑不住两行酸泪,簌簌而下。 三宝郎扭曲的五官,蓦然绽放着不易察觉的柔情。看着眼前的玉人儿,心中闪回怒江龙宫月天下,绿竹楼前那个吹箫的粉衣姑娘。那时月华如霜,茗香袅袅。熏风吹来,浪漫旖旎。 此刻的龙月儿,酥首微偏,轻蹙烟眉。半胧凤目,神态优雅。三宝郎一时如醉如痴,那尾压抑心底,许久许久的亢龙,蠢蠢欲动。自觉脸红燥热,心跳加速。 碧海今宵明月夜,冰轮光转如雪。试听霓裳曲,此月非彼月。几番梦,红影依稀,不尽梅园婀娜…… 为什么总有胡雪儿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为什么总有她抚琴轻吟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绝?这对如此痴情不改,矢志不移的龙月儿,简直是天大的不公。甚至对这份纯洁的情感,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他强忍奔腾的冲动,猛地推开龙月儿,叫了一声:“月儿妹妹,你该去厢房休息了。” 就这样龙月儿天天的替三宝郎测量日影,计录数据。三宝郎依旧日日早晚观星,抻着那条丝线比来划去。时光匆匆,又过去了一段时日。 “太白金星犯天狼?”是夜,三宝郎突然发现了这条可怕的天文现象。 他清楚滴记得《太白守天狼,车骑出满野。守二十日,将相有死者;其国有兵,大将有千里之行。》按照太白金星所守分野,“其国有兵”方位应在益州,巴蜀地带。 天漏?芙蓉城?不正是契丹狼主阿莫不胡,举兵进犯之地界吗! 兵行千里,车骑满野,大将死!这些可怕的预言,惊得饶是三宝郎,亦举棋不定了。他在想,怎样才能把这十万火急的信息,及时传达给当今天子。退一步讲,即便传达到位,当今圣上是否会相信?为了谨慎起见,这样的预言,是否再观察几天再做打算?“守二十日,大将死。”,假若真的在观察几日,又是否会贻误战机? 三宝郎一夜未能合眼。 第0112章 风水状元雪无情1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破天荒,三宝郎哥哥今日竟然睡起了懒觉?自打树立了“紫竹架”,每日旦暮两次观天星,是他雷打不动的必备课业。龙月儿心下疑惑,莫非是病了,身上不舒服? 于是柳摇仙姿,款步姗姗,一路轻盈地飘进了书房。 “三宝郎哥哥,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偷听你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儿么?” 三宝郎“嗯”一声。 龙月儿轻舒皓腕,探出纤纤玉指,温婉地扣在三宝郎额上,疑惑地自言自语:“这也不烫啊。” 三宝郎叹了一口气。 龙月儿打趣道:“噫,原来,这是又相思起你的胡雪儿姐姐啦?” 三宝郎幽幽叹道:“她要是真在这儿,也许就好办啦。” 龙月儿小嘴儿一嘟,吃醋道:“果不其然。你个没良心的,也难怪胡雪儿姐姐骂你个挨千刀的。我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的。你还吃着碗儿里的,盼着锅里的。我就那么招你讨厌么!” 三宝郎听她文不对题,瞎吃醋,就翻身坐起,正言道:“你个小醋坛子,这是哪儿跟哪儿。昨夜我一宿都没有睡好!” 龙月儿听他否定,三寸芳心顿时如花绽放:“那你还不起来吃饭去?都快热过三回了。” “边陲军情危急,中原危在旦夕!” 龙月儿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于是三宝郎将昨夜所观天象,以及心中对星象所判断的大凶预言,一一讲予龙月儿听。 “既如此,你待如何?” 三宝郎说出心中的担忧:“凭你我一介草民,牵扯到如此军机大事,即便是亲自向那皇帝老儿讲明,人家也未必相信。弄不好,还会因此身陷囹圄,弄个牢狱之灾。” 龙月儿双手牵着三宝郎的胳膊,急得直跺脚:“三宝郎哥哥,难道就没有良策以应对?堂堂中原大国,岂能坐以待毙?” “自古G家大事,肉食者谋之。我们不在其位,妄议军机时政,无异妖言惑众,圣上判你个危害G家安全罪,简直是轻而易举。” “三宝郎哥哥,以你的聪明智慧,肯定是有办法的,是不是?” “聪明就罢了,办法还是有一点的。只是,那也太危险啦。” 龙月儿听了,急不可待:“快说说看,什么好办法?” “我说要是胡雪儿在就好了,你还瞎吃醋。” 龙月儿信誓旦旦:“胡雪儿姐姐能做的,我龙月儿一样办得到。” “好。”三宝郎附在龙月儿耳边,一阵密语。 龙月儿听了,不由疑惑:“三宝郎哥哥,这样行吗?” “肯定行,你去吧。” 兵部尚书李云阁大人刚刚早朝归来,门卫士兵回禀说,刚才来一姑娘求见,撵她不走,正在门房等候。 李大人返身走进门房,开口问道:“姑娘可是认得李云阁李大人?” “从未见过。” “既是不认得,找他何事?” “能找兵部尚书大人,肯定是有要事。” “若有冤情,你该去府尹衙门?” “那里不是我要说话的地方。” 李大人见姑娘气定神闲,毫无一点怕生的样子。心下暗忖,看此姑娘精神气质,怕也不是平民百姓人家的出身,或许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略略沉思,便道:“我就是李云阁,姑娘有事请讲。” “此事甚为机密,只能禀予李大人一人知道。” 尚书府书房内。 “天象异变,太白金星犯天狼。壁星守凉州分野,天漏,芙蓉城一带,当应车骑满野,兵行千里,大将死,G将危。” 李云阁看着姑娘地上来的纸条,不觉一阵脊背发凉,暗抽一口冷气。突然一声断喝:“来人,先将这位姑娘拿下!” 不错,这位只身前来尚书府的姑娘,正是龙月儿。此刻听闻尚书大人喝令欲将她拿下,不由心中暗叹一声:“我命休矣,终于还是被那小篾匠不幸言中!” 李大人猛然想起鸿升鸿阁老,尚在府上后楼驿舍,何不找他仔细斟酌,再做打算?于是一边命人看住这位送信的姑娘,一边健步来寻鸿阁老。 鸿阁老昨夜酒大,正躺在驿舍床上不想动。忽听李云阁压抑着嗓音喊道:“鸿升?鸿阁老,快起来,快起来。有要事相商!” 李大人略陈来意,就将手中信札递给鸿阁老。 不料鸿阁老见了,竟然惊喜的差点儿蹦起来,激动的容光焕发,兴奋地嚷道:“可好了,恭喜啊李云阁。你的义子三宝郎尚在人间!” “鸿升老弟,何出此言?” “据我所知,能知天文星象之学,易医双修之者,除了莲岐莲医仙师徒二人,放眼天下,廖无几人。即便是当今圣上身边的裘国师,怕也不及此师徒二人之造诣。人生有限,便有天纵之聪,还怕精力不足。若非天意眷顾,学成这样造化,几乎不能。可惜那莲医仙故去,如今这等才学,错非三宝郎,舍他其谁?恭喜啊恭喜。” 李云阁李大人也不由随他一阵兴奋,遂又谨慎问道:“可是老弟,别高兴的太早,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这还不简单?快快擒住那送信之人,别让她溜了。我们抽丝剥茧,刨根问底。还担心找不到他人?” 李云阁到底心思缜密:“那人已被我看住。问题是,万一不是三宝郎,没有那么准的把握。若非有司,而妄议G家军机时政,造成恐慌混乱,是为杀头之罪。断不是你我兄弟二人,所能收场哈!” 鸿阁老朗声笑道:“这也好办,趁现在一不做二不休,你我二人绑上那送信的姑娘,一同面见天子,万无一失。” 李云阁李大人喜道:“鸿升老弟,怪不得,真不愧当年天子内阁近臣。” 事不宜迟,二人火速回到书房。 鸿阁老当先发问:“姑娘,这信上所说内容,到底是何人所写?他是如何得知这样机密的信息?妄议军机时政,乃一等死罪。快快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龙月儿想起临来时,三宝郎哥哥的嘱咐,随口答道:“写信之人,乃是我家小主雪无情是也。” 鸿阁老,李云阁二位听得这姑娘所报名号,大出意外。与他们心中所谋,竟是大相径庭,不免略感失落。 “他人在哪里?” “这个?不说也罢。”想了想,续道:“位卑不敢忘忧国,你管他人在哪里干嘛?” 鸿阁老冷笑一声:“不在其位,妄议军机时政,或有妖言惑众者,一律死罪!” 龙月儿轻松答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将小女子扣押在府上。待那西夷犯边,马踏中原之时,恐怕连大人也不好收场吧?” 李云阁,鸿阁老二位听了,不由心下暗惊,看来这小女子不是泛泛之辈。 鸿阁老见唬她不住,索性不再多问,遂向李云阁递个眼色。 李云阁轻轻点点头:“好吧。既然如此,还请姑娘随我一同,面见天子一回,自有分晓。” 当今圣上看了李云阁呈上来的信札,蓦然觉得天佑我朝,还有这等奇人异士,不禁龙颜大悦。联想起今年夏至节,那场怪异的秦淮河水患,实指望四海广布招贤贴,寻得那易医双绝的三宝郎,来为朕分忧。结果还是有意栽花花不开,倒落得无心插柳柳成荫。也好,若是这雪无情身怀绝学,不是一样能为我朝匡扶社稷吗? “那送信姑娘现在何处?” “正押在刑部大堂。” 天子不悦:“朕乃求贤若渴,此人目下既非有罪嫌疑,亦非什么罪犯。还是先带到御书房问话。” “是。”李云阁领命前去。 当今圣上好像又忽然想起什么:“等等。还是去金銮殿吧。另外,传钦天监裘国师,监副廖真,蔡贤二人。以及翰林院一干大学士同去。朕要亲自考证一下这位雪无情的才学,是否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宏硕渊博。” 金銮殿上,群臣分列。天子赐座龙月儿,坐于正中堂下。 钦天监监正裘国师,少时师从赫赫大名的青乌子,得其平生真传。因在阴阳五行,天文星历领域颇有造诣。深得朕意。年不三旬,便已贵为当朝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今年夏至节,天子祭祀神灵之后,傍晚即发秦淮河莫名无妄之灾。裘国师一干钦天监官员,对此一直没有好的应答方案。紧接圣上悬榜招贤,遍寻三宝郎。这已是大大刺激了他的虚荣心,同时也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宦途危机。 此事未了,今日又突然冒出一位奇人异士雪无情来。因此,裘国师内心不由窝着一股无名火。遂暗暗存念,今日要借朝堂之上,这场特殊的“君臣奏答”,好好地羞辱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草民雪无情。彻彻底底泄了半年以来,积攒在心中的这口恶气,并企图借此契机,重新扳回曾经的天子宠臣地位。 裘国师双手接过太监递上来的“雪无情天象异变警示信”,一字不漏地细细研看。当看到“壁星守凉州”五字,不由鼻腔里冷哼一声。 心下暗道,我道是什么世外高人,原来却是个外行空子。打着“天文星象”的幌子,行那招摇撞骗,以邀富贵的勾当。这刁民的胆子可够大啦,难道你不知道世上还有个裘国师吗?这次定教你有来无回,定你个欺君之罪,诛灭九族。 一念及此,遂率先发难:“堂下的骗子!胆大包天,天子脚下,圣都门外,你也敢行这‘扎飞’之术?” 龙月儿本来对此学问一窍不通,听了堂上这位三品大元,一声质问,顿时蒙了! 第0113章 风水状元雪无情 2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扎飞”一词,系命相行业江湖派的一种骗术。打着“”YI“的旗号,通过装神弄鬼,借助“”鬼神“之神秘骗取钱财而已。稍具智慧之人,是不难一眼看穿的。这本是常常被“业内”,不屑说起的一个普通名词。但龙月儿自小深在怒江龙宫,那里听说过这种亦正亦邪的“”鬼话“?今蓦然被裘国师一顿暴喝,不免一时发蒙。 但是,龙月儿是谁!血脉里禀赋龙族的天然灵性,本就极具慧根。近来一段时间,随三宝郎早晚观星,标记日晷刻度,多多少少,略知一点日月运行的规律。 她静下心来,约略整理一下思路,酥首微偏,明眸闪烁,不答反问:“大人,你知道我家少主的‘紫竹架’吗?你知道金陵冬至这天,日影有几尺吗?你能听见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儿吗?你能听见天宫玉皇大帝的天机秘密吗?” 裘国师虽然贵为钦天监三品高官,观天星用的自然都是尖端的“浑天仪”,如何知道三宝郎的高仿产品“紫竹架”呢?被精灵古怪的龙月儿一顿反问,竟然憋得哑口无言,青筋暴露。旁列两边的两阁学士,六部高官也不禁各个面面相觑,传出一阵切切惊嘘。 圣上听的这姑娘口称我家少主如何如何,知她背后还有高人未显。况且姑娘刚才的连声反问,最起码就已证明她不是一个外行之人。当朝天子用眼角微微瞥一下裘国师,示意他探讨学问,不要失了国师身份。 天子手捻龙须,微微一笑,亲自发问道:“姑娘,你家少主姓甚名谁,祖上籍贯哪里?” 龙月儿杏眼微闭,努力地回忆临来时,三宝郎哥哥的嘱咐:“我家少主大名雪无情呀。祖籍东,东……嗨,东城,东城区,不就东城嘛……” 裘国师不失时宜地调侃道:“东城区,天子脚下,我怎不知还有如此一位奇人异士?” 李云阁李大人乍听龙月儿含含糊糊的“东……嗨”字眼,内心一阵大激动,寻思姑娘口中的这位少主,肯定是东海郡莲房人氏啦。万万没想到,末了又整出个“东城区”来。心里的希望一下子彻底破灭。 圣上关心的自然不在这儿:“姑娘,你家少主是如何听见,天宫玉皇大帝的天机秘密的?” “回圣上,当然只有我家少主本人才知道喽。” 天子龙眉一扬,道:“来人呀,传雪无情见驾。” 龙月儿飘下天子赐座,娇躯一扭,就叩倒在地,口称:“启禀圣上,我家少主有个请求,不知圣上能否允许?” 天子面前,天下还有怎么多事的臣民吗? “是何请求,一并讲来。” “我家少主三年前,因受奸邪所害,五官致残。为防惊扰圣驾,特请蒙面入宫见驾,还望升上恩准。” 天子沉吟,片刻未语。 裘国师向钦天监监副蔡贤递个眼色。 蔡贤会意,出班奏道:“启禀圣上,卑职以为,此雪无情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谅非什么光明正大之人,想必亦似他口中所言,不过一装神弄鬼之辈。圣上见与不见,都是可有可无,不如就此作罢。” 兵部尚书李云阁心中暗想,雪无情到底何人,不好妄下定论。不如趁此良机,一探底细,于是移身出奏:“启禀圣上,臣闻自古明君用人,不拘一格。况且,雪无情究竟有无真才实学,也要一试方知。” 钦天监监副廖真奏道:“堂上女子话中,来无踪迹去无影声,谁知雪无情现在何处?卑职以为,事涉荒唐,不如先将此女子收押,查明身份,再做定夺。” 龙月儿听得堂上大人,怀疑她们出身来路,芳心暗忖,如此纠缠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弄不好真的应了三宝郎事前判断,难免身陷囹圄,自误身家。 一念及此,于是娇声喊道:“启禀圣上,我家少主早已料到今番情境。圣上若是恩准此一条件,我家少主目前就在宫门外候宣。” 当朝天子一听龙月儿此言,大感兴趣:“奥?此人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管他容貌如何,朕倒先要亲眼见识见识。”于是,一指身旁近宦:“宣雪无情!” 宣声刚落,三宝郎头裹长巾,一身麻布褐衣,一瘸一拐就进了金銮大殿。堂上六部九卿,两院学士不由一阵轻微骚动,夹带一片窃窃私语。 三宝郎大礼参拜,中规中矩。五体伏地,朗声高呼:“草民雪无情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雪无情,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 “所犯何罪?” “不在其位,妄议军机时政,大不敬,当诛。” 圣上一听,大发好奇之心,不怒反笑:“奥?想不到你一山野草民,尚且精通本朝律法。既是如此,你难道不怕杀头之罪?” 雪无情不亢不卑,循循而道:“我朝天威,海内宾服。况且世上,焉有不怕杀头之人?然位卑不敢忘忧国,国家兴衰,匹夫有责。草民夜观天象,但见太白金星犯守天狼,不日将有西夷犯边,车骑满野,千里兵祸。故而冒死见驾,以尽臣子忠君爱国之心。” 圣上见他区区一介草民,出言有序,奏答有节,胆识过人,定断决疑,不似寻常之辈,不由龙颜大悦:“来呀,为堂下的雪无情赐座。这么说,你是精通‘三易’阴阳,娴熟星象历法喽?” “草民不敢,略知一二。” “数月前的夏至节,秦淮河有水妖兴起灾患一事,你可知道其中因由?” 三宝郎侃侃而道:“人事验证天命。草民观天象异变,必致我朝灾殃兵祸以应之。前番秦淮河之水灾,与三年前东海郡龙卷风海难,皆是一物所为。其冤孽宿根,是由我朝太祖皇帝于金陵城后,扬子江上游射杀比目水兽所致。” 当年太祖皇帝为讨年轻的爱妃欢心,听信紫荆山道士之言,射杀比目鱼,获取其独眼熬制“和合销魂汤”一事,无不记忆犹新。 圣上听他道出灾异缘由,十分心病已去七分。 “雪无情,那你可有化解之道?” 三宝郎避而不谈,重将话题引向“西夷犯边”之事:“吾皇圣明。前番两次灾异之变,此小事耳,是乃西夷犯边,危及天朝存亡的前奏而已。草民目下担忧的却是,凉州天漏芙蓉城一带军情危急。” 金銮殿上,满朝重臣机要,鸦雀无声,简直如同聆听一段神话传说。此“怪异”之论,闻所未闻者也。 钦天监正裘国师,出班诘难:“雪无情,我皇仁德宽广,天下大治。你的意思是天道不佑,才致凭空降下这些天灾人祸?” 三宝郎直陈根本:“吾皇仁德治国,天下无人不宾服。然而,招致天朝一切灾异的本源,实在皇都内城天心风水不尽完善……” 裘国师怒喝一声:“大胆草民,此天子禁术,皇都风水,又岂是你一介草民所能妄议?” 钦天监监副廖真遂出班发问:“雪无情,你妄议皇都风水,已是死罪,姑且不论。你既已谈起风水,可知穴有三吉,葬有六凶,山有五不葬等诸般宜忌。本官问你,什么是吉?什么是凶?你以大家博学自居,可知其中进退趋避之道?” 李云阁,鸿阁老一看这阵势,知道这是要考证此人学问术业,不仅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 龙月儿看着三宝郎虽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还是为他紧张的芳心狂跳,一幅玉雕小瑶鼻沁出一层细密香津。 当今天子听闻雪无情对大内风水的质疑,心中不免隐隐不悦。 “风水之道,不过天地人三极一贯于天极之理。得天心旺运,日月星辰天光下照地穴,是为三吉。犯阴阳差错之弊,为六凶之第一。似阁下所言五不葬之地,不过童,断,石,过,独之形势而已。草民不敢说此乃三岁孩童即知之常识,但有几分天资,读过两页风水理论,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你拿这些泛泛之谈,反当成你的立身安命之本。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吗?” 须知皇宫大内的钦天监,那可不是江湖平常的命卜相术之流。他们可都是经过全国选拔,有司命题,天子亲自监考,选出来的阴阳星历专家。 如今群臣见雪无情不仅对此试题,熟烂胸中,竟然说它是泛泛之论。如此,这些当朝顶尖臣工,包括当今天子在内,对雪无情究竟有多深的学问,愈发觉得难以测度。 裘国师一看雪无情来势,暗暗担忧,怕是仅凭监副廖真,蔡贤二人的学识,是奈何不了他的。 此刻,六部九卿官员,两院翰林学士竟无一人,出言诘难雪无情,仿佛深怕自曝其短,只好都作壁上观。更准确一点说,皆是想看裘国师的热闹。也是他平常仪仗天泽眷顾,独断跋扈,故而引起满朝文武怨念。 其实监副廖真,蔡贤二人心中亦是十分清楚。裘国师本想藉此事件,一举击溃新人雪无情,重新立个人威信,再获天泽恩宠。哪曾想,这位草民雪无情,竟有如此尖端精湛的天文星象学问? 裘国师脸上一阵红紫,一阵白。内心愤愤不服,决定拿出他师门绝学,挽回眼看就被雪无情,险险摔在尘埃的脸面。 第0114章 风水状元雪无情3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裘国师眼见自己,不但扳回天恩旧宠的希望渺茫,恐怕多年来巩固的钦天监正地位亦将不保。不得已,只得祭出师门绝学,以期能挽狂澜于既倒。 于是冠冕堂皇,出班奏道:“圣上,为了一验雪无情才学真伪,杜绝假道横行,贻害苍生社稷。臣谨代表司天台,启请圣上恩准,考他三个问题。他若答得上来,一切好说。他若答不上来,必以妖言惑众,欺君罔上,妄议军机时政之罪论处。” 当今天子颔首点头,道声:“准了。” 裘国师近前一步:“雪无情,你听好了。一问,风水之中,何为地开花?” 三宝郎不假思索:“龙脉能合天心正运之一卦,谓之地开花。日月星辰,天光下临,地德上载,取得当元及运,即是天运钟情。犹如少男情萌,血气方刚;女子怀春气血充盈,故能生子生孙,蕴生万物,荫出富贵之家,簪缨之族。要在拘定天心,用之即发,发之即应。” 裘国师大吃一惊,想我师门绝学,一个外人如何知得此天机秘密?两阁学士,六部重臣如聆天籁。 “二问,风水之中,何为北斗打劫?” “北斗七星运于中央,临制四方,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故能代天行政。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故为造化之机,作三才之主宰,宣威三界,统御神灵。故言地理,即言天理,言天理,即言人伦。欲行北斗七星打劫之术,还从雌雄交媾谈起。《素问·上古天真论》云,男子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合,故能有子。八八天癸竭,虽然精少,犹有生育之机。女子二七天癸至,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七七癸水绝,地道不通,形坏无子。故打劫之法,不过离宫相合。离其八八年老,不能生育之正宫,别求其二七青春韶华之偏宫,成其生生之道。在地理而言,龙主衰老,反配天心旺运之水,亦能成其富贵之基;在人伦而言,犹如正妻不生子,偏房产麟儿之比喻。此天地之间,三才致用之大道也。” 三宝郎气定神闲,胸有定见。不长不短,一番振聋发聩之宏论,满朝文武,不乏饱学之士,无不钦佩有加。就连当今天子亦是手捻龙须,频频颔首。 裘国师二问,皆地理阴阳之最鼎级技法,乃三才致用致用地理的顶层理论架构。如果这样的考题再镇他不住,作为国师的颜面,也就荡然无存啦。 裘国师硬着头皮再发一问:“三问,三才一贯于天极之天极为何?” 三宝郎微微一笑,一身麻布褐衣,陡然爆发出一阵逼人的刚正之气:“三才先有天,后有地,再有人。人生天地之间,上禀乾天浩然之气,下赋坤地载物之厚德。而中为人心,禀天之阳精,故能使人极尽后天主观之努力,奋发拼搏,励精图治。赋地之阴德,故能使人修身思诚,慈悲明善,收敛欲望。人欲之私,大不过天地至理。故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讲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吾不取也,何者?人子奉双亲以至孝,臣民忠君国以至诚,岂能因贫穷而弃孝思?又岂能因位卑而废君国?国不乏饱学专能之臣,而独缺死节醇烈之士。” 裘国师冷哼一声,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雪无情,此论于理,说得过去。你既知三才一贯于天极,可知天极在哪里?” 三宝郎抱拳施礼:“在人,君主即是人之极;在天,北辰即是天之极。所谓极,就是中心之义。君主在天,即是离卦之九,君主应地,即是太乙下行之中五。故言当今圣上,即是天命所归之九五之尊。” 天子闻听雪无情一腔忠君爱国的无尚情操,内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龙月儿见三宝郎对答如流,紧绷的心弦,好歹放松下来。不由凤目斜乜,看向面前倾心爱慕的三宝郎哥哥,如花的容颜荡漾着激动和欣慰,绽放着小女子的三分傲娇。 鸿阁老陷入沉思,心中暗暗忖度,以这位雪无情的才学,似乎并不亚于三年前,莲房的三宝郎,甚至较他的师父莲岐亦不惶多让。那么,他究竟又是谁呢? 说实在的,这些从天地之道引申出来的道理,大家还是能够听得明白。然而书中反复阐言的天极,天之中心,又究竟在哪里呢?这才是他们平生纠结执著,压抑胸中,至今不能解开的疙瘩。群臣如是,包括当今天子亦如是。甚至这个问题,也是朝中司天台的官员们一直困扰心中的不解悬案。 高人就在眼前。裘国师哪能轻易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遇?于是,只好约略放下高高在上的国师架子,半是考问,半是请教:“雪无情,想必你一定知道,天之中心在哪里喽。” 三宝郎朗声答道:“这也就是我今天,一定要面禀天子的目的。” “尧帝时代,天之中心位置,正当虚星房昴四宿。天上二十八宿星,好比九天之上的界石。冬至这一天,当夜幕降临,我们用浑天仪观星象的时候,北斗斗杓连线正指天之中心北辰。而中天二十八宿,正好在对准正南方昴宿,这就是天中位置。” 裘国师不等三宝郎把话说完,仿佛抓到了什么漏洞一样,紧追一句:“既然如此,推算下来,西凉地界应该是昴毕二星宿分野,你又如何说是壁宿守西凉?二者相差六十度,天星下照本是毫厘千里之谬。如此六十度之差,那你所谓的‘西夷犯边,应在凉州,天漏芙蓉城一带,车骑满野,兵连千里,大将死,国危’之判断,岂不成了笑话?看来你妄议军机的死罪,也是坐定啦!既然你自己找死,水也救不了你!” 监副廖真向前一步,道:“启奏陛下,雪无情不过言过其实,徒有虚表。此谣言惑众之徒,望陛下严惩不贷。” 监副蔡贤紧随其后,道:“微臣启奏,雪无情私研禁术,已是死罪。今又以军情危急,骇人听闻,哗众取宠事小,扰乱朝野稳定,蛊惑人心,论罪当诛。” 龙月儿听了此言,不啻晴天霹雳! 李云阁,鸿阁老也深深为雪无情暗暗惋惜。如此一位博学多才,深谙阴阳的民间异士,为何这样粗心大意?六十度的误差,不是一星半点儿,怎么竟然没有推算精确呢?这下好了,一腔报国之志,眼看将要落个身首异处。 当今天子不由长叹一口气,心道,看来朕也是看走眼了。 金銮殿上,又响起一阵嗡嗡私语,有人替他惋惜,有人开始幸灾乐祸。 圣上龙目一扬,道:“雪无情,这,你作何解释?” “回圣上问话,草民无意指责,只是就事而论。皇宫大内本有极其精准先进的观天仪,为什么不去观察实际的星象,加以细致的推演呢?” “此话怎讲?雪无情,你难道是在嘲笑我观天台,不懂天象吗?” 三宝郎凛然而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假如观天台是真的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难道你没有发现,冬至宵中星宿已由《尧典》的虚宿退至现今的牛宿之初了吗?此岁差偏移现象,导致二十八宿星辰异位。我所说的壁宿在黄道十二宫的酉位,即是此刻的凉州分野,天漏芙蓉城一带。” “简直是笑话!连我皇宫大内如此精湛的浑天仪,都没有发现二十八宿偏移现象。凭你一个山野村夫,难道你有过山眼,千里目乎?凭借肉眼竟能看到九天之上,茫茫云海的星宿不成?” 三宝郎冷哼一声:“我有紫竹架足够了!” 监副蔡贤哂笑道:“雪无情,请恕下官愚钝。你说的紫竹架,又是什么玩意儿?不会是用竹篾扎的玩具吧?” “正是。那又如何?” 裘国师不无调侃:“雪无情,这就是你的侍女助手嘴里吹嘘的‘能听见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儿,能听见天宫玉皇大帝的天机秘密’?莫非你是神仙?我裘某真是孤陋寡闻了,随便扎个架子,就能观天星,还要我们观天台钦天监干什么!” 圣上见双方唇枪舌剑,各说各理,圣心一阵烦躁:“雪无情,你说二十八宿星辰移位,有何证据?” “回圣上,之我朝太祖皇帝,皇宫内城青龙位上的山峰,就已挨到了【氐】宿位置。” “雪无情,你慢慢道来,思维跨度不要太大。否则,如此专门的理论,文武百官理解起来,定难跟上你的思路。” “是,陛下。还请圣上恕我冒犯先皇之罪。青龙位上山峰挨到【氐】宿,此星涵义是后妃之府,休解之房。前有嫡后,后跟庶妾。先正后偏,先贵后贱。群阴争宠,压主无光。此主淫佚,荒靡无度。必主先太祖皇帝因女色,而荒废,荒,废朝……” 天子听后,默默无语。前朝“和合销魂汤”事件,至今仍有余非,此亦毋庸置疑之事实。 裘国师心中暗暗忖度,雪无情你好盲目!要说用竹篾扎个架子,就敢妄下“将死国危”的预言,我是打死都不相信。因此将心一横,道:“雪无情,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就说你今番预言“将死国危”一事,假若判断错误,你敢承担责任吗?” “有何不敢?” “雪无情,你敢立军令状吗?” 三宝郎朝堂之上,三番五次被裘国师诘难,心中不免意气,顺口而道:“大丈夫敢作敢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但是,裘国师你敢和我打赌吗?假若你输了,你怎么接受惩罚?” 裘国师没想到他草民三宝郎也有如此底气,一时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回道:“假如我裘某输了,甘愿辞去国师一职,从此遁隐山林,不问世事。” 军国大事,岂能赌咒发誓,意气用事?奈何箭在弦上,天子也有他们二人作去。 圣上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写好文书,签字画押。 眼看一场如此高规格的金銮殿“君臣奏对”,竟演变成一场赌咒发誓的儿戏。两边翰林院大学士,以及六部公卿大人,不禁摇头叹气。 正在不可分交之时,兵部衙门忽然传来,西凉州驻芙蓉城节度使韦应杰,边关告急文书。 当今天子展卷看来,不觉暗吃一惊。 但见其文云:十万火急!西夏王阿莫不胡重兵奇袭天漏城,芙蓉城副使大将韦英豪战死。请朝廷火速派兵驰援。 第0115章 风水状元雪无情 4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满朝文武,四殿两阁学士,听毕韦应杰的告急文书,个个目瞪口呆! “西夷犯边,车骑满野,兵连千里,将死国危”!这也太神了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堂上的草民雪无情,莫非真是来自异境的神仙? 裘国师面如死灰。大国师的头衔肯定是没了,金紫光禄大夫三品爵也丢了,难道我就这样被成为过去式了? 雪无情的预言应验了!这对当今天子而言,却是一个灾难性打击。西夷犯边,天漏城失陷,大将韦英豪战死。雪无情预言的五句话,就剩下“兵连千里,国危”两句待检啦。 天子圣心玲珑,看到了开头,也就不难想见结局。龙墩之上,他感觉后心阵阵发凉。 “众位卿家,谁有良策以解朕忧?” 金銮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一个草民,雪无情在这里,那些平常自恃才高,踊跃进言的能臣们,个个担心自暴其短,无不选择沉默缄言。 二十年太平皇上,乍逢决难,不免束手无策。 他瞅一眼裘国师:“裘爱卿,可有良策?” 裘国师硬着头皮,奏道:“启禀陛下,务当倾国之力,势与西夏王决一死战。” 兵部尚书李云阁出班驳斥:“倾国之力?国力在哪?” 裘国师翻翻眼皮,恨声而道:“李大人!难道我堂堂大国,唯有坐以待毙?” 李云阁李大人虎目一瞪,反将一句:“要不老夫再奋余勇,你裘国师随军参谋?即便不能成功,舍身取义,在所不惜。” 旁边列席的鸿升鸿阁老奏道:“陛下。李大人年迈,虎威半减,不宜挂帅出征。老臣倒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但讲无妨。” “陛下,何不问计于雪无情?” 钦天副监廖真驳道:“雪无情一介布衣,观观天象,问问鬼神而已。军机大事,岂解决疑定断,排兵布阵乎?” 圣上忽然得到提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啊,雪无情,可有良策,排解朕忧?” 雪无情泰然回道:“陛下,草民才刚妄议军机时政,以致于死罪。军国大事,肉食者谋之。满朝文武面前,草民岂敢僭越本分,多言误国?” “朕赦你无罪。直陈无妨。” 龙月儿才见三宝郎哥哥摆脱罪责,全身而退。又哪容他头梢自领,再度惹火烧身? “三,三宝,三思呀!朝堂之上,不是咱信口开河的地方呀。” 三宝郎慷慨而道:“月儿妺妹,国难当头,这不是骄矜邀名的时候呀。你放心吧,哥我心中有数。” 说完,转身抱拳,向着环列两边的文武臣工,深深一揖:“各位大人,草民雪无情多有冒犯。” “兵部大人们,请问目前可调动兵马有多少人?” “地方上不及调遣,仅京都可调兵马,除却禁卫军,羽林军不足两万。” “好。户部大人们,目前国库可调拨钱粮有多少?” “户部账上仅有不足八百万两白银,库存粮食五十万但。” “好。若依草民推算,‘太白金星守天狼’凶兆应于二十日。故而驰援芙蓉城的援兵,务必要在十八日内到达指定位置。超出时日,将死兵亡,流血千里。芙蓉城边陲重镇不保,国将危矣。当务之急……” 圣上急急追问道:“雪无情,如之奈何?” “启奏圣上: 一,昭告天下,七日内加开一科武举。参试人员不限于金陵帝都区域,不限军队在编否,不限民间武师等,凡有刀马武功,立志报效朝廷者,均可参试。 二,选举武状元,委以先锋大将,带领此两万羽林军为主力。不足之兵源,勒令沿途各郡县,每县提前准备一千兵马,依次随行先锋部队,奔赴前线。据我粗略推算,直线行军到达芙蓉城,也要经过十五个县区,共组织三万五千兵马,加上芙蓉城现有兵员,共计编成七八万左右。用于应急,足够了。 三,速战速决最好,但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据计算,十万兵马一天消耗三千担粮食,一个月也要十万担。库存五十万担,除掉皇城日常供给,这远远不够。后续兵员,粮草,这个,这个稍可从缓。” 轻重缓急,决策实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雪无情三条奏陈,一下子解了天子十万火急。李云阁,鸿阁老,龙月儿,一干满朝文武,登时刮目相看,对这一介区区草民,内心简直五体投地。 真是天佑我朝,鸿运昌隆,凭空得一如此柱国大才。 圣上龙颜大开,不禁朗声长笑:“礼部在吗?马上为雪无情登记造册,礼部备案。提请‘特奏’,朕要特赐他特奏科‘风水状元’,加封护国军师,享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衔。另赐黄金一千两,白银三千两,粮米一百担。择日于梧桐街西首,起造状元府邸一座。即刻草拟圣旨,张贴榜文,将此喜讯布告天下,与朕同乐。” 近臣领命而去。 由一介草民,到朝廷三品高官,护国军师。一日飞黄腾达,扶摇直上。此出幽升高,鱼龙变化,直令三宝郎一时不知所措,立在当场,似乎呆了。 龙月儿看着她的三宝郎哥哥,僵立不动,以为他肯定喜极而失常,心神错乱。连忙伸出纤纤玉指,悄悄拉一下他麻布褐衣的襟角。 李云阁不禁由衷的替他高兴,也为自己能向圣上举荐,这样一位经天纬地之大才而骄傲。 遂提醒道:“雪无情,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裘国师慌中失智,鬼拉神推一般,趋前奏道:“启奏陛下,如此甚为不妥,一个平民百姓,蓦然官封三品,我朝从未有此先例。传扬出去,岂非朝野震荡,贻笑今古也?陛下三思啊!” 当今天子龙颜一凛,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春风满面:“裘大师,你已不是什么裘国师啦。来人,剥去他的官服印绶,削去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衔,降为平民。 顿一顿,续道:“一个江湖骗子,胸无半点韬略,枉自享我天朝俸禄。不要你项上人头,已是法外施恩。你有什么资格,在此咆哮朝堂,妄议朝政?” 裘国师失魂落魄,双膝跪倒尘埃,面上汗如雨下,张口结舌:“陛下,罪臣不服。” “你还有何不服!” 裘国师强词夺理,道:“雪无情决策尚有漏洞,陛下不可被他一时口舌之快,误了国家大事。” “有何漏洞?” “粮草,军饷必定后继不足。十万大军,加上皇城内需,区区五十万担库存。假若战争持续一月开外,陛下将之奈何?” 天子沉吟片刻,道:“难道你有解决之道?” “罪臣愿以身作则,带头捐钱捐粮。” 群臣一听,你这不是要让朝中百官,自割身上肉嘛!遂纷纷驳斥:“杯水车薪,不足为计。都城刚刚经历五月水患,家家缺粮,户户缺钱。前方尚未开战,后方早已人心大乱。尚未开战而致斗志涣散,此下下策也。” 圣上听闻群臣所言,也由刚才的满腔喜悦,渐渐又至面寒心冷。 金銮殿上,又是一片沉闷低落。难道就无一线希望吗?天子又将一双无神的龙目,哀哀看向三宝郎。 空手筹措如此巨额的军费,这样一个天大的难题,任你登天之能,谁也不敢轻易允诺,二十日内力克此难? 四殿两阁,高官学士,三公九卿,六部重臣,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承担此项重任!这已经是肯定的不争事实啦。 龙月儿看着文武百官齐刷刷,将眼神聚焦三宝郎。三寸芳心,顿时血脉蓬勃,呼吸紧张。生怕他一时冲动,再揽下这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重任! “草民雪无情,愿意为陛下分忧。” 圣上一听,大喜过望:“雪状元,不愧朕的护国大军师。你果真还有良策?” “快则三日,缓则半月。” “好。朕今日在皇宫大摆宴席,为爱卿庆贺状元及第,加官进爵之喜。百官随宴,一同为你共庆。” 三宝郎忽然一阵神情落寞,幽幽而道:“草民谢主隆恩。为苍生社稷计,雪无情恳求陛下,不要再治裘国师之罪了。” 天子不解:“为什么?” “我与裘国师,本无冤仇,理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他能知草民决策之漏洞,说明还是心思缜密,具备一定的谋略才能。不如让他随同未来的先锋大将,一起去到西疆,抗击外敌,将功折罪吧。” “那,雪爱卿你呢?” 三宝郎长叹一声:“唉……我?身残貌丑,卑陋不堪。能为圣上尽此绵薄之力,已是无上荣幸。况那蟒袍加身,玉带环腰,实是有辱官体,大不敬也。目下国家大战在即,缺钱缺粮,那状元府邸也就没有必要破费啦!” 天子一听此言,大感意外,遂焦急地询问:“那筹措军费一事?难道雪爱卿是嫌官职太小?” 三宝郎凄然一笑:“岂敢,岂敢。我还要为圣上祭星禳解‘太白金星守天狼’之煞,这是其一; 其二,这皇庭风水还要稍作调理。未来,应顺从三才致用之大道,从国之根本上,将人事于天命完美锲合。陛下圣德贤明,国祚隆深。如果有那么一天,焉知我们不能君臣有仪,再展宏图呢?” 圣上听此一段肺腑之言,不觉双目蓄泪,拉着三宝郎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又是夕阳欲坠,天边锦云瑟瑟。一阳复始之下,暮晚的徐风已有了早春的韵味。 五凤楼前,君臣二人依依话别。 第0116章 天谴南宫讨债儿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暮霭沉沉,落寞的凌状元府邸,朦胧着一层神秘的色彩。 龙月儿坐在东厢房唉声叹气,想起她又爱又恨的三宝郎哥哥,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筹措巨额的军费,面对如此一个天大的难题,文武百官避都来不及,你个傻宝儿,竟然一口承担下来。还“快则三天,缓则半月”。三宝郎呀,三宝郎,你知道啵?你的什么什么我都喜欢,唯独讨厌你男人吹牛皮! 三宝郎心里压力山大,焉能不愁?他从书房踱到东厢房,寻思找龙月儿聊会儿天,一吐胸中愁闷。 “雪状元来了?吹得挺欢儿哈,是不是心情特放飞?状元及第,护国大军师,再给你盖个状元大府邸。春风得意,一日看遍长安花,,,” “月儿,干嘛如此挖苦我?本是寻思找你鼓励一下,说的我好像一失足千古恨了。” 龙月儿气鼓鼓端上一碗黍米稀粥,没好气儿地说:“喝吧,就这条件。千两黄金你都不稀罕,装得跟多有钱似的。” “月儿,别生气。我再穷,还能饿着你?” 龙月儿听她三宝郎哥哥这一句,瞬间芳心愉悦,如同三月杨柳,摇曳春风:“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你能坚持的来,再苦再难,我也陪你一起熬过。” 一股暖流,温润了曾经受伤的心田,也许这就叫日子? “月儿,明天把最近观测‘紫竹架’的数据,绘张图表。我再仔细推算一遍‘太白金星守天狼’的时间和位置,毕竟军国大事,不容半点马虎的。” 龙月儿甜甜滴嗔道:“是,知道啦。我的护国大军师。” 三宝郎取笑她:“月儿妹妹,才这会子就不怪我啦?” * 白高国驻金陵,蓝冰菲大公主的行宫里,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议。 与蓝冰菲对面而坐的男子,身材高大,体态雍容,面起重城,肤色白里透紫,此人正是“瑞福祥”的大东家,身兼两国国师名分的南宫玉狮。 “大公主,看来中原要玩大手笔啦。今日上午,皇城外五凤楼前,贴出一张布告。那内容,你看了一定大吃一惊,绝对是你意料之外啊!” 大公主被逗得好奇,迫不及待地发问:“大手笔,怎样的大手笔?” “雪无情被中原天子特赐‘特奏科风水状元’,加封‘护国军师’,享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衔。” 蓝冰菲乍听“雪无情”名字,强压芳心阵阵波澜,勉强平静:“就是金城时候,呆在我身边的他?就是那个既瘸且丑,面目狰狞的男人?” “大公主,你慌什么。我并没见过这位特奏科‘风水状元’,是不是你的雪无情,还不一定呢!” “放肆!谁说是我的雪无情?” “不是你的就不是呗,咋还急了呢,这不就是为了向大公主表述的清晰点的嘛。” 蓝冰菲不语,南宫继续说道:“不过,若真的是他,那这两个他也许就是一个他。这,可就可怕了!” “他,他,他,到底他是谁?” 南宫玉狮遂将往事一一回忆与对应。 “三年以前,我在老家运城,遇见一位精通阴阳数术,深谙天地造化之玄的奇人。那时我的手下谭七先生丧偶不到一年,就被他一语道破。” 蓝冰菲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用你的中原人的话说,不就是一个算命看相的嘛!” “是,这是没什么。可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就不这么简单了。” “哦?还有什么惊人的神迹?” “说出来,让大公主见笑。我二十四房太太,却生不出儿子,此人说我无子送终。结果他为我调理了阴阳,并预言一年后必添一男丁,并且断定此一男丁,必是小十六所生。” “后来呢?” “当然是完全应验呀!” 蓝冰菲若有所思。 南宫玉狮继续道:“直至后来在金城行宫,又遇见雪无情。” 蓝公主迫不及待:“你说那位又瘸又丑的雪无情和三宝郎有什么关系?” “要不我也不会怀疑雪无情和三宝郎就是一个人。记得这话原来和大公主提起过,直到我发现了雪无情的行囊里,有当时送给三宝郎我本家银庄的金票。” “这也不一定。万一是雪无情抢来或捡到的呢?” 南宫玉狮当即否定:“这个是万万不可能的,当时与三宝郎一起的,还有一位手执神兵利器的英俊少年。按说以那位小将军的武艺,恐怕鲜有对手能从这小哥俩手中讨到一丝便宜,又怎么会把银票弄丢呢!” 大公主一听神兵利器,顿时有了兴趣:“听你说的厉害,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 南宫玉狮摇摇头:“我对兵器可是外行。只记得那是一杆长枪,枪身白金打造,油光锃亮,通体银白。” 蓝冰菲一口接过来:“枪身长有丈三,枪头扁平菱形,枪锋如龙舌,足足九寸余五,寒光幽幽。枪端雕勾龙头,杆尾银鐏龙尾?” “难道是李慕白?”蓝冰菲脱口而出。 “大公主,你怎么会对这杆兵器如此熟悉?” 蓝冰菲不置是否,焦急地追问道:“那位少年小将军容貌若何?” “二人相貌还真有些相似,你可别说,这小哥俩人中龙凤呀。只记得持枪那位丹凤眼,一字眉直拂天仓。” “你说的那位三宝郎呢?什么模样?也是又瘸又丑?” 南宫玉狮感叹道:“那可不是!那时候的三宝郎朗眉轻扬,星目如电。面如冠玉,鼻直口方。” 蓝冰菲听到此处,蓦然霞飞玉容,颐染赤丹。千尺冰谷之下,如梦如幻,稀里糊涂的那一幕荒唐,瞬间在心海闪回。 在那片微风轻拂,春雨霏霏的世界里,在玉川柔滑,双山吐岫的姿意中,那少年的容貌可不正是面如冠玉,鼻直口方? 只是令蓝冰菲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两个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的形象,怎么竟会是一个人呢? 原来,千尺冰谷之下的缠绵,与黄河岸边紫藤架下的缱绻,却是两个人。一念及此,蓝冰菲不禁如坐针毡,心乱如麻。 这个悬疑许久的答案,今夜在南宫国师无心的旁证下,得到了彻底的揭秘。她的三寸芳心,怒潮滚滚,又爱恨交织。 “大公主,您想见一下,似三宝郎这样经天纬地之大才,一旦为中原龙主所重用,凭他的阴阳易术之造诣,能不知道西夏王阿莫不胡虎视中原的计划吗?” 蓝冰菲沉吟不语。 “还有一件更令人担忧的大事。” “还有什么大事可担忧的?” 南宫玉狮压低声音,回道:“七日内,天子欲在金陵加开一科武举。谁夺得状元,谁就是驰援凉州芙蓉城的先锋大将。” “大事不妙啊,看来我们也得制定一个应变之策啦。” 南宫玉狮点点头,表示赞同:“大公主您想,假如这位风水状元,护国大军师不是雪无情,或者说三宝郎的,以中原几十年的庸庸碌碌,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迅速的反应?” 一直沉默无言的大法师云丹嘉措,听完南宫玉狮的汇报,心中慢慢有了主张。 “大公主,以贫僧看来,那雪无情与三宝郎必是一人无疑。当初在大漠风雪之中,看他为公主坐驾紫飞云治病的手段,其认穴之准,非一般高手所为。这倒其次,关键是他为大公主所作的那幅银锁粉衣画像,似乎不仅仅是出于爱慕之情。但是,一旦确定了他的身份,想要治他,谅也不是什么难事。” 蓝冰菲张着复杂的眼神,探寻着问道:“怎么,你已有良策在胸?” 就在这间会议室的后窗阴影下,隐藏着一个佝偻年迈的身形。窗帘中隐隐透出的昏暗灯光,模糊地映照着她舒缓而挺拔的鼻梁,尖圆的下颔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掩饰不住她年轻时候的清雅与秀丽。 是的,此人正是三宝郎走失的娘亲,住在白高国大公主驻金陵的行宫,也已有些时日。为了感念蓝冰菲当初的搭救之恩,平常里也多为她做一些洗洗漱漱,力所能及的活络。寻思着今夜天冷,正打算来为大公主送个手暖。 不料刚走到屋后,恰好就听见了南宫玉狮的那番话。 雪无情?又瘸又丑?三宝郎?一个人?又是风水状元,护国军师? 想到她的儿子,内心自然是欣慰的。那个五官英挺,星目如电的少年,如何又会变得又瘸又丑了呢? 三宝郎怎么又成了雪无情?儿子刚从金城来,如何又变成了状元军师? 她一时难以置信,一颗历经沧桑的心,一会儿为他担忧难过,又一会儿为他欣喜骄傲。 忽听“嘭”地一声,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一个焦急的声音刺入耳鼓:“南宫大当家的!坏了坏了。刚才您府上来信,说您的大公子癫痫病又发作啦!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醒来。让您赶紧回去看看,,,” 娘亲惊得双手一抖,怀中的手暖“啪”一下摔在地上。 一只卧在花丛架下的黄鼠狼,蓦然看见半空中撒下一团火红的亮光,如燃放的烟花劈头盖脸地砸向来,吓的“唧唧”一声窜出来,正撞在娘亲脚踝上! 反把娘亲吓得“妈呀”一声惊呼,一下跌坐在窗台下的尘埃里。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嗖嗖窜出屋外,循着娘亲那声惊叫,就找到了屋后边。 大公主蓝冰菲一看有人偷听会议谈话,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不由怒喝一声:“什么人!敢到这里找死!” 第0117章 三年种金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南宫玉狮接到家人报信,就急匆匆往家赶来。 这是一处他当年刚刚发迹时候,在金陵巿区东南方位打造的一栋别墅。东依连绵群山,下垂丝带,与平缓处忽起墩阜,左右环抱。南临近秦淮河岸,杨柳掩映,河水潮来,恰如一弯玉带,的确是上等风水宝地。 这位素禀多病的小公子,就是南宫玉狮的第十六房姨太太所生。 十六姨太是一位落魄官家的女儿,也许是生活所迫,就拜了皇宫的一位太监为义父。当时,南宫玉狮为了光开门路,就将她纳为偏房小妾。 南宫四十得子,快意盎然。 孩子刚出生的第一年,长势也算喜人。及至将欲立地,咿呀学语时候。突然一天,跌仆在地,两眼叉天,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二便失禁。最近一年,更是发作频繁,牙关紧闭,伴有似人似畜的怪叫,甚至昏厥窒息。 南宫玉狮半生辛苦奔波,一手撑起锦乾坤,双拳打下粉世界。家大业大,出金入银。商铺银号,遍布天下。正是首领群商,骏业宏开时候。唯一令他揪心,令他煎熬的,就是这个宝贝疙瘩似的小公子。 也是具备这样的条件,为了治好小公子的病,延遍宫中御医,遍请民间圣手,多番改医换药,针推艾灸,无所不用其极。后来,又求神打卦,舍猪羊,施香火。钱没少花,至今未能治愈。 眼见小公子角弓反张,四肢扭曲,粉嘟嘟的脸蛋憋得紫中透黑,口中发出痛苦的哞叫。南宫玉狮心如刀绞,五内俱焚,却又束手无策。 长时间的窒息昏迷,夫妻二人寻思,这宝贝疙瘩儿怕是今夜,小命不久矣。 十六姨太绝望已极,不觉放声大哭。 也许小公子今夜,命不该绝。一个多时辰以后,突然自己醒来。开口讲了一句话,差点没把南宫两口子懊悔死。 “爹爹,我梦见一个乞丐神医到咱家里来,给我吃了一粒红药丸,我就醒了。” 十六姨太连忙追问:“我的儿,那乞丐长得啥模样儿?” 小公子虽说三岁不大,不发症状时候,也是伶俐可人。 “娘啊,可惜被谭七先生给撵走了。” 南宫玉狮猛然回忆起一段往事。原来今年夏秋交节,路过老家时,府上的谭七先生向他汇报过。说是府门口来过一位脏兮兮的乞丐,被家丁一顿穷揍。打的无奈时,曾开口问起“府上的小公子可好?” 十六姨太听了南宫提起这茬事,登时破口大骂:“谭七这个老丧门,你这是当的什么差。你自己克妻?无儿,鳏寡绝户的,竟然连累我家小公子?要是有朝一日,再遇着那位乞丐神医,治好我儿的病,回去我就剁了他!我让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老死煞!” 南宫玉狮自言自语:“也是怪了,无缘无故,一个乞丐,他如何会突然问起我家小公子呢,莫非?” 十六姨太止住骂声,敏锐地捕捉到,南宫玉狮话里透出的弦外之声:“玉狮,莫非啥?莫非啥呀?” “莫非那位乞丐就是三宝郎?你还记得不,三年前在运城,三宝郎对咱说过的话。” “咱会不记得?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能生个带把儿的。不正是他为咱调理的阴阳风水嘛?” 三宝郎,雪无情,本是一个人,所幸雪无情最近就在京城!只要我找到他,我的儿子就一定还有痊愈的那一天。 南宫玉狮突然有了一线希望:“今夜早点休息,明天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乞丐来。是不是他三宝郎,好歹有个希望啦。?” * 胡雪儿在玉女宫,和泰山碧霞元君一顿顶撞,气的泰山娘娘拂袖而去。她再也无心留恋这一亩三分清修之地,泰山娘娘前脚刚走,她也随即下了仙山。 万年道修又如何?我仍苦我的苦,我仍痛我的痛。人欠我的,我要不来,我欠人的,我一定还回去! 事已至此,干脆与我的三宝郎,厮守一生,爱恨由他!主意已定。于是驾起一丈红云,翩然之间,就来到梅园红楼。 远处断情崖下,积雪斑驳。梅林掩映之中,雪溪蜿蜒。疏竹成栅,一角红楼隐约其中。 顺着熟悉的小路,莲步轻移,一阵弱柳扶风,就到了红楼的大门前。但见院里空无一人,红楼大门紧锁。 挨千刀的三宝郎,你人呢?我的娘亲呢?外面天寒地冻,娘亲又能去到哪儿呢? 您娘儿两个,这是不要我了!胡雪儿怅然矗立,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慢慢侵淫心扉。她垂下长长的睫毛。一双蓝莹莹的大眼睛,渐渐蓄满酸楚的泪水。 三宝郎,我深爱的小丈夫,你也许爱到不能,而洒然转身?但你可知道,我胡雪儿的毅然决然?哪怕天涯海角,云远天遥,我也要找到你。 望一眼她魂牵梦萦的小红楼,胡雪儿轻攘皓腕,拭去腮边的泪痕,转身出了院门。 * “快则三日,缓则半月。雪状元,今天就是第二天了。你承诺的巨额军费,有眉目啦?” 三宝郎听那龙月儿咸淡不搭的调侃,强压内心十分的焦虑,装作若无其事。 待摆弄完他的“紫竹架”刻度,淡然而道:“月儿妹妹,趁着天色尚早,与我到秦淮河边,看暮色晚云,听那河水晚唱,岂不浪漫?” 龙月儿哂笑道:“切!你分明是心里烦闷吧。还浪漫,你把一生的浪漫都给了那一个人儿。今日如何舍得分我一杯羹?” “爱去不去,不去我一个人去。万一遇着你雪儿姐姐,你可别吃醋哦。” 龙月儿故作正色道:“说的是呀,每次有事,你都能言中。这次我也要跟着,让丫头我也见识见识你的神迹。” “月儿,想吃啥?” “三宝郎哥哥,你第一次请雪儿姐姐吃的啥,今夜我就吃啥。让我把你给予她的浪漫,也品一回,中不?” 三宝郎听了,蓦然一阵酸楚。心道,那时住在莲房的茅草屋里,三个石头磴口锅,吃了上顿没下顿。唯一的浪漫也就剩下“听雪台上梅花妆”了,还有浪漫之后,余下那些挥之不去的相思与痛苦。 龙月儿,你知道吗?假若今生,我三宝郎还能再去深爱一个人,我再也不会给她痛苦,再也不会给她悲酸。 秦淮河岸,晚风堤柳,摇曳生姿,薄雾氤氲。夕阳映照,水面紫光粼粼。 龙月儿斜乜媚眼,悄悄打量一下她的三宝郎哥哥。龙宫宴上,那个骨骼俊朗,神态轩昂的山野小医童形象,仿佛萦回眼前。醉意微醺之下,俏目朦胧。七分阳刚,透出一段忧郁的气质。 她蓦然芳心舒畅,不觉心意阑珊,于是轻轻吟唱道:“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眉拂绕烟翠,云髻堆青黛。 凤目传秋波,波横千钟爱。” 三宝郎瞬间温柔了那颗冰冻的心,看着眼前的她,修眉联娟,鬓云叠翠。一双凤眼,浅笑微微。唇含丹露,音色宛若天籁。 月光如水,茗香袅袅。绿楼前,那个一袭粉衣,清丽婉约的小姑娘,浮上心头。不由随声唱和: 嘴角含柔情,欲语羞还带。 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此情此景,仿佛着仙乡雅韵,与三月十五龙宫宴的,箫歌唱答,何其相似! 龙月儿痴了,呆了,心往神驰:“三宝郎哥哥,这些,你都还记着么?” 三宝郎回过神来,苦涩一笑,便扭过头去。 伴随着龙月儿一路的浅笑轻歌,二人溜溜达达,不知不觉,走到一家海鲜餐馆的门前。 爆炒的八带鱼,红烧的小黄花,带着一丝淡淡的辣味儿,隔着橱窗飘出来。诱人的味道,引着三宝郎扭头朝里看去。 一位年在四十上下的男子,正对着橱窗外的秦淮河水,一个人独斟慢饮。 此人身形高大,面起重城,五岳之间透着红紫的光彩。“南宫玉狮?”三宝郎想起金城归来的路上,在运城南宫府邸的大门口,被谭七先生指使众家丁,那一顿刻骨铭心的羞辱。登时怒上心头,意气暴涨。遂高声唱到: “六十四卦卦不均,相你男孩儿贵如金。黄金虽贵你出的起,可是你的男孩???眼看就要,魂归阴曹地府里!” 中年男子正是瑞福祥大东家,两家番邦名誉大国师的,南宫玉狮。乍听此言吐字声腔,遣词风格竟然如此似曾相识!遽然浑身一阵发麻,抬头看去。 来人头裹长巾,一身麻布褐衣。 他颤抖着声音,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慌乱:“阁下,莫非是雪无情,雪状元?奥,奥,难道是三宝郎,宝先生?” “一条大河宽又长,南边没有北边旺。北边的人家有儿有姑娘,南边的人家多生姑娘少儿郎。有心把你度到那旺地上,谁让你后来忘了先生的好心肠???” 南宫玉狮瞥见三宝郎旁边,立着一位神态优雅,半胧凤目,一袭粉衣的美貌姑娘。遂又迟疑未决: “阁下真的是,三宝郎宝先生?” “南宫国师,真是贵人健忘啊!”三宝郎不置是否,继续念道: “阴风飒飒扑满怀,阎王差下无常小鬼来。看你儿子,,,瞪着眼,攥着拳,胸口憋闷不能言。两腿儿蹬,俩眼翻,一阵一阵直插眼,阴风罩头把魂旋……” 南宫玉狮听到此处,不再有丝毫怀疑,差一点双膝跪地,口称: “宝先生,求你救救我那可怜的儿!” 说罢此言,早已老泪纵横。 三宝郎伸手将他拉起,幽幽而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救人一命?可是有的人,却能转脸无恩,这样的小人,我三宝郎,不就也罢!” 说罢,转身欲走。 南宫玉狮慌忙拉住:“宝先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我去到里面暖阁雅间,一叙衷肠,可好?” 龙月儿但见三宝郎哥哥一通“无常小鬼”的胡言乱语,怎么眼前这位富贵雍容的达官贵人,就如此卑微谦恭,低声下气。一尊玉雕小下巴磕,差一点儿惊落到地! 三宝郎哥哥,你这也太神了吧? 三人来到里面暖阁坐定,南宫玉狮命人撤去残席,重新上来一桌丰盛的酒菜。 龙月儿再看,简直不啻我怒江龙宫的,满汉全席呀。 南宫玉狮又是三杯老酒下肚,重新起身道歉:“宝先生,对不起。我南宫府上有眼无珠,愧对先生,您大人大量,稍后便将三年前欠您的五百两黄金奉上。” 三宝郎心道,你妈的,谁不知道南宫世家,首领群商,金马玉堂?店铺商号,遍布天下,堆金积玉,富堪敌国? 遂心下存念,今夜不叫你倾家荡产,也要剥你三层皮肉去! 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幽幽,道:“南宫国师,这个好说,好说。” 第0118章 一朝富堪敌国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南宫大国师迫不及待: “宝先生,府上犬子之病症,真如您亲眼所见呀。但求宝先生能给一个化解之道,不知您肯否救我犬儿一命?” 三宝郎不紧不慢,半是感慨半是安慰,道: “我能说出他的病,自然有化解之道。俗话说得好,老猫枕着屋脊睡,为人就盼,生了上辈留下辈儿。疼他吃疼他穿,疼他长命能平安。” 南宫玉狮深有感触:“宝先生所言极是,极是。真是夏天怕热着,冬天又怕寒。含辛茹苦,推湿就干,操透了心肠!” 三宝郎又接一句:“活人不好说那死人的话。常听老人言,白头到老方为妻,穿破绫罗才算衣。看着断气才是儿,把那一把老骨头,埋到土里才算儿。话虽不雅,实乃至理哈。” 南宫玉狮联想起那夜小公子的病情,心有余悸,不由长叹一声: “唉,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匆匆不过几十年。想当年落魄之时,心中只羡黄白之物,四海飘蓬,不厌其累。后来挣下这点家业,谁料偏又生儿如此,天道何其不公啊!” “这点家业?何必这么低调呢。听闻南宫国师富埒陶白,家藏金穴。商铺开遍四海,钱庄布满天下。如今宝马香车,养尊处优,可不胜那石崇百倍也!小码估算,家业怕也在十亿之巨吧?” 南宫玉狮闻得家中公子有救,心下快慰。又经三宝郎一番诚挚盛赞,一时也觉意气昂然。不经意间,也就露出放眼天下的自负:“哪里哪里,也不过四五数上。” 得了他的底细,三宝郎心头暗喜。一时沉吟不语,却在心内暗忖,ND,竟然超出国库五十倍之多。想我堂堂中原大国的家底,都T官商勾结,被你们这些蛀虫盗光了。 三宝郎不露声色,道:“可惜呀。三十无儿还能笑嘻嘻,四十无儿把头低,五十六十没有子,就怕你一笔勾销不再提。南宫国师,虽说你恁大家业,不怕你银票摞到梁底高,不怕你家有万顷地,哪怕皇爷江山有万里。可惜,死后都是人家滴。” 南宫玉狮陡然灰心丧气,一副乍才高高昂起的头,慢慢又低垂下来。 龙月儿至此终于明白,她三宝郎哥哥的用意何在。怪不得,他一路违心地谄媚奉迎,原是带着一定的目的而来。 她突然想起今晨调侃三宝郎“平生最是讨厌男人吹牛皮”的话。三寸芳心,不觉哑然失笑。三宝郎哥哥,你也学坏了。 三宝郎盛勇穷追:“守着恁大家业,眼看你的大公子?嗯?是吧。二十四方姨太太嘛,也不过是一家分的二千万而已。树倒猢狲散,一朝弄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想来,亦是千古笑谈呀!” 南宫玉狮并非俗物,哪能听不出他言下之意? “宝先生,话说到这份上,你开个价吧。我也知道欠你那区区五百两,谅也不在你眼里。” 三宝郎不淡不咸,粘连着眼睑,瞄向他红中透紫的银盆大脸,不紧不慢,伸出一个手指头。 “一个亿?” 三宝郎晃晃伸出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 * 西城·城隍庙。 一位身宽体胖,个矮面黑的鬼差,张着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和一个身材高瘦,面色惨白的鬼差,对着勾魂判官正在翻看生死簿。张罗着分头行动,索摘鬼命。 不错,这一黑一白二位,正是专职缉拿鬼魂,协助赏善罚恶的,黑白无常。白无常大名谢必安,黑无常大名范无咎。 只听黑无常瓮声而道: “谢老弟,天色已晚,是不是该去行动了?” 白无常接道: “范兄,这差事不好办呀。” “怎么啦?” “你还记得酆都城里,那夜代替崔府君审案的凌判官吗?” 黑无常道:“当然记得。三年前,在清凉县南城楼上,我们仨还和他一起喝过酒嘛。” “对,就是他,俗名三宝郎。他曾经的结发妻子,现在的东海玉女胡雪儿,违反天律,因情废道,疏于职守,以致今年夏天,辖区秦淮河被妖兽纵水成患,枉死人命数百条。按律应是乙卯年戊子月,望日十五,拿归十八层地狱,时间恰好就在今夜。” 黑无常道:“北阴大帝的圣旨,谁敢违抗?我们不过是奉旨办差呀!” 白无常为难道:“话虽如此,可是泰山碧霞元君,差使手下童子,临时传来法旨。因其守护九天玄女莲花阵有功,恳请法外施恩,暂留她阳世半年。” 黑无常道:“那就不好办啦。碧霞元君庇佑众生,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勾魂判官道:“从中权宜吧,先将其人道术法力收了,暂且留她人间半年。你二人分头行动,我回丰都城,向北阴大帝汇报此事。” 黑白无常齐声道:“也好。” 勾魂判官旋又回身道:“去东海这趟差,还是范兄去办为妥。至于城东南宫玉狮小公子的差事,就由谢兄跑一趟吧。” 二差领命,分头而去。 * 南宫玉狮见三宝郎一亿白银,尚不满足。不觉心头火起,言辞之间,一时难掩愠容: “宝先生,我南宫全部家当,亦不过白姨四五亿而已。您这是要我倾家荡产吖!” 龙月儿见三宝郎如此狮子大开口,“狠心带着死咬牙”,亦不觉替他担心。一亿两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就得装满三千辆大马车。别说花出去,就是存放起来,也没有这么大合适的地方呀!重要的是,万一这笔“买卖”做砸了,一切计划岂非全部落空喽? 于是,她悄悄拉一下三宝郎的衣襟,小声道:“差不多得啦,休要贪心。” 三宝郎无动于衷,半点儿没有回旋的表示。 南宫玉狮已有三分怒气,又道:“宝先生,虽说我家大业大,除去一些固定资产,手中现银远远不够一亿。你该不会是携气报复,见死不救吧?” 三宝郎冷声淡笑:“南宫国师,不要忘了,你的家当是怎么来的!若是一旦被当今天子查实,定你个诛灭九族大罪,还怕不够吧。那你这宝贝儿子,救与不救,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南宫玉狮狠狠心:“宝先生,我只能拿出二个大数,再多一分,亦是无能为力。即便去偷,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 三宝郎斩钉截铁:“十亿白银,少一分都不中!” 南宫玉狮听闻此言,紫红的面庞上,一阵肌肉颤抖,广如立壁的额头,青筋暴跳: “三宝郎,我儿的病不治了!死活由他,听天由命去!反正一死,大不了我陪他一起!” 龙月儿听了,大感惋惜。芳心一阵激荡,暗暗大骂她的三宝郎哥哥,执拗不可理喻。眼见一手好牌,被这个好吹牛皮的男人给打的稀巴烂! 三宝郎依旧淡然一笑,慢条不理地回道:“南宫玉狮,今天你舍了这笔财,我不说保你千秋万代,也保你个九世其昌。今天你放弃了这个机会,你的儿子即刻不保,今夜他就给你苦心经营的盛世家运,画上一个让你终生懊悔的小句号。” 南宫玉狮愤恨已极,反正破罐子破摔,措辞也就不留余地啦:“三宝郎,你口气吞天,难道你是那勾魂的判官,索命的无常?” 龙月儿一看,彻底谈崩,顿时心灰意冷。不由暗暗埋怨,三宝郎,三宝郎,经天纬地的大才雪无情,雪状元,你这究竟弄了个啥呀! 三宝郎不愠不怒,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抬起左手拇指,一边快速地在掌中点来点去,一边调侃道:“南宫玉狮,别看你恁大家业,不过是一个视钱如命的市侩顽徒。等着让你的金蛋子为你南宫家族,传宗接代,生儿育女吧。是你自寻死路,休怨我见死不救。” 突然声音凛然一抖:“坏了坏了!谢必安,谢兄到了!我们快跑,你的宝贝儿子,但愿还能来得及。” 说罢此言,一手拉着龙月儿,一手拖起南宫玉狮,就要夺门而去! 南宫玉狮不屑道:“谢兄?哪个是你谢兄?还在那装神弄鬼。你多是要借故抽身吧,十亿真金白银呐,怎么不要啦?” “谢必安,就是白无常啊!你个守财奴,还寻思你宝大爷,跟你开玩笑呢!还不快快前面带路去?” 二人看他说的真切,不由发慌。南宫玉狮身不由己,出了店门,一路朝东边自家别墅跑去。 * 刚进别墅大门,就听见内宅传出十六姨太撕心裂肺的悲哭声,一叠声喊着“我的儿呀,你快醒醒。” 南宫玉狮强装镇静,厉声呵问满脸泪花的十六姨太:“贱人!有什么好哭的?” 十六姨太抬眼看见丈夫来了,破口大骂:“你个老死煞,咱那宝贝儿不喘气了呀!你一早就吆喝着,去找那乞丐神医,死在外边,一天也不见人影儿!咱那儿,生生让你给耽搁啦。” 南宫玉狮意识到事态严重,紫红的脸膛瞬间变得煞白。 人间最悲,莫过白发送黑发。 正是牛头马面前边领,后头跟着夜叉精。阎王老爷搭上了摄魂台,四个小鬼抓阴差。奈何桥头起阴风,一去云台不回来。 三宝郎凑前一看,探手伸向小儿脖颈,似是自言自语,口中念道:“谢必安,刚走不远吧?” 十六姨太抬头一看,面前一位头裹长巾,身披麻布褐衣的“花子”,不正是亡儿生前说过的“乞丐神医”吗! 于是纳头便拜,一边口称:“乞丐神医,你那红色药丸儿呢?快快救我小儿一命。只要您能救他一命,倾我和府财力,在所不惜!” 三宝郎两手一摊,无奈而道:“夫人,不是我心狠,见死不救。实在是南宫大当家的,不舍他那敌国家财呀。” 十六姨太双膝跪地,双手匍匐前行,扑倒在南宫玉狮脚下,声嘶力竭:“南宫,我的夫君。求求你,快开金口,救救咱们可怜的儿子……” 事已至此,南宫玉狮耷拉着一双无神的眼皮,将心一横:“宝先生,你的条件我答应了。还请您早施妙手,救救我儿一命。” 龙月儿一把拉住三宝郎,变着脸色道:“这般境地,仙人亦是回天乏力,千万不要再去多管闲事,免得自取其辱。” 三宝郎轻轻推开龙月儿一双纤纤玉指。 但见他一阵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词:“南极北极二仙翁,一个主死一主生。生死本是命中定,也要看他功德高低与修行……” 一通祷告完毕,解开他的麻布褐衣,就从腰间抱肚里,掏出一粒红色的丹丸儿,拇食二指轻轻捏住,就往南宫亡儿的唇边送去。 第0119章 最后为你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弥足珍贵! 一粒小小的红色丹丸,凝聚着一个仙灵近万年修行的菁华。 当初三宝郎路经酆都城,偶然做了一回,阴曹地府的首席判官。在对待妖狐雪飞花一案中,中正公平,以德报怨。因此深深感动了雪飞花,在征得北阴大帝的首肯之后,将两粒晶莹透明的蓝色内丹,馈赠给三宝郎。 后来在梅园红楼,以怒江龙宫镇江之宝“禹盘”,解救龙月儿锦鲤之身时,因感受了禹盘充盈天地,至中至正的龙气,也由晶莹的蓝色,化成了剔透的丹红。 如是,此内丹的功力,不仅能使魂魄起死回生,更有依附人的一点气血骨脉,使残缺之躯,赋形全璧的能量。说他移造化,夺天工,丝毫不为之过。 这样一件至宝,想那俗世之间,不要说是用他一回,即便是偶尔一见,也要几世几劫,才能修来如此之福缘。 小小的红色内丹,眼看就要顺着南宫玉狮之亡子,铁青的唇间,滑进他快要冰冷的躯体。 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重新诞生。 “且——慢——” 随着一声轻扬飘逸,圆润空灵的娇呼,三宝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望去。 堂前赫然立着一位苍老年迈的女子。 三千亮银丝,绾成一个飞仙髻。根根银发,如同月照雪霜。蓝莹莹的大眼,早已星华不再,秋水枯竭。曾经的一抹云眉,眉尾低垂,掩藏不住鱼尾鬓角的细密皱纹。一袭梅红轻纱,裹着渐见孱弱佝偻的腰身。 当四目相接,在乍然的陌生里,油然流淌着一股莫名的心痛。 “你是谁?又从哪里来?” 挨千刀的三宝郎,你竟然不认识我了?是谁说过“不论迟生早降,不论富贵贫贱,不论丑陋美丽,你不来,我永不老去”的誓言? “我来自亘古洪荒的时空,飘逸着孤独的身影,只为一个前生的约定。”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已见苍老的美瞳,忍不住蓄满大颗的泪水。 她双手擎起一丝红棉,无限柔情地看向眼睑粘连,五官扭曲的三宝郎,忍受着即将生离死别的酸痛,颤抖着枯瘦如干姜的双手,将那一缕锦丝,吃力地缠绕在三宝郎左手的中指上。 圆润空灵的声音,又一次在三宝郎耳畔响起: “不管生生世世,我眉间的梅花妆,永不消失。百年之后,你一定要记得。我把这段红丝系于你左手中指,不管山遥水远,不管云隔天涯,我都会寻你而去。今生不能与你生死白头,来世历尽千难万险,也非你不嫁。” 三宝郎泪如雨下,呜咽地哭道:“可是我的娘子,胡雪儿?” “挨千刀的三宝郎。你竟敢不认识我了?” “没有,娘子。你怎么突然就,这样苍老?” 胡雪儿答非所问:“三宝郎,我深爱的夫君。这一世,我胡雪儿对不起你。” “没有,娘子。你要好好的。” 胡雪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算了吧,你的恩重情深,今生我是还不了了。临别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或以稍释,我对夫君你的万分愧疚。” “娘子,什么事?” “三宝郎你记着,你手中的这两颗红色内丹,一颗也不要浪费。待到冬月十五这一天,对着中天的月光,你一并把它吞服,就会恢复你原来的容貌。未来,还有很多的大事,须要你去历练完成。切莫自暴自弃,自轻自贱。临别之前,能为你做的,也唯有这一句嘱托,切记切记。我知你铮铮侠骨,却又无限男儿柔情。以后的以后,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去承担无妄的痛苦和压力!” 胡雪儿的声音,渐有渐无,她的一抹红色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不见。 深远幽邃的夜空,飘来胡雪儿最后的一声叹息: “三宝郎,我深爱的夫君。请你一定记住,我们生生世世的约定,我胡雪儿在来世等你——” 三宝郎双泪交流,直哭得断脸横头: “娘子,你的话,我三宝郎都记着……可是,这枚红色的内丹,,,我不能啊,,,我做不到……” 想我幼失怙恩,赖恩师早入墅学。读圣贤之书,养浩然之气。修身齐家为趣,治国平天下为志。虽治医卜星象之术,却以苍生社稷为念。而今国家有难,想我一介草民,何惜此区区贱体? 瞬间的迟疑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南宫玉狮的亡子,将那一枚红色的内丹,滴入他已经苍白冰冷的唇间。 “三宝郎,不可以!” 龙月儿惊呼一声,伸手去拉三宝郎的衣襟,企图阻止他“浪费”这颗,能使三宝郎“恢复容貌”的灵丹妙药。 还是晚了! 只见南宫玉狮之“亡儿”腹内,一道紫红色的龙气盘旋,他五脏六腑之间,仿佛电闪雷鸣一般,一阵“隆隆”山响。 随即,亡儿“哇”地吐出一滩阴冷的黑痰。 霎时,周围的几个人明显感到,一股寒彻心扉的阴气,荡漾飘散。继而,屋内又恢复平常。 南宫玉狮的小公子叫一声“哎呀,我的娘”,随之慢慢坐起身来。但见他面如桃花,精神强旺。似乎比起平时,更加硬朗千倍。 他乖巧地喊一声“神医叔叔,谢谢您。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好吓人,好吓人的。” 南宫玉狮夫妇二人,见小公子不但恢复了神智,连体质精神都胜过以往,料是内丹起了作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公子伸手要了一块糖果,一边吃,一边饶有趣味地,讲述他的“梦境”: 原来就在刚才,他梦见一位身材高瘦,一脸煞白的人,带领四个小矮人,飘进屋内。二话不说架起他来,就往门外走去。一阵腾云驾雾,就来到一座小衙门里。 一间朝南开的小屋,正北坐着一位带着乌纱帽的小个子“官员”,左手擎着巴掌大的账本,右手持一支寸长的朱笔。神色严肃地翻弄着小账本,嘴里一连说着“放回去,放回去。” 屋子的东北角上支着一张茶几,那四个胖嘟嘟的小矮人,径直坐在几前,喝着茶水,也不理会那位“官员”。被嘟哝的急了,就顶撞说“凭什么,好容易抓回来的。” 只听拿账本的官员说“他的老子做了大善事了,向国家捐了好多好多的钱。这孩子的死罪都免去了,你们还不快快送回去!待会晚了,谁负责?” 十六姨太连忙追问道:“他们果真就送你来了?怎么来的?” “是啊,他们送我回来的。还和先前一样,一边一个架着,就飞到半空里。好像到了一条大河南边,才把我放下来。可是那条河太宽了,和咱家门前那条大河一样宽。我怎么迈腿,也过不来,眼看就要掉进河水里。” “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害怕了,就回头看着他们。那四个小矮人,长得胖乎乎,真漂亮。他们都望着我,咧着嘴笑,好像逗我玩儿。末了,还是架着我,飞过河这边来的。” “为什么又不害怕了?” “他们说,这小公子的爹爹做了大善事了,不能吓唬他。我一步迈进屋门来,就看着爹爹和你,还有神医叔叔在哭鼻子呢。” 众人听了,感慨不已。 南宫玉狮不再犹豫,就约三宝郎,龙月儿到书房说话。 再三表示诚挚的谢忱之后,南宫玉狮为难地询问道:“宝先生,您看这十亿白银,我一时是拿不出来的,您给我南宫玉狮想想办法,怎么弄才妥当?” 三宝郎淡然一笑:“南宫国师,你认为我三宝郎不知道,你一下子拿不出来吗?你只要认下这笔账,我自有良策,既让你出得起,还不能误了你遍布天下的生意经。” 南宫玉狮一听,大喜过望:“宝先生,快快道来。” 三宝郎突然面容一凛,音色严肃:“先出三亿,另七亿用你‘瑞福祥’银行支票顶着。我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去你柜上交割。七亿支票,期限十年。但不论你一年支付多少,到第七个年头,不见你付完五亿白银,我就动用国家机关,全面冻结你天下所有的商铺银号,并重新依律论罪。” 南宫玉狮沉吟半饷,委屈而言:“宝先生,你这是让我无偿的,为你打一辈子劳工呀!” 龙月儿听了,芳心暗暗佩服,心里偷笑,面上又不能显露出来。 “南宫玉狮大当家的,你就知足吧。既保住了儿子的性命,又耽误不了你的生意。我三宝郎哥哥才是真委屈,谁又来理解呢!” 南宫玉狮连忙称是,又连忙道歉。 三宝郎见时机成熟,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平静而坚毅:“南宫玉狮,合同文书我已起草完备。你仔细看好,没有疑问的话,现在就签字画押。” 南宫玉狮呆了,惊了,也彻底被征服了: “宝先生,难道这一切的一切,您事前都已了然于胸?” 三宝郎淡然一笑:“你认为呢?” 龙月儿更呆了!三宝郎哥哥,你知道吗?你的什么什么我都喜欢。如今,就连你男子汉好吹牛皮,也是如此让人稀罕! 远处,依稀传来,农家报晓的鸡鸣。 此时,夜已四更,一钩残月,远挂天边。秦淮河上,月洒银辉,芦花摇曳。长长的沿河小路,露寒霜重。 望着龙月儿搀扶着三宝郎,一瘸一拐,渐渐远去的背影。南宫玉狮陡然后背抽冷,大脑一片空白。中原有此一人,谅那番邦千军万马,不过尘埃草芥耳! 未来的路,如何走下去?看来,我南宫玉狮也该为自己的将来,重新好好筹谋一下啦。 第0120章 功名万里外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随着大公主蓝冰菲一声娇喝,手下卫士将烛光照向三宝郎的娘亲。 蓝冰菲看到破碎的手暖,洒落的一地火星,瞬间放下心来。同时也为自己刚才的言语粗鲁,感到羞涩有加。 “老人家,怎么是你?请原谅我的出言不逊。” 娘亲从地上爬起来,抱歉地笑道:“大公主,吓着你了。老了,不中用了。天寒地冻的,本想为大公主过来送个手暖,结果被一只黄皮子给撞倒了。你说可笑啵。” 蓝冰菲命人将三宝郎娘亲,扶回侧房安歇,自己也回到后楼起居室。 才待朦朦胧胧,刚要入睡,蓦然感觉窗外掠过一个黑影。 蓝冰菲何人?堂堂大白高国公主,自幼拜得高人为师,文兼武备。就以她那修为,即便是熟睡之中,也留三分警醒于梦头。 她察觉有异,并不作声。借着窗外月光,透进来的微弱光芒,悄悄观察。 但觉窗隙钻过一缕阴风,床前遽然多了一个人影。 蓝冰菲“仓啷”一声,就将柳叶子母刀架在了黑影的脖子上:“什么东西!竟敢夜闯我行宫?” 黑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女声传过耳鼓:“蓝公主饶命,我本安夷山黄三夫人,奉东海比目大王差遣,与公主有要事相商。” 黄三夫人?比目大王?未曾听过。 蓝冰菲收起兵器,点上灯火。 来人的确是一位女子,一身柿黄长裙,圆圆的脸蛋儿,眉如新月,咕噜噜一双大眼睛,妩媚里透着几分邪性。 蓝冰菲云眉微蹙,强忍厌恶,耐着性子问道:“黄三夫人既有要事相商,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还请大公主谅解。事关你我两家利益,鉴于大公主身份特殊,我怕引起天子耳目嫌疑,实乃不得已耳。” 蓝冰菲疑惑不已:“你们怎知我身份特殊?” 黄三夫人邪魅一笑,道:“不瞒大公主,我家大王耳目甚众,遍布全国州县乡村,旮旮旯旯。打探起消息来,一夜行走上千里,不算什么难事。” 蓝冰菲不摸黄三夫人底细,乍听此言,又见她如此能为,不觉顿生好奇之心。 于是,黄三夫人将来情一一讲明。 对手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原来,东海比目怪大王,探得三宝郎的敌对方,白高国与西夏二番邦,正对中原发兵开战。就想趁此契机,联络刚到金陵不久的蓝冰菲,打算在紧要关头,两方合力,共同对抗三宝郎。 蓝冰菲听毕此言,虽然对黄三夫人的,人品心性十分厌恶,但是对她们刺探军情的能力,还是大为震惊。毕竟,这是一股具备相当战力的势利集团。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又何妨将其发展为盟友呢! 黄三夫人详细向蓝冰菲,汇报了近期行动计划。 蓝冰菲心下暗忖,也好。让他们先操练一番,初步验证一下,再作定论。于是不置是否,借口今夜时间已晚,以后再聚,双方告别。 * 金陵北校场,武举开科第七天。 较场中央,一红一黑,两员骁将,正杀得起劲。 红脸小将面如霞沾,剑眉插天,一双凤眼飞吊。手使一杆霸王枪,手眼一线,腰身迸发。一拦一扎,枪身如游龙出海,又似奔雷闪电,快捷迅猛。 那位黑脸武师一脸赤黑,手使双锤,一个绿豆小独眼,精光闪烁,滴溜溜旋转不停。一对玄铁大锤,架搂盖抱,砸打栽扫。交替连环,耍的排山倒海,威风八面,简直势不可挡。 施枪者,正是新近阵亡的,芙蓉城川西节度使副使,韦英豪的儿子,人称小霸王的韦小天。听闻家父战死天漏城,国仇家恨,激起他冲天斗志。这次天子武场选帅,他是势在必得。 使双锤的绿豆小眼汉子,正是东海比目怪大王,派出打头的独眼老奸龟袁福。自在玉屏山海底眼机缘巧合,获得玉蝉的“紫灵珠”之后。龟背上曾被三宝郎“开天斧”,劈开的尺长伤口,已经愈合。因受“紫灵珠”天地之精,朝露之华的润养,武功力道更是突飞猛进,大胜从前。为报小公子李慕白一枪瞎眼之仇,闻讯而来,单等李慕白上场,以便一雪前耻。 韦小天突然一招“夜叉探海”,枪锋直抵袁福下三路。 袁福不敢怠慢,连忙马步盘根,双锤“魁星点斗”,砸击已经追至裆下的枪锋。 武界有句名言,所谓“锤棍之将不可力敌”。这一锤力沉千钧,一旦两兵相碰,用枪者必定要吃大亏无疑。 韦小天一招“倒提沥水”,战略已经攻中带防。 独眼袁福看他左边漏出破绽,右旋上步,弓步排打韦小天的左肋。 韦小天旋即撤步回身,一记“回风泼水”,枪身化作一面铜钱铁壁,拦扫袁福下盘。 袁福不赖呀!一个“跨海打天”,躲过横扫,箭步向前,对准韦小天天顶,太阳部位,旋劈而去。 二人两个回合,已换四招。监考席上当今天子看的是惊心动魄,远处观战的市民村夫,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当今天子不明就里,圣心暗暗喜欢这两员骁将。如果不出意外,状元先锋,必定出自一锤一枪二位。 * 兵部尚书府邸里,小公子李慕白坐立不安。 不久前,刚刚与城王府两家商定,腊月初八就与郡主兰心怡举行大婚。正巧边关告急,天子加开武科选帅。一边是心爱的郡主小美人,一边是万里功名,平生志向。两权相利,一时难决孰重。 母妃担心李慕白为求功名,延误与女儿的婚期,于是催促王爷兰成再去李家商量,问一问小公子有何打算。 小公子担心自己一旦获取状元及第,必定即刻奔赴疆场前线。即使婚期提前,新婚燕尔,也怕郡主不忍夫妻别离。因此,瞅个空子,就只身溜到城王府,去找即将成为新娘的兰心怡,商量此事。 准女婿进府,不似乍才相识,那多礼道,故而顺利来到郡主的“蕙芳轩”。 侍女珞英“安排”二人去后花园小木屋,私下相会。 一对恋人四目相对,执手相看,却又良久无语。 兰心怡愁眉苦脸,双眼含满依依不舍的神情。想着大婚之后,转眼就要面对夫妻别离,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慕白,我知道好男儿志在千里。有心不让你去武场夺魁,又失自己贤良淑贞之名。” 小公子内心也是十分矛盾,纠结许久,开口道: “天子加考武科,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可是,我若大婚之后,执意西行,又恐有违郡主你一片深情。” 兰心怡既感动又难过:“大丈夫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本人生快事。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心怡纵有万般不舍,也要支持夫君,一展平生抱负。” 小公子道:“心怡,谢谢你的理解。要不这样,我们的婚期就不要定在腊月初八了。” 兰心怡芳心一阵紧张:“慕白,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结婚了?” 小公子趋前一步,深情地拥抱着她:“那怎么能行?我的意思是,待我今天夺得武状元,明天即与我的心肝宝贝儿完婚。” 兰心怡羞涩地推开他,幸福的红了脸颊:“去,不要脸,谁是你的心肝宝贝儿!” 二人于小木屋呢呢喃喃,一阵喁喁切切,最后定下决心,暂且放下包袱,先去武场夺魁,是为第一大事。 已是武科考场最后一天,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当机立断,事不宜迟。小公子即刻返回家中,备好兵器,去马厩牵了玉飞云,就打马直奔金陵北校场而去。 * 毫无悬念,奸龟袁福技高一筹。小霸王韦小天屈居第二。主考官刚要宣布武科状元的获得者袁福,上台听封。 校场外忽然高传一声“且慢!” 独眼奸龟扭头一看,小公子李慕白一身银袍铠甲,手挺“冥泉银龙枪”,胯下玉飞云四蹄挟风,如飞掠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袁福低声骂了一句:“胆小鬼,你怎么还敢来?但迟一步,武科状元就是我袁福的啦!” 在场的考官将校,无不纳闷:李慕白已经贵为从五品骑都尉将军了。不在家搂着美人小郡主快活,何必还来再争什么武状元呢? 当今天子亦是大吃一惊,知他大婚在即,且前已封他官衔,实无必要再来武场冒险。平时不过一个花花公子,万一技艺不济,岂非自取其辱?若是心中真为报效家国,为朕分忧而来,这份精神倒也值得钦佩了。 既然有人挑战袁福,国家用人之际,只能安排喽。 圣上看看天色不早,遂下了口谕,简化程序,不必再从基础科目开始。因是选取领兵打仗的将帅之才,着重弓马功夫。考试的规则是,二人在比赛打斗的同时,还要抽空射中百尺外三箭活靶。二人各依所长,选取最顺手的兵器,一战定输赢。 袁福,李慕白二人各自披挂上马,摆开一箭之外。 小公子抬头看时,但见对方头尖脸圆,黑红的面颊,双手各执一柄玄铁大锤,蓦然觉得似曾相识。 随着一声炮响,袁福手擎双锤,策马飞奔而来。 小公子稍一迟疑功夫,突然瞥见对方,竟然只有一只独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气势下,激凸的一只独眼,滴溜溜飞转。小公子心下道声“谁家的孩子,长得也T太滑稽了”。 及至二马接近,李慕白猛然想起,这不是老奸龟袁福吗!他怎么还会有此雅兴,争夺这武状元来?又一转念,他不是在飞鹰山上,被我三宝郎弟弟的“开天斧”把后背劈个大窟窿吗!难道伤好了? 小公子李慕白只顾心里犯嘀咕,岂料袁福的金刚玄铁大锤,就已砸至面门。 第0121章 二试“乾坤弓”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李慕白暗吃一惊,道声“好快的锤法”。 随即双腿紧夹马背,腰身发力,虎臂一震,一招“白鹤亮翅”,但听“仓啷”一声,冥泉银龙枪发出“诤铮”一阵龙吟。小公子生生将这一招力沉万钧的“丹凤朝阳”,力磕在门户之外。 李慕白只觉虎口生疼,双臂一阵发麻。老奸龟,你这是给我下马威呀!看来不亮点绝活,还真就拿不下你啦。 二人拨转马头,旋又杀将过来。 二马错蹬,小公子一拧腰身,左手握枪成环,右手一抖枪花,照他面门一记“梨花摆头”。撒开来的枪缨,中间裹着枪头万点寒芒,银光烁烁。瞬间的吞吐,迸发出迅雷之势,直接刺向袁福那一只滴溜溜飞转的独眼。 眼看奸龟袁福就要命丧马下,岂料袁福得了小公子赠予玉蝉的“紫灵珠”,功力较之昔日,更是突飞猛进了数段境界。只见他右手轻松一个“独立举鼎”,就迎住了小公子激射而来的万点枪芒。 这倒罢了,同时左手大锤从马蹬边,偷偷一记“探海擒龙”。幽黑乌亮的金刚玄铁大锤,直直砸向李慕白的坐骑玉飞云的马头。 这一招若是砸中,也可以说,立马就结束战斗!马上之将,要是没有坐骑,就等于丢了一半的性命。 李慕白惊出一身冷汗。心下暗忖,小爷我轻敌了。数月不见,谁料这团“乌球”功力竟是如此精进! 电光石火之间,小公子只得撤了招式,一边拨马闪避,一边中途变招,使出一记“苏秦背剑”护住左侧亮出来的破绽。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点将台上众位考官,无不替李慕白捏了一把细汗。 不过,小公子的武学造诣,也不得不让人佩服。三十六路枪法中,根本就没有“苏秦背剑”这一招式。这是小公子急中生智,从剑术当中临时化裁而来。饶是这临时应变,也足够令场中武官,行家们所敬佩啦。 其实袁福也没有料到,无意得到的一粒小小“紫灵珠”,竟令他的功夫精进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袁福见他在力量上就已输了半筹,料他李慕白不敢和他硬磕,心中是阵阵坦然。暗喜报那一枪之仇,定必今日! 说时迟那时快,小公子李慕白将计就计,故作招式破败,诱敌深入,引他来追。 袁福一看对方架势“无守无攻”,门户大开。口中大喝一声“哪里走!”遂高举双锤,打马来追。 小公子突然放慢驰骋,袁福马快,收缰不及。 眼见袁福迫近马尾功夫,蓦然祭出“追魂”“夺命”“气贯三台”连环杀招。 一招枪刺袁福下盘右腿,袁福见他突然回击,右手“魁星点斗”,砸压枪锋。谁料此式乃是虚招? 小公子中途一变,九寸龙锋空中画个圆弧,漫过袁福中路,夺命而去,直击上面命门! 袁福哪里料到,小公子初招是虚,及至觉察,“冥泉银龙枪”幽光闪闪的九寸枪锋,已到眼前!看看左右双锤,救援已是不及。慌忙之中,只得拙笨地来了一个“躺倒板桥”。 饶是如此,右边眼角已被枪锋险险划开一寸血口!顿时污血崩流,半边右脸失去知觉。不由心中大怒,三年前被你一枪刺瞎我的左眼,今番又险险要了我的右眼去,你这是要让我做“瞎眼龟”呀! 小公子见前招奏效,单等枪锋稍卸力道,左臂曲回,右臂前推,又是一枪“追魂”,直逼袁福腰间“肾俞”大穴。若是此招奏效,奸龟袁福定死无疑! 袁福两眼一闭,料想今番不但取胜无望,恐怕卿卿小命,也是交代在这金陵城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抱定必死的信念,对着李慕白险险欺到的冥泉银龙枪,用尽了平生的修为,就是一记“抱虎归山”,双锤抱打银龙枪!这一策略,其实就是“围魏救赵”。万一侥幸,料你李慕白必定撤招而返,我袁福或可留的命在。 李慕白也非常清楚,今番制胜,断不在力量,而是胜在招式。若是被他一击而中,即便兵器无碍,也得被他震得脱手而飞。 二人正在各逞绝学,难解难分时候,围栏外跑道上,忽然放出三批战马,马背上各插一柄三尺旗杆,正绕着跑道如飞急驰。射掉一支旗杆,即为得一分。二人无论是谁,若果马上功夫不行,只要能全部射“杀”这三支活靶,就算平局。 亦即是说,若要取得这场武科夺魁,就必须具备完全碾杀对方的绝对优势,否者,只是平局。若占平局,就只能下午加考。 且说小公子一招“追魂”尚未用老,陡然看见跑道上放出活靶。心中暗忖,我先放你一马,待我拿下这三支活靶,再来取你狗命不迟。 一念及此,遂拨马跳出圈外,将银枪挂了,伸手从后背取下“乾坤弓”,拈弓搭箭,就要射去。 奸龟袁福见李慕白撤了招式,顿时感觉浑身轻松。抬眼望见小公子意欲抢占“活靶”,不觉哑然失笑。 “小子,你是不是被我老袁打傻吧了!这位置离那活靶,少说五百步之遥,就是把弓弦拉断了,也射不到那儿去呀!” 李慕白策马飞驰,袁福手持双锤,随后紧跟,生怕小公子抢了先机。 看看活靶近了,小公子回头取笑道:“老奸龟,看你龟腰罗锅的,拉得动五百担吗?待小爷拿下活靶,回头平了你龟背罗锅!” 袁福气的大叫一声:“看我不一锤飞了你小子的脑袋!” 锤法当中,有一种链子锤。链子锤的锤柄之中,装有精钢打制的链条,与锤头相连。两兵对阵,能够突然甩飞锤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端的刁钻诡异。往往一击凑效,毙敌于五步之内。 要不说是奸龟袁福。他的这一对金刚玄铁大锤,就有一只这样的“暗器锤”。刚才半晌打斗,他愣是没有露出端倪,为的就是在其背后,成功偷袭,以期一招致命。 那小公子人物风流,襟怀磊落之人,万万没有想到奸龟袁福,还有杀手没有展示。因此只顾飞马瞄准,不曾想索命无常,正悄然随后。 袁福看看二马距离已在“链子锤”有效射程之内,于是拇指按下锁销,一抖右臂。硕大的锤头恰如脱膛的炮弹,迅雷不及掩耳,就疾射李慕白后心而去。 小公子千算万算,纵然生就九窍十八孔,千智百圣玲珑心,也没有料到他袁福还有这么一手“绝命锤法”。 只听“啾”的一声,三百步开外的活靶应声而落! 还没有来得及,泛起一丝胜利的喜悦,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背后的“绝命飞锤”也同时杀到! “噫——坏喽!”场外的看客,点将台上的天子及其考官,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千钧一发之间,小公子胯下的“玉飞云”突然一个前磕,翻倒在地!小公子李慕白猝不及防,一下跌落尘埃。 想我胯下玉飞云,“夜照玉狮子”的纯正血统,战场之上,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李慕白刚要发火,扭头看见奸龟袁福长长拖在右手的链子锤,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玉飞云并非一般俗马可比,他的玲珑聪敏,沉着干练,不仅能够疾驰如闪电,于千万军中,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刚于飞驰之中,一眼瞥见身后飞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奔主人后心。料他不是什么好相与,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勉强救了主人一命。 小公子感激地瞟一眼玉飞云。 瞬间的犹豫,那袁福已经策马领先,离那两匹迎面而来的活靶,仅仅不到百步之遥。这样的射程,就是一般的武师,普通的弓箭,也能百发百中了呀! 玉飞云不愧玉飞云,就在跌倒尘埃那一瞬,就地一个滚翻,毅然稳稳挺立。他不待主人发令,径直奋疾四蹄,几乎肚皮贴地,如激流飞湍,一泻千里,直追袁福尾后。 小公子李慕白当然明白,玉飞云这是为他节约时间! 哪里还敢有半分的迟疑,突然脚尖点地,猫腰甩臂,奋起轻功,“噌噌噌”向着坐骑玉飞云追去。疾驰的风,撩起他一身银色战袍,越发英姿飒爽,将风赫赫! 不知什么时候起,人群里多了一位异族姑娘。一身碎花水雾小短裙,外套白色银狐小长袍。云鬓叠翠,香腮玉雕。项下一段白如凝脂的玉颈,挂着一只叮叮银锁。 她,就是白高国大公主蓝冰菲,此时正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校场上比武的二个人。李慕白银铠战甲,策马驰骋的飒爽英姿,搅得她一拳芳心,阵阵起伏澎湃。内心既是希望他武场夺魁,又是希望他名落孙山。 谁没有家国情结?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强盛发达?今番比武,若是被那小公子夺了武魁,未来的战场上就多了一个难以应付的劲敌! 小公子李慕白一番“流星赶月”“踏雪无痕”,三窜两纵之间,就赶上了玉飞云。 但见他一个腾空鱼跃,就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此时的袁福,已经?弦搭双箭! 明眼人没有一个不明白,他在准备一箭双雕! 小公子李慕白又何尝不明白?但见他双足踏定镶银蹬,骑马蹲裆,气沉丹田,力发虎臂。左手握定南乌号的柘木弓,右手搭上三支“震天箭”。 袁福回头,得意地瞟一眼小公子,右手一松,“呲楞”一声,双箭径直射向,不足五十步之遥的“活靶”而去。 “哎呀……”人群中传来一阵惋惜的骚动。蓝冰菲娇俏的面容,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李慕白不敢稍有迟疑,紧接其后,三支“震天箭”也脱弦而飞。 这就是“乾坤弓”的威力!就在袁福的双箭离活靶还有三尺距离的时候,两支“震天箭”已追至其后!“噗嗤”一下就被“震天箭”从中撕裂,一分两半! “啪嗒”一声,袁福双箭落地;“震天箭”稳准狠地命中目标,两支活靶应声折断! “好——精彩”点将台上,天子带头叫好鼓掌。 小公子不是射出三支震天箭吗?对,另一支稳稳地扎在袁福的马屁股上! 袁福坐骑一声哀鸣,撩个蹶子,就把他掀翻在地。人群里爆发出爽朗的大笑。蓝冰菲云眉微蹙,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香气。 袁福恨恨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看天中朗日,嘴角掠过一丝阴冷的奸笑。等着吧,午时二刻已到,我的绝招“龟精吞日”是时候展示啦! 李慕白,你休先得意!下半场,我定要拿你小命,一报前仇! 第0122章 幸福的错嫁新娘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月儿?” “嗯。” “今天是武举科考第几天了?” “最后一天,怎么了,三宝郎哥哥?” “突然心情烦闷,想到北校场去看看。你去不?” “你去我就陪你,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唉,也不是我说你,圣上要你出来做官,你偏推辞,如今何苦还想着朝里的事!” * 北校场。 午时二刻,突然中天离日变得暗淡。正北天空飘来滚滚乌云,明晃晃的太阳正被黑云,一点一点吞掉,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从乌云的缝隙里,似有万道金光被一种力量吸引,连绵不绝地涌进较场中央。 循着金光的涌入,人们纷纷看向金光的去处。 只见一只体形巨大的老龟,后腿撑地,两只前爪环抱胸前,张着紫黑色的大嘴,正对太阳,肥嘟嘟大腹便便的肚皮,一吞一吐。吐纳之间,太阳金色的光茫,犹如游龙一般,嘶嘶涌向这只巨大龟精的丹田之中。 外围看热闹的观众群,突然爆发出惊恐万状的哭叫声。 校场点将台上,当今天子吓得魂不附体。他一下子联想到今岁夏至节,秦淮河爆发的大水灾。接二连三的妖孽之事,更让他印证了风水状元雪无情的判断。 “天象异变,国多灾殃。”,难道我大天朝真的国祚尽矣?想我满朝文武,四殿两阁学士,六部九卿高官。闲论时,唇纵阑翻,各怀异能;如今国难当头,净T混俗和光,一群不舞之鹤! 他想起了他的风水状元雪无情,也想起他对巨额军费的承诺。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他了?如今朕有急难,你在哪里呢?这一刻,天子的内心,竟然对他产生了无上的期待和依赖。 小公子李慕白突然记起飞鹰山,子午谷龟精袁福“吞日”的可怕景象,一下子不寒而栗! 他知道,时间不会太久,太阳的金精就会化成一道火龙,从袁福的口中喷薄而出,方圆十里即刻变成一片火海。树木化为灰烬,山川灼烧,熔成通红的流体。 到那时,不要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怕整个金陵城,亦将面临万劫不复的灾难! 午时正刻。 袁福口中渐渐喷出丈长的火苗,随着他肚皮的吞吐吸纳,火苗也越来越大,天子帝都即将罹临一场灭顶之灾。 人群里喊爹叫娘,惊恐绝望的哭声,噪杂一片。慌乱的人们,父子夫妇相失,相互踩踏者,不计其数。 * “快看!大火!” 龙月儿惊呼一声,吓得一头撞进三宝郎的怀抱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粉抟玉琢的小脸蛋儿,深深滴埋在三宝郎宽敞劲健的胸廓上。 三宝郎抬望校场中心,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最担心的事儿,还是来了。” 他心急如焚,口中喃喃自语:“可惜瑶琴不在我手上,要是胡雪儿在,就好办啦。” 龙月儿好奇地问道:“三宝郎哥哥,雪儿姐姐就有好办法啦?” 正是人慌无智,左右踟蹰。 忽听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月儿姐姐,躲在这儿呢,让我莲心童好找一顿!” 两个人慌忙分开,循着声音,四下撒摸。 一个身穿浅绿裙裾,水洗粉红灯笼裤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黄色小包袱,一蹦一跳,从他们身后闪过来。 她吃惊地打量着头裹长巾,一身麻布褐衣的三宝郎,脆生生地问道:“月儿姐姐,这个人是谁?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龙月儿无言以对。 三宝郎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头乌丝,根根清爽,发顶偏分,编成两个麻花辫儿,再巧妙地环成一支小仙髻。云眉清扬,杏眼玲珑。鼻梁舒挺,唇角儿微翘。看着既漂亮又灵动,活脱脱一个胡雪儿的小翻版。 “女儿长大了。” 三宝郎心里念叨着,却不能与女儿相认。满怀的酸楚,一波一漾。眼睑粘连的眼窝,一下子蓄满泪水。一阵一阵,几乎不能自抑。 “莲心童,你来干什么?这儿多危险,快快回你的离恨湖去。” “雪姨让我来的。三天前,她把瑶琴送给我,让我今天务必交给月儿姐姐。” 龙月儿瞬间红了眼睛,哽咽地问道:“知道你的雪姨娘去哪儿了?” 莲心童无限依恋,又无限向往:“雪姨娘说,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嘱咐我,好好的……” 直到现在,莲心童尚且不知道,胡雪儿就是她的娘亲;更不知道,眼前这个又瘸又丑的男子,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想到她小小的年纪,酸苦的身世,龙月儿不觉泪水涟涟,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有心告诉她的身世,又怕她难以承受。 三天前,胡雪儿姐姐专程见她这一面,也许就是最后的生离死别啦。对孩子称她一声“雪姨娘”,也算是对雪儿姐姐莫大的告慰吧? “月儿姐姐,你哭啦?” “没有,我没哭吖。” “雪姨娘还说,待你见了三宝郎叔叔,一定要把羲皇圣琴亲手交给他。” 龙月儿美目凝雾,蹲下身来,亲了亲莲心童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双手接过羲皇圣物,紧紧揽在怀里。 “莲心童,你放心吧。待我见了你三宝郎叔叔,一定亲手交给他。” 莲心童紧抿着嘴唇儿,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泪光莹莹。她使劲点点头:“月儿姐姐,我们都要好好的。” 说罢,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流。 * 三宝郎轻轻褪去黄色的琴囊,眼前瞬间笼罩,一道紫红色光芒。周围九丈之内,霞光万道,烂漫璀璨。 久违的羲皇七弦琴吖,依旧古香古色,荧光剔透。观其材质,黄中隐红,红中透玄,玄中透绿,绿中透白。乍然定睛,又五色不见。琴身精光幽幽,穿尘透俗,镇恶除邪。圆润,雅致,灵思;拙朴,高贵,圣洁。 三宝郎手按七弦,律依五音。才调玉轸,韵泛悠扬。 霎时有凤来仪,百鸟朝翔。忽闻莺歌燕语,蓦然海晏河清。此起高山流水,彼和阳春白雪。烘托着九丈祥云,载着二人冉冉升起。天空中弥漫着淡如兰桂的芬芳,令人心怡情爽。 霓虹起处,照耀一片红光。似八月里秋高气爽时节,朝霞冉冉。红得令人心醉,红的纤尘不染。 一缕朝阳,透过稀疏斑斓的矮乔高树,洒照在铺满如血枫叶的大地上。林中枝头缀满各色红黄的野果,晶莹的露滴泛着七彩的光芒。百鸟欢鸣,小溪淙淙。 远处阡陌如织,绿茵如毯。 似乎从那亘古遥远的时空,传来一声龙吟般的召唤。唤醒了世上的懵懂无知,愚昧不化。召唤者世人德归淳朴,太真自然。 三宝郎心下虚明,五心朝天,六根清净。执大道,弃巧智,守天真。七弦瑶琴,韵出空灵,声传幽缈。 大道无形,大音希声。 这一声从亘古时空传来的龙吟召唤,唤醒了奸龟袁福体内的那枚“紫灵珠”。走过几千年的春风秋露,夏雨冬雪;日月涵养,天地钟灵的紫灵珠,瞬间化作一尾通体碧绿的小苍龙,循着背后被三宝郎“开天斧”劈裂的旧伤口,腾空而出,一跃九天! 奸龟袁福失去“紫灵珠”的加持护佑,突然被太阳金精炙烤得五内俱焚,四肢百骸爆裂剧痛。 终于一腔污血从背后伤口,喷薄而出! 他翻身爬起,向着点将台当今天子的位置,劫掠而去,想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天空中突然降下一个声音:“李慕白,还不快快射杀这只老奸龟,更待何时!” 小公子回过神来,拈弓搭箭,“震天箭”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一击穿心! “轰”——老龟精庞大的躯体,轰然倒塌!罪恶的灵魂,刹那间,灰飞烟灭。 天子百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骚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抬头望向刚刚腾驾半空的九丈红云,赫然空无一物。 九天之上,天高云淡,万里无云。此时惠风和畅,朗日中天。 * “恭喜李大人啊,贵公子高中武状元!” 寂静的兵部尚书府邸,突然捷报频传。 小公子身披大红花,打马御街。前面旗鼓开道,欢声雷动。两边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此时的他兴高采烈,正骑马走在回府的路上。 尚书李大人赶紧安排迎接儿子高中的仪式场面。 * 城王府· 侍女珞英一路飘飞一般,旋身进了小郡主兰心怡的蕙芳轩。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小姑爷今日高中武状元啦!” 兰心怡听了云眉绽喜,为他一阵骄傲。蓦然想起小公子,夺魁即行大婚的承诺,不禁颐染赤丹,又是一阵羞涩。 * 天子为武科状元李慕白,准假三日,后天即将作为先锋大将,挂帅出征,领兵西进。为了实现对心爱的郡主小宝贝儿的诺言,二个人的大婚,迫在眉睫。 翌日。 从城王府到尚书府,的五里长街,红毡铺地,遍洒玫瑰。两边行道树上系满红绸,密密悬挂着腥红的双喜字宫灯,空气里弥漫着喜庆的芬芳味道。 道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营造着安定祥和的氛围。大街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意欲一睹,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婚盛况。 迎亲的新郎官队伍到了,诚王府大门外,高雅的喜乐奏起来,喜庆的秧歌扭起来。 随着三通炮响,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小郡主兰心怡身穿红纱,外套大红凤袍。头戴凤冠,肩披霞帔。项圈天官锁,胸挂照妖镜,再顶上一方大红的红盖头。红裙红裤红绣鞋,好似那朝霞出海,喜气洋洋,紫气东来。 母妃强忍欢喜的泪花,为爱女最后整理一下凤冠霞帔,再三叮咛:“心怡我儿,嫁到李家之后,谨记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无违翁姑之命” 小公子跪拜岳丈大人。 王爷兰成伸手拉起,再三嘱托:“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 李慕白唯唯而道:“唯恐不堪,不敢忘命。二老放心,孩儿对待心怡,一定相濡以沫,相敬如宾。” 一对妙龄女喜童,一边一个扶着新娘,缓缓行走在红毯上。 牵着新娘,走在前面新郎官李慕白,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一抹二龙抢珠金抹额。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腰束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不紧不缓,走向大门外披红挂彩的驷马大轿车。 一路繁花锦簇,鞭炮齐鸣。吹吹打打,雅乐高歌,就将一对新人引到了尚书府邸的大门口。 三声礼炮过后,有司仪高喊过堂: 花堂设置多辉煌,五色云彩呈吉祥。青鸾对舞千秋会,鸾凤和鸣百世昌。 花堂内名香高烛,张灯结彩。吉时已到,夫妻相行大礼。司仪高喊: 一拜天地钟灵气,三生石畔定姻缘; 二拜高堂双至亲,父母恩情日月长; 夫妻对拜恩爱久,蓝田种玉入洞房。 小公子李慕白,郡主兰心怡就这样双双入了洞房。 有喜婆吩咐,夫妻二人要喝合卺酒,“结发合髻”,这是三书六礼最后一道程序。意味着明媒正娶,“原装原配”。意喻“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也许是大喜过度,又或是喜忧参半,兰心怡只觉腹内一阵绞痛。 眼见云眉拧成一股,额上香汗涔涔。紧接着芙红桃妖的小脸蛋儿,一阵变得蜡黄。 小公子以及娘亲柳氏,一干丫鬟侍女围上来,未及说的三言两语,就见新娘一头栽倒在喜床上。任你千般呼唤,仍旧人事不省。 众目睽睽之下,眼看着,就“过去了”! 第0123章 凌绍伯是你什么人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老爷不好了,状元夫人出事了!” 尚书大人李云阁,正陪着前来贺喜的亲朋寮友,觥筹交错,忽然接到夫人贴身丫鬟的禀报,大吃一惊。 “出什么事了?大喜之日,休得胡言乱语!” “老爷,你还是去看看吧。” 也顾不得那些不必要的忌讳了!李大人径直进了儿子的洞房。 一眼瞥见躺在喜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媳妇,隐隐感觉问题严重。于是发差两拨,一边去诚王府通知亲家,兰成王爷夫妇二人知道,一边带重金去皇宫,延请最好的御医燕常寻来诊。 * 新科武状元大婚,又加上乃父兵部尚书在朝中的威望,同僚中差不多能来贺喜的都齐了。 三宝郎自那日,获赐特奏科风水状元之后,辞官不做,来无踪迹去无影声,因此并没有得到喜帖邀请。及至东南晌时,听见街上鞭炮齐鸣,才打听到今日是,义兄李慕白与诚王府小郡主兰心怡的大婚之日。 去与不去?他犹豫未决,就与龙月儿商量。 “月儿?” “嗯。” “尚书府小公子李慕白,与我当年乃是继拜兄长。我如今这模样,只是他们不认识罢了。你说,这喜酒我是去喝还是不去?” 龙月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寻思了好半天,才道: “继拜兄弟嘛,那你该喊李大人一声阿爹的吆,那李慕白就是你阿哥。这样的关系,明面上就和亲生是一样滴啦。月儿认为,当去!” “去?我有两个顾虑。” “什么顾虑?” 三宝郎吞吞吐吐,道:“一是咱没有邀请函,去了怕尴尬。二嘛,人家场面大了,像我这模样,别人见了怕更尴尬。” 龙月儿闻听此言,芳心一阵难过。心中暗道,三宝郎哥哥,上天待你实在不公!忽而又想起那夜,为了南宫玉狮的儿子,无偿赠送内丹的事,不由涌上一股子火气儿。 “三宝郎哥哥,你也是自找的。雪儿姐姐已经告诉你了,那两颗内丹一并吞服,就能恢复你原来的容貌,可你偏偏不听不顾的,现在后悔,还有用吗?还有用吗!” 三宝郎凄然一笑:“不是为当今天子筹措军费嘛。” 龙月儿既心疼,又惋惜,火气儿更大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男子汉大丈夫为家为国,无可厚非。但是,最起码你得保证自己的身体吧,你得考虑身边亲人的感受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凭什么不为家人负责?” 龙月儿顿了顿,尚觉意犹未尽:“我看,你是缺个好人,管管你啦!” 三宝郎不气反笑,如此严厉的责备,却是满含着不着痕迹的关切。龙月儿的口吻,太像娘亲。自打离开娘亲,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受被人“管教”的幸福了。 也许觉得刚才,口气过于“生硬”,二人一时都不说话。 “月儿?” “嗯。” “还生气的没?” 龙月儿酥首微偏,内心一阵小得意。 “我的话那么重要吗?” “我哥哥的喜酒到底喝不喝?怎么喝,你还没参考意见呢。” * 接到尚书李云阁的知会和延请,诚王爷夫妇以及御医燕常寻,也很快来到了尚书府邸。 人命关天,闲言少叙。 燕御医伸手搭脉,寸关尺,浮中沉,三部九侯逐一寻按。却发现脉来奄奄一息,去时捏捏似无。再试屋漏雀啄,如风拂鸟背,又似鱼翔浅底。 燕御医大吃一惊,疑惑地说道:“七绝?死脉……” 李云阁老两口,加上亲家四人,但听得一个“死”字,内心一下沉到海底。一口气噎在胸口,齐刷刷呆了。 王爷兰成焦急地询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病呢?” 燕御医摇摇头:“从未见过这种脉象。” 尚书夫人柳氏急了:“燕御医,您好好看看,横竖得救过来呀!” 燕常寻为难道:“未审病因,唐突之间,焉能随意下药?” 王爷兰成脱口而道:“要是莲岐莲医仙在,就好办了!” 燕御医平白弄个无趣,羞得一个银盆大脸,如裹红布:“还请王爷见谅,燕某无能,王爷您另请高明。” 李云阁连忙圆场:“燕御医休怪,放眼京城,您就是杏坛哲匠,首屈一指啦,还能指望谁?况那莲岐莲医生,早已故去多年。再说即便在的,也远水不解近渴呀。” 尚书夫人柳氏插话了:“咱的继子,三宝郎也行呀。三年前……” 李云阁李大人猛然受到了启示:“慕白!快找雪状元,雪无情来。他虽不是你继弟三宝郎,凭我观察他阴阳造诣的路数,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雪状元来无踪去无影,仓促之间,哪里寻他去?” 李大人变了脸色道:“混账!总不能让新婚的娘子,这样等着!” * 三宝郎与龙月儿商讨了一番,决定包上千两大红包,前去尚书府贺喜。 为了一防众位亲朋诧异他的形象,本没有打算入席就座,只想放下贺礼,就立马回来。然后找个地方,与龙月儿一起,放开肚皮大吃一顿。如此背后为继兄李慕白,偷偷庆贺一番,以尽兄弟之谊。 二人刚要进门,警备门上侍卫一把拦住:“喂,什么人?” 三宝郎只得报上名号:“这是我的朋友龙月儿。我是雪无情,与府上大公子是……” 一干门卫见三宝郎头裹长巾,一身麻布褐衣,走路一瘸一拐,只当他是循着喜事,前来闹喜的花子。 “什么?雪无情?你还霜有意呀!分明一乞丐花子,滚!” 三宝郎一下子想起半年前,在运城南宫玉狮府邸大门口,被羞辱的场景,真是如出一辙!富贵贫贱的差别,真的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强忍着被羞辱的悲愤,陪着笑脸道:“烦劳几位兄长进去代为禀报一下,我放下贺礼就走,绝不为李慕白丢脸!” 龙月儿听闻三宝郎哥哥卑微的口吻,早已难过的杏眼蒙雾,眼窝一涩,大颗的泪水簌簌滚落。 几个门卫今日也是作死!见了龙月儿为一个花子流泪,陡然变本加厉。 “你个破穷叫花子,竟T还有,如此痴情的漂亮小娘们儿乐意跟着!你不滚是吧,看我不揍你!” 说罢,其中一个门卫,伸手来推。 这番情境,恰巧被刚出门的新郎官李慕白看见。眼前这位一身麻布褐衣的小乞丐,可是父亲说起的雪无情,雪状元?怎么和我在金城“翠龙阁”酒馆相遇的“雪无情”如此神似? 天下很大,却又如此狭小。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见了“故人”竟然被自家的奴才羞辱,就不声不响走过去,照那骂人的门卫脸上,“咔咔”一个正反耳巴子,打的那狗奴才一个“猪头拱地”! 小公子遂大声骂道:“你T狗眼看人低!本公子大喜之日,家门口你给我添堵?” 说罢又是一脚!这才转过身来,双手抱拳:“兄台,多有得罪。阁下可是金城相遇的雪无情兄弟?” 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三宝郎见识了刚才的一番情景,心下正是一片惨然,看来我这幅尊容,真的不再适合,呆在这人世行走啦。怎么我三宝郎今生这一遭,竟然混的连熟人的脸都能丢尽啦? 一念及此,愈发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李状元,鄙人哪敢跟状元爷您,称兄道弟呀?今日只是受一位故人所托,来为状元爷您,恭贺新婚大喜的。不曾想,尚书府的门台太高,小丐我腿脚不便,为状元爷您,丢人啦!您看这贺礼?要不您先把钱收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串门去了。” 龙月儿又是一阵难过,想起他怒江龙宫赴宴时候,那时的三宝郎,面如冠玉,发似青霜。舒眉朗目,气质轩昂。比起眼前这位李状元,也毫不逊色。怪就怪胡雪儿!要不是她一把无妄火,我的三宝郎哥哥何至如此境地!三番两次,无故受辱? 李慕白听他一番半是恭维半是折损的话,对他的身份更加吃不准了。一时僵持,正犹疑未决。 * 洞房里等着救命的兰心怡,可就惨了。眼看一阵插眼,一阵抽搐,原本玲珑精致,眉目如画的小五官,瞬间变得狰狞恐怖。 新娘病势步步恶化,燕御医急的手足无措,不住的进退徘徊,尴尬的恨地无缝。 李云阁李尚书焦急的骂道:“慕白这无用的东西,找个人难不成还要费登天功夫?” 人慌无智,李大人无心再去吩咐别人,亲自往大街上跑来。你不想想,人海茫茫,凭白无故地寻一个人,若非天意眷顾,何异大海捞针? 李大人刚到门口,远远看见小公子正与一位乞丐僵持在那,不由心下火起: “李慕白!你小子找那人呢?你的新婚娘子,是不要了咋地!” 三宝郎一揖到地,朗声而道:“恭喜李大人,贺喜李大人。谨祝老福东,令郎婚禧,玉堂生辉;早获麟孙,安享人伦。” 李云阁回过神来,见这“乞丐”正是急欲求见的雪无情,一下子转忧为喜:“这不是特科雪无情,雪状元么!哎呀,我的小老弟呀,失敬失敬。快快里面请!” “岂敢岂敢,鄙人正是草民,雪无情。” 三宝郎指指龙月儿又道:“这不,跟朋友一起,来为贵公子恭贺新婚之喜嘛。” “月儿姑娘也来了,荣幸荣幸,快请快请。” 李云阁一把拉起三宝郎,迫不及待,就往里面走去,径直将他拉进小公子的喜房正堂。 三宝郎纳闷儿:“李大人,这是作何?” 李云阁双手作揖,长揖倒地:“雪状元,雪老弟,实不相瞒,今日犬子大婚,本是和府喜庆。岂料蔽儿媳进门之后,忽发急疾……” “没找大夫来诊治么?” 李大人一叠声说道:“雪老弟,您先听我说。燕常寻燕御医来了,可他看不了儿媳这病。” 三宝郎不敢慢待,转身就进了小公子的洞房卧室。 顾不得男女之别,三宝郎伸手搭上新娘裸露在外的左手腕。寸关尺,三部九侯,一一细察。不过五七“息”功夫,蓦然被她的病情惊得脱口而道: “李大人,您儿媳这是旧病复发。”他巡视众人一圈续道:“况且,又是有孕在身。” 小公子的岳丈,王爷兰成一听,吃惊而道:“雪状元,小女在家一直安好,何来久病?” 三宝郎毋庸置疑,斩钉截铁:“病人原来服过毒药,难道作为父母的您,还不知道?” 兰成怎么会不知道呢?小女当年为了躲避天子选美,偷服“假死”之药,才落得如此病根。可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传扬出去,乃是欺君之罪呀! “雪状元,亲家老弟,弟妹,隐情容后再禀。还是先救命要急呀!” 三宝郎为难道:“单是解她旧毒,不难。可她已是有孕在身,恐怕母子二人,难保双全了。” 李慕白闻听此言,想起兰花庵荒唐一幕,而今导致心爱的娘子,落下如此灾难,后悔不已。遂心中暗下决心,如今就算付出天大的代价,也要挽救娘子一命。 一念及此,突然纳头便拜,口称:“雪状元,雪叔叔。求你务必救我娘子一命,你的大恩大德,我李慕白永世不忘!” 三宝郎慌忙将他拉起,变脸道:“哥哥,小弟岂敢?我哪能见死不救呢?” 说罢,摸出四根银针,按照“人中”“少商”“隐白”“大陵”一路下去。 须臾,兰心怡缓缓出了一口气儿,低低叫了一声“慕白……”。 众人见她醒来,刚要放下紧绷的心弦。忽然,兰心怡腹内又是一阵绞痛,脸色瞬间变得蜡黄,豆大的冷汗珠,迪迪滑落在绣着大红双喜的鸳鸯枕上。 一会儿,大红的绣花外套,就变得湿漉漉。 三宝郎大惊:“恐怕这是要HAN啦!” 王爷兰成拉着三宝郎的麻布褐衣,苦苦哀求:“雪状元,求求您,求求您……” 三宝郎想起了雪飞花馈赠给他的,最后一颗内丹……内心突然一片凄凉。想我腿瘸貌丑的模样,留在这世上只会徒增烦恼。今日为着继兄李慕白的终生幸福,我何惜此区区残体? 罢了,罢了。我的伤,我自己疗;我的痛,我自己吃;我的泪,我自己吞…… 想到此处,就从怀中掏出寸步不离,随身而带的羊皮针囊,一抖手腕,“仓啷”一声,就铺展在李慕白洞房的梳妆台上! “叮铃”一声脆响,由于用力过猛,一枚紫色的血玉,也随之滑出针囊,跌落在房间黄杨木铺就的地板上。 王爷兰成,蓦然眼前一亮,哈腰捡起它来。紫色的血玉,晶莹剔透,一面精雕的那多小兰花,在窗前阳光的映照下,蓓蕾上的纹络,似乎隐隐流淌着鲜红的血丝…… 兰成顾不得女儿病情,脱口问道:“雪状元,你怎么会有这块紫血玉佩?” 三宝郎手捏那枚内丹,刚要送进兰心怡的唇间。听了王爷兰成的问话,顿时呆了…… 王爷旋又紧追一句:“雪无情,凌绍伯是你什么人???” 第0124章 谁也不是谁的谁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听闻王爷兰成的问话,三宝郎手捏内丹,一时犹豫,不知如何对答。 一抹红色的光芒,划过龙月儿如水的双眸。她芳心大惊,暗道一声“坏了”。 好你个三宝郎,今日怕是又旧病复发吧。平常的叮嘱,如何一见别人有难,你就抛之脑后?这最后一颗内丹,也是你恢复容貌的最后希望呀!怎能如此视之如芥,弃之如履?我龙月儿的感受,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只见月儿娇躯一扭,莲步嘚嘚,抢上前去,一把扯住三宝郎的衣袖,高声而道: “雪无情,你不要命了吗!为了娘亲,为了我,更是为了你自己。这一枚内丹,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三宝郎扭头回望,龙月儿泪眼朦胧,两道云眉之间,赫然印着一痕淡淡的“梅花妆”!难道是雪儿回来啦? 他喃喃自语:“恨海情天玉兰摧,莫叹香无依,何惧相思成灰……愿化三千弱水,洗尽离悲……” 龙月儿怒道:“犯什么花痴!我是月儿。我不允许你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月儿?那,你的梅花妆?” 龙月儿答非所问:“在你的心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珍重吗?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的酸苦?” 房中的人听着二人不着边际的争论,如坠五里雾中。 三宝郎稍稍回神,低声呢喃:“月儿,我知道的。人活一世,不就是还债嘛。我还还不行吗,还完了,也就了啦……” “雪无情,你这是什么话?天天的,好象都是我在逼迫你。” 龙月儿泪如雨下,玉峰起伏,险险压不住一腔悲酸:“好好好,你还你的债,我还我的债,一了百了……我走,我再也不管你的闲事……” 说罢,不顾梨花带雨,旋身出了正堂,翩然而去。 三宝郎如坠冰窟,遍身泛凉。 他看着挣扎在奈何桥头的兰心怡,仿佛是受了一种无形的什么感召,压抑不住救她一命的强烈驱使。他拇食二指一松,于是,将这枚仅存的内丹,丢进兰心怡的两片芳菲红唇。 此时,他就是一位医者,做着仁人临别的嘱托:“好了。慕白哥哥,雪无情已经尽力了。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母子平安。” 耳边回荡着一片真诚致谢的声音,三宝郎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机械地收拾羊皮针囊,一瘸一拐,往门外走去。 “雪状元,请留步。” 王爷兰成温和地看向三宝郎,他满腹的疑问尚且没有弄明白。二十年前,在飞鹰山与武状元凌绍伯,一别之后,再也没能相见。今日见了生死兄弟,当年缔结“秦晋之盟”的信物,那容它再一次失之交臂? “雪状元,你怎么会有这块紫色的血玉?” 自从血玉从三宝郎针囊滑出的那一刻起,李云阁一家三口,内心就已经清楚,这枚紫色血玉的拥有者,才是小郡主真正父母之命的“结发丈夫”。而她如今,却偏偏与李慕白木已成舟,已是丝毫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可是当事情一旦挑明,李慕白与兰心怡这一对小夫妻的未来,必定缠夹上某些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感纠葛。 三宝郎心内暗忖,从哪里说起呢?当年在金城,“盾成仁”故王爷蓝盾,只是说这块紫色血玉是“信物”。至于说它是什么“信物”,亦无从得知。但有一条可以肯定,那就是这枚紫血玉,本就是人家诚王府的东西! 至于我的身世,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者,为救郡主一命,我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就算诚王府赐予天大的好处,今天的我,实在也没有接受的必要啦。 一念及此,三宝郎幽幽而道:“诚王爷,这枚紫色的玉佩,一定是您府上的祖传之物喽。” “正是。疑问雪状元,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三宝郎无意于是,只是平静地说道:“既是您府上之物,就请王爷收好。草民雪无情也该告退了。” “且慢!雪状元。兰成还有一事相托。” “王爷还有何事?” 兰成顿了顿,约略整理一下思路,道:“我可以不知道,雪状元是如何得到,这枚玉佩的来龙去脉。但是,既然它在雪状元手上,一定是有其因缘。烦请状元阁下,待您见了送你玉佩之人,一定向他捎个话。” “捎什么话?” “就说我兰成,对不起他。是我背盟弃信,枉负当年生死之交。我本无意做这小人之举,至于事实既成的原因,就不必多讲了。” 三宝郎心道,先王爷兰盾已成阴曹地府信使。以我现在的道行,只要一天不死,与他,谅也难以再见一面。 “好吧。雪无情告辞了。” * 看着小郡主兰心怡渐渐红润的脸蛋儿,两家人好歹放下心来。 于是王爷兰成夫妇二人,便起身告辞。 忽然,尚书府大门外高传“皇上驾到——”。 不得已,一干人等跪迎万岁,王爷夫妇只好又随万岁爷返回正堂。 众人落座,天子关切询问:“听燕御医说,小郡主病得厉害?明天就是李状元挂帅出征的日子,朕心不安呐,特地过来看看。” 李云阁李大人施礼回道:“承蒙万岁垂念,小郡主的确病重,幸好特科状元雪无情在场,方得起死回生。” 天子惊喜道:“怎么,你们见过雪无情雪状元啦?唉,这雪状元也是异人,封他官职,坚辞不仕。如今,朕也正好有要事找他,不知现在何处?” 王爷起身奏道:“臣有一事,甚是犹疑。今禀报圣上,期望圣心裁度。” 天子好奇:“何事犹疑?” 于是王爷兰成就二十年前,飞鹰山战场之上,与武状元凌绍伯生死关头,两家缔结“秦晋之盟”一事,仔细回禀一番。 圣上沉思半晌:“不对呀。凌状元绍伯爱卿,当时阵亡,并无子嗣。这雪无情怎么可能,会与凌绍伯有何牵扯?看来那块紫玉定有渊源。” 兰成沉吟道:“一时半会儿,也怕公案难了。我兰成一家,实大愧于武状元夫妇二人啊!” 天子想起年轻的四皇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禁龙目蓄泪,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要是婉华公主有个一男半女,也该十九岁了。我可怜的四皇妹呀,二十年来,哪怕你夜间拖个梦境,给皇兄我知道也好。” 李云阁李大人命人重摆酒宴,决定留亲家在府上,陪天子一块喝杯喜酒。兰成惦念女儿大病初愈,只想多看一眼,就不再推辞。 * 眼看新年将近,三宝郎催促南宫玉狮,先将三亿白银,秘密交到他赖以藏身的破落府邸。 南宫玉狮临近年关,市场上现银需求突然加大,故而银根紧俏。一时之间,筹集三亿白银,似乎已不现实。因此,连日来急的虎眉紧锁,一筹莫展。 万般无奈之下,就想到了白高国运到中原,打算进贡天朝的一百大车金银珠宝。这玩意儿要是折成现银,保守一点也值五亿白银吧。 于是,一个天大的阴谋,在他心中慢慢酝酿成熟。 他在等一个天赐良机。 * 三宝郎的娘亲寄居在蓝冰菲的行宫,已达月余时间,行宫府邸的环境,大概也熟悉的差不多了。 对此一般番邦商队,接触的久了,娘亲渐渐看出了门道。原来,商队的人平时根本就没有几笔贸易往来。日常的工作,就是看守储存在地下仓库的那批“货物”。 娘亲纳闷,心中存下一计,就打算瞅个空子,悄悄察看个明白。 一日白高国大公主蓝冰菲,携同喇嘛云丹嘉措,到东山紫金冠找主持谈经论道。籍此散心,排遣许久以来积压心中的烦闷。岂料一时投机,不觉天晚,因而是夜就借住在紫金冠,没有返回行宫。 大公主蓝冰菲一夜未归,正好是天赐机缘。 是夜月黑风高,乌云密布。 子时初刻,娘亲悄悄溜出西厢房,借着院中树木的阴影,就朝地下仓库方向摸去。及至近时,发现门口灯火闪烁,侍卫戒备森严。 溜达了半柱香功夫,侍卫丝毫不见半点儿懈怠,不由渐渐灰心。又担心被侍卫发现,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来,就打算回房休息。 心念尚未落下,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断喝:“谁?半夜三更不睡,瞎溜达什么?” 娘亲着实赫了一顿,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心道,坏了,被人发现啦?又等一会儿,并无来人。娘亲长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心下寻思,幸好没有发现我,这回得真的回去喽,恁大年纪,可别找不自在! 远处一个黑影压低了嗓门,回道:“弟兄们,慌什么,是我呀。” 娘亲躲在暗处,极力张者昏花的老眼细看,一个高大的黑影,手里提着黑乎乎的什么东西,不慌不忙朝灯影里走来。 子夜的朔风,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这不天寒地冻的,想是弟兄们执勤辛苦,就从酒馆定了一些热乎的酒食,半夜困了,就喝一气儿……” “怎么是他!”娘亲隐约辩清声音,惊得差一点喊出声来! 第0125章 尘埃孤芳金玉叶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天空乌云密布,夜色昏沉。三宝郎娘亲年迈,根本看不清来人五官面相。 值班的侍卫,见了热乎乎的酒食,兴奋地低声欢呼,忍不住一阵狼吞虎咽。一杯酒的功夫,笑容僵在面部,个个躺倒在门厅。 娘亲暗忖,莫非酒里有毒? 黑暗中,有人手执火绳,空中划了三圈。这时行宫大门外,数十辆车驾,逶迤而入。渐渐行至地宫仓库的入口。 一群蒙面玄衣的彪形大汉,从车上搬下一个个沉重的大铁箱,再陆续抬入地宫。 不大会儿,这些沉重的铁箱,又被一个个抬了出来,齐刷刷码在车架上。 娘亲纳闷儿,如此沉重的铁箱,搬进去,又抬出来。半夜三更的,这群黑衣人不会是锻炼身体吧! 好奇心的驱使,她趁着黑衣人都进了地宫的空档,悄悄摸过去。就近打开一只铁箱,伸手一摸,竟然是半箱画轴。娘亲更加奇怪了!刚要打开另一只箱子,赫然摸到一把冷冰冰的大铜锁。 难道还有更值钱的宝贝? 迟疑之间,那群黑衣人又陆续返回。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发出一声命令:“弟兄们,小心些,赶紧出发!” 早有黑衣人朝娘亲这边的大车,小跑而来。见是避无所避,她急中生智,就掀开刚才摸到字画的大铁箱,悄悄躲进去,再小心滴关上箱盖。 此时,天空中沸沸扬扬,铺天抢地,飘起鹅毛大雪。 赶车人兴奋地小声嘀咕:“真是天助我也!上乘的功夫,原来就是‘踏雪无痕’呀。” 漫漫雪幕,如同一张隐形的夜行衣。一行车队穿大街走小巷,缓急驰骋。约摸半柱香功夫,就来到一个所在。 娘亲隐隐觉得,大铁箱被两个人抬着,晃晃悠悠,又“咕咚”一声,落在一个台子上。耳边陆续传来一阵噪杂的,搬动铁箱的撞击声。 娘亲一路早已闷得不行,好歹等到周围恢复了宁静,刚要偷偷打开箱盖,一个声音传过耳鼓: “雪状元,第一批现银到位啦,我们是不是先把账务处理一下?” “你慌什么,有什么可处理的?难道是怕我赖账?再者,这样的账务,你还敢处理吗!” 那人沉吟半天,又道:“雪状元所言极是。那,趁着夜雪,我先回去。” 三宝郎看着满满一书房的金银财宝,犯愁了。必须尽快运到皇宫大内,否则必会招致意料不到的麻烦。转念又想,我一残疾之躯,如此笨重的巨额现银,谅也无能为力。不如及早禀告圣上,连夜处理干净为妥。 龙月儿不在,他只好一人出了院门。 娘亲听见房屋内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就想出来透透气。结果发现,这只铁箱已被重重地压在下面。 * 漫天的大雪,丝毫没有减缓的势头,三宝郎吃力地跋涉在漫长的御街上。 时已丑正,刻不容缓。 “来者何人?”风雪之中,传来城门侍卫一声高喝! “我,雪无情!” “雪无情?可是传说中的特科雪状元?” “放肆!什么传说中!老子就是!” 城门的岗楼里,慢条斯理,下来一位巡察岗哨的城门校尉: “非常时期,没有圣上的碟牌,一律不准入城!” 三宝郎虽然贵为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特奏科风水状元。但是,他从来深居简出,朝野上下认识他的人,确实不多。 城门校尉好歹也是四品武官,又见他麻布褐衣,走路一瘸一拐,谅非官场中人。言行之中,颇多不经。 “深更半夜,一个瘸子也敢冒充雪状元,给我拿下!” 三宝郎一听这话,不禁怒从心头起,这一次,他实在是再也不想忍了!“啪啪”甩手就是两个耳巴子: “看瞎你的狗眼!军情十万火急!赶紧给我禀奏天子,就说雪无情紧急觐见!误一刻功夫,我现在就要你的项上人头!” 城门校尉吓得屁也不敢多放一声,雪窠里,爬起身来,一溜小跑,就里面通报去了。城门侍卫一看这来头,一口一个“状元爷”,毕恭毕敬。连忙让进岗楼,滚烫的茶水递上来,侍立两边,大气不敢出一声。 卯正早朝,此刻天子尚在温柔梦乡,还未醒来。朦胧听得“雪状元觐见”,一骨碌爬起来。 “我的护国军师到了,快请!” * 东方欲晓,此刻风雪已止,早朝的官员都已陆续来齐。 户部大厅,齐刷刷摆放着一地大铁箱。 “雪爱卿,真神人也。快快为朕讲来,爱卿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如此巨额的现银?” 三宝郎淡然一笑:“圣上,这有何大惊小怪呢。过程并不重要,还是容臣以后再详细奏于圣上知道。当下,先让户部清点,造册入帐。草民一夜未睡,已是困乏之极。” 天子龙颜兴奋,圣手一挥,道:“不!朕要亲自检点。完事后,雪爱卿到我书房休息,暂且不要回去,朕还有话要对你说。” 有侍卫手起锤落,打开箱盖,映目都是货真价实的黄白之物。 打开一箱是白花花的银子,天子兴奋地喊一声“好!”。 再开一箱是金灿灿的黄金,天子再道一声“好”。 突然,侍卫喊道:“启禀圣上,这只铁箱,没有上锁!” 天子道:“那也要开呀。” 众目睽睽,铁箱中赫然躺着一位昏迷的中年女子!她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只大箱里? 众位官员,包括天子,无不大惑不解。 此时天已大亮,但见女子四十不到年纪,方圆莹净的额头,隐隐隆隆的颧骨。鼻梁舒缓,挺拔而流畅。下颌尖圆,恰如玉雕冰凝。只是鬓角上丝丝白发,凤眼微闭,隐约着细密的皱纹。细瘦的身材,略见佝偻的腰身,依然掩饰不住年轻时候的绰约风韵。 三宝郎一眼看去,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叫一声“这不是娘亲吗!” 由是一时性急,他忘了天子在前,不免越俎代庖:“还不快传御医!” 怎么如此似曾相识?当今天子压抑着紧张的心跳,吩咐道:“先抬到朕的御书房里去!” 须臾,御医回奏,此人只因天寒,加之饥饿,暂时昏迷而已。天子吩咐速煮一碗姜糖水,命人喂下。时间不大,就慢慢睁开了双眼。 迷迷糊糊,打眼一看,周围一群陌生男子。联想到昨夜亲眼所见之一目,疑是身陷贼窝,嚇得激灵一下,坐起身来。 “这是哪儿?” 有人俯身小声告诉她:“老夫人,这是皇宫呀。” “皇宫?哪里的皇宫?” 有近臣嗔道:“糊涂,皇宫当然只有金陵城一座啦!” 娘亲幽幽而道:“金陵城……赤,脚龙的,,?” 当今天子听了“赤脚龙”三字,一下子醒过神来:“莫非你是四皇妹婉华?” “你是小赤脚龙?” “是啊,婉华妹妹,我就是你的三哥小赤脚龙呀。你没有死,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婉华妹妹,你让三哥想得好苦啊……” 这是一段只属于天子与婉华公主,两个人之间的玩笑话。原来先皇共有三个亲生儿子,皇长子性温良,博学广识;皇次子性雄霸,最喜弓马;唯皇三子才能最差,生性顽劣。可惜皇长子殁于天花,皇次子随盾成仁抗击瓦剌入侵,死于飞鹰山。剩下一位最顽劣的,最没有希望争夺天下江山的顽儿,却当了皇上。 当今天子与四皇妹婉华公主,仅仅相差一岁。三哥虽然顽劣,却与四妹最是相契。三哥幼时每到夏天,屋里屋外从不穿鞋。母后心疼,百般看护,他总是转脸儿就把鞋子甩掉。 四妹婉华吓唬他“你再不穿鞋,我就告诉母后”。 这位三皇子就扭着屁股,光着脚跳起来,嘴里嚷着“我是赤脚仙,我能上九天;我是赤脚龙,我能下龙宫。” 四皇妹吓唬他:“谁给你封的龙?不怕父皇治你的罪吗?” 再后来,三皇子每每顽劣,无人能治,只要四妹一说“赤脚龙”,他就乖乖听话。三哥再胡闹,他也知道妄自称龙,定是杀头之罪! 随着渐渐长大,三哥也越来越喜欢这个绰号。与其说是喜欢这个绰号,倒不如说是更加依恋,四皇妹对他的信赖与呵护,更加珍惜这样纯真无邪的兄妹之情。 而每当四皇妹偷偷这样“镇唬”他,反而越发觉得,四皇妹与他最是相近。十几年来,四皇妹一直这样说着,却一直也没有去父皇那儿“告发”他。 当今天子回想起这一段往事,就确定眼前的女子,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四皇妹。 他走过来,紧紧抱住婉华公主,叫了一声“婉华妹妹,你让皇兄牵肠挂肚,日夜熬煎整整二十年呀……”。 圣上不顾天子体面,当着群臣,三宝郎这些外人们,竟然“呜呜”大哭。 三宝郎听了娘亲的身份,竟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真是始料未及。几十年来,娘亲对我的身世一直讳莫如深,那我的父亲又是谁?难道还有更大的苦衷不成? 第0126章 就叫三宝郎吧 /293772碧海今宵最新章节! “三皇兄,婉华的命好苦哇……绍伯已去,英风宛在,忠骨常伴山河永;婉华心死,蝴蝶梦破,冰魂随去云天长……爱我的人走了,留我孤独一个,婉华也不想苟活于世……” 四皇妹凄绝哀婉的哭诉,将他们带进二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婉华公主一身长裙素装,渐渐消失在京国二月的夜雪里。 雪花如席,漫卷九天。银妆天地。素裹寰宇。远山如玉龙奔腾,婉转西去的秦淮河上,雾气缭绕。婉华公主漫无目的,任由着命运的牵引,似一支随风飘荡的孤魂,生无可恋。 雪夜的苍穹,恰如飘渺的云台。 她的灵魂荡出玉体,游走在一望无垠的洁白忘川。一丛丛绚丽鲜艳的彼岸花,在风雪中遥遥招手。我的绍伯郎啊,黄泉路上,你的婉华娘子陪你来了。 堤岸上,杨柳裹着厚重的棉絮,摇曳着笨重的身姿,无声地打量着,这位雪夜来访的年轻姑娘。 穿过一片荆棘,前面就是雪涛滚滚的秦淮河。只要我纵身一跃,就可以永远地离开,这个红尘纷扰的俗世;只要找到爱人凌绍伯,我就再也没有生离死别的痛。 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拥抱向那个值得她用生命相恋的爱人。 “哇~哇~”,就在三魂出窍,七魄缈荡时候,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夜,一声婴儿的啼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谁家的娃娃,如此可怜?世上还有这样狠心的爹娘,竟将一个幼小的孩儿抛弃雪野? 婉华公主突然从奈何桥头惊醒,不知不觉,返回身来,循着婴儿的哭声走去。 * 五梅山上,五梅庵。 “……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 冰素师太双目微闭,五心朝天,六根清净。正手敲木鱼,做着晚课。刚刚诵经至此,突然素心骤起波澜,一阵心烦意乱。 难道是故人造访?还是贵人有难?一念及此,冰素师太开口招呼身边的弟子小沙尼道: “清月,你去山门外迎一下客人去。” 清月双手合十道:“师父,冰天雪夜的,哪会有什么客人呀?” 师太抬眼示意:“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是,师父。” 小沙尼转身而去,不大功夫,小小的大雄宝殿外,传来清月一声惊呼:“不好了,师父。山门外躺着一位昏迷的年轻女子!” 师太顾不得念经,就同清月一起,将山门外的年轻女子救回后堂。 婉华公主向冰素师太,哭诉不幸,只觉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师太开口道:“小施主冰心坚志,固然可敬。俗云哀莫大于心死,既然心死,又何必执著于肉体?贫尼观你面相,眉宇之间,似乎还有俗世的牵挂未了。不如先就蔽庵屈身,姑且过些时日,再作一死的打算。三月后,如果小施主,还是不能解开心中的疙瘩,贫尼愿意成全姑娘心志。” 婉华公主沉吟半天,悠悠叹了一口长气:“也罢,就依法师。” 如此,婉华公主暂且安身于五梅庵。师太见她十指如葱,身如弱柳,知她不是尘垢粃糠人家。故而也不勉强她做些缝补洗涮的杂役,闲时也只是约略指导一下她佛门经旨而已。 时光匆匆,不过月余时间,婉华公主突然恶心呕吐,茶饭不思。镇日昏沉身重,四体懒散。无奈,就去请教冰素师太。 师太柔慈一笑:“小施主,恭喜你啊,快要做妈妈啦。” 婉华公主猛然记起师太向来所言,不禁云眉绽喜,玉雕冰凝的五官露出难得的笑靥。 “冰素大法师,难道这是命?您所言‘俗世的牵挂’莫非就是指此?” 想起英年早逝的夫君凌绍伯,婉华公主喜极而泣。夫君,我已有了你的骨血,凌家有后了。绍伯,请你放心,婉华一定将他抚养成人。从此以后,夫君无须担心,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再也不会孤独无依。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男婴降生世间。 她跪在佛像前,泪流满面,心中默默祈祷。 “冰素师太,这孩子与佛有缘。民女请求大师,为他赐一个名字吧。” 师太颔首微笑:“看孩子眉目如画,鼻直口方的,将来定有出息。” 婉华公主蔚然而道:“大师谬赞了。不图他有多大的富贵荣华,只愿他一生平安,将来成家立业,不穷不富,儿孙承欢,我就足矣。” 冰素师太发出少有的一次朗声大笑: “此子有此良母早晚训教,谅也不差。能随我佛而来,还归我佛中去。非圣而圣,非王而王。集儒释道于一身,未来必有大担当也,所谓三教合一,此其天定使命也。” 婉华公主只当人家奉承之言,又怎会放在心上?“大师,还请赐名。” “我看,就随了小施主未来愿向,称他‘三宝郎’吧。” 婉华公主流下幸福的泪水,逗笑道:“三宝郎我儿,还不快谢谢师太赐名。” * 雪无情(三宝郎)听着娘亲的辛酸经历,想见自己悲惨的身世,早已泣不成声。 当今天子懊恼地追问道:“婉华妹妹,那你为什么不回皇宫找我?” 娘亲轻轻摇头,叹息道:“皇兄,三哥。我何尝不想?可我还回得来吗?” “为什么?” “皇兄也不想想,我与凌状元大婚不久,夫君就已殉国捐躯,谁能想到我就怀有身孕?当我真的回来,怀中却多了一个吃奶的儿子。别人会怎么看?怎么说?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我皇家声誉!” “娘亲——” 三宝郎泪如滂沱,我的娘亲!他几乎压抑不住,差一点喊出声来。 当今天子着急地询问:“后来呢,又去了哪里?” “后来,儿子渐大,禅院不过五步,到处凉满婴儿的尿布,窗外传出婴儿的哭声。这对佛门静地五梅庵来讲,岂非罪过? 我能儿也去不了,只身带着三宝郎,就流浪到涿郡莲房,在一个名唤离恨湖的湖边不远处,搭了一间窝棚,一住就是十八年。” “三宝郎?就是金城随军参谋的三宝郎吗?” “是呀!皇兄。难道你认识他?” “皇兄倒是想认识他。金城节度使鸿飞冥来表为他请功,如今他已是七品参军学士啦。可惜,皇兄四海遍贴榜文,至今寻他不见呀!” 提起这茬,娘亲(婉华公主)又是一顿伤心哭泣:“这孩子是怎么了!一趟金城之行,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在我老家梅园,与我相聚七日。可恨我当时正患目瞽之迹,亦未能见他容颜。直至她治好我的目疾之病,他又不辞而别!” 众人闻言,无不一阵唏嘘。 婉华公主遂将怎样出走寻子,路遇白高国大公主一事,以及昨夜怎样被误装铁箱,带进皇宫一一讲明。 当今天子乍与四皇妹婉华公主相会,悲喜交集,心潮起伏,总觉似有千言万语。一会儿欣慰得朗声大笑,一会儿悲酸得泪洒龙袍。好歹尽兴,然后嘱咐内官,安排婉华妹妹哪儿也不准乱去,就在皇宫大内住着。 另著有司为五梅庵主持冰素师太传旨,敕封她“正惠法师”,重修五梅庵,并赏黄金一千两,内官领命而去。 一贴妥当,又回头招呼雪无情:“雪状元,朕与四皇妹乍然相聚,只顾闲话,多有慢待,还望见谅。” 三宝郎拭去眼泪,极尽平复情绪,这才回话:“圣上多虑了。听闻婉华公主所言,雪无情倒有一个担心。” 天子惊问道:“爱卿担心什么?” “婉华公主既是从白高国,蓝冰菲行宫而来。毕竟目前两国外交敏感时期。万一被她发现娘……哦不,四公主失踪,恐有无妄纠纷。” “依爱卿之见,又当如何?” 三宝郎沉吟道:“不如,不如,暂且还回蓝冰菲行宫,徐图后计。” 天子道声也好,遂又问起那日北校场武举科考,妖孽老龟精化身双锤将,与李慕白一较高低。如此,国家近来是否还会有什么不利的凶事应证。 三宝郎思索半天,道:“圣上勿忧。一切祸患的根源,仍旧由于当年先皇‘合欢销魂丹’事件。我在等一个人,届时,只要我那朋友一到,就能合力彻除此患!” 天子转忧为喜,龙颜大悦: “眼前虽说无忧,但对未来国运大计,雪爱卿是否还有长远谋划?” “圣上,请恕草民妄言。” 三宝郎侃侃而道,目下国库充盈,尚有两事务须速办。一是,改造后宫内城风水,将金銮殿东移,迎借龙脉旺气;二是,明春三月,昭告天下,国家开科取士,选拔四海才俊,共同匡扶社稷,以助圣上大治天下。 当今天子沉思未语,良久方道:“第二事朕即着人启动,只是迁移金銮殿一事,容朕三思。” 三宝郎心下暗忖,当今天子既是我娘亲老舅,我三宝郎忝为皇亲,今非昔比。于国于家,自当尽力而为,岂能半含半吐?于是凌然而道: “根据我此前推算,风水不予改造,恐怕国有折损大将之虑。若是天子不意于是,雪无情暂且撤回本奏。” 当今天子面上略有不悦,三宝郎随告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