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不是炼金术》 001 绝海日暮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米凯将最后一个大木箱码好。他长舒一口气，用粗糙的手背拭去快要流进眼睛里的黏着汗珠。今天的工作总算在太阳下山前结束了。 经过甲板时，米凯停下来，望向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奈拉提海——暴风角，一点都不像她那狂野的名字。这片海湾倒是更像米凯曾经那个温和的女邻居，未曾在他记忆中刮起过一次风暴。 不过自从铁路修到海边，军港拔地而起，暴风角就从一个小渔村，摇身一变成为政府直接管辖地。 这没什么不好，国家对原住民给予了丰厚的补偿，足够他们到那些大城市度过幸福的后半生；像米凯这种不愿意离开故乡的，也基本上都被安排了新的工作——薪水远超他前半辈子做过的任何事情。 只是没有了那个姑娘，和每天熟悉的渔歌……大概那些大城市的达官显贵们也会抱怨，吃不到暴风角的美味鱼肉了吧。 傍晚的空气似乎变得闷热起来，甲板上的米凯额头很快又被密密麻麻的细小汗滴覆盖。一只手从后面推了他一下，他一个踉跄，稳住身体，回头一拳锤进身后男人的肩窝。 “嚯，这一下可真够劲儿！”满脸胡须的霍拉斯弯着腰哈哈大笑，两只小眼睛挤得几乎要从那张满是油汗的黝黑脸上消失。他那只又脏又粗糙，满是汗毛的大手搭上米凯肩膀，“怎么，又在想你那小情人儿了？难得今天收工早，我看咱们还是去喝上一杯冰镇啤酒更实在。” “我只是后悔当初没多跟她那啥几次。”米凯跟着发出洪亮的笑声，他扒开霍拉斯的手，“你请客。” 一阵愈发尖厉的轰鸣淹没甲板上两个工人的笑声。铸有帝国标志的列车拖着长长的浓烟绕过远处的峡谷，缓缓停靠在军港内的站台。 站台与港口近在咫尺，米凯和霍拉斯循声望去，十几节车厢正同时把它们肚子里挤满的士兵吐出来。士兵们趁这混乱的档口互相攀谈说笑，或者偷偷抽上几口烟。几分钟后他们就会直接在站台列队整备，登上米凯和霍拉斯脚下的这艘船。 “又是一群可怜的新兵蛋子。”霍拉斯对着站台上骚动的人群比比划划，“连他妈飞艇都没得坐。” “搭船跨过奈拉提海据说要一星期。”米凯用脚跟在甲板上踏几下，仿佛在担心这块铁疙瘩禁不住奈拉提海的浪头。“不知道有多少内陆佬要晕到认不出自己老娘……说起来，上一次像这样大出兵是半年前？” “啊，没错。大概是前线站住了阵脚，现在需要更多人了呗。这几天咱们送走了好几万人哪。”霍拉斯开始往下走，靴子踩出哐哐的声音，“走走走，啤酒在向咱们招手了伙计。” “哟呵！你看那是谁！想不到那混小子要被送上前线了，皇帝明策啊哈哈哈哈。”还没等米凯迈开脚步，霍拉斯反而先停下来。他眯起眼睛朝站台方向伸长脖子，喉咙里传出标志性的沙哑笑声。 顺着霍拉斯面朝的方向望过去，米凯看到远处一个瘦弱的小家伙正在朝看上去像是长官的军人嚷嚷什么。他的制服显然大了一号，在身上晃晃荡荡，令他就像个可笑的猴子。从那些围观的士兵发出的阵阵笑声看，他们的确把他当成笑料看待。 “那是谁？”可惜米凯最后也没认出那个皮肤白净的滑稽家伙。 “凯特。弗拉梅尔。他曾经也算是个大人物。四年前我去王都办事的时候刚好赶上他被捕，关在车子里游街。听说转了足足五天。不过这种骗子，游上他两星期我也不觉得多。”霍拉斯义正言辞地说着，下一秒就被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替代。 “你说的是那个炼金术士？”米凯盯着远处的小丑，两到眉毛锁起来，“现在他们的名声确实臭到天边儿。不过这小子倒是还挺年轻……也不难看。” “要我说，咱们皇帝就是太仁慈。你看看之前那些炼金术士，除了中饱私囊还会点儿啥？别说长生不老，就是他们能炼出金子来，这些小兵也不用被派到前线去送死喽。”霍拉斯回头看米凯，张开嘴，两根粗壮的手指在黑黄的牙齿上抠动。“听说前阵子，下面那小子的老婆自杀了，她可是咱们皇帝的妹妹。” “你个王八蛋从哪儿来这么多消息？”米凯的注意力还在凯特身上，凯特面对的那个军官始终不为其所动，反倒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 “在咱们这地儿，只要你多走动，啥消息听不到？”霍拉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不知道那家伙用了什么手段，能让那可怜的公主死心塌地守了四年空床。只可惜最后却落个为夫殉情的下场，不值得哟。” 军官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将凯特推倒在地，然后吹响集合哨子。 “人家贵族的事情，哪轮得到咱们胡猜。与其在这儿想那见了鬼的公主，我还是想喝完啤酒，去那家店看看有没有新来的姑娘。”米凯仰起脑袋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002 狰狞初现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凯特。弗拉梅尔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围观的家伙们已经开始列队，但笑声依旧此起彼伏。那个长着歪下巴，一脸坑洼的愚蠢军官，吉姆。霍顿，显然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他才不会管这些混球怎么嘲笑凯特这个重见天日的“骗子”反正他的工作就是把眼下这些新兵送上身后那艘船。 凯特试图劝军官下令五天后再让士兵们出发，但争论毫无效果。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怕死的臭虫——即使凯特从下车前就发觉怒气正从看似平静的奈拉提海深处聚集。包裹众人的闷热可不是因为夏天的太阳，而是低压。如果他的预测没错，他们乘的这艘船会在三天后直直撞进一股能把港口都撕裂的飓风里。 放弃了继续尝试的念头，凯特跌跌撞撞地站到队尾，心不在焉地掏出一直带在身上，呵护如新的金怀表，紧紧攥在手心，最后他轻轻吻了它一下。 阿梅莉亚，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去见你了。 航行的第三天，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凯特挤在甲板边缘一个小角落，希望能吹到一点风，但是整个上午陪伴他的，都只有闷热得几乎要把身体蒸熟的空气——还有呕吐的酸臭味。 有超过一半的人都在忙着晕船，剩下的则三五成群地高谈阔论着他们凯旋之后要如何加官进爵，享受金钱和姑娘。所以这两天几乎没什么人来找凯特的麻烦。船舱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凯特因此这几天差不多都待在甲板上。反正自己连张吊床都没分配到，在哪儿睡地板都一样。 四年的牢狱生活让凯特学会了独处之道——并不是独善其身，而是压根没人愿意理他这个“国家骗术师”他默默看着一个面色苍白，站都站不起来的可怜虫被抬进船舱。这艘船不是豪华邮轮，新兵们也享受不到什么高级医疗。希望那已经开始脱水的家伙能熬到他们靠岸，如果这破船能靠岸的话。 炼金术士低下头苦笑，要是五年前他在这儿，会有一整支专业的医师在船舱的诊室严阵以待；他则坐在华丽的镶金大椅子上，面前摆满来自帝国各处的，平常人见都没见过的美食；所有人都毕恭毕敬，至于那些士兵，哪怕他只是对他们笑一下，都够他们吹上一辈子的…… 一只脏兮兮的靴子冷不防踢到凯特脸上，阵阵火辣。他用一只手撑住甲板，抬起头想看看这次又是谁心情不好。 结果一只肌肉壮硕，青筋虬结的手臂紧紧抓住凯特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果然是佛瑞，他乐此不疲地找凯特的麻烦，恶语相向，拳打脚踢，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凯特才短短几天就看惯了佛瑞那张双眼凸出的丑脸。 佛瑞把凯特举到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凯特能看清佛瑞那只又扁又宽的油鼻头上粗大发黑的密集毛孔，闻到他嘴里呼出来混杂着酒精气味的臭气。凯特连挣扎都懒得做——面前这根肉柱子脑袋灵光的很，才不会弄死他或者让他少点什么。 “你说的风暴呢？啊？亲爱的凯特……去他妈的风暴，我告诉你，它在这儿呢。”佛瑞把脸凑近，张开大嘴对着凯特哈气；然后用力摇晃手中的凯特，最后将他扔回甲板上。 “呃……”凯特皱着眉头颤颤巍巍地坐起来，突然一阵颠簸让他差点又仰倒在地，“你会游泳吗，佛瑞？” “你说啥？”伴随着浓重的东部口音，又是重重一脚踏在炼金术士左肩。凯特这次索性直挺挺躺在甲板上，意外的是佛瑞只是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口水就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壮汉只是单纯地想解解闷，对凯特的问题才没什么兴趣。 一阵带着咸腥的风吹过，仰面朝天的凯特脸上皮肤被干燥下来的汗水扯紧。他扭过头顺着围栏的间隙望向船头，棉花般的云彩正在在海平线上方汇聚起来。 待到云层彻底笼罩天空，它们终于显出本来的狰狞灰色。猎猎作响的风赶走了闷热，却带来了张牙舞爪的海浪。倚靠在甲板一角的凯特把身体缩紧了一点，他还不想回到船舱里：愈发剧烈的颠簸使晕船的家伙越来越多，船舱现在就像一座巨大的发酵罐。 他掏出怀表，发现才不过下午四点。可是太阳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现在看起来好像到了晚餐时间一样。 “阿梅，你说扎维沙那个混球为什么不直接砍了我？”凯特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怀表自言自语，“结果呢？我还活着，他最爱的妹妹却先走了。如果你这傻姑娘是想要用这一手气他，那我就要活着回去，像佛瑞那样，朝他脸上也来上一大堆口水——扎维沙一定能气得从他那个祖传王座上跳起来。” 他说着，兀自嘿嘿嘿地傻笑起来，“然后咱们就能见面，好好亲热一番喽。” 一阵闪光照亮天空，紧接着就是好似要把头盖骨都掀起来的炸雷。凯特仰起脑袋，又见几道电弧划过。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检查怀表——它在凯特的呵护下，从没停下过一秒。确认上足弦，凯特凝视了一会儿表盖内侧刻印的一行字母：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尔后合上盖子，把它和一个打火机一起装进一个小牛皮防水袋。 如果说凯特还能靠把自己绑在什么地方来对抗颠簸，狂乱的暴雨却令他彻底束手无策。几乎赶上指甲大小的雨滴像石头一样从各个方向砸在凯特身上，将他赶回安全的船舱。 一股扑面而来的酸臭让凯特也差点吐出来。他扶着墙壁弯下腰，用拳头对着自己胸口猛捶，干呕几次之后，受惊的胃总算是安稳下来。 环视四周，吉姆。霍顿不在这里。长官都有自己的独立房间。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躲在床上吓得屁滚尿流，连祈祷词都念不顺。想到这儿，凯特忍不住笑出声。他坐下来，收回目光的时候刚好与不远处一个士兵相对。 对方立刻低下头。这家伙在霍顿“教育”凯特的时候就站在最前排，他可没少叫好。 “喂，现在知道炼金术士的厉害了吗？菜鸟。”凯特扬起眉毛向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兵发起挑衅。 换来的是一根坚挺竖起的中指。 船身突然升起来，又倏地降下去。凯特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感觉自己被抛到空中，然后屁股重重摔在倾斜的地板上。他打了几个滚，在东倒西歪的人群里停下来。船舱里一片哀鸿，在这节骨眼，没什么人还有精力想着与凯特划清界限。 又一阵震动，被抛起来的凯特这次摔在几个人身上。他挣扎着爬起来，也不知道踩在脚底下的是肚子还是胳膊，在一阵呼号和咒骂声里跌跌撞撞来到舷窗边——一片漆黑，除了在闪电亮起的刹那能看见扭曲舞动的黑色海浪，其他一切都被搅拌在一片混沌中。 “希望船长大人够聪明！”凯特皱紧眉头，手脚并用挪向舱门。 003 风暴之眼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你就打算靠这个穿越飓风？我们全得死在这儿！”凯特盯着船长满是皱纹的脸。他灰色的胡须学着北漠那些牧民的模样，打成两条小辫子，里面还淌着没擦干的酒；再配上一个几乎要撅到天上的红鼻头，看上去活像是马戏团里演技拙劣的小丑。 “这条线我走的次数比你撒过的谎还多。”满身酒气的船长全然不顾摇晃，端坐在椅子里眼都不抬一下。“皇帝的命令是在后天将你们这些麻瓜送到对岸，而我只需要执行这份命令。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炼金术士，你可以马上找一艘小艇离开！” “外面的风，你看见了吗？一个浪就能让我们全玩儿完！你们这群人怎么就不知道变通一下，扎维沙又不在船上，回避一下这该死的飓风能怎么样？听我的……” 一记重拳打在凯特胸口，他立刻弯下腰，咳嗽得满脸涨红。出手的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吉姆。霍顿。 “这么说你是在怀疑帝国的技术？”说话的还是船长，“我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能把你扔进海里淹死。但是现在有个机会让你亲眼见证这艘船有多牢固！霍顿中士，麻烦你去甲板随便找点什么，然后把我们尊贵的炼金术士先生绑在上面。 “记得绑结实一点，省得他被风吹到海里喂了鱼。” 密集的雨滴蜂拥而至，争先恐后砸在凯特脸上，被风吹得从他左脸滑到右脸。他根本睁不开眼睛，连呼吸都困难，心里却在感谢那个忠于命令的霍顿——如果绳子稍微松那么一点，那他现在大概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随着船头颠簸，不知道过了多久。凯特觉得自己离天堂越来越近，风停了，雨水也不再向全身倾泻。仍在继续的摇晃仿佛变成母亲的摇床，让他全身都轻松下来。凯特垂着脑袋，微微张开的嘴里发出两声莫名干笑。 努力睁开眼睛，没有期待的那片柔和白光，也没有阿梅莉亚张开的双臂。 不过风确实停了，雨也消失不见。凯特仰起头，夜空明净，群星无比清晰，然而脚下的奈拉提海依旧狰狞。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下一秒就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飓风眼。 船舱里的伙计们大概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除非他们看到那些足有二十米高的浪头。凯特不停深呼吸，让自己不错过每一秒的宁静。到了这种地步，回不回头已经没什么区别，要是这艘船能抵抗住风眼里的金字塔浪，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准时抵达。 呵呵呵，扎维沙，这几年你还真没少忙活啊。 蒸汽机传出轰鸣，大量黑烟从烟囱排出。凯特明显感受到这艘钢铁舰艇在加速。船长显然同凯特的想法相似：加速，离开这片危险的静谧。 暴雨重新席卷炼金术士。不用说，船长和霍顿都觉得凯特应该再多享受一会儿。 直到风浪渐息，雨也明显小了很多，两位大人才记起还有个活人在甲板上。被派来放开凯特的是佛瑞，脚步飘飘然的他在船舱里也没好到哪儿去，否则凯特又免不了挨上一顿拳打脚踢。 一阵不明显的震动打脚下传来，揉着酸痛胳膊的凯特下意识地伸长脖子寻找震动源头。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半小时后，霍顿传达了来自轮机室的消息：他们的船撞上了一块暗礁，现在已经无可挽回。所有人员立刻弃船。 众神送给人类的诸多礼物中，意外似乎永远能排在第一位。 足以横穿飓风的帝国巨轮，竟然在一块石头的亲吻下宣告崩溃。 不管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如何，他们在遵守纪律这点上倒还值得称赞：几乎没人露出慌乱的神色。他们行动起来，带好允许携带的装备和食物，一些人去放下救生艇，另一些负责搬运那些严重晕船无法行动的“战友”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救生艇连一半的人都装不下。 趁着场面还井井有条，凯特来到甲板。反正没人搭理他，他还有点时间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船长只想着穿越飓风，却被它驱离了航线。即使他们逃到海上，等待他们的不是后续的狂躁的风暴就是烈日底下的脱水。以救生艇的速度，两天之内绝不可能到达奈拉提海对岸，何况没人知道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既然是暗礁，那么附近理应有个岛屿一类可以落脚的地方。凯特急急忙忙掏出自己的怀表，翻开背面的盖子：一副指南针。 船头指向西北，船长为了尽快离开飓风区域，选择了沿着切线方向行驶。凯特仰头看向天空，他们大概偏向了航线的北方，那个飓风向着东南方移动，所以幸运的话……他们应该没偏出太远。 夜空星辰清晰可辨，但只靠手中的指南针什么都做不到。于是炼金术士转身再次前往船长室，他在半路遇到背着两个人的佛瑞，拦住对方去路。 “让开，没看到老子正忙着？”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么？如果等会儿不想游泳的话，现在最好跟着我。”凯特仰头看佛瑞，即使他上身被背上的两个人压弯，依然还比凯特高出大半个头。 凯特对佛瑞挑起眉梢。 对方舔了舔嘴唇，把背上两个还在呻吟的家伙交给其他人，然后跟上凯特的脚步。 船身已经开始倾斜，一股隐约的慌乱气氛开始弥漫。凯特和佛瑞穿过甲板上的人群时，看到站在一个铁敦子上指挥众人的吉姆。霍顿。 “帮我叫咱们的长官一下，我记得你好像挺能讨他欢喜？”凯特回头对佛瑞说。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小臭虫。”佛瑞用手指蹭了下鼻底，朝霍顿走过去。 凯特沉住气，用几乎讨好的态度向霍顿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这位中士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终于点了点那颗高贵的脑袋，带着凯特和佛瑞来到船长室。 004 求生选择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再一次见到那个老头子，他这回没坐在那张用来宣誓权力的椅子里，而是挺直站在舷窗前，望着外面的天空。他手里握着一个硕大的空酒瓶。 一行人走近，凯特发现船长的下唇在轻微颤抖。这时候轮到霍顿派上用场，眼下能和这位高傲船长正常对话的角色估计也只有他。 待到霍顿说完，船长挥挥手，示意他们现在可以随意取用屋子里的物品：航海图，望远镜，经纬仪。凯特没说话，到桌子前抄起海图和经纬仪转身出门。常年的安逸航程让那位老船长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虽然他的本能让他们顺利驶出飓风，他却以为这艘船已经被抛到了千里之外的北方。 令他失去心智的，应该还有如影随形的酒精。 凯特让跟出来的佛瑞拿好航海图，自己随后摆好指南针和经纬仪，接着在夜幕中寻找南十字——能看见星星简直是走运至极。 很快，炼金术士的脸上浮现出隐约笑意，他垂下肩膀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然后夺过佛瑞手中的航海图，用铅笔在一个位置画了个大圈。 “你笑啥？”完全不明所以的佛瑞皱紧眉头发问。 “你不用游泳了，佛瑞。” 此时的船长室里，众人必须得抓住墙壁才能勉强直立。凯特告诉霍顿，他们只偏离出航线一小段距离，而且附近某个方位有一个地图上有标注的岛屿。最幸运的是，十三小时之后，刚好会有一艘帝国的飞艇从那里经过。 “只要能找到那座岛……”霍顿的喉结移动了一下，他在吞口水。 “前提是咱们能上得了救生艇，长官。”凯特耸耸肩。 倾斜得几乎站不稳的甲板上已经乱作一团。还能跑动的士兵纷纷扔下扛在肩头和担架里的同伴，踏过他们的身体，争先恐后地挤向最近的救生艇。有的人被撞倒，接着就是踩在身上的几十只脚；凯特还目睹了一个人试图从十几米高的甲板直接跳到一艘已经放到海面的救生艇里，结果他的头撞在铁质船沿上，当场炸成一朵血花。 霍顿试图重新整顿秩序，但是他的声音完全被未曾停息的哭嚎声和叫喊声淹没。最后他不得不拔出自己的长管手枪，对着天空连开三发。 虽然这些士兵算不上正规军，但本能和受过的训练也让他们感受到站在高处的霍顿的威慑力。还在甲板上的人群安静下来。 “你们是士兵！但看看刚才，你们像什么？连蚂蚁都不如！”霍顿响亮的声音在夜空回荡，“眼下也许是个挫折，但强大的帝国是我们的后盾，神也站在我们这边！ “就在五分钟之前，轮机室传来好消息，我们的船虽然暂时动不了，但不会沉没。经过测定，我们现在离航线并不远，附近有一座小岛，我们的飞艇明天下午会经过那里！”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声欢呼。 “所以我现在发出命令：留下一些照顾病号的，剩下所有能动的人，马上给我滚到救生艇上！我们要在飞艇来之前找到小岛，然后——”霍顿扫视倒在地上呻吟的人，“我们的兄弟才能跟我们一起得救！” 凯特旁边的佛瑞小心翼翼地转头看霍顿，后者的目光扫过来时，佛瑞赶紧将脑袋低下。霍顿的演讲让士兵们群情激昂，仿佛即将赢得一场大胜利。然而只有他和凯特知道，轮机室的事根本不存在，船不出一小时就会沉入漆黑的奈拉提海。 炼金术士此刻倒是异常平静。 二十艘救生艇分成了六组，按照霍顿的指挥驶向不同方向。一旦有哪只船有发现，就会用照明弹通知其他人。 发号完施令的霍顿坐下来，盯着对面的凯特和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佛瑞。 没人说话，凯特索性躺下来，枕着手臂仰望天空。 他们会找到小岛，然后被飞艇带走——当然会，船长的经纬仪精度够高，凯特甚至知道他们的船距离小岛有多少海里。但他还是只给了霍顿一个模糊的范围。如果霍顿一开始就知道岛屿位置，毫无用处的凯特十有八九会被留在船上等死。 就算他声称知道霍顿要把剩下的人都抛下也没用，没人会相信他这个骗子。 黎明时分，三点钟方向的天空闪烁起三枚耀眼的照明弹。凯特打了个哈欠，叫醒鼾声如雷的佛瑞，指给他看。 “有人找到了。” 然后他阻止了佛瑞唤醒吉姆。霍顿的动作。 “靠岸之前，让咱们的长官再睡一会儿。”凯特压低声音，凑近佛瑞。“如果你不想让他在这儿把咱俩扔下船。” 壮汉看看凯特，他现在就像个听话的村妇，默默收回那只粗壮的手掌，一言不发地坐到一边。 005 顾全大局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救生艇陆续靠岸。佛瑞协助霍顿清点人数，只有不到七百人登陆。 望着渐渐升起来的太阳，霍顿很清楚以飞艇的高度，光靠叫喊绝对没办法让他们注意到这里有人。所以他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清理足够大的场地，寻找可供燃烧的树枝和树叶，剩下的则进入岛屿深处寻找食物和水。 抱有期待的工作总能让人不知不觉加快效率。负责收集燃料和清理场地的五百多人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先后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凯特将一堆枯枝烂叶扔在霍顿指定的地方，然后重重坐在沙滩上。霍顿的想法不错，将燃料堆成一块巨大的帝国国旗图案，再燃烧起来，上面的飞艇一下子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他们就可以在明天天亮之前抵达西陆。 猎手们也在半小时之后返回。虽然没找到水，但是他们带回了不少果实，还有肉类。不一会儿，烤肉的香味就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我们的食物远不够兄弟们填饱肚子，所以麻烦你委屈一下了。”霍顿的身影遮住天空，低头看着平躺的凯特，然后把一枚红色的果子丢给他。 “呵，谢了长官。有东西吃，我已经受宠若惊咯。”凯特说着，把果子送到嘴边。 天色渐暗，霍顿下令点燃准备好的燃料。地面很快浓烟滚滚。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目光指向东方。直到一支雪茄状的银色飞行物出现在天边，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第五零七步兵团中士，吉姆。霍顿。感谢你们能够提供帮助。”霍顿挺直上身，向飞艇指挥官行礼。 为了保证飞艇安全，烽火早已经熄灭。凯特觉得霍顿的样子有几分滑稽，于是把注意力转到远处停泊的足有两百米长的庞然大物上。这个遮住了小半边天空的玩意儿有霍顿那艘破船的五倍大，高度保守估计超过五十米。上面的金色徽记毫无保留地向它所到之处宣告帝国的无坚不摧之力。 “我对你们的遭遇深感遗憾，霍顿中士。”蓄着金色络腮胡的飞艇指挥官面无表情地看着霍顿，“你可以称呼我为山姆少校。你们有多少人？” “六百八十七人。”霍顿的声音低下来，目光避开山姆少校。 逢场作戏的本事无人能及！凯特舔了舔嘴唇，身体涌出一股饿意。我都在怀疑霍顿你这家伙之前是不是个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你抛弃了同伴？我们的山姆少校一定认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长官，还在为失去属下伤心呢。 “我此次航行的任务是运送补给，船上的剩余空间可以带你们离开。”山姆少校目光指向霍顿身后整齐列队的士兵，“我会尽力而为，但是我们不一定装得下这么多人。” “不尽感激。”霍顿再次行礼。 山姆少校吩咐手下去清点空间和负载，自己则和霍顿聊起船只出事的经过。凯特注意到这个少校的随行人员中有个穿着格格不入的骑士。 这个个子不高的骑士从头到脚包裹着精致的雕花银色盔甲，腰间挂一柄细剑。这年头即使自诩为骑士的家伙们也不会穿成这副复古的样子，看上去既愚蠢又好笑。从山姆把他带在身边来看，大概是谁家的公子哥儿，一时兴起玩起了角色扮演游戏——还想要趁着打仗的机会到前线投机倒把，顺个战功什么的。 约么着过去了半小时，有人从飞艇方向跑过来，径直到少校面前向他说着什么。接着是少校与霍顿的耳语。待到两人说完，霍顿起身来到队伍中间。 “山姆少校带来了好消息，但也有坏消息。等一会儿，我们就可以搭乘飞艇离开这个岛屿，但是那些留在船上的伙伴……很可惜，我猜是我们的工程师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少校的飞艇刚好经过我们船只触礁地点上空，但什么都没发现。” 人群安静下来。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祭奠逝者。现在唯有尽快赶赴战场，让他们的灵魂在那里重获荣誉！”霍顿的声音忽然提高，同时把攥成拳的右手举过头顶。 “荣誉！” 有人跟着呼喊起来，接着几乎每个人都跟上节奏，喊声连成一片。 凯特双手抱臂，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这么拙劣，漏洞百出的理由都能哄骗得了这些乡下来的新兵。 他接着把目光转向霍顿，显然霍顿还有话要说。待到呼声渐息，霍顿清了清嗓子，露出一副别无选择的表情。 “然而飞艇的空间不足以容下我们全部，必须有几个人留下来。” 呵，果然如此。 气氛瞬间凝固，一只手高高举起。 “长官，荣誉属于你。”凯特擎着手臂，从队伍中走出来。他笑着对霍顿点点头，“我自愿留下。” 霍顿一只手搭在凯特肩头，一脸捉摸不透的笑。 接着又是一段激昂的演讲，可是这次没人主动站出来。 随机挑选的结果当然是佛瑞。可怜的家伙走到凯特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霍顿假惺惺地当着众人发表了一通安慰，尔后示意两人跟上。 “少校，我这有两个忠诚的部下主动要求留下。您能否再安排一下，让剩下的人全部登艇……” 山姆看了看凯特和佛瑞，犹豫着准备点头。 “少校，我们已经严重超载，而且也没有可以再丢弃的东西了——粮食和药品一点也不能少。”刚才跑来传达消息的军人义正言辞地阻止了山姆，“必须再留下两个人！” 少校看了看霍顿，后者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有脚步声出现在旁边，少校的骑士站直身体，向他行礼。 “如果是他，一个人就可以。”传信官看着少校。 沉默的骑士点点头。 “好吧，就这么办。把他的武器丢下来，然后让其他人登艇。”山姆少校终于作出了决定。 006 沉默骑士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飞艇的灯光在夜幕中消失。凯特如释重负地栽倒在沙滩上。 一旁传来男人绝望的大喊大叫。佛瑞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他胡乱踢起一些沙子，跌跌撞撞来到凯特边上，像之前一样抓住凯特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骗子！看看到最后落了个什么？啊？如果我当时没相信你这猪猡的鬼话，我现在应该在那儿！在那儿！”佛瑞嘶吼着，另一只手指向飞艇离去的方向。 “在船上你背着的两个人都是你同乡吧？我猜你会选择留下来照看他们。所以我要是没找上你，你现在应该在——”凯特竖起左手拇指朝背后的奈拉提海点了点，“那儿。” “我操你妈！你这个只会说风凉话的……”佛瑞突然停下，看起来他的脑袋一时间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这时骑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佛瑞朝那边望了一眼，把凯特扔回沙滩上。 无论如何，凯特也算是他这边的人。佛瑞不想让一个奇怪的外人看他们窝里斗。 直到骑士走近，凯特才明白那个传信官的意思。他背上背着一把长度超过一百五十公分的宽刃双手剑，剑的尖端几乎接触到沙滩。那身盔甲，再加上这把大的出奇的剑，的确差不多抵得上一个人的分量。 “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家的贵公子，但你选择留下来，不是脑袋坏掉了，就是也知道两天之后会有一艘船从这儿经过。”凯特揉着后腰费劲地坐起来，“嘶——啊——佛瑞，这要不是沙滩，我的后背都得被你摔碎。”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佛瑞猛地抬起头，两只浑浊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你说啥？” “你听到了，不然你以为我会主动留在这鬼地方等死？” 骑士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放下剑坐在旁边。 “想要出名，还不忘跟我划清界限，好啊。”凯特扬起眉毛不屑地对骑士竖起中指。啊哈！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粗鲁手势的感觉棒极了。 “反正这两天你得跟着我们。倒不如咱们把关系相处好一点。”凯特伸着懒腰继续说着，“到时候分开上船，你继续追寻你那可笑的荣誉；我接着混我的鬼日子。” 佛瑞找来一些没燃尽的木材。他听到凯特的话之后突然变得如同重获新生，脸上开始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甚至吹起一些听不出调调的难听口哨。等到佛瑞码好柴火，凯特从牛皮袋里摸出打火机，将柴堆点燃。 “这才是最伟大的炼金术，懂吗？”扬了扬手中的打火机，凯特一脸戏谑地对骑士和佛瑞笑。 他放回火机，小心翼翼拿出金怀表。骑士偏过头。 “这又是啥？”佛瑞稍微凑近一点。 “我的未婚妻送给我的。”凯特看过时间，咔哒一下合上表盖。他垂下眼皮，吸了吸鼻子，抿起的嘴唇弯出带着幸福的笑。然后他仪式般地闭上眼睛，在上面吻了一下。 “你他妈果然是个神经病。装模作样。”佛瑞说着，朝另一边用力吐了口痰。 “麻烦你对已经在天国的人多一点尊重，佛瑞。”凯特收起笑容，声音变得低沉。 “喔，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死了。” “算了，就这样吧。休息一会儿该赶路了——那张航海图的标记上说，船经过的是岛的另一头。翻过那座山看来要费不少功夫。咱们没时间在这过夜。” 等到恢复了些许体力，凯特把火灭掉，叫醒深陷梦乡的佛瑞。骑士一直没什么动静，不过他看到凯特的动作，也就跟着站起来。 三个人走出沙滩，进入一片乱石岗，没过多久就把奈拉提海的沉吟抛在身后。骑士体力惊人，即便背着一把巨剑依旧脚下生风；佛瑞勉勉强强跟得上他的脚步。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等一会儿被甩在后面的凯特。 “拜托……”凯特步履蹒跚地追上在乱石岗边缘等待他的佛瑞和骑士，瘫软地坐在一块表面平坦的岩石上，“我从昨晚到现在可是只吃了咱们霍顿长官赏赐的唯一一颗果子——你们就不能稍微照顾一下可怜人？”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眯起眼睛朝前方眺望。月亮静悬于夜幕，柔和的淡蓝色光线带来了广阔视野：不远处一片漫无边际的丛林正沉睡在夜色中。 “该死，我宁愿饿着肚子从乱石岗爬过去，也不想穿越那边满是食物的林子。”凯特长叹一声抱怨着，突然鼻子一酸，猛地打出一个喷嚏。 “谁在骂我，是你吗？那边的铁皮桶！” 骑士面朝森林，完全没有一丁点回应。 “嗯，骑士精神！诸神赞美你！”凯特自讨无趣，只好翻着白眼从地上起来。 007 长夜漫漫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路程，骑士和佛瑞都放慢了脚步。凯特头昏眼花，但也勉强跟上了两个“同伴”的速度。幸运的是进入森林不久，佛瑞就发现许多紫色的浆果。他告诉饥肠辘辘的炼金术士，在他老家，大家都会吃这东西。 凯特虽然将信将疑，但饥饿终究还是把谨慎从他脑子里扫地出门。狼吞虎咽地吃下几大把口感甜黏的小浆果后，他抹抹嘴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事实证明，让全副武装的骑士走在最前面是正确的决定。第一夜虽然没遇到什么野兽，但一路上蛇蝎无数。骑士厚重的盔甲踏过积满腐枝烂叶的土地，将潜藏的毒虫赶走，后面的凯特和佛瑞才能免于致命侵袭。 三个身影按照凯特指南针的指引一路前行。凯特一开始说个不停，骑士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佛瑞在后来也懒得搭话。在受到忍无可忍的佛瑞一通威胁后，炼金术士也终于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太阳即将沉入地下，他们找到一处能看到较大片天空的空地，坐下来进行了这一路的第二次休息。 “我觉得有点头晕……佛瑞，你那浆果真没问题？”重新上路后，凯特觉得自己的脚步愈发沉重。他开始用嘴巴呼吸。自吃下那堆果子开始，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在他脑袋里打转。有几次他甚至听见有什么声音在跟自己说话，但还没等听清楚，那模糊的声音就消散无踪。 至于走在前面的骑士，别说吃东西，凯特到现在都没见到过他把自己的头盔拿下来过。那家伙就连上厕所都躲着凯特和佛瑞。当然，凯特也没兴趣去偷偷证实自己的猜测——反正肯定是这样，那个铁皮桶肯定是因为东西太小，才把自卑地自己藏起来。 “除了前面的朋友，我他妈可比你吃得多多了。”凯特身后传来佛瑞粗鲁的抗议，“你觉得我看着有啥问题吗？” “好得很——你就从没好过。” “可不是，自打遇到你，老子就没遇到过好事情。” 凯特很高兴佛瑞错解了他的意思。 旁边的树后传来一阵不自然的沙沙声，就连凯特都察觉出来。骑士停下脚步，缓缓转动身体，右手按上腰间的细剑剑柄。 没有佩枪的佛瑞直接抽出了腰刀。 三个人在原地停留了足足五分钟，什么都没发生，异样的声音亦再也没有出现。虽然暂时松下一口气，紧张的气氛却依旧弥漫在每个人头顶挥之不去。 “还是点上些火吧。”又走出几十步，凯特手伸向腰间，回头看向佛瑞。 一个巨大快速的黑影从左边闪出来扑向佛瑞。可怜的男人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像个娃娃一般被按倒在地。 黑影发出一声低吼，转过粗壮的身体看向慌乱的凯特。它胸前显眼的白色V字毛发告诉了凯特自己的身份。 一把带血的刀尖从黑熊的前腿穿出，它惨叫一声，铁锤一般的熊掌朝躺在地上的佛瑞扇过去。 几声枪响，惊动了森林里沉睡的鸟儿们。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黑熊壮硕的身躯缓缓倒下。 凯特扔下手里的枪，朝血淋淋的佛瑞跑过去。 “喂！佛瑞……”当他看到佛瑞样子的瞬间，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平躺在地上的男人右边整张脸都碎成一团血肉，爆出的眼球悬挂在左脸边缘；他的喉管也在那一巴掌下被扯出来。可怜的家伙，不过多亏了他那一刀，才给凯特争取到拔出枪的时间。凯特单膝跪下，伸手将佛瑞圆瞪的左眼抚合。 “是我的话让他分了心。”凯特捡起地上饰有精致雕花的长管手枪，那也是船长的馈赠。“我讨厌他，但从没想过要他去死……” 骑士一直站在之前的位置，没挪动一步，凯特猜他刚才说不定是给吓傻了。不过炼金术士说话的时候，他面向佛瑞的尸体，庄重地行了一个贵族礼。 “果然是王都来的纨绔子弟。地方贵族可没有这么行礼的。”凯特从骑士身边走过，斜了对方一眼，“听说北漠有天葬的习惯，佛瑞的灵魂就交给神来带走吧。长夜漫漫，咱们得赶路了。” 长夜漫漫。 遮蔽视线的草木未曾变得稀疏，凯特一度以为他们走错了方向。但指南针不会说谎——阿梅莉亚送给他的这个小东西并不靠磁极指示方向，而是精密的齿轮。所以它永远不会出差错，除非忘记上弦。 直到脚下的泥土变得不再陡峭，凯特紧绷的神经才算是放松了那么一点点：现在他们应该位于沙滩上看到那座山的顶部。他算了算时间，然后在脑袋里回忆航海图的比例尺，已经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从林子里走出去，就离目的地很近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前面的坡更陡。 奇怪的眩晕感再度袭来。从他们开始向下之后，这种感觉愈发频繁。凯特毫不讳忌这种糟糕的感受，把它讲给埋头赶路的骑士听。那家伙尽管仍旧一言不发，但走在了凯特旁边，也算是能及时顾及到他。 “一定是佛瑞那些奇怪的果子！”凯特一路抱怨，“他早早归西了，我还得在这儿受苦。不过——”他停下，双手拄紧膝盖，弯腰喘息，“你知道吗，铁皮桶先生，我可是要活着回德洛温，在阿梅莉亚的坟头前哭够了再走。” 008 荒岛异兽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骑士没什么动静，凯特很想知道他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不屑？讥讽？说不定他正在那儿偷笑呢。 “走吧走吧。我相信你是个哑巴桶了！”凯特直起腰，脑袋嗡的一下。他用力甩甩头，脚步却毫不迟疑。 “那些传闻，估计你也不相信吧。不过我和皇帝是小时候的玩伴倒是实话。结果最后他把我扔进了大牢。”只有脚步声的旅程相当无聊，凯特懒得询问骑士是否想听，索性自己边走边说。 “我还以为那些受我们家恩惠的贵族能有几个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的，但扎维沙的骑士们似乎更有威慑力。炼金协会被解散，术士们抓的抓，杀的杀。要不是我和扎维沙的有点儿旧情，估计第一个上绞刑架的就是我。 “我承认，我没炼出过金子，也没能从病痛里拉回扎维沙的父亲。但是这门手艺可不像你们这些家伙想的那么俗不可耐……” 专注讲话的凯特一脚踢在什么坚硬物体边缘，向前一个趔趄。稳住身体的他弯下腰，想看清楚什么鬼东西在和自己过不去——一根不显眼的石柱半埋土中，只露出不到十公分，爬满湿滑的苔藓。但盘绕其上的纹样却有明显人工雕琢的痕迹。 “这螺旋纹让我觉得恶心……”凯特皱着眉直起身。他知道现在没时间追究这个荒岛上为什么会出现人造物件，便招呼骑士继续赶路。 然而骑士对凯特的话置若罔闻，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尊与那根破柱子出双入对的雕像。 “你又开始发什么神经了，铁皮桶先生？”凯特没办法叫动骑士，只好朝他走过去。 他走近之后，看到骑士摆出似曾相识的动作——右手搭上剑柄。 凯特舌头不自觉从干燥的下唇滑过，眼睛沿着骑士头盔上那条细缝所指的方向斜过去：黑暗深处，几点艳红正在徘徊。 “……”炼金术士的手伸向腰间的枪，心中祈祷剩下的子弹能够他们活命。 接下来，是凯特这辈子都未曾见到过的景象。 潜伏在树丛后的东西没发动奇袭，随着一阵枝叶摩擦的沙沙声，三只体型巨大的“狼”从阴影中显出身形。 说那些东西是狼，但把它们的形状看成是匍匐在地的人类似乎更贴切。三只怪物四肢细长，指尖黑亮细长的爪子紧紧抠进泥土里。它们覆盖着又密又长灰白色毛发的躯体几乎紧贴地面；一颗像是被拧断脖子的大脑袋斜撑在肩头——这颗满是凌乱毛发的头也是凯特认为这些东西是狼的原因。只是那张又宽又长，不断流淌着唾液的嘴巴要比凯特了解的任何种类的狼都要大出一圈。 它们缓缓靠近，三只大小不一的猩红眼睛越瞪越大。伴随着嘴巴发出的嘶嘶声，一股恶臭随之扑面而来。 “我可不认为这些东西是来释放善意的。”凯特盯着怪物在几米之外停下，他开始用嘴巴快速深呼吸。“它们是肉做成的，没错吧？齿轮和管子可拼不出这种玩意儿……按照理论，炼金术倒是可能做到。” 骑士弓起上身，却还是没拔出剑。 凯特的枪口喷出火光。他的想法很简单，至少抢在怪物发起进攻之前先干掉那么一两只——当然能一口气解决更好。 最靠前的一只狼应声倒下，另外两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退几步。 很好，子弹能放倒这玩意儿……凯特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刚才另外两只狼跑开的速度，让他开始担心接下来要怎么应付它们。他还来不及继续思考，其中一只怪物就朝自己爬过来。 它展开的四条腿在身体两侧快速摆动，直直冲向凯特。炼金术士试着瞄准，发现根本跟不上那东西的速度。他一度以为它会冲到自己面前，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巴将他撕开，但那怪物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距离凯特还有四五米时，它一跃而起，想用爪子直取炼金术士的喉咙。 傻子才会站在原地等死。即使凯特也能躲开这样的飞扑，他闪到一边，将点燃的打火机狠狠扔向还在空中的怪物。它落地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团耀眼的火球，哀嚎着挣扎。但火依旧越烧越旺，很快，不断翻滚跳跃的火球就停止了运动。 此时最后一只怪物已经消失在林子深处——它看到同伴燃烧起来的时候，就马上转头逃走，而不是扑上去为它报仇。求生，永远都是生物的最终本能。 炼金术士瘫坐在地，他感觉心脏几乎要把肋骨撞断。身后的火还在燃着，打火机肯定是没有了。稍微喘几口气，他抽出弹匣，接着发出几声无奈的干笑：最后一颗子弹。 009 意外重逢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一只手伸到凯特面前，似乎想拉他起来。凯特甩手将它打到一边。 “我看出来了，你这个只会放马后炮的小娘们儿！等到了西陆，你知道哪里最适合你吗？厨房！你最好一辈子缩在那铁壳子里。嗯，我都怀疑那个——”凯特瞪大眼睛，指向骑士背着的大剑，“根本就他妈是木头做的唬人玩意儿！” 他说完，学着佛瑞的样子，把口水吐在骑士脚旁。然后自己坐起来。 令人恐惧的低吼声再次传来。 这次它们选择了直接发起攻击，一个灰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射出。骑士一把推开还没站稳的凯特，朝着怪物扑来的方向跨出两步。一道白光闪过，两团失去活力的烂肉掉落在地，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沿着骑士手中细长的剑身缓缓淌下。 但是一个巨大黑影此时已经挡在骑士和凯特之间。 显然，这个比之前那几只“狼”都大出几倍的东西是朝着凯特而来。它的长相和前几只怪物差不多，却可以直立行动。这让那副巨大的身躯看上去更加骇人——它无毛的腹部还挤满大小不一的光滑红色脓瘤，随着身体的移动而摇摆。脓血从有些已经破溃的瘤子里渗出，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 被骑士推了一把的凯特坐倒在地，手枪也飞出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庞然巨物靠近，抬起足有黑熊脑袋那么大的爪子。 哐啷一声，什么东西砸在怪物头上。 它分神了两秒钟，决定还是先解决脚底下干掉了自己两个同伴的凯特。却发现原本坐在地上的炼金术士已经爬起来准备开溜。 但是凯特发现自己的速度远不够快，利爪向着他的头顶拍下，在所难逃。 然而只有它和金属撞击的声音，炼金术士顾不上回头，直到重新捡回那把只有一发子弹的手枪，他才惊魂未定地转过身。 骑士双手高擎大剑，硬生生架住怪物的攻击。刚刚，他拿自己的头盔扔向怪物，为凯特争取了珍贵的两秒钟。 只是，为何那头流淌着银色月光的巧克力色长发如此似曾相识？ 骑士侧过脸。 凯特呆立在原地，握枪的手垂到腿边。 “阿梅……” 举剑的身影终于发声，炼金术士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的声音响彻夜空。 “德洛温的骑士，阿梅莉亚。洛夫莱斯——前来履行誓约！回答我，你是不是我的未婚夫，凯特。弗拉梅尔？！” “阿梅莉亚……”凯特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是不是我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看到你。” “好吧……”骑士发力，掀起压在剑上的大爪子。向后退出两步。 怪物紧随其后，阿梅莉亚闪向左边。她压低身体，屏住呼吸，剑锋撕开空气，呼啸着砍向那东西的右腿。接下来却没有剑锋噬咬骨肉的声音——大剑仅仅砍进了它的外皮。由于力量的冲击，前扑的怪物失去平衡，轰然倒下。 女骑士跨出三大步，横过宽厚剑身，对准那颗摇摆的丑陋大脑袋刺出。暗色液体飞溅，剑尖捅进一只眼睛。怪物发出几乎要把耳膜震破的嘶吼，翻滚着重新站起来。剑刃从脓瘤堆里划过，随着噗嗤噗嗤的破裂声，脓血沾满剑身。这次它终于改变了目标，发疯一般直奔阿梅莉亚。 “阿梅莉亚！”凯特终于回过神。他朝着和怪物打成一团的女骑士大喊，却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冲上去只会让阿梅莉亚分神，而手枪里只有一发子弹，看情形它也伤不到那头皮糙肉厚的丑东西。 “你总算是恢复理智了，小凯特。”阿梅莉亚躲开一次爪击，用剑把那只按空的爪子狠狠砍进地下。她斜过湖蓝色的眼睛，垂下的头发挡住了脸。“快想点办法。等解决了眼下的麻烦，铁皮桶先生还有很多事情想要讨教呢。” “呵……”凯特不知是哭是笑，朝阿梅莉亚点点头，死在自己老婆的巴掌底下怎么也比被那鬼东西吃了好。 —————————————————————————————————————————————————————— 阿梅莉亚虽然说得轻松，但只有她清楚眼前的怪物不是自己之前拿来练习的木桩。大概她那云游四海的剑术老师也未曾面对过这样的对手。 她每一剑攻击到的位置即使不致命，也足以使任何一个正常目标失去行动力。然而眼前这个不断发出嘶嘶声的红眼怪物不仅没受到什么影响，反而速度越来越快。 不到半秒的短暂分神，阿梅莉亚感到胸口仿佛突然被什么狠狠挤压了一下，整个人带着被爪子一同扬起的泥土飞出去。 疯狂的狼人不顾一切地鱼跃而起，巨大的黑影拖着两道红光朝阿梅莉亚砸下来。摔在地上的骑士连忙滚到一边，才没被压成肉泥；利爪接踵而至，阿梅莉亚连调整呼吸的机会都没有，单膝跪地，勉强举剑挡下这一击。 胸口的阵阵火辣令她无可抑制地剧烈咳嗽，怪物顺势掀起爪子，大剑被带离骑士颤抖的双手，砸进几米外的草丛里。 010 炼金技巧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糟了！”阿梅莉亚心头一紧，向前飞扑出去，躲过一记致命的拍打。她连身子都没站直就全力跨开脚步，冲到刚才的尸体边一把拔出自己刚扔下的细剑。只能用它争取一点时间，找机会捡回那把大剑了。 想要玩猫鼠游戏的阿梅莉亚很快就发觉自己打错了算盘。为了吸引怪物的注意，她不敢跑开太远，但周围根本没有能称得上障碍的东西。骑士不顾胸口冒火，边躲边喊，结果在后退过程中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 面对横扫过来的爪子，阿梅莉亚本能地举起细剑试图阻挡。 钢制剑身断裂的声音清脆响亮，阿梅莉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飞离地面。她摔进草丛，滚了几圈才停下，摇摇晃晃站起来。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几声干咳，一股咸腥在嘴里蔓延开。 “咳……”粘稠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幸好没打到头。而且……”阿梅莉亚看到几步之外躺着的大剑，余光中黑影逼近。 这一次，剑似乎变得重了许多。 这段时间里，炼金术士完全没拿出什么有用的对策。刀剑与獠牙利齿的碰撞还在不远处继续，但阿梅莉亚已经处于明显的劣势：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躲避和防御，之前凶猛的攻势荡然无存。照这个情形下去，她很快会被拖垮。 该死，凯特！快想想要怎么解决那个丑八怪！凯特双手举着枪，枪口随着怪物的位置移动，即使知道这没什么用，他还是本能地这么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脑袋正常思考。 模糊的低吟又开始在脑子里盘旋。偏偏在这种时候！凯特腾出一只手疯狂拍打自己的脑壳，气急败坏地大喊：“滚开！别他妈现在烦我，你真的让我火大了！” 火！ 凯特猛然记起之前那只被自己点燃的小狼人。现在的大家伙周身的毛发要更长更密，只要能让它们烧起来，肯定能叫它舒服一阵子。 但是打火机已经不在了。 子弹可没有点火的功效。 周身只有一个牛皮水袋和一支铅笔——此刻什么用处都没有。 这时候凯特才留意到那个声音依旧萦绕在脑海中，奇怪的是它现在却令他感受到安宁。炼金术士……炼金术…… 不，我从没成功过。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 那你眼前的是什么？凯特？ “该死，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凯特抓起水袋仰头灌进几口，“管他是什么鬼东西。” 他喘着粗气，一边神经兮兮地大声自言自语，一边抽出铅笔掰成两段，把它们塞进袋口：“水，石墨电极。再来点电流……” 炼金术士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脱下外套。然后拾起水袋。 “阿梅莉亚，我想到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办法！要试试看吗？”凯特对着远处疲于奔命的女骑士高喊。 “听你的口气就知道结果！”阿梅莉亚根本没办法分心朝这边看，只能边打边大声回应，“怎么做？” “你就不能对未婚夫有点儿信心吗？”凯特回应道，开始把化纤外套在头顶来回摩擦，静电在他头上噼啪作响。“等一会儿我把手里的东西朝你那边扔过去，你想办法把它弄开，然后快跑！” “这算是哪门子办法？”阿梅莉亚把剑竖起来挡住一记爪子横扫，某足几乎是最后的力气转身回敬对方一击。怪物被砍得向后一个趔趄，吼叫着再次奔向骑士。 “我也不知道，你照做就是了。要是不管用，就换我去当诱饵，你赶紧给我跑！” “跑？要是我会那么做，大概早就改嫁了，蠢货！” 凯特已经将水袋朝怪物身上抛出去，它剩下那两只发光的红眼睛现在变成了黑暗中最明显的指示灯。凯特大叫着给阿梅莉亚提示，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抄起那把手枪。 水袋径直飞向怪物的脑袋。在它足够近时，阿梅莉亚弯腰躲开怪物挥过的前爪，转身抡起大剑，顺着袋子飞行的方向将那只越来越鼓的牛皮袋划开。奇怪的是里面却没有水溅到空中。她顾不上想这些，立刻提着剑转身开溜。远处一声枪响，背后伴随着猛然亮起来的白光，传出烈焰燃起的噗噗声。 认为躲开足够远之后，阿梅莉亚转过身，气喘吁吁地望向那团巨大的火球。一个黑色的影子还在火焰中挣扎，发出痛苦的哀鸣。火团中发出噼啪声，它的皮肤和骨头正在裂开。 “哦……呵……哈哈哈……”凯特也望着同样的目标，表情呆滞地笑起来。 包裹着火焰的身影轰然倒地。阿梅莉亚拖着剑走近。一声不吭地将几十斤重的铁块抡过头顶，重重砍下。 火焰炙烤过的头骨不再坚不可摧，在大剑的冲击下彻底迸裂。硕大的身体至此再没了一点动静。 阿梅莉亚举步走向凯特。她沉重的金属靴子踩在泥土里的声音分外明显，待她走近，哐啷一声将手中的剑仍在地上。 “阿……阿梅莉亚！”凯特突然想起这一路自己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禁吞下一大口唾液。“那个……至少我……” 她扯住他的领子，不由分说地吻上去。 011 阿梅莉亚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然而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让凯特和阿梅莉亚彻底放弃了休息的打算。两人稍作休整立刻上路，穿过一片残破不堪的遗迹，终于在第二天太阳落山之前走出了森林。当橙红色的阳光洒在凯特肩头那一刻，他闭上眼睛，高高仰起头，长长呼出的一口气带走了深压在心里的不安。 阿梅莉亚轻而易举地猎到一只野猪。炼金术士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另一根木头上随便转了转，竟然就燃起一撮小火苗。随着篝火越烧越旺，凯特开始忍不住咽口水——他终于又闻到了做梦都在想念的烤肉味道。 “凯特！” “阿梅莉亚！” 两人不约而同叫出对方的名字。佛瑞的死和夜半之战给久别重逢蒙上一层阴影，之后的路程他们彼此几乎都没怎么开口，只是尽量加快脚步，一路默然。 “还是我先说吧……”凯特看着旁边的阿梅莉亚，脸上笑得无奈，眼睛里却满是爱意，“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从没赢过。” “唉——”阿梅莉亚垂下眼皮，“有这种事情？那这次我先说……真是的。” “你不是……” 女骑士垂下眼皮，呵呵呵地笑起来。“好歹咱们认识了那么久，给自己弄点可以假死的药水也不是什么难事啊。”她不以为然地把头歪向一边，蓝色的眼睛反射出温柔的火光，“至于后面的事，一份遗嘱就足够让他们按我想要的做咯。 “我在棺材里头醒过来，用早就准备好的工具砸开棺木——剩下的只要用钱就能解决。” “你还真是敢想敢做。扎维沙简直要把你这妹妹捧上天了啊。” “身为骑士，誓约不可抛弃。”她看着凯特的眼睛，凑上来靠着他。 “所以你那鬼誓约到底是什么……”凯特刚说完这一句，立刻发现阿梅莉亚的笑容变得有点奇怪，她原本睁大的眼睛跟着眯起来。 “呃……我是说，我想……我想……跟你分享履行誓约的喜悦！啊哈！”炼金术士手忙脚乱地解释。 “好好给我想想！我四岁那年冬天！” 四岁……冬天…… 世界一片银白。皇帝的花园里也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白毯子。那一年凯特八岁。 “哈哈，凯特你站不起来啦！”扎维沙一把将凯特推倒进雪地里，雪球接踵而至。凯特双手捂着头，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许这么欺负凯特！”随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出现，雪球攻势停了下来。凯特睁开眼睛，阿梅莉亚双手握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树枝，挡在他和扎维沙之间。 “我，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在此起誓，我……我要一直保护凯特，直到……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死去！”小女孩连话都说不顺，表情却极为严肃。 然后她就抡起树枝朝扎维沙冲过去，宠爱妹妹的扎维沙立刻落荒而逃。雪地上很快就又回荡起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 “所以你没在开玩笑？”凯特抬起眼睛，面前那张稚嫩的小脸变成少女专注的面庞。唯有当时的眼神穿越时间，一直保留到这一刻。 “喂！你居然把那个当玩笑？”阿梅莉亚凑上来，捏住凯特的脸使劲儿拽。解了气之后，她垂下肩膀，“抱歉我没能救下佛瑞。” “不怪你。”凯特捂着被捏的酸疼的脸低下头，“不管那时候谁死了，都怪不到其他人。” “你安慰人的技术一点都没长进。我却总是会吃这一套……”阿梅莉亚拿一根长枝条在火堆里捅了捅，火苗窜起来，火光为她的头发染上一层金边。“炼金术真教我吃了一惊呢。当时那个牛皮袋里是什么？” “氢气和氧气，我把水电解了。其实我那时候根本没想着能成功，但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叫我这么做——就靠一点静电和几秒钟的时间，我竟然真的把那袋水给全部电解了。”凯特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这堆火也是，我以为得钻上半个小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像可以加快反应的速度；甚至只要一点儿先决条件，就可以触发后续的反应。虽然还只是普通的化学反应，但也够不可思议了。” “没来由就能做到？”阿梅莉亚瞪大眼睛。 凯特耸起肩膀。 “想到咱们遇见的那几只怪东西，也不足为奇了。希望你以后别弄出几个差不多的就好。”阿梅莉亚撇撇嘴。 “大概和那片遗迹有关系？算了，想它干嘛。”凯特双臂举过头顶用力伸懒腰，“你怕咱们的孩子会是怪物？怎么可能。” “闭嘴！”阿梅莉亚把一大块肉狠狠塞进凯特嘴里。 “唔呃……烫烫烫……”含着滚烫肉块的凯特眼睛挤成两条线，摇着脑袋痛苦地嚷嚷。 012 暗流涌动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战争经过大半年。先前到达的部队已经在西陆沿海，他们最先登陆的地方建设了功能完备的据点。天空虽然灰蒙蒙的，但视野却依旧开阔：远远就能望见高耸的深灰色尖顶塔楼，还有它们上面悬挂着的帝国黑底狮子旗。 船只驶入港口，轰鸣的蒸汽轮机声渐渐平息，最终稳稳停靠在码头。蹲坐在甲板上的凯特总算是松下一口气。 随后他就被大声吆喝的军官赶下船——跟在队伍末尾前往新兵集合营地。 “这里和普兰蒂弗不一样。”凯特看着走在前面士兵摇晃的后脑，小声对旁边的阿梅莉亚说，“但感觉和那个小岛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我犯了乡愁。” “我没发现异样……只是太阳的温度有点低。看这光线应该很暖和才对。”阿梅莉亚的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因为负责军需品运输的飞艇已经返回，所以她暂时和凯特一同行动。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凯特。 “随遇而安。” ———————————————————————————————————————————————————— 所谓的报到不外乎点名和分配队伍。凯特先是毫不讳忌地报出自己的大名，然后接二连三地打断了那名大嗓门的军官几次，终于被要求“滚去找他自己的长官”炼金术士微笑着低头致谢，尔后转身离开这栋只有一层的新兵营。 “你疯了吗凯特，刚才演的哪一出？”阿梅莉亚从后面跟上来。她算是“被迁怒对象” “如果不那么做，咱们就得傻站着等到他们解散。可是你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从那儿出来了。”凯特打了个哈欠，“而且还得知了我依然属于霍顿——少尉的队伍……虽然这算不上好消息。” “如果那个军官换成霍顿，说不定你会被打死。”阿梅莉亚叹了口气，“我讨厌他那副嘴脸，打第一眼看到就是。” “你可是公主，这种人见得还少吗？” “见得多不代表适应。希望他对我的态度能好一点。” “放心吧，肯定比我强多了。” —————————————————————————————————————————————————— 军港的规模远比在海上看到的大，但步兵驻扎地却在要塞外足有半小时脚程。除了一条垫高的柏油路，其他地方还保持着原始风貌。放眼望去，没有战列舰和飞艇倾泻炮弹之后留下的满目疮痍。太阳低低地照着，背后奈拉提海的低吟依稀可闻；风从红褐色碎石堆上吹过，几株稀疏的干草随之无力摆动——看来帝国军队非常幸运，选择了一个没有守备的凄凉滩涂登陆。 洪亮整齐的口号从铁制围栏中传出。相比凶悍的骑士团和高傲的装甲师，步兵们的待遇要差得多，死亡率也高的可怕。他们前仆后继，为身后的精英铺平通往胜利的道路。 公平的是，在扎维沙的铁腕控制下，这几乎可以作为晋升的唯一途径。士兵们知道，只要从战场活着回来，身后精英的席位一直会为他们敞开。因此步兵团的新兵们在空闲的日子里并没闲着，他们抓紧时间操练，以驱赶懈怠。 他们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胜利，活着。 凯特和阿梅莉亚被全副武装的守卫拦住，炼金术士从口袋里翻出因为浸水而变得皱皱巴巴的身份证明。守卫看到上面的名字，眉头渐渐皱紧，不过他没说什么。反复对照了好几次之后，他把那张纸夹在两指间甩回给凯特。 “你的剑暂时放在这儿。”他打量过阿梅莉亚的证件，语气中带着命令。待骑士照办后，守卫把两人带进一间装了铁栅窗的阴暗房间。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守卫说完，消失在铁门后。接着就是咔嚓咔嚓的上锁声。 “喏，就是这样。步兵永远不受待见，再加上我这个倒霉的名字。”凯特对阿梅莉亚耸耸肩，“希望霍顿能快点儿来捞咱们出去。” 吉姆。霍顿出现得要比凯特想象中快很多。他身着整齐的军装，双手背在后面，板着一副不容侵犯的脸。 炼金术士起身笑脸相迎，骑士也跟着从板凳上站起来。看到霍顿没带守卫，凯特就知道他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三等兵凯特。弗拉梅尔向你报道，长官。感谢你之前对我的信任……另外，恭喜升职。”炼金术士说话难得干脆利落，但他并没向霍顿行礼。 “佛瑞呢？”霍顿沉着脸，对凯特的恭维视而不见。 “抱歉，我们在岛上遇到了野兽。佛瑞作为一名勇敢的士兵战斗到最后一刻。”听到佛瑞的名字，凯特垂下眼睛。 军官盯了凯特半晌，目光指向他旁边的骑士。 “这两天下来，你们关系看着还不错？头盔拿下来。” 阿梅莉亚无动于衷。 “山姆少校跟我提起过你：罗斯家的公子。他的部队现在不在，所以你归我管。”霍顿昂起头颅，歪下巴指向阿梅莉亚，“希望你对长官有最起码的尊重，骑士。” 骑士右拳攥了攥。凯特偷偷瞄过去，他刚准备开口，阿梅莉亚抬起手。 “该死，别这样！”炼金术士差点嚷出来。 阿梅莉亚安静地拿下头盔，空出一只手朝霍顿敬礼。 炼金术士注意到霍顿的喉咙明显地动了一下，军官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透出的想法。 这一次轮到凯特攥紧拳头。他刚抬起左脚，就有一只手从身后钳住他的右臂，接着顺势向上一扳，炼金术士整条胳膊被反背起来；他的另一只手也同时被紧紧抓住。凯特扭了扭身体，放弃挣扎。 “长官，我从刚才的动作判断这个人有攻击意图。请原谅我的贸然出手。”凯特还从没听过阿梅莉亚如此冷淡的声音。她从头至尾目视霍顿，看都没看凯特一眼。 013 技术研究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霍顿长官，我只是想对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进行一次汇报，然后赶紧归队。”上身被压弯的凯特抬起头看着霍顿。炼金术士冷静下来，霍顿并不认识阿梅莉亚。那么眼下顺从他才是明智的做法。罗斯……我还真不知道阿梅莉亚你会演戏啊。 “你完全称得上山姆少校对你的评价！只是——”霍顿瞟了一眼凯特，目光移向阿梅莉亚，“只是他没提到你是个年轻女孩，罗斯。 “你的报告！”霍顿对凯特说话时，口气立刻变了一个人。 “我们的船穿越风暴后触礁，由于轮机班的错误判断导致船只沉没。在时任中士吉姆。霍顿带领下才有约七百人逃离。霍顿中士带领部下登上一岛，后获飞艇指挥官山姆少校帮助，全员成功开赴西陆。” “放开他！”霍顿点点头，看来对凯特的“报告”还算满意。 阿梅莉亚的手慢慢离开凯特的腕子。 “罗斯，你可以先出去。我之后会安排你的位置。” 铁门关闭的声音沉重刺耳。 “你很聪明，凯特。”霍顿凑近炼金术士，挺直身体低头看着他。“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股聪明劲儿。” “长官，你要相信一个在咱们皇帝的监狱里待了四年的人——他是多么爱惜自己这条命。”凯特昂着头挑起嘴角。 —————————————————————————————————————————————————————— “报告长官，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呃……”军士长卡曼挺直上身，偷偷斜过眼看向队尾。不用猜就知道大家都在等的是谁。 凯特。弗拉梅尔弓着背，两只脚几乎是在地面上蹭，胳膊像是两条带子跟着身体甩动。他满脸通红，感觉自己的肺好像变成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无论怎么呼吸，氧气都不够用。好不容易追到队尾，炼金术士停下来，两只手拄着膝盖，肺里烧起的一股火令他的嘴张得更大，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卡曼转过头对板着脸的霍顿行过军礼，对方点点头。 “开始报数！” “一百……九十……七！”凯特一只手掐着腰，上身弯向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头喊出自己的数字。之后他垂下脑袋。 如果没有那个霍顿在这儿，周围肯定又会像第一天那样爆出几团笑声。呵，充满快活的空气。凯特大口喘气，反倒自己干笑起来：相比那些嘲笑，他更愿意看霍顿那张苦瓜脸。一开始的时候霍顿还会骂上凯特一番，后来他干脆连这个都放弃了——就算拿鞭子抽，这个炼金术士也就只有这点儿能耐。 早饭吃到一半，凯特依旧觉得自己的肺在着火。虽然已经过了一星期，他怎么也适应不了每天早晨的十五公里训练。他又把土豆泥往嘴里扒了几勺，然后把勺子扔到盘子里。 对面的卡曼闻声抬头。肯坐在凯特旁边的只有这位军士长，其他人不是瞧不起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兵，就是对其“国家骗金术士”的名声有所耳闻。对于凯特，他们都恨不得拒之千里——只有在看笑话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围上来。 凯特对卡曼挤出一副笑脸：“承蒙照顾，长官。” 军士长没说话，只是摆手示意凯特如果吃完就赶紧走。 炼金术士心领神会，他把一个小袋子从桌面下扔到卡曼脚边。对其点头致意后慢慢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一整天，直到晚饭之前，凯特都可以自由活动。这肯定不是因为卡曼可怜凯特，他之所以会找理由帮凯特逃避训练，为的就是那个小袋子里的东西——钻石。 五天前，凯特独自守夜的时候，因为无所事事，弄出了一次爆炸。他偶然得到了这些闪亮的宝石。虽然少不了霍顿的训斥和惩罚性训练，但炼金术士用这些石头打点了他的军士长——卡曼。这样他不仅可以避开要命的训练，还能利用白天的时间琢磨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虽然炼出黄金期望渺茫，但至少把木炭变成钻石的时候不会爆炸了。 然而炼金术士今天似乎没什么状态。他岔开腿坐在一片远离营地的荒野里，不知不觉开始望着头顶的陌生天空发呆。 那夜阿梅莉亚的回眸出现在炼金术士眼前，他叹了口气。自打知道她还活着，就在他附近，凯特发觉自己从未如此渴望过生命。然而霍顿，那个王八蛋，竟然把阿梅莉亚安排作他的侍卫。 志得意满的霍顿不论去哪儿都会把阿梅莉亚带在身边，鬼都知道他那颗蠢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因此这些天，凯特只能在晨练之后的报数阶段远远望她几秒钟——准确地说，是看上那副盔甲几眼。 一想到这些，凯特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掌心传来粗糙砂砾般的摩擦感，他皱起眉，记起刚才正拿着一枚差不多五公分长的铁钉。 炼金术士翻开手，手心里只有红褐色的锈渣。 呵，氧化。凯特摇摇头，虽然自己分了神，但看来反应却依旧在进行。 一阵头晕。那个声音又开始在耳边萦绕。自从它在岛上开始纠缠凯特开始，就一直阴魂不散。随着凯特使用炼金术次数的增加，它模糊的呢喃也渐渐清晰可辨。然而凯特始终不清楚耳畔徘徊的幽远声音到底在描述些什么。 “你又来了啊。”凯特把锈渣甩进土里，拍拍掌心。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闭上眼睛。“赶紧说完然后滚开。” 与其害怕和烦躁，倒不如适应这玩意儿——反正它也没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凯特每每如是安慰自己，但却不想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发抖的胳膊。 “跑的挺远啊，凯特。” 014 幽暗禁闭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如果脑子里围绕的是这个声音，凯特猜自己早就疯了。他激灵一下睁开眼，霍顿背着双手，正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旁边是卡曼和一个不知名的二等兵，还有阿梅莉亚。 霍顿才不会无聊到亲自到这么远的荒野找一个小兵。大概是那个二等兵找到我之后，把他们带来的吧。凯特赶紧站起来，连屁股上的土都顾不上抖。不过一定是霍顿的突击检查发现了我，才会有现在这么一出。他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吗？ “逃避训练。你道逃兵的待遇，凯特。”霍顿叉开两条腿，说话的时候昂起头，用下巴指着凯特，“你该感谢卡曼军士长的求情。” 不可一世的少尉转身准备离开，“负重跑五十公里，然后禁闭到开拔。” 凯特偷偷叹一口气。卡曼刚好看过来，军士长摇摇头，跟上霍顿。哪怕是为了钻石也好，凯特知道这一次的确要感谢对方：少了卡曼的请求，霍顿可能当场就会把他这可怜的炼金术士给毙了。 凯特是被人抬进禁闭室的。 即使是阿梅莉亚来监督凯特的负重跑，她也没办法在军营里公然为他舞弊。所以当炼金术士脸色苍白地停下来时，几乎昏厥过去。 骑士将炼金术士背起来，放慢步子。 “这个对你来说太残忍了，凯特。”阿梅莉亚轻声说。 “嘿……”她背后的凯特气若游丝，却还能笑出来，“至少能跟你……说几句话，这么近。对我来说，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阿梅。” 凯特感觉阿梅莉亚扣住他大腿的手稍稍用了下力。 “在这儿把霍顿撕开，我要是你绝对不会这么做。”炼金术士垂下脑袋，把脸贴在阿梅莉亚的头盔上。 “唔，炼金术深入之后还能读心吗？”阿梅莉亚的头盔偏过来，凯特感受着她头部的重量。 “除非他对你做了什么……那要他好看的人就得再加上我一个。” “放心，霍顿在这儿还不敢对我怎么样。” ———————————————————————————————————————————————————— “不敢怎么样……啊……”蜷坐在黑暗中的凯特仰起脑袋，嘴巴痴痴地张开一条缝。呼吸已经恢复平静，但流窜在每条肌肉和每个骨节里的酸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退去。 最终，炼金术士还是没能在这不到两平方米的禁闭室里寻找到哪怕一丝光亮。旁边的便池散发出氨的浓重味道，最先无法忍受的反而是眼睛，凯特合了眼皮，放弃寻找光。两颗眼球慢慢消去酸涩。 那个声音从炼金术士被放进这儿开始就再没出现过。 第十三天时，身旁的铁门倏地打开。炼金术士抬起两只胳膊护住脸，使劲儿往角落里缩。他看着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野兽，脸上胡须纵横，周身散发出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味儿。唯有手里死死攥着的明晃晃怀表正传出秒针咔咔走动的声音。 隔天晚上，营地里一片歌舞升平。凯特靠着窗沿坐下，望向场地里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吹来一阵风，他脑袋嗡的一声，赶紧抓住墙才没从二十几米高的塔楼上掉下去。炼金术士屏住呼吸，老老实实坐回到地面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凯特赶紧站起来。如果让霍顿看见他在负责守卫的时候偷懒，一定又没什么好结果。 推开门的是阿梅莉亚。 “你的腿在发抖，凯特。”她没戴头盔，看见他之后不禁抿紧嘴唇。她说着，走进来随手关门，把剑卡在门栓里。 “如果被关两个月，我估计再也站不起来了。”凯特说着，突然开始笑。他边笑边重新坐回地面，“我想你，阿梅。” “要真是那样，霍顿的受难日恐怕就到喽。”阿梅莉亚走过来，与凯特并排坐下。“我也想你。” “你这公主从来就不知道矜持一点儿。”凯特背靠在墙上打趣，“我劝你别那么做，外面可是有几千人——那时候我都动不了，怎么给你收尸？” “啊。所以咱们还是好好活着吧。”阿梅莉亚闭上眼，也靠向墙面，不过她分了一小部分体重到凯特的背上。 “噢，你是不是没洗澡？”下一秒她就弹开，眉头微蹙打量炼金术士，“就跟刚从厕所爬出来一样。” “本来就是！”凯特的白眼翻到房顶，“你去试试被扔在厕所里面待上半个月就知道了。我差不多搓掉了三层皮。” “怪不得霍顿会让你来塔楼做看守。”阿梅莉亚一脸无奈，但还是又靠上凯特肩头。“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竟然逃避训练。你这身板多训练没坏处，凯特。” 015 可怕教训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炼金术士站起来，失去了支点的阿梅莉亚差点躺在地上。“喂，凯特！”她嚷嚷着稳住身体，眼看炼金术士走到门口，取下腰间的水袋，把水淋在锁栓上。之后他伸出空着的右手在那块金属上摆弄。很快，凯特再次返回阿梅莉亚面前，伸出手给她看：一枚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铁螺栓正静静躺在他手心。 阿梅莉亚看看螺栓，又抬头看看正对她笑的凯特，猛地站起身快步来到门边——锁栓一角空出一个大洞，显然是凯特手中那颗螺栓曾经的位置。 “我只是利用那些时间做点本职研究。”凯特跟上阿梅莉亚，“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实现的，但我现在大概清楚自己能做些什么了。” “这些小把戏在战场上可救不了你的命，凯特。”阿梅莉亚拿起凯特手中的螺栓，发现它几乎已经全部锈掉。她轻轻用力，它就碎裂开来。 “嘿，你忘了我那时候怎么做的吗？”凯特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只要能利用好手边的东西，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阿梅莉亚盯着凯特看了两秒钟，翻过手将碎裂的螺栓洒在地上。她转身抽出卡在门栓上的剑，指向凯特胸口。 “试试看。” “阿……” 凯特还没说完，骑士就一剑刺向他的脸。不过阿梅莉亚故意偏离了方向，剑刃贴着凯特耳边划过，停在他脑袋边上。炼金术士根本没料到阿梅莉亚会出手，他微微斜过眼睛，看着被灯光镀上一层黄色的剑刃。似乎有一滴汗沿着额头流下来。 “公平起见，给你五秒钟。”阿梅莉亚撤回姿势。她瞪大眼睛看着凯特，脸上不再有之前说“我想你”时那种无尽的暖意。 凯特拔腿就跑。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公主的脾性，她摆出这副表情的时候，绝对会变得和她那个暴脾气的哥哥如出一辙。如果不能在被她追到之前做点什么——他宁愿再被关一星期禁闭。 大门被阿梅莉亚挡住，想从窗子逃走显然不可能。在这个拥挤的圆柱形塔楼里面……凯特左顾右盼，弄倒他一路上能碰到的所有东西。然而直到他跑到墙边，也还是没能想到招呼阿梅莉亚的办法。眼看着越过障碍的女剑士逼近，几乎都能感觉到她手中那把细剑刺破空气产生的压力，凯特扭头瞥向右边的楼梯——沿着外墙盘旋向上，直通塔楼最顶层。最后的退路，同样也是绝路。 等在这儿投降？那也少不了阿梅莉亚的教训。凯特索性孤注一掷，赶在骑士冲上来前手脚并用地爬上木质楼梯。 阿梅莉亚自然穷追不舍。她也知道绕上这段楼梯，凯特的末路就在塔楼顶层。 炼金术士头也不敢回，跌跌撞撞往上爬。后面传来靴子踩上台阶快速而沉闷的砰砰声，而凯特感觉自己的体力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他张开嘴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越来越重。该死，就他妈一天时间，关了半个月禁闭的身体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 期待已久的“哐啷”声终于在阿梅莉亚一声惊呼后传进凯特耳朵。他停下来，背倚着墙站定。阿梅莉亚卷成一团滚下楼梯，重重摔在地面，但是她却没松开握剑的手。 炼金术士举起水袋，把最后几滴水倒进自己喉咙。他看了看下面几个阶梯上覆盖着的一层薄冰，转而对正在起身的阿梅莉亚竖起大拇指。 一颗子弹擦着凯特头顶飞过——她居然用枪！ 凯特这次真被吓出一身冷汗。“喂，你果然想要我的命吗？你这个疯婆娘！” “我又饶你一次，就是为了告诉你，你那点雕虫小技没用！”阿梅莉亚收起枪，提着剑冲上来。 “去你的吧！”凯特把水袋狠狠扔向骑士，转身继续朝上跑。游戏还没结束。 阿梅莉亚又一次掉下去——凯特偷偷让几个台阶脱水，变成了脆弱的木炭。但是如她所言，看穿了炼金术士伎俩后，阿梅莉亚没费多少工夫就把凯特彻底逼进塔顶的角落。 她将炼金术士按倒在地，骑坐在他身上，一边膝盖抵住凯特的下巴。骑士把剑猛地插进他脑袋边上的地板里，另一只手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炼金术士的脸。 “现在你满意了，嗯？我的公主。”平躺在地上的凯特双手举过头顶。他说完这些，闭上眼睛大口喘气。 压在胸口的重量被移开。接着是脚步声，阿梅莉亚走到凯特对面坐下。 “一直都是这副嘴脸。你这个自大狂，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吃亏。”她声音里同样夹带着厚重喘息。 “我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好，很好。凯特。”阿梅莉亚站起来，沿着楼梯走下去，“我还以为这几年你能改掉些之前的坏毛病！等你死了，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 “这不公平！”躺在地上的凯特高喊，“至少我刚才还想着怎么把你埋了！” 016 北方回忆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长夜漫漫。 不过至少这次不会有什么黑熊或者狼人突然跳出来。凯特裹紧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夏天，但西陆的夜晚却出人意料地凉。月光似乎比白天的太阳还要明亮一些，银河宛如一条半透明丝带，清晰可辨。外面的营地早已回归静寂，明天一大早这里的士兵就要开赴前线，这大概是他们能享受的最后一个安稳夜。 天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一边推进一边修铁路！ 凯特不想掉队。但是很明显，霍顿在清晨那番激昂澎湃的演讲不能拯救炼金术士此刻浑浑噩噩的脑子。步兵们没有乘车的待遇，只能沿着公路依靠双腿浩浩荡荡前进。整夜未睡的凯特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机械地迈步。他觉得自己能跟上队伍行进的速度简直是个奇迹。 按照指示，这支部队将要取道前往西北部前线，同时剿灭沿途遇到的游击队。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间，凯特喝下一碗只有咸味的汤，就立刻找了个地方靠着坐下来。他不想浪费一秒钟在休息之外的地方。闭上眼睛，炼金术士取出怀表握在手里，拇指在凹凸不平的表盖上来回搓动。 游击队……看来又是一段不太平的路。自打战争开始以来，虽说一路捷报，但帝国的铁蹄始终也没能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捷报？谁知道呢，如果是从前，凯特还能从扎维沙那里见到这些报告的真面目。现在他只能听见那些长官们想让这些小兵知道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望向远处空荡荡的野地。半天的路程，没见到任何人烟；除了脚底下的路，连一点人工痕迹都没有。这足以说明西陆人口不多，技术也没办法与帝国相媲美。但是他们是如何做到抵挡帝国半年之久的？ 打过一个哈欠，凯特抹抹眼角的泪水。他垂下眼皮，呵，与其想这些，倒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再见到阿梅莉亚的时候，怎么向她道歉吧。 一只手拍到凯特肩头，他眼睛挤成两条缝，看到卡曼的脸。 “长官……” “准备列队，我们要出发了。”卡曼直起身体，转头看不远处正在集结的队伍。相比霍顿，这个军士长要客气得多。且不论他是不是真的只想着凯特的钻石，至少这能让炼金术士感觉舒服那么一点。 一个士兵跑到卡曼跟前，立正，行礼。他个子不高但姿势非常标准。他看着卡曼的眼神告诉凯特，此人正在等待军士长的命令。 “路上照顾一下他。”卡曼指着凯特，对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士兵说道。“允许你们慢一点，但是不能掉队。” “是，长官！” 凯特抬头看着卡曼。 军士长用头指了指凯特，那个士兵会意地上前把炼金术士扶起来。 “快去列队。”卡曼清清嗓子，转身走向队伍。 —————————————————————————————————————————————————————— “所以你家在靠近北漠的地方？”凯特走着，突然脚下一软，差点摔在地上。旁边的唐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 “唔……多谢。” 这个叫唐恩的年轻士兵三天前才搭船抵达西陆。他一路小心翼翼，在不掉队的情况下尽量放慢速度，让凯特不至过于辛苦。而且健谈的他似乎并不知道炼金术士的身世和经历，从上路开始就一直侃侃而谈。凯特并不嫌烦，反而觉得有个人说话时，心里踏实许多。 “别客气。长官叫俺照顾你，这是应该的。”唐恩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极白且整齐的牙齿。他稍微放开抓紧凯特胳膊的手，确定炼金术士不会再跌倒，才慢慢将手离开。“俺家在北边，科林镇。” “抱歉，我没听过。我只听说你们那边一直不太平。” “这有啥好道歉的，本来就是个小镇子，几百号人。和你说的差不多，不太平。”唐恩抬起头，目光追上队尾，“我们那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平时就十几个人驻守。所以啊，隔三差五就有那些骑着马的牧民来抢东西，抢女人；抢不到就杀人。镇子上的人越来越少，能走的都走了——谁也不想晚上睡着觉就没了脑袋，或者跟着房子一起给烧成灰。你说对不？” “这么说，你和家里人迁徙到安全的地方，你就来当兵。据说政府会给志愿兵发一笔不菲的补偿。”凯特跟着唐恩的视线看过去。还不错，聊天有效转移了他对疲倦的注意力，他们这次没被队伍抛下。 “除了俺自己，家里只剩下一个小妹。镇子遭到入侵那天我和她刚好下地照顾庄稼，逃过一劫。可是父母……姐姐，还有两个才不到五岁的弟弟……”唐恩深吸一口气，声音越来越小。他低下头，凯特察觉唐恩的脚步慢下来。“全都被杀了。” “很抱歉，让你回忆起不好的东西。”炼金术士从没想过会轮到他来安慰别人。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 “没关系，俺都习惯了。没死就得好好活着。当兵的补偿还不错，足够小妹找个老实人，体面地嫁出去。”唐恩重新抬起头，抿嘴对凯特笑笑。 他的嘴角分明在抽动。 017 传奇故事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那你可得努力活到咱们胜利，唐恩。”凯特望着四周，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山峦的轮廓。他意识到空气里已经没有了奈拉提海特有的咸腥气味儿，取而代之的是干燥黄土的气息。即使到了内陆，这地方依旧一片原始质感。 “嗯，俺当然会活着回去。看着小妹结婚；然后自己找一片地，和之前一样种庄稼。”唐恩的白牙齿又出现在他脸上，“像你这种大人物肯定要嘲笑俺没啥志向，可是俺也不懂干别的，安安稳稳就成了呗。” “大人物？别开玩笑了。”凯特摇头苦笑，“他们都叫我‘骗金术士’所有人都恨不得朝我屁股狠狠踹上一脚。真正的大人物在那儿呢——” 炼金术士目光指向队伍最前，霍顿乘坐的车子小得就像一粒芝麻。 “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倒了大霉，被卡曼挑中来看着我？”凯特收回视线，侧过脸瞥向唐恩。 “嗯……你的传闻俺听得不多。俺倒是觉着你没啥不同，年轻，有礼貌，不像俺们这些乡下人……”士兵抬起眼睛不停地眨，一看就知道在想接下来的措辞，“俺对皇帝啊，贵族啊，他们的事情都不懂，反正只要有地种，怎么都成。不过……” “嗯？” “不过俺觉得啊，你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虽然你瞅着挺怂的，但是俺看得出来，你不服气。” “哈哈哈哈，如果是四年前，我肯定会赏你一大堆金子。”凯特笑得弯了腰，他的手揽住唐恩肩头，“然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和你一样就是个小兵。还有，哪儿有什么傲气，那叫贵族病，后遗症！” “那你有啥想法吗？等仗打完了。”唐恩跟着一起笑。 “扎维沙把我扔到战场上，就是想着让我死在这儿。如果我侥幸活下来，估计会留在西陆吧。这边这么大，不好找。”凯特眯起眼睛，好像在寻找一片能生活的幸福地。但映入眼帘的只有无尽荒凉。“实在不行，我就带着老婆去给你种地。你不会把我卖给官府，对吧？” “嘿嘿，俺那可容不下你这种大人物。你有老婆啦？” “未来的老婆——”凯特皱起眉，阿梅莉亚浮现在他眼前。她现在在哪儿呢？大概是霍顿的车上吧。想到这儿，炼金术士低头莞尔，“就我现在这样，有哪个姑娘肯跟我，简直谢天谢地了。” 之后的一路，唐恩很凯特聊了不少。凯特见过的人远比这个北方来的农民多得多，或势利，或阿谀，要么就是笑里藏刀。只是当下他们在扎维沙的铁腕之下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罢了。就这一点来说，扎维沙要比他父亲强很多。可是他毕竟是让凯特身败名裂的人——亏他们还是童年玩伴。 相反地，唐恩辗转过很多地方。他口中描述的北方和凯特过去的认知极为不同。在士兵的回忆里，美好远远多于痛苦：宝石般明晃晃的蓝天，望不见尽头的绿色丘陵，遥远清晰的星星，还有收获季节到来时的金色庄稼。唐恩抬起袖口抹去脸上细密的汗珠，因为提到家乡，他脸上浮现出源自心底的暖笑。他告诉凯特，北方要比这里热得多，即使到了冬天也不会下雪。但是那儿的空气的清透的，永远也不会有这种窒息感。 他说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偷偷越过边境，跑到北境草原玩了整整一天。当时他被那片直通天际的翠绿惊呆了：那么热的地方，竟然也能有那么大的草原。虽然回家之后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说他活该被北境的狼群给吃掉，但是唐恩觉得他到现在都不后悔那天的决定。 “要不是战乱，俺可舍不得离开。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那草原，可美了！”士兵的笑容憨厚而真实。 “哈，我已经开始期待了。”凯特转过脸朝东北方眺望，越过海洋，就是唐恩的家乡。 “说说你的故事呗。这一路总是俺在说，不公平啊。”唐恩带着浓厚地方腔调的声音传过来。 “就和你听说的那些没什么区别。”凯特转过头，对唐恩耸起肩膀，“活该遭万人唾弃的炼金术士凯特。弗拉梅尔。” “俺就不信你从没点快活的经历。而且……而且俺不算在那一万个人里头。” “真是服了你的逻辑。”凯特被唐恩的话逗笑。他看看西边的日头，离地平线还有点距离。“你一定会被吓到的，德洛温炼金术士，凯特。弗拉梅尔的传奇故事！” 黑影渐渐升起，行进的队伍变成一条蜿蜒火龙。凯特的故事才讲到他刚刚继承父业的时候。唐恩听得目瞪口呆，一次都没打断过炼金术士。凯特的儿时经历已经远远超出这个质朴农民的认知范畴，他就连做梦都不曾感受过这是怎样一种体验。 “好听是好听，不过这些都是真的？”等到凯特停下来喝水，唐恩终于忍不住插嘴，“对俺来讲实在是太玄乎。什么皇帝小时候的朋友啊，公主啊……既然你说你和咱们皇帝从小就认识，那你现在咋能跑到这儿来当兵的？就算是到这破地方，也该是个管事的，哪轮得着俺来照顾。” 018 帝国之矛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那你就当成是我在自吹自擂。”凯特抹抹嘴，把水袋挂回腰间。他们头顶的天空已经变成墨蓝色，原野亦被阴影完全笼罩；只剩下视野尽头群山之上太阳勾勒出的浅浅金边。“怎么样，还要继续听我吹牛吗？” “俺不是不信你，毕竟俺是乡下人，见识少。”唐恩挠了挠后脑勺，对凯特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望眼欲穿。 紧接着是一串模糊的字眼。 “嗯？你刚才说什么？”凯特刚问出这句话，马上注意到后面听到的声音并非出自唐恩之口。时隔半个多月，他几乎忘了这个，原来它从没放弃纠缠炼金术士。 “俺说想继续听你讲故事。”旁边唐恩的声音变得莫名遥远。 “唔……我突然有点儿不舒服。抱歉了唐恩，今天咱们就到这儿吧。”凯特低下头，脑袋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忽近忽远，忽高忽低。凯特试着默念那些字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重现那种发声。炼金术士微微张开嘴，慢慢抽进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表现出异样。 “你脸色不大好啊，要俺报告长官吗？”唐恩凑近。他抓住凯特的胳膊，显然是怕炼金术士撑不住倒下。 “谢谢，我暂时还没什么大问题。” ———————————————————————————————————————————————————— 军官例行会议在晚上八点十五分结束。吉姆。霍顿挺直上身，背着手，以一种高傲的姿态经过正在休整的队伍。 依照以往的惯例，霍顿接下来应该找到在营地边缘站岗的凯特，看看他的黑眼圈是不是变得更重；精神是否愈发恍惚，再随便找点什么理由折磨那个炼金术士一番——摧毁凯特的精神，俨然成为霍顿晚饭之后的娱乐项目之一。然而这一次霍顿直接踱回自己的独立房间。他推开门，打了个饱嗝：到现在胃还有点撑，晚饭不该吃那么多。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这个临时房间中央的桌子旁。霍顿迫不及待地钻进屋子，反手上锁。 唯一煞风景的，就是裹在罗斯身上那副雕有难看花纹的铠甲，让她跟淑女彻底撇清了关系。不过……霍顿想到过一会就能亲手撕去她身上这层坚硬的甲壳，顿时感觉一股血液直冲脑际。她既然肯顺从地等在这儿，那一定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他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跨步上前，从后面揽住罗斯腰际。当霍顿把脸凑到罗斯耳际时，他满载欲望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 有双充满力量的手掰开霍顿的腕子。这个女人轻松抽身，她藏在牛皮手套中的手指沿着霍顿的下巴划过，奇妙的摩擦感令他全身条件反射般地为之一颤。待到霍顿回过神，罗斯已经在桌子对面坐定。 “现在还不是时候，吉姆。霍顿中尉。” 霍顿涨红的脸上仍旧挂着淫笑，他认为对面的女人正在跟自己调情。没错，这样才有趣，主动投怀送抱反而更容易厌倦。 “你该抑制一下自己的欲望，吉姆。”女人微微眯眼，目光沿着霍顿两腿间的凸起慢慢移到他脸上。“虽然你最近可谓平步青云，但作为一介小小中尉，你是否想过自己有何资本攀附面前的贵族？” 她说着，稍稍低头，目光却未离开霍顿。霍顿熟悉女人脸上的笑容，那种贵族特有的，看似彬彬有礼实则藐视一切的高傲——只屑一眼就能感受得到，普通人装不出来。 但这里是西陆。 霍顿收敛笑容，在罗斯刚才的位置入座。他要给这个不知深浅的小妮子上一堂印象深刻的课。 “即便你是贵族不假，然而你在这儿没有编制。”霍顿朝前探出身子，对罗斯瞪大眼睛。威吓的表情令他的下巴看起来歪得更加厉害。“除了那个遭了瘟的炼金术士，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你觉得那些士兵会相信他们的长官，还是一个信口雌黄的女人？” “我能看出你的上进心。”罗斯那双神秘莫测的蓝眼睛微微转动，她饶有兴味地观察霍顿。完全忽视了他的威胁。“注意了你这些天，我认为你不会拒绝我接下来的要求。” “我的侍卫打算反客为主？”霍顿右手在下巴上摩挲，坚硬密集的胡茬微微刺痛手指。“或许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我的小罗斯。” 女人依旧坐怀不乱。她没再解释什么，伸手将一枚银黑色徽记轻轻置于桌面，推到霍顿面前。然后微微歪头，嘴唇弯出那令霍顿反感的贵族式微笑。 怀表大小的金属徽章反射出柔和的光线。霍顿垂下眼睛看清它的造型，原本架于桌面的两只手不由得放回了腿上。一股寒意沿着他的颈椎窜进脑袋。 齿轮和骑士枪——帝国之矛。 皇帝的直属部队，德洛温之尖牙利齿。 019 身份鉴别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吉姆。霍顿对这些凶悍的骑士也是只闻其名，未睹真容。为什么一个骑士会出现在这儿？只有她自己？他平复了呼吸，抬起头看向罗斯。眼下还是小心试探对方的意图为上。 “之前有所冒犯，望罗斯阁下包涵。” “可是你的眼神里只有怀疑。”罗斯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这是我期望看到的。如我刚才所说，你的野心，还有谨慎，值得我与你合作。”她目光移向桌面的徽记，“钨钴合金，钴含量百分之十二，目前只有皇家铸造局造的出来。你可以让我们的炼金术士告诉你，我没有说谎。” “我并不清楚那两天你们在荒岛上经历了什么。”霍顿听完罗斯的话，低头砸了下嘴唇。他把身体往后靠，肆无忌惮地架起二郎腿。“但你拿下头盔的时候，弗拉梅尔没有一点惊讶——他早就知道你是个女人。所以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呢，罗斯阁下？” “没错，他在岛上见过我的脸。”罗斯依旧挺拔地坐着，毫不避讳霍顿的目光，“而且他还把我当成了他未婚妻。” 说到这儿，一丝极其鄙夷的神情从罗斯脸上掠过。接着她笑起来：“皇帝陛下命令我把凯特。弗拉梅尔带回德洛温治罪。介于阿梅莉亚公主的遗憾……我在此点到为止，霍顿中尉。” “公主为了那个在外面站岗的蠢货殉情。”霍顿若有所思地看着罗斯，突然瞪起眼睛，“你说他把你当成死了的公主？” “他说眼睛不会骗人。但自从弗拉梅尔进监狱之后他和公主就再也没见过。所以他对我叫出公主名字的时候，我正好顺水推舟。皇帝陛下希望能见到活人，让弗拉梅尔在回去前暂时高兴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我明白了。罗斯阁下大老远跑到这荒郊野岭，原来只是为了要人？”霍顿放下架起的腿，重新把两只手十指相扣置于桌面。 煤油灯的光线变得暗淡，告诉屋里的人燃料即将耗尽。如果按照霍顿原来的计划，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或许会渲染出意外美妙的气氛。现在的他却在和这个叫罗斯的女人隔桌对峙。他朝那个脏兮兮的金属灯身瞟了一眼：该死的穷乡僻壤，连电灯都用不上。 “正是我此行目的。” “而你对此称之为‘合作’？那还不如在你靠岸时直接对我下命令，罗斯阁下。” “霍顿中尉，我认为我们应该等你确认自己的想法之后再谈。毕竟——合作总要建立在信任基础之上。”罗斯终于稍微挪了挪上身，目光指向桌面的徽记。 没有月亮的时候，西陆的黑夜似乎比德洛温更厚重，营地里煤油灯的点点光亮也因此变得刺眼起来。凯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驱赶困倦。但就连这种拍打都变成了回忆中母亲安抚的感觉，眼皮无可阻挡地沉下来。 炼金术士猛然抬头，使劲摇脑袋，大口呼吸：不能在其他人睡着之前偷懒，如果被发现，那些天马行空的惩罚又会降临到他脑袋上。 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凯特已经连续守夜五天这种“小事” 唐恩也不在，他本想要接替凯特的位置，甚至向卡曼提出了申请。然而军士长称让凯特守夜是吉姆。霍顿中尉的命令，任何人无权违抗。唐恩作为一个小兵，也只能默默服从命令。 那个声音在这种时候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凯特无比希望它现在能在自己脑子里捣乱，至少发疯的时候不会睡着。他打了个哈欠，眼睛闭上的时候，有三只冒着红光的眼球与他对视。炼金术士激灵一下，立刻睁开双眼，除了煤油灯，没有其他东西。 “是那几只狼……如果那玩意儿算是狼的话……”凯特回想起眼睛的来历，但阿梅莉亚的身影好像更清新一些。绷紧的肌肉变得松松垮垮，差点被驱赶的倦怠卷土重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再次夺回炼金术士的身体。 随着对外界的感受越来越弱，凯特想要给身体找个支点。他胡乱摸索，手掌触到一个硬物，身体便靠上去。结果一个趔趄，然后是咣当一声：望远镜和细长的支架当然撑不住炼金术士的体重。凯特垂下肩膀叹气，蹲下身准备把滚落一边的望远镜筒捡回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凯特慌乱地拾起镜筒，但他已经没时间把它装回到支架上。于是炼金术士挪了挪位置，装作自己刚才正手持望远镜认真放哨——只盼望来者别注意到倒在地上的支架。 两个面无表情的士兵出现在面前。他们似乎并不关心凯特刚刚做过什么。 “把那个放回去。”其中一人开口。 即使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凯特也知道那个士兵嘴里的“那个”是什么。炼金术士舔舔嘴唇，回身扶起支架，将望远镜架在上面。 “跟我们走。” “但是守夜……”凯特回过头，他预感到不好的事情，“你们知道的，我不能擅离岗位。” “会有人接替你。”士兵的脸仿佛是木头刻成的，他说话的时候只有嘴巴在活动，看不出一丁点表情变化。“吉姆。霍顿中尉有事情找你。” 炼金术士侧过脸看看望远镜，他现在更愿意在这儿彻夜不眠了。只要跟霍顿这个名字沾上边，准没有好事发生。 炼金术士被带到军官们休息区，霍顿在一个靠边的独立套间里等着他。 “长官。”那两个士兵仅仅退到门口，凯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他费劲地站直不动，双眼与坐在椅子里的霍顿对视。希望他不是心血来潮拿我来实验什么新刑罚。 吉姆。霍顿绝对是架子和脾气与职位等比上升的最佳范例。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凯特好一会儿，终于拿出一个抛光的银黑色物体，扔在面前的桌子上。 “看看这是什么。” 凯特看着霍顿，从他脸上读到准许的表情之后，才迈出一小步。炼金术士凑近桌子，看清上面躺着的金属徽记。 他再次抬起头看霍顿的时候，两条眉毛已经紧紧锁在一起。 “帝国之矛……长官，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 霍顿盯着凯特，慢慢昂起下巴。他好像想要从炼金术士脸上读出点什么，但显然没意识到帝国之矛这四个字的重量。 “这个用不着你多问。我要你鉴别这东西的真假。现在！” “长官，帝国之矛的徽章是钨钢打造出来的。咱们眼下的条件，我没办法分析它的成分……”凯特直视霍顿，表明自己没在说谎。可是他没说完就停下来：霍顿脸上显出愠色，看来今晚不想办法得出结论，怕是逃不出霍顿的手掌心了。 “只能用其他办法试试看。”炼金术士吞下口水，对霍顿码出一个很勉强的笑脸。 “随便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不弄坏它。”霍顿对凯特摆摆手。 凯特拿起沉甸甸的徽记，仔细观察上面骑士枪和齿轮的造型。灯光在徽记的弧线上流淌，给这块银黑色金属镀上一层奇异质感。实际上，炼金术士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用那奇怪的能力分辨出手中金属的成分，但是他必须在人前保密——尤其是霍顿。历史书上人们对待异类的残暴手段不计其数，凯特可不想成为那群可怜人中的一员。 他的手指触到徽记背面的刻印，那里有一串漂亮的字母：米拉。罗斯。一八三六年七月十日。 炼金术士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020 破碎真相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但现在什么也不能多问，什么也不能多做。 凯特把徽记轻轻放回桌面，接着费劲地从衣服里翻找着什么。终于，他取出一枚金属物件，把它并排置于罗斯的徽记旁边。 质感与帝国之矛徽记完全相同的金属标志，造型是一头盘踞在某种石头上，衔着自己尾巴的龙。 “长官，这是我曾经还在首都做事时的徽记。钨钢铸造，钴含量百分之十二——和你带来的这个完全一样。你可以亲自对比，之后我还有其他鉴别方法。” 霍顿抬眼瞥凯特，伸手拿起两块徽记仔细观察。凯特说的是实话，在鼎盛时期，皇家炼金协会的炼金术士们都持有这种钨钴合金徽记。与帝国之矛的印记相同，每一块都刻有名字，独一无二。它曾经是地位的象征，现在却成了罪恶的烙印。 “你认为这东西是真的？”霍顿盯了半晌，重新抬起头。 “嗯。”凯特偏过脸避开霍顿，他嘴唇紧闭，想要隐藏自己的叹息。 “继续你说的‘别的方法’” “我……遵命，长官。”炼金术士似乎不想再鉴别下去，他的嘴角在抽动。 按照凯特的要求，霍顿命人准备了水槽和天平。炼金术士当着霍顿的面，对比了两枚徽记的重量：完全一样。然后炼金术士分别把它们放在水槽中，结果一目了然，水面上升的高度也一致。 霍顿皱起眉，读书不多的他不清楚凯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只看见炼金术士不住叹气，头顶像是栓了什么重物一样，脑袋一直垂着。 “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 军官绕过桌子，冷不防伸手掐住失魂落魄的凯特的脖子，一把将他的脸按进水里。炼金术士的挣扎如同隔靴搔痒，他的脑袋拼命扭动，嘴里吐出大量气泡。霍顿死死按了一会儿，把凯特的脑袋拔出来，惊恐的炼金术士闭着眼睛大口呼吸。 还没等到凯特能顺利开口，霍顿再次用力，炼金术士又被水屏蔽了呼吸。只不过这次他没再挣扎，像个木偶一般扑在桌面。 “你最好赶快给我解释清楚！”霍顿咬紧牙关发出威胁，使劲按下凯特的脖子，之后将他从窒息中释放。 “它是真的，长官……”虚弱的声音从凯特的喉咙里飘出来，他嘴角流下水和口水的混合物，“咳咳咳……咳咳……体积一样，重量相同，密度也没区别。钨钢的铸造方法现在只有皇家铸造中心才有，民间……造不出赝品。” 炼金术士说着，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痴笑。 “背面的字是铸上去的，持有者的……名字，和成为骑士的日期。我那块上也有，你可以自己看。”凯特歪过头，嘴巴斜歪着咧开，“后刻字的话，除了金刚石，没东西能在钨钢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米拉。罗斯双手抱臂，靠在套房外屋的薄墙上。她出来的时候总会戴上头盔。屋子里传来士兵殴打凯特的声音，但没有惨叫，也没有呻吟，仿佛他们动手的对象只是一枚沙袋。 殴打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屋子里安静下来。霍顿故作威严的吆喝声隔着墙传出来，他命令士兵带走凯特。随着门被打开，那两个士兵架着炼金术士的胳膊将他拖出来。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凯特有一瞬间斜过眼睛，死灰般的目光穿过骑士面甲上的缝隙。罗斯随即将头转向别处。 等到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霍顿的身影才出现在外屋。罗斯接过中尉归还的徽记，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离开。 “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好好谈谈合作事宜了，霍顿中尉。” 两人返回霍顿的房间，已经有人重新添过燃料，煤油灯的光线不再昏暗。罗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头盔放在一边。 “你能不记冒犯，我受宠若惊，罗斯阁下。”霍顿的态度变得谦恭了不少，然而看得出他仍旧保持着主人的架势。 “我看见弗拉梅尔，他知道我的身份了。”罗斯站起身，低擎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一双铁靴子在木地板上踩出有节奏的低沉声响。 “徽记上有你的名字，这个我也没办法。但眼睁睁看着他的精神被摧毁真是无比畅快啊，罗斯阁下。”霍顿对罗斯的质疑不以为意，反而开怀大笑。 “那么你最好派人看好他，皇帝陛下不希望我带回一具尸体！”罗斯停下，她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霍顿，利剑般目光中满是不容违抗的威严。 “有个北方乡巴佬跟他在一起，他们关系不错。我会让人时刻暗中观察，你放心。” “很好。之后就是我们的合作——”罗斯的声音绕到霍顿背后，在他左边停下。“贵族们不愿意看到你们这些军人利用战争迅速上位，他们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你以为德洛温没有战争？只不过很多人看不见罢了。 “家父与我一致认为这次到前线是个绝佳的机会：以皇帝陛下的名义接触军队，没有其他家族干涉。你够聪明，霍顿，应该知道眼下的情况于你意味着什么。很多军人穷极一生也没办法跻身贵族之列——在我们眼里，他们就和北漠的蛮子没区别。” 霍顿盯着自己面前的空虚，那颗鼓起的喉结狠狠蠕动了一下。罗斯说得分毫不差，他就算再怎么用力，再怎么走运，也无法让自己在那些每日享受着下午茶的贵族眼里挤出一席之地。他们可能表现得彬彬有礼，但永远都会是……罗斯之前那样，挂着虚伪的微笑，露出仿佛在看一只乞怜的狗般的眼神。 确实是个机会，绝佳的机会——接触他们，融入他们，控制他们。 但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步兵团中尉。 “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看中的？”霍顿昂起头，发出一声难以琢磨的笑。 “我记得之前已经说过。”米拉。罗斯的声音又转到右边，“我会帮你往上爬，助你控制更多军队。但是你要替皇帝陛下赢得战争，活着回到德洛温。”那个声音缓缓凑近，渐渐压低。霍顿感受到罗斯颤动的气息，“只要你够努力，聪明的霍顿，你想要的都会是你的，甚至是我。” 吉姆。霍顿中尉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直到和了煤油气味的空气填满肺部。隔了几秒，他吐出肺里的空气，睁开眼：罗斯重新坐在对面的位置。她依然在笑，但却没有了之前不可一世的高傲。 021 针锋相对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凯特坐在一辆运粮车顶棚中间，身体跟随车子的运行晃动。他不禁皱起眉，索性朝后仰，平躺在车顶——这样可以稍微减轻肌肉疼痛。已经过了整整一星期，炼金术士被霍顿和他的士兵殴打的伤依然尚未痊愈。 不过被打得半死的凯特也因此逃脱了守夜之困。随后由于不能走路，经过协调，被调到后方的运粮车队。虽然能容纳凯特的只有车顶，炼金术士却也对这种安排心满意足。 天空里飘着大片灰色云层，不时把或深或浅的阴影投到炼金术士脸上。凯特合上眼皮，眼前一片通红。他想起那枚徽章，还有米拉。罗斯这个名字，心头还是不禁咯噔一下。轻轻叹息一口，那句“我也想你”依旧回荡在耳畔。 霍顿自那晚之后便没怎么找过凯特的麻烦，炼金术士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那种人人避之的奇妙平静。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凯特猜测这十之八九和那个帝国之矛的骑士有关。炼金术士没心情去揣测她的目的，反正对他来说，现在这样不过是回归了原本的生活。 怪不得她听了那么多他说的阿梅莉亚的坏话之后没杀了他。 “看这样要起风，凯特你下来吧。” 唐恩的声音出现在凯特脑袋边。他跑去申请跟随凯特一同调动，霍顿竟然二话不说爽快同意。炼金术士本不想让唐恩跟着他：他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农夫跟自己这个罪人有太多瓜葛，这可能令唐恩以后在军队里举步维艰。但又拗不过对方的热情，最后也只得让他继续陪在身边。 “会大到把我吹走吗？”炼金术士刚睁开眼睛，一束阳光恰好刺进眼睛。他赶紧抬手遮挡，疼痛随之而来。该死！ “呃，这倒不至于。你现在这样，俺是怕你着凉。”唐恩说着，也爬上车顶，挨着边缘坐下。“真不知道你咋能在守夜档口从塔楼上摔下去。”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凯特笑了笑，跟着打起哈欠，“不会把我吹走的风就无所谓了。你要是见到我是怎么渡过奈拉提海的，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儿小风为我担心。” “俺爸妈总说俺脾气拧，俺觉得跟你比差远了。既然你不肯下去，那俺就在这儿看着你。”唐恩望着远处的起伏嘟囔。 他们已经走出平原，地形不再平坦，曾经远在地平线尽头的隆起山峰曲线也日渐清晰。路边也终于不再是单调的黄土和灰色的石块，一些翠绿色的低矮草丛贴着地面生长，偶尔还能看见紫色白色的小花。没了水汽的阻挡，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亮——夏天的感觉。 “你该让自己开心点。喏，现在不用站岗，还有车坐。俺想不通你为啥整天闷闷不乐。要我说，你们这些贵族子弟，就是矫情……”唐恩停下来，“啊，我没想说你……呃……” “我又不能对你怎么样。实话实说不是挺好么。”凯特毫不在意，“再者，我现在和贵族完全搭不上边……唔，这么算的话，你还真是没说我。” “哈哈哈哈哈，你这逻辑越来越怪。” “呵，那些对我敬而远之的士兵可比我矫情多了。” “俺知道说不过你。可是你这闷闷不乐的样儿，俺觉着不舒服。你有啥想不开的说给俺听听，俺开导开导你。”唐恩说着，凑到凯特旁边。 “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被人家耍得团团转。还以为真的遇到了什么奇迹，结果……”凯特继续躺着，伸直胳膊对准天空，阳光从指缝间映进来，将手指透成红色。“我还是得想着怎么活着回德洛温，再跑到阿梅莉亚的坟头前去边哭边诉苦。” “不明不白，你到底在说些啥玩意儿……阿梅莉亚是你妈吗？你就是个小孩子，跟我一个弟弟似的，受点委屈就要扑到俺老妈怀里哭个不停。” “拜托，那是我未婚妻。你还真是破坏气氛的行家。”凯特苦笑着叹口气，“她死了——在家等待我四年，结果我被扎维沙扔到了这鬼地方。” “诶，你前些日子不还说要带着老婆去找我的。咋突然就死了？”唐恩眨着眼睛，看来他已经彻底被凯特绕晕了。 凯特突然坐起来，唐恩吓得赶紧闪到一边。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怒了浑身淤青的炼金术士。他想着眼下最好赶紧安抚他一下，省得凯特不小心从车顶掉下去。 “我想你！阿梅莉亚！”结果凯特只是坐在原地对着天空大喊大叫，“想死你了！说句你也想……咳咳咳……” 伤势未愈的炼金术士用力过猛，一股刺痛在肺里炸开，硬生生把他最后一个字压回肚子里。无法抑制的咳嗽排山倒海而来，凯特弓着背猛捶胸口，脸憋得通红。他感觉自己的眼球都要从眼眶喷到外面。 “嘿，嘿，嘿！你还好吗？”唐恩立刻凑上来，一只大手在凯特背上不停拍。 凯特说不出话，一直咳到整个胸口火烧火燎，才渐渐平息。他喘着粗气躺下来，左边的小臂搭在额头。 “他妈的，我想想老婆还有错了吗？”炼金术士恶狠狠地盯着湛蓝的天空，嘴里含糊地咒骂。 阳光又一次洒下来，晒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 虽然被安排到军需卫队，但凯特的编制依旧属于霍顿的步兵团。太阳下山之后，凯特和霍顿紧赶慢赶地返回营地，稍微晚一点儿，他们就得饿着肚子挨到天亮。 凯特咀嚼着一片粗粮面包，将勺子在汤盘里搅动。这东西美其名曰汤，实际上和温盐水没什么区别，只是在盘底沉着几粒洋葱丁。 旁边的唐恩倒是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嘴巴砸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有喝汤时络绎不绝的嘶溜声。最后他干脆高高端起盘子，把剩下的汤底直接灌进嘴里。伴随着汤水咽下的咕噜声，唐恩显出一脸满足。 炼金术士瞥一眼酒足饭饱的唐恩，对方刚好打了个饱嗝。凯特撇着嘴轻轻摇头，轻轻舀起半勺汤，将口中干涩的面包送下肚。 意外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凯特身前经过。 “阿……”凯特不自觉地说出这个字，他赶紧逼迫自己吞回后面三个字。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但罗斯还是注意到了凯特的声音。她本已经从凯特面前经过，又退了回来。 “真对不起，弗拉梅尔。我本来还想要你多做几天美梦的。”她竖起一根食指，稍稍靠近凯特，“现在我只告诫你一点，别再叫我那个名字，我不是你的公主。最好不要惹我发火，否则你可能活不过今晚。” “呵，我本来不想惹麻烦的。既然你主动找事，那肯定记得这个。”凯特抬头看着罗斯的铁面具，慢慢竖起一根中指。 022 暗夜烈焰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炼金术士面无惧色地直视骑士，全然不在意她身后霍顿的瞪视。 “我确认一点，发火是吗？扎维沙的监狱我都能坐穿，还会怕你这打着阿梅莉亚之名的骗子？” 面具后传出轻蔑的哼笑，罗斯把头缓缓凑近。 凯特毫不退缩，女骑士倏地抄起汤盘整个扣在炼金术士脸上。“勇气可嘉，炼金术士。今天是唯一一次警告。” 面具后的声音渐渐远去。 “老天爷，你是傻了吗？刚才俺都在担心你会被那家伙拎出去杀死。”等到霍顿和罗斯离开，吓得不轻的唐恩终于战战兢兢地跟凯特说话。他伸手扫下炼金术士脸上沾着的洋葱丁。 “我……”凯特右手紧紧握住勺柄，双眼直直地望着前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唐恩，我现在怕的要死，怕的要死……” 他兀自嘟囔着，转头看了唐恩一眼，接着把脸埋进胳膊里。 令人欣慰的是，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情。凯特一直在桌子边待到炊事员操着棍子来驱赶他，才被唐恩拽着回到军需车队。 两人靠着一辆卡车的轮子坐下来。凯特自从和骑士争执后就变得蔫蔫巴巴，不时紧张地东张西望。唐恩估计是炼金术士真的被吓到了，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只好东一句西一句地胡乱讲着。 晚上没有月亮，卡车的影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唐恩自顾自地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凯特从头至尾都没回应一句，也没有离开。唐恩活动起身体，然后转头确认旁边的炼金术士是否还好，却发现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凯特紧紧靠在轮胎上，仰着头发出轻微鼾声。唐恩算是放下心来，他扯过毯子盖在炼金术士身上，悄悄站起来去找水喝。 ———————————————————————————————————————————————————— 睡梦里的唐恩被掺杂着叫喊的尖厉警报声叫醒。他感觉浑身酸软，浑浑噩噩转过头，卡车背后一片通红。 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唐恩隐约听到“袭击”“火”的字眼。他猛然清醒，一下子窜起来，结果涌入肺里的浓烟让他差点把肺咳出来，眼泪也顷刻夺眶而出。唐恩赶紧坐回地面，大口呼吸，他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喂！凯特！快醒醒！”但这之前得先叫醒炼金术士。 不论唐恩喊多大声，凯特依旧双眼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唐恩摇晃了凯特几下，后者靠在轮胎上的身体软绵绵地侧倒在地上。唐恩赶紧爬过去，手指凑近凯特鼻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看来炼金术士吸进了过多浓烟，在睡梦中晕过去。 “得赶紧把你带走才行。”唐恩说着，用毯子把凯特裹好，背在背上匆匆跑远。 等到跑了足够远，唐恩把凯特放进人群，立刻返回自己的岗位。此时的火已经烧至他们刚才睡着的车尾，火光带着浓烟直冲天际，发出噼啪的嘲笑声。唐恩顾不上询问发生了什么，赶紧跟着众人抢救粮食。 直到后半夜，他们扑灭了最后一颗火星。一群士兵围在几辆烧剩骨架的运粮车旁，手中紧紧握着武器和工具一动不动。没有欢呼，所有人都低头不语——这不是胜利，而是可耻的失败。 军官们连夜碰头开过了紧急会议。 东方微亮时分，每个人回到自己隶属的队伍，由长官通报情况。 就和每个人猜到的情形差不多，游击队趁着夜色袭击了军需车队。意外的是，根据哨兵的报告，他们根本没想着抢走什么，直接防火烧毁车子。幸运的是守卫们的反应够迅速，他们只损失了四辆车的粮食，并且没有人员死亡。 但却没有人目击到游击队的行踪，派出搜寻追击的小队最终无功而返。那些西陆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荒野之间。 “虽然我们承受了损失，但我很高兴你们都还在！”霍顿站在车顶，通过一个大喇叭对脚下的士兵们高喊。他对所有人挥起攥紧的拳头，“这也提醒了我们所有人，战争离咱们并不远！你们，每个人，从这一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何种意外！我希望你们都能满怀荣誉，活着回到家乡！明白吗？” “明白！”整齐的回应声震耳欲聋。 —————————————————————————————————————————————————————— “唔……这是在哪儿……”凯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躺在轮胎边，也没在车顶。幸好他在旁边看到唐恩。 “你看起来好了很多。”唐恩递过水袋。 “好了很多？发生什么事情了？”炼金术士摇摇晃晃坐起来，煤油灯的光亮映入眼帘。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顶帐篷里，从外面的光线看，应该是临近日落。 唐恩一五一十地讲解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在这里躺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凯特一只手捂着脸摇头，发出无奈的笑声。“没人来找我麻烦吧？” “没有。长官们好像都在忙着什么，俺们也跟着神经紧绷。这不是，今天咱们一步都没走，等着大人物们的安排呢。”唐恩满眼红血丝，不住打哈欠。看来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游击队都比霍顿找上门好得多，真的。”凯特如释重负，仰头将水灌进喉咙。 023 红莲盛宴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我现在越来越讨厌晚上。”凯特。弗拉梅尔慵懒地抬头，看看远方群山投下的黑影，然后耷拉下眼皮。他和之前一样倚靠着车轮席地而坐，左臂手肘下方传来阵阵灼痛。好在烧伤并不严重，凯特只是稍稍皱眉。 “而且我有种感觉，自己走到哪儿，准会有倒霉事发生！”凯特丧气地说着，看也不看旁边的唐恩，“四天里我们被那该死的游击队袭击了两次！我差点儿就变成烤肉！唉……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唐恩。要不是你，我都去见两次我的阿梅莉亚了。” “咱们这不安稳三天了？”唐恩接过话头，他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半点忧虑。“俺就是觉得啊，这游击队够厉害：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过，烧了咱七八辆车。” “这话要是让霍顿长官听见，有你好看的。” “俺感觉你都对咱长官有恐惧症喽。最近他好像变得和善不少——俺吃饭的时候听咱步兵团的人说的。” “那只是对你们而言。除非我不叫凯特。弗拉梅尔，也不是个炼金术士。”凯特挑开眼皮，有气无力地哼一声。他躺得更低了些，困意渐渐涌上来。 然而还没等到炼金术士堕入梦乡，不远处猛然爆出一声巨响。他打了个哆嗦，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即使背对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视野边缘都已经出现渗进夜色里的火光颜色。一只有力气的手将凯特的屁股拽离地面——炼金术士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跟着唐恩绕开运输车，一路朝前方的部队冲去。 在爆炸的间隙，哀嚎声在背后追上凯特。他还没顾得上回头，又是一声巨响，气浪仿佛将他向前狠狠推了一下。炼金术士闭上眼睛咬咬牙，不再想停下来的事。 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猎手终于要在今晚大开杀戒。 ———————————————————————————————————————————————— 喧嚣于黎明前回归寂静。 除了外出追寻游击队痕迹的小队，其余全数军需护卫部队士兵均被比利上尉派出负责看守车队：防卫圈半径足足达到两百米之大。虽然这支游击队神出鬼没，但他们袭击的毕竟是德洛温正规军。利用夜幕炸毁三辆车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能在严密的防守下造成半点损失。 直至天空彻底变成蓝色，凯特终于收到回营准许。他活动着因握枪而发酸的手指，拖起沉重的步子走向步兵团临时据点。“得益”于霍顿之前的折磨，仅仅一夜未睡对炼金术士来说已不算什么，只是这次他和唐恩又错过了早餐。 霍顿不在。看来他和其他军官的紧急会议还在进行。接二连三的袭击难免让这些军官心力交瘁，令人不安的是到目前也没有人能抓出游击队的哪怕一丝踪迹；而昨夜袭击中第一次出现了死者，七个人的丧生给整个军需护卫队都蒙上一层阴影。 “我开始还想着交了好运，既不用时时看着咱们霍顿长官的嘴脸，还能省去走路的麻烦——”凯特边走边吞口水，他有些头晕，血糖值在告急。“结果呢，我现在恨不得立刻申请调回步兵团。至少在那里我用不着担心做梦的时候被炮弹炸飞。” “俺觉得……” “嘿，我都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唐恩。”凯特转头对身边伙伴挤出笑脸，打断对方的话，“我只是说笑，说笑而已。唔……最近总是麻烦你，真是对不起了。” “俺还以为你结结巴巴要说个啥。”唐恩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互相照顾嘛，应该的。” “看这样子，今天估计又要在这里停留了。”凯特被日头晒得抬不起头，左臂的伤处隐隐作痛。 “长官们的决定，咱们遵守就得了。休息一天不是挺好？” “对于咱们来说，可能并不差这一天两天。”凯特眯着眼睛转向唐恩，“但军需和粮食也跟我们在一起。对于在前线的家伙们来说，这些东西耽误一天都是要命的。你也不想咱们的同胞饿着肚子打仗对不？”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唐恩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炼金术士撅起嘴巴叹气，“如你所说，这儿的行动都得服从长官们的安排。靠我们两个小兵胡乱担忧也没什么用处。嗯……我猜霍顿他们也对这种事无可奈何。他们大概恨不得找一架飞艇直接把粮食送到前线去吧。 “而我，只希望今晚别再有什么可恶的游击队了！想不通军需护卫部队的士兵们都是干什么的……这一点我倒是有些佩服霍顿，咱们步兵团可比那些吃饭不干活的人训练有素得多喽。” 凯特说着，朝远处环望：草甸子，乱石，起伏的地形。所有东西似乎都在太阳底下发光，却瞧不出些鲜活。从军港出来到现在，凯特一路连只兔子都没见过；仅仅在日暮时分偶尔会听见乌鸦瘆人的叫声。每天的景象都是如此，只有地平线那边越来越高的石峰告诉他们，这些人没在原地打转。 如果游击队能在这种一眼望至尽头的广阔荒地中来去无踪，那他们跟幽灵还有什么区别？炼金术士赶紧摇摇头，那晚的三只红眼又在眼前徘徊。他可再也不想见到这些诡异，超出认知之外的东西。 “俺也不想。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唐恩打着哈欠嘟哝，他的声音驱散了凯特脑袋里的扭曲影像。“现在一点小动静都能把俺弄醒，烦得要死。可是又没办法，要是能把咱们自己人调些过来，说不定就能睡上安稳觉哩。” 炼金术士跟着打起哈欠。他现在又困又饿，但在不行军的白天，归队之后也得立刻去站岗。一想到这个，他立刻垂下脑袋，开始在心里企盼午饭时间。 024 权术谋略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所以，布鲁克少校，虽然你是我的上级——”吉姆。霍顿满眼血丝，他呼吸有点急促，似乎强压着自己的火气，才没掀桌而起。“但请你向在座的各位解释清楚，为什么军需护卫部队会接二连三失利？” 霍顿说着，目光在围桌而坐的军官中间扫了一圈。每个人都表情严肃，他们的视线焦点在霍顿和他正对面的布鲁克少校间徘徊。尽管没人接着霍顿的话开口，但很容易看出来，这个青筋暴起的中尉正言中每个人心里所想。 布鲁克。威利少校眉头紧锁。这个蓄着浓密胡须的中年人在霍顿咄咄追问下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弓着背迎接众人目光——质疑，责备，惋惜……不一而足。这些目光聚焦，仿佛一柄利剑，很快就击穿老布鲁克的防线，他鼻子底下的胡须开始微微抖动，眼神里紧接着浮现出慌乱。 对面的霍顿发出长且沉重的叹息，满面忧虑。 “我……我能怎么办？派出去搜索的士兵找不到任何线索，夜间巡查频率已经增加了两倍——有一半的士兵在进行夜间执勤。可是我们的车还是被炸上了天！诸位能否设身处地想一想，难道要我下令全部士兵晚上都不许睡觉吗？”布鲁克的音调倏地变高，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他挺直的身体慢慢缩回去。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在其他人看来都是借口；没人会抛出同情的目光。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拿出解决之道或者任何线索——哪怕是游击队留下的一枚弹壳。 “咱们在这围着桌子争吵也没什么用。想想办法吧，诸位。”霍顿的声音变得平静。他一只胳膊平放在桌面，侧着身子看遍每个人。 布鲁克好像找到救星般，抬头望向霍顿，却不敢开口应和。 “你有什么需要或者想法，可以跟我们说。布鲁克。”开口的是杰森中校。在座的军官中，杰森的职阶最高，但他要比布鲁克年轻一些。杰森不想让谈话的氛围过度紧张，他探出头面向布鲁克，释放出温和的讯号。 杰森等到的却是一阵沉默，末了他只得微微摇头，撤回自己目光。 “从目前的形势看，我认为布鲁克少校最大的问题是人手短缺。”发声的依旧是霍顿，“不管短时间内能不能追踪到游击队，我们至少要保证军需品不再受到损失。所以势必要继续加大防卫力度——也就是要投入更多士兵。” 霍顿说完，已经有几个人在点头。杰森看着霍顿，又转向布鲁克，后者似乎被霍顿说出心里话，面对杰森的目光慢慢低头。 答案显而易见，需要有人分派自己的部队到军需卫队负责守卫任务。但在杰森正式提出这个要求时，会议却陷入尴尬的沉默。接着就有人主动表示自己的队伍不合适，随后这种声音接踵而来。片刻前的沉默被扫之一空，但盘旋在屋子里的却只有此起彼伏的推辞和借口。没人愿意冒险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待到嘈杂声趋于平静，一直冷眼旁观的吉姆。霍顿清了清嗓子：“不劳烦诸位继续陈述原因，我自愿派遣自己的部队帮助布鲁克少校。” 屋子里氛围变得轻松。军官们停止议论，纷纷把脸转向霍顿。他们嘴角上扬，无不露出欣慰的表情。刚才在议论中一言不发，双手按着脸上下搓动的布鲁克少校此刻显现了稍许呆滞，但很快就被感激所替代。 “护卫部队有一千五百人，我拨步兵团三千人下午向你报道。布鲁克少校，你意下如何？”霍顿不愿理会其他人的嘴脸，直接抛出自己的方案。 “非常感谢，霍顿中尉。我认为……这个人数应该足够进行防卫了。”布鲁克接连点头。 “不，这本就是分内之事。那我们就这么决定？”霍顿笑了笑，目光指向杰森。 —————————————————————————————————————————————————————— “比想象中还要简单。这群酒囊饭袋！呵。” 吉姆。霍顿用过简单的午餐，踱着大步返回自己的房间。米拉。罗斯正在那里等他。霍顿一进屋，就对看过来的罗斯如是说。 “你的头现在还不够资格这么高傲地昂着，霍顿中尉。”罗斯一脸漠然，只在尾音时微微翘起嘴角，“这么说，计划顺利咯？” “我们的人已经去布鲁克那边报道，是他们人数的两倍。过不了几天，所有军需和粮食就都会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霍顿摘下帽子，随手扔到床上。他从罗斯身后绕过，还不忘伸手抚动她脸侧微卷的发丝，“从今天开始，‘游击队’的隐患可以说再见了——之前辛苦你，罗斯阁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谢谢。”罗斯哼了一声，“手里握住粮食和药品，剩下的很快都会为你所控。这段时间，我们的计划不能松懈。我明天动身返回猎人港，那边的骑兵团估计集结得差不多了——东西你准备得如何，霍顿？” 霍顿的手离开罗斯的头发。他走向自己的床头，在柜子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出去一个信封。霍顿两指夹着开了封的牛皮纸信封，将它拍到罗斯面前。 “多明尼克少将的日子也不好过。送信的斥候说他从上交请求信到获得回复不过三小时。不得不说，利用你的名号，就连办事都效率了很多。” “你把这里的情况夸大了不少啊。”罗斯鼻子里发出笑声。她的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信封上，伸手取出里面的信件。 “米拉。罗斯阁下：对于你方之遭遇，我深感担忧，然前线战事紧迫不容分兵于你。特准许你方调用后续抵达之骑兵一千以拒游击队之扰。 “无比期待与你方汇合，以解军备之急。布兹。多明尼克少将。” 025 阴影行动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罗斯扫过纸上的几行字，嘴唇满意地弯起来。她将信纸摊在桌面，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架在下巴上摩挲。 “可以，但还不够。这份信件留下，之后要看你的胆子够不够大了，吉姆。霍顿。” “怎么，你嫌一千骑兵和五千步兵还不够我控制这三万人的队伍？算上站在我这边的军官，我们的部队至少有一万两千人。”霍顿走到罗斯边上，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两道下垂的棕色眉毛皱在一起。 “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会放弃完全控制更多骑兵，和更高职位的机会。”罗斯冷笑一声，把弄起信封里掉出来的金属物件——多明尼克少将的信物。 停留的日子总是百无聊赖。霍顿睡了个超长的午觉，于太阳偏西时分拜访了布鲁克少校。两人象征性地寒暄一阵，尔后布鲁克带领霍顿来到部队驻扎点视察。两人乘车绕行了一大圈，整个军需车队被士兵做成的栅栏重重包围；斥候的身影不时出现在远方视野中。随车颠簸的布鲁克长长舒出一口气，霍顿则回以点头微笑。 返回布鲁克的营地，霍顿召集了原隶属于他步兵团的士兵，当着布鲁克的面进行了动员演说——效果一如之前的每次演讲，士兵们群情激昂，面对霍顿的挥手致意高呼口号，发誓不再让军需品损失一丝一毫。 霍顿似乎对这次的演说很满意，他表情肃穆地来回扫视着下面的人群。只有一个人默不作声，安静地夹在士兵中间：凯特。弗拉梅尔。然而霍顿并不想在凯特身上浪费时间，这个炼金术士每次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那就索性让他去吧。等到眼下重要的事情办成，有的是时间陪你这个小角色玩游戏。 直到霍顿的车子离开很远一段距离，布鲁克的感谢声才渐渐消失。霍顿把头仰在靠椅上，不屑地哼了一声。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罗斯再次出现在霍顿的屋子里。 “你很开心嘛。”她说着，摘下头盔放在桌上。 “我倒是宁愿你戴着这铁疙瘩坐在对面。每次看见你的脸，我都有撕光你衣服的冲动。”霍顿双眼直直盯着罗斯，观察她的每个动作，直到她坐下来。 “你会如愿以偿的。”罗斯冷淡地应付霍顿的冒犯，“准备得怎么样？” 霍顿将一枚同样的信封抛到她面前。罗斯拆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信纸，看完之后将其恢复原状。 她对霍顿点点头，眉角间显现出罕见的妩媚。 当然会是这样。利用多明尼克的名号和信物，五千重骑兵已经是囊中之物。霍顿扬起下巴，高傲的哼声自喉间发出——除了骑兵，他还将成为这支部队中万人之上的中校。 “比我预期的还差一点，但足够了。” 霍顿对面的女人毫不吝惜地泼出冷水。她将信件收好，从凳子上站起身。“我先去准备，明晚离开。记得你在这边要做的事情。” 站直身体的罗斯说着，朝门口迈出一只脚。这股不屑让霍顿忽无名火起，但罗斯却突然侧过身，她优雅地扬起臂弯，没带手套的手沿着霍顿的脸颊缓缓滑过。他屏住呼吸，那点火气被柔软的指尖一点不剩地掳走。 “游击队今晚还有一次行动；我不在的这几天，就看你的了。” 翌日深夜，当米拉。罗斯在黑暗掩护下绝尘而去的时候，霍顿正在和军官们商讨关于布鲁克少校的渎职问题。 霍顿质疑布鲁克的理由很简单：昨夜再一次发生了袭击事件。“游击队”避开了所有斥候，非常准确地抓住换岗间隙烧掉了两辆车；之后他们在大批士兵的地毯式搜索下逃之夭夭。可以订制如此准确的行动时间，除了提前获知守卫部队的详细部署别无他法。 制定护卫方案的，正是布鲁克少校本人。 即使他本人串通游击队的可能性甚低，也无法推卸车队连续遭遇袭击的责任。 霍顿停下来，屋子里的空气随即陷入令人紧张的沉静。他的目光穿过桌子，刺向背门而坐的布鲁克。后者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起皮的嘴唇无声开合。少校不想低头，但却不敢直面霍顿的视线——手里没有任何对自己有利的底牌。虽然没人作声，但那些的眼神早已表明他们的立场。 可怜的老布鲁克只能垂下眼睛，将头微微转向一边。 注意到自己对面布鲁克颤抖的胡须和嘴角，霍顿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轻而易举获得了胜利。 会议结束那一刻，所有粮食和军需都已经在吉姆。霍顿的支配之下。布鲁克黯然离场，他现在依旧还是少校，但却已经没有一名下属。 当然，随着会议一起结束的，还有游击队的袭击。 026 宁静时光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太阳慢慢靠近视野尽头的漆黑石峰，将远空层叠的云映成大片连续的金色鱼鳞。霍顿信步来到军需车队。在他的建议下，部队已经在此处停留了三天。这几天里，所有人都难得地享受到久违的宁静。经过此番休整和重新部署后，军官们决定于明日清晨再次启程。 除了负责护卫的士兵，其余的人都围在车辆附近，不时能听到一阵笑声传来。当霍顿经过这些士兵身边时，他们停止谈笑，一齐起立问候。此时的霍顿则挥手示意他们无需在意他——这些都是原步兵团的士兵，本就对他们的长官充满敬畏。霍顿正好趁这个机会充分展示他“平易近人”的一面。 中尉走着，看到两个不合群的身影。他们俩并排靠在一辆车的轮子边，不知道正闲聊什么。 霍顿皱了皱眉，踱向那辆卡车。 他走近时，凯特。弗拉梅尔好像说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低下头发出嘿嘿嘿的痴笑；炼金术士身旁那个皮肤黝黑的乡巴佬则被逗得前仰后合。两人音调相去甚远的笑声和在一起，变成一段段让霍顿觉得难受的噪音。 幸好凯特和唐恩及时察觉到他们长官的靠近。两个人赶紧忍住笑，手脚并用站起来。 “长官！” 志得意满的时候，平易近人也不是不能扩散得更广一点。 霍顿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他感觉凯特越来越像他旁边的乡巴佬。 “凯特，你最近过得还不错啊？” 炼金术士利索地敬礼：“这要感谢长官你的安排！”他说着，朝一边挪了挪，浮夸地看着霍顿和他背后的阳光，“而且这些天终于也没了那些游击队。赞美太阳和吉姆。霍顿长官！” “用不着你的恭维，凯特。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懂吗！”霍顿厌恶地努起嘴唇，他的两条眉毛不由皱得更紧。 “遵命，长官！”凯特仰头直视霍顿的脸，眼皮不眨一下。 “今晚去守夜！”霍顿毫不领情，他说着，瞟向凯特旁边战战兢兢的唐恩，“你跟他一起。” ———————————————————————————————————————————————————— “咱们长官看不惯你，你还敢对他那样嬉皮笑脸。”唐恩两只手端着长步枪，闭上眼睛打着哈欠。夜已深，营地方向的大片灯光早已熄灭，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光点在大地的阴影中摇曳。依从霍顿的安排，唐恩和凯特被派往营地最外围执勤——他俩要在距离车队两百米的环形路线上一直徘徊到天亮。 “我可以毫不低头地说，论察言观色的本事，你在这整个队伍里都找不到一个能超过我的。”凯特踢起一块石头，笑声回荡在夜色里。“霍顿找上门，最后只是打发我来守夜已经很不错喽。但是很抱歉，没想到会连累到你。” “这有啥。我还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在这破地方转悠，万一遇到游击队，一准得出事。反正明天咱可以在车顶上睡个够。” “拜托……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弱不禁风吗？好歹小时候我也练过剑术的……”凯特拧着眉毛反驳，却突然停下脚步。他把枪托竖在地上，甩着酸溜溜的右臂。“越来越重，这破玩意不适合我。你一直端着它就不会累？” 回应凯特的，只有唐恩哈哈哈的笑声。 —————————————————————————————————————————————————————— 曾远在地平线的群山终于压至面前。这些隆起的黑色尖利岩石张牙舞爪，巨大的身形随意地将三分之一天空从众人视野中抹去。它们让凯特想起那些披着黑斗篷，脸隐藏在尖顶兜帽阴影后的巫师。在某些阴暗角落成群结队进行莫名其妙的仪式，妄图诅咒他们痛恨的一切东西。他们的影子伴随着没人能听懂的咒语扭曲摇摆，在被火光映红墙壁和地面形成疯狂画面。 可惜那些诅咒到头来只应验到他们自己头上——扎维沙痛恨这些只会带来混乱的邪教，一旦发现绝不留情。作为德洛温皇帝的他同样把这种威严远播至此，尽管那只是些看上去神似的山峰。扎维沙没法夷平挡路的群山，却能在它中间炸出一条通路。穿过这片山脉，就能抵达帝国在内陆的第一座要塞：德巴翰。 望着深不见底的漆黑入口，凯特觉得自己在打寒颤。今天轮到他执勤，所以才有机会靠近这个他们之后要穿越的人工裂谷大门。山谷狭窄得只能容许卡车排成一排通过，两旁参差的岩壁却直插天际，仿佛闪电在岩石间劈出一道口子。从零开始开凿通两头估计会耗费几年的工程时间；工兵们一定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条相对好清理的豁口，才有了面前的这条路。 黑影深处出现一点光亮，比石壁上悬挂的淡黄色灯泡要显眼许多。随后小型蒸汽机的轰鸣声在岩石间弹射着传到凯特耳朵里。炼金术士驻足观望，三个身影终于自黑暗中显现：是四天前去探路的斥候。 尽管通道两头都有帝国士兵守卫，但霍顿依然对将花费一星期的阴影之行不放心。他宁愿在此驻扎，派斥候去彻查情况。 虽然有些军官希望尽快穿越黑山，在德巴翰进行休整，但现在已经没人敢于当面质疑霍顿的决定。他在接管了军需车队之后，很快就拉拢到大部分低级军官，籍此架空诸多平级同僚。粮食和药品在牢牢握，同时控制超过半数士兵，使得霍顿在面对重如杰森中校时，也仅在表面上维持着谦恭态度。 幸好我一开始就是步兵团的人……凯特让开道路，看着从自己面前拖着烟尘飞驰而过的骑手。他们毫无减速意图，直奔军官营地而去。炼金术士吃了一嘴灰尘，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他气急败坏地冲着已经跑远的骑手背影大喊大叫，不料绊在一块石头上，重重摔倒在地。 “扎维沙！你是不是从哪个预言师那儿听到了什么，才把我送到这里的？！你个天杀的王八蛋！”炼金术士翻过身，仰面朝天摆成一个颓废的大字形。 027 不安之音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斥候们带回的消息就如大部分人的直觉：道路曲折漫长，但很安全。然而霍顿依旧“建议”所有人原地待命。直到又过去三天，从山路绕行的另一组斥候归来，整个部队的迁徙终于重新恢复运转。 凯特和唐恩坐在车顶，望着黑影渐渐靠近，最后将他们完全吞没。头顶的峭壁把阳光拒绝在外，岩壁两侧的昏黄灯光沿着山体延伸，在不知多远的位置汇成一点。即使加上车前的照明，这点光亮在黑山的夹缝里也显得微不足道。凯特抓着枪管，慢慢伸出枪托向外试探。直到手臂完全伸直，枪托还是平稳地在空气中划行，没接触到半点阻碍。 “这下我就放心了。”炼金术士收回胳膊，身体缩回车子中央，“我可不想睡觉的时候因为把腿伸出去，结果丢了脚。” “俺不习惯这地方，又黑又窄，还闷得慌。俺想赶紧出去。”唐恩挤在车顶最中间的位置，左顾右盼的脸上布满紧张。 “咱们得在这条缝里走一星期呢，想不到你居然会怕这个。”凯特躺下来，只有平躺的时候，才能勉强看到头顶那条蜿蜒白线。“跟你说，这比扎维沙的监狱舒服不知道几倍几十倍。而且……”他高高举起胳膊，“这么大的风，你怎么还觉得闷。” 唐恩模糊的身影缩紧肩膀，发出不安的叹息。他盯着不断掠过的吊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起凯特：“车子咋就不能开快点？俺听说霍顿长官本来想叫队伍从山上翻过去，结果最后不知道为啥还是钻进这黑漆漆的地方。” “那还用说，没路给车子过去呗。记得咱们在外面时候看到的山不？就像些横七竖八的长钻头，人能翻过去都不错了，咱俩屁股底下的玩意又不会飞。”凯特吹起了惬意的口哨，压抑归压抑，这里却比哪都安全。两头都是帝国的守卫，一边还有座要塞；霍顿想必也不愿意离开他的安乐窝，冒着黑暗跑来找麻烦。 喔，安逸的一星期。 沉默是阴影的伙伴。凯特便在寂寥中望着头顶那条线消失，出现，再消失。阿梅莉亚的怀表一刻也没离开他的手心，凯特将它放在胸口，感受秒针与心跳的共鸣；贴在耳边倾听齿轮转动的回忆。他在夜深时刻轻吻金色表盘，低声念出她的名字。 然而这并没有为炼金术士带来安宁。脑海深处那个声音从凯特进入黑暗，就在他耳边低吟，时近时远，挥之不去。万物归寂的时候，这声音仿佛变作呐喊，于不见尽头的裂隙中回荡。凯特问唐恩，对方只有摇头，因此凯特只能死死握住那只怀表，紧紧闭上眼睛，用阿梅莉亚的名字驱散那无法理解的疯狂。 “德洛温的骑士，阿梅莉亚·洛夫莱斯——前来履行誓约！回答我，你是不是我的未婚夫，凯特·弗拉梅尔？！” 每当这句话浮现在凯特耳边，他脸上都会浮现出奇异的笑容。接着面前阿梅莉亚的脸就被罗斯那副铁面具代替，画面倏地破碎，散落一地；三只猩红，纯黑背景里，三只大小不一的猩红眼睛狰狞乍现。 ———————————————————————————————————————————————— 当带着回音的潺潺水声从凯特耳边掠过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身体的重量感很快告诉炼金术士，他确实醒着；从已经适应了这幽暗的唐恩的反应来看，他同样听到了这意外闯入的音调。 “水声？”看见凯特坐起来，唐恩一边伸长脖子，半张着嘴朝前望，一边操着含糊的字眼发问，“俺好像出现幻觉了。” “我也听见了。就在前面，可是不知道有多远。山里头有那么一两条暗河很正常，不过这声音听着，水流量不小啊。”凯特借着灯光和唐恩一起寻找声音来源。他无比期盼唐恩能多跟他说话，这样就可以减轻脑袋里声音的侵扰。 “唔，俺想赶快瞧瞧地底下的河是个啥模样。咱走了四五天，总算是有点新奇的玩意。”唐恩索性站起来，左摇右晃地向前张望。 “我也只在书里读到过。”凯特远没有唐恩那么浓厚的好奇心，他伸着懒腰重新躺下来。脑海中的喃喃低语变得若隐若现。 但车子驶上足有百米的石桥，看着底下翻着黄褐色泡沫的湍急水流时，凯特脸上惊诧的表情却和唐恩差不多。 书上形容暗河规模，多数都用“溪流”来比喻。他们现在看到的，却堪比一条运河。如此之大的水量，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岩层之下汹涌奔腾——不怪那么远就听得到回荡的浪声。 “老天，在俺老家都没这么大的河。”唐恩扶着车沿，注意力全在桥下奔涌的水流上。“可是这味道不好闻。” “是硫。用这水洗澡对身体大有好处。”凯特笑了笑，他盘腿坐着朝前望，“哇喔，唐恩，你该看看咱们前面。” 桥对面，两侧的岩壁像是被朝后推开，空间就这么变得广阔起来。一河之隔，石缝悄无声息地化作一座地宫：足够容得下三辆车并排开过。头顶的白线跟着变宽，在大厅中央投下一道深浅相间的乳白色光瀑。 岩壁脚下满是工程痕迹。凯特猜测是德巴翰的工兵拓宽了这条缝隙，最后被身后那条暗河阻挡；他们不敢贸然在桥上进行爆破和挖掘作业，工程因此而暂停。不过从头顶的光带来看，这里的空间本就比前几天的路要宽阔许多。 如果这就是后半段的路，那行进的速度就能快上不少——德巴翰近在眼前了。 028 岩石陷阱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我说凯特，如果把那些石头换成金子，这是不是就跟皇帝陛下的宫殿一个样啰？” “原来你还会说‘我’这个字啊。”凯特两只手撑住身体，仰头沐浴光线，“扎维沙的皇宫可没这么高的吊顶，而且墙上也没有金子。嗯……这么说的话除了亮一点儿，好像还真是区别不大。” 炼金术士还没笑出来，剧烈的晃动和着暴雷般的响声猛然从身后将他淹没。他的表情即刻被惊讶代替，马上回头朝来路看去。 声音来自石桥另一端，阴影遮蔽了视线，凯特无从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隆隆作响的回音久不消散，隐约还有震动从屁股底下传来。在他收回目光的时候，视野的一角晃过几点似曾相识的红光。 炼金术士倒抽一口凉气，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脑袋猛地甩向刚才红点的位置：除了一团黑暗，什么都没有。但凯特并不放心，他向唐恩靠过去，视线在阴影所在之处徘徊。车子突然在这时候减速，炼金术士向后一仰，被唐恩的手撑住。 “你咋了，突然这紧张？你看见那边发生啥了？”唐恩爬到凯特旁边，顺着炼金术士的目光看过去，一脸疑惑。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凯特含糊地回答着。车子已经停稳。 “喔，估计前面的长官们也听见响声了。咱离得近，下去看看？”唐恩说着，站起身走到车沿。 凯特一把抓住唐恩的裤脚。 “待在这，等命令。” 带来命令的是卡曼。凯特有些时日没见到这个军士长，不过对他还是心存感激：不论钻石的事情，至少卡曼让炼金术士结识了唐恩。 “长官，很高兴见到你。”凯特和唐恩一起从车顶跳下来，结果脚崴向一边，险些摔到卡曼裤裆底下。唐恩及时拽住炼金术士，让他保持住平衡。 “我们过去检查情况。”卡曼摇摇头，示意凯特和唐恩跟上。 小队一行十人在黑暗中缓缓前进，水流声重新涌进耳朵，越来越大。他们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就回到石桥边。 “我有不好的预感。”凯特紧跟在唐恩身后，小声嘀咕。即使站在桥边，也没办法在黑暗中窥探到对面的情况。 “这味道让俺头晕。”唐恩的五官一齐往中间挤，强忍着不咳出来。 最前面的卡曼抬手示意上桥。 “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凯特站在挡住去路的石堆前，深深吸进一口满是硫磺味道的空气。 刚才的震动和响声就来自这些从天而降的巨石。它们密不透风地堆积到高处，拦腰截断石桥，将通过的路完全封死。凯特借着微弱的光线伸长脖子朝上看，寻找不到尽头，不知道岩石堆了多高。 卡曼贴近这堵石墙，用力推，纹丝不动。他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于是军士长捡起一块石头朝上面猛砸，然后停下，将耳朵紧贴在岩石表面——大约过了十几秒，黑色石头背后传来微弱的敲击声。他继续敲击，这次回应的速度要快很多，连两秒都不到。 军士长转过身，向其他人说明了情况：队伍被截成两段，但从对面的回应来判断，岩石的堆积并非特别厚。鉴于对面的车辆都是单列行进，伤亡应该很小。 接下来的行动，要靠长官们来定夺。 —————————————————————————————————————————————————— 岩石堆积的位置经过简单的清理，有辆卡车的车头暴露在众人面前。此时一辆较小的车子开过来，在桥头前十几步的位置停稳。吉姆·霍顿阴着脸推开车门，在卡曼的带领下走上石桥。 “唐恩，你在我们过来的时候，注意到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吗？”凯特压低声音，看着地面说道。 “没，俺连个坑都没瞧见。怎么了？”唐恩小心翼翼地回答，身体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的声音高过霍顿的靴子声。 “什么都没有啊……”凯特悄悄瞟向霍顿。卡曼正跟他说着什么，满脸阴翳的中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炼金术士深深呼吸一口，攥紧拳头迈开脚步。唐恩在后面试图拉住凯特，却被他用力挣脱开。 “你想做啥，凯特？快回来！”凯特不顾唐恩的低声呼喊，径直走向霍顿。 凯特的声音惊动了霍顿。他站直身体，背过手看着走近的炼金术士。 “凯特·弗拉梅尔。有人允许你过来吗？” 呵，自从和米拉·罗斯勾结到一起之后，面前家伙的脾气就臭如同穿越飓风时那间船舱。凯特这次没立正行礼，也没高声喊出“长官”这个词。他仰头看看霍顿身后的岩壁，目光转向卡曼，最后回到霍顿脸上。 “霍顿长官，我想单独跟你说两句。”炼金术士谦卑地对霍顿笑了笑。 霍顿的右手本已经靠近腰间的枪套。他看到炼金术士的反应，下移的胳膊又抬起来，示意卡曼暂时离开。 “如果你想威胁我，凯特，你的算盘可就打错了。”霍顿转向岩壁，抬头向上望。 “长官，我并无此意。现在我只是个小兵。”凯特的声音自霍顿身后传来，“但我认为有必要提一点建议——如果您还记得奈拉提海那艘船，或许您会让我说下去。” 霍顿没作声。 “感谢您的默许。恕我直言，这些石头不是偶发事件，而是有什么故意为之。如果我没记错，咱们面前的，正好是军需车队最后一辆车：布鲁克少校就在里面。” 霍顿猛然回头，眼神里杀气毕露。 029 战争机器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可怜的布鲁克少校只是运气差了点儿。我真正想提醒您注意的是，我们的队伍，军需品和战斗力如此巧合地被完全分开——”凯特直面霍顿的眼睛，半秒都没停顿，“我们打不了仗，对面的人没吃的。 “所以霍顿长官，我觉得应该赶快清理这些石头，立刻离开这地方。有这辆车支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吉姆·霍顿盯着凯特，几秒钟后他的目光沿着挡住道路的岩石向上缓缓移去。 “可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石头从上面砸下来。那我何不选择与在船上相同的方式离开？”背对着凯特的霍顿声音宛如幽魂。 “霍顿……”凯特不自觉提高了音调。他跨出一步，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刹车声打断。 霍顿也将身体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被推下车，紧跟着跳下来的两个人把他架起来，推推搡搡来到霍顿面前。 “长官！” 凯特悄悄移开两步，站到霍顿侧面。被带到霍顿面前的家伙身着与炼金术士款式相近的德洛温军装，但他蓬头垢面，神色慌张；呆滞的目光好像连焦点都没有。他急促地呼吸，对面前的霍顿视而不见。紧紧架住他胳膊的士兵大声咒骂一句，用力扯起他的头发，强迫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子看向霍顿。 “长官，是个逃兵！”揪头发的士兵撕扯得更加用力，在他手里的人不得不张开嘴巴。 吉姆·霍顿听闻，垂下眼皮。 “浪费时间。德洛温不需要逃兵。”他对士兵摆摆手。 士兵刚要扯开逃兵，他突然开口说话：“长官，他们来了……近在咫尺……赶快回头，德洛温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闭嘴，疯子！”士兵一照着逃兵嘴角一记重拳，字句变成含糊的呻吟，“你他妈是吓傻了！” 地面突然开始震动，众人陷入安静。 “神啊，请你倾听我的祈求，让我活下去……”在有规律震动中打破沉默的是那个逃兵忽高忽低的祈祷声。但这声音即刻就被黑暗深处回荡的枪声盖过，其中夹杂着人群的骚动和嘶号。有什么从正前方发起袭击，一开始听到密集的枪声就来自那东西。 凯特·弗拉梅尔的掌心在出汗。一个足以撼动岩石大厅的东西，哪怕没有任何火力，都能轻而易举把这里的人都踩死。 但它能发射子弹。 “长……长官……”刚才耀武扬威的士兵最先乱了阵脚。他松开抓着逃兵的手，不知所措地转头看霍顿。 “卡曼！”霍顿还算镇定。他叫来卡曼，吩咐军士长马上将所有军官带到此处。 “剩下的人在这里负责守卫！”卡曼转身离开，霍顿的目光从调查小队剩下的七人脸上依次扫过。 凯特挺直身体。 “不包括你，凯特。还有你！”中尉昂起下巴指向唐恩，“你们俩带上这个逃兵，滚到前面去给我战斗！” “幸好……我们还没来得及改变队形……”凯特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和唐恩已经走了四五百米，枪声和喊声越来越大，他们三人却依旧没能到达战场。一路经过的车子上都空无一人，士兵们全都加入了战斗。 “不然那头的东西……估计已经到……这里了！” “喂，凯特，凯特！咱们不能带着他！”唐恩的急促的呼吸都带着回声，“他这样准得死在前面。” 炼金术士停下来，半张着嘴喘粗气：“我也这么想，老兄。而且一会儿也没人有空照顾他——绑起来，找辆车扔进去怎么样？” 凯特说着，已经开始伸长脖子寻找目标。 “俺觉得也只能这样了。绳子俺带着。”唐恩边说，边开始扯腰里挂着的粗麻绳。 奇怪的是这个逃兵从头至尾都没什么剧烈的反抗。 “希尔·菲比……我叫希尔·菲比。”唐恩把他往车里塞的时候，他冷不防开口说话，“当心披斗篷的女人……” “俺觉得他是被吓到了。”唐恩关上车门，使劲儿拽了拽，确定已经锁住。 “等到解决了前面的事情再来问他吧……如果咱们能解决的话。”凯特已经开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然而当看到那架足有两头大象高的四足机器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前进，用它肚子底下的几挺机枪向人群倾泻子弹时，凯特·弗拉梅尔开始犹豫。他的腿本能地开始向后撤。 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差不多在地面铺满一层。余下的士兵们以车子为掩体，趁着那个喷射着大团蒸汽的机械怪物射击的短暂间隙进行还击。然而步枪的子弹就像扔在墙上的豆子，噼噼啪啪弹开，只在金属甲壳表面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反而有些运气不好的士兵被反弹流弹击中，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炼金术士多一秒都没停留，压低身体窜进离自己最近的卡车后面。头顶亮起闪光，子弹于黑暗中横冲直撞。如蝗群般密集的火力，估计不到半分钟就能把人打成肉馅。凯特抬起脑袋，边深呼吸边试图冷静下来——啊，这里距离那玩意儿有两百多米？不主动靠近它寻找机会，它就会一直走到石桥，把所有人屠戮殆尽。 030 临时计划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远处那个，是啥玩意？”唐恩弓着腰，一头冲到卡车后面。他翻身滑坐在地，两只手撑着岩石地面，大口大口呼出粗气。 “霍顿长官让咱们解决的东西。”凯特侧过脸，但没敢伸出头，“他真应该到这来亲眼看看，再判断我们有没有胜算。” 唐恩刚想要说什么，屁股底下猛然一震。他和凯特不约而同缩起脑袋，一团黑影狠狠砸在他俩旁边暴露的地面上：这块被子弹射下来的岩石几乎有两个车轮那么大。唐恩盯着石头，忘记了自己一秒前要说的话。他转过头，与旁边的炼金术士面面相觑。 “俺有点害怕。咱们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种大家伙？” “不瞒你说，要不是知道后面的路堵死了，我肯定会找机会开溜。那个逃兵，希尔·菲比，我现在简直无比理解他。”凯特把头歪向另一边。 “凯特·弗拉梅尔，这一次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卡曼……长官？”凯特转回脑袋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压低身子蹲在他面前的的确是军士长卡曼。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不然呢？”卡曼极为小心地探出半个头观察情况，“所有活着的军官都在霍顿那里，总得有人来这儿带着士兵做掉外面的麻烦。” “哈，看来您也对咱们霍顿长官有些意见？最好别让那位大人知道哟，军士长。”凯特听了卡曼的话，在对方身后开起了玩笑，“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会告密——咱们是同一战线。” 卡曼对凯特的戏笑无动于衷。他绷着脸，注意力全放在远处仍旧胡乱扫射的机器身上。炼金术士见状也只好安分下来，跟在卡曼身后伸出脑袋：机器停射击的速度慢下来，它身体一侧喷出一大团浓厚的蒸汽，向前跨出一条长腿，膝关节下面的几根管子跟着射出几根细长的汽柱。它沉重的钢脚板缓缓踏下，岩石地面即随之颤动。 “第三型……为什么它会在这里攻击我们……”撤回身体的卡曼垂下头，一脸不安地轻声嘀咕。 “长官，你认识那东西？”唐恩听到了卡曼的自言自语。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要赶快想办法让它停下来！”卡曼的眉毛越拧越紧，他面对那头钢铁怪物他也一时无计可施。如此狭窄的区域发动冲锋无异于集体自杀。“我得召集一些士兵。” “凯特，炼金术！用你的炼金术！”唐恩突然推了推炼金术士的肩膀。他睁大眼睛满脸期待，好似在等待一个魔法师降临奇迹。 卡曼听闻，也诧异地看向凯特。 “拜托……”炼金术士双手举过头顶，垂着脑袋一声苦笑，“我要真有这本事，干嘛会顶着国家骗金术士的名号被遣送到这儿来？我不是跟你讲过很多故事了么，唐恩。”他叹着气抬头看卡曼，“长官，你也信这个？我感觉今天就算是死在这儿都……呃……不行，咱们还是想办法活着吧。” 卡曼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瞪了凯特一眼。若是在平时，炼金术士肯定少不了一次十五公里。 “那俺也没办法了。你们想想主意，俺照着做。”唐恩弯着腰凑上到卡曼近前。机器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开枪扫射。 “长官，说说你的想法。至少让我知道那鬼东西有什么特点。”凯特哼了一声，“你刚才说出它的型号，不可能对那玩意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它是帝国的突击运兵机器。”卡曼犹豫几秒，似乎不太情愿回答凯特的问题，“半年前碰巧见过一次。” “呵，怪不得你不想说出来。”凯特抽了抽鼻子，喉咙里一声干笑。他拍拍卡曼的肩膀，“不管德巴翰怎么样，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长官。” “你们在说啥？俺听不懂。” “我在拍卡曼长官的马屁，让他以后多照顾照顾咱俩。”凯特换上一副笑脸。 卡曼忽略了凯特的话，他摆正身体盯着凯特和唐恩：“听着，肚子底下，它只有正下方才有攻击盲点。我们要到那里找机会。” “步枪不管用；在这么窄的地方用炸药，估计咱们比它还先上西天。”炼金术士回头朝机器的方向望了一眼，但被卡车挡住视线。 “只要能放倒它……” “撂倒它，就这么办！”卡曼的话令凯特似醍醐灌顶，他一激动干脆打断卡曼的发言，“我想我可以试试，咱们怎么过去？” “从车底下爬过去一定没问题。”唐恩俯身在地，向车底试探地钻进半个身子。确定空间足够后又退出来。 “到前面去找几个人，然后就在原地等我。” 凯特正准备反驳唐恩，几百米的距离，他爬过去之前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卡曼却抢先撂下这句话，麻利地起身朝反方向离开。军士长弯下身子，迈着碎步绕过一个转角，很快就消失在十几米外的岩壁转角后。 炼金术士抛下自己刚才要说的东西，跟唐恩一起从背靠的车子底下往前爬。有十几个人聚集在那儿，唐恩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卡曼的计划，却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凯特不得不抢过话头自己来解释。这些士兵在这种时候终于暂时忽略了炼金术士的身份，一字不落地听他转述卡曼的要求。 转角另一边传来两束灯光，一辆卡车轰鸣着倒开出来，顶着远处机器的火力在炼金术士和唐恩躲藏的掩体旁边刹住。驾驶席的卡曼大声招呼两人赶快上车，吩咐其他人去寻找另几辆车待命。 每有一发子弹打在车身，车子都会跟着颤动一下。缩在后排的凯特妄图对子弹进行计数，却发现就跟数清落在伞上的雨滴一样困难。旁边啪地一声，整块后视镜消失在炼金术士眼前。他呆若木鸡地盯着光秃秃的支架，经过几秒后视线移到车顶，担心起它能否坚持到他们冲进安全区。 031 集体力量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没了后视镜，唐恩自告奋勇冒险指路。他探出头，高喊着为卡曼指引方向，马上缩回驾驶室，如此往复。 “后面都是直线，长官！还能加速吗？”士兵大声说着，脑袋刚收回一半，一发子弹从他的帽檐穿过，帽子飞出去。 “当然……可以！” 最后的五十米，卡曼把油门一跺到底。他紧紧咬住牙齿，胸口几乎压到方向盘上。蒸汽机呼号着疯狂旋转，驱动卡车在愈发密集的子弹噬咬中直冲目标。就在三人都以为成功近在眼前时，后轮轧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车子几乎飞离地面，又重重砸下来。卡曼已经没时间调整方向盘，他急忙将脚踏向刹车，末了车尾还是撞在那架机器的一条前腿上。 “幸亏我们是倒过来的。”凯特紧紧抓住前面的靠背，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头顶上已经没了子弹威胁，卡曼镇定地重新启动车子，倒进有二十几米长的巨大机器肚子底下。等卡车停稳，炼金术士也恢复了状态，他推开车门第一个跳下去：“谢谢你们送我到这儿，接下来就看我的好了！” 凯特踩到坚实的岩石地面。他无暇仰头观望钢铁巨兽的身体，一路小跑靠近它的一条腿。盯着面前比自己要高出至少两个头的金属脚板，炼金术士张开嘴深呼吸，跨出一步将两只手按上去。 把这四条腿完全氧化，它们在上面那个大号身体的重量下就跟饼干没什么区别。 可这一次却没有那种反应发生时的微妙反馈。即便面前的钢柱子完全氧化要多花一点时间，也不会什么反应都没有。炼金术士舔舔嘴唇，手掌离开金属表面，再重新贴上去。指尖触碰到冷冰冰的表面时，突然停止了动作，随后变成拳头狠狠砸上去。 “该死！去你妈的抗氧化涂层！”凯特发疯似的破口大骂，对着面前的金属块连踢带打。他不知道涂层的成分，只能竭嘶底里地发泄自己的不甘。 脚掌微微颤了一下，上方的管子喷出滚烫蒸汽，接着开始缓缓抬起。一只手从背后抓住凯特，在他被卷进去之前向后用力拽出去。凯特挥舞着手臂向后跨了两步，还是没能稳住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时机器的脚掌已经抬起，缓缓向前移动。炼金术士看着它上升，下降，最后重重压进岩石里，呆呆地吞下一团口水。倘若刚才不是有人拉住他，那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是团肉泥了。 “你刚才在干啥？ 俺现在知道他们为啥说你是骗子了。”唐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说着，伸出手拉凯特起来，“这节骨眼上别一个人逞能啊，会没命的。” “呃……谢谢。”凯特这才感觉到屁股传来的疼痛，“我刚才是不是像个白痴？” “客套话留到后面吧，凯特！”卡曼沉着脸打断两人的对话，“准备干活了。” 后面的士兵驾驶着五辆千疮百孔的车陆续抵达。卡曼召集起所有人，简单阐述了他的计划：用绊索缠住机器的腿，然后用卡车把它放倒。在没人提出异议后，卡曼分配了任务，所有士兵立即开始行动。 凭几辆车活生生把这架机器拽倒的把握并不大。卡曼指挥着一部分士兵在它的一条前腿和另一侧的后腿上固定绊索，然后绕过另一条腿接在卡车上；另一部分人负责警戒。帮不上忙的凯特被卡曼分配去计算时间——他们要精确掌握机器迈步的时机。 阿梅莉亚的怀表此刻又派上了用场，秒针永远都比任何感觉来的准。凯特找到一个方便观察机器四肢动向的位置，掏出怀表。他盯着表盖内侧的名字，垂眼轻笑，然后抬起头。 士兵们的喊声和机枪的咆哮渐渐从凯特耳边消失，周遭只剩下秒针转动的滴答。炼金术士在很多年前就能在全神贯注时忘却所有外界干扰，他很庆幸这种技巧在四年牢狱之灾后还能不退反增。 机器无声抬起后腿，一个在它上面固定绊索的士兵被蒸汽喷中。他掉下来，蜷缩在岩石上翻滚，凯特却听不到那个士兵的哀嚎。炼金术士的目光随着机器抬起的腿缓缓移动，在它抬到顶点那一刻回到表盘。 绊索终于准备妥当，仅仅这项工作就失去了三个士兵。除了凯特和唐恩之外的人都重新回到车上，蒸汽机喷出烟雾，蓄势待发。 凯特和唐恩站在六辆车列成的两队之间，他们要在这里为车子启动发出讯号。最后上车的卡曼关上车门，从车窗伸出手，对凯特竖起大拇指。炼金术士微微张嘴快吁一口，回头瞥向唐恩：“都说了这里有我自己就行，你这一根筋的农夫！” “俺才不放心哩。” “等到从这地方出去，我再好好给你讲道理！”凯特摇着头拍怕唐恩肩膀，“一会儿我发信号，咱俩马上跑。知道不？放心，这几辆车不会比咱们更快的——毕竟他们还挂着个大家伙。” “好嘞！” ———————————————————————————————————————— 机器的前腿在齿轮摩擦和蒸汽喷射声中再次抬起，唐恩发出提示，凯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紧攥在手心的怀表上：五，四，三，二，一。 “就是现在！卡曼！走啊！” 随着炼金术士使出浑身力气的咆哮。六辆卡车一齐颤动起来，伴随车轮在岩石表面摩擦出尖厉刺耳的声音，十二条绊索越绷越紧。 凯特和唐恩顾不上看身后的情况，拔腿朝机器后方跑。他俩以最快速度跑出了机器下方，却没想到它背后也有机枪存在。 一辆车的车门倏被推开，有个士兵探出身子叫喊着让凯特和唐恩上车，自己却不幸被流弹击中掉下来。两人想把他抬进驾驶室，但那个奄奄一息的士兵只是颤抖着伸出无力的手，指向已经开始渐渐占据优势，慢慢往前挪动的车子。 “别让我白死。” 看着那只手落回地面，凯特没说话，叫起唐恩立刻爬到车上。 卡车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他们身后的机器最终在角力中败下阵。它两侧的腿在迈步过程中被绊索紧紧绞在一起，在卡车牵引下向后慢慢滑出。机器前倾的沉重身体终于失去平衡，向着前方轰然倒下。 032 权力主导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没有帐篷，也没有活动房。军官们围坐在一张摆放在那座被拦腰砸断的桥边，进行着由吉姆·霍顿发起的临时会议。 远处的枪声和震动接踵而至，从未停歇。主持会议的霍顿却都没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他把注意力放在与会的军官身上，目光从一边扫到另一边，再回到原点。同时在脑海里构思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霍顿中尉，这个时候到前边去指挥战斗才是你的职责！你却把我们都叫到这里开会？” 一个声音在空旷的石厅里回荡。开场白被一个蠢货抢走，霍顿瞪大眼睛寻找声音的主人：布莱恩上尉。霍顿昂起头，放大自己的嗓音：“布莱恩中尉，看来你对我的决定有不少意见——啊？” 霍顿说着，用力向后靠，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他目光投向其他人：“诸位，我希望你们不要怀疑我的士兵们的战斗力。所以我才能腾出这么点时间召集各位，在这里——”他伸出食指，笃笃敲击桌面，“讨论我们要如何处理我身后的东西。” 经过霍顿的解释，一阵骚动从在座的军官中传出。霍顿仿佛局外人一般，翘起二郎腿看着身边的讨论。最后的结果就如他所料，骚动趋于平静，没人拿得定主意。即使是杰森中校，都没有站出来说些什么——只有他，吉姆·霍顿才拥有最终的话语权。 “可是在这之前，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解释一下，布莱恩上尉。如果我记得没错，之前的斥候属于你的部队。他们带回的消息是，安全。可是结果呢？”吉姆·霍顿冷眼哼一声，转头看过每个人，“你们觉得这里很安全吗，诸位？” “从遇到游击队开始，我们似乎就麻烦不断。总不能指望霍顿来收拾一切……”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但还是被不少人听到。 “恐怕我现在还不得不给你们收拾这些烂摊子！各位，咱们能否不让杰森中校，不让我们的皇帝陛下为这种小事操心？”聪明的中尉借势发挥，声音突然变得高昂。但他说完这句话却突然停下，发言戛然而止。 “可这是突发状况！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布莱恩感觉到霍顿凌厉的眼神，不甘示弱地拍桌而起，“吉姆·霍顿，你是在针对我还是质疑我的士兵？！” “我仅仅就事论事，布莱恩上尉。我们眼下的境况是怎么造成的，相信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数。我无意跟你争论，关于你渎职这件事，我们不如听听其他人的意见。”霍顿说到“渎职”这个词时，刻意加重了语气。说完这些，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示意布莱恩坐下。 霍顿的暗示和远处的枪声起到了作用，天平很快就倾向他这一边。布莱恩的结局和老布鲁克差不多，但这一次霍顿非常“谦逊”地拒绝接管布莱恩的侦察部队。他推荐了一个人选，在场的人心知肚明，这个人必然是霍顿的亲信。至于愤然离场的布莱恩，霍顿并没有管他：反正他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插曲”结束后，军官们的会议重新回到正题。关于是去是留的选择，霍顿开了个头，军官们一个个眉头紧锁，露出艰难的表情。可讨论却并不激烈，有人简单几句就停下来；还有的干脆从头至尾保持沉默。 远处传来巨大但沉闷的响声，会议现场因此而安静下来。不少人循声望去，忽而察觉已经没有了枪响，地宫回归寂静。不一会儿，有喊声绕过岩壁在桌子附近回荡，是欢呼。 看来远处的麻烦已经解决。霍顿趁此机会拍响两只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现在你们都讨论完了，那么得出什么结论？冒险留在这里试着把石头挖开——”霍顿双手按上桌面，胸口向前深探，他的声音变得阴沉，“还是直接离开这里呢？” 随着霍顿的声音消散，寂静占据桌面，所有人都听得懂霍顿的意思。几个军官低下头，即使意见相左，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而选择沉默：于此时此地反抗霍顿就是螳臂当车。 “我们不能留下后面的人，霍顿中尉。” 意外的反对声吸引了霍顿的目光，是杰森中校。想来也只剩下他敢于公然提出不同意见。霍顿注视着杰森，隐隐释放出强硬的信号；但杰森没有退缩，他与霍顿对视，表情坚定。 也许该使出一些更强硬的手段了。 又有喊叫声出现，但这一次是布满痛苦的哀嚎。枪声重新响起。 霍顿皮笑肉不笑地看看其他人：“既然杰森中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我们有必要再进行一会儿讨论了。” 033 死亡困境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重重砸在岩石表面的机器喷出大团蒸汽，四条腿僵硬地摆动。但它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唐恩照卡曼的吩咐，去召集一部分士兵过来；凯特利用这时间，把之前为他打开车门的士兵尸体背到一边放平。 “你没白死，兄弟。” 士兵们集结起来，钢铁怪物已经没了动静。他们撬开舱门，卡曼带着十几个人钻进去，在昏暗中穿行。机器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却一片死寂。所谓运兵机器里面空空荡荡——怪不得卡曼一行在它下面那段时间，半点抵抗都没遇到。 然而每个人都神经紧绷，死死抓住手里的枪。他们彼此靠着后背慢慢绕行，提防黑暗中可能跳出来的任何东西。一路相安无事，直到士兵们到达驾驶舱，终于见到了唯一的人形物。 卡曼轻手轻脚凑上去，枪口对准这个趴在满是操纵杆台子上一动不动的人。 没有任何反应。 卡曼用枪头碰了碰，趴着的家伙就像一团肉随之摇晃。军士长继续靠近，伸手搭在他颈侧，然后抓着头发翻过他的脸。 “死了。” 凯特走上前看了一眼：“不是德洛温人。” 他回头招呼唐恩，后者也凑上来。 “唐恩，这有可能是北漠的人吗？” “肯定不是。俺跟你说，北漠人其实跟咱们差不太多。我猜他应该是本地人……虽然俺也没见过。”唐恩弯下腰仔细看过，对凯特点点头。 “现在也只能这么认为了。”炼金术士耸起肩膀。他目光再次抛向死人，一股熟悉感突然从心头闪过。他皱起眉毛想了想，又回忆不起来。 “这么说，德巴翰……” 卡曼回头瞪向炼金术士，后者知趣地闭嘴。这种事情暂时还不能当着这么大士兵的面说出来——何况在到达德巴翰之前，一切都是猜测。 “还是交给长官们定夺吧。”卡曼摇着头说，“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离开。” 返回要快得多。摸清这里没有威胁后，从脚步声就能感受到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凯特甚至还和唐恩开起了玩笑。士兵们穿过狭窄的通道，来到出去前最后的舱室。机器外的喧嚣从入口传来，紧接着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现在机舱另一头的门口。 几挺步枪对准来者。士兵们很快就发他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军装，一齐放下枪，马上小跑着迎上去。 “有个蜘蛛……在咱们头顶上……”士兵神色紧张，话说得断断续续。 “蜘蛛？”卡曼满脸疑惑。他知道外面一定出了麻烦，却不清楚面前的士兵到底在说什么。此刻已经有杂乱的枪声响起，要赶快到外面去弄清状况。 伴随一阵轻微晃动，枪声渐稀，取而代之是士兵们的嚎叫——满含恐惧和疼痛。卡曼不再询问语无伦次的士兵，握紧枪加速冲向出口。其他士兵虽然没接到任何命令，也都立刻自觉地跟上去。 倾斜的出口近在眼前，一股浓烈的烧肉味混合着衣物烧焦的气味迎面而来。让人微微窒息的空气里还留有火焰的余热。卡曼让身后的士兵停下脚步，只身一人探出头去看。军士长的头才刚刚伸到外面，立刻就缩了回来。“往回跑！”他大喊着，朝人群冲过来。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此状也都立刻回身后撤。 热浪伴随着红色火光在每个人背后炸开，追赶着奔命的士兵。幸而卡曼的迅速反应，除了他自己背后的衣服被烧了个精光，死神的利爪没能带走他们中任何一人。他坐下来，靠着金属墙板，呼吸又浅又急，分不清是奔跑还是后怕所致。 “什么东西在外面，长官？”等到卡曼的呼吸平稳，凯特立刻上前询问。 “蜘蛛……六条腿。”卡曼仰起头看向炼金术士。 “呼——”凯特翻着白眼转向出口，“卡曼长官，能稍微详细一点儿吗？” 火焰又一次从那边喷涌进来，仿佛有条暴躁的火龙守在狭窄的出口处。 “只看见一个影子，就在我们正上方。用六条腿支撑着，不知道有多高。”是卡曼的声音。这次的描述详细了一点，然而凯特依旧对外面的情况一头雾水。 “咱们得出去，否则迟早被它烤熟。虽然在外头可能死得更快，但好歹能做点什么。”凯特咧着下唇叹气，“不能指望外面的东西会走开——而且它要是往里走，会死更多人。” “试试能不能像咱们之前那样……”唐恩朝出口张望，眼皮快速眨动，“时间！趁它喷火的停下来的时间冲出去。” 军士长点点头，凯特重新拿出自己的怀表。他们等待了两个周期，炼金术士垂下胳膊，一声不吭地倚靠在铁板上。所有人都跟着沉默，一股诡异的寂静在愈发炙热的机器中蔓延。士兵们的额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但他们除了面面相觑外无计可施：火焰喷射下来的间隔不足以让他们从这里跑出去，再找到一个安全地点。 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个大号烤箱里。 034 骑士归来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经过四个周期，火焰并未停歇，依旧向着凯特他们头顶倾泻。通道里的温度已经无法让人再待下去，他们撤到更深的机舱，却不敢关闭闸门——唯恐因为它的阻挡而错过逃离的机会。 卡曼派人前往驾驶舱，带回的消息同样令人沮丧：那里的温度和外面的通道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变成了一个火葬炉。军士长示意那两个士兵随便做点什么，他自己沉默地将目光指向出口。一股热浪袭来，空气被高温扭曲。就算不被烧死，这些人也迟早会因为窒息去见上帝。 幽暗的舱室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卡曼厉声呵止了那个躲在一角的士兵。对于初上战场的菜鸟，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崩溃可以理解，卡曼也见过不少。他深知决不能放任这种情绪在士兵中间蔓延，否则很快所有人都会被绝望拉进深渊。 “外面的人就不能想点办法吗？” 有人失声。凯特挑起眼皮循过去，那个士兵蜷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没有人回应他，依稀传来的枪声给出了答案。除了开枪，外面的士兵们别无他法，尽管他们清楚这起不了什么作用。炼金术士轻声叹气扫视四周：卡曼提着枪来回踱步；唐恩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他抬起一只手，盯着掌心，想起阿梅莉亚……米拉·罗斯那晚的话：这些小把戏在战场上可救不了你的命，凯特。 也许她说得有道理，不论她是不是阿梅莉亚。 “嘿，凯特。你注意到没？”唐恩推推凯特的肩膀，“俺感觉火好像有几分钟没烧进来了。” 炼金术士倏地抬起头，他看看唐恩，马上转向出口。被唐恩这么一提醒，上次感觉到热浪冲击到现在的时间确实长了一些。 有个身影挡住凯特的视线，他抬起头：卡曼正看过来。 “凯特，计算时间。要是外面超过一个周期没喷火，咱们出去！” 军士长也察觉到机器外面的异样。他撂下这句话，一刻不停地回身招呼其他士兵，让他们起身做好撤离准备；之后说了几句简陋的动员词，虽然远没有霍顿那般的煽动性，但也足够让这些士兵找回些希望。他说完，目光转向凯特，只等炼金术士的结果。看着沉默的炼金术士，卡曼感觉有汗珠正顺着额头滑下来，他攥紧拳头，指甲用力掐进手掌的肉里：希望不要因为一个错误的判断，让这些人都命丧于此。 凯特扣紧表盖的声音清脆利落，他对卡曼点点头，后者立即发出命令。 “检查好你们的手套！不要一会儿变成烤肉！”身先士卒的军士长边跑边喊，“全都给我跟上，不准掉队！” 他们的确抓住了机会。当唐恩拽住队伍最后的凯特的胳膊，帮他从倾斜的出口爬出来时，炼金术士充血的脑袋总算是感受到些许轻松。他们不敢停留，沿着倾斜的表面滑下，跌跌撞撞地钻到机器下方的空间——最近的安全地点。 火光迟迟没映亮岩石大厅。凯特再也坐不住，他不顾唐恩的阻拦冲到外面，仰头把目光指向上方。 的确是蜘蛛。 巨大的黑影横跨两侧岩壁，六条正喷射着白色蒸汽的腿部嵌入岩层，支撑起漆黑粗壮的身躯悬停在半空。此时那壮硕的身体正剧烈摆动，似乎想要把它背上的什么东西甩下来。凯特后退了十几步，隐约看到一个半跪在蜘蛛身上的身影。正由于那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被困在之前机器里的士兵们才得以脱身。 “老天爷，俺现在真庆幸咱们刚才在里头。” 唐恩的声音出现在凯特耳畔。然而凯特就如根柱子般盯着头顶机器和黑影的博弈，对伙伴的话置之不理。唐恩可不愿意跟炼金术士一起驻足观望，他二话不说连推带拉地把凯特拖到远处一辆卡车后面。 “你该不是中邪了吧？那东西有啥让你着迷的？”唐恩蹲下，伸出手在凯特面前来回晃。炼金术士苦笑一声，拨开唐恩脏兮兮的手掌。 “你还笑得出来。要是它刚才来上一下，你就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哩。”唐恩盘腿坐下，少见地叹一口气，“又是这样，俺真不愿意见到这场面。” 专注于机器上人影的炼金术士视线重新回到地面。外面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滚：靠近那架机器的几辆车子余火未尽，狰狞火光中透出漆黑骨架；焦黑的尸骨横七竖八，以扭曲的姿势控诉自己最后一刻遭遇的痛苦。“俺不愿意见到这场面。”唐恩的话回荡在凯特脑子里。凯特现在只为面前的炼狱感到恐惧和恶心，而它却激起了唐恩最为不堪的记忆——痛失家园，亲人惨遭屠戮……自己却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嘿，唐恩。你还好吧？”凯特伸手搭上唐恩的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对方。该死，他一直都不擅长这个。 “俺没事。不然刚才咋还能去把你拉回来。”唐恩的笑脸里掺进几分勉强。 “那咱们先想办法解决挂在墙上的家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和救咱们出来的人合作，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凯特伸出头眺向还在猛烈摇晃的机器，“米拉·罗斯。” 035 活而为家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唐恩看着面前的炼金术士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在那儿呆立了那么长时间，只是为了看清楚那架狂躁的机器上是什么人，然后泰然自若地说出这个没法再糟糕的主意。虽然凯特有时候会冒出些奇怪的想法，说几句唐恩无法理解的话，但这一次他却想要跟之前那个竭嘶底里的骑士合作——她当时骇人的模样到现在还清晰地刻在唐恩脑袋里。 “凯特，她当时差点要杀了你！你忘了吗？”唐恩绕到凯特面前，盯着炼金术士的眼睛，“要俺说，咱们还是跟卡曼长官商量要咋办。” “好好想想，伙计。她要是想动手，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凯特抿嘴对唐恩笑，“好歹她还算是德洛温的军人，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敌我不分。而且能做到那样的，现在也只有她了吧。” 唐恩看着凯特的脸，炼金术士满眼自信。没错，当下唯一能把岩壁上的怪物踩在脚下的只有那个女骑士。尽管唐恩依旧眉头紧锁，但凯特凭这一个理由就已经说服了他。他站起来，扭头望着机器的方向，十指交叉按得骨节作响。 “行。既然你决定了，那俺就跟你一起……好好让那家伙吃点苦头！” “呵哈哈哈。”炼金术士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大笑，“咱们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了。” 凯特倒是赞成唐恩的一项建议：行动前需要找到卡曼。依照炼金术士的说法，他的计划是在现有的人员中加入米拉·罗斯这个选项，而不是让所有人去配合她。凯特的想法自然少不了质疑，毕竟对方是个骑士。他们觉得，让高傲蛮横的贵族放下身段去配合一群她眼中的乌合之众，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卡曼同样面露难色。 “听着，卡曼长官。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咱们完全有机会占据主动：她只有一个人，绝不可能单枪匹马干掉那个喷火怪物。我以我个人的经历告诉你，在生死面前，什么荣誉都是狗屁！ “退一步说，咱们归霍顿长官管，她也是。霍顿肯定很乐意看到他手下的人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团结协作。哪怕到最后让她占去七分功劳，咱们也还有份。若是咱们不管她，结果无非就是所有人一起埋葬在这个离家几千里外的鬼地方。” 炼金术士说完，翻起眼睛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反正皇帝送我来这儿，就没打算再让我回去；而且我家里人早都死光了。” 卡曼看看聚集在一起的其他人，这些不远千里来到西陆的新兵现在都沉默不语。凯特最后提到了家，这个字眼向每个士兵心头重重敲下：让他们自登陆以来第一次把所谓的金钱和荣誉抛到脑后。盯着那十几双眼睛，卡曼轻叹，然后摇摇头。军士长觉得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和这些新兵如出一辙。 他转而对炼金术士点头。 “既然都决定了，那咱们就准备行……” 猛然爆起机枪的哒哒声，一连串子弹从众人头顶飞过。凯特被吓得缩起脑袋。唐恩冒险从掩体后面探出头，悬在半空的机器不知为何突然开火。它几乎要被蒸汽包裹住的臃肿身体仍旧左摇右摆，试图把骑士甩到地面。子弹如烟花一般被胡乱喷射到四周。 听过唐恩的叙述，凯特知道他们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现在暴露在那玩意面前的危险性大大增加——尽管它的子弹远没有之前被放倒的大家伙密集。 不过只要它没开始喷火，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军士长，我们抓到了这个人！” 两个士兵弯着腰，将希尔·菲比推到卡曼面前。 卡曼还认得这个逃兵，如果没记错，他早该变成霍顿的枪下亡魂才对。 “啊哈，卡曼长官。之前霍顿长官叫我和唐恩带这家伙一起来帮忙，因为刚才比较紧张，把他给丢下了。对吧？”凯特满脸堆笑地蹭到卡曼和菲比之间，趁着卡曼目光被挡住的瞬间扯了扯菲比的袖口。 “嗯。第七装甲师侦察兵，希尔·菲比，我是来帮忙的。” 凯特和唐恩都默默松了口气。 合作的前提是交流，然而地面上士兵们的齐声叫喊瞬间淹没在机枪的嘶吼声里。即便他们喊破喉咙，踩在“蜘蛛”背上的骑士都没还以任何回应。 “那玩意儿的子弹用不完吗？”凯特瞪着机器的方向，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还有差不多一分钟，它会停下来装填。”希尔·菲比的声音很低。他看着地面好像在自说自话，与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试着给你们争取一点时间……”菲比说着，从旁边的士兵手中要过一杆步枪。凯特注意到菲比的手握住枪托时，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冷静，冷静……”侦察兵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喀嚓一声拉好枪栓。 036 战士陨落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你有三分钟时间。”希尔·菲比端起枪，呼吸变得深沉。 凯特想要询问更多细节，侦察兵侧身跨出一大步窜出掩体。炼金术士第一反应是对方又准备逃走：毕竟他本就是个逃兵，还挣脱了五花大绑的绳子。他只要利用这个机会逃开机器撒下的子弹，之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从众人眼皮下消失。 这边的士兵眼下却无暇分心去顾及一个逃兵。 耳边一声枪响。希尔·菲比半跪在地，一声不响地盯着枪口指向的目标，宛如一座雕像。步枪和机器的枪声同时归于寂静，仅剩纠缠在一起的回音在岩壁间回荡。 凯特整整愣住五秒钟，机器喷射蒸汽和关节扭动的声音才让他回过神。炼金术士屏住呼吸从卡车背后弹到外面，蜘蛛上的骑士正看过来，凯特感觉到他们正四目相对。余光里的侦察兵长舒一口气，枪口缓缓垂向地面。 “阿……”凯特狠狠攥住拳头，吞下后面三个字。他垂下脑袋，立刻抬起来：“米拉·罗斯！要是你听得见，我们需要你帮助！” 身披重甲的骑士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聚在一起的士兵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出小半步。没人想到她如此轻易就接受了炼金术士的建议，未了还放弃了自己的优势来到他们中间。所有人同时缄默，远处机器重新开始活动的声音比任何一刻都明显。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骑士声音淡漠，头盔的阻挡也让原本的女声变得冰冷。她扫视众人，盔甲发出摩擦声。 提出计划的凯特自然要来回答问题。炼金术士脸上的笑容尴尬又僵硬，他上前一步来到骑士近前：“我希望咱们能暂时抛下矛盾，再像那晚一样合作一次……”他垂下目光，犹豫着继续说，“阿梅莉亚……”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不那么像个懦夫，我暂且允许你这么称呼。凯特·弗拉梅尔。” “时刻不忘讽刺我，你之前那些亲昵是怎么装出来的？”凯特歪过头自顾自笑出声，“管他呢，如果这次我没死的话，再问也不算晚。” 镶嵌在岩壁上的机器再次开始扫射。之前六条死死卡进岩石的腿依次伸缩，带动脏兮兮的身体摇晃着向前推进：它的意图很明显，等到进入射程之后，再使用效率最高的火焰将这里的活人清洁殆尽。 这却正是炼金术士所希望的。只要它动起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一点点。但在猎物变成猎人之前，他们还不得不先疲于奔命——一旦那东西喷出火焰，必然伴随着死亡。相比之下，它那挺在黑暗中喷出火舌的机枪就变成一只温和的雏鸡。 沿途遇到的士兵相继加入卡曼的队伍，他们高声呼喊吸引身后机器的注意，让它沿着岩壁一路向前。幸运的是这个笨重的大家伙移动速度有限，即使那几条腿用尽招数，也没办法让它进入火焰的有效射程。此时机车轰鸣自远而近，卡曼骑着米拉·罗斯的车子从人群边呼啸而过——他一早就安静地藏在原地，等待机器从头顶越过，立刻到另一边发动了骑士的摩托。 卡曼要返回队伍被截断的暗河边，为炼金术士带回尽可能多的硫，还有水。原本唐恩自告奋勇，却被军士长拦住去路——此时能返回那里，还能从霍顿枪口下活着回来的，估计只有负责临时指挥的他。 目送卡曼身影消失于阴影，只剩机车留下一道蒸汽。凯特在心里默默祈祷能快些再次见到军士长：他们最后的退路就是现在面对的这几百米，倘若卡曼没能回来，机器就会把所有人赶到河边，在那里给他们来上一场盛大的火葬仪式。 “别停下，也不要太快！”此时的指挥权已经交给了罗斯。她走在队伍末尾，几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身后的机器身上。 十分钟都显得无比漫长。当看到机车的前灯于黑暗中显现，凯特终于把憋在胸口的气深深呼出来。之后就要靠他自己和米拉·罗斯了。 就在炼金术士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远处的卡曼突然摇晃一下身体，机车失去平衡瞬间倾倒。连人带车滑出了十几米远才停下来。 “卡曼！”凯特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停下来。他不顾身后的子弹，猛冲向伏在地上的军士长，紧随其后的是米拉·罗斯。 他们把完全没了动静的卡曼拖到掩体后面，军士长的头顶在岩石冲击下已经血肉模糊。凯特在他胸口发现了两滩晕开的血迹，正是这两发子弹夺走了卡曼的生命。 炼金术士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肌肉跟着发生了痉挛。眼前的卡曼让他想起了佛瑞。 037 最后希望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去霍顿那边的应该是我。”米拉·罗斯低下头，面甲后发出一声轻叹。 “你留在这儿是对的。卡曼履行了一个军人的职责。”凯特抽了抽鼻子，将卡曼的遗体平放在地面。不远处倾倒的机车后座上固定着一个包裹和一个牛皮袋，这是卡曼为其他人留下的希望。 想去把机车拖回来的凯特被罗斯阻止。她以命令的口吻让凯特待在原地，尔后自己出去带回了东西。停稳机车，罗斯将后座的东西拎到炼金术士面前。凯特望着被盔甲包裹的骑士，惨然而笑。他就这么笑着，伸手扯开包裹，几大块黄色固体散落出来。 “还记得我的把戏吗，阿梅？等一会儿我就证明给你看它到底能不能救命。”炼金术士说着，聚拢起地面的硫块，“能帮我把唐恩和希尔·菲比叫来吗？” 骑士沉默着离开，很快就带回了凯特需要的两人。此时凯特已经从卡车里找到一大块帆布罩在那堆硫块上。 “老天！卡曼军士长！”唐恩看到卡曼的遗体，低头惋愕。菲比没什么动静，只是默默躲在一旁。 “唐恩，等一会儿你带着所有人往后撤。如果我发了信号，就可以折回来；要是一直没有动静……”凯特两只手搭上同伴双肩，“自己想办法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俺就没啥能帮上忙的？俺不怕死，也不想逃跑。” “嘿，你这表情好像我要去送死一样。”凯特歪着头笑起来，“而且你本来就在帮大家的忙啊——让那些士兵不白白送死，顺便还帮我和罗斯吸引那个大家伙的注意力。” “好吧，那俺听你的。” “这就对了，伙计！”凯特固定好帆布，他看看躺在地上肿胀的牛皮水袋，“唐恩，你的水袋；还有你的，阿梅。” 炼金术士让每个人都喝饱，然后用大水袋里的河水灌满三个小袋子。末了，他倒空大牛皮袋里剩下的水。 “菲比，你还能看出那个东西什么时候会再装填么？”凯特一边说，一边提着袋子走到已经开始膨胀的帆布罩子旁边，一股热浪隔着罩子向他袭来。 “应该……可以。”侦察犹犹豫豫地回答，同之前的自信判若两人。“不想死……我不想死……”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双手抱在胸前蹲下来。 “你不会死在这里的，咱们都不会。”凯特弓着身子在帆布罩子上开了个小洞，赶紧将牛皮袋嘴塞进去。尽管他已经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罩子底下还是逸散出几缕刺鼻的气体。炼金术士固定好接口，看着牛皮袋渐渐膨胀。 “那……”他回身转向米拉·罗斯，“阿梅，你之前是怎么爬到那玩意儿背上的？” 罗斯抬起左臂，她的臂甲上固定着一个看不出用途的金属盒子。“气动钩爪，可以勾住它的身体。” “我觉得……这东西没办法把咱们两个一起带上去。”凯特摇摇头，“拿来给我吧，我自己去。” “我不会把这里所有人的命交给一个半吊子。”罗斯收回自己的胳膊，向前踏出一步，“我跟你一起。” 她说着，解下胸甲上的皮带。厚重的金属随即滑落在地。 “呵，真有你的。”炼金术士耸起双肩，走向身后充进大半气体的牛皮袋。 此时的希尔·菲比依旧蜷缩在一边，念叨着模糊的字眼。凯特把水倒进牛皮袋，赶紧拧紧盖子。他走到侦察兵跟前蹲下，看着对方：“希尔，一会儿你跟唐恩他们一起走。告诉我外面的家伙还有多久会停下来吧？” “大概……我刚才一直没注意……”希尔·菲比半张脸藏在胳膊后面，“不过它一次射击最多持续六分钟，之后会有两道三分钟的装填时间。” “好，知道这个也够了。剩下交给我和那边的骑士。” 米拉·罗斯已经卸下大部分盔甲。她想要骑着机车冲上之前倒下机器的身体斜坡，借助这个速度让自己和凯特尽量靠近头顶的蜘蛛——再用钩爪带他们上去。由于她要负责射出钩爪，驾车的任务就落在炼金术士身上。 两人先后上车，唐恩用绳子将他们的上身捆在一起：罗斯没办法在飞出去的时候用一只手抱紧前面的炼金术士。 “它离得够近了，唐恩，快去带着其他人撤走！”凯特努力让自己喊声高过子弹和机车发动机的吼叫。 唐恩点点头，带着希尔·菲比从卡车底下爬向不远处聚集的士兵们。 “现在就剩你和我了，阿梅。”炼金术士的手心沁出的汗水让车把变得黏腻。 “所以呢？”米拉·罗斯紧贴炼金术士的后背，她摘下头盔抛向地面，“你是对你自己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我是说，你的胸都和我的阿梅莉亚一模一样！”炼金术士捏紧车闸，一只脚将气门踩到最大，“等这事结束了，嫁给我怎么样？” 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子弹声戛然而止，机车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038 灵魂归宿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米拉·罗斯攀上机器身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割开将她和凯特捆在一起的绳子。摆脱了身前重负的骑士翻身躺上污迹斑斑的褐色金属甲壳，展开胳膊深呼吸。 “如果怀孕是这种感觉，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孩子。” “看不出来你还会说这种话，扑克脸骑士。”凯特费劲地站起身，机器前进时的左摇右摆让炼金术士跟着晃动。唐恩和其他士兵在凯特和罗斯冲过来的时候发起了几次猛烈的射击，成功吸引到机器的注意力。 “要是你不想，我也没意见。哈，阿梅。” 罗斯翻身站起，解下挂在后腰的牛皮袋递给炼金术士。奇怪的是这次她没发出冷笑，甚至都没瞪上他一眼：“赶紧干活了，凯特。” 提着袋子的凯特弯着腰爬到机器右侧边缘，他沿着那里往下看。黑暗扩张了人眼对高度的判断，凯特扶着机器表面的手不由伸向其他地方，试图找到一处牢靠的抓紧。知道没时间害怕的炼金术士快速呼吸，回过头让米拉·罗斯到这一侧的另一头。 “你的剑够结实吗，阿梅？”凯特冲着十几米外的骑士大喊。 “你是打算让我砍断它的一条腿？不可能的！”对方的声音在大厅回荡。 “不！等它移动的时候，收回来那段时间，插进关节里卡住它！随便哪个关节！” 米拉·罗斯顺着自己面前那条喷着蒸汽的长腿看出去：类似昆虫的结构，机器腿根部位于身体下侧，最近的关节在三米之外。她必须从这里跳下去，再沿着这条随时都会缩回来的腿走上几步，才能将自己的宽刃剑卡进齿轮和轴承。她转向远处的炼金术士，学着他的样子比划起中指：真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主意了，你最好盼望我会在那里掉下去摔死，凯特！ 固定好钩爪后，罗斯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纵身跳下。 看着罗斯一跃而下，凯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几句，立刻拧开牛皮袋的盖子。 上车之前已经准备好的亚硫酸在炼金术士手里迅速氧化，同时被他蒸馏。袋子很快开始发热，凯特很清楚它撑不了多久，不出一分钟就会被里面的硫酸腐蚀成焦炭。他不顾袋底的灼热，将粘稠的液体倒向一条腿。机器突然停止了前进，开始剧烈摇晃身体，看来罗斯已经成功瘫痪掉它的那条小腿。 希望她的剑够结实……凯特一只手拖着袋底奔向另一条腿，突然脚底被凸起的金属板绊到，整个人横着滚倒在地。所幸机器的震动才使凯特没掉下去，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重新站起来；左肩一阵猛烈的灼烧感直插心脏，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炼金术士看都没看一眼，抓着已经开始发黑的袋子向前飞扑出去，手臂伸出机器边缘。手中的重量在金属板的撞击下丢失，凯特挣扎着翻过身，探出半个头：碎开的袋子正好落在下方的金属腿上。 机器猛然向被撒下酸液的方向倾斜，接着是金属砸中岩石的巨响。凯特闭上眼睛舒一口气：幸好这奇怪的能力起了作用。他向外滑出去，一只手即时抓住炼金术士的胳膊，是罗斯。 “嘿，这次你相信我了吧，阿梅？”炼金术士对骑士咧嘴笑。 这时机器的第二条腿也在酸液的腐蚀下彻底断裂。失去了一侧的全部支撑，硕大的机器“蜘蛛”瞬间倾斜着摔向地面。就在身体悬空前一秒，抱紧凯特的罗斯将钩爪射向岩壁。炼金术士扭动身体，让自己的后背对准岩石。他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冲击，却让罗斯一脚抵上岩壁。两个人紧紧挤在一起，被钢索悬在半空。 “我可是很绅士的。”凯特·弗拉梅尔把米拉·罗斯搂得更紧一些，突然轻吻了她的侧脸。 罗斯看着远处聚集过来的士兵沉下脸，她的声音有点大：“你敢再来一次，我马上就把你扔下去，弗拉梅尔！” 回到人群中的凯特立刻让唐恩带着些士兵前去警戒。另外十几个人打开机器的舱门，他们带回的消息与之前一样，里面只有一名已经死去的驾驶者。待到前往警戒的士兵们返回，米拉·罗斯已经重新穿好自己的盔甲。 前面似乎没有威胁了。 凯特来到卡曼的尸体前，看着军士长凝满血块的脸：“嘿，军士长。你看，我们搞定了。多谢！” 炼金术士说完，并拢双腿对尸体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 裂隙深处的枪火声已经停止，桌边的会议却依旧没有结束。霍顿态度强硬，坚持命令眼下的部队立刻前往德巴翰；杰森中校似乎被霍顿骄横的态度激怒，与之针锋相对。其他在座军官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却不敢插一句话。 “霍顿，请你记清楚，你只是个中尉！”中校的脸色气得发白，但他还能够控制自己的言行，“这种时候，你的意见可以作为参考，但你要尊重长官的决定。” “长官？”霍顿头歪向一边。他看到一队从黑暗中走出的士兵，为首的骑士分外显眼。米拉·罗斯，她回来了，那么现在也到了摊牌的时候：对不听话的人，施以适当强硬手段。至于罗斯为什么不先到这里报道，之后再处理。 “你认为你们一路到这里，是谁在护着这些人？”霍顿站起身向前探出身体，眼睛瞪向一个军官，又跳向另一个，“是你？还是你？” 没人敢回应。霍顿掏出自己的手枪，重重拍向桌面：“我不需要只会发号施令的长官。杰森，现在你意下如何？” 米拉·罗斯走上前，她的金属靴子与岩石碰撞出清脆响声。骑士径直走到霍顿旁边，与他耳语几句。霍顿的目光转移到站在凯特旁边的希尔·菲比身上。 “你有什么话要说，逃兵？” “请……立刻回去……不要再向前走了……”侦察兵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话语里满是惊恐。好像霍顿的问题令他想起什么不堪的经历。 霍顿的冷笑与回声混在一起，久未消散。 “你留他到现在就为了让我听这个？”中尉对着旁边的骑士大吼着，抓起桌面的手枪。 “长官！这家伙的话你可以不听，但现在也没必要杀了他！我们可以带他到德巴翰再定罪。”凯特挡在了侦察兵前面。他见识过对方的本事，而且他的样子不想在演戏；最重要的是，凯特不想在今天见到再有人死。 “那你就陪他一起去！” 一声枪响，闭上眼睛的炼金术士却未感觉到疼痛。他赶紧睁开双眼，有个熟悉的背影倒向自己。 “唐恩！唐恩！”炼金术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当他看到那张黝黑的脸时，涌上脑袋的血液令他眼前瞬间漆黑。 “哈……哈哈……俺啥也没想。”一只手抓住凯特的胳膊，含着血液的嘴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有机会……到我家看看……”话语最终变成含糊的呜咽，直到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去。 “吉姆·霍顿！”炼金术士抬起头，喉咙放出无可抑制的怒吼。 马上就轮到你，凯特。霍顿面无表情地再次举起枪。 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贯穿了他的身体。吉姆·霍顿惊愕地转过脸，喉咙里涌出一股咸腥：是她，米拉·罗斯。她松开一只握剑的手死死抓住霍顿试图开枪的手腕。霍顿放弃了挣扎，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迅速消逝，没有疼痛。 面目可憎的铁头盔凑近意识快要消失的脸，能听见面具后面的呼吸。 “很抱歉，霍顿。这从没有米拉·罗斯，我是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公主。” 039 最后一夜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死亡带来的骚乱很快平息。阿梅莉亚把多明尼克少将的信件和霍顿的伪造文件摆到众人面前，在军官们的唏嘘声中缓步离开。她拒绝了杰森中校的留任要求，表示自己只想和凯特一起照顾那个逃兵。 士兵们开始清理桥上的岩石。阿梅莉亚走向和希尔·菲比待在一起的凯特，炼金术士站起来，已经拿下头盔的公主眼皮半垂，睫毛遮住蓝色的眼睛。 “阿梅……” 她靠进他，头埋进他胸口，强忍哭泣的颤抖让炼金术士心头一震。他不再发声，一只手搂住阿梅莉亚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头。公主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像个孩子一样在炼金术士怀里低声呜咽。 “唐恩……唐恩他……” “好了，没人责怪你，阿梅。”凯特仰起头，鼻子涌上一股酸意，两颊有湿润的感觉。按道理，这么远的距离，暗河的水应该溅不到脸上才对。 “可是……可是……” “我答应过唐恩，会带着自己的老婆，到他家做客。等我们回到德洛温，就去履行这个诺言。怎么样，阿梅？”凯特闭上眼睛，“他肯定会在那儿等着咱们的。” “嗯。” “这么说，你答应我的求婚了？” “那是米……米拉……罗斯……”公主啜泣声中夹着断断续续的回应。 这性格大概能算作你和扎维沙是兄妹的最好证据了。凯特垂下一条胳膊，寻找阿梅莉亚的指尖，紧紧扣住那只手。 —————————————————————————————————————————— 阿梅莉亚从凯特膝头醒来时，头顶的光带已经隐匿于黑暗。她摇晃着无力的身体坐起来，炼金术士跟着伸了个懒腰。他蜷起两条腿，显出痛苦的表情。 “还好吧？”她靠坐在他旁边。 “呃……没事。稍微有点酸而已。” 伸手搭在凯特的膝盖上，阿梅莉亚把头歪过去：“把我叫醒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忍着。” “你把洋葱汤掀到我脸上的时候可没这么可爱。”炼金术士慢吞吞地说道。 一根中指竖在凯特面前。 “如果你再对我来这个手势，我肯定还会这么做。”阿梅莉亚斜着眼瞟向凯特。她说完这句话，看到了凯特另一边躺着的唐恩的尸体，脸上好不容易浮现的一点笑意又消散不见。 她一直知道唐恩对凯特的关照，也早就想要向这个憨厚的朋友表示谢意。几小时之前，她还想着马上就能与唐恩坦诚相见——不用再隔着米拉·罗斯的假面具。可是他却提前去往了先祖之地，提前了太多。 “唐恩的遗体，我们要怎么办？”她小声问。 “我们陪他过最后一夜，然后交给河水。”凯特一只手轻轻按在唐恩胸前，那里的血液早已经凝固。“这种天气没办法把他带到德巴翰，长官们也不会允许…… “谢谢有你陪着我，阿梅。如果现在这儿只有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当初应该直接了结霍顿，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悲伤的事情……现在唐恩不在了，你也差点倒在那个恶棍的枪口下。”阿梅莉亚不再倚靠着凯特，她摆正身体，肩膀无力地垂下去。 “然后你就会被抓起来，连审讯都省略掉，立刻吊死。”凯特看着阿梅莉亚的侧脸，轻声叹息，“接着就是我找他们算账，最后跟你一个下场。但现在那些曾经被霍顿威胁的军官们都对你感恩戴德。 “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剑术老师，那个叫米拉·罗斯的老太太竟然是帝国之矛的骑士。” “嗯。罗斯老师作古之前将她的徽记留给我。我一直当做护身符带在身上。”阿梅莉亚拿出钨钢徽记，放在手心端详。 “名字后面的日期变了，是你做的吧，凯特？” “为了骗过霍顿，我不得不做点手脚。” 炼金术士说着，从阿梅莉亚手里拿过徽记，摆弄了一会儿后将它物归原主。阿梅莉亚翻过来，发现上面的数字已经恢复原样。 040 魔鬼之眼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脚步声渐进，凯特抬起头。希尔·菲比走过来。唐恩死后，菲比好像没了逃跑的念头，甚至主动加入清理障碍的队伍。但他最后被一个军官发现，立刻把他打发到这边来：希尔·菲比将以逃兵的身份受到阿梅莉亚和凯特的看管，直至到达德巴翰接受审判。 年轻的侦察兵在河边洗过脸，齐肩的长头发也顺到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虽然还是没什么精神，但至少看上去让人舒服了很多。他走过来，在唐恩的遗体旁盘腿坐下。垂着头，白净的脸深深埋入阴影。 “谢谢你救我。” “要不是死了那么多人，我肯定不会挡在你前面的。”凯特头靠在潮湿的岩壁上，语气冷得就像山涧里的空气。他望着对面的黑暗，双眼许久未眨，“你要感谢的是唐恩。” “嗯。” “我听说咱们的部队势如破竹，你却当了逃兵。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找不出相信你的理由。”凯特似乎对菲比的回答颇不满意，很罕见地发出鄙夷的冷笑。 “不是战争。我看到了比那更可怕的东西……一切都是谎言。死了……全死了……我只能跑，不能回头，不敢回头……”希尔·菲比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杂乱无章的词句，既不是辩解，又不像叙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依旧清晰可辨：“她们一定还在后面追着我，到过那里的人都得死……没人逃得了……就在阴影里，看不见的地方……” “你撒谎和演戏的本事连我都不如。”凯特努努嘴，目光却转向阿梅莉亚，“就凭那一枪我就知道你现在不过是装疯卖傻。真抱歉，我不能放你走。但我对当时的事情表示感谢。” 希尔·菲比仍在喃喃自语着那些令人费解的话，全然没有回应凯特的意思。炼金术士看到这个逃兵暂时没有想溜走的迹象，也就没再理会他。有阿梅莉亚在，他无论如何都插翅难逃。 倒是阿梅莉亚更热情一些。她站起来，到那个装神弄鬼的逃兵旁边主动搭话：“嗨，你叫希尔·菲比对吗？凯特没有恶意，只他对挚友的死还没能释怀……” 阿梅莉亚说着，身后传来凯特的“抗议”声：“嘁！”她低下头，抿起的嘴唇弯出勉强的笑容：“所以能和我们聊聊你的遭遇吗？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我和凯特会试着去说服长官。喔，你可以叫我米拉。” 在人前，阿梅莉亚还不愿意过早暴露自己的名字。 埋着头的希尔·菲比似乎为阿梅莉亚所动，停止了无意义的碎念，颤抖的身体亦平静下来。他悄无声息地转过头，目光自下而上，面前站着的女性虽然一身戎装，但仅凭那站姿就能猜测出她的出身。菲比并没有表现出乞怜的姿态，他说的都是事实——如果面前的人真能相信他的话，那么他，甚至这里的全部人，或许都能活下去。 可是当菲比寻找到阿梅莉亚湖蓝色的眸子时，仿佛被电击一般向后窜坐出去。他双手挡在脸前，因为惊恐而变了音调的呼号声在岩壁间回荡：“魔鬼！魔鬼！你果然找到我了！我不要这样……” 阿梅莉亚被希尔·菲比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逃兵已经跑到几米之外。但他终究还是敌不过训练有素的骑士。阿梅莉亚抓回菲比时，他拼命抵抗，她不得不用绳子将他缠起来。不过阿梅莉亚还是没忍心堵住菲比的嘴，任凭他喊得撕心裂肺。直到他耗尽力气，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满脸通红，张着嘴吧却只能发出短促呼吸声的菲比，阿梅莉亚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他看着阿梅莉亚的时候，双眼依旧被惊恐占据。她索性背过脸去。 “菲比，你这样可能会被那些人杀死的……” 她还没说完，凯特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炼金术士飞起一脚踢在菲比肩头，已经发不出声音的逃兵只能扭动着身体挣扎，面容愈发扭曲。 “你这个神经病！她救了我们所有人你没看见吗？要不是因为你，唐恩——”凯特弯下腰，像只狮子似的乱吼，一手指向旁边的尸体，“他怎么会死，啊？你却在这里装起了可怜……还有魔鬼？她是谁我比你清楚一万倍！就算她真的是魔鬼，我也会跟她一起下地狱！轮不到你在一边指指点点！” 已经开始语无伦次的凯特朝着菲比的肚子又是一脚。在他高高抬起的第三脚将要踩下去时，阿梅莉亚上前把即将失去理智的炼金术士拖到一边。 “够了凯特，看着我，冷静一下好吗？”她双手捧起炼金术士的脸，盯着他遍布血丝的眼睛。 041 脑中疑云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阿梅，我……”凯特咬紧牙关，想要挣开阿梅莉亚的手。不过他的胳膊抬到一半突然停止，在半空悬了半晌后，随着一声长长悲叹无力地垂下去。 “对不起……” 阿梅莉亚轻轻握住住炼金术士的手，她那双冰凉，长着不少茧子的小手依旧柔软。公主看着凯特不说话，用双手的温度平复炼金术士暴躁的内心。待到凯特眼睛里重新闪烁起熟悉的光，她安静地微微弯起嘴角。 轻轻吻过阿梅莉亚的脸颊，凯特牵起她的手回到菲比面前。原本安静下来的菲比看见阿梅莉亚，立刻挣扎着蜷成一团。他知道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用，只能紧闭双眼，祈求黑暗遮蔽一切恐惧。 “我想……我该为刚才的事情道歉。”凯特坐下来。他只能选择暂时不解开菲比的绳子：对方一定会再次逃走。在弄清其中原因之前，不能再冒险。 菲比依旧像只受惊的刺猬那样紧紧蜷缩，他背对凯特和阿梅莉亚，一声不吭。凯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话题继续聊下去，就他最擅长的自说自话都无法做到。几分钟的沉默后，阿梅莉亚凑上来，说自己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上一会儿。凯特放平双腿，她却站起身，目光指向炼金术士另一边的希尔·菲比。 凯特拉住未婚妻的手。 她蹲下来：“我就是去睡一会儿。这次你的阿梅不会离开，也不会再变成莫名其妙的人。呐，趁这个时候和菲比聊聊，没我在的话，他可能不会这样子吧。” “我……”炼金术士望着那双蓝眼睛犹豫，最后他轻轻点点头，“晚安，阿梅。” 炼金术士的头猛地垂下去，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脑仁似乎在有规律地膨胀，收缩；膨胀，收缩，每一次膨胀都伴随着令他晕眩的疼痛。那个诡秘的声音昨夜又冒出来，与凯特的意识缠斗了一个晚上。凯特甚至都搞不清，现在脑子里模糊的声音是它依旧赖着不肯离开，还是他仅仅在同自己的记忆纠缠。 保持一个姿势的久坐让凯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他扶着岩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差点摔在地上。尝试过几次后，炼金术士放弃了努力。他挥起拳头使劲儿锤，从大腿到脚踝，用疼痛刺麻痹的激神经和酸软的肌肉。奇怪的是，这种疼痛却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对双腿肌肉的捶打似乎冲淡了脑子里的胀痛。凯特记起一直躺在自己不到一米的逃兵，希尔·菲比被阿梅莉亚捆得活像条巨大的肉虫，他侧着身体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凯特收回目光，头仰在硬邦邦的岩石上，一声无力轻叹。岩石的冰凉穿透颅骨，让炼金术士清醒不少，昨天的经历在脑海中浮现：唐恩，卡曼，那两架机器……驾驶员的面庞从凯特眼前闪过，他扭头看看菲比，眉头渐锁。 也许这个逃兵没说谎。但他为什么会害怕阿梅莉亚？ 靴子声渐进，凯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但他还是忍不住立刻用目光欢迎来者：阿梅莉亚看上去面容憔悴，厚重的黑眼圈里面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她就连走路都比平时慢一些。见到凯特望过来，阿梅莉亚脸上显出笑容，却被疲倦抹去了大半。 “早安，凯特。”她故作轻松地同炼金术士打招呼，却忍不住自己的哈欠，“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呵，你根本就没睡吧。”凯特撇着嘴站起来——能控制腿的感觉真好。“担心我这边的事情，大老远守了一整夜。我猜对没？” “菲比有说什么吗？” 凯特垂下肩膀，叹了口气。他摸了摸阿梅莉亚的头：“你就这么把我当白痴应付么，公主殿下？” “要是你能把我的话听进一半，我都不用这么操心了，白痴。”阿梅莉亚瞪着凯特，双唇却是微笑的弧线。 “我的老师告诉过我：若想有所成就，首先要学习的就是时刻保持自我。可是你看，为了你我连这话都扔掉了一半。”凯特一本正经地看着阿梅莉亚，“所以你好歹让我留下那么一点儿，不然连个半吊子的炼金术士都做不成，对不？ “呃……我想我还是投降吧。比起被你揍上一顿，我宁愿不当炼金术士。” 附近嘈杂声渐起，士兵们连夜清理障碍，终于把岩石挪开——就如凯特所说，布鲁克少校的车子帮上了大忙。而且很幸运，另一边的士兵们没遭到袭击。经过短暂的休息，有更多人手前去清空前面挡路的机器残骸。凯特隐约听到喊声，如果进展顺利，他们下午就能重新启程。 “比起霍顿，其他人对我算是客气多了。”炼金术士摇摇头，“菲比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他就像现在这样躺到这个时间。我觉得他是被吓坏了，可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认识他么，阿梅？” 阿梅莉亚的目光越过凯特，投向地上的希尔·菲比：“我在这儿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在德洛温的时候我经常跑出皇宫去玩，但很少会接触军人。” “那些机器，你没见到里面的驾驶员。不是普兰蒂弗人。我昨天完全忘了这些——”凯特垂下头，“货真价实的蠢货。” 042 贪生怕死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障碍清理工作直到头顶的白线消失才临近尾声。士兵们把两台倾倒的巨大机器拆开，终于腾出一条勉强容得下单辆卡车通过的缝隙。尽管已经入夜，杰森中校依然命令部队立即开拔——从多明尼克少将的信件就知道，前线战事已经开始吃紧，而他们在霍顿的干预下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所有人必须分秒必争。 凯特双手端着枪走在步兵团队伍的前头：他通过阿梅莉亚向军官们汇报了自己的担忧，他们虽然认同炼金术士的猜测，但眼下不可能因为一次袭击和一个逃兵的片面之词在徳巴翰近前打道回府。杰森中校宣布部队在到达德巴翰之前进入永久警戒状态，所有士兵子弹上膛，斥候的数量比之前整整多出两倍。 戴着手铐的希尔·菲比一路跟在炼金术士旁边。为了让他安静下来，阿梅莉亚不得不和凯特分开，让自己消失于菲比视线之外。但这个逃兵在路上依旧精神萎靡，一言不发。凯特尽量让自己保持客气，却终究没能撬开菲比的嘴巴。最后他只好耸着肩膀跟自己说乐得清静。 经过两个昼夜，一股轻松的气氛悄悄在队伍中蔓延开来。凯特一番打听，原来先头部队已经沐浴到久违的阳光。他们不能把太阳拽到这条缝隙里，却能够像滚雪球一样传递希望：缠绕在每个士兵头顶的紧张渐渐驱散，随队的士官们不再刻意制止士兵们的窃窃私语。队伍的步伐在偶尔传来的笑声中不觉加快。 结果期待中的太阳给炼金术士带来的却是剧烈的晕眩和无力。凯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突然被扔到日头底下的蝙蝠：步履蹒跚，东倒西歪。他低下头，腾出一只手在额前搭起遮棚，即使这样眼睛还要紧紧闭合。温热的光线仿佛化作外壳，不留一丝缝隙地包裹住凯特身体，阻止他这些天在山底下聚集的阴湿散去。内外冷热的交锋令炼金术士一阵恶寒，他弯下腰干呕不止。 “你还好吧？” 这是他们开拔之后，希尔·菲比第一次开口。凯特喘着粗气把眼睛斜过去，菲比的身体仿佛在太阳底下发光。侦察兵正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没指望从凯特这儿得到什么回应。该死，他怎么会没事？ 凯特对菲比摆摆手表示自己还能走。他不敢打开嘴巴，生怕胃里的东西喷涌而出，尽管从食管反上来的只有恶心的胃酸。 逃兵没再搭话，但他跟着凯特放慢了速度，直到脸色惨白的凯特重新直起腰。 “我觉得你该休息一会儿。” “我还以为……你变成了哑巴。”凯特一边吞口水一边说，他双眉紧蹙，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看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炼金术士把后半句话咬回嘴里，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唐恩也说过类似的东西。结果被后来的事实无情嘲讽：凯特才是那个引人发笑的小丑。 “呃……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关心。” “我跑了那么多天，几乎就要成功了。结果现在又走回这条路上。”菲比望着前方，脸上露出木讷又无奈的笑。“谈不上关心，只是跟着你能多活一会儿。” “所以不能让我这么快就先死了对吧？”炼金术士一脸嫌弃地瞪视菲比，“你还真够珍惜自己这条命……不过做了逃兵这命留着好像也没多大意义。或者说你打算下半辈子活在这鬼地方？” “我听说国内的炼金术士都被杀死了，那你的境况就和我差不多。”菲比丝毫不介意凯特的挑衅，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出世的僧侣，波澜不惊，无欲无求。 “怎么，又不是那个被我老婆吓得屁滚尿流的逃兵了？呃……呕……”菲比的冷淡态度反倒激起凯特更强烈的冒犯欲望，可是他自己的身体却在此刻站到了菲比一边，“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魔鬼，这简直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利用这副可怜兮兮的躯体。说不定它这样只是在阻止你拼了命的往墙上撞。 “她对我们做的，就像皇帝对你们这些炼金术士做过一样。”菲比说着，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阿梅莉亚的身影不在附近之后，他继续低声细语地开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这来的，但是你一定没亲眼见到过炼狱。” “炼狱？你指的是死几个人，残肢断臂，一地的内脏……还有咋咋呼呼的火和满是烧焦气味的空气？我承认我没见过，不过我倒是可以拿我炼金术士的职业道德保证，我遇到过更……可怕的。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凯特直起身子，阳光的温度取得了优势，他现在感觉好多了。“而且你说的东西和我老婆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我给你和唐恩的忠告吗？” 忠告？炼金术士皱起眉，他与菲比交谈的次数寥寥无几，除了那些疯言疯语，这个逃兵似乎没留下过什么值得注意的话——而且还是与唐恩在一起的时候。 “当心披斗篷的女人。”当时的情景和声音终于被凯特从记忆的混沌之地扒出来。 043 异乡异客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呵，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当上侦察兵的。按你的意思，米拉在我眼皮底下来了个分身术，接着飞到你那里做了什么让你吓得屁滚尿流的事儿；最后在所有人面前救下你这个漏网之鱼的命？我小时候从老爹那儿骗糖果都没说过这么低级的谎话。”凯特朝菲比投以鄙夷的目光。“所以，来点实在的吧。说不定到了德巴翰我还能为你辩护一下。” “我们要掉队了，炼金术士。现在是跟我一起走的好机会。”希尔·菲比依旧不为所动。他边说，边用被拷住的手递给凯特水袋。 “喔，真可惜你不是米拉。所以我劝你最好断了刚才的念头。嗯……你不知道我之前的事情？”凯特看都没看菲比的水袋，他开始艰难地迈开步子追赶队伍。 “我十岁就当了兵，算是在军营长大。本来就消息闭塞，而且我对你们这种靠骗人过活的职业也没什么兴趣。”菲比识趣地跟上来。但是他的态度依旧令凯特厌恶。 “噢，充满正义感的逃兵！简直太棒了！”凯特不屑地哼一声，“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见风使舵的软脚虾。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靠我这个骗子才活到现在。对了，你到底打不打算跟我说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如果活到德巴翰，”菲比顺着望不到头的队伍看出去，“你能保证我不被绞死吗？” 通过裂隙通道后，道路重新变得平坦。如果不是夏日的烈火扭曲了空气，凯特觉得站在这平原上甚至可以直接望到世界另一头。队伍在杰森的命令下日夜兼程，士兵们终于在一个微微起风的下午得到消息：他们距离德巴翰只剩下四天的路程。 更令人振奋的是，斥候在部队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一个小镇。他们带回了确切消息，这个名为法斯的镇子早已处于帝国庇护之下——居民们欢迎德洛温的部队入驻和休整。傍晚前可以抵达法斯的消息在士兵间传开后，凯特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气氛：就如同他们从幽暗的山缝子里头走出来，被阳光重新洒在头顶那时候。不过这次他感受到队伍中迸发出来更强烈的精神愉悦。 炼金术士同样觉得太阳不再如前些天那般炽热，风吹过来，身体似乎变轻许多。小镇，那里有食物，饮料，像样的床……说到床，有多久没和阿梅莉亚亲热过了？ “有颗彗星，我们最好别去那个镇子。”菲比的声音自凯特身后传来。 炼金术士仰起脑袋：不知何时出现的蓝白星星。即使午后的天空亮得刺眼，它依旧清晰可辨。这颗亮度几乎赶上太阳的彗星拖着极长的尾巴，跨过将近五十度天幕。但却很难察觉到它的移动，仿佛那只是镶嵌在天球内部的一个装饰品。 “作为一个炼金术士，我都没有你这么迷信。”凯特撇着嘴对愁容初显的菲比摇头，“你没去过那儿？” “只是经过，当时没时间给我落脚。跑回去的时候，我绕了路。” 此后的路程，凯特都没再理会菲比。这个侦察兵知道炼金术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他离开后，也安静下来。 太阳靠近地平线，变成一个红色的巨大火球。凯特正在心中盘算还有多久能望见小镇的影子，有名少尉把一个陌生人送到凯特面前。原来他们在两小时之前遇到了这个镇民，经过攀谈获得足够信息后，将他扔给了炼金术士：凯特要照顾他，直至队伍到达目的地。 少尉简单说明情况后就骑着他的机车离开，扔下满脸不情愿的凯特。该死！他们把我这儿当成收容所和孤儿院吗？炼金术士恶狠狠地瞪着越来越小的人影，直到看不见，然后发出无奈的叹息。他的目光转到面露和善笑容的人身上，依稀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皮肤甚白的家伙。 机器里头那个死状扭曲的驾驶员。 凯特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表面还保持礼貌，抬起头，双眼看着对方。紧张感随着观察渐渐平息：这个人与之前的死者长相相似，却还是能看出不明显的区别。一个活着的西陆人，这感觉就像是近距离观察动物园里的某种新生物，既好奇，又恐惧。 “你好，我是马修。”身材高大的陌生人扬起一双棕色粗眉，操着蹩脚的普兰蒂弗通用语向凯特问好。他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应该刚刚出过远门。 “呃，你好，马修。原来你懂我们的语言。”凯特朝对方点头。 “毕竟法斯在你们的匹（庇）护之下，晓（学）习一些你们的语言可以带来很多方便。”马修眯起深藏在眼窝里的眼睛，咧开嘴笑。他和死者的区别越来越明显，这个笑脸让凯特彻底卸下了防备：马修令他想起唐恩。 反观希尔·菲比，他依旧不说话，静静跟在凯特和马修身后，手铐间的锁链随着脚步喀啦，喀啦。 044 群鸦飞舞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有了马修这个新旅伴，步行终于不再无聊。凯特也在侃侃而谈中把套取菲比经历的事情忘到脑后。或者说，从马修口中听到的东西要更多得多。 西陆地广人稀，城邦彼此独立，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政府存在。按照马修的说法，凯特推断他们的技术甚至都比不上普兰蒂弗北漠的蛮子。这里的人对帝国的入侵行为态度保守，只要铁蹄不踩到自己头顶，他们就不屑理会任何“邻居”的死活。帝国显然也利用了这一点，利用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就能换取一大片地区的安宁——不费一兵一卒。 法斯就是在帝国的钢铁洪流中幸运存下来的城镇之一。 “所以你对我们的行为无动于衷……唔，我的意思是，你们从没想过我们其实是入侵者？”凯特试探地询问这个有些敏感的问题。 “对于我们法斯人来讲，你们的军队仅仅是路过。他们需要什么会肤（付）浅（钱），也没打……打叫（搅）我们的生活。我们当然不讨厌。” 马修的回答让炼金术士暗自松一口气，他心里却对这个异乡人升起一股莫名厌恶。如果他们有德洛温人一半那么团结，扎维沙的部队也不可能在大半年时间深入西陆至如此地步。战争结束之后他们会怎么样？这群羔羊的命运到时候大概全都得看驻守军官们的心情，扎维沙远在千里之外，他可没那么多精力一直盯着这块蛮夷之地。 头顶传来凄厉的叫声，凯特头一次见到马修皱眉。炼金术士跟着声音抬头，一群黑色的大鸟跟随着队伍盘旋，令他不禁头皮发麻。 “乌鸦。它们聪明的很，知道在哪能找到食物，或偷或抢。”马修盯着低空飞行的鸟儿们，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可有的时候你却巴不得见到它们——尤其你需要食物和水的时候。” “说到底，这些强盗关键时候却能救命。”凯特哼了一声。 “啊哈，没错。我们不喜欢乌鸦，但避免用什么过分手段驱伞（散）它们。”马修说着，伸手扶正自己的背包，好像害怕里面的东西会被鸟儿啄去了似的。 “马修，你知道德巴翰吗？”凯特边说，视线却指向旁边的希尔·菲比。炼金术士在等待马修的答案，然后他就可以用目光好好嘲笑这个懦弱的侦察兵，让菲比自己体会自己到底有多没用。 “你是说峡谷对面……那座被铁包围起来的城市？”马修反问凯特，自己却在点头。 “我想是的。我也没到过那儿。”凯特对菲比挑起嘴角。 “那个戒备深（森）严的要晒（塞）在峡谷对面，唯一通过峡谷的桥就从它中间穿过。没有通行证不允许通过。”马修似乎为自己能够解答凯特的问题感到开心，他绞尽脑汁组合记忆里那不怎么丰富的西陆词汇，希望可以描述得更绘声绘色一些。 “所以我最远只到过桥头。那些建筑可真壮观，又高又尖。要我说唯一的缺点就是稍微有点脏。” “你长这么大，都没去过那个峡谷另一头啊？”凯特也好奇起来。 “去过一次，那时候还是个破烂的吊桥，摇摇晃晃。我的鬼魂*差点都被吓出来。以后我再也不敢过去了。其实没必要到对面去，我只是好奇那里有什么。”马修搔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里应该是“魂”而不是“鬼魂”马修用词错误） “我倒是从小就对这个感兴趣！可惜现在只能走那脏兮兮的铁桥咯，它比最温顺的动物还逆来顺受，简直无趣到极点。”凯特颇为遗憾地叹气。 “恕我直言，我觉得您的身体看起来不适合那种危险行为。倒是这个小兄弟更强壮一些。我一直不懂，为什么要把他锁起来？” “以貌取人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马修。虽然我没什么力气，但还是挺灵活的。”凯特眉头轻蹙。他瞥向希尔·菲比，“因为一点……原因，嗯。” 马修知趣地没再追问。他转移话题，询问到凯特德洛温的情况。炼金术士想了想，自己牢狱四年，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继续被关在地底下，他可能对扎维沙发动战争都一无所知。从他出狱后路上的那一丁点见闻来看，最明显的区别就如马修所说，一切都变得脏兮兮：冒着各种颜色烟雾的高大烟囱，满是烟尘的街道；挤满每寸路面，雾气腾腾的汽车和机车；还有时不时投下巨大阴影的飞艇从天空掠过。 噢，扎维沙，你的确是个伟大的皇帝！只用了四年时间，就把天空从蓝色染成了灰黄色！ “你看，我就站在这儿。所以我们没什么区别。”凯特对马修耸起肩膀，“只不过我们那里不像你们这么……自由。很多城市被统一管理，拥有最高权力的家伙是皇帝。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他的命令。” “整片陆地都是他一个人的吗？那你们的皇帝一定很累，我觉得我们的镇长已经够辛苦了。”马修意外地只显出一丝惊讶，他关注的地方也令凯特感到特别。 “只是我们的国家而已，他老人家可没那么大本事。我们那里叫普兰蒂弗，意思是丰饶之地。德洛温是我的国家，你可以理解成大一号……好几号的法斯。我们东边是兰多联邦，一个小国；再往东就是葛罗桑……” “唔……我有些迷糊了，凯特。”马修使劲儿眨眼睛，皱着眉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炼金术士。 045 心石坠地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愉快气氛被阿梅莉亚的出现打破。希尔·菲比敏锐得就像一只老鼠，若不是炼金术士和马修合力，这个侦察兵大概用不上两分钟就会消失在众人视野里。凯特俯在菲比耳边低声威胁，如果他再打算逃跑，一定会开枪打断他的腿，这才让逃兵停止了挣扎。他战战兢兢地躲到炼金术士身后，连看都不敢多看女骑士一眼，低着头边走边用扭曲的音调念叨着模糊的祷文。 由于马修在旁边，凯特一时不方便和阿梅莉亚做出过于亲昵的表现。不知是否因为菲比过激的反应，马修也对阿梅莉亚显出隐隐惧色。他从后面绕到凯特另一侧，不再像之前那般健谈，仅仅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见此情景的凯特赶忙向马修介绍一脸尴尬的阿梅莉亚。表明关系是缓和陌生气氛的最佳选择，在得知“米拉·罗斯”是凯特的未婚妻后，马修果然变得熟络很多。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礼貌，却因为蹩脚的口音而让凯特捧腹。阿梅莉亚虽然来到西陆多日，贵族教养却丝毫未减，她朝马修报以自信温和的笑容，笃定地听完马修的自我介绍，接着对这个外乡人问候致意。 “小弟，你为什么会害怕这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呢？”与阿梅莉亚闲聊几句后，马修回头询问埋头走路的菲比。 侦察兵一个激灵，紧张地挑起眼睛瞥向马修。他紧紧咬住牙齿，下巴颤抖得非常明显。还没等马修的左臂抬起，菲比就又低下脑袋。 “我本不想到这来打搅你，菲比。”阿梅莉亚不再指望菲比能回应她。她望向身边的凯特，抿起两片粉唇，“法斯近在眼前，杰森中校不打算到镇上给马修他们添麻烦。我们会驻扎在镇子附近。所以得有人送马修回镇上，再带些需要的东西。” “用脚都能想出来，这种活儿一准落在我头上。”凯特翻起白眼。乌鸦依旧在队伍头顶如影随形地盘旋。它们适时发出几声难听的嚎叫，就像在回应凯特的抱怨。炼金术士仰起头，鸦群似乎变得更为壮大。 话题又扯回到西陆和德巴翰。马修说最近半年峡谷这边都很平静，除了不时经过的帝国军队，完全没感觉到有任何异样。阿梅莉亚询问起德巴翰的近况，外乡人很遗憾地表示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靠近过峡谷。不过他告诉阿梅莉亚，前些天刚好有一小队帝国军人到镇上“享受生活” “他们特别舍得在玩姑娘这事上花钱。”他在最后补充道。 凯特关心的倒不是姑娘，他在心里推算马修描述的那队军人的造访时间。如果他们有过详尽的计划，那么刚好可以在裂隙伏击杰森的队伍。炼金术士瞥向阿梅莉亚，她脸上的笑容消了大半，说不定也注意到同样的问题。 “哈哈，那你们的老鸨真够叫人羡慕。噢，马修，你见过那些军人吗？”凯特挤出笑脸，装成随意询问的样子。 “唔，见了。当时我在街上与他们走了个对过。不过我还真说不出他们具体的样子，因为我看着都差不多，就连你也一样，凯特。我觉得你们都像是一个魔（模）子里刻出来的。口音也像，一听就知道是你们的人。”马修面朝凯特，两颗绿色的眼仁左右摆动。 “听你这么说，我都没办法向他们取经喽。”凯特吹起口哨，“好在我还有我的米拉。对吧，小甜心儿？” 阿梅莉亚瞪了凯特一眼，不过看得出她也因马修的回答放轻松不少。德洛温人和西陆人外表差别非常明显，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如此来看，德巴翰理应没出现巨大变故。至于之前的伏击，只能盼望杰森不要将之抛在脑后就好。 ———————————————————————————————————————— 当队伍驻扎完毕，天空只在西边剩下一丝金黄。凯特和阿梅莉亚带着马修返回法斯，同行的还有六名士兵；菲比暂时交给其他人看管。谨小慎微的杰森将驻地选在距离法斯足有五里的位置，他准许凯特一行人驱车前往镇子。炼金术士最终却选择了步行，他只想多和阿梅莉亚待一会儿。 目的地越来越近，大量乌鸦在空中盘旋飞舞。它们凄厉的叫声此起彼伏，混成一部致郁的曲子。 天完全黑下来，群鸦在暗影里隐去身形，只剩凄鸣在耳际回响。每个人都被这气氛压得喘不上气，他们沉默下来，跟随着电筒的黯淡光柱无声前行。凯特舔舔干燥的上颚，口水都被他吞得一干二净。眼下唯一能让他觉得安心的，就是用力牵着的阿梅莉亚的手。 如果不是马修的提醒，凯特一行人都没发现他们已经来到目的地。 一片黑暗。就连半点火光都没有。 法斯就这么在暗夜中沉睡。 “这是怎么了？”还没等凯特发问，马修自己先呢喃起来。他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左顾右盼，呼吸渐渐加快，“往常这个时候，街上会有不少人……” 046 沉睡小镇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唯有忽近忽远的鸦鸣在回应深陷漆黑的归客。 马修跟着众人沉默。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凯特从西陆人那里确认了法斯的异样。可是比起自己的家，马修似乎更关心整个镇子发生了何种变故。阿梅莉亚驳回一个士兵分头行动的建议，让所有人拔出武器。之后她建议马修在他们排除威胁之前一同行动。 窸窣脚步声跟随着摇曳的细长光柱，法斯的街道一如凯特前些天跋涉过的荒原般寂静。不过对乌鸦们而言，这里简直称得上笙歌鼎沸。炼金术士几乎要屏住呼吸，他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球，窥伺两旁的石制房屋：粗糙但并不简陋。只是在厚重的黑暗里看不出颜色。在夜色里勉强辨认得出建筑模糊的轮廓，它们的尖顶与德洛温的建筑有几分相似，不过似乎是为了装饰效果而修建得更加尖锐。 凯特收回目光，夜足够黑，才没让这些冰冷的屋子投下令人不安的阴影。他握着枪托的手攥得更紧一些，不自觉地靠近走在自己前头的阿梅莉亚。 整条街上的屋子都房门开放，却感觉不到迎客的气息。比夜更浓的黑暗从门洞逸散出来，用未知和战栗吸引屏息凝神的紧张访客——它清楚这种招数屡试不爽，无往不利。人们越靠越近，几乎挤在一起。此刻只有队友的肩膀才能让人稍稍安心；安静急促的呼吸化作彼此安慰的镇静剂。 弥漫在空气中的陈腐气息伴随着众人脚步的深入缓缓加重。凯特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开始控制呼吸，走几步才稍许吸进几缕混杂着令人作呕味道的空气。 马修冷不防开口，凯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进大脑，眼前的黑暗中猛然绽放出难以名状的彩色花纹。他不再理会空气中的恶腐，张大嘴巴发出急速沙哑的呼吸声，快要胀破的心脏警告炼金术士，它渴求更多的氧气。西陆人见状，立刻憋回自己的后半句话。待到凯特慢慢恢复平静，马修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 他这次出门，应友人之要带回一些物品。所以在回家前，马修想要先将这些东西送到友人家里。之所以提出这个请求，因为这个朋友的家恰好就在几十米外的位置。 这是个了解情况的机会，凯特因此同意了马修的请求，阿梅莉亚和其他士兵亦没提出异议。 尽管加快了脚步，短短几十米依旧耗去众人将近三分钟时间。马修上前敲门，凯特抬头望向镶嵌在石砖里的窗框：和他们经过的其他屋子一样，室内灯光未亮。炼金术士想不通，为什么这里的窗子都会修建得那么高，如果不借助垫脚工具，恐怕没人打得开它们。 耳畔传来马修的招呼声，凯特和阿梅莉亚靠上前：门半开着，黑影从缝隙后的死寂中无声溢出。阿梅莉亚对马修和凯特点点头，手贴在木门上，稍稍用力，金属轴承摩擦出充满时间痕迹的吱呀。 凶恶的腐烂气味扑面而来。 047 遗骨之城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浓烈的臭味开始侵袭凯特身体，它似乎连一个毛孔都不肯放过：炼金术士即便屏住呼吸，依旧觉得自己的意识正被挤出这副躯壳。脑子里被压制了很久的声音抓住机会，重新开始在凯特的脑海里兴风作浪。喃喃低语似与当下的黑暗和腐败产生共鸣，模糊的词汇愈念愈快，音调越来越高，声音渐渐产生形状，在漆黑的视野中心聚集——眼睛。 “凯特！” 肩头搭上一只熟悉的手，炼金术士猛然一怔。万籁归寂，陆离影像散入阴影，轰鸣的声音紧跟着蜷缩到意识深处。凯特腾出手在额前拭过，轻微颤抖的手背沾满冷冰冰的汗水。 “还好吧？” 阿梅莉亚声音虽轻，却让凯特感受到来自心底的踏实。 “嗯。”他同样轻声回应。 阿梅莉亚让其他士兵留在门口，她和凯特以及马修进入屋子。靴子踩上略微松动的木制地板。不论下脚有多轻，咯吱咯吱的声音依旧直渗骨髓。光线被彻底隔绝的石室内，电筒的微弱亮点都开始显得刺眼。 黑不见五指的房间，弥漫每个角落的腐臭——凯特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猜准了这里发生过什么。 脚底传来粘滞感，靴子紧接着踢进一团柔软的物体。凯特将光柱指向脚边，胃里的东西开始剧烈翻腾。他赶紧弓着背将身体转向另一边，食物的酸臭从食管逆涌而上。炼金术士狠狠咬住下唇，差点就没抵抗得住胃部的抽搐。 他猜对了。 一具腐烂得失去外形的尸体。凯特刚刚就踩在它融出的脓水上，靴子穿进那堆一触即溃的烂肉中。 身体总算适应了眼下的情况，器官们不再与意识对抗。凯特转向地上的遗体：已经腐烂得失去形状，无法分辨男女；穿出身体的骨架上，深色粘液正慢慢流下。虽然已经看不出这个可怜人是因何而死，但凯特从他的姿势中察觉不出挣扎迹象——只可能是突然暴毙或者一击毙命。 “能看出多久了吗？”阿梅莉亚的声音里虽然也掺着轻微的颤抖，但她远比凯特要冷静得多。 马修在旁边不做声，他反而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凯特觉得他只是被吓傻了。 “马修，你先离开这儿。我和米拉马上就去找你们。” 鞋子踩上木地板的声音再度传来，只是这次要沉重许多。 凯特重重叹息：“现在是夏天，腐烂到这种程度，大概有两个星期了吧。” 乌鸦叫声载着不安若隐若现。阿梅莉亚回望木门，他们才走进来不过几米远，就遭遇到这种情况。她正犹豫不决，凯特唤回她的意识。炼金术士决定彻底探索这幢屋子。 —————————————————————————————————— 门后阴影中响起古旧地板的沉吟，两个模糊的身影显现。等在外面的人们紧张起来，直到他们分辨出炼金术师和骑士的轮廓，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马修跨出一步迎上去。 凯特看看眉宇间显出急切的西陆人，黯然摆头。 他和阿梅莉亚又发现了四具遗骨，腐烂程度基本相同。炼金术士推测他们死于同一时间。马修垂下头，低声告诉凯特，他的朋友全家恰好有五人。 联想到他们进来时的异样，阴云笼罩到所有人心头。马修跟着德洛温人检查了整条街上的房间，没有找到半个活人。敞开的房门后面迎接他们的，无一不是腐败不堪的尸体。之后一行人放弃了搜索，凯特望着死寂的街，默默咽下口水：看来整个镇子都不会有幸存者了。 怪不得群鸦会在这里聚集。 法斯已经沦为一座惨绝人寰的坟场，但访客依旧不得不在这里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凯特没时间安慰马修，他提议这个流离失所的西陆人与他们同行前往德巴翰。马修沉默着点头，跟随士兵们一起寻找必需品——镇子的主人说，这一次免费，请随意取用。 九双手能带回的物品，对上万人的部队来说微不足道。凯特叹气，扔掉手中捧着的东西：杰森并不指望在法斯获取补给，这六名士兵不过是被派来监视自己和阿梅莉亚罢了。这时候，炼金术师听到楼上有士兵的呼声。 电筒的灯光在阁楼墙角的木柜子里照出一个蜷缩着的瘦小身影。凯特冲上阁楼，刚才发出呼叫的士兵正用枪口对准这个微微颤抖的身体。奇怪的是，他只是用双手挡住脸，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炼金术师手指扣上扳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一个小女孩。 048 斗篷之下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她看了凯特一眼，从容地接过炼金术士递上来的苹果。用脏兮兮的袖子认真拂过两遍，低着头一口咬下去。 喀嚓。 凯特摇摇头，迈步走到对面的希尔·菲比旁边坐下。他们把马修和在法斯发现的小女孩一起带回这里。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那个小姑娘在见到他们时却没表现出哪怕一丝惊恐。马修把她从柜子里抱出来，用西陆语低声慰藉。小女孩毫不挣扎，一声不吭，就像个洋娃娃。 “幸好你没跟我们一起去。”凯特望着马修和小女孩，有意无意地与菲比聊起来。 炼金术士说着，注意力却还停留在对面。小女孩抬起头，目光与凯特交汇，她并没有像设想中那样立刻避开，反而盯着炼金术士看了好几秒。凯特对她摆摆手，她才将视线移开。这个头发乱蓬蓬的小女孩绝对称不上可爱，甚至比不上德洛温那些乡下孩子；不过她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却折射出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可能有的深邃。她盯着凯特看的时候，炼金术士总觉得那对平静的眸子里藏着一个宇宙。 “我听说活着的只有那个孩子？”希尔·菲比盯着脚底下的土地，音调平淡得像在数数。 “嗯。法斯现在成了乌鸦们的乐园。要是你看见那景象，八成会被吓死。” 菲比罕见的哼出笑声。 “毕竟这是魔鬼的地界，我不稀奇。害怕只是求生本能罢了。你没问问她见到过什么？” “要是她肯跟我说话，我就不会闲到找你聊天了。”凯特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马修说她不懂我们的语言，也什么都不跟他说。我猜是被吓到了，暂时只能等着她恢复了。噢，你总是三句话不离魔鬼，这次我倒能跟你说：米拉从头至尾跟我在一起，法斯的事情与她没关系，懂吗？” “呵。” 菲比的态度令凯特无名火起。他不想因为这个逃兵而让情绪更糟，索性起身挪步到几米之外。 —————————————————————————— 夜间的平原，安静，却隐约透出些许不安。介于凯特一行的报告，杰森增派了大量巡逻人力，前往德巴翰的斥候应该也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不过知晓法斯真正情况的人并不多，连续多日的长途跋涉，使得绝大多数士兵都在晚饭后酣然入睡。 凯特睁开眼睛，来自四肢的重量提醒他应该赶快休息，但法斯的遭遇令炼金术士辗转反侧直至夜半。他无法控制脑子里的思索，尤其在这种安静的时候。那些腐烂的尸体尽然令人脊背发凉，可更清晰地印在炼金术士脑海里的，却是他踏入马修朋友家那一刻，于漆黑中出现的眼睛。它即为一直盘旋在脑袋里那个声音的具象，就这样悄无声息，无时无刻地盯着炼金术士。 旁边的希尔·菲比坐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帐篷口。 “你要去哪？”凯特望着帐篷灰色的顶部低声问。 “小便。”侦察兵掀开帘子。 炼金术士跟着起来，尾随菲比走出帐篷。他要根绝一切菲比可能的逃跑机会，不过这次他更想借这个机会到外面走走，让脑子重新属于自己。 “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希尔·菲比系好腰带，朝密集的帐篷区眺望。 “我现在没心情揭穿你的小伎俩，菲比。”凯特浑浑噩噩地垂下眼皮。 “喏，你没听见声音？有人在朝那边聚集。”菲比踮起脚尖，他的表情看着不像在说谎。不过他除了惊恐的时候，似乎都是这个样子。 嘈杂声越来越大，凯特终于意识到希尔·菲比并没有骗人。虽然他不喜欢凑热闹，但半夜里出现这么大规模的骚动，势必要弄清发生了什么——尽管法斯的惨剧不可能在德洛温军队中重演，却也不能保证这里就是安全的。 炼金术士招呼菲比跟上他，两个人朝着嘈杂中心跑去。 凯特和菲比的帐篷位于驻地最外围，炼金术士很快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停下休息。菲比自觉地跟着停止脚步。 一个影子倏地从黑暗中出现，正面迎着两人而来。菲比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他抬起头，突然大叫一声，全然不顾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凯特，拔腿朝着众人聚集的地方跑去。留下惊恐的叫喊在凯特耳边。炼金术士下一秒才缓过神，他赶紧用目光追寻菲比已经跑远的身影。 黑影恰自凯特身边擦过，距离近到炼金术士可以清楚地看清兜帽下的那双黑眼睛。斗篷呼地一声，黑影消失在凯特身后。 当心披斗篷的女人。 凯特呆滞在原地。 那双眼睛，即使换成另一种颜色，他也绝不会认错——阿梅莉亚。 049 漆黑双眸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当凯特·弗拉梅尔赶到事发地点，嘈杂已经渐散。传闻有东西闯进位于驻地中心杰森的营房，继而引发了这起骚动。可终究什么都没发生。炼金术士看着忙碌的守卫，心里的忧虑消散了一小部分。他准备返回自己的帐篷时，有人叫他的名字。 两个驻扎在附近的士兵将捆得结结实实的希尔·菲比赶到凯特面前。慌不择路的侦察兵选择了朝刚才的黑影相反方向逃走，正好撞进一大群守卫怀中。不过凯特这次看见菲比那张被惊恐占据的脸，却没能笑出来。 为了安全起见，凯特请求那两个士兵与他一同返回帐篷。他们征得长官授意后，共同前往营地外围。 四个人一路无言。随着背后杂音渐远，周围能听见的只剩下不一的脚步声。 凯特的小帐篷孤零零地凸起在营地边缘。似乎这里的士兵都忘记了他在地底下做过的事情，他们依旧刻意避开炼金术士，就好像靠近他就会招来什么厄运一般。四个人来到虚掩的帐布前，凯特向送行的两个士兵道谢，尔后掀开帘子，将希尔·菲比推进去。 帐篷里倏地传出侦察兵的叫声。凯特一愣，立刻扯开帘子跟进去。 马修的尸体躺在地上。 西陆人瞪着两只凸出的眼球，嘴巴扭曲地张到最大；两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脖子一侧。尚未凝固的大滩血液在他身下晕开。有股凉气窜上炼金术士脑际。他使劲闭紧眼睛，狠狠甩一下脑袋，将恐惧从身体中赶走，跨步到尸体旁蹲下来检查——利器从侧面贯穿颈部，动脉和气管一并被刺穿。 背后有响动，两个士兵抓住再次想要逃走的菲比进入帐篷。他们也被眼前一幕吓得停止了咒骂。 随后炼金术士和菲比被一同带往杰森的营房。 无心开口的凯特低下头，机械般地走在两个士兵中间。黑影，披斗篷的女人，黑色双眸……这些影像在他脑际重叠。他无法想象面罩之下，阿梅莉亚的脸上是何种表情。法斯的骇人画面与马修的尸体被记忆编织在一起，扭曲的街道，粘滞的尸骸……炼金术士脑袋嗡地一下：那些人死去的时候，阿梅莉亚并不在队伍里。 “就算她真的是魔鬼，我也会跟她一起下地狱！”回想起之前信誓旦旦的话，凯特感到自己的信心正渐渐丢失。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不断变换身份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未婚妻，阿梅莉亚·洛芙莱斯。 可是她的笑脸，扑在他怀里的哭泣——一切都如此熟悉，那么真实。 “这次你的阿梅不会离开，也不会再变成莫名其妙的人。” 所有这些，在那双漆黑眸子下都变得不堪一击；重逢之后的美好，全部于尸骸之中沦为笑话。 如果现在跟菲比说，自己错怪了他，大概会被那个侦察兵嗤笑到断气吧。 由于凯特和菲比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杰森中校在听取了他们的报告之后就将两人放出来。凯特忧心忡忡地走在希尔·菲比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开口。 “你看到她了。” “嗯。” “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不。” 菲比干笑两声，拍了拍炼金术士肩膀：“你还真能逞强……” “别指望劝我跟你逃跑。” “我打算暂时放弃这个念头，因为徒劳无果。至少你暂时和我一条线，能让我安心一点。” 凯特拨开菲比的手，恶狠狠瞪他一眼。 “我想说，你没注意到那个小女孩，她不在帐篷里吗？”菲比已经习惯了凯特的怒目相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炼金术士。 凯特停下来。 050 沉重对话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伫立在营房门口的凯特手停在半空，他犹豫再三，攥紧拳头轻扣三声。 由于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杰森特别允许“米拉·罗斯”拥有一间独立营房。这无意间为她的行动提供了许多便利。在希尔·菲比提醒了炼金术士后，凯特很快下定决心：他希望菲比能帮忙寻找那个消失的小女孩，而自己只身到这儿拜访阿梅莉亚。 “如果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用勉强。记得别引起大动静。” 凯特这么嘱咐菲比，对方很意外地爽快同意。炼金术士对此并没抱太大希望——小女孩十有八九落得和马修差不多的下场；菲比则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凯特觉得即使菲比现在逃走了，自己也不会像原来那样鄙夷他的行为。 屋子里没有动静，凯特握住把手轻轻转动，木门缓缓打开。 “这个敲门声一听就知道是你，你不会责怪我偷个懒，对吧？”阿梅莉亚躺在床上看过来。她的盔甲整齐地摆在床尾，紧身衣物勾勒出女骑士赏心悦目的轮廓。 “啊。” 凯特来到她旁边，扯了一把木凳坐下来。他盯着枕边那张熟悉的脸，却感觉距离越来越远。 “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发生什么了？”阿梅莉亚用手撑着坐起来。她挪到凯特对面，两只手搭在炼金术士膝头。清澈的蓝色双眸在昏暗灯光下愈发不可捉摸。 “刚才外面有很大动静。” “嗯，我听到了。”她耸起肩膀，侧脸转向窗子。柔中带刚的下颚弧线却没像往常那样引得凯特心头一震。 “可是我不想管这些，今天那些事让我……”阿梅莉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莞尔，“身心俱疲。我只祈求能睡个好觉。” 凯特移开阿梅莉亚的手：“你一直都在这吗，阿梅？” 对方点点头，显出些许疑惑。 “马修死了。” 阿梅莉亚瞪大眼睛，仿佛不相信凯特的话。 “法斯所有的人都死光了，除去那个不说话的小女孩。”凯特用舌尖舔舐干燥的嘴唇，“很快马修也会变得和我们几小时前看到的那些尸体一样。” 阿梅莉亚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她看着凯特默不作声。 炼金术士深吸一口气，接着屏住呼吸盯着她的眼睛：不会错，除了颜色，它们里面反射的光甚至都分毫不差。他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面前这个女人耍半点小聪明，本能令他对其推心置腹。 摊牌吧。 “杀人很累吧，阿梅？” “诶？” “法斯的镇民们被杀的时间与你离开的时间重合；很不巧的，马修死的时候，也没人见到你的身影。”凯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从阿梅莉亚脸上移开，但他却愈发没有底气，双腿开始轻轻发抖。 就算她几次都在宣泄杀意之后放过了他，却不代表这一次也会。 “你……怀疑是我……杀了他们？”阿梅莉亚吞咽口水的声音传到凯特耳际。她触电似的朝后缩到床铺内侧，微微张开的双唇在颤抖。 “你到我的帐篷杀马修的路上与我擦肩而过。阿梅，我……认得你的眼睛……”凯特终于不敢再看那双蓝眼睛，他挣扎着说出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我拼命劝说自己，那不是你。可是眼睛在看着我，告诉我你就是菲比所说的魔鬼……” 狭小的营房里一片死寂。披散着头发的阿梅莉亚没再做出任何回应。她呆呆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凯特·弗拉梅尔，眼神里写满失望，嘴角勾起的弧线却显出一丝诡异。 051 清晨对峙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阿梅，我只想要个解释……” “我还能怎么解释？”女骑士兀自发笑，只是笑声干涩无力。“喝下那瓶该死的药水，在棺材里躺了五天。所有人，包括我哥，都以为我死了。对我来说，什么公主，什么金子，都比不上我的未婚夫凯特·弗拉梅尔。我放弃了一切找到他，原本以为可以不后悔地过完下半辈子……” “阿梅莉亚，不论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现在我只想知道真相，还有你的想法。”凯特急促地呼吸，他重新抬起头，“哪怕……” “你闭嘴！”女骑士厉声打断了炼金术士，“我到了这儿得到过什么？每天裹在那副铁皮囊里，只为避开那群士兵的觊觎；时时刻刻担心你的安危……”她摇着头，喉咙里发出沙哑断续的笑，“到头来却被自认为最亲近的人怀疑。呵……说不定希尔·菲比说得对，我就是恶魔，活该被你们抛弃。” 凯特欲言又止，他的大脑从没经历过如此不堪，混乱的遭遇。面对阿梅莉亚的质问和控诉，炼金术士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老鼠，恨不得下一秒就灰溜溜地逃走；然而已经被驱赶到角落的理智却又挣扎着提醒他不要放弃真相：它很可能关系着所有人的生死。 “我们应该认真思考一下彼此的关系了，凯特。”阿梅莉亚手背从眼角拭过，她红着眼睛，把脸别到另一边。 —————————————————————————————————————— 凯特·弗拉梅尔抬起嗡嗡作响的脑袋，随之而来的是每块肌肉一齐传递到大脑的酸胀信号。他深吸清晨微凉的空气，借以驱赶可怕的不适。 右手五指扣得更紧了一些，硬物的挤压感让炼金术士觉得踏实。他已经形成了某种反射：无论遭遇什么情况，只要握着那块怀表，手指就永远不会松开。炼金术士扬起眼皮，黑夜已经被光亮驱赶了大半。他翻过手掌，弹开表盖：六点十五分。 自己在阿梅莉亚的营房外的木梯上坐了一整夜。 炼金术士费劲地站起来，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他想进去找她，耳边却隐约回荡起她昨夜的啜泣声。 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在身侧摆荡。 “你果然在这里。” 身后传来希尔·菲比的声音。凯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回过头：侦察兵没逃走，就站在那儿，牵着那个孩子的小手。他旁边还有三个士兵。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菲比向后退出一步，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没跑掉；同样地，小女孩也显出惊恐的神色；另外三个士兵一齐摆出警戒架势。 该死的菲比！看来他把一切都抖落给了营地里的军官。 凯特再度转头，穿戴整齐的阿梅莉亚正出现在门后。尽管头发和往常一样扎得一丝不苟，盔甲无比平整地贴于身上，也难以掩盖她的满脸憔悴。 看到门口的凯特，阿梅莉亚弯起微微泛白的嘴唇，惨然一笑。接着她目光越过炼金术士肩膀，看到小女孩正拼命钻进菲比怀里；那个侦察兵偷偷抬起头却刚巧与阿梅莉亚目光相撞，他好像颤抖了一下，立刻低下头，两手抚在小女孩背上。 另外三个士兵虽然没有明显反应，阿梅莉亚还是看得出来他们握枪的手正缓慢移向扳机。 “他们是你带来指证我的吧？”阿梅莉亚嘴角依旧挂着合乎礼仪的笑，但却再也看不出半点感情。 “我没……” “逃兵，西陆人，他们都害怕我；你昨天那坚定的语气我还记得。”阿梅莉亚低低地说着，“我找不到任何证人，无可辩驳。” 她伸出两只手到凯特面前：“让他们带我走吧。这样你们就都安全了……趁我还没后悔。” 炼金术士注视阿梅莉亚的眼睛，久久没有动作。 “好吧。”阿梅莉亚双唇抿成一条线，叹息自鼻间传来。她缩回自己的手，转身消失在营房阴影中。 凯特垂下肩膀，心脏撞击胸骨的速度不再那么快。 阿梅莉亚再次出现在门口时，背上多出了她那把长剑。站在阶梯顶端的骑士面无表情地俯视炼金术士，她垂下眼皮，又抬起来。 “对不起，凯特。我们结束了。” 炼金术士退出一步。 骑士直扑而来，那双眼睛一如昨晚斗篷之下。凯特本能地扬起双臂挡住自己的头——这次真的结束了。 052 噩耗重重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然而只有身体带动的风掠过耳际。背后传来惊呼和撞击声，凯特回过头时，三个士兵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小女孩的菲比退到几步之外，看上去受到不小的惊吓。 阿梅莉亚消失在彼此靠近的营帐后面。一阵机车发动的轰鸣传来，那声音飞快远去，不出一分钟就消散在清晨营地渐起的喧嚣中。凯特目光追寻着声音离去的方向，干涩的苦笑从喉咙中呛出。有股辛酸冲进鼻子，视线不觉开始模糊。 她到最后却没伤害一个人。 “我们结束了……我们结束了……我们……”她那句低吟在炼金术士脑袋里倒带般重现，他甚至开始跟着这声音呢喃。 枪声在炼金术士近前爆响。被推倒的士兵终于重新起身，他们高喊着，籍此发出警戒。经历过昨夜的混乱，这一次士兵们反应迅速很多，整个营地迅速进入警备状态。不过在得到正式命令前，他们暂时还没有更进一步行动。 若不是被召到杰森面前报告情况，凯特想象不出自己会在阿梅莉亚离开的地方伫立多久。他平铺直叙自己的遭遇；机械使用地“嗯”“啊”和摇头来回应长官的提问。就在问话接近尾声时，两名斥候神色匆匆地冲进营房。除了凯特，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来者身上。炼金术士仅仅斜眼一瞥，默默立在原地。 两个气喘吁吁的斥候原地立正，从他们的神态就能猜到必定没有好消息。杰森并没要求凯特和菲比回避，直接命令斥候报告情况。二人顾不上呼吸紊乱，立刻开始汇报自德巴翰带回的消息：前线战事失利，一支西陆军队正来势汹汹地直扑德巴翰要塞；预计将在一星期内到达。而目前要塞内部以及外围守军只有不足五千人。要塞长官艾力克上校急切希望杰森的部队能够尽快赶往支援，以解围城之急。 阴云笼罩到杰森前庭，他皱着眉听完斥候的报告，之后接过写有“杰森中校亲启”的书信。 “有敌方军队规模的报告吗？”中校攥紧手里的信，低声询问斥候。 “根据德巴翰侦查部队的消息，至少有五万人。” 杰森挺直身体，面容凝重地叹息一口。挥手示意斥候和凯特等人离开营房。 刻不容缓，几近万人的队伍再次加快行军速度。为了节省时间，杰森召集到所有高阶军官在路上进行简单的会议；所有人的休息时间被缩短到四个小时——只祈能在三天内赶到德巴翰。必须留出时间进行布置和安排，才有可能靠这支步兵部队抵御住足足五倍的西陆军队。 对于阿梅莉亚的追捕自然被放到了次要地位。除了对队伍周边的严密监视，原本派出士兵进行搜捕的计划宣布搁置。 行动缓慢的炼金术士再次被扔上车顶。跟着受益的还有希尔·菲比和那个西陆女孩。炼金术士自从杰森的营房走出后就未发一语，他蜷坐着，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 “有人离开那支部队，不是斥候。”深褐色斗篷下飘出几缕显眼的白发，“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那个女孩还在队伍里，其实我更担心这个。”她旁边披着同样颜色斗篷的人望着凯特·弗拉梅尔所在的部队离开的方向，带着轻微的鼻音呢喃。 “咱们很难再像上次那样潜进去了。至少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我比较在意离开的人——如果她已经被侵蚀，就会变成下一个在那里的小女孩。” 斗篷下传来一声轻笑：“你总是能说服我。” —————————————————————————————————————————————— PS：在这儿给小伙伴们安利一部超级超级有意思的小说~木萧大大的《生长树》 是生——长——不是“长生”噢~~ 那种轻柔如散文的感觉和赏心悦目的故事绝对不容错过呐~ 木萧~《生长树》快去看吧啊哈~ 053 荒野清歌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骑手的踪迹在荒芜的平原向北延伸——她似乎没想要沿着来路返回，而是随意取道前进。直至进入一片崎岖岩地，她逐渐减慢速度。 两名追踪者一路悄无声息地尾随至此。他们攀上一座高耸的石柱，远远观察着骑士的一举一动。她彻夜不肯停歇，在银河映照之下卷起沙尘，不知想要前往何处。终于在东方群山被勾勒出赤红描边的时刻，骑士首次停下脚步，她翻身下车，背靠一处坚硬的岩石，不久便深沉入眠。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跟过来，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看不出她的目的，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我印象中继续往北只有重复的荒地，那里没人。”面罩后面的声音听上去忧心忡忡。她说着，回瞥自己的伙伴，“说不定这次你的判断真出了问题。” “其实我也说不准。”矮上半头的同伴望着她们的目标。她抬起胳膊，斗篷长袖下露出两只结构精密的机械手。这双手的灵巧程度丝毫不比人手差分毫，它们掀开兜帽，扎成一束的白发立刻被风吹散。 “毕竟她本不是这边的人。然而到现在为止咱们还没发现过除了你之外对侵蚀免疫的人，她接触过那个女孩。我不愿意冒险。”白发女性转过白皙的脸，十五六岁的脸庞上却刻着成年人才有的认真表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担心她只是个引开我们的诱饵——毕竟那个小女孩知道我们的存在。”戴面罩的女人摇摇头，她垂下黑色眼睛，“只怪我当时疏忽，才留下这个祸根。” “那就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然后回去。” “呵，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当机立断啊。露……”黑色眼眸看向地面，她吞回说了一半的名字，“茉伊拉。” 远处的骑士突然动了动，她醒过来。茉伊拉皱起眉，她本计划沉着对方熟睡解决目标，现在不得不另谋他法。她伸手去取扣在背后造型奇特的长枪，却在手指触到枪身时停下来，最终垂下胳膊。 “不打算用狙击枪？” 茉伊拉摇头：“要节约每一颗子弹。这里的弹头制式和我们的不同，子弹已经是不可再生资源了。不过我也没打算直接到她面前去。” “以你现在的能源储量，你想用光学迷彩？”茉伊拉的同伴向她跨出半步，“弄不好你会进入待机状态的！” “我靠近之后再开启就行。只是几十秒而已——”茉伊拉目光指向东方，太阳已经升起，在山顶洒下大片金黄。“然后稍微多晒几小时太阳就好了。” 远处传来歌声，两个人一齐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过去：是那个骑士。她侧坐在机车座位上，低着头兀自清唱，孤独的歌声在太阳初升的早晨异常清晰。那清澈的声音于杂乱的岩石间回荡，直传天际。 彩檐阑珊 蝶舞回旋 月色映杯盏 醉还 晓梦犹忆观君颜 …… 茉伊拉和她的同伴眺望唱歌的骑士，两人同时沉默，似乎想留给对方唱完这一曲的时间。可是只过了大约一分钟，茉伊拉就无息迈开步子，从几十米高的岩壁跃下。她的同伴则坐下来，静静等待歌声戛然而止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歌声经过高潮，慢慢归于平缓，最终在耳际消散。茉伊拉终归还是让骑士完成她了的绝唱。蒙面人闭上眼睛。 同伴悄无声息地出现，伴随她的是一声叹息。 “斯诺，我的任务失败了。” 蒙面人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同伴，眸子里透出疑惑：“她不可能发现你。” “她没发现我，但是……”茉伊拉盯着斯诺的黑色双眸，“她的眼睛，就跟你的一模一样。我看着她时，就感觉是在面对你……我下不去手。” “如果是别人这么跟我说，我一定认为他在跟我开玩笑。”斯诺转向几百米外的骑士。斯诺的视力远没有茉伊拉那么好，在这个距离，她眼中的骑士仅仅是模糊的一点。“从你嘴里说出这个，就有点奇怪了。” “你知道我的眼睛不会看错。” 隔着面罩，看不出后面的表情。斯诺看着茉伊拉的眼睛：“那就换我去解决好了。” PS:呃......写词实在是不擅长==在这里让各位见笑了。我会多花点儿时间酝酿，把她补充完整，也更......符合阿梅莉亚当时的情境~总之献丑~ 054 镜中之眼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白发少女默默点头。目送同伴离开后，她扯下自己的斗篷，粗布掩盖着的机械身体此刻暴露无余，全身上下只有头部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少女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全然不理会脑海里回响的内部警报：请注意，能量剩余不足百分之十五！请注意…… * * * 阿梅莉亚停下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越来越亮的东方。回音散去，脸上两行被晨风吹干的泪痕反射出太阳的金色。她抽了一下鼻子，用袖口抹去颊边痕迹——自从抛弃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公主之名，她就再也不需要眼泪。 太阳映在公主脸上，照得她一阵头晕目眩，不过阿梅莉亚知道其实是自己的胃在告急。她翻动挎包，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最后一份压缩面包。逃出营地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考虑过准备什么，要到哪里；现在回忆起来，甚至连逃走的理由都记不清楚。阿梅莉亚苦笑着，撕开食物包装，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放进嘴里。 之后要去什么地方？没有答案。曾经以为见到凯特就可以是全部，现在却发现最终在荒野里孓然一身。 背后传来声音，公主空着的手按住腰间手枪。离开营地之后她从未遇到人类聚居点；进入这片满是石柱的荒地，甚至壁虎的身影都消失无踪。一定是人声，她确信自己的判断——而且在这种地方的访客，十之八九没报善意。 脚步声依旧在缓缓靠近，对方毫无隐藏之意。阿梅莉亚朝后甩出左臂，枪口指向来者。不过她手指还停留在扳机之上。尽管抛弃了名号，导师的教诲阿梅莉亚仍然谨记于心：永不欺凌弱者，绝不伤害无辜。 直到看清光线中渐近的身影，公主主动收回了枪。 披斗篷的女人。 阴影下那双黑色眸子看过来。阿梅莉亚手指不自觉地缩紧，她记起凯特那时认真的表情，还有隐约透出的不甘。其实他从没错怪她——阿梅莉亚盯着那双黑眼睛，仿若在注视镜子里的自己。 仅仅是颜色不同。 对方停下脚步，目光中透出同样的疑惑。 * * * 斯诺看着面前拥有一双蓝眼睛的女骑士，她的模样只比茉伊拉大一两岁。骑士褐色的头发在风沙中变得暗淡，却更加映衬那张写满坚毅的美丽脸庞。斯诺看得出对方双眸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她觉得自己的眼睛现在或许也是这样。 不，那就是斯诺的眼睛。茉伊拉说的是实话。 仅仅是颜色不同。 骑士绕过机车，单手按住腰间佩剑，挺直立于斯诺对面。 “是你杀死马修，对吧？” 斗篷下的斯诺看着对方，不动声色。她不想像茉伊拉那样以效率为先，面对这些外来者，倘若确定他们未被侵蚀，就手下留情。就如同当初她放走那个侦察兵一样。对方口中的马修，应该就是那晚茉伊拉在帐篷中杀死的家伙。 “第一个问题，我当做你默认。”骑士皱起眉毛。“法斯镇那些所有人，也都是你做的……我可以这么推测吗？” 斯诺点头。唯独这边那些身材高大的本地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说出你的名字。” 没有回应。 “既然如此……”骑士盯着斯诺低吟。她放开握剑的手，回身抽出挂在机车一侧的双手长剑立于身前。 “吾名阿梅莉亚·洛芙莱斯。”阿梅莉亚蓝色眸子里燃起怒火，“今以德洛温骑士之名义，”她双手擎剑于脸侧，“征伐汝之罪恶！” 055 骑士荣誉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斯诺自斗篷下伸出右臂，手中握着的金属管向两端弹出利刃，化为一柄双头长矛。那个繁文缛节的骑士已经朝她冲过来，斯诺仍旧一言不发，从容地闪过自天而降的剑刃。双手长剑，斯诺最熟悉不过的武器，她曾经视之为身体的延伸。熟悉到几乎可以通过阿梅莉亚手腕的转动，判断出其下一步的动作。 面对阿梅莉亚的质问，斯诺始终以沉默回应。她不想解释什么，因为她清楚，纵然这么做也是无疾而终。更何况自己面对的还是一个被愤怒吞噬的女人。 反正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然而这次她错了。斯诺不知道与骑士往来了多久，但她发觉自己始终没能占到优势。阿梅莉亚舞动沉重的剑身时并非斯诺所想的那般横冲直撞：她娴熟地转动身体，剑锋流水般律动。力量在平静中聚集，无声爆发，最后毫无留恋地散去。这种行云似的战斗令阿梅莉亚手里的铁剑仿若失去了重量，成为舞者手中的缎带；也让她浑身无法露出一丝破绽。 火花在金属碰撞声中迸出，斯诺被震得向后滑出半步。她惊诧于自己竟然在力量上居于弱势：不仅仅是武器的差距，还在于她前些年对机械的过分依赖。 不过斯诺却远比身披重甲的阿梅莉亚迅捷得多。她手中的武器倏地缩短，骑士的重剑失去支点砸向地面。斗篷在身体带起的风中甩开，斯诺的身影已经绕到阿梅莉亚背后。手里的金属棒抽向阿梅莉亚腰间的盔甲缝隙，却没弹出刀刃。 只转过半身的阿梅莉亚只能压低重心，依靠侧滑步抵消冲击。无刃的武器错开缝隙，重重抽打在阿梅莉亚侧后方的胸甲上。骑士顾不上撞击的疼痛，借着后撤的力量单手将长剑抡出弧线。斯诺纵身前扑，躲开这一记攻击。 “我不会感激你刚才的心慈手软。”阿梅莉亚重新摆好架势，“但你亦不必担心命丧于此。我会带你返回部队，让你在那里获得应有的审判。” 斯诺安静地站直身体，武器重新展开成为矛的模样。她的沉默再次激起了阿梅莉亚的怒火，长剑呼啸而至。 这一次斯诺谨慎了很多。她从未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与自己实力匹敌的对手，与同面前这个年轻女孩的战斗相比，屠戮那整个镇子似乎仅仅是一份稍微费力的体力活。蒙面人几乎不用武器抵挡对方，仅凭借着灵活的身体避开阿梅莉亚撕开空气的剑刃。不知从何时开始，斯诺学会了这种步步为营的办法——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自己想要的结果。 “斯诺，能听见吗？”斯诺耳边的通讯器中传来茉伊拉的声音，她似乎是强打起精神说话。 “嗯。”斯诺不敢分神，只用最简单的字眼回应。 “那晚留在营地的采集器在电量耗尽之前传来消息，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现在马上赶过去看看。你的浮空板我借用一下，谢了。” 斯诺还没等回答，耳机中就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茉伊拉关闭了通讯。就在斯诺分神的一刹那，阿梅莉亚一剑扫过。来不及躲开的蒙面人不得不竖起武器招架，她只感到左臂传来一阵酥麻，整个人被击飞出去。 那个任性的机器人，每一次都是这样。斯诺眉头紧蹙，一手撑地站起来。左臂还能活动：要不是刚才靠着长矛的角度卸去了一部分冲击力，这条胳膊很可能很难逃过骨折的宿命。 她抬头看自己的对手：阿梅莉亚双手提剑缓缓靠近。女骑士同样遭受着长时间战斗带来的疲劳侵扰，她踏着沉重的脚步，呼吸急促且不均匀。不过阿梅莉亚脸上的表情却和最初相差无几，坚定，沉稳。斯诺恍然察觉，原来阿梅莉亚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怒火淹没过。 面罩后的嘴唇发出干燥的信号，斯诺深呼吸，让血液充满氧气。接下来要尽快解决这个小姑娘，不论以何种方式。 尽管不再保留，主动出击的斯诺还是没能速战速决。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灵巧的身法和体能上的优势渐渐使她占据了上峰。 ———————————————————————————— 阿梅莉亚可以看得清对方的每个动作，却发现身体无法迅速回应大脑的指令。手中的武器似乎在挥舞中不知不觉重了几倍，激烈地抗拒着它的主人。她知道这是低血糖的反应——为了节约粮食，她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只吃下了一小块面包。阿梅莉亚绝对没想到这个决定会在此刻跟自己开起了最可怕的玩笑。 蒙面人弯下腰，跨出一步窜到阿梅莉亚面前。她准确地寻找到阿梅莉亚正在卸力的胳膊，肘尖撞上阿梅莉亚的手腕。公主觉得手指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原本紧握的长剑在惯性下飞出去。紧接着是眼前突然的黑暗：蒙面人的另一只手绕过阿梅莉亚被挑起的胳膊，上勾拳正中公主下巴。 “悉听尊便。至少，我没有丢弃一名骑士的荣誉。”这是阿梅莉亚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话。 056 临时同伴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公主努力挑起沉重的眼皮，强烈的光线令她双瞳刺痛无比。她低下头，强忍着睁开眼睛。 看太阳的高度，中午刚过。阿梅莉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她的机车就在旁边，只是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动弹不得。 蒙面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遮住太阳的光芒。阿梅莉亚仰头盯着兜帽下的黑眼睛，那双眸子透出的只有平静，感受不到丝毫敌意。尽管如此，公主依旧努起双唇摆出强硬的表情，她绝不会祈求怜悯。 蒙面人递过一块食物，阿梅莉亚瞪着对方，尔后把脸甩到一边。 “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你最好吃点东西。你叫洛芙莱斯对吧？” 这是阿梅莉亚第一次听到那个女人开口。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很好听，她语速很慢，似乎是因为不熟悉德洛温的语言。从声音判断，她的年龄应该介于凯特和扎维沙之间。 “我不会接受一个连名字都不肯报出的杀人狂的怜悯。”阿梅莉亚目光重新回到对方脸上，她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就连以真面目示人的勇气都没有。” “斯诺。我的名字。”对方依旧举着食物。 阿梅莉亚一声冷笑。 “如果你想要自己动手……”斯诺说着，收起食物。她的武器重新出现在手里，不知名金属铸造的短棍弹出尖刃，在太阳底下熠熠发光。 斯诺跨出半步来到阿梅莉亚身侧。公主一直瞪视着蒙面人，她几乎屏住呼吸，努力隐藏自己的紧张。利刃自身边划过，紧束的绳子散落到地上。啪的一声，那块食物被抛到阿梅莉亚面前。 “自己来。”斯诺斜倚在机车上，冷冷地看着阿梅莉亚，“你足够聪明，应该知道耍花招是没用的，洛芙莱斯。” 终究还是低挡不住饥饿，阿梅莉亚拾起地上的食物，脱去包装后塞进嘴里。 “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走？” “难道扔下你在这地方等死吗？”斯诺转过头，隐约发出一声叹息，“很抱歉，我对杀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阿梅莉亚低头发出一声干笑：“不知道你把这句话对着法斯那些尸体说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跳起来感谢你。” “所以我不再想试图跟你们解释什么。”斯诺站起身，“走了。我们已经耽误了半天时间。” ———————————————————————————————— 机车在石柱林立的荒地上卷起大团烟尘。斯诺将蒸汽发动机的出力开至最大，阿梅莉亚感觉自己好像快要飞起来。她被斯诺牢牢捆在机车后座上，迎面吹来的风卷起沙尘从脸上划过，令她不得不紧闭双眼。 “很好！我以为只有我才能干出这种事儿！” 公主放开嗓子大喊，这样才能不让她的声音在传进斯诺耳朵前被风吹散。她吃了满嘴沙子，牢牢抓住车把的斯诺却依旧充耳不闻。阿梅莉亚使劲儿晃动几下身体，根本无法挣脱绳索，她只好闭紧嘴巴，在斯诺背后缩紧脖子。 机车猛然刹住，毫无准备的阿梅莉亚狠狠撞在斯诺背上。一股剧烈的酸意涌进鼻子，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公主顾不上睁眼，仰起脑袋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是疯了吗？” 一块布被按在阿梅莉亚脸上，胡乱抹去她的眼泪。公主睁开眼睛，已经站在车旁的斯诺扯开褐色棉布蒙住她的脸。 “你刚才差点害了我们俩。”斯诺垂下胳膊盯着只露出两只蓝眼睛的阿梅莉亚，“现在说话嘴里就不会进沙子了，所以麻烦老实一点。” 她说着，重新戴好护目镜跨上车子。尽管声音很低，阿梅莉亚还是听见了斯诺的呢喃：“该死，现在看她就和在照镜子一样。” “呵，我不想承认，但我深有同感。”阿梅莉亚冷笑着回复斯诺，“可惜有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眼睛的人偏偏令我厌烦。” “看来我的判断没错，你没被侵蚀。”斯诺忽视了阿梅莉亚的挑衅，毫无感情地说出一句令阿梅莉亚莫名其妙的话。 “你说什么？”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放你走。不用在意我的话，只要记住远离本地人。”斯诺的声音被风吹进阿梅莉亚耳朵，“别问为什么，你不会相信我的解释。” 公主眉头微蹙，斯诺身上的谜团就如同她裹着的斗篷，将这个女人与周围的事物分隔开来，无法窥伺其中半点真相。“自从在来这儿的路上见到那几只叫不出名的怪物；还有一个我认识的人身上发生的奇事，我已经没有什么不相信的了。让我听听你能讲出何许花样，说吧。” “呵，你们为侵略而来。可是除了那个镇子之外，你见过你们的敌人么，尊贵的骑士？”即使是发问，斯诺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她不等阿梅莉亚回答，继续兀自开口，“应该说，除了你们自己的队伍，你还见到过其他人么？ 057 迷离真相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不用拿‘前线远在几百公里之外’这种理由反驳我。你从山那边过来，这片广阔平原是否贫瘠到完全不适合人居住肯定很清楚。给你一点提示，你在那个镇子附近看到过耕地吗？” “但是他们可以交易……”阿梅莉亚自己停下来，她记起马修说过，法斯附近并没有其它城镇。他们也不可能与德巴翰交换粮食。 “怎么，察觉到问题了？”斯诺倾斜车身，转过一个大弯。 “你说的东西让人很难理解。” 斯诺仅仅发出一声对牛弹琴般的冷笑作为回应，就没再理会阿梅莉亚。 “我的意思是，请不要这么拐弯抹角！我没心情听你这种怪人打哑谜，这是在浪费我们俩的时间！”阿梅莉亚闭着眼睛大喊。蒙着脸的布让她可以自由说话，却更加阻碍了声音的传播。 “本地人试图把他们信奉的什么东西召唤到现世。”斯诺那特别的声音在几秒钟后传过来，“我不信神，但召唤这种事他们已经在做了。你们这些入侵者就是现成的祭品。” “如果你想要为自己的屠杀找个理由，刚才的可不合适……”阿梅莉亚说到一半，突然听见斯诺在低声细语。她停下来，却察觉到斯诺并没在跟她说话。蒙面人的语速比之前快了一些，明显是在与什么人交谈。阿梅莉亚费劲地睁开眼睛搜寻四周，除了岩石和沙尘，什么都没有。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好吧，我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正赶过去。可是不确定机车燃料能否坚持到那里。茉伊拉，麻烦你弄些燃料，我们在那个镇子附近见面。对了，那个女孩跟我在一起，见面之后再详谈。” “你在和什么讲话？”等到斯诺沉默下来后，阿梅莉亚主动搭上话茬。这个叫斯诺的女人身上谜团越来越厚：她杀人如麻，满嘴无法理解的论调，和看不见的东西对话……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欣慰，就是她现在看起来没有了刚出现时的强烈敌意。 “同伴。等见到她，你就可以走了。” ———————————————————————————— 翌日第一缕阳光映照在斯诺头上时，她和阿梅莉亚就已经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会面地点。仪表上的指针告诉她燃料还有五分之一的剩余——远比预想中要耐用得多。茉伊拉孤独的身影伫立在几米之外，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听到机车的声音，她摘下兜帽，白发被晨曦染成红色。 “那边很可能在我们赶回去之前就会开战。”待到斯诺领着阿梅莉亚走近，茉伊拉抬头看着斯诺。她好像完全忽略了阿梅莉亚的存在。 “只能尽力而为。我们俩现在这样子几乎不可能左右局势。”斯诺说着，解开阿梅莉亚的绳子。 公主赶紧扯下蒙着脸的棉布，让自己几乎全部挤在一块的骨头放松。她注意力转移到斯诺的同伴身上：可能比她还小一两岁的女孩。她长得很像德洛温人，圆润的脸蛋与一头特别的白发相得益彰。 “请你们说明一下情况如何？”阿梅莉亚顾不上礼仪，她上前一步，目光在斯诺和那个女孩之间徘徊，强行插入她们的对话。 女孩的视线转向阿梅莉亚，她那双蓝眼睛里面分辨不出任何情感，就像一对晶莹的水晶球。她在阿梅莉亚感到紧张之前微微低头致意，尔后露出温和的笑脸：“你好，我是茉伊拉。” 虽然女孩突如其来的示好令阿梅莉亚猝不及防，但作为公主的素养令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及时作出回应。不过等她还礼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使用了公主礼。 “你好，茉伊拉。我叫做阿梅莉亚·洛芙莱斯。” “呵，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的眼睛，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别看她彬彬有礼，杀人的时候可毫不犹豫。”旁边的斯诺垂下眼皮悠然说道。 阿梅莉亚看过去，她没想到这个沉闷的女人竟然也会开玩笑。 “不过斯诺说你没有被侵蚀，所以我现在无须表现出敌意。”茉伊拉对阿梅莉亚点头。 “我觉得，我有必要搞清楚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阿梅莉亚看着斯诺和茉伊拉，她的脸板得更紧，眉毛也蹙起来。 茉伊拉看看斯诺，后者微微颔首。 “简单来说，你们的要塞遭到围攻。斯诺告诉过你这边的情况，他们来取更多祭品。以我们俩的能力……或许阻止不了那支军队。” “德巴翰。那里距离前线很远，而且要塞固若金汤，你们多虑了。”阿梅莉亚微微昂起头，“这又是你们为杀人寻找的理由吧？” “如果你看到了德巴翰的情况，就不会说出刚才那无礼的话。”茉伊拉也变得严肃，“你们的守军不足一万五千人，对方是你们的六倍。斯诺决定放你走，请你立刻离开吧，阿梅莉亚。” “对不起，我必须跟着你们——直到搞清楚你，”阿梅莉亚盯着茉伊拉，随后转向斯诺，“还有你——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即使你们没骗我，身为德洛温的军人，参战也是我的责任。” 058 漆黑城塞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所以你就这么草率地决定让她跟着我们？”茉伊拉望向十几步外正给机车添加燃料的阿梅莉亚，轻轻抿起双唇，“你很清楚她是个不稳定因素。” 斯诺叹息一声，垂下头看着茉伊拉的侧脸：“同时也是出色的战力——几乎和我平手。” “其实你是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吧？”茉伊拉安静地笑，仿若洞穿一切的眸子看向自己的同伴，“冲动鲁莽，什么都不怕……就连爱用的武器都跟你一样。” “呵。” “只是……你在她这个年纪时一定比她粗鲁得多。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你骂我是‘小骗子’那时候的嘴脸。”茉伊拉头歪过一个微小角度，眯起眼睛，“而那个洛芙莱斯，她的身份绝不止一个骑士那么简单——刚才她对我行的是皇室礼。” “我有点理解你那个蠢搭档的感受咯。不过你的观察还是一如既往的仔细啊。”斯诺发出不屑的哼声，她回头朝阿梅莉亚看过去，“我们差不多该上路了。” 阿梅莉亚跨上机车，蒸汽机发出轰鸣。 当斯诺恍然觉察到异样，机车已如离弦之箭从她和茉伊拉身旁疾驶而过。望着阿梅莉亚的背影，斯诺皱起眉毛，她余光中的茉伊拉默默举枪。 “茉伊拉！” 斯诺还是慢了一步，狙击枪喷出火光。 ————————————————————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好机会：甩开那两个奇怪的人，赶到德巴翰把她们的事情告诉其他人。阿梅莉亚不相信茉伊拉的话，她只知道是茉伊拉和斯诺屠杀了法斯的所有人；相比茉伊拉嘴里的战争，阿梅莉亚选择自己双眼看到的真实。她趁着斯诺和茉伊拉悄声交谈的时机发动了机车。 公主仅仅逃出几十米距离，背后传来一声她从未听过的枪响。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捏紧了刹车。 子弹自左侧发梢旁边飞过，一小撮头发飞散在空中。阿梅莉亚清楚这是一个警告：如果她置若罔闻，那么下一颗子弹就会射入她的后脑。 公主伫立在原地，盯着两个“陌生人”走近。她目光在斯诺和茉伊拉之间徘徊，直到两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立于近前，都未发出一声。同样沉默的还有斯诺，茉伊拉则在小声叹息后扬起右手。即使努力保持平静，阿梅莉亚也立刻被这自己从未见过的异象吸引——茉伊拉那只手臂完全由机械结构组成，指尖却如人手般灵巧。 啪！ 公主脸上一阵辛辣。从茉伊拉伸出手开始，阿梅莉亚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只机械臂，却没想到茉伊拉会甩出这记耳光。 斯诺一声不吭。她斜眼瞥茉伊拉一瞬，转向呆立原地的阿梅莉亚。 “你的行为可以理解，但是对同伴的不信任我无法容忍——公主。”收敛了笑容的茉伊拉看起来就像个毫无感情的洋娃娃。 原本不知所措的阿梅莉亚听到茉伊拉的说辞，突然冷笑着昂起头：“同伴？很抱歉，我从没把你们俩当做同伴。” “斯诺，我觉得现在我们不能放她走了。”茉伊拉无视阿梅莉亚的挑衅，静静转向旁边的伙伴。 ———————————————————— 经过两天的跋涉，队伍的速度第一次减慢下来。凯特·弗拉梅尔头痛欲裂，他蹒跚地站起身，想看看是什么阻挡了杰森的脚步。等凯特费力地挺直腰板，车子已经完全停下来。 暗淡光线里，隐约可以望见远处漆黑的尖顶；似有轰鸣声从前方地下传出。凯特努力伸长脖子，终于发现队伍被一条巨大裂谷挡住，水声正是从超过一公里宽的峡谷中传来。与描述中一模一样，位于深谷咽喉的钢铁城塞——德巴翰，就在他们眼前。 没有料想中的欢呼声。队伍依旧保持着安静，所有人都缄口不言：杰森已经告诉士兵们，他们很快就要投入一场敌众我寡的战斗。 幸好杰森够聪明，没有向士兵们透露真实的人数差距……凯特的身体随着车身摇晃。车子依次驶上宽阔但肮脏的铁桥，峡谷中的轰鸣愈发强烈，与炼金术士脑子里的声音合而为一。他似乎已经习惯与这不为人知的声音为伍，只是坐着呆望那些铜墙铁壁和无数高耸的尖顶塔楼越靠越近。巨大的蒸汽机拉紧铰链，不知何种金属浇铸的漆黑要塞大门如阴影中的狮口，向浩荡的队伍缓缓打开。 PS:这一章真的有些零碎......前前后后用了三个视角......时间交错描述起来真麻烦啊.....我本来想要继续以阿梅莉亚的视角继续，却发现这并不合适，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嘛，就是酱紫啦~ 059 夜间会议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想不到连这种地方你都能混过去，菲比……”炼金术士回望背后，峡谷对岸的平原一隅镶嵌在逐渐缩小的门洞里，就像一副昏暗的老照片。 “有条很窄的栈道沿着外城通向铁桥，很多人都知道。”希尔·菲比抱着小女孩，仰望头顶的黑色石头，“听说是德巴翰初建时用来维护外墙的，后来就荒废在那儿。当时要不是别无选择，我绝对不会走那里。” 凯特闭上眼睛，他不想听菲比描述那条小路如何曲折恐怖。杰森为他们多争取到一天时间，五天之后就会有六万人兵临城下。可是凯特此刻关注的却不是德巴翰的城墙有多厚，他满脑子都是阿梅莉亚的背影。她去了哪里？最好取道港口，乘船返回德洛温。那才是作为公主的她该在的地方；而不是这漆黑压抑，被燃料刺鼻气味笼罩的要塞。 炼金术士睁开眼，门廊的岩石似乎正朝他挤压过来。 ———————————————————————————— 德巴翰的主议事厅不比一个黛卡瑟（德洛温首都）富裕商人家的客厅大多少，装修更无从提及。米黄色墙壁上，十几盏钨灯用暗黄色光线驱走阴影，却不知为何给大厅披上一层寒意。凯特昏昏欲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杰森点名，到这里参加战前会议。炼金术士努力挺直身体，注意力却被纯黑大理石地面反射的灯光吸引，眼皮愈发沉重。 旁边的希尔·菲比用手肘碰了碰凯特。炼金术士回过神：军官们已经客套完，站在首席的艾力克上校将一枚雕刻着狮子形象的棋子摆在铺于众人面前的沙盘地图上。从沙盘轮廓就能分辨出来，狮子脚下正是德巴翰要塞。 “很遗憾没有多余的时间款待诸位，相信在座各位同僚都清楚我们目前的处境。”艾力克嗓音浑厚。这个下巴光滑的清瘦男人看上去小杰森几岁，目光却比杰森坚定的多。在这种远离帝国的前线要塞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榨取，忠诚才是立身之本。双腿发酸的凯特趁没人注意，悄悄换成稍息姿势，继续听着艾力克的发言——关于德巴翰的具体状况。 “要塞主体分为外城和内城，以及四座卫城。卫城的自动防卫装置预计在明晚设置完毕，之后我们的防御工作将集中在外城。”艾力克手指在沙盘的椭圆形区域划过，立体沙盘完整呈现了要塞结构：内城有将近一半位于峡谷凸出的峭壁之上，与铁桥直接相连；剩余部分则被外城完全包围。援军可以直接到达内城，士兵们只需要防守半面城墙——除非敌人插上翅膀越过峡谷。即便最后不得不弃守，亦根本毋需担心无路可退。 “作为抵达前线的咽喉，我们绝不会放弃德巴翰。如果无法消灭敌军，就要坚守至援军抵达。”艾力克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凯特低下头。“各位都清楚我们人数不足以发起正面进攻。但利用德巴翰的防御设施与充足的粮食储备，逐渐消耗敌方部队直至取得优势则完全不是问题。 “各位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及时提出来，之后我们需要尽快开始讨论具体防守事宜。”艾力克停下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位军官。 短暂安静过后，有位凯特不认识的军官询问起德巴翰的防御设施。那个军官的右手沿着桌边摩挲，目光于沙盘起伏间游移，他显然对人数差距如此悬殊的战斗没信心，却又耻于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 “二十七部大型投石机，三百门火炮。”艾力克言简意赅，“还有一万三千名士兵和充足的弹药。” 060 悲观情绪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那位军官望着艾力克，期盼上校还藏有什么能够轻易克敌的宝贝。然而艾力克的目光已经转向沙盘，军官的喉结隐隐移动，沉默地垂下肩膀。 之后就是艾力克的城防计划与面对可能发生情况的应对方案。有人提出利用卫城重点防守和派遣游击队的意见，都被艾力克一一否定：在毫无遮掩的平原地带这些方法并不适用。重点防御依旧应当置于德巴翰本身。凯特闭上眼睛，军官们的讨论变成背景音。炼金术士很清楚之后的方案会关乎自己生死，但他依旧对决策者们的话题毫无兴趣。除非军官们要他去送死，否则他只需要执行自己接到的命令足矣。 冗长无趣的会议不知进行了多久。军官们绞尽脑汁设想可能遭遇的情况，然后寻找最合适的对策：时间安排，兵力配置，队伍调动，伤员转移，多种突发状况处理……凯特此刻心里只想着能和其他士兵一样，在这平静的最后一夜做个美梦，诚然他十有八九又会看到阿梅莉亚远去的背影，然后满头冷汗地惊醒。 炼金术士百无聊赖地晃动身体，让被挤压到一起的脊椎骨放松。他轻声叹息，那样也比站在这儿好多了。挺立身旁的希尔·菲比则完全一副职业军人表现，他从站定到现在的两个多小时里几乎从没动过，甚至眼皮都没眨上几下。炼金术士斜眼瞥向菲比，他觉得如果不是菲比胸口轻微的起伏，这个逃兵很可能会被人当做一尊蜡像。 时针又跨过两格，凯特变得焦躁不安。他甚至开始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这些军官连厕所都不用上。正当凯特不知所措地摩擦脚尖时，似乎听到杰森在叫他。“在！”炼金术士赶紧挺直腰板大声回应。 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二十多双眼睛一齐看过来，喧闹的会场瞬间变得安静。凯特皱起眉头，他学着希尔·菲比的样子站好，一声不吭。出丑？这有什么所谓。炼金术士满心想着他最好能在下一秒被赶出去。 事与愿违的是，凯特的喊声反倒提醒了杰森。中校命令凯特和菲比还有其他及名士兵向前，接着向军官们解释这几个士兵的来意：他们参加了裂隙的战斗，同时目睹过法斯发生的惨剧。杰森需要这些当事人向德巴翰的军官们汇报真实情况。 凯特虽然不被人喜欢，但无疑是他想办法带领众人取得了山谷战斗的胜利；而且炼金术士与那个叫马修的西陆人有过不少接触。因此他被要求第一个进行报告。 ———————————————————————— “你为什么没告诉他们你那奇怪的本事？”士兵们被允许返回住所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希尔·菲比来到拖着沉重脚步的凯特旁边问道。 “知道的人越多，麻烦越多。让艾力克长官他们知道咱们背后没那么安全就够了。”凯特拖着长长的尾音回答。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乐观。”菲比仰头看天空，不知何时乌云何时聚拢起来，把星光完全遮蔽住。“虽然德巴翰看起来坚不可摧，但这些黑色的金属和石头总叫我不安……我们要面对差不多六万敌军……铁桥今晚会被升起来，想跑也没有机会了。” “你以为那些军官都镇定自若？”凯特打着长长的哈欠，根本不把菲比的话放在心里，“他们说不定比你还紧张哩。感谢你之前的‘帮忙’让我的未婚妻没跟着咱们到这地方来。只要她安全了，我怎么都无所谓。” “你都看见了，她……” “闭嘴，逃兵。我猜你从没真正喜欢上一个姑娘吧？” 061 大军压境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厚，几乎都要压上内城高耸的塔尖。这是炼金术士到达德巴翰的第四天，外城城墙下喧嚣依旧：士兵们自那夜之后轮番上阵，不间断地构筑外城的防御工事。投石机在六重轨道上就位，可以随时移动支援；火炮业已准备完毕，静待目标出现；外城各处布满陷阱机关，士兵们正在把致命的钢刺和燃料填进去：军官们料想到外城可能陷落的状况，为巷战做出充分准备。 凯特停下脚步费劲地呼吸，仰望一直绵延到地平线的黑云。今天轮到他在城墙执勤，因此不需要参与到体力劳动中去。炼金术士非常感谢上级这个命令：如果再在下面搬运一整天炸药，等到敌人出现时，他可能连枪都端不起来。 位于要塞正面的两座卫城孤零零地伫立在远处，靠两条铁轨与德巴翰相连。结构简单的塔楼在毫无遮掩的平原上显出几分突兀。艾力克在那两座漆黑的碉堡中放置了大量烈性炸药，当它们被敌军淹没时，就会带上很多人一起到那个世界去。 脑子里的声音忽高忽低，听起来好像带着些愉悦。凯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是因为它一直在脑袋里盘旋，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自己。炼金术士摇摇头：幸好在他听来只是些杂音，如果他有一天听懂了那个声音的呢喃，八成会疯掉。希尔·菲比的身影出现在右边，侦察兵提醒凯特他在这里站得有点太久，很容易被发现是在偷懒。 炼金术士深吸一口含氧量低得让他感到窒息的湿热空气，盯着远方凸起的塔楼抬起脚步。当他的目光沿着卫城中间延伸到地平线时，炼金术士又一次停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一条黑边出现在视野尽头，渐渐变宽。凯特叫住前面的菲比，一同巡逻的士兵中也有人发现了异样，消息立刻传递至队伍中的每个人。队长发觉自己随身携带的望远镜不足以看清天边移动的东西时，马上带领着十几个士兵前往城墙上的瞭望塔。 模糊的黑线缓缓铺开，将远方的平原彻底遮盖。凯特眯起眼睛眺望，余光里的队长正好吞下口水。 队长离开望远镜时，两条八字眉已经拧在一起。尽管他没说话，凯特也能通过表情猜到他看见了什么。 要塞的斥候没能回来。 敌军出现的警钟顷刻传遍整个德巴翰。由于卫城的士兵两天前已经全部撤出，要塞厚重的大门在蒸汽机的巨大响声中缓缓闭合。士兵们修筑工事的嘈杂声很快被投石机在钢轨滑过的轰鸣遮蔽；两百门远距离火炮被推入炮口，射手们严阵以待。在这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整个要塞显出久违的寂静。直到下级军官们的命令声再次响起，外城的工兵们重新开始未完的工作，喧嚣再次回归。 传达过消息，凯特还要在城墙上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士兵们在城下集结，他们会在合适的时机攀上十米宽的城墙作战。炼金术士眺望远方，之前的带子已经变成黑压压一片，与遮天蔽日的阴云连成一体。仿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被感受到那几万西陆人靴子一齐踏向地面产生的震动。 空气变得更加粘稠，炼金术士不得不加快呼吸。他不自觉向城墙内侧靠过去，生怕某颗炮弹突然落在自己脚下。乌云从深灰色变成黑色，凯特用袖口抹去额头的汗水，希望这场暴雨能早点倾泻到地面——说不定能够减缓地平线另一端那蚁群般敌军的行进速度。 直到下午四点，雨水依旧遮遮掩掩地藏在云层中。艾力克和杰森来到城墙，望远镜中的敌军与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模模糊糊连成大片。令人不解的是那块黑毯并没有如艾力克所希望的那样淹没卫城：它缓缓减慢速度，在距离两座凸起塔楼相当一段距离的位置完全静止下来。 巡逻的凯特和希尔·菲比从长官们身后经过。炼金术士歪过头，看向艾力克目光所指，还没等他迈出下一步，剧烈的火光猛然迸裂；随着惊天动地的声浪席卷而来，更加猛烈的爆炸几乎映亮了半边天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出几步，等到烟火散去，左侧的卫城已经不知所踪。十几名士兵冲上前将军官们按倒在地。凯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闪光和巨响就已再次袭来。 “通知所有人！敌方有远距离武器！”艾力克喊得满脸涨红，他从士兵中间挤出来，“让工兵和炮手撤出所有火炮，投石机移动到最远发射点后马上装填！一旦敌军靠近射程，立即进行第一次发射！” 上校尚未离开城墙，他的命令就已经传达到每个士兵耳中。城内的防御系统分秒必争地运行，为突发状况做出最快速应对。两座卫城虽然没能发挥它们最后的作用，但也算给德巴翰的守军发出了警示。 “刚才的爆炸……我觉得下一枚炮弹就会落在自己脑袋上……”凯特视线从离去的艾力克背影移到已经化为废墟的卫城方向，他紧紧握住枪托，呼吸仍未平静，“我们真能守住这座城墙吗？” 菲比回头看着正沿轨道缓缓移动的投石机。虽然它有一个复古的名字，但却是帝国最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这个黄褐色浑身布满柳丁的钢铁巨物，可以利用它那足有二十米长的高耸炮管，将成吨重的炮弹抛射到二十公里之外。侦察兵心里很清楚，在整个普兰蒂弗，没有东西能比投石机打得更远；至于眼下这贫瘠之地，他自信西陆的蛮夷不可能有对抗这些机器的办法。 能令他感到恐惧的，就只有那个女人——米拉·罗斯。 “没什么可怕的，要不了多久这些投石机就会让你安心下来。”菲比罕见地反过来安慰炼金术士，“相信我。” “我就算不信，你也不能装上翅膀带我飞走。”凯特耸起肩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远处的敌军。“在外面那黑压压的一片被消灭干净之前，咱们永远都不算安全。我已经迷糊了，你连这个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偏偏对我未婚妻怕的要死。” “你可以把我当时的处境想象成咱们在法斯救下的那个小女孩一样。”希尔·菲比垂下脑袋，不停噬咬下唇，“只有我自己逃出来。” “看来你打定主意咱们能赢咯。我记得你说在徳巴翰活下来才告诉我。”凯特喉咙中发出笑声。“看，地平线那边的蚁群又开始移动了。” 062 无路可退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似乎受卫城那出乎意料的爆炸所累，他们推进的速度较之前减缓很多。阵型也发生变化，原本整齐的边缘向前探出两只触角。凯特猜测这两只触角大概就是试探前方其他陷阱的敢死队。 投石机发射的时候，凯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裂开。耳鸣过后的短暂失聪让他不得不对着希尔·菲比比划出连自己都不大明白的手势。不过站在城墙上的炼金术士终于深切体会到投石机的破坏力，确如菲比所说，那些大家伙着实令人心安。 谨小慎微的艾力克似乎在担心对方拥有射程更远的炮弹，因而选择了先发制人。事实证明他的忧虑完全多余：黑毯再一次停止前进，他们进入投石机射程的两支先头部队所在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两座焦黑的深坑。随着第二轮炮击开始，他们甚至开始后撤。炼金术士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如释重负地看着远方战线缓缓移动，撤至完全安全的位置。两方几乎同时停止动作，战场上回荡起一股诡秘的寂静。 炼金术士后退几步，倚靠在城墙内沿上。他掏出阿梅莉亚的怀表，轻吻表盘。接着望向希尔·菲比：侦察兵的观察力出人意料地敏锐，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炼金术士垂下眼睛摇头干笑，怪不得菲比一直坐怀不乱。 对峙一直持续到隔日傍晚。期间投石机每隔一小时会发射三枚炮弹，敌方完全按兵不动。已经习惯这种有规律的巨响和震动的凯特和菲比从内城小道匆匆跑过——他们这些天来第一次抽出时间去看望那个西陆小女孩。尽管她至今从未开口，却主动承担起炊事工作。看着她与炊事兵们一起忙碌的瘦小身影，凯特和菲比算是感到些许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跑来跑去，我就安心很多……”凯特话音未落，一阵来自背后的响动打断了他。希尔·菲比也惊恐地瞪大眼睛回望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内城后方。 —————————————————————————— 爆炸的气浪翻滚着挤到峡谷这边，升起的铁桥在腾空而起的火光和浓烟中坠入谷底。阿梅莉亚跳下机车向前猛冲几步，在悬崖边缘停下来。 “希望这个能让你相信我们的话，公主。”茉伊拉走到阿梅莉亚身边，她冷漠的表情里透出不明显的遗憾，双瞳被火光映上一层红色。 “让我过去！用你那个东西！”阿梅莉亚突然转过脸，失去了作为公主的矜持。她细长的双眉扭曲地拧在一起，两只手搭上茉伊拉肩膀，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句话。“快啊！” 茉伊拉不为所动。 “我的未婚夫在那里……”公主的呼吸渐渐紊乱，她瞥一眼茉伊拉手中的浮空板，转而盯向白发少女略显空洞的眸子，“麻烦你了。”她慢慢吐出这四个字，双手已经紧紧攥成拳头。 “就是求我们，也不肯放下自己的身段。”斯诺也出现在一旁，她盯着峡谷对岸的德巴翰，面巾后发出不屑哼笑。“不过不需要你的请求，我们也打算到那边去。”蒙面人说着，转向茉伊拉，“浮空板可以载两个人，我们过去吧。” “对不起斯诺，我拒绝。” “茉伊拉？” “公主，我并没有记仇。”茉伊拉转向几乎要暴起的阿梅莉亚。公主的理智还在，她压下自己的怒火，怒目圆瞪。白发女孩看一眼斯诺，目光回到阿梅莉亚身上，“前几天连续超负荷运转，能量没有及时补充。现在它只能送一个人过去。” “嘁，交给我。”斯诺伸出手。 阿梅莉亚挤到斯诺身前。公主盯着茉伊拉，双唇微张，她最终闭了眼睛低下头：“如果你能把它借给我，我愿以德洛温骑士之名起誓为你效忠……求你，茉……” 公主突然瘫软倒进斯诺臂弯。斯诺看着阿梅莉亚歪向一边的脸，兀自摇摇头：“你还是别去添乱得好。” “老好人。”茉伊拉看着斯诺，垂下眼皮低声说。 “彼此彼此。”蒙面人小心地将昏睡的阿梅莉亚平放在地，“我该过去了。” 茉伊拉扯下发圈，银发如瀑布般披散到后背：“花不了多少时间，帮我扎成辫子吧。” “你这是什么坏毛病……”斯诺满嘴嫌恶，可是她却来到茉伊拉身后牵起那束银白。要塞方向传来更大的爆炸声，斯诺在火光里将茉伊拉的长发扎起。 当最后一节麻花扎紧，茉伊拉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待到斯诺回过神，她的同伴已经悬浮在她无法触及的高度。 “我认为还是交给我更合适。”茉伊拉留下这句话，与火光一齐消失在夜空中。 063 破釜沉舟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要塞正面的城墙被炸开一道巨大豁口，呼喊声与浓烈的烟尘揉成一团。茉伊拉无视城中的混乱，她目光直指远处军队阵地，从德巴翰侧面掠过。浮空板最后的动力终于彻底耗尽，半空中的黑色身影滑行着快速下降，重重砸向地面，茉伊拉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任由身体在土地上翻滚弹跳，尔后迅速起身找回平衡直奔几公里外的阵地而去。 炮口喷射的火焰再次点亮夜空，爆炸在茉伊拉背后撼动地面。德巴翰的炮火虽然在还击，却无法直捣敌方阵地。茉伊拉无声奔跑，取下背上的狙击枪，将一条线缆接入背上的接口；她已经根据炮击声音确定了目标大体位置，现在至少要减缓对面那几门大炮的发射频率，狙杀炮手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 夜视系统还能正常工作，茉伊拉在快速跑动中不断调整视距，终于在五次炮击之后将目标的具体位置全部锁定：七门巨炮，三十五个炮手。茉伊拉低头注视自己的弹匣，还有十五发子弹。 目标固定，前两发子弹必然可以解决两个目标；利用它们引起的混乱，可以继续制造大约三分钟的完美射击机会。炮手死亡引起的发射频率降低会以指数增长。茉伊拉在脑海中模拟接下来的情况，数字模型以极快速度构建。在混乱状态下，剩余的十三发子弹最多可以再命中十个目标，此后巨炮的发射基本趋于停滞。考虑到炮手的可替代性，她接下来必须进入阵地摧毁敌方武器。 没有消音器的狙击枪发出清脆响声，两名炮手应声倒地。茉伊拉立刻提起枪跑向另一个狙击点。远处的混乱如期而至，枪手借着夜色在运动中开火，待到白发的猎人脚步戛然而止，已经又有三个目标的头颅被子弹击穿。 尽管精打细算，剩余的十发子弹仅仅只吞噬了五个灵魂。茉伊拉收起枪，甩出收纳与左边小臂的短剑。望着密集的人群，猎人舔舐自己的嘴唇，她扯下斗篷。茉伊拉压低身体奔向被重重包围的目标，没有光学迷彩，没有反重力核心，没有枪；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身体。人群越来越近，茉伊拉在一声惊呼中手起刀落，那个可怜的士兵顷刻脑浆四溅；猎人没有停留，瘦小敏捷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叫喊声迎面而来，继而被甩向身后。 丝毫没有隐藏行踪的茉伊拉很快陷入被围追堵截的境地。幸运的是那些士兵顾忌友军的安全，不敢轻易开火。虽然不能飞行，但茉伊拉依旧能够凭借自己的身体优势在重重包围中上下翻飞跳跃，于四溅的血花中起舞。 炮击已经完全停止，茉伊拉不知道自己到底闯进了多深入的位置。剩余能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警告已经响起，但她还有是一个目标要解决。 不要降低出力！抗拒着保护系统的建议，茉伊拉纵身跃起，短剑划开两个士兵的喉咙。离地几乎三层楼高的她抽出身后的军刀，一道橙色等离子光束紧跟着包裹了刀刃。 既然基米能做到，那我一定也可以！ 刀光闪过，少女面前的炮管轰然坠地。 064 最后努力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警告，剩余能量不足百分之十五！ 仅仅摧毁了两门大炮，茉伊拉脑子里的保护系统就再次开始报警。即使她仅仅在切割前一秒才开启等离子刀刃，维持它存在片刻所需的巨大能量损耗也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她不再理会持续的警报声，只是挥动着光亮依旧的短剑在人群中冲出一条条蜿蜒路径。（茉伊拉的短剑表面附着纳米涂层，不会沾染血液） 敌方士兵终于不再顾及近旁的友军，他们意识到与其看着同伴倒下，还不如尝试射杀面前这个敏捷的魔鬼。子弹从四面八方将茉伊拉包裹，她这副战斗用身体可以抵御弹头的伤害，但在无法保养的情况下她必须保证身体维持最佳状态。幸运的是中央处理器的运算能力并没有大幅下降，茉伊拉可以依靠对弹道的预判进行躲避。她从密集弹雨中寻找受伤最小的路径飞奔而过，挥动短剑弹开子弹，利用自己的速度引诱士兵将子弹射向盟友。尽管如此，那副机械身体各处还是留下深浅不一的弹痕。 四！ 沉重的金属炮身砸进地面，来不及躲避的士兵血溅一地。茉伊拉沿倾斜的炮管滑下，趁着扬起的尘土直奔下一个目标。然而能量剩余已经不足百分之十，保护系统开始强制进入安全程序：处理器性能顷刻间下降，维持肢体行动的能量输出被限制。白发的猎人挥刀斩下半个头颅，却由于力不从心而被数枚自背后飞来的子弹击中。她发觉此刻甚至难以维持身体的平衡，狠狠朝前扑倒在地。 “关闭保护系统，维持能量输出。”在地面翻滚的茉伊拉发出最高权限指令。力量迅速涌向全身，她右手撑住地面，以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方式弹起，重新开始奔跑。当她再次跃入空中，燃起的刀刃已然忽明忽暗，红色电浆在空中逸散。 巨炮轰然倒塌，能量剩余百分之三。 当数值降至百分之一，系统将不可控制地进入休眠状态。茉伊拉感觉不到疲倦，却能够感知得到自己已经逼近极限。 “真巧，只有这两枚。之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她经过巨炮，扔下一枚黑色金属球；到达最后的目标跟前，她停倏地住脚步。士兵们围上来，将瘦小的女孩团团包围。茉伊拉看着越来越近的包围圈，默默启动刚刚布下的金属球。 —————————————————————————————— 没人会想到敌军拥有超过投石机射程的武器。他们引诱德巴翰的大炮开火，等到它们暴露位置后，借助铁桥被炸毁带来的混乱一举毁掉十四架投石机。尔后敌军将外城城墙炸出几处缺口，杰森误以为外城已经被作为主要目标，下令守军向内城撤退，结果又有十架投石机被摧毁。所有人都以为要塞即将覆灭时，敌方的开炮速度却突然减慢，最终归于平静。 此时要塞仅有三架投石机可以发射。 轰炸开始时，凯特和希尔·菲比因为在内城而逃过一劫。两个人都被吓出一身冷汗，菲比此前的自信杳然全无，他无力地靠在满是油泥的石墙上，惊恐地看着火光在身边迸裂。直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渐渐平息，菲比才对凯特的呼喊作出一丁点回应。 “该死，你这软脚虾就不能稍微振作一点吗？”炼金术士自己身体的颤抖还没停止，“咱们得想办法才行，我打算试试让炮弹发射的燃烧更剧烈一些，说不定能打的更远！” “你……你说你要用奇术？”菲比不停吞咽口水。 “炼金术！我是个炼金术士！”凯特很想对着菲比的脸来上一拳，但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回望外城墙参差的豁口，叫菲比立刻跟他去找艾力克。 065 歪门邪道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炼金术士和逃兵跌跌撞撞地闯进位于指挥部，在混乱的状况下他们几乎没受到什么阻拦。很多军官此时正在要塞各处指挥战斗，因此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寥寥数人。杰森似乎受了伤，但他依旧在和艾力克焦急地讨论着什么。虽然他们在凯特和菲比冲到面前后立刻终止讨论，炼金术士和逃兵还是听到了“奸细”“铁桥被毁”一类的字眼。 凯特余光瞥向希尔·菲比。侦察兵正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的视线越过军官们，从指挥部正前方又矮又宽的窗口看出去。如果光线良好，从那里就能够俯瞰整个战场。 “士兵，有什么要报告吗？” 有人刚扬起胳膊，随即被艾力克阻止。上校并没有让两个狼狈的士兵滚出去，他相信没人会在眼下这种时候无缘无故离开岗位跑到指挥部。 “上校，我有办法增加投石机的射程。”凯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给出自己的回答。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挺直身体注视艾力克的眼睛。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钟，然后是来自其他军官的反对声音。他们认为仅剩的三架投石机决不能交给一个小兵来做没依据的试验；而且在不清楚地方火力点的情况下贸然开火，恐怕这三架机器也会很快由于位置暴露而被毁掉；最致命的是，铁桥被毁，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撤离的机会。 凯特并没有发起反驳，他仍旧紧绷身体，目光依次看过那些慌乱发言的军官，最后回到艾力克身上。上校粗眉紧锁，但他从头至尾都没关注那些说话的军官，仅仅在他们说完后微微点头。炼金术士知道自己已经在博弈中占据了上峰：这种混乱慌张的气氛中，只要一句最肯定的回答，再加上合适的眼神，就足以影响当局者的判断。此时艾力克已经把头转向凯特，炼金术士微微昂起头，迎对上校的目光。 “如果失败，你要为此承担所有责任。” “感谢您的信任，艾力克上校。”凯特以军礼回应。在获得上校的许可证明后，炼金术士毫不在意艾力克背后那些军官的脸色，扬起嘴角转身离开指挥部。 他听到有人对艾力克说：“这家伙有可能就是敌军的奸细……” “很抱歉，我没看到是哪位大人在悬断是非。”凯特脚步应声停止。他转回身，目光从几个他在路上没见过的军官脸上扫过，“可惜我没有多余时间与您争论。您不妨趁躲在艾力克上校和杰森中校身后担惊受怕的这段时间，让杰森中校跟你说说我们一路的遭遇。如果您还是对我这个士兵抱有偏见，等德巴翰转危为安，我很愿意浪费时间奉陪。” 室内陷入尴尬的安静。炼金术士无意留下看看哪个军官脸上的肌肉在不自然地抽动。他自顾自说完，径直走出正门。希尔·菲比对艾力克行礼，小跑着跟上凯特。 “你确定可以做得到？”菲比跟着气喘吁吁的凯特奔下阶梯，他们身处德巴翰高处，勉强看得到隐藏在夜幕中投石机的庞大身躯。 “不确定。如果不小心……用力过猛，咱俩可能……当场就会被炸成灰。”炼金术士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反正失败了也没地方逃跑，那样还能痛快点。” “我有个想法，说不定能帮上忙。” “呵，说啊。” “投石机的炮弹重量差不多一千公斤，如果增加重量，然后把机器移动到那儿——”侦察兵手指他们下来的方向，“再稍微调整发射角度。这样就能让射程增加不少。” “等我们把那玩意儿开到高处，德巴翰估计已经被轰成平地了。不过增重似乎可行……我再让发射的力道大上那么一点——轰！”凯特说着，挤进满是油腻的升降梯。等到希尔·菲比跟进来，炼金术士猛地拉上启动装置。 “那是什么？”敌军阵地方向突然发出两道极亮的闪光，纯白的光团持续了几秒钟才渐渐消失。凯特朝前迈出一步，他觉得那光线的亮度即使放到白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像是某种信号……标示位置的信号。”希尔·菲比的声音在旁边传来。 “正好我们缺个目标……”凯特转头看着侦察兵，好像突然记起什么，原本自信的笑脸消失不见。他一拳垂在升降梯护栏上，“该死，我没留意具体位置！” “我记得。” 升降梯随着一阵响动缓缓停止，目的地就在眼前。 066 片刻宁静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负责看护投石机的士兵跨出一步，凯特在对方开口前甩出艾力克的证明。士兵自信核对了几遍，沉默放行。 爬上投石机足有两层楼高的基座，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士兵们将更多火药装入分装式炮弹的弹头中；蒸汽机嘶吼着将炮弹推入炮膛。菲比在控制台调整炮管的仰角和炮口位置。凯特站在炮身下仰望，不自觉地吞下一大口唾液——如果没能控制好时间，炮弹发射瞬间的震动和巨响都能让他当场毙命。 整个投石机突然摇晃起来，然后开始缓缓移动。 “他们在干什么？”凯特及时抓住护栏才没倒下去。他稳住身体跑向控制室。 “最大仰角只有十五度，这根本不够。不远的地方有个斜坡，应该可以弥补。再忍几分钟！”看到凯特破门而入，希尔·菲比立刻向他解释。 一声巨响在百米外爆裂，敌方的大炮相隔多时后终于再次开火。凯特看看菲比，暗自庆幸那不是高爆炸弹。而侦察兵则露出不明显的欣喜表情，他告诉凯特，敌方开炮的位置与之前闪光爆发地点吻合。 终于准备就绪。炼金术士冲出操作台来到炮身下。菲比不知从哪里找到两团棉花，凯特用它们塞住耳朵，又在外面戴上一枚厚重的隔音耳包。待到这头钢铁巨兽完全静止，炼金术士把手轻轻按在清凉的金属上；他用另一只手按动电筒开关传送信号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近乎疯狂地撞击着胸骨。 令凯特无比厌恶的是，脑子里那个声音似乎显得无比兴奋，它呼号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在催促炼金术士赶快将火药倾泻到对面阵地。 操作台传来回应的光点。没有多余的手握紧那只怀表，凯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熟悉的脸。对不起，阿梅莉亚。他默数到五，转身朝操作台的方向用尽所有力气狂奔。随着背后几乎要把所有骨头都震裂的巨响，脚下仿若地震般的摇晃将炼金术士抛离地面。 ———————————————— 清晨第一缕阳光映上德巴翰高耸的塔尖，凯特和希尔·菲比再次挤进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升降梯。链条和齿轮吱吱呀呀的声音变成节奏舒缓的摇篮曲，凯特不顾护栏上的油污，靠在上面合拢眼皮。 几秒钟过去，炼金术士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耳鸣仍旧在挑拨他烦乱的脑神经，他仰头靠上护栏。投石机击中两个目标之后，脑袋里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盘旋了一会儿，随即消散得无影无踪。炼金术士竖起一根中指举到自己眼前：你满足了就去睡觉，啊？看看这是什么！混蛋！ 没有半点回应。 无力的手垂下来，敲打在铁栏上，然后是一声嗤笑。安静的后半夜，这意味着现在至少不用担心会有炮弹砸到头顶了。 希尔·菲比询问炼金术士，要不要去指挥部向军官们报告。炼金术士默默摇头，告诉侦察兵，现在正是偷懒的最好时机。菲比罕见地露出放松神态，伸着懒腰赞同凯特的观点。 “昨晚在操作台，还有之前在山谷里。一点都看不出你是个怕死鬼。”凯特双手抱胸调侃菲比，“这两次都多亏了你，菲比。” “恐惧从来就没离开过我，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菲比望着渐渐靠近的地面，用一贯认真的语气回应凯特的玩笑，“那种时候不冷静，接下来就是去见真神……我只是在努力控制恐惧罢了。” “呵，要是有神存在，恐怕他也没比魔鬼好到哪去。”凯特不以为意地说着。升降梯到达地面，他刚迈出一步就向前倾倒下去。希尔·菲比及时抓住炼金术士的胳膊。 “呃，谢谢。” “那边的角落好像有什么。”菲比架着摇摇晃晃的炼金术士，望向拐角处的阴影。 “我知道你眼神好，可是这里能出现什么怪东西？” 当凯特看见依偎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白发少女时，目瞪口呆地转向希尔·菲比。 067 物以类聚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黑夜仍在继续，远处炮声依稀。阿梅莉亚倏地站起来，血液涌向下肢，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等到视线恢复，她看见椅座在机车旁的斯诺，一下子记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蒙面人盯着峡谷对面的德巴翰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阿梅莉亚跨出沉重的步子来到她面前，挡住斯诺视线。她盯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棕黑色眸子，用尽全力抑制即将喷发的怒火：“你……” 面罩后一声叹息，斯诺移开自己的眼睛：“你只睡了二十几分钟，公主。茉伊拉会解决那边的事情，虽然我很想过去帮忙，但无能为力。” “我不是什么公主！”阿梅莉亚抽出长剑，沉重的剑身撞上岩石，“阻止我去找我的未婚夫，你不打算做些解释吗？” “关于你的身份，茉伊拉的判断一定不会错。我现在不想跟你胡闹，洛芙莱斯。要是有办法飞到对面，没人介意你去做什么；只要你不妨碍到我们。”斯诺看着地面，似在自言自语，“茉伊拉已经够让我操心了，你最好沉住气好好等在这儿，要么就马上离开。” 紧绷的肩膀垂下去。阿梅莉亚收回武器，朝德巴翰的方向坐下，双臂揽住膝头。炮火声在她完全清醒后变得愈发响亮，在沉闷的夜空中回荡很久。公主盯着对岸要塞，眼皮始终未眨一次，她默念着炼金术士的名字，回想起自己那句“我们结束了”突然摇头自嘲地笑一声。 毅然决然离开，口口声声说再见，结果现在却满脑子都是他……没出息。 响声渐渐稀疏，阿梅莉亚却更望眼欲穿。不清楚是那个叫茉伊拉的女孩真如斯诺说的那样解决了问题；还是德巴翰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公主站起身，仿佛多出来的这点高度能让她看清对面。背后的斯诺自始至终都如一座雕像，沉默和面罩隐藏了她所有情绪。可是不清楚为什么，阿梅莉亚觉得斯诺和她一样，在等待中愈加满心焦虑。 “露娜！” 斯诺又在对着她那怪异的工具喃喃自语。她音调突然提高，阿梅莉亚回过头。蒙面人站直身体，一只手攥紧拳头。 “嘁，就不该相信她的鬼话。”斯诺歪过头，语气中更多是懊悔。 “你连说话方式都变了。”阿梅莉亚低声说，目光依然停留在对面的塔尖，“露娜是谁？” 脚步声渐近，披着斗篷的人来到阿梅莉亚旁边。“茉伊拉差一点就把那些入侵者的大炮全毁掉。她做了最后的努力，接下来只能靠你们这边那些人的造化了。” 公主窜起来，怒目圆瞪：“造化？这就是你说的她会解决事情？”她大吼着，一只手指向德巴翰。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必须要帮你，洛芙莱斯？我现在就跟你担心你那未婚夫一样担心茉伊拉。如果换成是你，你能不能做到只身一人冲进六万人的敌军阵地，毁掉几乎全部巨型火炮？”斯诺这次没回避阿梅莉亚的双眸，那双黑色眼睛里的瞳孔微微缩小，“她临到最后还跟我说，让我想办法。因为她答应过你。” 阿梅莉亚低下头。 “呵，想不到现在我们落到同样的境地。”斯诺面对峡谷，德巴翰的轮廓在沉闷的黑暗中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声音散去，夜幕笼罩的旷野只剩下深谷底部翻腾浪头在低沉轰鸣，不久前的战火仿佛从未发生过。 并排站在旁边的阿梅莉亚瞄一眼斯诺。被面罩遮住的脸就连轮廓都看不出来，只有一对与阿梅莉亚毫无二致的眸子闪烁着光点。公主低下头，如果自己也披上那条斗篷，就没人分辨得出她们——即使两人瞳色不同。当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要塞时，爆炸声越过峡谷，再次冲击她的耳膜。 分辨不出爆炸地点在哪里，阿梅莉亚屏住呼吸；斯诺与她同样忧心如捣，从眼神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几分钟后，巨大炮声再次传来，公主拳头越攥越紧。 “不能这么等下去。” “能怎么样呢？”斯诺微微侧过脸。 “我有个不怎么靠谱的办法，要试试看吗？” 机车发动机在夜色中嘶号，阿梅莉亚胸口几乎要贴在把手上。她再次狠狠踩下阀门，把更多燃料送入蒸汽机。直到速度盘的指针指向最右侧，公主眉头紧锁地用力握紧车把，小声吐出咒骂。 “用一星期时间返回海港，找艘飞艇越过峡谷……我肯定是昏了头才会坐上你的车。”斯诺的声音被风吹得模模糊糊。 “从你之前开车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趟旅程！”阿梅莉亚放开嗓门，“你以为自己看起来很深沉？其实我们一样！” 068 华丽晚宴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小型聚会厅布置虽然并不华丽，但唱片机里的高昂乐曲却恰好晕染出相得益彰的气氛。泰勒·安东尼达斯与几个军官在这里，谈天说地，觥筹交错。尽管飞艇的最高指挥权并不属于安东尼达斯，但并不影响他的这趟享乐之旅——每个人都围绕着他这位谈吐风趣，举止优雅的年轻绅士。就如同在德洛温一样，泰勒·安东尼达斯在哪儿出现，就会立刻成为那里的焦点。 泰勒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世和家人，也没人关心他与现任大主教安东尼达斯有着相同的姓氏。即便坊间偶尔流出几句传言，绝大部分人也仅仅一笑而过。大主教体恤民意，待人和善，深得德洛温人爱戴。人们自然也就不再关心这位老人的私事——谁“年轻”时没犯下过一点错误呢。 可是老主教显然并不满足于让自己的私生子，也是唯一的后代坐吃山空，做一辈子的纨绔子弟。德洛温为掠夺资源而发动的战争刚好成为完美契机：士气高涨，捷报连连。因此老人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间将泰勒送往前线。泰勒几乎不用冲锋陷阵，只需坐享胜利果实，而经过这场重要战争的“洗礼”后，等待他的则是爵位与荣誉。 军官们小口品尝红酒，泰勒却根本不喜欢这种口感干涩的饮料。他喝下整大杯德洛温东部原产啤酒，软绵绵地倚进沙发。他给自己点燃一支粗壮的雪茄，深吸到无法再吞下半点空气，闭上眼睛缓缓呼出，在烟雾笼罩中满脸陶醉。氢气飞艇本应完全禁止烟火，但泰勒买通关系，改造了他经常使用的几间舱室——它们在需要时可以完全密封，与艇内其他位置隔绝。浓厚的尼古丁刺激着泰勒的神经，他全身肌肉都松弛下来，微笑着欣赏自己这件“小作品” 相比泰勒对这艘飞艇的其他改动，他们用来放松的这间密封室的确称得上小手比。泰勒从小就对摆弄各种机械充满兴趣，从不知饥饿的他花在这个爱好上的钱远比他在姑娘身上用掉的金币更多。 整只烟见底 ，泰勒一拍扶手站起身。他重新给自己倒满一大杯啤酒，走到人群中间一声轻咳。杯盏交错的军官们都停下来，等待这位俨然主人姿态的公子说话。 “各位前辈，飞艇明早就会抵达港口，我们的空中之旅行将结束。所以希望大家尽情享受今晚的夜色和美酒！最后，愿各位武运昌隆！” 志得意满的泰勒在欢呼和掌声中高举酒杯。正当他把杯沿送到嘴边准备一饮而尽时，有个不解风情的少尉跑进来，在飞艇指挥官身边耳语。那位军官瞪着少尉，满脸无需大惊小怪的表情，挥手打发他赶快离开。 愉快气氛依旧。泰勒绕过几个人，来到脸微微发红的指挥官面前。 “尤金中校，恕在下好奇。刚才发生什么了？” “抱歉打扰到大家的兴致，一点小事。”尤金回答期间不忘把酒倒进喉咙，“士兵在飞艇上抓到一个偷渡客。” 泰勒看了看面前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军官，他并没有喝多。这艘飞艇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偷渡客？几天来的旅行，泰勒已经对这些趋炎附势的面孔失去了兴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自然引起了他的关注，他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白痴会跑上一架奔赴前线的飞艇。 士兵押解着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进入聚会厅时，每个人都皱起眉，屋子里立刻只剩下唱片机播放的乐曲。泰勒只征得了尤金的同意，并没把这件事告知屋子里的其他人。士兵带着满脸胡茬的偷渡客径直走向坐在沙发里的泰勒，后者则示意军官们毋需在意，这不过是他请来的一位“客人” 头发凌乱的男人来到泰勒面前。他瞪着离去的士兵，一只手按住肩头转动手臂，看上去对士兵的粗鲁行为颇为不满。当他看到坐在沙发里的泰勒，立刻发出低声感叹：“哇噢。” “看来你认得我？”泰勒昂首望着男人消瘦的脸。几天来东躲西藏的生活让这张脸又脏又累，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右脸一道显眼的伤疤从颧骨几乎连到下巴。从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来看，他并无恭维之意，更多的是意外。 “我怎么会不认得您，主……”男人停下来，回头看看周围，退后一小步弯腰行礼，“请原谅我刚才的不敬，泰勒阁下。 “我是埃文·刚铎。一个——赏金猎人。” 069 不速之客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我是埃文·刚铎。一个——赏金猎人。” 他自报的身份出乎泰勒意料。即便是收钱办事，赏金猎人们往往都非常谨慎，他们并非不择手段的杀手，极少会去招惹军方；而且眼前前这个面相难堪的男人明显不是有备而来。泰勒刚想要继续询问，却被男人抢了先。 “北方的烟草！”埃文·刚铎探出身子。他嗅到泰勒散发出的雪茄气味，微微眯了眼睛，毫不掩饰满脸的欲望。“不知阁下可否满足一个多日未沾烟气的可怜人的简单要求，与我分享些许这无上的美好？” “我本不该理会一个偷渡客，但是看在你对我身世尊重的份上——”泰勒歪过头付之一笑，“请先回答几个我的问题，我再决定要不要满足你的要求。” “一艘华丽的飞艇，一次愉快的旅行！我有幸参与其中已经不胜荣誉，更何况能与泰勒阁下您当面交谈。”埃文·刚铎站得笔直，用依旧神经质的腔调侃侃而谈，“请尽管提问，在下愿意全力为您解答。” “我很好奇，一个赏金猎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泰勒·安东尼达斯环顾四周，笑着摇头，“艇上的大部分军官都在这间屋子里，你该不会想从他们那儿取走些什么？或者，想要给谁带个话？我有点敬佩你的职业精神——毕竟你这一趟代价可不小。” “不不不，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活儿才乘上这艘飞艇……刚才你说军官？”赏金猎人这才开始留意周围的情况，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头，眼神里溢出慌张。“我说这里怎么会有士兵，所以这不是旅行航线？” 泰勒被这迷离迷糊的回答逗笑，他用力拍打大腿，笑得直不起腰。这位糊涂的赏金猎人至此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让泰勒不禁怀疑起他之前如何胜任自己的工作。 “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到达西陆，然后开赴前线。” “老天，我做了什么！”得知真相的赏金猎人失魂落魄地垂下脑袋，仿佛受到什么巨大打击一般。 “所以猎人先生，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跑到这艘船上来的？”泰勒好不容易止住笑，他叫人给埃文·刚铎倒满一杯啤酒。这个人的出现真是无比及时：为泰勒在空中的最后一夜带来他正需要的乐子。 赏金猎人毫不客气，举起杯子把整整半升冰镇啤酒一口气喝个精光。拭去嘴角流下的酒液，之后露出满意的表情。 “关于您的问题，”埃文笑得有些尴尬。他凑近泰勒，远处卫兵显出紧张表情。泰勒在士兵们冲过来之前举手制止了他们：这个滑稽的赏金猎人身上没有武器，造不成什么威胁。“可否单独谈谈……” —————————————————————————————————— 泰勒在观景台的栏杆边笑得直不起腰，他一把重重拍在赏金猎人肩头：“哈哈哈……你做两边生意……结果被……被发现了。然后两家帮派都在追杀你？哈哈哈哈……你慌不择路地逃上一艘飞艇，却没……却没注意它会开往前线……” 赏金猎人羞得说不出话，只能在泰勒的讥笑声中默默点头。 070 背后交易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刚铎最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那支雪茄。赏金猎人得意洋洋地把烟咬在嘴里，告诉泰勒·安东尼达斯，自己做了这么久两头生意，这还是第一次失败。不过这也宣告了他对这份工作的告别——刚铎得罪了两个势力庞大的家族，他的作为很快就会传开，失去了信誉，也就失去了雇主。 “嗯，我倒是不在乎没生意做。”刚铎把烟横放在鼻子下擦过，“只不过要逃开那些小气鬼的追杀比较麻烦。哈，还是不要浪费这美妙的晚上。等你们下了船，回去的路上有很多时间给我思考。 “喏，我迫不及待想要亲吻这姑娘了，就差一把小火。”赏金猎人重新叼起雪茄，对泰勒咧开嘴。 “我可不想你在最后一夜把我的飞艇给炸掉。”泰勒瞥刚铎一眼，“火机在聚会厅才有。” 两人返回聚会厅时，军官们已经散去。只有几个负责守卫的士兵还尽职尽责地站在墙角。泰勒关闭唱片机，回身坐进沙发；跟在他身后的赏金猎人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火机，现在他正心满意足地喷云吐雾。不过刚铎依旧站着，泰勒虽然一直有说有笑，但赏金猎人知道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平等。 “你刚才说，想搭飞艇回德洛温？恐怕我得对你说抱歉了。”泰勒摊开双手，“除了机组人员，没人能在得到命令之前回去。我也帮不了你，真可惜。” 埃文·刚铎用力吸一大口雪茄，在喷出的蓝白色烟雾中皱紧眉头。他把大块烟灰弹落在地，棕色的眼睛盯住泰勒：“这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我看得出你就是这的头儿。怎么，我这种小角色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泰勒阁下？” “追杀你的家伙们之前不也是笑脸相迎？这种事在哪都差不多。背地里想要狠狠踩我一脚的人估计能从飞艇着头排到那头。”泰勒十指交叉，向前探出身体，“想想凯特·弗拉梅尔，那个曾经风光无两的炼金术士。他被皇帝扔进监狱之后，所有人都急着跟他划清界限，恨不得在他脑袋顶上拉屎。” “呵啊，我当然知道那个倒霉小子。”刚铎腾出一只手挠着左边鼻翼，“两个多月前他也被送去战场了，说不定你过些天还能见到他。” “我是该夸你乐观吗，刚铎？弗拉梅尔是以士兵的身份去的前线，说不定现在他的骨头都化成灰了。”泰勒歪过头，目光指向头顶的灯光，“所以我不能私自放你走——你也知道刚才有多少军官看到你被带进来。我可不想步那个炼金术士的后尘。” “大人物的烦恼——我懂我懂。那就自己想办法，反正能上得来，也就回得去。唔，你说到弗拉梅尔，好像他的未婚妻自杀了？啧，真是个想不开的公主。”刚铎砸吧着烟屁股，翻起眼睛耸肩。 “唉，我见过几面阿梅莉亚公主，她可是个大美人。弗拉梅尔炼不出金子来，钓女人可是真有一套。”泰勒仰起脖子，用舌头舔尽杯子里最后几滴啤酒。“闲话至此。我有个提议：既然你是个赏金猎人，那我决定雇下你为我做事——然后呢，我就有理由送你回德洛温。咳，当然，如果你答应，我还可以出面为你摆平追杀你的人。” “哈，刚铎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泰勒·安东尼达斯阁下的垂青？”埃文·刚铎挑起嘴角，两条细长的眉毛却皱起来，“不说你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首先你会相信一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一般人可没办法混上戒备深严的军用飞艇，哪怕他自己开始并不知情。就凭这点，你已经值得我出钱了，刚铎。至于你的信誉问题，我相信在西陆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雇主，那些军官就是把脑袋凑到一起，也弄不到比我更多钱。” “嗯……反正在哪儿做生意都是做。”埃文·刚铎吐出烟蒂，用脚尖碾灭。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蝴蝶刀，在手中耍起来，“何况还有傻子给我摆平之前的麻烦事。” “呵，不仅摸上飞艇，这把刀还逃开了士兵的搜查。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的。”泰勒站起身从刚铎身边走过，拍拍他的左肩。 “那么我的任务是什么？” “先睡一觉！”泰勒离开前留下这句话。 “哈？”赏金猎人独自站在凌乱的聚会厅，看着封闭门渐渐合拢。 ———————————————— 阳光从飞艇尾部渐渐升起，空中旅程如期结束。不同的是这次有三架飞艇同时入港，经过整整一小时的调度，泰勒终于踩上西陆的地面。跟在他身后的刚铎吹着口哨环望军港，赏金猎人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他昨晚总算是做了个好梦。 军官们的临时欢迎会与士兵不在一起。泰勒招呼刚铎跟上，两个人在士兵的引导下走向一处教堂似的建筑。 泰勒的靴子刚踏上阶梯，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他回头看过去，有士兵慌乱地跑向正门，接着一辆机车带着嘶哑的声音冲进来，快速转动的轮胎掀起一团沙尘。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机车停在空地中间。 “啧，最后一点燃料都用光了。”埃文·刚铎眯起眼睛唏嘘，“嘿，那是两个女人？” ———————————————— 纯黑色的钨钢徽记被拍在桌面，在场的军官们面面相觑。面对突然闯入的两个自称来自德巴翰要塞的不速之客，泰勒他们的招待会都被临时取消。但她们却提出了极为苛刻的要求：令将要返回德洛温的飞艇整备完毕后立即开赴前线。骑士模样的女人说完她的要求，就拿出了这枚帝国之矛的徽记。 虽然这个自称米拉·罗斯的骑士看上去风尘仆仆，扎成马尾的头发凌乱不堪，依旧靠气势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跟在她身后的蒙面人一言不发，给屋子里平添一股诡异的气氛。最终这些军官们只得表示事发突然，需要一些时间讨论和准备；她可以和同伴先行休息。 “下午两点之前，给我你们的答复。”她以命令的口吻抛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071 共同利益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从见到那两个女人开始，你就不大对劲。怎么，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吗，公子哥儿？”刚铎跟在步履匆匆的泰勒身后，边说边把小指伸进耳孔。他挤紧一只眼睛，一脸享受，“我觉得那个高傲的骑士十有八九会把你踢出来——虽然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儿……”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只知道女人的纨绔子弟吗？”泰勒回过头翻起白眼，脚步丝毫没有减慢，“那个自称米拉·罗斯的女人……呵，她可是大有来头。” “啊，帝国之矛。我知道，刚才那些军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枚徽章证明不了什么，尤其在这种离家十万八千里的破地方。”泰勒仰头看看阴郁的天空，根本没有一点夏天该有的明快样子。“他们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到飞艇离开，再找点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反正对方只有两个人，能怎么样呢？ “所以刚才在屋里听那些老家伙喋喋不休，简直是浪费时间。呵，我又不跟他们同样立场。” “哦？有意思。只是我怕你没这么大权力，公子哥儿。”刚铎吹开指尖的耳屎。 “你等一会儿别多嘴就行。” “反正你是雇主，我听你的就好。” —————————————————————— 如泰勒所料，两个不速之客的门前已经有士兵在把守。他自报姓名，然后轮到万能的金币出场。原本板着脸的士兵难掩喜悦，行礼之后立即放行。刚铎发出不屑的笑声，他经过一个士兵身边，在对方耳边敲个指响后扬长而去。 屋子里听不到说话声。泰勒抬起手轻扣三下，门很快被打开。不拘言笑的骑士在门口打量来者，虽然警觉，但并无惧色。泰勒只说出飞艇，她即示意来者进屋。 私生子让赏金猎人留在门边，以防隔墙有耳。他自己跟着骑士往里走，等到对方入座后停下脚步。蒙面人无声依靠在墙角，仿若一团黑影。来客脸上的微笑不再轻浮，他微微弯腰，施以正礼。 “鄙人泰勒·安东尼达斯，有幸觐见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公主。” 门口的刚铎看过来，脸上是无比意外的表情。 泰勒依旧弓着背，他微微抬头，目光转向墙角的斯诺：“恕在下无礼，您可是卡洁莲娜·洛芙莱斯殿下？” 阿梅莉亚心头一沉，她回头刚好撞上斯诺的目光。面前这个叫泰勒的男人提醒了她，她还有个姐姐——卡洁莲娜·洛芙莱斯。卡洁莲娜在阿梅莉亚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德洛温东方的葛罗桑，她现在应该是那个国家的皇后。如此说来，能跟阿梅莉亚如此相似的人，只有卡洁莲娜。但阿梅莉亚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可能，她有隐约的印象，卡洁莲娜的眼睛是绿色。 从眼睛里的光点看，斯诺似乎对男人给她的称呼颇为疑惑。 “抱歉，你认错人了。泰勒·安东尼达斯。”阿梅莉亚回应男人时，突然注意起他的名字。她并不是深居皇宫的大家闺秀，经常外出的公主对坊间传说早就有所耳闻，只不过她并未见过泰勒其人。“如果阁下不是来答复我的要求，请回吧。” “后边那位我不敢妄加确认，但我不会认错您，阿梅莉亚公主。虽然只见过您几眼，但您的美貌和眼神，在下——不敢忘却。”泰勒挺直腰身，“而且在下到这里来，正是想与您谈论飞艇的事宜。” 坊间的传闻看来已经被证实：阿梅莉亚当然认得安东尼达斯大主教，而仔细看面前的泰勒，就能分辨出他的鼻梁和眼睛与大主教如出一辙。既然如此，那泰勒在某些场合见到过她也就理所当然。阿梅莉亚不想再浪费时间，她点点头，示意泰勒入座。 “军官们不相信您，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泰勒直截了当地坦白。 “我早就想到会有这种结果。”阿梅莉亚垂下眼皮。“我会不惜代价，哪怕对自己人动手。” “因为传回来的都是捷报，其实我也对前线失利的消息……持怀疑态度。但我认为您提出了这种要求，一定有其中理由。”泰勒摩挲着下巴，“不管您的目的为何，把飞艇开上前线这个想法我与您倒是不谋而合。” “我不喜欢你油嘴滑舌的腔调，泰勒。相信安东尼达斯大主教应该给你安排过贵族教育。”阿梅莉亚丝毫不留情面，冷冰冰地回应泰勒，“全国都知道阿梅莉亚公主已死，你面前的是米拉·罗斯。请去掉敬称，有话直说。” 私生子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间。他轻轻摇摇头，发出不经意的叹息：“毕竟我不能决定自己的身世。不过真没想到，远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公主，原来也有这样一面。 “我到这儿找您，是因为我也想坐着外面的大家伙飞到前线。而且我还为这个目标做了不少准备——我搭乘的那架飞艇，我甚至做了彻底改造……当然不是华丽的装修什么的。它现在可以携带两千枚炸弹，在没人够得着的空中把它们扔下去。”泰勒说着，痞气的笑容在脸上重新浮现，“机器本就该发挥它们在战争中的用途，而不只是空中公交车。” 公主被泰勒的描述吸引，私生子哼笑一声，继续开口。 “我在起飞前就打点好了飞艇的长官。只要能让下边的老家伙们同意，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不过我担心的是，倘若战场真如您所描述，恐怕这些炸弹还不够解决问题——敌人如果已经攻入要塞，我们不可能把整个城都炸掉。 “况且炸弹的重量已经没办法让那艘飞艇再带多余的士兵上路。”泰勒看着阿梅莉亚，抿起嘴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而让那些顽固的军官们同意我们开走一架飞艇都很困难，更不用指望再带走另一艘装满士兵的。”阿梅莉亚一声冷笑，“士兵不用担心，现在还是想办法弄到两架飞艇吧。” 072 突发事件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如果只是一架，或许还办得到；两艘……”泰勒·安东尼达斯面露难色，他右手五指在大腿上轮流敲打，“不使用某些特殊手段，八成没办法。” 阿梅莉亚眯起眼睛。特殊手段，这已经算是明示了。以泰勒的口吻，如果能用钱解决，必然算不上难事——至于其他手段，他是德洛温正规军人，现在与阿梅莉亚合作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当然不会以身涉险。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歪过脸双唇微熙：“那么，阁下计划如何夺取第二架飞艇呢？” —————————————————————— 下午，阿梅莉亚如约而至。一切如她和泰勒所料，军官们依旧以各种理由进行拖延。只身而来的阿梅莉亚收敛上午的飞扬跋扈，装出一幅心急如焚的样子。泰勒一路顺应着其他军官，用看似空洞的发言将他们引入自己的主张。看来几位上级军官都收到了泰勒的“打点”他们几乎没提出什么异议就同意了泰勒的建议，而其他多数军官碍于上级威严，也只能点头应允。“意见统一”后，泰勒悄悄对阿梅莉亚抛出胜利的眼神。 “感谢各位对我的支持。”阿梅莉亚点头致谢，紧接着昂起头，恢复了上午冷漠的表情，“派遣一位年轻有为的军官和一架飞艇共赴前线。但我记得我的要求是全部飞艇满载出发——你们打算让我用头去撞我们的敌人？我于此希望各位慎重考虑，五分钟后给我答复。” “恕在下无礼，罗斯阁下。”泰勒接过话茬，他双手撑住桌面，目光在阿梅莉亚脸上和桌面之间徘徊，似乎在畏惧她的眼神，“对您的要求，在座各位长官全部都很为难。我们这里没有战斗用飞艇，所以派遣一架到前线已经是很冒险的决定；长官手中还握有十天前的前线捷报……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阿梅莉亚一拳垂在桌面：“所以，这不过是你们碍于我的身份，才给予我的一份施舍？这最好不是诸位的最终决定！” 拥挤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于直面盛怒的骑士。军官们低下头，回避“米拉·罗斯”带着利刃的目光，他们只盼着骑士被冲昏头脑然后夺门而去——这件事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很抱歉……”泰勒·安东尼达斯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压低嗓音，但听不出颤抖，“我们只能助您至此……” “够了！”阿梅莉亚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粗鲁地打断泰勒，“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她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暗暗松下一口气。 骑士离开之后，泰勒闭上眼睛。尔后换上一副无声的笑脸。四下称赞声渐起，“年轻有为，胆识过人”一类的字眼充斥着泰勒的耳朵。他生硬地客套几句，快步走向会议室正门。 在阿梅莉亚的催促之下，飞艇在一小时后准备完毕。三十名士兵先行登艇，尔后泰勒将阿梅莉亚引入之前那间华丽的聚会厅。只有两个士兵把守，没有音乐和愉悦的人群，这间完全密封的房间此时显得冷冷清清。骑士背着手踱到宽大的舷窗前，百米外停泊着另外一架体积稍小的银色飞艇。 “阁下，我们可以准备起飞了。”泰勒跟到阿梅莉亚身后，语气谦卑。他沿着阿梅莉亚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飞艇似乎在轻微晃动。“我好像还没有见到您的同伴。” 隐约可见远处几条固定缆从粗大的艇身脱离，银色雪茄缓缓升起。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 “那是……” 泰勒·安东尼达斯还没说完，他面前的女骑士突然回身，坚硬的拳头击中肩头。门口的士兵甚至都没来得及迈出半步，女骑士的细剑已经架在泰勒颈侧。私生子瞪大眼睛，恐惧从瞳孔中喷射出来。他双手被骑士死死钳住，只能高喊着让士兵不要贸然行动。 “起飞，马上。”泰勒背后传来骑士低沉的命令。 073 自动人形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埃文·刚铎娴熟地拉下拉杆，飞艇平稳上升。等到高度接近云层，他松开手打了个哈欠。赏金猎人目光瞥向后视反光镜，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反射，它将身后的影像传输过来：银色的梭形飞艇正从后方缓缓靠近。 “计划顺利。泰勒他们就在后面。”刚铎把脚放上驾驶台，脑袋枕着两条胳膊。“这小子比我想象中要激灵不少。”赏金猎人说着，转过脑袋对斯诺露出一口黄牙，“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我说，咱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合作，你是不是该让我瞧瞧你的脸蛋儿？” 斯诺看着窗外悬在头顶的灰黄色云彩，仿佛这个驾驶舱里只有她自己。 “喂，至少说句话吧？你不觉得无聊吗？” 黑色眸子冷冷地瞪过来。自讨无趣的刚铎摆摆手，盯着前方天空吹起陌生调子的口哨。等到泰勒的飞艇从旁边缓缓驶过，赏金猎人重新坐好。他按下几个按钮，回应对方艇身上闪烁的信号；之后将拉杆推到最顶，飞艇再次加速。 —————————————————— 在外城坚守了整整四天的凯特终于被换下前线。灰头土脸的炼金术士拽着沉重的枪管从泥泞阴暗的巷子走过，两条麻木的腿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酸痛。除去一起退下来的十几个同行者，路上一个人都没见到，只有炮火和呼喊声在背后依旧；淅沥雨水将脏兮兮的衣服黏在凯特身上，他无心管这些，低头沉默地走着。 推开一层营房低矮的铁门，昏黄的灯光伴随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炼金术士挪进屋里，用背把门靠紧，纷乱的战争被阻隔在薄薄铁门之外。他扔下枪，带着重重的喘息走向自己的床头。此时的炼金术士全然无意关注那个西陆女孩的死，还有躺在角落的白发人偶。 希尔·菲比刚刚整理完装备。经过休整的侦察兵状态比凯特要好上一点，他经过炼金术士身边的时候，拍了拍对方肩膀。凯特仰起千斤重的脑袋，让自己笑得尽量不那么惨淡。菲比点点头，凯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闭上眼睛长吁着摔进硬邦邦的枕头。但愿这不是最后一面……炼金术士心中默念，渐渐失去意识。 响动声吵醒沉睡的凯特，准确地说，他是被人叫醒的。当他挑起沉重的眼皮，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原本即将爆发的怒火瞬间一扫而空。曾经毫无生机的白发人偶现在正看着炼金术士，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清澈得就像西维娅湖的泉水。 酸痛感重新钻进肌肉，凯特强忍着坐起来。自从踏上开往西陆的船，遭遇荒岛上的狼人，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低吟，炼金术士似乎已经不再对发生在身边的奇事感到恐惧。他活动着犹如针刺般的肩膀，打量着面前表情冷漠的人偶——如果只看头部，它与一位十多岁的少女几无二致，但它的身体却是由凯特无法理解的精密器件组成。它明显不是德洛温机械技术的产物，也肯定与炼金术无关。 “对不起，人偶小姐。我现在好像起不来。唔，希望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凯特连说话都觉得费力，他垂下脑袋。 “嗯，很抱歉吵醒你，但我要感谢你带我回到这里。我的名字是茉伊拉。”它不仅听得懂凯特的话，还会使用德洛温语。从平静的话语听得出来，她并不担心被好奇的人拆开。实际上凯特尝试过，但是以失败告终。 “啊……其实我最庆幸的是你没有敌意。毕竟你不是我们国家造出来的玩意儿。”凯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面前的人偶。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还没什么，但盯着她那双清透的眼睛只一小会儿，恐惧感就从心里缓缓溢出。远甚于面对那几只凶暴的狼人，或者法斯腐烂不堪的尸体。 “你在害怕。这是见到无法理解事物时的正常反应。我确实不想与你们为敌，但是我比较介意你的没有礼貌。我不是人偶，也不是什么玩意儿，而且我也说过名字。”人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低下头看着几乎蜷缩成一团的炼金术士。 “茉伊拉。”凯特摸出怀表，看过之后抱在胸口，“我真的挺害怕，哪怕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很高兴你能醒过来，但是我想多睡一会儿……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回到前线去，就不清楚能不能回来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凯特重新躺回床上。 脚步声，然后是步枪被提起来的声音。凯特睁开眼，挣扎着爬起来，虽然无意帮忙，但他更不想死在这间满是煤油气味的拥挤房间里。 茉伊拉单手拿着枪走近，它没瞄准炼金术士，只是把枪横举在身前。凯特吞下口水，以他现在的状态和位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掉……希望它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人偶另一只手握住枪管，当着炼金术士的面把枪弯成了U字形。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威胁。 “我受人之托，要保护一个人的安全。”茉伊拉垂下胳膊，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一些，“可是以现在的状态无法完成任务。我原以为可以靠阳光补充一部分能量，可是没想到会下雨。现在我就跟你一样虚弱。” “我……真的看不出你哪儿虚弱。”目瞪口呆的凯特望着直立的人偶，它大概一只手就能捏碎他的骨头，“那我要怎么帮你……茉伊拉？” “请带我到发电设备那里，我可以自己进行充电。” 这个人偶竟然是电力驱动而不是蒸汽，但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它可以拥有这么玲珑的躯体。凯特皱起眉：他从没想过用电来驱动机器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在黛卡瑟，电力也不过是用来点亮灯泡的副产品。那些粗糙的发电机产生的能量远不及蒸汽机的强大动力。至于徳巴翰，就连这么一个破烂的小发电机都找不到。 不过在炼金术研习中，弄出一点电流并不难。在这个炮火连天的地方最不缺废铜烂锌。 “很遗憾整座要塞都没有你想要的发电设备，你愿意跟我试试别的方案么？”炼金术士摇摇晃晃地从床上下来，“你的力气一定搬得动材料。唔，我叫凯特·弗拉梅尔。” 074 信守承诺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凯特偷偷瞥向旁边的茉伊拉，它娇小的身材与两手搬着的大块铜片和锌片形成鲜明对比，但是人偶看上去就如捧着一盒饼干般轻松。炼金术士原本想要分担一些重量，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将这些金属搬离地面一公分，最后不得不由茉伊拉独自搬运。它很特别，但说话的时候却和一般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那张小脸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炼金术士记得他自报姓名后它的反应，心里生出些许羞愧。 他低下头偷偷叹息，或许称它为“她”更合适吧。 “你在看什么？”人偶机敏地察觉到凯特的眼神。她转过头，动作流畅得让人怀疑这根本不是一部机器。凯特询问过她的来历，但她只是委婉地一笑而过。炼金术士从那张笑脸中读出些许无奈，随即丢弃了追问的打算。 “唔，只是觉得你很特别。”凯特抬手揉起本就通红的眼睛，微笑着掩饰尴尬，“真的是阿梅莉亚要你来的吗？” “嗯。”茉伊拉点头，“我本来就计划到这里，正好满足她的请求。你的未婚妻很爱你，她得知这边的情况，疯了似的想要赶到你身边，凯特。” 炼金术士羞愧地垂下脑袋，他赶走了阿梅莉亚，到头来她却一直在担心他。 “那……” “阿梅莉亚和我的同伴在一起。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们会一起来。我很高兴认识她和你，她是个有趣的姑娘，和我的同伴很像——尤其是眼睛。只不过斯诺的眼睛是黑色。”茉伊拉盯着前方反光的潮湿路面，语气颇为轻松。 可是当凯特听到茉伊拉最后一句话时，一声轰响顷刻在脑子里炸开。与阿梅莉亚眼睛很像的人，他只见过一个，而她的瞳色，刚巧与茉伊拉口中的“斯诺”相同。眼前这奇妙的人偶和炼金术士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那天的杀手就是斯诺。而阿梅莉亚却对自己身陷危机全不自知。 但茉伊拉为什么会答应阿梅莉亚的请求？这个人偶看着没有说谎……它只是个人偶，会存在感情这种东西吗？混杂着烟尘和油渣的雨水让炼金术士本就疲倦的每条脑神经都黏连纠缠在一起，面对这些混乱的信息时显得异常无力。铁桥已经被炸毁，对面的峡谷触不可及；甚至连摆脱旁边的人偶，都无能为力。凯特仰起脸，光线被尖塔投下的阴影阻隔，漆黑的建筑似乎从上方向他挤压下来。 炼金术士不愿意承认这是绝望，他屏住呼吸，如果整个人偶没醒过来，没告诉他半点阿梅莉亚的消息，该多好。 “你的情绪很糟，凯特。你觉得我在说谎，却因为害怕而不敢开口，对吗？”茉伊拉依旧平静。 炼金术士默默点头。纵然人偶的声音就像平缓的溪流，却无法安抚凯特一分。他记起发现茉伊拉那天，他们在法斯带回的女孩之后被发现死在屋子里，和马修一样。 “而且你现在担忧阿梅莉亚更多过自己，就和当时的她一样。你们的关系让我都有些羡慕……请相信我，斯诺不会伤害她。” “我……我找不到理由相信你，茉伊拉。但毕竟……你们杀死了马修；法斯那些尸体……还有那个西陆女孩儿，都是你们所为吧。”凯特无力地说着，始终没敢再看茉伊拉一眼，“是不是我也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割开喉咙？” 人偶从前面绕过来，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看着炼金术士：“我很乐意把事情向你说明，凯特。你可以那时候再决定帮不帮我。即使是现在这样子，我也会努力去完成约定。” 075 互为支柱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凯特握住冰凉的把手推开铁门，给茉伊拉让开一条路，之后自己尾随着她钻进营房。他草草掩上门，瘫坐在床沿。这一路都没遇到其他人，算是够走运了。他不清楚为什么会决定帮助正在忙碌的人偶，大概是为了微乎其微的活路；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她那双清澈的眸子。 “准备好了，凯特。”茉伊拉拍拍手，在拼装完毕的大号“电池”旁边站直身体。她看看这个造型怪异的盒子，两块清理干净的金属板插在水里，末端各接出一根扭曲的导线。她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但也知道金属和水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电流。 “那我们就开始吧。”凯特看过时间，距离休息结束还有一小时。他从床上下来，用同样的办法把收集到的硫磺和水转化成稀硫酸。然后戴好手套抓起金属导线。“茉伊拉，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成功。说不定你会有危险，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们就此终止。” 脑海中一声低吟拂过，“危险”两个字重现在炼金术士面前。他盯着手里胡乱支向空中的导线：危险的确存在，但却能够认为控制。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可以让人偶再次瘫痪，然后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它。凯特第一次认为自己理解了脑子里那个鬼魅的意思，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和它站在同一立场。 他闭上眼睛。 “不，请马上开始吧。”茉伊拉声音传来。凯特睁开眼，人偶背过身，后腰间弹开一块极不明显的盖板，伸出两枚光可鉴人的银色触点。“你不用担心我，凯特。” 炼金术士攥紧手中的导线。不自觉开始吞咽口水。 “等等。” 凯特触电般地缩回手。他不敢抬头，是茉伊拉反悔了？还是她察觉到他的想法？ “感谢你把我随身带着的东西也拿回来。” 这个声音让凯特心事坠地，人偶仅仅是看到了它那块一米多长的宽板。炼金术士抬起头，人偶已经将它拿在手里。它小心翼翼地摆弄，未知材质的板子发出嗡嗡轻响。人偶弯起嘴角，将它放回原处。 “浮空板的电力恢复了一些，足够带你越过峡谷。”它重新转身，“不能浪费时间，请为我充电吧。我告诉你浮空板的使用方法，如果我出了意外，请务必努力活下去。” 凯特浑身仿佛触电一般。这是一个想要他命的家伙会说出的话？马修和那个西陆女孩的死状浮现在炼金术士眼前，人偶若想，他也没可能活到现在。脑子里的鬼魅似乎还在执着地怂恿凯特，不要错过这唯一的机会；只是现在脑海深处多了另外一个声音，那是炼金术士自己的理智，它最终盖过了急促的低吟，他突然低头干笑。 “嗯？”茉伊拉转过头，她疑惑地眨眼。 “没什么。”凯特避开茉伊拉略显稚嫩的小脸，握紧导线连接在她的两个触点上。酸液中的铜板周围开始渐渐聚集气泡。“我们都不会死在这儿：我还要接回我的阿梅莉亚，而你的同伴也在等你；我也有很多话要问你们。我现在只是觉得，你该对自己多点自信，茉伊拉！” 铜板上的气泡越来越密集，终于没有多余的位置供它们附着。密密麻麻的气泡开始涌向水面，酸液仿佛渐渐沸腾。茉伊拉身体一紧，电流仿佛产生了冲击力，不会感觉到痛苦的她跟着发出轻声呻吟。身后的男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让这种最原始的电池喷涌出出乎意料的能量。随着电力聚集，茉伊拉体内的各个模块被依次激活，她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能量储备竟然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三。即使她现在的机能只有到这儿之前的三分之一，但处于几乎满载的状态，也足够对付外面那些拿着原始武器的人类士兵。 凯特说得没错，他们没人会倒在这里。还有很多人在等她回家。 076 雨夜反击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已经是极限了，得再找材料来才行。”凯特弯下腰，两只手拄着膝盖咧嘴笑，“咱们最好小心点儿，茉伊拉——电量多了，副产物也一样。弄不好一个火星，池子里冒出来的氢气就能把屋子炸飞。” 人偶点点头，独自一人去搬回更多材料。然而第二次反应开始后，他们却发现无法再为她补充更多能量。数值停留在百分之八十四不肯再上涨半点，茉伊拉只好让凯特断开引线。炼金术士似乎心有不甘，她告诉凯特，问题并不在他。凯特这才在一声轻叹后扯去两条金属线。 “储备能量足够使用一段时间。”茉伊拉转过身，仰起她的小脸，“请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凯特。” “嘿，虽然我才入伍没多久，但纪律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是要遵守一下的。”凯特哼笑着拿起自己的枪，递到茉伊拉面前，“士兵就该上战场，不管扎维沙给我降了什么罪，我也还是德洛温人。现在把我的枪弄回原状，茉伊拉小姐。” 人偶盯着凯特，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声。 “你要是不肯，我自己也办得到。”凯特耸起肩膀，“你的承诺和我的责任又不冲突。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什么‘真相’吗，我可是很期待哟：等到赶走了外面的家伙们，你可以给我和阿梅莉亚讲个三天三夜。” “真的很想不通，为什么我遇到的人都是这样子。”茉伊拉呢喃着接过凯特的枪。 “呵，人以类聚。你可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东西了，茉伊拉。”凯特拿回武器背在背上。他掏出怀表看过时间，闭上眼用额头抵住表盖。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炼金术士吹着口哨走向铁门，“我先走了，知道你肯定不会跟我一起。回见，人偶小姐。” “请多加小心，凯特。” ———————————————————————————— 外面仅剩的光亮也随着时间渐渐暗淡，细雨不知何时变成瓢泼之水。仅仅四个多小时，战火就已经燃烧到要塞外城内侧。大炮最终没能将蝗虫般铺天盖地的敌军阻挡在城墙之外，他们从之前被炸开的缺口涌入，与守军战成一团。面对数倍与自己的敌军，绝大多数德巴翰的士兵依旧在混乱中保持着秩序。他们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将子弹射入对方的身体；脸上溅满刺刀拔出时喷出的血液。一旦有战友倒下，那个空缺立即被填补。 喊声与爆炸声混在一起，敌军前仆后继地涌上来。艾力克在一开始就不打算将这几万人拒之门外，守军在收到命令后开始有秩序地向外城深处撤退——那里有足够多的天罗地网正等待着杀红眼的入侵者上钩。 凯特正赶上队伍后撤，他在噼啪作响的枪声里报道，立刻加入战斗。天几乎完全黑下来，夜色和暴雨变成天然屏障。炼金术士至今都未看清过敌人的样子，他想象着很多长相类似马修，但凶神恶煞的西陆人，仿佛那晚荒岛的怪物般挥舞着武器和利爪。一旦想到这个，他就跟着旁边的士兵们一起大吼起来，朝黑暗中开出一枪又一枪。 还未退至既定地区，敌军的推进速度突然变慢，原本密集的枪声亦稀疏不少。似乎有什么东西闯进了他们后方，让这些几分钟前还急于吞噬生命的西陆士兵开始疲于奔命。哀嚎从看不见的前方隐约传来，德巴翰的守军停止后撤，但只有凯特大致能猜测得出发生了什么——一个白发的身影此刻正在百米外的人群中穿梭，以近乎死神的速度收割灵魂。炼金术士无法想象茉伊拉现在是什么表情，谨能于心中感慨她站在这边。 守军并没有继续之前的计划，他们利用这次机会组织了一次反击。对面的军队失去了不可一世的气势，在茉伊拉造成的混乱和德巴翰士兵的枪火中自乱阵脚，一直后退的战线终于缓缓朝反方向移动。 燃起的士气成为雨夜中的烈焰。“为了德洛温”的口号从纷乱到整齐，守军的呼喊声仿佛撼动了德巴翰的石砖和盘区错节的管道，没人记得他们自己才是侵略者。他们开火，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挺进，在午夜时分将入侵者赶回城墙之外。 深谙形势的艾力克果断命令士兵停止追击：没人知道混乱之后有没有潜藏更大的阴谋。除去轮岗的部队，其余士兵整备后立刻原地休息。半小时前震慑夜空的炮火和呼喊渐渐平息，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寻找避雨之处，三五成群挤坐在一起，望着掺杂了血液和泥土的雨水从扭曲金属外檐淌下。 凯特独自蜷缩在一个角落，听着肆虐的雨水在头顶敲打。他没能找到希尔·菲比，不知道侦察兵此时在何处——是死是活。周围的雨声渐渐模糊，炼金术士叹息着闭上眼睛。 在凯特的意识即将飞散之际，陌生脚步声在他近前停下。他一个激灵，想要举起枪，却发现身体已经跟不上神经的反射速度。 茉伊拉扎成辫子的白发在黯淡的夜里依旧显眼。她食指靠上唇边，示意凯特小声。从她身体摇晃的幅度就知道她现在需要什么。凯特点点头，从低矮的金属挡板下钻出来，雨点接连不断砸在脸上，他不知为何在心里感谢自己还能感受到疼痛。 “好了，我现在得马上赶回去。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不在岗位上可不得了。”凯特盯着反应池里不断冒出的气泡垂下胳膊，“谢谢你，茉伊拉。” “该道谢的是我，毕竟又麻烦你一次。”茉伊拉看着炼金术士缓步走向门口，“能量剩余百分之五十七，我担心突发状况，才决定重新补充。” “记得小心。”凯特摆摆手，身影消失在门后。 等到指针不再摆动，茉伊拉扯下引线。她处理掉剩余的反应物，返回营房，坐在凯特的床沿。单薄的墙壁无法隔断雨声，她看着满是锈迹的金属墙板不禁皱眉。如果现在有一杯基米调制的热红茶，大概能让心情好上很多吧。 077 无力回天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雨滴在死寂石路上敲出混乱的音符，茉伊拉从蜿蜒阴暗的小巷轻声走过。凯特在为她充电时无意中提起了希尔·菲比——那个她曾经放过的侦察兵。凯特似乎一直担心侦察兵的安危，暗自嘟囔着希望茉伊拉帮忙寻找。可是当茉伊拉询问起来，炼金术士却笑着摇头。不清楚他是不愿意再给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再添麻烦，还是依然没完全相信茉伊拉。 不需要休息的人偶趁着战火间隙出来，她不敢在这种时候冒险独自深入敌阵，但尝试着去寻找凯特的伙伴未尝不可。德巴翰守军重新将防线前推至破败的外城墙，茉伊拉因而有机会在还残留着战火余温的瓦砾间潜行。她自阴影中走过，雨水隐没了本就模糊的脚步声。倾覆石砖下伸出一条已经僵硬的腿，人偶抬脚跨过，却踏在另一具没了温度的身体上。她放眼看去，狭窄的街道几乎化为荒废尸岗，表情麻木的士兵们就躲在远处城墙下，与亡魂为伴。她轻叹一声，低头前行。 雨帘渐稀，东方泛起深灰，茉伊拉从一堆尸体中间直起身体。经过几小时的搜寻，她辗转大半个德巴翰，却没能在死人堆或者沉睡的士兵中寻得希尔·菲比的面孔。人偶垂下沾满血迹和泥土的双手，视线缓缓指向沉睡的防线：守军正在依稀命令声中醒来，军官们明白，他们不可能等到敌人冲到面前，才迷迷糊糊拿起枪。 这也意味着茉伊拉的搜索不得不宣告结束。倘若被守军发现她的身影，必然又是一起骚动。她攥紧拳头，趁着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快速离开。 就在茉伊拉即将越过德巴翰防线前一刻，不远处的守军突然传来骚动。人偶察觉到来自地面的一股不寻常震动，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巨响就在几十米外炸开；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枪声。呼喊声迅速蔓延至整个城墙，虽然守军率先开火，茉伊拉却从混乱的声浪中感受到与之前全然不同的紧张。她想知道凯特正在面对什么，却因一秒钟的分神而被几米外突如其来的爆炸所波及。 “唔……”人偶掀开压在身上的石板站起身。系统没发出任何受损警告，这令她倍感庆幸。然而一直未曾间断的炮火声和闪光提醒茉伊拉，她必须马上迈开脚步。 熟悉的推力让茉伊拉感到无比亲切——为了加快速度，她尝试开启推进器。但仅仅过去十几秒，人偶就不情愿地熄灭了喷口：能量储备降低至百分之七十一，她无暇顾及性能为何会下降到如此地步，心中只清楚必须把能量留给之后的战斗。 当人偶看到那十几部宛如巨象般的机器时，她明白了守军为何会发出紧张的呼喊。超过十米高的机器们用粗壮的钢铁四肢撼动地面，缓缓拥向已经摇摇欲坠的城墙。守军的子弹如孩童抛出的石子一般，被不知多厚的装甲弹开；就连大炮也无法阻挡它们坚定前进的脚步。 机器头部下方喷出火舌，凭借着极快的射速压制了守军的火力。伴随着未曾停歇的死亡，德巴翰防线再次向内城收缩，没人知道这一次他们的陷阱在面对十多部钢铁巨兽时，能否起到作用。 从密集的步兵阵地中撕开一条裂口对茉伊拉来说算不上难事，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面前正喷射出炙热蒸汽的庞然大物。短剑虽然能够在它的肢体上留下痕迹，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切开不清楚厚度的金属甲壳；尽管等离子刃有效，茉伊拉也知道这种做法在十多部机器脚下无异于杀鸡取卵。粗大的金属从头顶砸下，她闪开之后顺势攀上机器身体——在那里也许可以找到解决方法。 瘫痪掉疯狂的机枪，茉伊拉在摇晃的机器身体上寻找到入口。然而紧闭的液压舱门深嵌于钢铁机身之内，毫无着力点供人偶使用；她试着用短剑嵌入缝隙，亦以失败告终。机器突然猛烈震动起来，茉伊拉抬起头。 在这种高度足以清晰观察战场状况，茉伊拉脚下的机器踩进了早已布置好的陷阱，结果仅仅是人偶感受到的摇晃。面对这种状况，守军们的火力不减反增，但只能稍微减慢机器的推进速度。防线愈发紧缩，绝望的气氛开始缓缓扩散。如果拿不出有效方案，机器们越过防线，突破内城仅仅就是时间问题。 茉伊拉不再犹豫，发着蓝光的等离子刀刃轻而易举地割出一个入口。灵活的身影纵身跃入，在狭窄阴暗的机舱中切开每个阻拦她前进之人的血管。即便如此，当茉伊拉从停止运转的机器中爬出来时，却无助地发觉其他机器已经远在三十几米之外。 没有其他选择的人偶借助喷射助推直接跃上最近的机器，以同样的方法停止它的行动之后跃向另外的金属巨物，如此往复。能量储备在她的肆意耗费下急速减少，但茉伊拉似乎已经不再顾忌跳动的数字。斯诺的请求，阿梅莉亚的眼神……可以轻易全身而退的茉伊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做出这些，也许仅仅是身为一个猎人的契约精神。她湛蓝的眼睛越过倒下的驾驶员，剑刃直指控制台，机器的庞大身躯随即在金属摩擦声中停止摇晃。 守军靠自己的力量毁掉三部机器，但内城城墙依旧被裂开一道豁口。所幸茉伊拉及时阻止了其余机器的前进。她拖着沉重身体走出沉闷的舱室，雨不知道在何时停止，柔和的亮光自东方扩散开来，黎明已至。人偶坐下，发出一声干笑：能量只剩百分之七，剩下的就交给凯特他们……虽然有步兵冲进内城，但守军凭借地理优势，防守绰绰有余。 她抿起嘴唇，目光转向外城方向，瞳孔倏地缩紧——阴影里，更多机器正晃动着沉重的身躯，缓缓靠近。 人偶撑着身体站起，却连站稳都开始困难。她艰难地走几步，从机器边缘轰然跌落。 “斯诺，真不想食言呢……” 078 天降奇兵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坠落的时间仿佛被拉长。茉伊拉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她转过头，目光指向内城矗立的尖塔：晨曦为它周身披上一层光晕，似有神迹降临。人偶嘴角微弯，神是不存在的，如果她还能等到再次站起来，彼时，庄严的尖塔或已沦为废墟。 梭形物自塔尖后出现，向地面投下巨大阴影。它飞得不高，以至于几乎遮蔽大半天空。飞行器缓缓前进，引擎轰鸣渐渐可闻。远处好像传来守军的呼声——希望。茉伊拉还没来得及看清反射着阳光的银色艇身上的徽记，自己就重重撞击地面，意识在撞击瞬间离开身体，眼前景物化为黑暗。 —————————————————————— “喏，看来咱们的公主殿下没说谎。”埃文·刚铎望着脚下燃起的烽烟，咬紧嘴里的雪茄。在驾驶室不能点火，他只能籍此解馋。从倾斜的残垣断壁可以看出这座要塞不久之前的荣耀，可惜这光景已成往昔。赏金猎人微微耸起肩膀。 “这连押宝都算不上，只能怪那帮老家伙没眼光。”泰勒·安东尼达斯熟练地让飞艇减速，语气里满是鄙夷，“公主那边很快就会到位，咱们的炸弹就是信号。 “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用凸面镜烧蚂蚁。”泰勒昂起下巴，“看看下面，就连那些四脚机器都和蚂蚁没什么区别。” “容我多嘴，泰勒阁下。要是没有咱们赶过来，你们的要塞过不了几小时就会被蚂蚁踩平喽。”刚铎的皮靴声靠近，泰勒斜过眼，赏金猎人眯起眼睛，露出捉摸不透的笑脸。 “希望你清楚，不是对每个人都能用你刚才的语气说话，赏金猎人。”泰勒的注意力重新转向地面。他并不在乎蝼蚁般的敌军察觉到飞艇的存在——他们跑不了。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尽量不让爆炸波及到蜷缩在内城苟延残喘的“伙伴” “喔，谨记于心，泰勒老爷。”刚铎吹着口哨，满不在乎地哼笑。 经过一番斟酌，泰勒将预先计划的投弹地点向外延伸了三十米。两百多米长的巨型飞艇平静地越过德巴翰内城住建筑的尖塔，将携带的高燃炸弹扔向它投在地面的阴影之中。炙热红莲在敌军阵地竞相绽放，私生子满意地弯起嘴角。 —————————————————————— 自战场进入视野后，阿梅莉亚的眼皮就没眨过一下。她盯着远处的攒动的身影和炮火，拳头越攥越紧。 “安东尼达斯已经投弹，可以准备行动。”斯诺望着彼方腾起的火焰，用她一贯冷淡的语气说着，“怎么，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小男朋友，紧张的不得了了？” “我很想扯下你的面罩，看看你是不是和我一个表情，斯诺。”阿梅莉亚站直身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担心茉伊拉。” “……” “骑士们已经准备好了，”阿梅莉亚抱起自己的头盔走向舱门，“我也是其中一员。你可以等在这里，斯诺。” “呵，里外分得倒是很清楚，”斯诺倚坐在驾驶台边缘，“求之不得。你们不要干预我的行动就好。” 泰勒的轰炸令原本势如破竹的敌军阵脚大乱，不可一世的战争机器面对空中打击束手无策，在火光中轰然崩塌。队伍停止了推进，似乎还有军官在犹豫是否要趁着优势一鼓作气冲垮整个要塞。然而当燃烧的身影们哀嚎狂奔着将火焰扩散成一片火海，生之欲望吞噬了所有理智，最后的秩序终于荡然无存。 阿梅莉亚勒紧缰绳，发出冲锋号令。等待在敌军后方蓄势待发的七百名德洛温重骑兵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将撤退的敌军撕扯得支离破碎。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两小时。骑兵们一直冲锋至火海边际，他们勒马回身：背后业已回归平静，只有残垣断壁下数不尽的尸骸，杂乱地堆叠延伸到远处浓烟之中。 火焰将息，焦急的阿梅莉亚在内城墙不远处发现了阵亡的杰森中校，她停下匆忙的脚步，低头行礼。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泰勒和刚铎，他们走近，站在几步外。 阿梅莉亚斜过眼看了看泰勒，故作严肃的表情掩盖不住私生子内心的志得意满：奄奄一息的艾力克上校在半小时前将德巴翰要塞的指挥权交予这个毛头小子，再加上来途收编的骑兵，他俨然一副胜利者姿态。 公主不愿继续停留，凯特依旧未见踪影。她刚迈开脚步，就看见斯诺带着虚弱不堪的茉伊拉来到面前。一旁的泰勒和刚铎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但沉默的蒙面人并未作出任何解释，她小心翼翼地将茉伊拉依靠在墙边。 “其实我并不想掺和你们的事情，但茉伊拉一定要我带她见你。”斯诺转头看向阿梅莉亚。 公主没理会斯诺，径直走到茉伊拉面前弯下腰，盯着茉伊拉依旧清透的眸子：“凯特在哪里？” 一只手从后边扯开阿梅莉亚的肩膀，斯诺的眼睛里透出怒意。不甘示弱的阿梅莉亚刚准备开口，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凯特·弗拉梅尔被他们抓走了。”希尔·菲比站在几米之外，呼吸急促而沉重。 001 单独谈话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阳光自高耸的雕花玻璃窗映进来，于空旷的大厅射下五道金色硕大光柱。如此对比之下，正对大厅黑色门关的王座显得渺小了许多。 一身戎装的扎维沙·洛夫莱斯端坐于自己的王位之上。尽管他已多年未曾出征，却早就习惯以戎装示人。消瘦脸颊上留着浅浅胡须的扎维沙一只手握紧腰间佩剑，两只深藏在高耸眉弓下的蓝灰色眼睛沿着光柱缓缓挪向一扇玻璃。一阵酸痛——黛卡瑟难得的晴朗竟然晃得年轻的皇帝有些睁不开眼。 两扇四米高的大门缓缓开启，门缝后身影显得渺小单薄。今天没有御前会议，来者只有帝国首相克拉伦斯·霍尔。带着回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首相在距离扎维沙王座十步的距离站定，右手置于胸前低头行礼。 作为御前会议主持人，国会最高权利者，克拉伦斯·霍尔每隔两天都要向皇帝禀报近期的重要事件。行礼过后，首相微微弯下胸口，等待扎维沙指示。皇帝摆摆手，示意霍尔略去那些繁文缛节。瘦长的首相心领神会，抬头仰视扎维沙，开始例行禀报自己带来的消息。 首相带来的消息千篇一律，不外乎战争时期税收政策的推行；黛卡瑟零星的民众抗议；北方稳固，以及机械师协会的近期开发进展。扎维沙听着霍尔声情并茂的陈述，注意力却转到霍尔左鬓那一小缕显眼的白发上。直至对方开始汇报昨夜刚刚传回的西陆战争情况，皇帝才恍然回神。 来自德巴翰要塞的报告表明战事又取得了巨大进展，但首相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尽管霍尔鞠躬尽瘁，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他从一开始就反对扎维沙远征西陆。将近一年的战争，调动了德洛温近乎八成士兵远赴奈拉提海彼岸。虽然捷报连连，但到目前为止，德洛温并没有从这次战争中收获半点利益。反而民间征兵一刻未止，税收节节攀升。用霍尔的话说，他们的警察几乎变成专门用来逮捕“暴民”的捕鼠夹子。 “我们的间谍前日送回消息，兰多联邦近日有些反常动静。他们在各地发起了零星征兵。”霍尔直视扎维沙双眼，表情严肃。他希望皇帝能意识到这是个严重问题。虽然在扎维沙的斡旋下，德洛温与兰多联邦一直处于友好状态，但霍尔始终认为对方视德洛温为威胁。若不是扎维沙的姐姐卡洁莲娜远嫁东方的葛罗桑，对夹在中间的兰多联邦形成制衡，恐怕兰多早已趁德洛温空虚而伸出贪婪的触手。 扎维沙似乎早已经对类似的消息司空见惯。他仅仅波澜不惊地吩咐霍尔“继续留意”面对这种回应，首相只得紧闭双唇，默默低头应允。 —————————————————————————————— “你说什么？”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大吼着，拎起希尔·菲比的领口，把战战兢兢的侦察兵摔倒在地。对方本来想说什么，却因为公主的盛怒而张口无言。 干燥的风满含腐烂和烧焦尸体气味，打结的头发被吹得胡乱舞动。那天见到希尔·菲比后的画面又出现在阿梅莉亚脑海中，独自坐在城垛上的公主再次叹息，垂下沉重的脑袋。她为自己当时的冲动后悔，但菲比已经被泰勒扔进牢房——阿梅莉亚发现自己仍旧无法彻底抛弃作为公主的高傲：只要自己一句话，那个无关紧要的逃兵就会重获自由，她却在本能地拒绝这么做，更不用说向对方低头说声抱歉。 有人走近，阿梅莉亚闻声转头：是茉伊拉。自战斗结束那天开始，斯诺就把茉伊拉扔在太阳下整日暴晒，现在她的状态看起来几乎完全恢复。阿梅莉亚一直把茉伊拉当做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直到那天，才发现对方竟然是有着自我意识的人偶。 “原来你在这儿。”茉伊拉在阿梅莉亚跟前停下，她的笑脸算得上是阿梅莉亚目光所及唯一赏心悦目的东西。“希望你不介意我坐在旁边，阿梅莉亚公主。” 而且这个小东西竟然轻而易举地识破了阿梅莉亚的身份。 公主点点头，她意识到自己笑得有些尴尬。 “我说服了斯诺，我们希望能暂时与你一同行动。”茉伊拉端正地坐下，她好像全然不在意阿梅莉亚之前的冒犯，那双湛蓝的眼睛让阿梅莉亚想起自己儿时经常仰望的天空。“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接受我的不情之请。” “为什么？” “因为我没能履行自己的承诺……关于凯特，很抱歉，公主。” 002 眼见为实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平静的回答仿若无声嘲讽，阿梅莉亚脸转向另一侧。相比旁边人偶举手投足间不经显露的贵族气息，她自己才是那个高傲蛮横的小姑娘。 “如果你不愿意……” “噢，不不不！”阿梅莉亚使劲儿摇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控制自己的坏脾气……那天对你的态度……有点过分，对不起。” 茉伊拉躺下来，枕着双手。她的眼睛似乎毫不畏惧阳光：“这么说，更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公主。我第一次可是想要杀死你呢。”她笑得很好看，小脸被太阳映得透亮，“而且就脾气来说，诚心而论，斯诺可比你差多咯。” “叫名字就好，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阿梅莉亚低下头，微微上翘的嘴角却盈满苦涩。“给我讲讲这里前些天的事，茉伊拉。” 人偶重新坐起来，遥望脚下的残垣断壁。荣耀业已逝去，连一块完整的石砖都无迹可寻；几具黑色机器残骸在远处隆起，扭曲狰狞。即使阳光充足温暖，也无法驱散笼罩在几乎沦为废墟的德巴翰上空的凄凉。纵然身为局外人，看到这光景也不禁心生压抑。茉伊拉轻叹一口，目光转向强颜欢笑的阿梅莉亚。 对于自己的战斗，茉伊拉轻描淡写地带过。她知道阿梅莉亚更想听到凯特的消息，就把记忆回溯至自己和炼金术士相处的短暂几小时。公主聚精会神地听着，从头至尾几乎都没眨过眼；茉伊拉低下头，不去看那双深不见底的蓝色眸子——它们总让她想起斯诺。即使她们如此熟悉彼此，茉伊拉还是无法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公主和斯诺的长相并不难以区分，可她们却在这双眼睛中变得模糊起来。 “就是这些，他为我补充过能量就离开了。之后我就再没见到他，还有希尔·菲比。”茉伊拉重新抬起头。阿梅莉亚依旧瞪着眼睛，干涩的双唇微微颤抖，似乎还未从回忆中走出。 “呃，对不起。”待到她恍然回神，歉意笑脸中却透出刻意隐藏的失落。 “公主，我还是更喜欢你之前那样子。”茉伊拉肩膀耸起一个微小角度，“我也有不少疑问，不知道现在合不合适？” “那我得确定你不会再对我来上一枪。”阿梅莉亚倔强地弯起嘴角，努力让笑容不那么僵硬，“你想问什么，说吧，茉伊拉。” “关于凯特那奇妙的……技术。”茉伊拉依旧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所谓的炼金术或者魔法，“凭我的经验，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阿梅莉亚看着茉伊拉，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她抿起双唇摇摇头：“恐怕我也没办法为你解答，茉伊拉。他确实能做出些不可思议的把戏，但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我挺庆幸他一直小心翼翼，而不是四处制造麻烦。” “看来只能到时候去问凯特本人了。”茉伊拉轻笑起来，“不过这种技巧在你们那儿并不流行吗？” “实际上，凯特也是最近才能做出那些。要是他早就做得到，也不会被我哥……”阿梅莉亚突然停下来，苦笑着轻声叹息，“扎维沙放逐到这里。” 看着茉伊拉眼睛里闪烁的光点，阿梅莉亚发现自己已经没再把它当作一个人偶。她点点头，幽幽讲起那晚在荒岛遭遇的异事：横死的佛瑞，怪异的遗迹，令人作呕的狼人，还有凯特的炼金术。彼时阿梅莉亚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但几个月过去，此刻只有她孓然一身在破败的城墙上守望。 “我们送马修回到法斯之后，你和你的同伴就盯上我们。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阿梅莉亚望向晃眼的天空：乌鸦们已经成群结队地赶来，低低盘旋在德巴翰上空，准备享用几乎取之不尽的美食。“虽然你杀死马修的理由让我捉摸不透，但我现在无意纠结死人的事情。泰勒他们会把这儿处理得井井有条，明天我可以安心动身。” 公主在盔甲的摩擦声中起身，目光指向远处低矮的临时指挥所。 “恐怕你不得不接受某些事实，公主。”茉伊拉跟着站起来，视线却转向支离破碎的战场，“这两天你的心思都放在凯特身上，却忽略了眼下。跟我到那边转转怎么样？不会耽误很多时间的。” 阿梅莉亚欣然应允。她想起自己发疯似的要去寻找凯特时泰勒的劝阻：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只带走一名俘虏——而且只是区区一介士兵。因此尽管不知那些人目的为何，但也能确定凯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两天过去，她已经做足准备，自然也就不差这最后的十几个小时。 不管是否还为公主，这里也没人能拦得住阿梅莉亚·洛芙莱斯。 ———————————————————————————————— 昔日战场血液业已凝固。幸存的士兵们夜以继日地把刚开始腐烂的尸体运往城外的深坑，燃起熊熊烈焰，但已经僵硬的遗体依旧在残垣断壁中随处可见。阿梅莉亚跟着茉伊拉在废墟中蜿蜒前行，不知道人偶想向她展示何物。 “公主，仔细看看还辨认得出的尸体。”茉伊拉转过头，毫不遮掩地给出提示。“你能看到的每一具都不要放过。” 两人行至外城墙边缘时，太阳已经越过天顶，阿梅莉亚却愈发觉得脊背发凉。茉伊拉停下来，公主盯着面无表情的人偶，不由得吞下一大口口水。 “茉伊拉，为什么，这里只有德洛温士兵的尸体？” 003 柔软床榻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这就是你要接受的事实，阿梅莉亚。”茉伊拉侧过头，目光落在一条血肉模糊的胳膊上，“战役里没有当地人，你们这些天一直在自相残杀。” “我不希望你开这种玩笑！”阿梅莉亚脸色阴沉，却没什么底气。她紧紧握拳的胳膊开始颤抖。 “想想对方的装备，还有开战伊始就被炸毁的桥。你不觉得，对方就和你们一样熟悉这座要塞吗？”人偶丝毫不回避阿梅莉亚的目光，“在他们看来，你才是入侵者。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夺回自己的要塞。” 当晚爆炸的火光在阿梅莉亚眼前重现，熟悉的巨型机器喷射着蒸汽从火焰中走出。本以为终于结束了一场噩梦，结果满目疮痍之下只有自己士兵的遗骸。她意识到什么，目光中透出一股凶狠：面前的人偶，一直都知道真相。但它在做的却只有杀戮。然而刚刚踏出一步，脑子里另一个声音突然阻止了公主的冲动。她胳膊无力地垂下来。 “你早就知道，对吧？”公主的声音仿若呢喃。 “这就是我和斯诺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闯进你们的营地杀死那两个当地人的原因。”茉伊拉没有直面阿梅莉亚的问题，但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惜后来我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认为你是被侵染才离开队伍。如果再早些处理掉那个小女孩，说不定你们这边还有些许挽回余地。” “你别给我拐弯抹角！”阿梅莉亚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 喊声引来附近士兵的注意，几束木讷的目光投向情绪失控的公主。不过他们很快就回到自己的工作中，抬着沉重的尸体继续前进——没人在意这里根本看不见敌人的遗骸，只留下一些沉默晃动的背影。 前几秒还撕心裂肺的阿梅莉亚突然安静下来。渐渐呆滞的目光从废墟间扫过，斯诺曾经那些无法理解的话浮现在脑海中：一路从未见过的敌人，邪教……侵蚀。她看着苍白阳光下蹒跚前行的士兵背影，仿若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所以，我们全部都是……祭品？”公主下意识地呢喃，恍惚的目光回到茉伊拉身上，“这不可能。十几天的战斗，我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彼此的归属……” “公主，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茉伊拉走上来，距离阿梅莉亚只有一步，“正常情况下，确实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分敌我。你记不记得我提到过你没受到侵蚀？” 阿梅莉亚无声点头，她的脑子几乎趋于空白。侵蚀……又是这个词。 “那些当地人，可以利用某些我也无法解释的办法，缓慢影响附近的其他人的精神。这种潜移默化的精神入侵会根据他们的需要让你们产生各种反应，比如幻觉，噩梦或者其他什么。”茉伊拉看着阿梅莉亚的眼睛，她的每句话听起来都让人似懂非懂。”而被影响的人会变成一个中继点，扩大这种影响。侵蚀速度因而越来越快，直到每个人，每个人都成为它的俘虏。 “很幸运，你还保持着理智。所以我们才让你远离当地人。这也是我和斯诺处理那座小镇的原因。你该庆幸我及时杀死了马修……和那个小女孩。对于那些入侵者，很抱歉，没有一个人逃脱侵蚀。我不知道这种影响是不是可逆，但是我们没时间犹豫。在那时候的他们眼里，这座要塞中都是要被赶尽杀绝的敌人。” 人偶垂下眼睛，燥热的风从两人之间刮过。不远处群鸦纷纷落下，盛大宴席已经开幕。 “倘若一切如你所言，我如何相信你和你的同伴没有被所谓的侵蚀控制？”阿梅莉亚的视线缓缓上移，在茉伊拉脸上停下。她面无表情，喉咙中传出宛若死水的低沉嗓音。 那双结构复杂的机械手慢慢伸到阿梅莉亚面前：“我的运作方式与你们不同，那种影响对我没有效果。至于斯诺，她是目前唯一免疫侵蚀的例子。很遗憾我不知道原因。” “不论你的回答有多敷衍，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样呢？”阿梅莉亚断断续续地笑着，干燥的双唇仿佛即将龟裂的土地。一只乌鸦吸引了公主的注意，它似乎也察觉到公主的目光，不过这只黑色的鸟并不在意，它的注意力只在阿梅莉亚身上停留一瞬，旋即回到脚下的饕餮之中。 —————————————————— 放出希尔·菲比的过程比阿梅莉亚想的还要简单。泰勒·安东尼达斯很乐意接受她的请求，由他出面，菲比十几分钟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营房。他得知自己被释放的缘由后显得忧心忡忡，不过侦察兵并没找到阿梅莉亚说半句话。 之后的整个下午，阿梅莉亚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背靠着床，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原本混乱的脑子慢慢堕入虚空，只有如击鼓般的心跳在提醒她时间仍旧在流逝。 金属门被推开，阿梅莉亚心不在焉地看过去：两个身影正无声靠近。 一声叹息。 “我之前就说不该这么早对她说实话。”斯诺叹气之后轻轻摇头，她的脸依旧藏在面罩之后，只有那双黑眼睛注视着地上的阿梅莉亚。“即使再怎么坚强，她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唯独你说这个，让我觉得是个冷笑话。”茉伊拉撇着嘴看斯诺。 她来到阿梅莉亚面前弯下腰：“公主，希望你原谅我接下来的无礼举动……”说着，茉伊拉突然两手抱起阿梅莉亚，将她扔到床上。后面的斯诺嗤笑一声。 砸进床里的阿梅莉亚弹起来，重新落下去。她没想到背后的床会这么柔软。稳住身体的公主猛然坐起来——她当然为茉伊拉的冒犯感到气愤。然而当阿梅莉亚看到人偶微微侧到一边的脸时，涌入脑子的火气不知为何消了大半。她低下头，兀自傻笑。 “你也该早点休息，斯诺。”茉伊拉背对着自己的同伴，却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 “多此一举。”斯诺的声音传过来，依旧还是逞强的语气，“自从没有了排异反应，你看我什么时候糟糕过？不过……”她一反常态地把腿放到椅子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真的很想要一杯冰镇牛奶啊。” “呵，如此看，说不定你才是孩子，斯诺小姐。”阿梅莉亚冷不防插一句。 “某些人待在这儿，连空气都变得娇生惯养了！我出去透透气。”蒙面人冷冷哼一声，从椅子里出来，转身离去。 —————————————————————————— 墙裂推荐我是小洛同学的《洛阳寻》超有意思的神州文哟~~大大们快去吸吧~~ 004 出发前夜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太阳早就被西边的山坳吞进肚子里，白天的燥热也随之散去。泰勒·安东尼达斯总觉得屋子里还残留着挥之不散的腐尸气味，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皱着眉毛走到窗边检查是不是还有哪扇窗没关紧。 结果当然是徒劳。从回到自己的房间，泰勒已经这么做了不下四次。他狠狠推一下金属窗框，低声咒骂。 他的心情好不起来，即使已经喝下了五大杯啤酒也一样。艾力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所以泰勒的临时指挥权迟早要交还给那位身先士卒的上校。当然，烦心事远不止这些：收拾战场的士兵们没发现半具西陆人尸体，只有铺天盖地的德洛温人遗骸，远超守军人数。泰勒为此派出几队斥候，他们带回的报告是，搜索直到卫城残骸，都只能看见自己人的遗骨。私生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消息互不相通的情况下，德洛温人屠杀了自己将近八万士兵。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充满荣耀的胜利，只会成为之后那些所谓学者和军事学家口中的笑料。 虽然可以把责任推向现在半死不活的艾力克，但泰勒自己也参与了屠杀——他同样没有进行任何侦查与沟通，而是毫不犹豫地扔下了炸弹。因为“大意”导致飞艇被阿梅莉亚夺走，再加上私生子的身份，很可能让泰勒处于比艾力克更不利的地位。因此，作为临时指挥官的私生子向大部分人隐瞒了实情，包括艾力克。他命令士兵们夜以继日地处理尸体，以火焰洗刷真相。 “你居然准备跟那几个怪胎一起走？”背后传来慵懒男声。埃文·刚铎斜躺在椅子里，两只脚交叉着摆上桌面；他说话的时候依旧惬意地闭着眼睛享受雪茄，下垂的胳膊有节奏地在空中比划出圆圈。赏金猎人显然对死了多少人以及他们的身份并不在意，他同样毫不关心自己雇主的忧虑。对他来说，只要有雪茄和酒，怎么都无所谓。“传闻已死的公主，冷冰冰的蒙面人，不知来路的人偶，还有那个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孬种逃兵……我可不想你在履行承诺之前先把自己的命给玩没了。或者说你是为了讨好那三个小妞儿？我觉得……呃，这不怎么值得。” “如果你能稍微用脑子而不是下面的玩意儿思考问题，大概现在也不会待在这儿。”泰勒回到桌子旁，盯了杯子里泛着气泡的啤酒一秒，把手背在背后瞟向刚铎，“这里的情况明显和我们在港口看到的捷报不吻合。也就是说，公主并没有说谎。现在死了这么多自己人，那些老头子会怎么想？当然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一来，要去找未婚夫的小姑娘就派上了用场，而我也刚好有理由离开这该死的飓风中心。 “看看德巴翰现在这副破烂的样子，光是打开窗户，都能把我恶心死。”泰勒翻起白眼，“这还不算什么，如果不拿出点什么抵罪的成果，参与战役的军官十有八九都得被送上军事法庭。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精彩，精彩！”刚铎眼皮挑开一条缝隙，锋利的目光从中射出。他竟然哼笑着鼓起掌来。“而且勇气可嘉！不过我只担心你这么鲁莽，凶多吉少呵。” “看来你是觉得我会把自己花钱雇来的家伙留在这里白吃白喝咯，刚铎？”泰勒转过身看向倚在椅子中的赏金猎人，“队伍中有你一个位置。” “哈？我记得当时你可没这么多要求的，泰勒阁下。”埃文·刚铎把脚拿下来，两道眉毛跟着拧到一起，“现在这档子事，叫我很为难啊。” “佣金翻两倍。” 刚铎抬起头，两片粗糙的嘴唇微微抿起。 “四倍。” 赏金猎人绽开笑脸，粗犷的笑声从微微发黄的牙齿间钻出。“哈哈哈哈哈，成交。我建议，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 阿梅莉亚睁开眼，黯淡的灯依旧亮着，漆黑的屋顶似乎变得很遥远；同样远去的还有日间的嘈杂，只是她现在无法在寂静中猜测准确的时间。公主微微转头，茉伊拉正安静地端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 一阵饿意突然袭来。 人偶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点，木桌上摆着的面包和牛排还留有余温。 公主邀请茉伊拉一同进餐，人偶礼貌地拒绝。她表示现在要塞中的食物并不多，需要适当节约。会意的阿梅莉亚点点头，坐下来独自切开牛排。 “茉伊拉，给我讲讲你和斯诺的经历吧。”食物驱散了晕眩，阿梅莉亚咽下口中的牛肉，轻轻放置好刀叉。 “我想你不会相信我的话，公主。” “告诉我，我想知道。” 茉伊拉看着公主的眼睛，终于微微颔首。她刚刚开口，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金属门被撞开，一个身影随即跌倒在地。 屋子里坐着的两人一齐循声看去，正躺在地上呻吟的，居然是那个侦察兵——希尔·菲比。 005 言语交锋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紧张的侦察兵在地上挣扎着向后蹭，好像有什么无形重量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站起。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靴子重重踩向地面。斯诺低头看着惊恐的侦察兵，平静的黑色眸子中漾出几丝愤怒。她上前一步，反手将门关紧。 蒙面人背靠在金属门上，两臂抱在胸前。她瞥一眼已经缩到墙角的希尔·菲比，目光转向满脸疑惑的茉伊拉和阿梅莉亚：“我猜咱们的向导又在打老主意，只是很不巧被我撞个正着。也许该由你们俩中的一个来给他讲讲道理。”斯诺说着轻叹一声，把脸歪到一边，肩头微微耸起，“但出发前还得有人看着他。” 茉伊拉和阿梅莉亚同时站起来，斯诺不禁皱起眉头。她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把头仰起来靠在硬邦邦的门上。 作为行动发起者的阿梅莉亚认为自己理应担负起这个责任。然而即使她已经撇清了杀人者的嫌疑，希尔·菲比也还是对她退避三舍。尽管他面对阿梅莉亚时不再颤抖，却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公主目光指向斯诺：原因就在这双眼睛，它们带来的恐惧记忆已经深深刻在菲比脑子上。 茉伊拉感觉到屋子里的尴尬气氛。她来到希尔·菲比面前蹲下，侦察兵看着人偶浅浅弯起的嘴角，紧张感退去些许。 “我……”菲比小声说着，脑袋慢慢低下去。 茉伊拉目光从斯诺和阿梅莉亚间扫过，她以自己不需要睡觉为理由带走了希尔·菲比。说这么做既可以让侦察兵轻松下来，又可以在看着他的同时不干扰公主和斯诺的休息。随着门吱吱呀呀地被掩上，屋子里只剩下阿梅莉亚和斯诺。 “要不是之前有过一星期的独处，我今晚肯定睡不着。”阿梅莉亚仰卧在床上，旁边的蒙面人让她浑身不自在。公主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其实她们可以默契合作，但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斯诺产生好感。这个和自己有着同一双眼睛的家伙，似乎比茉伊拉更容易让人产生距离。 “你又让我记起到这儿来之后最难熬的几天。”斯诺一声冷笑。她在对面的床上坐下，眼睛倒是一直看着阿梅莉亚。确如茉伊拉所说，斯诺也渐渐在这个高傲的公主身上看到自己几年前的影子：固执，易怒。她们擅用同样的武器，有着同样的眼睛。欣慰的是，经过近两年的一系列变故，斯诺已经可以平静地看待她和阿梅莉亚之间的身份鸿沟。她并不讨厌这个蓝眼睛的姑娘，至于拌嘴——大概是她认为能从中找到些许久违的轻松感吧。 “啊，是啊。一个口口声声说是伙伴，却连吃饭都要躲起来的家伙。你说我是孩子，那么敢问您年龄几何？”阿梅莉亚盯着天花板，以慵懒的音调发起挑衅，“那块布其实是因为你不愿意面对自己年老色衰，用来寻求慰藉的工具吧？” 公主突然愣住，她诧异于自己竟然会在不经意间说出如此粗鄙冒犯的话。无论于公主还是骑士，这都绝不合乎礼仪。 “我刚才……” “很可惜你打错算盘。我们那里的寿命比你们长得多，所以等你变成一个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太太的时候，我可能还是现在的样子。”面罩后面传出不屑的笑声， “应该担心这事的是你才对，可怜的小姑娘。” 阿梅莉亚暗暗松下一口气：她没从斯诺的话中捕捉到怒火或敌意。虽然这个奇怪的女人天生与阿梅莉亚相性不合；也不清楚她和茉伊拉的目的到底为何，但与之仅有过一次合作的公主就已经知道对方能够成为可靠的伙伴。虽然阿梅莉亚表面对茉伊拉的同行请求反应冷淡，但她清楚自己眼下确实需要更多伙伴——如果只有她和希尔·菲比两人，能走出多远都是未知数。 “刚才什么？”带着淡淡鼻音的声音再次传来。 “没什么。那天夜里你说的露娜，就是茉伊拉吧？”阿梅莉亚侧过头：靠墙而坐的斯诺一只手搭在弯起的膝盖上。她摘了兜帽，一头和眸子相同颜色的黑发柔软地垂在肩头。她正看着阿梅莉亚，四目相撞。“你们的关系真好。” 尽管隔着面罩，阿梅莉亚却觉得自己看到斯诺挑起的右嘴角。 “又一个这么说的。不过想来可笑，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为了干掉我。”斯诺微微扬起刘海后隐约可见的眉梢，“嗯……我们在这点的经历倒是挺像。她说没对你动手的原因是她看着你的眼睛就像看着我。” “不止是茉伊拉，那个私生子也把你错认成我姐姐；还有希尔·菲比，要不是他认错人，我也不会和凯特闹翻——该死，那个白痴也一样。不过说实话，我都不相信会有人的眼睛跟我一模一样。唔……那茉伊拉没有干掉你，也是因为你像什么人？”阿梅莉亚从床上起身，盘腿而坐，眼神里透出好奇。 “我们打了一架。”斯诺眯起眼睛，“直到现在我和茉伊拉还会为当时究竟谁赢了争论不休，呵。” “我承认你的战斗技巧。”阿梅莉亚挺直身体，一板一眼地说着。 “噢，真遗憾。你的承认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可爱的公主殿下。”斯诺发出轻蔑的笑声，“我不属于你们这里。” 她的话提醒了阿梅莉亚：茉伊拉离开前即将说出口的故事。阿梅莉亚却因为和斯诺的“交锋”而忘于脑后。她不禁眉头微蹙，偷偷瞥向一直保持着那个坐姿的蒙面人。 “嗯？”敏感的斯诺一下子就察觉到公主的目光。 “你回来之前，茉伊拉正准备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到这儿……” “但我不是她，”斯诺侧着躺下去，“也懒得回忆。所以我的建议是，该休息了，小姑娘。” ———————————————————————— 翌日清晨，阿梅莉亚检查过所有随身物品。她将自己的长剑收进背后剑鞘，与斯诺一前一后走向紧掩的金属门。 “早上好，女士们。我已在此恭候多时。现在我们可以上路了。”几步之外的男人微笑着弯腰行礼。 阿梅莉亚的两条细长眉毛不由得皱起来：站在门口的除了茉伊拉和希尔·菲比，竟然还有泰勒·安东尼达斯和那个与之沆瀣一气的赏金猎人。 006 六人成行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感谢你这么早到此为我送行，泰勒·安东尼达斯。”阿梅莉亚经过私生子身边，微微颔首致意。“毋需远送，我们就此别过足矣。” “噢，公主，你大概有些误会。我和刚铎并不是为了送行才到这儿——现在咱们是一支队伍。”泰勒·安东尼达斯笑容狡黠。他左手轻置于胸前，看着已经走出两步的阿梅莉亚停下，转身。 公主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她现在不欢迎这两个突然声称要加入的不速之客，即使他们曾提供过莫大的帮助。从泰勒主动帮阿梅莉亚弄到飞艇，到德巴翰之役的结局，不难揣测这个满脸谄媚的私生子脑子里在想什么。而此刻的阿梅莉亚只想尽快找到凯特，她不希望此行掺进任何抱有多余目的的人——尤其是追功逐利的投机分子。 斯诺虽然没说话，但阿梅莉亚注意到蒙面人听闻泰勒要求加入时，双眉有一瞬间皱起。这个小动作证明斯诺亦不喜欢泰勒和刚铎。公主盯着泰勒·安东尼达斯的脸：既然最难对付的斯诺都已经与自己意见统一，那接下来只要义正言辞地拒绝泰勒的要求就好。 显然这个狡猾的男人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泰勒带着谦卑的微笑说自己希望能多送公主几步。阿梅莉亚看看斯诺和其他人，点头应允。 战后的要塞内部几乎没有一条完整的走道，几个人在士兵们勉强清理出的残破石路上蜿蜒前行。当阿梅莉亚穿过内城的钢铁城门，一辆看起来结构精巧的车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公主不经意放慢脚步。 “我想你或许需要这个。”泰勒抓住机会，快步走到那辆只容得下五六人的车子前，“鄙人虽不才，但在机械方面还有些自信。时间紧迫，只好用现成的车子进行改装——来适应我们接下来的旅程。” “我们？”阿梅莉亚立刻会意泰勒的话，她的声音变得低沉。 “就像当时的飞艇一样，我希望靠‘拿得出手的贡献’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你之所以不反对斯诺女士和茉伊拉……女士与你同行，就是想多几个同伴吧？若是出于这种考量，私以为我的请求并不为过。”泰勒转过头，右手轻抚车子前盖。他微微勾起嘴角，眯了眼凝视自己的得意之作，“除了这个，还有两辆机车——我知道你和斯诺喜欢那个。” 沿着泰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蒙面人发出满意的啧啧声。看来她对停放在几米外那造型厚重的机车颇为满意。阿梅莉亚双唇微抿，她偷偷瞥向茉伊拉和希尔·菲比：他们一直保持沉默，现在看来说不定早就被泰勒说服；现在斯诺又对那该死的机车表现出兴趣。说到头，公主察觉到自己远远低估了泰勒·安东尼达斯揣摩人心的能力。就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需要泰勒那些东西——无论如何，泰勒一直都表现出配合态度，倘若继续固执己见，只会招致他人陆续远离。 “车上已经准备好充足的燃料和食物——还有为茉伊拉小姐补充能量的设备。”泰勒察觉到阿梅莉亚的动摇，他站直身体正视公主双眼，见缝插针地开口，“如果您觉得已经妥当，我们可以即刻启程。” 狡猾的私生子立刻从公主的哼笑中猜中答案。他跟着笑起来，左手置于胸前行一个标准的贵族礼，尔后招呼众人上车。 “挺好，说不定我们能比原计划快很多。”斯诺扬起眉毛走向一部机车，她背对阿梅莉亚竖起两根手指，“快跟着公子哥儿上车吧，小猫咪。” “刚才的话，让我忍不住怀疑起你的记性。”蒙面人跨上机车时，阿梅莉亚也已经快步跟上。公主昂起头，随性一瞥中发出轻蔑哼声，“是谁带你回到海港，你心里应该有数。” “哦？我还挺喜欢你这争强好胜的模样。怎么，要试试能不能追上我？”蒙面人一脚踩下油门，车身开始轻微颤动。 “乐意之极。”阿梅莉亚学着凯特的样子对斯诺竖起中指。 前几日的水汽已被夏天的太阳蒸干。要塞外的平原干燥且视野开阔。黄褐色的沙土地一直延续到天边，在闷热的空气中扭曲重叠。这是适合赛车的绝佳地点，然而阿梅莉亚和斯诺之间的角逐最终没能成行。身为向导的希尔·菲比身在泰勒的车子中，两位好胜的女士无法不顾其他人飞驰而去；而且经过泰勒改造的机车噪音大幅降低，虽然增加了隐蔽性，但对强烈感官的刺激也随之烟消云散。她们只能在彼此瞪视中控制速度，跟在蒸汽汽车身后一路驶向西南。 阿梅莉亚·洛芙莱斯（上）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扎维沙·洛芙莱斯穿过幽长的大理石走道，全然无视低头行礼的侍女。到这里必须事先通知公主，获得同意后才能进入，但他是皇帝。 在紧闭的雕花木门前停下，扎维沙却犹豫起来。凯特·弗拉梅尔入狱伊始，阿梅莉亚曾争吵，哭泣，威胁，扎维沙始终不为所动。随着时间流逝，她变得越来越顺从，却也越来越疏远。直至三个月前，得知扎维沙将要把凯特送上西陆战场，公主从自己的寝宫冲出来，与皇帝大吵一架。在她强忍着眼泪离开后，扎维沙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妹妹。 不过昨晚发生的事情让皇帝看到契机：帝国之矛德高望重的骑士米拉·罗斯在凌晨钟声敲响前作古。自阿梅莉亚懵懂的年龄，就师从罗斯。那时的公主无时无刻不憧憬着成为一名与自己老师一样的帝国骑士。但阿梅莉亚身旁的异议从未停息：公主就该端庄娴雅，精通礼乐；在合适的年龄嫁给门当户对的贵族显赫，做个令人羡慕的夫人和母亲；而不是整天舞刀弄剑。不过阿梅莉亚的憧憬依旧随着年龄增加日益强烈，她的剑术越来越娴熟，那柄利剑劈开的不止面前的木桩，还有无数包括扎维沙在内的反对声音。当所有人都认为没什么能阻止公主时，这多年的执着却在扎维沙把凯特·弗拉梅尔扔进监狱后戛然而止。从那天起，没人再见到公主拿起剑。 但米拉·罗斯依旧是阿梅莉亚最敬重的人。哪怕她这四年深居简出，也一定会定期去拜访自己的老师；偏偏阿梅莉亚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这三个月，罗斯撒手人寰。 皇帝深深吸入一口闷热空气，捏起铜制门环轻轻扣响。除了米拉·罗斯之死，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来见妹妹。 伴随金属轴承的吱呀，两扇门向内缓缓开启一道缝隙。这令扎维沙感到意外，他已经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看来刚刚已经有人把他到来的事告知了阿梅莉亚。门继续敞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昏黄光线里。她双手轻扯裙沿，低头屈膝——行礼姿势比扎维沙之前见到过任何一次都要标准。 “陛下。” 最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扎维沙觉得自己仿佛被狠狠推开。他攥紧拳头，嘴巴张开却哑口无言。 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公主缓缓抬头，那双湖蓝色眼睛望着皇帝面颊。扎维沙呼出刚才吸进的那口气：阿梅莉亚双眸里没寻得敌意，也不再有之前那种仿若注视一个陌生人的神色。扎维沙右手抚上公主透着苍白的脸。“阿梅莉亚……” “进来说吧，哥哥。”公主弯起的嘴角僵硬得很明显，她侧身让出一条通路。 环望整齐的房间，扎维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得知米拉·罗斯死讯的阿梅莉亚异常平静，她端正地坐着，呼吸均匀，脸上挂着略带哀伤的微笑——除了眼睛里的红色。皇帝本以为妹妹会泣不成声，给他一个紧紧搂住她，安慰她的机会，就像小时候一样。但现在他面前，只有那个大家之前都希望看到的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公主。 “米拉老师带着荣誉而去，她无愧帝国，无愧先祖。我以她为荣。”阿梅莉亚双唇抿得发白，她轻轻抽着鼻子昂起头，“我恳请您允许我作为学生参加米拉·罗斯老师的葬礼，哥哥。” 兄长完全不假思索地点头，阿梅莉亚的要求理所应当。但公主脸上并没有因此产生半点变化，她依旧戴着虚假的微笑面具，微微颔首。扎维沙内心比谁都清楚其中原因，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可以像同意妹妹参加罗斯的葬礼那般，把那个该死的炼金术士——凯特·弗拉梅尔从监狱放出来。扎维沙曾亲自签署命令，铲除帝国炼金协会，将身为首席炼金术士的凯特送进地牢。纵然身为皇帝，现在也不能公然践踏帝国律法。还有不到半个月，凯特将乘上前往西陆的舰船，扎维沙看着自己的妹妹，最终还是没在她面前提起炼金术士的名字。 兄妹相视无言，尴尬在沉默中蔓延。扎维沙无所适从的目光扫到远处桌边一叠纸张，公主简单地回答那是乐谱。之后偌大的房间再次陷入沉寂。终于皇帝在一声长叹中站起身，他走向木门时，身后传来阿梅莉亚宛若呢喃的低语：“哥，你说过我的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对吧？” 皇帝伫立原地，快速回过身。阿梅莉亚挺身而立，双手交叉垂在身前。她注视着扎维沙，双眼不眨一下。 “请放心，我仅随便问问，不会让您为难。” “嗯，谢谢你，阿梅莉亚。”扎维沙坚定地点头，面对这个懂事得有些陌生的妹妹，他不由心头涌起一股悲怆。 ———————————————————————— 目送扎维沙离开，木门缓缓关闭，阿梅莉亚·洛芙莱斯垂下微微颤抖的肩膀。她取出一枚精致的钨钢徽记，双手捧在面前，血红跟着涌上双眼。 “就快到了……谢谢您，米拉老师。” 她重新昂起头，拳头握紧冰凉的徽记贴向胸口。 PS:主线没灵感外传凑==主角们各自的故事，字数不多，偶尔出现~就这样啦~ 007 欲速不达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即便茉伊拉将车开得飞快，敞开窗子吹进来的风依旧无法吹散炎夏恼人的燥热。仰坐在后排的泰勒·安东尼达斯再也懒得拭去额头不断聚集的汗珠，任凭它们沿着脸颊流下。他点燃一支粗壮的雪茄，靠尼古丁麻痹因烦躁而不停跳动的神经。私生子费力地转过头，酸痛伴随骨节扭动的咔嚓声撞进脑子，他眼前跟着一黑——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让他的脊椎几乎变成一根脆弱的老树干。“啊——”泰勒嗓子里发出粗哑的呻吟，赶紧抬手捂住好像已经断掉的脖子。 眼睛很快恢复了视觉，刺痛亦渐渐消退。三天来一成不变的景色重新填满视野——望不到头的荒原连着灰蓝色天空；周围除了他们似乎再也没有别的活物。泰勒伸出手，将烟头狠狠在外门上按灭，随意抛开。 他想要找个人随便说点什么，让自己乱成一团麻的脑子寻找点存在感。然而眼下周围的人都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和钱，对他这个公子哥儿有求必应。希尔·菲比专心致志地为茉伊拉指路：这个逃兵充分展示了侦察兵的敏锐，从在泰勒眼里无非都是千篇一律的黄土和石子中，寻找出目标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茉伊拉，那个奇怪的人偶，泰勒从见到它第一面起就对它充满好奇，他清楚这玩意儿以德洛温的技术绝不可能制造出来。可是它似乎很警觉，即使脸上总是挂着可爱的笑容，却对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守口如瓶；一本正经的性格也让她成为一个不适合交谈的对象。 泰勒深吸一口气，挥起拳头重重砸向车顶。能跟他说话的埃文·刚铎从昨晚开始时就躲在那里，以此驱赶驾驶室内的炎热。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泰勒知道，刚铎一定察觉到刚才的响动，不过故意视而不见罢了。私生子两道深色剑眉狠狠拧在一起，他再次扬高拳头，但他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怨气。他深深叹息，缓缓放下胳膊，目光刚好掠过后视镜中茉伊拉的脸：人偶嘴角挂着奇怪的笑，眼睛里闪出看待某个不懂事孩子的光。不用说，她肯定也在镜子中撞见泰勒的眼睛。 “请认真开车，茉伊拉。”泰勒这么说，却察觉到已经没了以往趾高气昂。人偶没做声，车子依旧平稳。泰勒摇摇晃晃地扭正身体，左臂放在窗沿，拄起下巴远眺天边。寂静得有些诡异，他使劲吮起嘴唇。从望见西陆海岸那一刻开始的画面在脑子里快速翻过，他开始往嗓子里灌入口水——并不是因为干燥。 脑子里的躁动突然被外面的静寂安抚下来，思维亦随之迅速清晰。他们在打仗，皇帝向这片陌生土地派遣了超过四十万人的军队。他们已经深入大陆上千公里，可却连半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这里没有城市，没有矿藏，甚至连个像样的小镇也未曾出现在视野里。而泰勒第一次收获的所谓“胜利”竟然是葬送掉几万友军。 那些频频收到的捷报来自何处？这鬼地方根本就没有哪怕一点战争痕迹。泰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湿热的掌心摩挲，他偷偷瞥向前排的希尔·菲比和茉伊拉：难道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些异样？ 太阳不经意间斜倚西方地平线，泰勒依旧深陷于思索。他不间断地喷云吐雾，全然无视茉伊拉投来的厌恶神情——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把渐渐堆积的焦虑排出体外。 “方向盘好像有点问题。”耳际传来茉伊拉的声音，泰勒稍稍转动眼球，并未在意。 “已经打到底了，可是我们只转过了十度。”人偶的声音继续随风吹向后排，“得停下来看看。” 泰勒扔掉手中的烟头。即使看起来再灵巧，它终究还是人偶，连开车这种小事都应付不了——何况还是泰勒·安东尼达斯亲手改装过的汽车。 “比想象中还要糟。”茉伊拉双手完全离开方向盘，她转向旁边的希尔·菲比，“刹车也没用了。菲比，请你检查好安全带。” 侦察兵顺从地照做。茉伊拉转过头，向泰勒发出同样的嘱咐。私生子眉头依旧未展开，他斜过眼睛，似乎不满茉伊拉打断了他的思考。此时人偶已经推开车门，纯白色的发辫在风里剧烈飘动。她没再关注泰勒的眼神，双手把住顶棚边沿，轻盈地攀上车顶。微弱的引擎声无法掩盖头顶的对话：刚铎对人偶的劝说无动于衷，只回以慵懒哼声。泰勒鼻间一声嗤笑，闭着眼睛将双手枕在头后。既然思考被打断，索性期待那个人偶会闹出什么笑话好了。 很快，泰勒就吃到了未听劝告的苦头。车子突然减速，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尖厉刺耳的声响。侧坐着的私生子倏地飞起，重重撞在前座，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叫喊，紧接着跌落进座位间隙。待他双手勾着座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车子已经完全停稳。随撞击而黯淡的视野恢复清晰：茉伊拉单手抵住车头；另一只手扯着悬在半空的埃文·刚铎。 私生子忍住浑身疼痛翻滚到驾驶席，摆弄了十几分钟才将引擎彻底熄火。他抹去满额豆大汗珠跳下车直奔已经松开手臂的茉伊拉：“你这个疯狂人偶到底在他妈干什么？” 一旁的埃文·刚铎双手抱臂，但他小心翼翼并未发声。泰勒这才想到自己正与一个单手停住汽车的怪物对峙——如果这个小东西愤怒起来，说不定会把他的脑袋捏碎。他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私生子余光瞟向刚铎，不用说，生命无论如何都比金子重要。 008 信息交流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你很清楚其中原因，泰勒先生。”人偶目光平静，只是敛了笑容，“所以请相信伙伴的话。接下来的修理工作不得不麻烦你……我检测到你身体有多处轻度组织挫伤，你可以等到舒服一点再开始工作。” “好极了，好极了！现在就连个人偶都能对我颐指气使啦。”泰勒没好气地靠向车头。他虽然嘴上强硬，心里却庆幸茉伊拉没有愤怒迹象。不过刚才那个不会说话的人偶似乎是在关心他？ 两声急促刹车先后传来。阿梅莉亚跑到众人中间，她扯下一直戴着的面巾，目光在茉伊拉，泰勒和刚铎脸上徘徊。这时候希尔·菲比也从驾驶室出来，他看到阿梅莉亚，面露犹豫，不过还是走上前。公主眉头微蹙，她眨眨眼，蓝色双眸最终在泰勒身上驻留。私生子耸起肩头，若无其事地抿嘴哼笑。 “怎么了？” “车子出了点问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泰勒一只手不自觉地伸进后脑头发中抓挠。他神态纠结，好像不大乐意承认这个事实，“我得处理一下，公主殿下。” 眼看阿梅莉亚眉头皱紧，泰勒立刻补上一句：“不会耽误很久的。”相比冷冰冰的茉伊拉，这个傲慢的公主才最让泰勒头疼：她俨然这支小队的领导，而且至今仍对私生子充满戒备。他想过拉拢那个侦察兵，希尔·菲比，这样就掌握了向导和工具两项话语权；然而最后却不得不妥协于那三个女人的武力——在这个面前，任何所谓话语权都是徒劳。眼下，泰勒·安东尼达斯，只能低声下气，做个听话的队友。 向茉伊拉了解过情况，阿梅莉亚转头望向被描上金边的西方地平线，她垂下肩膀，宣布今晚在此休息。泰勒看了看公主的背影，宽松的斗篷掩盖了她的曲线。私生子撇起嘴角笑出声，这个小丫头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弯腰掀起引擎盖，不禁发出无奈的呼声。 “喔——” 所有缝隙几乎都被细小的沙土填满，精密的机器仿佛化作一座沙雕。泰勒盯着余温未散的引擎，眉毛紧紧拧作一团：这些沙子到底从哪儿来？路上的尘土并没多到可以塞满引擎的地步，除非车子底盘上有个大号吸尘器。 一边清理沙尘，泰勒一边检查这不听话的野马哪里出了问题。凭借自己对机械的敏锐直觉，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症结所在，紧绷的脸随之放松。不过私生子倒没急着处理这些他眼中的“小问题”他继续小心翼翼清理机器，让它们恢复如新。直到他弯下腰查看底盘，终于换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泰勒直起身子，握着扳子的右手渐渐握紧，他突然想给自己这蠢脑袋来上一下。 为了给引擎室散热而安装在底盘上的三个风扇，在这满是尘土的荒野里变成了泰勒之前设想的“吸尘器”泰勒舌尖舔舐着干皱的嘴唇，心中盘处理办法。一个身影站在近旁，泰勒余光扫过，注意力回到面前的车子上：“公主，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并没有回应。泰勒重新转过头，来者的黑色眸子让私生子意识到这不是阿梅莉亚，而是斯诺。“啊……斯诺女士，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泰勒挺直身体，微微低头，嘴角稍稍提起——他对待陌生女士的惯用手法。泰勒与斯诺只说过不超十句话，他觉得把自己同这个奇怪的女人算作初次相识并不过分。 披着斗篷的身影看着泰勒稍稍犹豫，眼睛转向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引擎室：“我帮不了你，安东尼达斯——抱歉。” 女人转身如幽灵般无声离开。泰勒盯着斯诺渐远的背影，抿紧嘴唇回味起她留下的那句话里透出的无奈。她竟然会以那种低沉的口气说出“抱歉”这两个字。 等到泰勒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来到众人中间，面前整齐摆放的餐食令他颇感惊讶——茉伊拉居然可以把那些速食品摆弄得引人垂涎欲滴。他盯着几天来见到过最“华丽”的晚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微微仰头，银河于繁星间贯穿天幕，泰勒突然意识到其他人都在等待他一个。私生子目光从五个原本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脸上看过：没有那些谄媚的眼神和虚伪的笑脸，他嘴角不禁撇出感激的笑意。他们本可各自为政，给他留下一摊残羹冷炙。 晚餐期间的气氛难得轻松。茉伊拉依旧仅仅目视其他人享用美食，人偶不吃东西的理由很单纯，也容易为众人接受；陪着她的还有斯诺，黑眸子的女人仍未取下自己的面巾。她大概在这之前独自进餐，此刻只是在对话中偶尔开口。 “暂且把我们的目的放在一边，我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是有很多……谜团。”餐食过半，话题最终还是绕回到这次行动，下午的那些想法重新在泰勒脑子里发芽，“毕竟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同，也许咱们可以把自己了解的东西集中起来——说不定能有帮助。” 他看看其他人，坐直身体：“我可以先来。” 无人反对。泰勒放下手中的杯子，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和出：为了取得共鸣，这是最容易的方法，而且这其也没有什么东西有保留价值。 他的诚意赢得了阿梅莉亚不少信任，公主的防备明显减少。她和泰勒有相似的疑问，之后还讲述了自己和凯特在荒岛的遭遇，以及到达西陆的一系列怪事。不过她略过了出现在凯特身上的异变，在回忆到山谷的战斗时，公主目光指向希尔·菲比，侦察兵向后缩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紧紧合上双唇。 009 侦察行动（上）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世上真有你说的那东西？”即便出自阿梅莉亚之口，泰勒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着，目光在其他人脸上跳跃，想要从人群中寻找支持者。然而只有埃文·刚铎明显站在私生子这边，面对畏畏缩缩的侦察兵和反应漠然的茉伊拉，泰勒只好耸起肩膀，视线转回阿梅莉亚处。 公主不愿意多做解释，仅仅稍作停留就继续自己的故事。时间来到和斯诺的初遇，她脸转向隔着茉伊拉的沉默女人。对于她们之间那次战斗和之后的种种，阿梅莉亚愈发轻描淡写。 “我们被德巴翰前面的峡谷拦住去路。茉伊拉独自前往要塞；我和那边的‘斯诺女士’就去找到了你，泰勒。对于德巴翰的事，我想没人料到是这种结果。我当时冲在队伍最前方，依旧没有半点犹豫——后来还是茉伊拉让我看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她说有些事情我必须面对。”阿梅莉亚手指在金属杯子上摩挲，她仰头避开其他人的目光，鼻间传出微微叹息。她很快回到众人中间，尽管笑容里掺入了无奈和疲倦，但语气却变得更加坚定，“我不后悔，只要他在那儿，就算再来这么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听你这么说，我巴不得马上见见那个炼金术士喽。”埃文·刚铎慵懒地打起哈欠，“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咱们的公主殿下迷成这样。” 赏金猎人的话引来泰勒不满的目光，私生子显然对刚铎完全不知察言观色的发言颇有微词。刚铎继续咧嘴笑，将快烧到手指的烟头用力按进地面，接着将之抛向身后的黑暗。他全然无视泰勒眼色，重新点烟一支烟挂在嘴角，被垂下眼皮遮住一半的眼球再次转向阿梅莉亚：“不过我猜你肯定早就偷偷决定，不会再像之前那么鲁莽了。真是个别扭的公主，哈哈哈。” 背后传来泰勒的哼笑。刚铎不再注视阿梅莉亚，他抓起盘子里最后一片熏肉塞进嘴里，喉咙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 “你的随性评判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阿梅莉亚注视着正砸吧嘴的赏金猎人，眉目间毫无波澜，“所以你不如省些时间来说说我们都关心的问题，赏金猎人。” 旁边的泰勒这次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他的笑声吸引了众人目光，私生子一边弓着肚子笑不成声，一边向其他人摆手。只有刚铎脸上没显出其他人那样的异样之情，他不停舔舐嘴唇，把脸转向另一边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他……他是……”泰勒努力止住笑，左手搭上刚铎肩膀，“和我一起到这儿来的，从离开德洛温开始就跟着我。所以我们的赏金猎人先生知道的东西已经都被我说完了。我想，还是换其他人来继续我们的话题吧。” 阿梅莉亚和茉伊拉不约而同微微皱起眉；斯诺的眼神仿若在目睹一场闹剧；希尔·菲比则缩在自己的位置默不作声。但私生子的解释依旧起到作用，阿梅莉亚一声轻叹后将目光转向剩下的三个人。她的视线扫过斯诺，在茉伊拉身上停下：看着蒙面人那垂下的眼皮，公主就知道不需要在她身上花费时间，直接寻找旁边的人偶才是最佳选择。茉伊拉几乎是同时察觉到阿梅莉亚的意图，她正欲开口，却被泰勒阻止。 “抱歉，茉伊拉。”私生子摊开双手，让自己的笑脸看起来尽量坦诚。他微微转头看过阿梅莉亚和茉伊拉，焦点最终落在希尔·菲比身上，“恕我冒犯，但现在我真的希望能多留点时间给我们的向导。阿梅莉亚公主稍微提起过你的经历，不过依旧模糊不清。菲比，说来听听如何？我们……作为同伴，或许能让你更安心一些。” 阿梅莉亚低下头，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哼笑。从希尔·菲比的反应就知道泰勒的“表演”有多成功，私生子的特殊身份让他练就了这一身的娴熟本事——坦诚的双眼几乎完美掩盖了他那些自私的主意。不过阿梅莉亚这次选择了默许，侦察兵身上的谜团是这六个人中最多的，而且与茉伊拉和斯诺存在重叠。到现在为止，阿梅莉亚也无法完全相信那两个外乡人的话，倒不如认真听取这个德洛温士兵的遭遇。 “我到这儿之后，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希尔·菲比开始还看着众人，但很快就低下头。听得出来他在努力提高自己的嗓音，好让其他人能听清楚。“因为有前方部队的战果，我们的战线快速向前推进，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只有零星抵抗。我们都以为不久之后就能回家了，直到六个星期前，一直与我们保持联系的第四步兵师突然失去了讯号。 “我们的反应并不慢。在原本每天清晨的例行联络在下午一点仍旧没有动静之后，参谋部立刻派出了斥候。不过他们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返回的‘猎鹰’它带来的消息比想象中更糟——第四步兵师在距离我们两百七十公里的位置与敌军遭遇，很快陷入鏖战。放出的猎鹰也几乎全部被拦截。维恩准将取消了全部休整时间，命令我们全速前往支援。当时没人感觉紧张，他们甚至有些兴奋：毕竟这是下飞艇之后的第一次正式战斗；而且不同于步兵，装甲师拥有足够先进的装备，我们当时都以为，光是机器踏在地面的震动都能让那些西陆人闻风丧胆。 “但重型装备还是拖慢了行进速度。我们走了三个多小时后，意外遇到十几个第四师的通信兵，他们从不同位置突围后来汇合；随之而来的还有前线更令人不安的消息。 “长官们并不傻，他们一边安抚那些侦察兵，一边不动声色地派出侦察兵前往战场……”希尔·菲比吸了吸鼻子，目光依旧在自己两脚之间徘徊，“我们赶到第四师所在地时是凌晨三点，安静得根本不像是发生过战斗。”侦察兵右手伸进自己的头发，手指紧紧按住头皮，“那里已经变成一座乱尸岗，没有一个活人……全都死了。” PS:为最近的断更表示歉意，其实即使再忙，再没有灵感，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的未更新。各位，真的是对不起== 010 侦察行动（下）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阿梅莉亚留意到希尔·菲比的瞳仁微微转向沉默不语的斯诺，随即又盯向地面。他不自然地稍稍挪动身体，不知道是在为接下来的发言措辞，还是因为脑子里再现的恐惧画面而停止了思考。 没有人不合时宜地催促，他们都垂下头思索各自的事情，直到希尔·菲比满是犹豫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和另外两个侦察兵留下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人马上返回部队去报告了。”菲比原本就低沉的声音不觉变得更加模糊，“除了死人，什么都没发现，我当时甚至都已经闻不出血腥味了，天呐……我们准备赶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大雾，不过我们有罗盘，而且我也记得怎么走。 “对我来说，报告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赶快回到我的队伍里，那些该死的士兵和机器才能让我安心！我觉得要是不睡在人堆里，估计会做上几个月噩梦……但是，但是……等着我俩的却是另一座地狱。” 侦察兵停下来，把脸埋进手掌，喉咙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哽咽。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大都觉得菲比短时间里不会再开口。刚铎重新点燃香烟，他好像更关心自己的雇主在想什么；阿梅莉亚则下意识地将头转向斯诺，却刚好与对方的视线相撞。公主细长的双眉微微皱起，她准备说什么，但被蒙面人的叹息抢了先。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遮遮掩掩了？”斯诺缓缓抬起眼皮。她黑色的眸子瞥向一边，视线越过希尔·菲比指向泰勒，私生子撇着嘴角别扭地笑笑。蒙面人目光重新安静返回阿梅莉亚身上。 “没错，当时我和茉伊拉确实在那里。我俩一时疏忽让那几个侦察兵溜走——”斯诺瞟向依旧埋着脸的希尔·菲比，“就是他遇到的那几个。他们成功侵染了菲比所在部队的所有人，结果就跟你前几天在你们的要塞看到的情形差不多：一场自相残杀。”面罩后传出一声藏着无奈的哼笑，“就凭我和茉伊拉两个人，没能力对付那一万多人的装甲师。我们只是收拾残局——防止剩下的侵染源继续扩散。 “至于菲比，你们听过他的自述。他很幸运地避开了侵蚀，所以我们放走了他。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这家伙比我想象中要胆小多了。回想之前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斯诺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她似乎在笑，低微的声音中满是自嘲。一旁茉伊拉的眼神和表情印证了阿梅莉亚的猜测。 蒙面人看向茉伊拉，她看起来并不想继续回忆自己那与眼下毫不相关的经历。斯诺安静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皮，眸子里的星光被细长睫毛遮住。 “麻烦解释一下，你嘴里的‘侵蚀’到底指什么。”刚铎粗矿的嗓音冷不防打破沉默，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赏金猎人正眯着眼睛用小指抠着耳朵，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不过他的问题立刻就得到认可，三双眼睛一齐指向斯诺和茉伊拉。 斯诺轻轻挪动身体，她正要开口，但被茉伊拉抢了先。人偶的坐姿一如既往地端正，她边说，同时环视着除斯诺外的三个人：“只是一个临时称呼，这里的本地人用某种方法影响你们的大脑，让你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产生某些感知上的改变。” “嘿，我已经彻底听不懂了。”刚铎的眉毛拧在一起。他转头看泰勒，私生子明显在故作镇定，紧紧抿起的嘴唇出卖了他的实际想法。赏金猎人耸起肩膀，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简单点说，就是让你们产生幻觉，把友军当成敌人。”斯诺接过茉伊拉的话，“本地人让你们产生反应，然后受影响的人继续扩散，就像传染病。”蒙面人说着，脸转向阿梅莉亚，“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杀光那个镇子的人？” “虽然你一开始就是这种论调，可是菲比他们那一万多人只不过几小时就全受到影响，我们和马修还有那个女孩在一起几天似乎都没事，你要怎么解释？”阿梅莉亚微微眯了双眼，被夜空染成深蓝色的双眸中闪烁着不信任的光。 “单独的个体作为源头时，侵蚀速度并不快。不过随着受影响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彼此之间似乎可以产生一种共鸣，大大加快了侵染效率。你可以想象一下，到后来的影响速度有多快，小公主。”斯诺依旧以平静的口吻说明，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她曾说过不会有人相信她和茉伊拉，看来现在这个想法仍然未曾改变。 “大概就是这样。至于你们的看法，我没兴趣关心。”蒙面人扫视阿梅莉亚等人，“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之后会遇到什么，如果你们有谁被侵蚀，我不会犹豫的。” “这个‘抱歉’听起来有那么点刺耳呵，正义伙伴。”阿梅莉亚紧皱的眉头和降下的嘴角摆明了她的态度，“我们怎么知道你自己没被侵蚀呢？毕竟你一直都在那群人中间对不对？”公主板着脸看向茉伊拉，“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说说自己的看法而已。在这种地方，我不想自己的同伴中有不安定因素。” “哦？看来刺耳这个词我可以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了，小姑娘。”斯诺低下头，挑起的瞳仁里闪着寒光，“同伴？我建议你最好多思考一下它是什么意思。要不是看在茉伊拉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在这儿，跟你在一起？” 阿梅莉亚拳头倏地攥出骨节的喀嚓声。斯诺收起目光，只留下一声刻意压低的鼻息。公主眼看要窜起来，泰勒·安东尼达斯赶紧开口，阿梅莉亚斜过眼。 “喂喂喂，女士们，稍微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泰勒小心翼翼地抬手招呼阿梅莉亚坐稳，又满脸堆笑地着看看斯诺，“我觉得阿梅莉亚的疑问有道理，只不过她……”私生子转头朝向公主，“假如我的家人现在和弗拉梅尔一个处境，可能我也会心急如焚；斯诺之前对我们的帮助诸位也都了解。既然你们都还称彼此是同伴，何不心平气和些呢。” 随着泰勒声音渐低，沉默重新蔓延。私生子抿了抿嘴唇，他绝对不想在这荒原白白跑了几百公里后空手而归。然而在这两个剑拔弩张的女人面前，泰勒却很罕见地对自己发言的效果抱持怀疑态度。 “我对这种侵蚀免疫，这是事实，可是茉伊拉和我都不知道原因。至于茉伊拉，我认为应该没人觉得她会受影响。”蒙面人毫无感情地沉吟，她用一只手拄着侧脸，稍稍勒紧的面罩称出她嘴唇模糊形状。 011 无眠之夜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就像你刚才说的，如果我发现了异样，同样也不会手软。”阿梅莉亚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冷冰冰地盯着斯诺。 泰勒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随着旁边刚铎肆意的笑声坠下来。他伸手取出一支烟咬在嘴上，直到快要将纸质烟嘴咬碎，也没有点燃。自相残杀，怪物，精神侵蚀，面前的人偶……别说当今皇帝，就是泰勒那杖朝之年的主教父亲，也肯定对这些事情闻所未闻。他垂下头瞥望着光秃秃的地面，一丝忧虑缓缓膨胀。现在看来，似乎当初与阿梅莉亚他们同行的决定冲动又可笑。根本不知道这支临时拼凑的，每个人都心怀各异的队伍能走多远。 几口烟的时间，泰勒重新抬起头，把烟嘴被咬得稀烂的烟卷随手抛向背后。心里整理过众人提供的信息，他目光驻留在茉伊拉身上，尔后开口询问起它和斯诺的来历。然而这次茉伊拉很少见地直接拒绝了泰勒的问题，理由是这在眼下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泰勒看看斯诺，蒙面人全无开口之意，私生子嘴角虽然还保持上扬，但叹息里满是遗憾。也许只能靠时间来解决这个疑问了。 谈话于众人的再次沉默中结束，怀着心事的人们在车子周围各自散开。茉伊拉坐下来，空气变得闷热黏腻，她仰起头，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遮蔽了深蓝色的夜空。 “要下雨了。”斯诺的声音从近旁传来。茉伊拉转过脸，蒙面人头枕双手平躺在地面，黑色眸子直向天空。 “你最讨厌的天气。” “早就习惯了。别把我说得好像有多娇生惯养似的。”斯诺斜眼看着旁边茉伊拉有点娇小的身体，“现在只希望能顺利找到你说的那个炼金术士，看看他能不能有点什么作用……我们在这儿待得够久了。” “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总要抱些希望。说不定他们真的会用魔法把我们送回去。”茉伊拉半开玩笑地说着。 “你被你那个白痴搭档影响得越来越多。一想到他那副处处算计的嘴脸我就觉得恶心。”斯诺轻叹一声，合上双眼。她扬起右手攥成拳，轻轻扣在茉伊拉小腿上。 “我都不愿意再反驳你，每次都这么了无新意。其实你也不讨厌阿梅莉亚，只可惜她不是基米，反而跟你一个样。”茉伊拉低声说着，目光指向自己左边的黑暗——阿梅莉亚和希尔·菲比的方向。 “啊，你说是就是吧。”斯诺手滑向茉伊拉的大腿，指尖在坚硬的外甲上抚弄，“我竟然在怀念你那个身体——至少躺上去挺舒服的。” “可惜当下并不适用。”茉伊拉对斯诺的挑逗无动于衷，她盯着阴沉的夜空，云层重重堆叠，越压越低，“我更担心雨，也许踪迹会被抹掉。” —————————————— “虽然会有不少影响，不过我会努力领路的……”希尔·菲比的声音渐渐低到几不可闻，夜里的燥热仿佛一具无形外壳，紧紧将侦察兵皮肤之下那股无可名状的寒冷包裹。他肩头垮下来，目光毫无焦点地在地面徘徊。虽然早就解除了误会，但几十公分外的阿梅莉亚依旧令希尔·菲比喘不过气。别说她那双蓝色眼睛，菲比到现在都不敢正视公主的脸。 “我以为你不会理我。”阿梅莉亚的声音稍带着沙哑，与斯诺争执时满是压迫的气势似乎已经随着夜的弥漫而消融殆尽。公主干涩的笑声里透出欣慰，她歪头看着希尔·菲比的侧脸，相比那些口口声声称呼着同伴的家伙，现在反而是这个侦察兵最值得信任。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脑子里，佛瑞，然后是唐恩……瑞阿梅莉亚双唇紧紧抿成一线，她又悄悄看向希尔·菲比：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侦察兵平安带回德洛温。她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在面前逝去。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不是那个魔鬼。”侦察兵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他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下来，再没开口。 —————————————— “你在发什么呆，公子哥儿？”埃文·刚铎坐在车顶边缘喷云吐雾，耷拉着的小腿在空中随意摆动。对他来说，休息似乎并不重要，能够安静惬意地享受一支雪茄，才不枉度此夜。 “睡不着。”原本平躺着的泰勒倏地坐起来，拳头垂向车顶的金属板，“我还想着这次终于不用挤在这铁箱子里摇摇晃晃地过夜了，谁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说着，在赏金猎人的哼笑中给自己点起一支烟，把嘴凑上去深吸到肺里再也容不下一丁点气体；等待了大约三秒钟，灰白色的烟气伴随着他如释重负的呼声从鼻子和嘴巴里喷涌而出。“和这该死的天气倒是没什么关系。应该说……刚入夜那段讨论会让我越来越觉得不安。我本来以为那些人会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更团结，结果呢，呵。” “恕我直言，虽然您的表现要好很多，但我们都知道你也不过是希望利用他们。其他人我不敢确定，但我们的公主，你认为她会看不出你的意图？不过您大可不用太担心，在见到那个凯特·弗拉梅尔之前，公主是不会打退堂鼓的。”刚铎一只胳膊伸直撑住身体，咧嘴发出自信的笑声。 “我的目的和她的利益并不冲突，所以就算她看出来也无妨。我也相信洛芙莱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那个斯诺，她才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她旁边的人偶，虽然看上去很好相处，但它始终站在斯诺那边，只要冲突稍微升级，它估计不到半秒钟就会翻脸。”泰勒在烟雾缭绕中耸起肩膀，“瞧见它停车那时候没，大概就算我们几个一起上，最后也都会被撕成碎片。” “啧，你对它的评价没啥问题。不过——您应当也发现了，它比斯诺要通情达理得多，这正是您可以发挥长处的地方。只要能讲理，对您来说都算不上问题。”刚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瞳仁慢慢转向泰勒，“你就像个第一次上前线的将军，被爆炸给吓呆了。记住，你只要用脑子，需要动手的脏活儿交给我这种人就好。” “呵……哈哈。”泰勒颤抖着笑出声来，“这个比喻真是恰到好处！想不到这居然是从当初那个落魄狼狈的赏金猎人嘴里说出来的。” “我们这一行，大多数时候也是要用这里的。”刚铎沉着嗓子，用左手食指尖点了点太阳穴。 012 夜长梦多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空气越来越沉闷，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重压。泰勒·安东尼达斯不知第几次纵身而起，睡着的车顶早就被体温加热。他右手背下意识地抹过额角，并没有黏糊糊的汗液。私生子弯着腰，盯着两条叉开的腿，眉毛慢慢拧到一起，他目光沿着两腿中间延伸，在遥远的漆黑中捕捉到一丝光亮。不出所料，低沉的声音随后而至，虽然距离很远，但在乌鸦都忘记了啼叫的寂静深夜，还是不会错过。 泰勒转过头，一双仿佛正发着光的眼睛正盯着他。他没有半点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仅仅垂下眼皮哼笑一声，招呼埃文·刚铎起来。 赏金猎人迫不及待地点烟提神。他咬着烟尾，嘴唇并成一条向下弯曲的弧线，目光朝四野扫视。不知道头顶的云层已经堆积了多厚，它们阻挡了一切天空的光线，让这个沉闷的夜晚黑得更加彻底。刚铎喜欢黑夜，这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伪装，可眼下这团漆黑显然令他不自在——当双眼被蒙蔽时，任何伪装都会变得可笑。他用力吸烟，想让烟头的那点红光燃烧得不那么脆弱，只有这点光亮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没被囚禁在该死的黑暗里。 泰勒叫刚铎起来当然不是为了聊天，两个人从车顶跃下，尔后私生子点亮驾驶室的灯。淡黄色光线虽然黯淡，却给身处黑暗的人提供了莫大安全感。泰勒接着来到车子中间，借着微弱的光亮摆弄起隐藏在接缝里的机关和细长操纵杆。赏金猎人并不询问原因，跟着上前帮忙。随着齿轮的咬合与铰链的震荡声，车尾的金属板缓缓张开，内部隐藏的金属部件有条不紊地旋转合并；在一阵微小震动过后，车子后半部分已经变作一间小型金属房屋。一直聚精会神的泰勒转过脸，挑起的嘴角在弱光下清晰可辨，赏金猎人会意地哼了一声，摆着手朝其他人所在的方向迈开脚步，他很清楚他们和泰勒一样都醒着。 雨滴在金属“房间”顶棚叮叮当当地敲击出摸不着旋律的音调，泥土腥味随之蔓延。容纳进六个人后，泰勒的屋子显得有些拥挤，但他却不敢和刚铎独自躲到驾驶室享受单独空间——尽管阿梅莉亚和斯诺目前都彼此沉默不语，私生子却还是能感受到潮湿空气里的紧张气氛，她们俩就像两朵包含能量的积雨云，只要稍不留意，就会释放出骇人的雷暴来。 众人寂静无声，时间几近凝固。坐在门口的泰勒依旧久久无法入眠，他去取了几瓶啤酒以藉驱赶雨夜的湿热，他宣称这是自己私藏的来自德洛温的黑啤，可是除了刚铎，并没有其他人想与其共酌。斯诺似乎有一瞬间瞟向泰勒手中漂亮的棕色玻璃瓶，旋即低下脑袋。 —————————————————————— 面前搂着泰勒脖子，像蛇一般扭动身体的舞女突然用力推开他。私生子抽了一口冷气，耳际原本精致的音乐在恍惚中化作噼啪乱响，他挣扎着睁开酸胀的眼睛，满面妖媚的女郎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埃文·刚铎那张满是胡茬的长脸。 视野随着氧气的补给渐渐清晰，泰勒不住地打起哈欠，他眉头紧锁地瞪了刚铎一眼：入睡本就不易，更何况在美梦之中被吵醒。不过当私生子的视线越过赏金猎人肩头却没寻找到阿梅莉亚和斯诺的身影时，他想要斥责刚铎的念头即刻缩至脑子里最深的角落。这两个天杀的女人！泰勒在心里咒骂着，用手按住地板摇摇晃晃起身。要不是还需要阿梅莉亚和斯诺，他才不会在意她们是不是在雨夜里决斗，说不定死了一个才好，反而清净的多。 茉伊拉也不在，该死，它当然不在！ “嘿，公子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埃文·刚铎直起腰，嘴角雪茄随着他的话音上下摆动。女士们都不在，这个赏金猎人便肆无忌惮起来。“事情可没她们出去约个小架那么简单。” “那她们去干什么了？”泰勒已经迈开的脚停下来，他开口时才感觉到喉咙里干涩得犹如几十根银针在划弄，接着就是一阵剧烈咳嗽。 “人偶在二十分钟之前突然说察觉到异样，和斯诺出去侦查了；我们的公主……似乎在外面守着。”刚铎为泰勒递上水壶，视线从缩在一旁的希尔·菲比身上越过，指向房间狭窄的出口。 “而你就由着她们，自己躲在这窝棚里？”泰勒抹去沿着嘴角流下的水，挥手指向大门，“让三个女人护着我们三个男人？” “呵，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反驳你，还是赞美你的男子气概了。”刚铎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语气，“公主叫我在这儿看着咱们的向导，我听到外面有声音才把你叫醒，如果没猜错，女士们就要回来喽。” 果不其然，刚铎刚刚踩灭烟蒂，茉伊拉就从推门而入。她全身湿透，白色头发聚成几缕紧贴在额头和后背。但人偶全然无视，她看过屋子里的三个人，以平静的口吻说出三个字：“该走了。” “所以，请你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茉伊拉。”泰勒又喝下几大口水，嗓子里的刺痛终于被冲走。 “有军队朝我们靠过来，右前方。来者不善。”人偶的回答简单明了，“距离已经不远，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请准备一下，泰勒。” “不能绕过去吗？”刚铎在一边插嘴。 “看上去茉伊拉说的那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这雨已经吧咱的线索冲得七零八落——”泰勒深吸一口和着泥土味的空气，看向希尔·菲比，“再绕的话，咱们的导游可能也要无力回天了。 “公主和你同伴呢？”末了，泰勒目光转回茉伊拉。 “去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该死，你们从来都这么鲁莽，难道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吗？”泰勒长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是目前来说的最优解。我们前进的路线上很高几率会遇到阻碍，到时候我会出击，而且现在能够远距离联络的只有我和斯诺。”茉伊拉表现得依旧异常冷静，但从牵动的嘴角看得出她并不太满意现在的行动方案——她想和斯诺一起。 “那就按你说的来。”泰勒甩开步子，“走了。” —————————————————————— 望着黑暗中两点黄光渐远，阿梅莉亚收回目光，一脚踩下机车油门，蒸汽发动机的轰鸣立即将雨声淹没。她视线转向车头所指，黑夜里正有一片模糊的影子的东西在攒动。 “这就是你说的没几个人？”公主瞥一眼旁边的斯诺。 013 危险行为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蒙面人斜过棕黑色眸子，写满“害怕了就跟他们一起走”的眼神隔着雨帘刺过来。阿梅莉亚没接话，只用目光做出简单的还击，她能感受到心脏撞击胸口的速度比平时要快上不少，这种感受她现在已经习以为常，适当的紧张感能让自己更加敏锐，阿梅莉亚直到前几个月才切实体会到老师这番教诲的真谛。 雨越来越大，斯诺近在咫尺的身影都变得若隐若现，阿梅莉亚两条细长的眉毛缓缓靠拢，踩在灰黑色稀泥里支撑车子的左脚稍稍挪动。这该死的天气或许对他们有利，公主回望背后，汽车最后一点黯淡黄色灯光业已隐没于混沌，本就轻微出奇的引擎声亦被轰隆雨声彻底抹去，仿佛泰勒他们根本不曾停留于此；阿梅莉亚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远处那片几乎完全隐没于黑夜的阴影。牵制这支部队？一颗看不见的流弹，或者车轮瞬间的打滑都能让她再也没机会去找回凯特，也许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她稍稍舒松的眉毛又拧得更紧，这该死的天气根本是在跟她作对。 而旁边的女人，虽然她的车子引擎已在瓢泼中嘶叫许久，但声音始终没挪开半点距离。她是否也在思考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阿梅莉亚想起两人出发前，茉伊拉曾找到斯诺私下嘀咕了几分钟。斯诺在徳巴翰围城那夜面对腾起的炮火吼出的那声“露娜”跟着浮现在阿梅莉亚脑际，她发觉自己竟然有些羡慕这两个奇怪的家伙——自己好像从没有过这种同伴。阿梅莉亚舌尖抹过干皱的嘴唇，隐隐感到一阵轻微刺痛，她掀起头盔前的面罩，头转到引擎轰鸣的方向。 “小姑娘，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最好现在说，不然我就用最直接的方法了！”隔着雨声和着机器呼啸，让斯诺的字句起来有些模糊。 阿梅莉亚挑起嘴角，看来不用刻意确认斯诺的合作意向了。 “我想，能让对面的家伙把注意力转到咱们头上，也只能教他们多吃点苦头才行。”阿梅莉亚扯着嗓子回应，她紧握油门的手更用力了些，胯下的机车化作一头紧盯鹿群的狮子，似乎快要按耐不住狩猎的冲动。 “既然想法差不多，那就不客气咯。”斯诺模糊的声音伴随着突然增大的发动机轰鸣远去，只有奋力在黑暗里挣扎出橙黄色前灯在黑暗中勉强可见。 或许是斯诺本身行事小心，再加上仿佛被撕了条口子的天气，阿梅莉亚没费多少工夫就追上了抛她而去的蒙面人。尽管对方看不见阿梅莉亚的脸，公主依旧对其狠狠示以颜色。斯诺却在此刻突然减速，措手不及的阿梅莉亚在冲出一小段距离后攥紧车闸，无名怒火从胸口爆出，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机车横停在蒙面人的去路上。 “你觉得这样很有趣？”等到斯诺在近前停下，公主扯下头盔，黑暗中放大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仁，阴沉的脸上残存着的最后一丝平静摇摇欲坠，“枉我以为你脸上那块布已经不再是信任障碍，斯诺。” 蒙面人一只靴子踏进泥水，她稍稍仰起头，眼睛不再藏匿于兜帽阴影下，被雨水冲去意图的目光指向满面愠色的阿梅莉亚。伴随一声几不可闻的鼻息，裹着头部的滴水兜帽跟着左手指尖沉重地跌向后背，刚好触及脖颈的黑发即刻淹没于焦躁的瓢泼。“既然你这么在意……”斯诺左手再次抬起，从脸前划过，“这次可以了吗？”不过她并未多作停留，对面的骑士还没来得及开口，斯诺就重新将自己裹回严实的斗篷里，只有那双半眯着的熟悉黑眸子，从头至尾都没从阿梅莉亚脸上移开。 “跟你想的差很多对不？”斯诺肩头伴着她的声音微微耸起，她说着转身从机车后侧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盘，抛向阿梅莉亚，“我和你那个叫卡洁莲娜的姐姐没关系，而且很抱歉，我脸上也没什么不堪入目的伤疤。” “虽然这让我觉得更奇怪，”阿梅莉亚接住斯诺扔过来的东西，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越过自己肩膀，“但现在没时间追究更多，我暂且接受你的诚意。这是什么？”公主盯着斯诺，举起手中的金属物体。 “那个公子哥留给咱们的玩具。本来他想直接给你，结果当时你并不在那儿，就由茉伊拉转交到我这里。去掉保险，扔在地上，只要有东西碰到——嘭。” 斯诺再次取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在手里把玩，“听茉伊拉的描述，这东西的威力比你们一般的炸弹要大得多。不管泰勒是不是在夸大其词，只要它能炸开花，也差不多够帮咱俩省去挺多麻烦了。” 把最后一颗地雷扔下，阿梅莉亚眉头紧锁地朝斯诺离开的方向眺望：敌人熄灭了灯火，想送泰勒个措手不及，然而他们肯定想不到这对斯诺来说也是绝佳的机会，黑眼睛的收割者当下应该正在人群中穿梭，手起刀落，断肢和血液在大雨中无声落地。可是除了眼前的一团漆黑别无他物；公主竖起耳朵，试图靠其他途径获取黑暗另一头的情况，却只听到杂乱雨声，她最终长叹一口气，吞下一大口唾沫。像个撒种子的农民一样……现在那边的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当时不再强硬一点，该死！ 再密集的雨也掩不住机车轰鸣和子弹尖啸，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信号了。阿梅莉亚调转车头，右手攥紧油门——尽管那些地雷能延迟十几秒才引爆，但斯诺坚持用更稳妥的方案，由阿梅莉亚带她穿过布置好的安全区域。 等到声音靠得够近，阿梅莉亚亮起微弱的尾灯，算是给斯诺的信号；一道黯淡黄色光柱倏地刺破黑暗，从阿梅莉亚身旁掠过，依旧藏身黑夜的公主挑起嘴角，用力拧下油门。 火光终于自身后爆裂，顷刻又屈从在骤雨之下，只有震彻夜空的声响吞没了机车引擎的嘶鸣。阿梅莉亚无暇四顾，她压低身体，油门早已拧到最大，直至轰隆雨声重新主导黑夜，她握住刹车，机车甩过一条弧线，斜停下来。 斯诺跟着出现在咫尺之外，厚重的喘息穿过雨帘。她紧握车把的机械右臂上赫然两个弹孔；原本的斗篷少了一大块下摆，湿透裤子上的弹孔同样显眼。毫无疑问，蒙面人完成了她的任务，阿梅莉亚抿紧双唇，她开始不太确定如果换成自己独身一人冲进那几百人的敌阵，现在还能不能像斯诺这样活着回来。 “干得不错，小公主。”蒙面人呼吸渐渐平稳，“不过炸药只能帮咱们到这里咯，我猜还有不少烂摊子等着咱俩去收拾呢——要是泰勒的炸弹再多些就好喽，嘁。” “你……没问题吗？”阿梅莉亚显然有些犹豫，她庆幸自己的表情被头盔遮住，“或者……” “啧，你指这个？”斯诺抬起右手，目光转向那两个漆黑的弹孔，接着灵活地活动手指，“算不上什么。之后只要让剩下的人继续盯着咱们就行，不会那么危险了。” “看样子我是阻止不了你了，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驴一样的家伙。”阿梅莉亚皱起眉，重新拧下油门。 “呵，彼此。” PS:emmmmmm我还活着......真的 014 暴雨无声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尽管泰勒的地雷破坏力远超预期，但数十秒的爆炸仅如昙花一现，阿梅莉亚和斯诺依旧要凭两人之力面对黑暗中再次涌起的狂暴洪流。斯诺当仁不让地再次充当了行动主导，有过前车之鉴的敌军面对蒙面人的挑衅显出些许踌躇；绕行侧翼的阿梅莉亚趁机悄无声息放倒三个紧张的斥候。公主稍作停留，无声驾车离去，而斯诺却比约定时间晚了两分钟才与阿梅莉亚汇合，她默默追上公主，斜过眼微微颔首，对阿梅莉亚严格遵守时间的做法表示认同。 深匿雨夜的机器交响隐约可闻，阿梅莉亚舔舐起嘴唇，目标几乎近在咫尺。她瞥向一旁骑手，对方脑袋直指前方，眼睛被兜帽阴影淹没；公主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分神，重新把目光放回车头指向的黑暗。 对方士兵的沉重喘息仿佛已在耳畔拨弄神经，阿梅莉亚索性屏住呼吸——这次她身后没有仅仅靠冲锋就足以震撼地面的骑士团，只凭她和斯诺两人，就算是偷袭，最多能顺利解决二三十人都可以算得上奇迹。好在斯诺同样清楚这点，她们要做的只是趁着夜色不断扰乱对方的注意。 伴随着背后突如其来的闷响，黑夜被染成了让人窒息的暗红色。阴影在阿梅莉亚和斯诺面前拉长，几乎触及到对面被红光吸引了注意力的士兵们。阿梅莉亚一口气挤在胸口，隆隆心跳好似急促的闷雷滚滚而来，她猜那群士兵脸上的表情也许跟她一样惊讶，不过下一秒他们的惊讶就会化为狰狞。 一道极为强烈的白光从旁边射向对面人群，斯诺带着鼻音的的吼声接踵而至“掉头！”指尖已经触到剑柄的阿梅莉亚倏地收回胳膊，猛然扳转车头，车轮尖啸着滑过地面，扬起成片黑泥。 尽管只有短短几秒钟，但斯诺还是为她和阿梅莉亚争取到活命的机会——让她俩不至于在高悬的照明弹下被上百把枪打成筛子。 我刚才在想什么……直到几乎不再有子弹在耳际呼啸，阿梅莉亚终于能让自己分出些许精力思考这个问题，一粒冷汗恰好滑至嘴角，她忍不住舔舐，又苦又涩。 “你刚才想干什么？打算一个人对付整支部队？”斯诺从左边赶上阿梅莉亚，略显急促的呼吸里尚余些许紧张，不过倒罕见地没听出什么责备。“我在德巴翰见识过你带头冲锋，可眼下你背后只有我……”蒙面人说着，转头瞥向她们逃走的地方，照明弹业已熄灭，黑暗重新蔓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再看向阿梅莉亚时，眼神隐约透出怒意。 “公主，你放过了遇到的斥候吧？” “我弄晕了他们，没想到那几个人能醒得那么快……”阿梅莉亚并没给自己找理由。 “你这天杀的突发奇想的仁慈差点就送了咱俩的命！”蒙面人音调突然提高，旋即压低下去，“劝你以后别这么天真，小姑娘。如果换成茉伊拉，说不定你又要挨一巴掌。” 阿梅莉亚本已淡忘了那一记耳光，然而斯诺的话让她再次心生不甘：“我可以为自己的判断失误道歉，但是天真？希望你不要妄言我作为一名帝国骑士的信条；还有，你这副高高在上的说教嘴脸——并不怎么好看。” 然而公主却未等到斯诺咄咄逼人的回击，蒙面人淡然的笑声被雨水冲刷得若隐若现，她头微微扬起，仍旧盯着面前破碎又模糊的路：“茉伊拉从没看错过人，彬彬有礼的阿梅莉亚公主殿下。我说话不好听，可不少都是从死神手边摸来的经验——让你这种愣头青少吃点苦头足够咯。 “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不理睬——”面罩下传出一声哼笑，“只是别总要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就好。” 说着，斯诺转头瞥一眼背后，方才此起彼伏的枪声喊声已被夹着雨的夜抹去，于是她挥手打断正准备开口的阿梅莉亚，另一只手捏下刹车。 公主的铁靴子在泥地里踏出大朵泥花，她扯下头盔，皱着眉看向斯诺：相比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蒙面人平静得好像一个深色的影子。 她并不是想停下来打架的模样，阿梅莉亚不愿过多猜测，快速呼出一口气：“你想干什么？” “搞砸了的任务，只要执行者还活着，就得想办法补救。”斯诺望着她们来的方向，雨声贯耳，那支部队看来已经放弃继续追逐，说不定还猜测出她和阿梅莉亚的意图，“要是他们转去追茉伊拉，弄不好咱俩要给公子哥儿们收尸了……现在几点？” “你不是一直对茉伊拉很有信心吗？”阿梅莉亚跟着斯诺的视线望出去，直到摸出怀表才低下头，“三点一刻，这种天气希尔他们一个多小时走不了多远，得抓紧时间了。” 蒸汽引擎颤动起来，斯诺手指钳住的纤细刹车几乎快要无法阻止她胯下愈发狂躁的机器：“如果只有茉伊拉自己，我反倒不着急，剩下那三位男士才让人操心。”她目光斜向阿梅莉亚，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叹息，“原本占据着的那点儿主动被拱手送走，想继续拖住他们，恐怕只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威胁才行。 “你说的没错，公主，要抓紧时间——再过一个小时，就没有夜晚保护咱们了。” “雨反而越下越大。”阿梅莉亚一把抹去脸上雨水，重新戴好头盔，“我猜你现在也没主意，不如索性大干一场？” “嚯？真看不出说这话的是个公主，你当时返回海港把泰勒的飞艇‘骗’到要塞的手段去哪儿了？这回可没有飞艇和骑士跟着你哟。”斯诺虽然这么说，却压低身体，右手将油门拧到更大，整个机车都颤动起来。 “要是现在手边有什么除了你之外的东西，或者多点时间，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不过我还没打算半死不活的去见凯特，不然肯定会被那个蠢货笑死。”阿梅莉亚的车子也发出轰鸣，“分头行动吧，别离的太远……白天能互相看清的距离。” * * * 雨并未随着夜的消散而减小分毫，彻夜瓢泼让泥泞不堪的地表之上好似笼罩了一层厚重雾气；勉强抵达地面的微弱光线和了满是泥土腥味的浓厚水汽，将四周染成昏暗灰白。阿梅莉亚的机车速度表盘指针早就摆到极限，然而不论多快速度都无法摆脱粘腻窒息的纠缠。此时肆虐的雨声反而成了最好的慰藉，让穿行其中之人清楚自己还未被寂静虚无吞噬。 骑士头也不回地驱车前进，机车后座的蒙面人双眼微垂，同样默然不语。迎面人声渐起，骑士微微转动车头，扬起左手扣下扳机，射尽手枪里最后四颗子弹；伴着应声倒下的三个人影，车子低吼着冲进人群，蒙面人手中细长的伸缩矛无声回旋，在经过人影的胸口亦或喉咙留下血涌而出的可怖洞口。人群经过极短寂静后爆发出骚动，然而相比微不足道的恐惧，迅速扩散的更多是惊讶——继而化为怒火和枪啸。 015 南辕北辙 /294310那才不是炼金术最新章节！ 业已模糊在雨雾中的骑士身形消散，杂乱刺耳枪声足足持续了几分钟才逐渐停止，被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代替。 雨似乎小了些，雾气随而稀薄，握枪的士兵却不敢稍稍活动因为扣紧扳机变得僵硬的手指。他们没有精力计算自己损失了多少人，但活着的都看得见整支部队逐渐被蚕食至现在聚拢成团的一小撮。 他们却始终没再出现。 ---------------------------------------------- 雨雾几乎不再阻挡视线，灰蓝天空死气沉沉地倒扣于地平线之上，从裂开的云缝间隐约能够窥见几缕金色。 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骑士腰间缓缓向上，最终停留在她胸间，阿梅莉亚随即拧起双眉，猛然打弯车头，死死捏住刹车：机车在溅起的大片泥水中转向，横着滑出几米，引擎轰鸣戛然而止。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后座的蒙面人却生了根搬扎在机车上，仅靠着两只手就稳住倾斜的身体。她跨步下车，迎上骑士嫌恶的目光，被打湿而紧贴在脸上的面罩映衬出隐约上挑的唇线。尽管已经向阿梅莉亚展示过真容，可斯诺此时仍旧没有取下面罩的意图。 “雨差不多停咯，咱们的掩护这下彻底没了。不过——”蒙面人眯着眼睛仰望天空，“我觉得留给茉伊拉他们的时间够多了。主意不错，小公主，你那副盔甲帮咱们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只是可惜了我那台车，就那么给炸掉了。 “另外，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料嘛。”蒙面人说着，鼻子里一声哼笑。 “我还以为你一直背对着我！”阿梅莉亚针锋相对。没了盔甲的公主动作灵活了许多，她轻巧地从车上下来，湛蓝眼睛瞪着抱臂而立的斯诺。 斯诺肩头微耸，向阿梅莉亚询问时间，她并不想将玩笑继续开下去。公主没好气地掏出怀表，看起来依旧对刚才蒙面人的无礼行为耿耿于怀。她目光扫过指针，眼皮跟着稍稍抬起：下午三点零八分。 “你自己就没有块表吗？” 躲在面罩后的人舒出一口气，然而阿梅莉亚却从对方的气息里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比我想象中拖的还久，还做掉了那么多人，总算是可以放心那边啦。”斯诺说着，交叉双脚靠坐在机车上，“我自己的表出了点问题。现在该轮到担心咱们自己咯，公主——我一直没告诉你，大概从天亮开始，就和茉伊拉他们失去了联系。” 公主的喉头不明显地向上蠕动了一下，她盯着对面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试图从其中窥出端倪，揭穿斯诺不合时宜的无聊玩笑，然而仅仅几秒钟，阿梅莉亚就意识到自己的徒劳。 “你觉得一直逗我很有意思？”末了，阿梅莉亚还是忍不住确认自己的想法。 “我倒是也希望这是个玩笑，公主殿下。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检查下有多少燃料和食物——”斯诺说着，抬起手背，盯着雨珠飘落其上，“还有水。” “不论你是否在信口开河，储备问题我现在就能回答：燃料可以撑过三天；要是不剧烈活动，食物勉强够四天；至于水，眼下有不少可以收集。”阿梅莉亚眉头紧锁，盯着脚边两三个巴掌大的水洼，“然后立刻出发。” 蒙面人扭动身体，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她目光背向阿梅莉亚，不知焦点在何方：“看来你很清楚我们现在何处咯，公主？不过就算你给我个肯定回答，我大概也不会改变主意——比起你和你那个朝思暮想的炼金术师，我更关心自己的命。” “你之前候喊‘露娜’那时候，可看不出来是个惜命鬼。别扭的斯诺小姐，直面自己的感受有什么不好？比如，我就会很直接地说你很不讨人喜欢，但现在又不得不跟你合作。”公主缓步走近，跨坐在机车后座。斯诺湿透的兜帽扭曲地裹在她头上，光是看着都不舒服，她却能无动于衷地忍受。 “得了吧，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咱们有多相似？可不止眼睛这么简单，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从我身上看到你自己的影子。偏偏我不是什么好人，说话尖酸，阴暗多疑，还杀人不眨眼。作为一个公主居然和这种人渣半斤八两，让她如坐针毡——最好赶快和这种家伙划清界限才行哟。”斯诺转过头，垂下眼皮看着旁边的阿梅莉亚，接着发出一声冷笑，不过她很快就挪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渐渐清澈的天空。 “你也有废话连篇的时候，啊？”阿梅莉亚眯起眼睛，她看出斯诺正试图确定她们的位置，于是自顾自地低头哼笑起来，“对一个死人来说，没那么多需要顾及的。倘若我如你所言，你觉得有机会在前线遇到一个帝国的公主？自欺欺人的是你，斯诺，人生即是如此，我不值得你嫉妒，你也没你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我什么斤两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你这种小姑娘说教。”斯诺轻轻摇晃着，撑起身体跨开步子，站稳后低头不声不响地打了个哈欠，“我在附近收集些水……不会走太远，你抓紧时间休息吧。看这样子，你我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分开行动了。” 眼前渐渐笼罩了一片暗红，愈发鲜艳，最后终于开始灼烧疲倦的脑神经。“啊！”阿梅莉亚在一声低沉呼喊中惊醒，悬挂在地平线上的火球将细剑般光线刺进公主眼眸，她不得不重新合上酸痛沉重的眼皮，令她作呕的艳红再次占据视野，带来一阵头晕目眩。 好在厚重的云层业已散去，清新空气涌进大地怀抱，氧气迅速灌满阿梅莉亚全身，初醒的不适渐渐退去，思维亦随之清晰。 她努努嗓子，咽下的口水仿佛一颗满是棱角的石块，刮擦着喉咙摔进胃里，咳嗽不可抑制地汹涌而至，公主红了脸，颤抖着猛烈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恨不得将整条喉管都抠出来。 一只抓着水壶的手伸到阿梅莉亚面前，不用猜也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公主边咳嗽，边接过已经揭开盖子的壶，仰起脑袋任凭凉水涌进嗓子，胸口的灼热总算被浇灭。她张大嘴狠狠接上两口气，僵硬的胳膊垂下来搭在膝头，斜眼瞥向一旁静悄悄望着远处的蒙面人。阿梅莉亚不知道斯诺走出去多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返回这里——她只走出十几步的功夫，阿梅莉亚愈发沉重的眼皮就阻挡了光线，也阻断了她的思维。不过从斯诺眼睛里密布的血丝看，她肯定没休息多久。 “谢谢。”公主小声说着，撑住膝盖想站起来，却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腿。她挣扎着挪动身体，费力搬动它们，直到重新感觉到下肢的温度。 期间斯诺看了阿梅莉亚几眼，完全无动于衷，待公主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蒙面人才跟着起身。她打量着面前的骑士，似乎在确认她不会在下一秒瘫坐回湿漉漉的地面，之后重新将目光抛向被太阳染红的西方天空。 “如果需要，你可以再睡会儿。看样子今天不会再下雨了。”斯诺的声音熟悉而平静，好像她根本不为她们的处境担心。 “我睡得够久了！”阿梅莉亚盯着不远处地上一面镜子——那是片反射着阳光的小积水，“马上就能出发。倒是你，没问题？” “你有主意了？” 这句话一下子噎住了阿梅莉亚，虽然她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出发，但此时除了东西南北外，她们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阿梅莉亚想找个稍微不那么离谱的答案，然而微微张开的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斯诺面罩下那张脸正在笑。只因为不会下雨就那么轻松？那个疯婆娘肯定又在卖什么关子，等我出丑了吧！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脑子里积蓄的怒火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平淡无奇的陈述。 “你肯定不会认为是个好点子。”斯诺歪过头，左手指向不远处的地面，“咱们的车辙，还没被完全冲掉，如果顺着它返回去，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找到追着咱们的那些人。”她边说，眼睛不经意朝天看过一瞬，声音跟着低了些，“放心，这次我们不是去打架。” 阿梅莉亚惊异于自己竟然立刻就明白了斯诺的意图：当时与那些人决不是碰巧遭遇，他们一定使用了什么手段寻找到她们一行。眼下既然没有追兵出现，那么他们现在要么冲着泰勒而去；要么选择返回营地——说不定凯特就在那里！ “我们留下的那些伤兵，现在又帮上忙了，对不？”公主挺起腰板，罕见地对斯诺扬起嘴角。 “嗯，拖慢了他们的速度，给咱俩更多机会。真叫我意外，你这次居然知道我想做什么。”斯诺抽了下鼻子，转身跨上机车，“看来你又变得活蹦乱跳了，那就出发吧，公主。” 月朗星稀的好时间稍纵即逝，随着那轮银盘从西方天空尽头沉入地平线，黑暗立刻肆无忌惮起来。阿梅莉亚握着车把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半小时前，驾驶者换成了她，斯诺被要求在后座休息。横贯夜空的银河虽然绚烂，能提供的光线却寥寥无几，公主不敢贸然开灯，她只得瞪大眼睛努力搜寻几乎消失不见的车辙，同时还得注意控制车子避开不时出现的障碍。 痕迹渐渐变得几不可寻，却更加杂乱。阿梅莉亚确信她们没找错路，直到它们莫名聚集成混乱一片。公主踩下刹车，向斯诺说明情况。 车辙，脚印杂乱无章地混成团，在两个搜寻者周围扩散出很远，仿若刚散去的集市。她们没过多久就发现痕迹朝着两个几乎完全相反的方向延伸至目不可及。西方天空隐约传来鸦鸣，阿梅莉亚想起马修的话，但最终她还是认为先和斯诺进行过检查再做决定。 两人屏气凝神地等待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东西存在之后才开始分别循向一条痕迹。 不像是整备，也没有明显打斗痕迹，反而像是两股人流在这儿汇合，之后再分开……阿梅莉亚借着微弱星光费力地分辨地上模糊的痕迹，她试图回忆前晚和斯诺途经此处时的情况，然而记忆却几被暴雨洗刷殆尽。 “要是没有这雨，这也不会变成一团乱麻！”公主咕哝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跑回她们停车的位置，仔细检查她们自己留下的车辙——比附近的痕迹都明显得多；她又顺着机车的单线车辙迈开脚步，最终发现她们当时实际上是从另一个方向赶来。阿梅莉亚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来，单手插在腰上：她和斯诺都被这早先留下的痕迹骗得团团转了好一会儿。 “公主，过来！这有个奇怪的东西！” 即便隔着些距离，斯诺那带着轻微鼻音的声音依旧很好分辨。希望她不是又在那开什么无聊的玩笑！ 蒙面人将一块将近半根小指大，反射着光线的金属递给阿梅莉亚，想不到她连这种小东西都没放过。 虽然夜色下分辨不出它本身的颜色，但公主端详它时，却不禁心头一震：钨钢碎片，其中一面有个明显的字母：K ---------------------------------------------- 凯特·佛拉梅尔盯着手里将近半根小指大的徽章碎片，藏在杂乱胡须里的苍白干燥嘴唇无奈地笑了笑。他本想一直留着这枚炼金术师徽记做纪念，可是跟自己的命比起来，就没那么重要了。外面有点混乱，正是个好机会，他颤颤巍巍举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小金属扔进囚车铁壁上那只有半个手掌宽的光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