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 引子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不恕!又是柳不恕!”六扇门总捕头沈烈风咆哮如雷,一把将手中的纸条与丸药重揉在一起,丢出几丈开外。那丸药在墙上连弹了几个跟头,撞得面目全非,然而翻转过来,依稀露出纸条一角,上面两个牛毛般细的瘦金体小字:不恕。 “不恕”是个名号,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又相貌不知、性别不晓的人的名号,明朝天顺年间,江湖上传闻着,想要谁死去,只要把此人姓名封入黑色信封,连同至少五千两的银票一起通过中间人交给不恕,此人必定会在三个月之内从这世上消失,而与死者相关的地方,则往往会出现“不恕”两个字,有时写在衣帛,有时刻在物件,甚至有一次,只见成群的蚂蚁密密麻麻排出“不恕”的字样。 因“不恕”的第一案,字样留在柳叶之上,因此又叫“柳不恕”,也有人因其凶狠,起了个诨名叫“柳鹞子”的。 传闻只是传闻,不过,近三年来,一位王公,二位尚书,二位将军,三位巡抚,还有若干等而下之者,相继离奇暴毙,甚至惹得皇宫也人人自危,圣上也龙颜大怒,下令重赏缉拿,却是事实。 然而,追捕仅仅到画图影这步便陷入困局,因为没有人见过不恕,或者确切地说,没有人知道他/她的样貌。那些死者,往往好像生活与平时无异,只不过,某一天便突然出了事故,在戒备森严的府邸之中,甚至众多下人的眼皮底下,突然死去。因此,流言愈加长了翅膀一样疯传,有人说不恕是绝世高手,出入刀戟森森的王公宅院如入无人之境;有人说,不恕会奇门遁甲之术可以遁地逃走;有人说,不恕精于易容,真实面目永远不会被人看见;有人说,不恕能通鬼神,那蚂蚁排出的字样就是明证,所以那些人是无常勾走的,人世间又到哪里去查呢? “你怎么看?”沈烈风身后有两名少年,一个问另一个道。 少年并未答话,只默默过去拾起那丸药,细观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夜,月,飞花楼。 环佩响处,珠帘依次打起。 “七爷,洗手。”小丫头小沐脆生生的声音。 我将手放入银盆中,反复洗着,外面风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5年前妈妈手里的皮鞭…… “好妈妈,妹妹年少无知,只求你饶她这一遭。”姐姐紫迷抱着妈妈的腿哭求道,本来赏我的鞭子,倒有大半落了她身上。 “就是,鞭子落在这细皮嫩肉上,若留了疤痕,可是卖不上好价钱了。”施飞燕一边扶着妈妈,一边阴阳怪气地笑道,雪肤花貌,素口蛮腰,舞低杨柳,歌尽桃花,她是这里的花魁。 这话倒是说到了妈妈心坎了,她两弯吊稍眉几乎要飞出粉面去,一口啐在我脸上,骂道“装他妈三贞九烈的我柳明凤见多了!最后不还都乖乖作了婊子!——小叶,取我的猫儿来!不信治不了这骚蹄子!” 围观的诸艳中爆发小小的骚动,有做势劝解的,有低头不语的,更多的脸面中,浮现了一种翘首以盼的神情。“打猫不打人”是妈妈的看家本事,能叫你上不得生,下不得死,告不得人……许多性气倔强的丫头,都被这一招驯服得低眉顺眼。 “妈妈,你无非就是要钱,若我能挣到比卖身更多的钱,你便不强我与姐姐了,如何?”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拼了,我不由冲口而出这样一句。 妈妈着实惊了一下,转瞬又冷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能耐,也好,不管你去偷去抢还是杀人越货,三天内,只要能拿出比飞燕拿到的更值钱的物件儿,就由你了。” 花丛中满是笑声,飞燕娇嗔道:“妈妈,你忒看不起我。” 妈妈没理她,接着对我道:“若三天后你败了,就给我乖乖做婊子去。还有,这三天你虽是自由身,却休想逃跑,不然你想得到姐姐会怎么样。” 我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好”字,背上寒意生风。 三日后,飞燕的笑意首先在一匹紫绫罗上展满,“妈妈,女儿可是不能给你丢人那,这三天是着实用了功的。这是东边王家官人送来,那是城北李家公子捧我。”她说着,又指向一株红珊瑚,高烛之下,一堂紫气赤霞,映得个青楼犹如宫闺,更不必说那满把的珠翠首饰,其中任拣一件,只怕也够那小户人家数年生计了。 众人方啧啧赞叹,飞燕又道“瞧你们这点见识,粗布废柴也值得如此么,那我手上这件物事,岂不要唬杀你们了?”一壁说着,一壁拿出一只镂金小匣,上隽有山水花鸟,精美如生,严丝合缝的匣口处,被一把小锁锁个结实,“蒙福王之爱,赐我一颗碧海琉璃夜明珠,三更照夜,状如白昼,莫说那珠子本身,就是这匣子,在京城‘天下第一锁’万莫开家打造,设有机关,如果不是正主来开,只怕会被飞针射个满脸麻子,单这个也值得数百两银子。” 那厢早有几个小丫头雀跃起来,叽喳着要看宝贝,飞燕一边笑岑岑往袖中摸去,一边阴阳怪气道,“小七儿,你倒是得了什么?也快拿出来看看呀!”众人遂起了一阵哄笑。 “我得的东西?反正比你那粗布废柴值钱。”我淡淡道。 众人笑声愈炽。 “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飞燕前仰后合。 “不是我说的,你自己说的。”我从袖中掏出一把翡翠的小钥匙来,“没有这个,你倒赔一脸麻子也拿不到宝贝。”。 飞燕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愣这工夫,匣子已被我劈手夺来,轻轻打开,寒光顿时奔射而出,如海上生明月,冰轮碧高堂,一屋子人一时鸦雀无声。 “这东西的价值,不用我再重复了吧。”我淡淡道。 “你……何时把钥匙……”飞燕气急,话未说全,飞扑过来夺那宝贝。我轻易地侧身让过了,怎么说,我爹也曾是威震瓦剌的军前副将。 “鸡窝里抱出个鹞子来。”妈妈止住飞燕,似望我非望我地说了一句。 那一夜,我抱着姐姐哭得天昏地暗,是爹娘走后哭得最凶的一次……- “七爷,水冷了,要不要换点热的?”小沐乖巧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现在的我,常常洗手洗到水冷,即使这样,还是觉得不干净。 我是做什么的? 住在青楼里,似乎可以归于卖艺不卖身。 我的技艺,应该算是精妙绝伦了吧。 可惜,消受的人不是有福,而是不幸。 不能保护自己,便要毁灭,不能刺痛别人,就要被碾碎,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已经学会接受它。 擦毕手,我缓缓打开了黑色的信封…… (完) [] ! 一章 完美谋杀 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悠悠秦淮,流不尽那罗袆香艳,脂粉繁华。北方狼烟四起,是男人的战场,而这里,一片歌舞升平,却依然是战场,惨烈程度毫不逊色的,女人的战场。 飞花楼,在这河畔栉次鳞比的风月场中,可谓地位超然,鸨母柳明凤腕上的玉镯、唇上的胭脂,都总显得比其他搂主的成色好些,颜色鲜些。有人说,是飞花楼的位置好,那最高的飞檐,从对岸看去,恰能勾住最美的新月;有人说,是飞花楼名字好,想到人生如飞花飘逝,谁不尽情享乐;也有人说,嗨,还不是头牌姑娘正对了县上父母官的口味;更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飞花楼不止青楼的本分,还经营另一项可怕的生意…… 不过,这一切在5月初的一天都不再有人议论,这天人们议论的是,飞花楼头牌施飞燕死了,清晨被发现死在自己房中,消息两个时辰就传遍了坊间。 其实,如果听到人说飞燕是头牌,叶如眉也许会撇撇樱唇,从鼻孔里哼出一个“切”来。 5年,对青楼女子来说,实在太长,长到天上人间。叶如眉已经断不是鸨母呼来喝去抱猫那个小叶,而是出落得柳眉杏眼,润泽丰腴,歌舞琴瑟,色色精娴。而施飞燕,纵使再有经天纬地之能,毕竟只好一年较一年花褪红残,“该从良了……”丫头小梅曾听她在梦中念道。 不过,施飞燕不愧是施飞燕,造化的锋芒虽略夺了她些许姿色,却也平添了几分妩媚泼辣与她,那一种游刃有余收放自如的态度,在叶如眉以年轻美貌攻城掠地之时,依然抓得许多男人死心塌地,其中甚至包括本县的父母官贪老爷,不多不少,恰只压那叶如眉半分,于众人纷纷观望之时,硬是把这花魁之位又霸住了整整两年,而且,没人能预测,会不会有第三年…… 当然现在,不会有第三年了。 可能是缘贪县太爷之故,官府来人很快,检查得也很仔细。卸下脂粉,那一张黄黄脸儿把公差倒吓了一跳,不过看看指甲,却绝无什么青黑迹象。片刻,仵作回报,不似中毒,身上都验过,毫无一丝外伤。 “快验验头顶。”捕头王成在周围几县里,也算第一把交椅的好捕快,他突然想到前日听书听的《包公案》,有一案便是死者被长钉贯入头顶,于是丝毫验不出外伤或中毒。 “回禀大人,验过了,并无血迹或异物。”仵作答道。 王成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难道这案比包公断过的案子还奇?却不得不硬撑着继续问道:“死者昨晚与谁同寝?” “禀大人,飞燕昨晚是独宿,因被一位叫楚玉的公子包占了,不许再接别的客人。但楚公子昨夜并未光顾。” “这楚玉是什么人?”王成问道,心中暗暗诧异:施飞燕怎会白空一夜,倒说不定还要骂句“狗揽八泡屎”的行话——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她陪宿呢。 群芳一阵叽喳后,有个嘴快的先说出来:“听说是当朝荆南王的公子”,然后遂一窝蜂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描述这楚公子的行止。 从这些议论声中,王成大概了解到,这楚公子生得十分俊俏,谈吐不俗,使钱散漫,更难得的是极有小意儿,那见多识广的楼中诸艳竟多有为他诸如“姐姐莫饮那冷酒,极伤身的”此等一言飞红上脸的。其实,不用听议论内容,也能感到此人一定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从良人选,不然怎会一楼之女,个个对其印象深刻。 不过,却无一人能说出楚玉到底来自何方,更不知道现在该去何处传他到场提供证言。王成左右想想,既然昨夜他人不在,自然不可能行凶,也便无甚要紧,于是又问:“那楚玉只独专飞燕一人么?” “我们这些庸脂俗粉,那楚公子是看不上的,不过论到能与飞燕相比,这楼里可不还有个如眉嘛。”人群中一浓妆艳抹女子阴阳怪气地道。 王成心知这些不红的姑娘巴不得把叶如眉也趁机拉下去,好有出头之日,不过按动机来说,如眉也确实有重大嫌疑,于是他传唤如眉。 如眉到场,既无悲声,也无喜色,只淡淡地道:富贵生死,各有分定,姐姐平素娇姿弱质,食少事繁,性又好强,病也莫使人知,只是常为颦眉捧心之态,换做个诨名“小西施”,如今果如西子般薄命,不是天数,却是什么? 鸨母柳明凤证实了她的话,并补充道,飞燕近一二月来日渐瘦削,原来的衣带,竟宽得不得用了,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连日命伙房炖了好些补的送去,也完全不见收效,初时疑是飞燕得了女儿痨,但却又完全不咳,捧心之态,原来也有,想来说不定只是套住孤老的招数罢了,便也不再以为意。 此时公人已将整个房间检查完毕,床第帷幕,首饰胭脂,等等物品,具未见任何急性或慢性毒物,“死者昨夜晚饭用的什么?”王成便问。 “回大人,姑娘昨晚并不曾用饭。”飞燕的贴身丫头小梅答道。 那明凤丧了一株摇钱树,正一腔懊恼,闻得此言,一把抓过小梅头发,没头没脑拿钗子乱戳,骂道:“没人堵住她口砍了她手,怎会不吃的?!必是你这懒蹄子伺候不周饿坏了姑娘!” 小梅先是哭道,“姑娘那个脾气,说身体不适不想吃,我们哪里敢劝。”后来挨不过,只好混赖喊着“是伙房烧得太咸,姑娘才不肯吃的。” 这边话音刚落。那厢伙房丫头小七已闪出来,脸蛋乌黑的,提着截烧火棍,上来撕嘴道:“你个遭雷劈的,一锅煮菜,这上上下下哪个不吃得干干净净?容你混赖?” 王成忙止住三人争嚷,道,“那飞燕不用晚膳,想是怕有人暗害她?” “毒了谁也不会毒了她,那丫头极机灵的,我以前见她每次用饭都是令小梅当面尝之,无事方才自用。”明凤答道。 看看面有红光的小梅,王成把最后一点食物慢性中毒的可能性排除掉了,又问群芳昨夜有何异状,众人皆道如常,终于无计叹道:“老爷前日梦见上好匹锦缎,可惜尺头短了些,没想到应在这上,一代花魁,就此暴卒,可悲可叹,只早日安排后事吧。”言毕领一干公人出门。 各种神情的面具下,有人暗笑…… —————————————————————————————(事件篇完) 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猜猜看, 谁是凶手?(这个是废话,看过引子的都知道) 没有验出任何中毒或外伤的情况下,飞燕何以致死? 手法为何? [] ! 二章 完美谋杀 下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战国策 —————————————————————— 灰污在清水中点点退去,露出玉色的肌肤。 她是谁? 人前,她是飞花楼的伙房粗使丫头小七;人后,她是名震九州的天下第一刺客柳不恕。这两个名字发展成诨号,敬她一声“柳七爷”,她便高兴,恨道一声“柳鹞子”,她也不恼。 柳,是跟着飞花楼鸨母柳明凤的姓氏,然而,却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本名:青离。 青离,紫迷,是遭逢家变前她们姐妹的名字。 家变那天,母亲口吐鲜血呼号:不恕!不怜!从此,她便认定这应是她们日后的称号。 想谁死去,只要把那人的名字与至少五千两的银票封入黑色信封交与她,三月之内,那人自会从这世上消失。 自然,柳明凤从中获利甚丰,就是江湖上传的,别家青楼做肉生意,她家兼做血生意…… 不过,柳青离倒不甚在乎妈妈抽走多少,若不是妈妈敢发天下之奇想,精心培育,她也做不到这天下第一刺客之位,何况,还有那善良而懦弱的姐姐要照顾。 青离擦过脸,扶正朝天冠,舒一舒云纹锦衣,拿过一把指甲挫笑岑岑地修指甲。她生得娇小纤细,汉白玉般的肌肤,红玛瑙似的嘴唇,黑耀石造就的眼瞳,一头青丝,两弯峨眉,都活像山水画中的黛墨画成,唯平视时,那乌珠下缘略略离开眼眶,有些相学上所说的“三白”之相,将所有温柔甜美都一笔抹煞,但与其说这一点是白璧微瑕,却还不如说带给她一种另类的美:冷傲绝艳,令人一见难忘。 珠帘微动,“进来吧。”她头也不回地说。 倩影闪入,是叶如眉。 “不惜银子,只要做得干净,符合你的要求吧。”青离斜眼看看如眉,问。 “妙绝,妙绝,只是连我也瞒过了,那飞燕是怎么死的?”如眉抚掌大笑,道。 “桌上有玫瑰核桃糕,你最喜的,何不尝尝?”出乎意料地,青离完全没搭茬,反说了这样一句。 “谢妹妹美意,我一时不饿,还请妹妹留着自用。” “没毒,放心,给一个人的钱,难道要我杀两个人不成?”青离自丢了一片入口。 “如眉岂敢如此猜测妹妹,只是……”如眉慌忙辩解道。 “只是那楚玉极爱细腰,怕多吃发胖对不对?”青离语气依旧淡定,但直视他人时,眼神有如鬼魅。 “你,你怎知道,难,难道……楚公子也知道你?”如眉脸色一下大变,许多念头一下涌入脑海,不消说柳青离也是个美人坯子,好容易扳倒一个施飞燕,难道这刺客反要插一脚,阻住她嫁入荆南王府的春风之路么? “别想歪了。”柳青离缓缓站起身来,吃吃笑着,向空击了两下掌。 屏风后转出一人,低眉顺眼,道:“七爷真乃旷世鬼才,没堵了人口砍了人手,竟能让人活活把自己饿死。老相好死了,贪太爷必然发狠来查,现在别说查不出,就是查出了,也奈何不得我们。” 这温软而有磁性的声音十分熟悉,令叶如眉瞠目结舌,如五雷轰顶,不是楚玉,却是谁? “现在知道飞燕怎么死的了么?”青离转向叶如眉。 “之前我还不信这样能保她必死,七爷果然神机妙算。”楚玉一脸谄媚。 “君不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者’?君不闻仲达论孔明‘食少事繁,岂能久乎’?况飞燕本羸弱女子,因那楚玉作出深爱楚腰之状,为博周郎一顾,连日绝粒,腰肢渐小,心痛频频,能撑过今朝,挺不过明日,挨过明日,岂能保三月乎?”青离眼中流露出半分得意,却又有几处悲凉。 “你到底是什么人?”如眉发疯一样冲上前,抓住楚玉的衣领吼道。 “他?是三省外梨雨院的‘玉兔’儿,我挑了三日挑中,花了二千两才租出来这些时日,命他在你们面前演戏。”青离浅浅笑道,又转向楚玉,目光陡然变得冷峻如阎罗,“若走了半点风声,仔细你项上人头。”唬得那楚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鸡啄米般叩头,口称“不敢”。 “‘玉兔儿’,怪不得好个风流人物,原来是个‘玉兔儿’……”如眉跌坐在地,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只喃喃个不停。 青离嘴角微微扯动了下,打起帘子,转身向外去了,转瞬就被蜂拥而上的暗夜淹没。 春城,何处,不飞花 飞燕的葬礼,如眉出人意料地出现了。 她轻吟了四句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年葬我,知道是谁?而后扑地恸哭。 据熟悉她的人说,似乎是真的从来没见她这样伤心过…… (二章楚王解迷篇完) ———————————————————————————————— p:“玉兔”的说法取自《红楼》,在古代,多是提供同性服务的美少年 ——————————————————————— 再p,有读者提出青离为什么不杀掉楚玉和不离开飞花楼的问题,这个……青离的心态是复杂的……在后面会逐渐交待,可参看红粉化灰夜夜哭与却望并州是故乡两节 [] ! 三章 命运的相逢-推理秀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清]纳兰性德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自在杨花漫漫,招摇酒旗飘飘,乐颠颠提鱼行走的老叟,闹哄哄引车卖浆的小贩,一同画出了一幅熙熙攘攘的市井众生图。 这景象让柳青离也不同寻常地感到了一丝闲适与欢快,她把马系在门外,走入酒肆,趁上菜的空当悠然环顾起四周来。 左边的男子十指蓝黑,大概这左近有间染坊;后座的老叟清癯长须,满口之乎者也,八成是位私塾先生;酒肆掌柜趁人不注意塞了一个铜板入袖,想来老板娘是个厉害的主……门口那个穿蓝布袍子挂一块“孔明再世”的自然是个相士——不,等等,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相士。 柳青离的目光不由在那相士打扮的人身上多逗留了一会,脸面沧桑、眼珠贼亮、眼神游移、笑容神秘、口若悬河这些常见的相士特征在这里都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有神的丹凤眼,配上高直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嘴唇,好生俊朗的一张脸庞。 不过她才懒得为此困惑,只把眼神越过那家伙,投到门口系着的白马上。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她不知怎的吐出声来。 是王维的句子。 谁能想到,是“诗佛”王维的句子。 那样轻狂的,好胜的,绚烂的,不设防的少年情怀,美到让“诗佛”也动了凡心。 “然而,现在,若有人突然邀我饮酒,我只会担心是色狼吧?”青离暗想道,苦笑着摇摇头。 没错,就是这样。 “小娘子,来陪大爷喝一杯!”一个粗重而带几分醉意的声音在她头上炸响。 青离回眼细看这声音的主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件破毡衣,脸上一道深疤,双手红肿,乜斜着眼,三分酒意,七分却是借醉胡言。 青离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心中已有杀机闪过:这家伙看来没什么油水,不过既然活得不耐烦,割了**晒干混作鹿鞭卖也是好的。 没想到,未等她开言,身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大哥,你这印堂青黑,面带煞气,恐怕有灾厄缠身那!” 青离定睛看时,这说话的却是方才门口那个不伦不类的相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这牛鼻子说甚?”醉汉一把抓起相士的蓝布袍领,恶狠狠道。 “莫动气,莫动气,你可是从北边来?”相士不紧不慢地说。 醉汉没说话,但手上明显松了。相士趁势滑下来,往醉汉身上嗅了嗅。 “你这身上,有金戈之气,还有血腥味,而且,现在还有人在找你。” 醉汉的脸色变得惨白,酒似乎也醒了,往自己身上闻去,但显然他只闻到酒气。 “哎呀!”相士惊呼一声,“原来现在已经午时了,天道人道,午时阳气最盛,小鬼还不敢来缠你,若你无知无觉地等到阳气衰败,只怕有性命之忧啊。” “神仙救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汉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扑倒在相士面前。 “还好你今日遇到我,贫道助你一场,也算是个功德。”相士笑曰,从袖中摸张纸片,鬼画了几笔,道:“把这个捏在手中,口念‘唵嘛呢叭咪吽’,一直向东去,不得回头,出了城门,便可以解厄了。” 那大汉如得了宝贝一般,千恩万谢去了。 相士看他远去,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见青离止不住地晒笑:“好一个教人念‘唵嘛呢叭咪吽’的道士!” 相士无言,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满街春衫,穿毡衣者,八成是从寒处而来,不曾备得;面有伤疤,多半饱经干戈;手上红肿,乃是冻伤,常因值戍时双手曝露所致,加上身体强壮,说话粗鲁,这几条总起来看,此人十有八九是漠北军士,而此时瓦剌犯边,激战正酣,军士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那就只有一个结论,他是逃兵,按《大明律》当斩。”柳青离呷了口酒,幽幽说道,“不知小女子说的,对也不对,活神仙?” 相士大惊失色,显出一种被人看透的窘迫,嘴张了几张,大概既想表达对强者的敬意,又有些许不甘心。 “而且你不是什么相士。”柳青离拿过他的一只手来看,那掌丘处有厚厚一层茧,“你也是个使家伙(兵刃)的,又有如此识人功力,是个捕快无疑了,听你口音藏不住一点京腔,恐怕还是从六扇门直接过来的名捕呢。” “神了,当真神了!”相士拍案道,“姑娘现在要我不住念着‘沈云舒,彘也’走出东门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的!” “沈云舒,彘也”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沈云舒是猪”,青离不防他会这样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道:“你叫沈云舒?‘闲看云卷云舒’的‘云舒’?” “正是,不过我哥可不叫沈云卷。” 青离再次莞尔,如果在平日,她才不会与陌生人闲扯这么多,可今天,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心情放松,她又问道:“那你看,我像什么人?” “如果说错,还请姑娘万万要恕在下冒犯。”沈云舒道,“因为这世上有机会受教育,能听到‘闲看云卷云舒’这句诗的女子,大概只有出身于显贵之家或烟花之所两种选择,而官宦小姐居于深闺,心地单纯,毫无阅历,又怎么说得出你刚刚那番话呢?所以在下猜测,姑娘出身于青楼。” 柳青离的笑容霎时僵硬在脸上,整个人像给雷劈中,他猜中了事实,令她无以反驳的事实,可在19年的生涯中,她从来没有因这个事实像现在这样屈辱和难堪过,像从云端跌下来那样难堪。他说话的表情很诚恳,只是公事公办的分析,可这更让她感到想要流泪和发狂。 云舒瞬时间也明白了,这是事实,可是,有时候,真的不需要拿事实去伤害一个人的。他看着青离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气氛一时僵在那里。 平地一声雷,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不恕杀人啦!天下第一刺客不恕来我们镇上啦!”原本集市上南来北往的人群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刷拉拉地都改了一个方向,下饺子样都朝声音来源处奔去。 沈云舒一把丢掉“孔明再世”的番子,喊声“失陪”就也跑过去。不过实际上并没有“失陪”,因为对此事最讶异的还当说是柳青离本人了,所以比谁都还跑得更快,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冒用自己的名号。 (三章初见完) [] ! 四章 不在场杀人事件 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唐]鱼玄机《赠邻女》 ———————————————————————————— “我是京城六扇门的捕快沈云舒,手上有几个不恕的案子正在查,让我进去一下!”沈云舒边晃着手上的金牌边大喊,才得以从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圈中“杀开一条血路”,看到凶案现场。 柳青离闻言心中陡然一震,原来这人竟是为自己而来,不过老到的她自然不动声色,只跟着云舒前进。 “居然是六扇门总捕头的二公子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钱塘县吴县令忙不迭呵斥开观众,上来扶住沈云舒,满是皱纹的脸面笑得像朵盛开的雏菊花。 云舒摆摆手止住他,自己走上前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临街的小院,三间土房,正中是厅,两边偏房是卧室,厨房挤在犄角里,小得就能容下一个人。屋子灰扑扑的,一副颓废的模样。县衙的衙役站在这院外封锁住现场,不让外人进去。衙役身旁,站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那报案的民妇曹氏,六扇门名捕沈大人在此,有甚冤情,还不快快诉来!”吴县令立起眼睛道。 “小妇人命苦啊……昨晚回了趟娘家,今早来就看家夫,家夫他倒在地上啊……那个天杀的,还拿走了我家的宝贝……大人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沈云舒好容易才从这语无伦次的哭诉和众人七嘴八舌的补充中理出头绪,明白事情的原委:这曹氏是这家的女主人,丈夫白甲祖上本是高楼广厦良田百顷的大户,当初曹氏嫁到他家也是贪图彩礼给的足,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白甲人如其名,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不折不扣的败家子,老人蹬腿闭眼没多久,家势就日渐败落,现在祖屋也被典了出去,夫妻二人蜗居在临街的一进小院里,苦涯年月。 说是穷了,可也不全是,传言,白家有一祖传的飞凤蓝田玉镯,当初白甲的太爷爷路上丢了盘缠,七八天水米没沾牙,一进家门就晕地上了,可一摸怀里还紧紧捂着这玉镯,没舍得典当或贱卖换口饭吃,可见价值连城。如今白家势败,觊觎这宝贝的大有人在,可白甲硬是不吐口,对外宣称没这回事。可结果今儿早上,曹氏从娘家一回来,就见白甲躺在地上,身体冰凉,早已没了气息,家中被翻得乱七八糟,现在她还嚷着丢了玉镯,可见,不仅这宝贝是存在的,而且还真招来贼了。 沈云舒示意门口的衙役让开,便踏入小院去。 白甲倒在左边主卧房里,身旁一只瓷碗打得粉碎,隐约可见已干了大半的水迹,一些黑色小虫的尸体顺着水痕沾了一圈。死者面色发青,嘴唇发乌,龇牙咧嘴地拧着劲躺着,脑袋和脸被地上破碎的瓷片划破,流出些许黑血,脖子上被掐的青紫瘀痕清晰可见。手边有黑血写成的歪歪扭扭的“不恕”二字,想来就是引起恐慌的原因。据仵作所验,死亡时间约是昨夜子时,死因中毒和被掐兼而有之,所中之毒是砒霜,由于最近闹老鼠,这东西家家户户多半都会有一些。 沈云舒抬眼再看屋里整体陈设:卧房中,正对着门,是一排柜子,上好的檀木,就是老旧得不成样子。北边*墙是一张大床,四周垂着粉红的纱帘,依稀有些香艳的味道。地上散开摊着几个大木头箱子,里面都翻得乱七八糟,一个楠木匣子摆在箱内的一堆杂物上面,展示着空空的肚子。床边有桌脚留下来的灰痕印子,不过一个小巧的圆木桌却摆在窗前,桌旁横躺着两边椅子,似乎是被人撞倒的,旁边地上有极小一块碎银。厨房中他也查看了,锅碗瓢盆都收在碗柜里,米缸是满的,水缸却空空如也。 “沈大人,如何?”吴县令跟上来问道,“一个人哪能死两回?依我看,是那天下第一刺客先用毒药逼供,问出那宝贝所在,再行凶将人掐死的。” 沈云舒眉头一皱,没有答话,而是转向报案人:“白家娘子,你说昨日回娘家,是何原因?为何今早又赶回来了?” “实在让大人见笑了。家夫不肖,天天回来就是满身酒气睡死在地上,我一个妇道人家,背也背不动,抬也抬不动,还要收拾那些呕吐污秽,这越想是越委屈,昨儿下午就赌气回了娘家,结果父母责怪小妇人这是不守妇道,逼着小妇人今早就赶了回来,谁知……”,曹氏说着,又落下泪来。 “大人可别被那小蹄子骗了,这些日子她正与那赖大勾三搭四,亲夫不死,那得钱贴补野汉子?只怕是自个作出这事来,推在什么天下第一刺客头上!”人群中一个老鸹嗓子突然响起,看时,却是本县的铁嘴刘媒婆。 “你个半截入土的老王八,不怕烂了舌头!你问问我父母街坊,昨日可不见我在娘家?倒是你家汉子,上次被我男人打破头,我还怀疑他咧!”听闻有人挑衅,曹氏的眼泪突然也不知哪里去了,嗓门倒是大了一倍不止。 “白家娘子不可血口喷人那,念汝是女流之辈,吾不与汝计较,然而吾诗礼传家之人,岂会做出此等龌龊之事?依吾看,倒是那珠宝行的牛掌柜,觊觎贵府宝物多时,何诸君有所不察乎?”柳青离看时,这是酒肆中那私塾先生开口,近乎戏曲的念白腔配上文绉绉的词句,在两个女人的对骂中显得格外滑稽。 不过这一嚷倒嚷出了不少线索,吴县令遂传所涉的几人到现场来。 刘媒婆口中的赖大是县里一个泼皮破落户,人高马大,脑袋上一块青皮,被传时正在与人耍钱,到场时衣如飞鹑,腰间别个酒葫芦,右手用白布包了,只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你就是赖大?昨夜子时在何处?”云舒问道。 “没,没去啥地方,就在家呆,呆着。” “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叫家,家里刀划了——哎,我的酒!” 众人看时,柳青离不知何时已抄了那葫芦,倒些酒出来,只见异常清冽,醇香扑鼻,沈云舒不由心中一动。 “刘媒婆说你与曹氏有奸情,是否是实?” “大人,说句实话,那小娘子鲜花般个人儿,哪里瞧得上俺。”赖大叩头道,“这街坊都知道,刘媒婆男人是私塾汪先生,好听人家墙根,上次叫白甲打了,所以她栽赃俺哩。” 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刘媒婆气得脸红脖子粗,嚷道:“老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一厥屁股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昨儿那浪蹄子在门口跟你比了一个‘三’,别当老娘没看到!” “我出门倒个水,他正好过去,哪里比了什么手势与他!”曹氏也顿足哭道。 沈云舒忙整理开乱成一团的现场,继续传唤另外二人,汪先生就在现场,尽管极力辩解,但众人的笑声已经证实了刚才赖大的话。他也拿不出昨夜的不在场证明,不过有路人说又在一对新婚夫妇的墙根底下看见过他。 牛掌柜来到时穿件不甚合体的缎面褂子,肥胖的五短身材上一颗大头,一言不发,满面笑容,一对奸诈小眼却止不住滴溜溜地转。 “酒楼的伙计说,昨日看见你请白甲吃花酒?” “白家是我的故交了,如今败落了,咱也不能人走茶凉,落井下石不是,接济几顿饭还是可以地。”牛掌柜笑道。 “听说你曾屡次劝说白甲将玉镯让渡与你?” “玉镯?什么玉镯?我从来没听过嘛。” “你昨夜在何处?可有证明?” “我在家清理帐目,人证虽然没有,但做出的账本骗不了人啊。”牛掌柜答道。 吴县令把目光投向沈云舒,这位“名捕”到底行不行?到现在只是问话,一句判断的词都没有?而沈云舒也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曹氏——气苦丈夫败家——有不在场证明;赖大——可能见财起意或奸情杀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汪先生——被白甲打过——有不在场证明;牛掌柜——觊觎白家宝物——不在场证明不完全成立……尽管他心中还有许多疑点没解开,但也准备开始陈述了。 (四章无价事件篇完) [] ! 五章 不在场杀人事件 下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唐]鱼玄机《赠邻女》 —————————————————————————— “我追踪‘不恕’案件多时,我首先敢说,这不是‘不恕’犯下的案子,是凶手一时情急,想胡乱推给抓不到的人。”沈云舒清清喉咙,沉声道。 人群中有些许惊叹声,也有许多“看吧,我就说不是”之类的事后诸葛的声音。 “第一,不恕从来只杀人,不越货,若是丢了镯子,断不是其所为;退一万步讲,即使真如县令所推测,不恕先用毒药逼供出宝贝所在,再扼杀白甲,要找到镯子,一定都要掌灯,而留在地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笔画相叠,怎么看都是仓促与昏暗间写成,未免太过矛盾。”沈云舒说着,将目光投向赖大,后者则目光畏缩,迅速低下头去。 “呔!大胆赖大!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吴县令随手抓块木头权作惊堂木一拍,大喝道。分析案情没什么能力,察言观色他自是有一套,看见如此情形,先狐假虎威喝他一声再说。 “俺是实不知,要招,招什么呀?”赖大强自发扬他姓氏的精神。 “你穿着破落成这样,却哪里得钱买那一斗十千的清酒喝?”沈云舒用白布捏起刚才地上所见那极小一块碎银,笑道,“想必是这个了,原来白家窗边的圆桌上放着些散碎银两,你见财起意,一股脑刮了去,只是因为夜晚昏暗,掉在地上这一块。因白甲过来纠缠,你慌乱下与他扭打,扼住过他的脖子,手上的伤也是那时被磁片划的。不想,一会儿发现他竟断气了,你一时慌乱,急中生计,在地上写下‘不恕’二字,让世人以为是那个魔头所为。我说的,可对也不对?若你还抵赖,我们就来比对你的手指与那掐痕,如何?” 云舒这一番话虽语气平和,但句句切中要害,那赖大听得汗如雨下,匍匐于地。 “小人招,全招……跟大人说的,那是一摸一样啊,俺进了堂屋,乌七么黑的没人,突然看见银子,满心眼里就全是银子,不提防那个死鬼猛地捉住俺的脚,把俺吓得魂都飞了,也,也不知怎么地,回过神来,他就死了。俺,俺没拿镯子,毒也不是俺下的呀!” “人家院落,你怎得想进就进去?必是你与那曹氏勾搭成奸,合伙谋害了白甲!”吴县令再次把胖脸伸出来,用高八度的声音来抢镜头。 “俺,俺真的不知道,俺是一直稀罕曹小娘子,但她从没给俺好脸色看过,昨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好像跟俺比了个‘三’还冲俺笑,俺以为是让俺三更时去,结果这,这,她根本不在家,俺现在还寻思着是不是当时看错了,不敢骗大人那!”赖大赌咒发誓地说。 “大胆刁民!还敢抵赖,带回去大刑伺候!” “慢着!”沈云舒一声阻喝,“知县大人想放过真正的凶手吗?” “真正的凶手?”县令迟疑地问。 “刚才大人所问,其实都还说得过去,白甲酒醉之人,自己回到房中不记得锁外边院门,而曹氏若是与赖大勾结,又怎会失约跑回娘家去呢?所以赖大在此未必说谎。而诚如大人所言,一个人不能死两回,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对一个身中剧毒之人再行掐死呢?” “沈大人是说,下毒的另有其人?” “正是。而且此人还拿走了玉镯。”沈云舒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昨晚可没在呦!”“我老公昨晚可没在呦!”曹氏与刘媒婆齐齐喊道,发现言语撞车,二人又互相死瞪了一眼。 “不错,那剩下的人就只有牛掌柜。账本这东西,是可以提前做好的,作为不在场证明并不充分。”沈云舒道,“况且,牛掌柜是珠宝行老板,也不用逼供,只要翻出宝贝自然识货。” “小民冤枉啊!”牛掌柜一听此言,大声嚷道。 沈云舒摆摆手,示意让他把话说完,遂继续说,“昨日下午,牛掌柜听说曹氏回了娘家,便请白甲去吃花酒,特意将其灌醉,趁夜尾随入他家门,用瓷碗灌下毒药,翻出宝物拿走。为嫁祸他人,他在小桌上面放了些散碎银两,把本来在床边的小桌移至窗边月光下,月光一照,从外边都能看见白花花的银子,自然有见财起意之徒会自投罗,今早为他挡下罪名。诸位若是觉得鄙人这个假设说得通,便可到疑犯家中搜寻,若能找到赃物,就铁证如山了。” 众人看到桌脚移动过的痕迹,听了这番解释,皆有恍然大悟状,有人甚至带头鼓起掌来,一干衙役亦面露喜色,唯有那牛掌柜跳脚呼天喊地叫屈,一时乱成一团。 正乱间,沈云舒背后传出三声冷笑,音质虽如碎玉,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凛冽,好似那秋风梳骨,令人陡生寒意——先被言中出身,后被冒名,柳青离此时整个人都在无名怒火中焚烧着,一只柔弱的兔子愤怒中尚且咬人,何况愤怒的是最善于设计完美谋杀的天下第一刺客! 云舒看时,是那酒肆中相逢,刚才夺了赖大葫芦倒酒的的姑娘,便问:“姑娘笑什么?” “我笑有人枉称名捕,却正想放过真正的凶手。” “什么?!”沈云舒不由瞪圆了眼睛。 “小女子想请问沈大人三个问题。”柳青离收起笑意,道。 “姑娘请讲。” “沈大人可有宿醉经历?感觉如何?” “曾有,醒时头痛眼涩,口干如火。” “炊饭人家,米缸盈满,水缸却无一滴水,沈大人可见过?” “这,这,是怪了一点,但也只是疏忽了吧。” “那白甲连祖上房产都不眨眼典卖出去,却舍不得一个玉镯,这可合理?” 云舒不能答。 “这沈大人的分析,入情入理,丝丝入扣,入木三分,你这小女子罗罗嗦嗦讲什么呀?讲了这半天,你想说谁是凶手?”县令不耐烦地插嘴,他对一个人换一张脸的功夫令人叹为观止。 “凶手就是死者的妻子——白曹氏!”青离猛地转身,纤指飞扬,落定在那美少妇身上。” “胡说,刚才传唤过曹家的街坊,已经证实曹氏昨夜确实在娘家了。”那曹氏一脸惊惶未曾答言,县令先呵斥道。 “小女子未尝否认过她在娘家,不过,也未尝说过不在场就不能杀人了。”青离冷笑。 此言一出,只听沈云舒“哎呀”一声,一拳砸在自己另一掌上,“这样水缸无水就说得通了!” 白甲的生活习惯,作为妻子的曹氏自然了如指掌。酒醉之人,半夜醒来渴神索命,满屋只有那一个瓷碗中有水,哪里管得了味道是不是有点怪(下了砒霜之故),必定咕嘟咕嘟喝个见底。所以即使她人不在场,也能确保丈夫喝下毒水。这点想通了其实很容易理解,但关键是大家都陷入了凶手将毒药强灌下去的思维窠臼,才想不到。而刚才移桌置银的推理,对曹氏也完全适用,她更可以假做给赖大一点暗示,不怕他不来。至于玉镯本身,作为家中女主人,要拿走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她只要布置好现场,回娘家去就可以了。有沈云舒这一拍巴掌,围观的人也多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有几个愚钝的,身边就近的人跟他们解释,也就都想通了。 “沈大人,我当你是个名捕,你怎能这么冤枉好人!?就算水缸里没水,也不能说我就是有意的呀,你方才说牛掌柜那些,都不算数了?”曹氏凤眼一瞪,上来急急抓住云舒胳膊,厉声道。 “这事断不是牛掌柜做的。他就算见到那个镯子,也不会拿走。”冷笑声再次响起,青离三白目中放出寒光。 “为什么?” “因为那个镯子根本不值钱。” 这云淡风清的一句话,引起了惊涛骇浪般的哗然,甚至比刚才听说赖大和曹氏行凶时,议论还要大得多了。 “我当什么,原来是这满口喷粪!”曹氏面露得色,恶狠狠道,“不值钱,牛掌柜为啥眼红恁久?不值钱,那死鬼为啥紧紧捂着?” “刚才说了,你家相公祖屋田产都卖了,为何独不舍这个镯子?”青离淡淡道,“正是因为白甲他知道这个镯子本没有什么价值,若是卖了,不知够不够一壶酒钱,而只要永远不吐口,就永远有一张底牌,想乘人之危低价收购的,例如牛掌柜之流,就永远会请他喝花酒。” 曹氏脸色渐渐发青,笑不出来,强自道,“不可能,白老太爷的事我可是里里外外听了不下二十遍了,肯定是真的,若不是无价之物,他怎会如此看重?” 青离咯咯笑起来,“所谓无价,可说是无法用价值估算,也可说是无有价值。而世间之物,往往对某些人来说是前者,对某些人来说是后者。” “什,什么意思?” “我敢问一句,那玉镯上是否镌有女子名字?” 那曹氏一下子面如金纸,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身形晃了两晃,便倒下去 ***** 之后,曹氏招供,自幼也是如花似玉的人儿,一心飞上高枝,没想到嫁了这么一个败家子,家产能典的几乎都典了,苦日子熬不到头,谁不委屈?最近,牛掌柜频频与白甲接触,她心中害怕这最后的希望也被典卖出去,于是心一横,觉得还不如结果了白甲,偷走宝贝,再找一房老实人嫁了,于是做出这个事来。她与赖大皆被收监,等待着制裁。 在曹氏娘家,果然搜到一只古旧飞凤玉镯,牛掌柜只在手上掂了一掂,便摇摇头,叹口气,丢下了。 刺眼的晚春阳光射在镯上,显出内侧有极细的“秀云”二字。 县上一耄耋老叟说,隐约记得,“秀云”,是白家太奶奶未出阁时的闺名。 只可怜,那枉送的数条性命…… ***** 沈云舒这一现身,弄得妇孺皆知,在酒肆门口扮相士打探“不恕”消息的地下工作自然也进行不下去,好在他接到大约还较为可*的线报,天下第一刺客已经离开钱塘北上,那他应该也要跟上去了。 还有一件令他很郁闷的事情是,他把那酒肆邂逅、帮他找出真凶的姑娘弄丢了。或者说,其实是她不辞而别。 他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还不知道姑娘姓名?” “青离。柳青离……” (五章无价解迷篇完) [] ! 六章 罗带-宁我负人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曹孟德原话 —————————————————————————— 夜凉似水,残月如丝,荒山漫漫,冷露沾衣。 这暮春的夜,往北来,还真有几分寒意。 柳青离双手抱住肩膊,银牙紧紧咬住下唇,站在山路上张望着。旁边是一匹卧在地上,不停发出悲呜的黄骠马。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马一脚踏在石缝中,看伤势是跑不得了。 会一点功夫的人,也依然是人。 在全世界神乎其神的谣言声里,柳青离此刻,只是一个没勇气半夜在深山里四处徒步找路,盼望着出现一个能带她下山的人的弱女子而已。 那些上山砍柴的樵夫、捕猎的猎户、采药的药农、抢劫的山贼——啊不,这个还是算了,你们谁来一个吧,我愿意以颈上珍珠重酬。 忽然,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青离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她想到的那前几个都不是骑马的,不会真是山贼吧,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山贼势众,断不可能单人独马的。 正想间,蹄声已到了耳边,看来还是匹良驹。 月在那人背后,青离看不清脸面,只见得一个乘马人形疾驰而来,那分明的剪影,倒有几分神似说书里形容的“赵子龙”、“锦马超”等英武将领。 “青离,怎么是你!”倒是那人一声惊呼,翻身下马,迎上前来。 柳青离细看那人面目,却是那日在钱塘遇到的捕快,沈云舒,心中不由一时百感交集:又谢他当时挺身相助,又气他毫不留情言中自己出身,又喜他此时出现总算有马下山,又忧他可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躲还躲不及,怎么又在此遇见。 “柳姑娘,请上我的马。”云舒看到卧在地上的黄骠马,青离不说什么他也明白了。 青离犹疑一下,默默地依言做了。 她坐在沈云舒的后面,而且尽量往后*,但这已经是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的一个距离了,一个太过亲密的距离,一个容易伤害的距离。她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双腿紧夹马腹,努力保持身体不随着白马的跑动而前仰后合。 这个姿态实在传达出很多东西,跑了没几步,沈云舒喝令马儿停下,转头来拿她的衣带。 “你干什么!?” “你再往后挪,只怕都要掉下去了。我把衣带与你的系在一起,你可不用死死磕着马鞍,也不用担心马快的时候必须要楼我的腰。” 青离沉吟半晌,低声道:“你不是猜我出身青楼么,何必如此敬重?” “我也不知道。”云舒笑道,“可能只为了自己的心罢。” “对了,还不知姑娘你去哪里?”他又道。 “幽州。”青离没有说出来的,是那边有单“生意”要做。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自然,柳青离会隐瞒很多事情。她的青丝一缕缕挽留着夜风,心中荡漾起一种无端惆怅的情绪。 即便现在*得这样近,我爱你,或恨你,想把头*在你肩上,或是从背后捅你一刀,你都一点也不知道啊。 好了,打住吧!青离突然察觉心中的一点苗头,警觉起来,暗暗对自己说道,是这月亮,是这危机,不然,她怎么会生出些许豌豆枝蔓般柔软的依恋?她,应当是铁板一块的,也只有是一块铁板,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一声唿哨如那二踢脚钻天样拔地而起,炸开四面无数的火把与乌云般的马蹄声。 是山贼,这下真的是山贼!! “弟兄们,公的宰了,雌儿带回去!”为首一个头戴玄巾面目狰狞的大汉喊道,满天飞蝗般一群人,催马的,徒步的,便都压过来。 “快逃!”柳青离狂喝道,好虎难挡群狼,就算是天下第一刺客,想在打斗中以一敌百,也只有被撕碎的份儿。 而实际上不用她说,沈云舒也是这样做的,雪花马四蹄生风,开始疾驰。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点是,纵使是匹良马,载了两个人,速度上怎样也吃亏,那贼众眼看着只越来越近。 “快!丢东西!”柳青离抓住颈上的珍珠项链,只一扯,一片离人泪珠儿便晶莹飞散,在朦胧的月光下划出道道银白色的弧线。 沈云舒跟着扯开包袱,抛撒散碎的银子,青离能想到的办法,他也都能想到,永远稍欠一点的,是那份破釜沉舟的果断与决绝。 这珠玉的效果像血腥刺激了野兽的神经,群贼开始哄抢那些珍珠与碎银,任那贼首用马鞭在背上留下血红的印记,也先抢得一块再说,后面抢不到的,宁可践踏着前边人的身体,也要红着眼地冲过来,仿佛二人能眼流金汁口喷银块一样。 尽管如此,由于哄抢,贼众的整体速度毕竟减慢了,只要青离与云舒保持着丢东西下去,就可以与这群匪徒拉开距离- 什么?悬崖? 雪花马一声长嘶,在悬崖边骤停下来,云舒青离的骑术若是差一点,都会被甩飞出去。 动物有着它原始的本能,它知道,这个宽度,载着二人,它跳不过去。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折回去,断没有可能,往前冲,就算的卢在世,只怕也只能载动一人飞跃。 柳青离眼看着乌泱泱的人群越来越近,视线却在火光中模糊起来,一幅幼时的景象不知怎么飞入她的脑海- 她,和姐姐紫迷,还有一群孩子在学马上武艺,手里拿着真刀真剑,新鲜非常,而父母们在一旁观看,谈笑风生。 然而,不知哪里突然飞来一挂噼啪着的鞭炮,一时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变了人喊马嘶。“抓紧缰绳!”“夹住马肚!”“不要掉下来!!”即使在父母们这样惊恐的喊声中,孩子们还是陆续被甩下来。运气好的皮开肉绽,点子背的甚至肚破肠流。 “青离!紫迷!实在抓不住就抱头跳下来!不要受伤!!”母亲大声哭喊道。 紫迷照着做了,但一落地就被所骑之马踩踏了一下,发出一声惨叫。 最后只剩青离一个小孩还在马上,剑衔在口中,拼命往后拉的双手虎口都已经开裂,染红了缰绳,眼中满是惊恐。然而,那马依然惊魂未定,一会人立起来,一会大尥蹶子。 我不行了,我真的骑不住了……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只能这样做! 剑光闪处,硕大一个马头飞起,那喷血的腔子犹自往前奔驰了数步才倒下。 喷射的鲜血溅了青离一脸一身,但她已经完全不顾,只死死抓住马的鬃毛,让自己不被倒下去的马体压到。 见过那场面的人都说,那一刻,说满脸血污的青离是地狱里出来的罗刹恶鬼,没人会怀疑。然而,不能忽略的事实也是,青离,是所有孩子中受伤最轻的一个- “为了保护自己不惜伤害他人——”,火光闪回现实,青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随着这声长啸,她一把将沈云舒生生推下马去…… ******* ******* 但是,你没有忘记,他们的衣带是绾在一起的吧? [] ! 七章 身无半文去贺寿,没搞错吧?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庭前多蚁阵先排 ——声律启蒙 ———————————————————— 败也绾带,成也绾带。 这是柳青离发现自己和云舒二人被两只水桶一样缠挂在断崖上横生出的一根大木枝丫上的第一个想法。 然后她看到沈云舒的眼睛,旋即感到脸上火烧火燎地烫。 羞愧难当,既为愚蠢,也为恩将仇报。 她就这样默默用余光看着沈云舒由惊恐转回正常,去细细解开那绳结,并往树下移动,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没脸再同他说话。 直到他从下面伸手说:“小心下树。” 这人是吓掉魂了,撞到头了,还是本来就有病? “是我推你下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记性哪里那么差。” “你不恨我?” “挺恨的。” “…………” “不过算了,其实有一瞬间我也这样想过,扯平了。” “你只是想想。” “说明我没你果断。” 青离失笑。 沈云舒扶她落地站稳,目光落向茫茫而幽暗的远方,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于少保?” “于少保无罪有功,心如日月,世人谁不知?” “那你可宽宥下令杀他之人?” “不打算。” “好大胆子的小姑娘。”沈云舒怆然笑道,“可不宽宥,你又打算如何做呢?” 青离无语,如果让她现在站在当今圣上,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明英宗面前,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并无其他挂碍,只为那大清算中罹难的父母,她手中的利刃,会饱饮鲜血吗? 身后能谥“英宗”的皇帝并不多,史载,朱祁镇复辟后,任贤能,废殉葬,“无甚稗政(坏政策)”,同时,也算有情义之人,对为他担忧哭泣而变得病残丑陋的钱皇后不离不弃。 柳青离此时自然不可能知道后世评价,但她心中未尝不清楚,北地蒙尘、南宫幽闭的八年不是白过的,目前的皇上可说勤政爱民,若换一个,还不知世道是什么样子。 那从天上跌落尘埃的八年中,他的心情又是如何?如果他不处理当初拥立景泰帝的人,这重生<:"="_.般的机会,又是否会被打碎? 不是没有可能。 即使九五至尊,有的时候,想要好好活下去,都那么身不由己。 一声叹息……- 二人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在都没受什么大伤,夜观北斗、日看树荫,细辨方向,终于在第二个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刻,眼前出现了巍峨的城门。 他们翻过的是秦岭东部余脉,今在河南省境内伏牛山麓一带,所到之城正是洛阳。 洛阳乃是十三朝古都,青石的官道中正平直,路两旁大小铺面林林总总,有些身份的人家往往还栽种牡丹,这时节正抓住春风的尾巴怒放,虽因时间还太早路上行人不多,却有白马寺中隐约传来的悠扬晨钟,缭绕在那些雄浑高楼的画角飞檐,令整个城市格外雍容安详。 不过青离云舒此刻无暇顾及身边风光,因为二人凡珠宝、碎银、簪环,甚至衣物等值一点钱的东西全扔下去喂了山贼,境况实在落魄。 “你不是有个牌子么,拿着去找府尹,只说扮成这样是来查案,求些支援可好?”青离轻声道。 “扔下去了。” “少来,你们六扇门的看那个比半条命还重,不比金银珠玉,怎么会扔?”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刚想揣回去,叫你一把抓去扔了。” “啊?……” 柳青离突然想起,好像当时是有什么闪着金光的东西被她一把夺了丢掉后,云舒大喊大叫“不能扔啊”的,没想到居然是那枚金牌。不由一下子红了脸,垂了头立在那里,用足尖不住地在尘土上打圈圈。 也许是物以稀为贵,如此强悍的女子示弱,格外显得可怜可爱,沈云舒本来颇没好气,见她那小绵羊似的样子,竟半分也横硬不起来,反过来安慰她道:“牌子可以再弄,人没事就好。” 青离不语,半晌,道:“这个便也罢了,可这样说来,我们现在岂不是……” 二人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给出了正确答案:“身无长物!?”- 这的确是糟糕的一件事,就算想扮相士骗点钱,都要先有个蓝布袍子以及一块破“孔明再世”幡的资本,这会儿,分文没有,又人生地不熟,上哪弄去? 二人冥思苦想,转瞬已是日上三竿,仍一筹莫展,唯有加速消化了在山中吃那两个青小树果,此时腹中轰鸣,快赶上现在轮船汽笛了。 很久之后,提起这事,二人还不忘互相嘲笑一番,心境却正如“却话巴山夜雨时”了。 正难间,忽见一群乞丐,个个拖着黑油油一根竹节棒,捧着破兮兮一个粗瓷碗,大人扯着孩子,孩子抱着婴儿,北雁南飞般,呼隆隆往一个方向跑去了。 “敢问大哥,他们这是去哪?”云舒不由好奇,问身后一个小贩。 “嗨,客官你从外地来吧?这城里第一号怜老惜贫的,便是那恭顺伯家史老太君,今日是她八十大寿,在府院里那是摆开了十个大缸,专门施粥,这城中乞丐,真是好福气,我表弟前日从陕西来,说那边今年大旱,贫困人家……” 小贩一边低头摆放他的货物,一边絮絮说道。 “哎,人呢?”等他抬起头来,眼前却已没了人影—— 恭顺伯沈云舒没见过,不过毕竟听父兄说起,多少了解一些。对这人的大致印象是不比一般人更高尚,也不比一般人更卑劣,唯有一点颇有口碑,就是十分孝顺,而且幸运地有个仁厚贤德的母亲。 二人跟着乞丐跑了一阵,恭顺伯的府邸已经到了,只见偌大一个宅院,热闹非凡,左边十个大缸一字排开,浓稠的白米粥冒着腾腾热气,诸多贫弱之士便欢欣鼓舞地挤在那里,等待饱餐,而右边是送拜帖贺礼的队伍,喜气洋洋而秩序井然,恭顺伯在朝中并无什么实权,因此来送礼的并不多趋炎附势之徒,还是因敬重老太君为人,发自真心的居多。 沈云舒到了门口,却迟疑住了,不往左走也不往右走,在中间开始晃悠。青离心中发笑,知他怕是有生以来第一遭,哪里放得下面子,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在飞花楼作小丫头时,端茶送水也做过,端屎倒尿也做过,人的高贵与卑贱,不是在于这些的。 云舒这一徘徊,可踌躇了旁边接引小童:这二人想要往左还是往右?衣裳虽有些地方划破了,可细看都是上好的绸缎面料,面上虽风尘仆仆,掩不住气质卓然,老太君常说的一句话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什么来着?”听说这世上有些佯狂的名士,倒常故意做些奇怪的事情出来。想到这里,小童便决定迎上前来,笑岑岑道:“二位大人这边请。” 云舒与青离同时一愣,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大窘。 “我们,我们……”青离脸涨得通红,即便她不算很在乎面子的人,这个状况下,要她说出“我们其实是来讨饭的”也太难了吧。 正难间,只见沈云舒跨前一步,拱手笑道:“小生姓云,名舒,这是舍妹,我们打钱塘而来,早闻贵府老太君之盛德,没想到,路经宝地时,竟恰赶上如此盛事,真是三生有幸,故略备薄贺,愿与诸君共庆老太君千秋。这里有劳小哥通报了。” 人都是喜欢被尊重的,那小童一介小厮,平日被呼来喝去,这时受如此礼待,竟比得了几个铜板的打赏还高兴,眉开眼笑地在前走着,引他们往二门里去。 “想死啊你,我们哪有贺礼?”青离趁小童不注意,狠狠捏了云舒一把,发急道。 “安啦,我跟柳不恕的案子那么久,也不是白跟的。” 青离一下子收声不敢多问,怕哪句话不当露了马脚,心里却嘀咕着“关我什么事?” “这里便是登记的礼单了,敢问两位大人有何惠赠?”小童拿过一匹满是新墨的红帛,道。 “以何为贺,在下曾细细想过,金珠何其俗鄙,宝器贵府不缺,字画又不曾备得,后来倒想出一件奇物,定能令老太君欢欣喜悦。”云舒道,“今日厨房必要做许多甜食,还多多有劳小哥,帮忙找一桶废弃的蜜糖水来,另要一把扫院子的扫把。” 小童面带疑惑,但反正这些极易得的,见云舒说得诚挚,便依言而行,须臾备齐。 “约半个时辰后,你来那边看。”沈云舒指着一块疏有草色的平整土地,对小童笑道。 小童继续忙去了。云舒略一运气,巨“笔”如椽,饱蘸浓“墨”,几个腾挪,地上已现龙蛇飞舞、铁画银钩的八个大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字虽好,可作为贺礼,是否薄了些?又为何不讨笔墨,写在纸上?”青离此时已猜知就里,不由心中震动,却也暗暗佩服他的急中生智,但外表就更要装作懵懂,只缠着问云舒。 “待会你便知道了。”云舒一笑,还要卖个关子。 (七章灵机完) [] !"=""=""></:> 八章 众目睽睽 谁拿走了琉璃鹦鹉? 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蚂蚁从四面八方涌来,贪婪地吸吮它们最爱的蜜糖,人类的欲望虚荣、恐惧迷茫都可笑地担在这些事不关己的生物身上。恭顺伯府的“祥瑞”之兆只怕第二天一定会传遍洛阳的大街小巷,这倒不是沈云舒装神弄鬼不肯说出这“祥瑞”是由废糖水和破扫把炮制得来,而是因为八卦的传播者们本身要的只是娱乐,不是真相。 这也是柳不恕当年在某案子后留下蚂蚁组成的“不恕”二字的谜底,云舒当时想了几天终于猜破,于是更坚定柳不恕是普通人而非鬼神的信心。 虽然云舒据实以告,但看着黑绒绒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大字,以及围观人群的惊叹称奇,老太君脸上还是乐开了花,下来扶住二人肩头细看,连连道:“难为两个孩子,又齐整,又知礼,还这么有心思,老身倒想见见你们爹娘,问问是哪辈子修来的福。” 这府上,老太太便是天子,见老太太这么高兴,众人皆顺势抬举二人,最后竟把这初见的二人看了座,扶上亲朋的寿席,连那接引小童都面上有光。 青离落座,放眼四顾。那主桌上首坐得是老太君与恭顺伯母子,老太君满头银发,身体富态,慈眉善目,喜气盈盈;恭顺伯中等身量,蟒袍玉带,华冠云靴,颇多佩饰,虽年纪约四五十,却有些浮夸不稳之感。再旁边坐的是一女子,看位次应是夫人,三四十岁左右,保养姣好,皮肤白皙,朱唇贝齿,举止亲切,年轻时也当是位美人。四周还有些府中直系儿孙及媳妇,不一一表了。按规矩,青离估计自己这桌上是稍远一些的亲朋,例如夫人、媳妇家的亲戚,便也环顾一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己这桌上,竟另有一个夫人!那轮廓眉眼、嘴唇鼻子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细看一下,这女子虽然与上首的夫人长得一模一样,衣着也算新鲜得体,但眉头微蹙,面色枯黄,比较相看,感觉是上首的夫人站在太阳光下,而这个女子头上一团乌云。女子身旁是个半秃的男子,颧骨突起,目有红丝,想必是她丈夫了,配在一起,格外显得潦倒。 “敢问大姐,那女子与府上夫人可是姐妹?”云舒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出于好奇,低声问身边一位实际更应该叫“大婶”的女眷。 “可不是嘛!要么怎么说,‘时乖黄金失色,运来顽铁生辉’,这万柔桃与万娇杏本是一奶同胞的双生姐妹,当初啊,还是姐姐柔桃先嫁了个日进斗金的顾大户做妻,虽说是商贾人家,那吃穿用度,也是寻常人做梦都不敢想的;这妹妹娇杏,虽是嫁到伯府,却是做小,一年也见不得伯爷两次,那时节,整日里偷偷抹泪的。谁知这后来,大户家竟败落了,倒是娇杏肚子争气,生了个大胖小子,赶上正室亡故了,便扶了正,现在成了凤冠霞帔的浩命夫人。唉,这人生际遇,各有分定,半点不由人哪。”大婶边说边摇头道。 云舒还想问什么,却被一阵锣鼓梆子打断了。老太君爱热闹,这是请来的杂耍艺人、戏班子还有说书的先儿。 看时,有男女先儿各一名,穿青布攒钱褂,手中拿着短板家伙;戏班子约有十几人,虽脸上画了油彩,还能看出大多是小孩子,其中一个唱黑脸的不小心跌了颇重的一跤,又不敢哭,憋得脸上的张飞也愁苦不堪;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杂耍艺人,有的翻着筋斗进来,有的手上轮着三只果子丢、有的脸上画了黑白小丑边走边插科打诨,为首的是个穿红衣的小厮,一双笑眼,神情动作中透着一种狡黠与干练。 “菱官,来个把戏!”有熟识这帮伶人的人喊。 那红衣小厮闻言,也不说话,只躬下身到席间一便服男子——众人认得这男子,是公门中人,名唤李彤的——面前,一手摊开,笑笑地盯着他腰间玉佩看。这李彤便解了玉佩与他,没忘在那俊俏如女子的脸蛋上捏一把,引来一阵哄笑。 菱官收了玉佩,在手中向左右众人展示一遍,遂拿条丝帕裹了,又转几圈后,放在另一个伶人递上的首饰盒中。待做足了势,却猛地将盒子往地上一摔。 “啊!?”刚才还一直沉得住气的李彤不由大喊道。 菱官依然笑着,当着大家之面打开首饰盒,解开丝帕,里面却赫然空无一物。 “好小子,还我的九龙佩来。”李彤上前不依不饶道。 “却不在这里了?”菱官一拍他腰间,众人看时,果然不知何时那玉佩又挂回去了,于是拍手惊叹,一片笑闹,老太太更是被逗得合不拢嘴。 这是市井中常见的戏法,全凭杂耍者手快,在一瞬间已经把道具藏在袖中,然后何时何地取出自由发挥,自然难不倒云舒,不过戏法这东西本来是图个开心,便也跟着傻笑一番,青离本来觉得无趣,见他笑了,不知怎的也跟着微笑起来。 接着男女先儿说了两段才子佳人故事,戏班子也唱了几出热闹戏文,一时酒过三巡,气氛空前高涨。 “听说圣上赐了只琉璃鹦鹉给伯爷?何不拿出来让小人们开开眼?”有人嚷道。 “去,拿匣子来。”恭顺伯本身是有些虚荣的主,此时酒酣,更没遮拦,闻言,便吩咐身旁赵老仆道。 柳青离注意到,夫人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是责怪夫君爱炫富的毛病,不过大庭广众,也不好说什么。 俄顷,赵老仆双手端出一只小匣,那匣体用白玉,口衔金锁,镂有鸳鸯戏水与合欢花盛开图案,巧夺天工。夫人万氏小心接过来,贴身摸出一把翡翠小钥匙开了,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匣中是一只琉璃鹦鹉。琉璃是一种烧制出来的工艺品,晶莹通透,色彩奇幻,而且与钧瓷一样,投入烈焰时,都是同样心血,出来时却只有看运气了,废品率高达一半,能出现没有气泡、色调多变的,便是制作者的造化。 而目前这只鹦鹉,无疑是精品中的精品,金头翠翅,色彩斑驳,腹上甚至出现了极难烧出的一抹幽蓝,颜色过渡水乳交融,亦真亦幻,加上琉璃是皇室用品,一般只赐给状元和显贵,民间很少见到,无怪众人惊哗。 不过柳青离的傻眼,却全不为这异宝,而是为那匣子——凡一门功夫做到极致,总会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留在上面,曾经有一个类似的匣子对青离的人生有重大意义(见本文引子),她一眼就判断这个匣子也是京城锁王万莫开的作品,并由是,眉间心上,许多往事一起袭来。 正想着,那玉匣连着鹦鹉已经传到她面前,她抬眼看见夫人虽不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但神色紧张关切,一直盯着那匣子,生怕出什么闪失。有道是,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为避嫌,青离也就随便点个头,让那宝贝往下传阅了。 约一炷香功夫,那宝贝传完一遍,夫人收过来细看了一下,见五彩斑斓的鹦鹉依然在匣中振翅欲飞,仿佛长长舒了一口气,遂锁了匣子,令赵老仆送回去。 宝物虽去,遗留在众人口中的议论却达到高潮,恭顺伯在此起彼伏的赞叹唏嘘声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捻着疏须,频频颔首。 谈笑间,突然一声“不好了”炸起,举座皆惊,看时,却是赵老仆跑将回来,手中捧着那个匣子。 “一惊一乍,成何体统!有什么事,慢慢讲来。”夫人心中一震,仍故作镇静道,并伸手去接玉匣。 当她拿到匣子的一刹那,不用老仆说,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装东西的容器,跟没装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老奴,老奴把宝贝放回去,正要给柜门上锁,突然外面不知哪个大喊一声‘走水了,快来人那!’,老奴一慌张,忙出门看,却半个鬼影子也没,就回头给柜子上了锁,过来复命。可走到二门,左想右想不对,忍不住回去查看,结,结果,这一打开柜门,就掂着匣子轻了……”赵老仆气喘吁吁地说道。 万夫人哪里还听得他说完,早摸出钥匙去开那锁,抱着一线重量是错觉的希望。谁知万事欲速则不达,只听“咔”的一声,翡翠钥匙竟断在锁孔里。 青离看着这一切,在脑中迅速搜索和组织着:鹦鹉放在玉匣中,钥匙一直在万夫人手里;玉匣放在暗柜中,柜门钥匙恭顺伯拿着,不过刚才给了赵老仆。听老仆形容,盒子有可能被人调包,但也应不可能,从没人见过万莫开有两件相同作品,何况图案都是手工所镂,想做到一模一样不被发现极难,去哪里找调包用的匣子?那难道是老仆说谎? “幸好今日这宴我在。”众人看时,说这话的是刚才拿玉佩给菱官作把戏的公差李彤,“伯爷,看来此时只好撬开这匣,确认是否失盗了。” “李捕头,只怕不行。”万氏道。 “这匣子精巧,我也心疼,但此时并无他法了,还望夫人海涵。” “妾身并非舍不得,只是这匣子是家父所制,匣子虽小,却有机关,若硬劈硬撬,会有百根飞针射出,恐伤及大人。” 李彤也知道她父亲是万莫开,不由变得慎重许多,想了想,说,“那只有裹得严实些撬了,玉制之物,总开得的。” 万夫人沉吟半晌,终于叹道,“也罢。大人小心。” 于是就有此一幕:李彤身披重铠,面覆皮革,只露出眼睛处两条细缝(好在就算平日,他眼睛也不太好找,被射中的几率基本为零),手忙脚乱地去对付那小小玉匣。不过,这滑稽的一幕此时毫无“笑”果,众人皆站得远远的,却又屏气凝神伸长脖子观望。 约个把时辰,突然清越一声,接着便金石之声不绝于耳,如雨打玉盘,须臾,一切复归寂静。 “娘的,若不是这铠,当真作了刺猬。”李彤扯下面罩,擦一把汗,悻悻道。 不过万夫人可没有这等庆幸的心情,只见她身形一软,往后便倒。 匣子里面,果然是空的…… (八章胠箧事件篇完) [] ! 九章 众目睽睽 谁拿走了琉璃鹦鹉? 下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滕扃鐍之不固也。 ——庄子 ———————————————————————————— “宝贝原来可是在这里收着?”李彤问。此时公门中已来了多名衙役,锁起现场,百十名客人,与二三十名助兴的百戏,都不得脱。 “正是。” 云舒细看,这里是恭顺伯书房,地上织毯质地精良,花纹考究,却并无半个人物走兽,想是波斯国的货物,墙上挂了王祥卧冰求鲤、王裒闻雷泣墓等数幅图画,皆出名家之手。那卧冰求鲤图后面原有一个暗柜,琉璃鹦鹉连玉匣原本就放在里面,而除了这件稀世奇珍,柜中也还有许多金银宝货。 “都怪我老糊涂没想到啊!”赵老仆在那里絮絮自责,“我还奇怪,哪个缺德的这大喜日子叫喊‘走水’,见匣子好好的,也没多想,锁了柜子回来。结果走到二门觉得不对,再回去掂量一下,这宝贝,宝贝就丢了。” “呔!当时大家俱在席上,只有你独个拿了钥匙过来,必是你个老头儿弄鬼!”李彤喝道。 “老奴在这府上半辈子了,绝不敢作此欺心之事啊。”赵老仆急得跺脚。 “李大人息怒。”夫人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柔声道,“人有三急,也不能说所有人都在席上,而老仆一向诚实,他说有人喊‘走水’,我看倒可能是真的。若他弄鬼,单那宝贝传阅完一遍,是我看真了亲手锁起来的,老仆他只有柜子钥匙,没有匣子钥匙,却如何拿走鹦鹉呢?” 这一问几乎难住了所有人,方才那匣子被硬撬开时的数百飞针,是假不了的(况且盒子本身也损坏了),而翡翠小钥匙一直是夫人贴身带着,不管谁是犯人,怎么可能在不打开盒子的情况下拿走鹦鹉呢? 正困惑间,突听李彤大笑三声:“我知道是谁干的啦!” 众人忙屏息凝神,听他述说 “那耍把戏的小厮菱官,还不快快招认!” 云舒闻言一时迷茫,宝物只在席间传阅,台上耍戏的诸人近都未尝近前,按常理最难得手,看这李公差自信满满,难道他有何高见? “草民冤枉!”那菱官玉容失色,奔前叩首道,“小奴未曾近那宝贝,也未曾见那钥匙,大人如此说,可不屈杀小奴了。” “你何须用钥匙,你可是会那‘隔板取物’之术的,窃去宝贝易如反掌!!”李彤高声道。 只听“噗”地一声,沈云舒一口热茶,全喷在前面一人身上…… - 菱官才要辩解,却见一人走出,朗声道,“戏法戏法,都是假的,全凭练熟了手快而已。” 这人正是云舒,他跨前一步,捻了席间一个坚果,比划两下,随便用个碗覆了,道,“大人请看,我虽手脚不及伶人麻利,但勉勉强强,也能‘隔板取物着再打开碗,里面却是空的,摊开另一只手,坚果只在手心。 李彤努力瞪大那双“单缝眼”,看了许久,突然爆发大喝:“原来是你!!这里数百号人,只有你来历不明!进来就操控那些蚂蚁,我看你就不像好人!现在又会隔板取物,快快招来,把宝物藏在何处了!?” “笨蛋……”柳青离在后面掩面叹息。 “可不是么,身为公门中人,居然满脑子只有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实是笨蛋。”云舒脸涨得通红,气道。 “我说的是你。” “哎?……”- 青离真的是为云舒抓狂了:也不想想自身什么处境,还要为别人强出头。她本不想引人注目,但此时看来云舒还没看破犯人伎俩,她不出来说话,恐怕真要被抓起来了。 正要发话,却听一个和缓但威严的声音响起,“老身活了这一辈子,不敢自夸,也算走过些桥,经过些路,从未见世上真有‘隔空取物’之事。”看时,竟是一直没开腔的史老太君,于是众人一时静寂,只听她说。 “那孩子虽是来路不明,老身却看他是个坦诚率真之人,不然何以为第一次见的戏子出头?而想出蚂蚁祝寿的点子,足见聪颖灵秀,依老身愚见,倒不如听他说说道理,有见地也说不定。” 云舒一时惶恐,因为他也未十分想透,但情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对众作了一揖,道:“人为财死,此案的动机每个人都可能有,所以在下只能抛开每个人的秉性关系,单从可能性上分析。钥匙只有一把,夫人贴身带着,那能顺利开匣子的只有夫人一人而已。” “一派胡言!”恭顺伯大怒,“夫人温良恭俭,为贤妻之标榜,节妇之楷模,怎可能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来!” “伯爷息怒。”倒是万夫人拉住了夫君,“人家说了,只从可能性分析,且听他把话说完。” “从可能性上分析,也有问题,夫人贵为主母,众目所归,何曾离席跑去书房?”说话的是李彤,这会儿他脑袋倒清楚了。 “可别忘了,这席间还有一位‘万夫人’,因在寒门,不受瞩目,即使中途离席一会,恐怕也不会被人发现。” 众人闻言一怔,接着争先恐后地将目光投向角落中的万柔桃——恭顺伯夫人的孪生姐姐身上。 “二位万夫人若趁人一个不注意,调换下身份,拿着钥匙的人就可以单独跑去书房了。” 静…… 然后,一个乡老用带有浓重洛阳乡音的语言打破了沉默。 “娃子,只怕她们那衣服不中吧?” ………… 宾果!万娇杏头戴金鸾,身着霓裳,耳中明月,腕上玉环,而万柔桃只是穿光鲜些的布衣(明代商贾不得衣锦)罢了,长相虽然一样,那打扮却如何瞬间换得? 云舒不由汗如雨下,这硬逼出来的推理,果然漏洞百出啊。 正为难,忽然身后香风一动,却是青离眼神如魅,伏上来咬住耳朵,“你可读过庄子?” 火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掉书袋! 不,不对…… 仿佛一根银针飞入云舒的脑海,射破所有魇魔幻像,清越一声,万籁俱寂。 “你还有何话说!跟我到衙门走一趟吧。”李彤道。 “等等,在下说能开匣子的只有夫人,可并没有说那匣子被开过。”云舒脑筋一动,转圜倒也快。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开了匣子,那鹦鹉却是飞出去的?” “不打开盒子,就无法拿到鹦鹉,犯人正是要我们这么想啊。”云舒脸上终于盛开了姗姗来迟的笑意 “??” “《庄子》中有则故事,为防备小偷而加固箱子的锁牢,可大盗来了,连箱子一起背走,唯恐锁牢加得不坚固。”云舒嘴角上扬,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这个案子,道理也是一样,贼人是尾随老仆到书房,在柜子上锁前大喊一声,趁老仆出门察看,飞速入内连匣子一起换过,再跑回来入席。只等回家有空慢慢取出那宝贝。如果没被发现,自然最好,如果被老仆发现盒子轻了,也能使大家陷入现在这等的困惑。” “云公子所言于理虽通,但家父一生招牌,就是在世上不做两把同样的锁,贼人却拿什么去换了我的玉匣而不被发现呢?”万娇杏不由站起身来,问道。 “鸳鸯合欢,皆为婚姻美满之兆,那玉匣可是夫人嫁妆?” “是,这有何干?”夫人面上微红。 “这就是了,令尊做的每一把锁,世上都独一无二,所以夫人的钥匙插进去才断了,可是,令尊未尝说过,不做同样的匣子吧?” 此言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头上。凡已做父母,尤其家中有不止一个子女的,皆心有戚戚。 作家长的,岂不希望儿女都能一样美满和顺、幸福平安呢,别说是双胞胎,就是普通姐妹,做嫁妆时,也都会尽力求一碗水端平,若有所不同,只怕不使姐妹生隙,也会暗怨父母偏心,于是万莫开花十二分功夫,冒着被误会作了相同的两把锁的风险,将两个匣子镂得千肖万似,肉眼难分。 这里,没有天下锁王,有的只是天下父母心而已…… 万娇杏拿过那已经破坏的匣子细看,果然底部找不到极细微的一道划痕——当初家中孩子因此还挨了好顿打,“姐姐,你……”,她话未说完,却已哽咽起来,说不下去。 “娇杏,我,我并不曾……”万柔桃一时亦发急,落下泪来。 “恐怕却也不是她。”云舒道,“在下记得,方才是起哄伯爷要拿鹦鹉出来看的是个男声。” 众人一阵喧嚣,有嘴快的嚷出来,“对了!是顾大户喊的!” 百十人的目光遂转过去,将那个已经面色青白,缩在妻子身后的矮小男人钉得不能动弹,一只白玉金锁小匣,不知怎的从他袍袖中掉将出来,在地上弹了一下后停稳,并无伤损…… 后来,没人追问云舒青离真正身份,他们便也没说,固辞了伯爷作谢的百两黄金,只留了一匹瘦马并几两碎银做盘缠,继续往北去了。 这次,青离坐在前面。 行至城门,却有一人挡在马前,定睛一看,却是那宴上红衣小厮菱官,此时他身上只薄薄一件春衫,挽着个青布包裹,愈显星目流波,丰神俊美。 “小奴并不问公子出身家世,只求天涯海角,鞍前马后,与公子相随。” 云舒傻眼了一下,不过旋即明白,有明一朝,显贵阶层男风大盛,虽然绝大多数都只是玩玩,但也有少数爱侣深情痴缠,那俊俏文弱些的一方,可说是心理上的女子,有时竟比那真女子还忠贞不移。眼下,他怕不是碰见这样一个了…… “我,我……”云舒看他眼中噙泪,楚楚可怜,一句“我实在没有那方面的爱好”死活说不出口,生怕伤了他心。 突然长毛瘦马一声长嘶,纵蹄人立,开始狂奔,绝尘而去,生的风险些把菱官带倒。 “柳青离!扎马屁股也要先说一声,我差点掉下去耶!” “……” (九章胠箧解迷篇完) [] ! 十章 擂台 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一声蝉鸣,愈显林中幽静,触动两下心思。 “居然有蝉了,今日什么日子?” “六月初九吧?” “唉……” “唉……” “沈公子为何叹气?” “想起一个不幸身故的朋友,光阴可真是不留情面,再有一月,便是伊人两周年忌日了。”云舒苦笑一下。 “伊人?叫什么名字?” “轻梦,秦轻梦。” “好名字,自在飞花轻似梦……” “柳姑娘又为何叹息?” “我啊,也想起一个不幸身故的人,再有一日,便是他的忌日了。”青离扁着眼睛道。 “是吗,那还真巧。” 各位看官,这两句听起来差不多的话,你可明白其中不同含义? 不错,云舒所念之人,是他深怀感情的一个女子,青离所说之人,是她此次“生意”的目标…… 青离这张单子,是三月初十接下的,也就是说,在六月初十之前,信封里写着的人一定要从世上消失。青离虽然嘴上说马上就是他的死期,心中此时着实焦虑:她之所以犯案后每每冒着留下线索的危险也要留下“不恕”二字,用现代的话说,是为了快速树立“品牌”,而只要一单违约,将大大损害该品牌美誉度,可不幸的是,这次路上多灾多难,目前虽紧赶慢赶已经到了京城附近,按说就是目标对象的活动范围了,但只剩一日,能不能找到目标都难说,更别提摸清目标的习性乃至设计一个谋杀陷阱。 “对了,我们这几经折腾,只怕柳不恕早已经犯过案子走了。”云舒道,“那我可真就是劳而无功了。” “听说那柳鹞子神出鬼没,沈公子怎么知道她的行踪?”青离不动声色。 “呵呵,雁过留声,既然他/她总要接单子和人打交道,便有人会知道她/他去的大概方位,例如最新这消息,据说是京城一个小官儿子遭恶霸打死了,放话要找天下第一刺客来寻仇,我便猜度柳鹞子会往幽州来。” “下次这种委托人可以杀掉么-_-”,青离心想,嘴上问道:“这事为何不找官府?缉拿一个恶霸多大点事。” “具体不清楚,我在钱塘接到的传书,语焉不详。” 言谈之间,那树林渐渐稀疏、道路渐渐宽阔起来,约又行了半日,二人拂去清幽佛意,再入俗世红尘。卖茶汤、豆腐脑、烤白薯的挑贩,箍桶箍碗的修理匠,担着水粉花样卖的婆子都在两旁栽有碧沉沉杨柳的青石官道上穿梭着,各色吆喝混成一片,远远地可以看见红墙黄瓦的鼓楼与灰墙绿瓦的钟楼,正是京师无疑。 回到阔别三月的家乡,云舒藏不住地眉开眼笑,左顾右盼,指指点点那京城风物给青离看。 “怪也,银锭桥一带向来人头攒动,今儿街面却为何如此冷清?” “无怪。你看那里。” 云舒依青离目光看去,只见碗口粗大木高高儿搭起的一个擂台,上挂着红绸花团,被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便催马过去看看。 前面挤不进去,云舒索性站在马背上眺望,那擂台之上已立有二人,一人身长丈余,虎背熊腰,青面裸衣,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胸前大簇的黑毛,感觉有点恶心;另一人高约八尺,均匀雄健,头戴武松帽,脚踏功夫鞋,看装扮是个卖艺或者走镖的武师。俄顷,那大汉略抱一抱拳,算是行过武者见面礼,便出手相交,台下锣鼓也顿时忙活起来,打得喧天价响。 “马二哥,你这身好肉,如何不去试试?若得了那三千两银,下半辈子也不愁吃喝。”云舒旁边,一个提着一篮梨的路人与另一人搭话道。 “嗨,我倒是想,一个穷箍桶的,连上台那三两银也拿不出来。” “卖梨的官儿,你休在这鬼迷心窍的胡话,潘虎那厮手下已经几条人命,给你三两银,你去不去?”又一人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青离听了“潘虎”二字,耳朵一下竖起来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有云舒在旁边,怎么才能不露形迹地做掉这次的目标呢? 正想着,突然“嘿嘿嘿”几声干笑刺入耳膜,低头看时,是个小个子,仰着张善于交际的脸孔。 “看公子骑马仗剑,气宇不凡,必是那身负绝学行走江湖的大侠吧,怎么样,要不要上台试试?你看你看,这点小东西,赢了的话,可就变成精晃晃的雪花银三千两啊。”小个子口沫横飞,肢体语言更是丰富,先是捻了三两碎银,然后又比了极大一个姿势,以凸现三千两之多。 “你们看这公子,要说他神仙似的人品,视钱财如粪土,那我是一百个信。”小个子继续拍着胸脯,也不知是向旁边路人说,还是给云舒听,“可这人间,也有人间的好处,有三千两银子,那鸿福楼最好的熊掌鲍鱼,可以吃它个三天三夜,那碧春堂最美的姑娘……” “怎样?”青离面无表情,道。 “……也,也没姑娘您美啊……”那小个子自谓识人也不少了,却从未见过这等人肉暴风雪,只听那声音,便如坠万丈冰川,顿时打个冷战,舌头也短了半截,只硬生生把原来的话咽了下去,倒亏得脑袋灵活,竟能接上这样一句。 云舒倒被他这转圜逗笑了,“你不过是要替主人家挣这三两银子,可真够卖力的,也罢,就听你说说,这上台打擂,除了要交三两银子,还有什么规矩没有?” “打擂那些俗成规矩,公子这见多识广的还能不知道?”小个子忙道,“就是劳烦公子要签一下这个。”说着脸上媚笑愈炽,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来。 云舒将那纸从头看了一遍,其中要求二人单打独斗,衣服鞋袜没有限定,但不能用淬毒和暗器等等这些条目似乎都普通而合理,正要签下,见结尾处一行小字,却不由大惊失色:“打死无怨!?这是张生死状?!” 小个子嘴唇开合,却没人听得清他说什么,因为人群中起了极大一个声浪,看时,只见台上那武师满脸是血,往擂台边退去,继而伏地求饶了,然而那裸衣大汉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带着狞笑奔来,两只巨手抓住两脚一撕,于是随着一声惨叫,天降血雨…… 这一切只在瞬间发生,一时静得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而当挤得*前的观众摸到脸上的腥热,骇人的尖叫突然爆发,那原本看似坚如磐石的包围圈一下子像水上的泡沫般消散不见,只剩下稀稀疏疏几个人。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行凶杀人!意欲何为!?”云舒半天才从发蒙的状态中恢复回来,上前指着那大汉怒吼道。有几个胆大没跑的观众也应和他。 “你们这帮村汉,看潘虎打擂,就是要看他杀人,三个月前,这里也有此一场,不知道么?”另一个没跑的观众转过头来,僵尸般的脸色上呈现出莫名的兴奋,道。 “如此行径,官府……”云舒话没说完,突然想到了那张生死状,签了这东西,等于死了也算意外事故,连官府也没办法制裁杀人凶手。 “小子!别在那满嘴喷粪,有种上来跟大爷见个真章!”那大汉杀得兴起,用台边锦缎随便抹一把脸上猩红,青筋暴突地用食指指着云舒淫笑道,“那三两银大爷也不要你的,只要你身后那小妞一夜就成。” “!!” 青离略吃了一惊,因为她第一次听云舒骂这种辱人先人的脏话,再看时,云舒已飞身上去,与那大汉缠斗一处,地上丢下三两碎银和一张鬼画了两笔的纸。 她不知怎的,心一下子像叫什么拽到了喉咙口,大气也不敢出,只死盯着打斗的两人。 那大汉使一根一头削尖、茶杯粗细的乌木长棍,怪里怪气,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却兼有棍与枪的优势,棍法只能算中上水平,但毕竟身长体壮、蛮力无穷,每一棍下来都如同排山倒海,令人不敢硬接。云舒称手的兵器却是剑,沈家独门的“暮雨洒江天”剑法,用纯正扎实的武功使出,36式环环相扣,层层相生,轻灵处胜流风回雪,威势时似波浪兼天,一板一眼,每每恰到好处地把大汉的攻势化为无形。 二人约斗了六七十合,正统的吞吐调节之法开始显出威力,云舒面色无改、呼吸均匀(当然是相对而言的),渐渐有了占上风之象,而大汉猛力不能如前,脚下也有些紊乱了。 不过青离的心可一点不敢放下来,若是潘虎只有这些斤两,何以到现在三千两没人拿得去? 正想着,台上云舒抓住大汉一个破绽,连出三剑,剑剑生莲,大汉慌乱间避过,却又正中了云舒圈套,只一剑往他脚上削来。 云舒劈下这一剑时,心中也有半分犹豫:毕竟没了脚掌,人也就终生残废了,不过电光火石间,哪里容得想那么多,于是还是径直下去了。 没想到的是,那宝剑与人类肢体接触时,竟一声金石,火花四射…… 事出意外,云舒下意识地一怔,然而高手过招,步步性命攸关,只此一下大棍已到了胸前,一声闷响,人便横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汉步如流星,已赶上来,手中长棍高高扬起,明晃晃的尖头朝下刺来。 我命休矣……云舒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十章擂台上完) [] ! 十一章 擂台 下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青影一闪,裂帛一声…… 是幻觉么? 云舒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掀开一条小缝,涌进来许多粗大的手指指点点,口沫横飞地议论纷纷。 似乎,还在人间呢。 当他意识基本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擂台下的地上,此时台下人又见多了,在那里叽叽喳喳看着他议论。 然后他的眼睛陡然睁大——台上,是一个纤细而熟悉的背影- 柳青离将云舒斜着掠下去之后,自己也因惯性在台面上连打几个滚,被边上的红绸拦了一下才停住,站起来整整衣衫,发现撕裂了半尺长一条口子,不由咂舌暗道:好险。 “打擂的规矩,不能要人援手,你懂不懂啊?”青离看时,是之前缠着云舒的那个小个子,吭哧憋肚爬上台来,嘴脸与方才却是天壤之别。 “他现在落于台下,已是输了。你还想怎的?” “那就好,认输就好。”谄媚的笑容突然在小个子脸上大地回春,“打擂还有一个规矩,姑娘可知道?” “上了台子的人,就不能随便下去了,是么?”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小个子咯咯阴笑,“这漂亮脸蛋儿,我也不舍得打坏了,你只把三两银子交来,认个输,我们便放你下去。” “是么?不巧小女子也惦记着那三千两银子呢。”青离亦笑道。 以现在的复杂情况来说,她似乎突然被推到一个非常意外然而又不能更好的位置上了:云舒虽然有时需要她的帮忙,但推理能力也不容小觑,如果下来再设计陷阱杀今天必须死的潘虎,且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若是事后被抓住蛛丝马迹,也是毁去一世英名。而眼前,就摆着这样一条道路,如果在擂台上当众杀死潘虎,不仅一张生死状会保她完全无罪,而且由于这貌似被逼无奈的情况,便再借云舒十个玲珑心窍,也怀疑不到她身上来。 “看不出来,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小个子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是一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表情,递上状子,“那么在这儿按个手印吧。” “不要按!那厮鞋中有铁,铁器——”一个怪异的声音突然划破空气,继而传来一阵狂咳。 青离心中不由一痛,看来云舒实是伤得不轻,本来神清气朗的男声一时竟破作太监的公鸭嗓一般,喘息间甚至能听到血沫在喉咙里反复的声音。 听到这真相,台下群人不禁哗然。几个性急的,跳着脚要小个子给个说法。青离也一下子明白,潘虎对已经求饶的人也不放过,不只是生性残虐,也是怕此事泄底。 “列位看官静一静!”倒是小个子瞬间收起一闪而过的慌乱,笑道,“‘衣服鞋袜、拳脚兵刃都没限定,只是不能用淬毒和暗器’,这里不是这样写的?就穿了铁鞋又如何?有本事你让皇帝赐你件金袍银铠上来,我们也不拦你!” 众人激愤,议论纷纷,明知这是诡辩,却也无法。 小个子从大汉身边走过,表情有些悻悻地,可又有半分得意,“要不,今儿就收了吧?” 然后他的头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看时,居然是块精湛湛的银子。 柳青离扯过那张生死状,将左手往鲜血里一蘸,整个儿覆在纸上,揉成猩红一团,狠狠丢与他:这手印可够了么? 这样,就没有能不能赢的问题,只有一定要赢。 电光火石般一错身,青离与潘虎便交起手来,青离也使剑,不过剑身较一般宝剑轻灵,柄上饰有墨玉,反射出泠泠寒光。初时,潘虎并不把青离放在眼里,七招之后,却绝不敢再看轻她:那武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轻身如燕,步步迷迭,游剑如蛇,招招狠辣,若一个不小心,只怕被她割去鼻子甚至切断喉管。 不过青离这边亦自有苦处:实际战斗中,力量无疑总是巨大的优势,她的剑去,大汉可以格挡,他的棍来,她却一下都不敢硬接,何况武功之中,青离最擅长的也不是剑术,而是暗器毒物。而暗器毒物别说这里不让用,就算让用,青离这些日子一直与云舒同行,怕露了马脚,也不敢随便带在身上,所以此时只有硬打。 斗了约三四十合,青离心中有些焦躁起来,她的功夫与云舒的相反,追求刁毒邪异,瞬击瞬杀,不重那呼吸吐纳调节元神的心法,因为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她不后悔签了状子硬要打着一场——做都做了,后悔干P?但她一定得想个法子扭转乾坤,死在这里,未免也太不值了。 云舒在下面看得也是心惊肉跳,惊的是未曾意料青离有此等功夫,怕的自然还是见青离渐露败象,险象环生。 “不好!”他见青离一招倒卷白衣,从下往上劈刺,知是虚晃,可这虚晃也太急了些,必定被那潘虎识破,却不被将计就计了?心中大叫,却发不出声来。 果不其然,青离这招才发便收住了,改一招灵蛇吐信直刺大汉面门,可那潘虎亦早有防备,大棍压根不曾下沉,反照着青离上身便扫。 青离慌忙闪避,虽人身勉勉强强没受伤,衣襟却被棍头挂住,沿着那棍势,整个人风筝一样朝上飞起。 “完了!!”云舒还有围观众人心中只聚集了这一个念头。 青离往下落着,襟袖裙袂全被风舞得舒展飘零,背后是刺眼的初夏阳光,而这世所罕见的美丽,大约只能持续到落地的一瞬,因为潘虎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手中长棍向上的尖头正守株待兔。 饶是青离轻功了得,她也不可能在空中像鸟儿一样腾挪;方才云舒遇险,还有她去救,此时云舒也伤成这样,不可能去帮她。 于是,云舒眼睁睁地看着长棍的尖头像穿肉串一样,从青离身前插入,后心穿出,鲜血桃花般地盛开,火焰般地升腾。 (十一章擂台下完) [] ! 十二章 这就是……传说中地,狼窝?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云舒眼睁睁地看着长棍的尖头,从青离身前插入,并穿出后心二三尺长,鲜血桃花般地盛开,火焰般地升腾。 整个世界,仿佛都忽然没有了声音。 然后, 他似乎看见,青离的嘴角一丝诡异的挑动。 她在笑? 剑虹耀眼处,一个面如獬豸的硕大头颅,就像刚才的她一样飞上了天空- 这是一招绝佳的诱捕。 山中捕猴子时,常在瓶口刚刚容得猴爪进去的大肚瓶中装上橄榄,若握着橄榄,猴爪便抽不出来,然而这时猴子往往不肯放弃到手的美食,带着个瓶子上不得树,便极容易被捉住了。 现在青离的计策也是同样。 腾挪有限,她无论如何不可能不被刺中,棍长剑短,她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未被刺中之前伤及潘虎,那么,就让它刺穿过去,带领自己滑向它的主人吧! 在最近的距离里,敌人会暴露最要害的喉咙。 她的右手中,不止有削铁如泥的利剑,更有最重要的武器:自由。 而潘虎此时的双手,像握紧橄榄的猴爪,或者说,他的头脑,像不知放弃的猴子,完全没有想到要松开武器。 所以它,飞上天空了…… 而她虽然不能完全避开伤损,却也让刺入点往上移了两寸。 左肩的血洞,虽然痛苦,却一时半会还不会要她的命……—— 青离*穿过身体的长棍勉强支撑着站住,看着呼隆隆跑上来的一群拿刀拿枪的家丁,只直着眼睛说了一句话:“我还能杀一个人喔”,便没有人敢率先上来。 她很想笑,身体不允许,就在心里肆无忌惮地笑。 台下的人群似乎很激愤,不过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吧。 突然感到身后有一个人,她顿时觉得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黑,晕倒在云舒怀里。 人不是喜欢要坚强的,坚强是因为不得不……—— 恍恍惚惚间,青离好像作了一个梦。 梦中看见刑部衙门门口的狰狞的石狮与鸣冤的大鼓,穿过悬有“正大光明”匾额的大堂,左右的衙役正在高喊“威——乌——”,听见铁尺铁链丁丁当当地作响,满屋都是朱红的官靴与捕快的皂衣飘动…… 难道自己被识破抓起来了? 还好,当她张开眼睛,面前出现的是让她安心的身影。 “你可醒了。”眼前的人疲惫的脸上绽开笑意,声音依然有些嘶哑,又旋即向外喊道,“再叫郎中来看一下。” 一阵厚底鞋响,似乎有人应声出去了。 “我这是在哪?” “我家。” “你家?”青离想到,也对,云舒家就在京城,把受了重伤的自己抬到家里也是正常的。 可是,云舒家里,好像是……那自己…… 正想着,一名医官打扮的人进来,后面跟着数个官靴皂衣,手持铁链的捕快。 青离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陷入无语状态。 她现在可以严谨地补完刚刚那句话: 那自己,自己岂不是……掉在狼窝里了?- 接下来的几天比晕过去的几天还像是做梦。 先是云舒的爹娘跑过来感谢救了他们不争气的小儿子一命。 云舒的爹,如果换个说法,听起来就比较吓人了:六扇门总捕头沈烈风。老头子大概四五十岁,中等身量,黝黑壮健,话不多,脸孔沧桑中透出一股坚毅,不算丑,但也让人想不到能生出云舒这样漂亮儿子来。云舒的娘姓张,看起来与丈夫恰恰相反,平易近人,爱唠叨,好在开口就笑,也不太烦人。不过青离被她拍头摸手的,心里一阵阵发寒:这老太太拿我当儿子的恩人还是当儿媳妇呢? 然后是那王姓小官夫妇(就是此次生意的委托人啦)登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他们儿子年轻气盛去打擂台,被潘虎踢死的往事,然后感谢她为他们报了仇。他们当然不会提到还去拜托了柳鹞子一事,不过青离从语言中能听出以为那五千两银子白花了的浓浓郁闷,唉,也难怪,谁会把住在天下第一捕头家中的人与天下第一刺客联想起来呢。 后来陆续来人探望,有的也是受潘虎残害过的人家属,有的是沈家的亲戚,有的甚至是单纯好奇这个能杀掉丈二大汉的小女子何等模样。弄到后来,云舒怕青离整天受人打扰伤不得好,干脆一律谢绝了。 这样又大约过了二十多天,倒也平安无事,青离虽心里还是觉得这个世道T也太荒唐了,但已经比较清醒地接受了自己住在这里的事实。 也罢,只要这段时间小心别露什么马脚,等伤好了,找个理由赶紧回飞花楼就是了,这刀尖上舔血的生意也不知还能做几年,这样一个月两个月的荒着,真是极大的浪费。 想到此,一阵伤感突然夜幕一样笼罩她的全身,是啊,这刀尖上舔血的生意也不知还能做几年,自己这本应盛开的年华,也随着他人的血花,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默默凋零。 这些年,妈妈从我身上赚得也有几万两了吧,妈妈爱财,但也有几分青楼女子身上极为罕见的侠气,不知她肯不肯高抬贵手,放我和紫迷出来。 可是,就算她放了我们,我们又将如何寻找生路?除了制造陷阱,谋算人心,我还会什么?温柔善良的姐姐,我还不担心她找到一个好归宿,可我呢?这沾满鲜血的冰冷的手,还配得上抓住幸福么?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青离的思绪,她有些嗔怪地皱了下眉:这个云舒,什么时候学会不敲门就进来了? “妹妹伤好得如何了?” “好了六七分了。”青离答道,心中有些诧异,一般时候,云舒都一本正经地叫她“柳姑娘”,急了的时候也叫过名字,这“妹妹”一称却是哪里来的? “那就好,妹妹快躺下歇着。”云舒厮近过来,一手扳住她的肩头,把本来坐着的她按成平躺。 这过分亲狎的动作让青离感到十分不悦,觉得好似不像平时的云舒,可赤炎炎的高烛映着,那高挺的鼻梁、英气的眉眼,除了云舒还会是谁呢? 那么他喝酒了?磕药了?犯病了? 然后云舒突然翻上床来,整个儿压在她身上…… 青离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傻,还在为这男人找理由。 他又不曾把心掏出来给自己看过,谁又曾向她保证过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他的家里,自然可以露出真面目了。 能够被背叛的,从来不是承诺,而是信任…… 他,真的伤到她了。 而她,是那么好惹的么? 先是极其清脆的一声,然后是桌子椅子被撞倒的闷响,夹杂着茶壶被打翻的丁丁当当。 被甩到墙角的男人捂着脸颊,眼神刀子一样死盯着青离,那种凶光好像要把她吃下去。 青离也不示弱,用一向冷洌的三白眼瞪回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时,门外传来急切的一声“青离,怎么了?”继而连跌带扑地进来一个人。 当看到来人的脸面时,青离一下子,蒙了…… (十二章狼窝完) [] ! 十三章 完全不同的双子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唐]李白《上李邕》 —————————————————————————————— 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名男子,青离怔了一下,突然想起初见时云舒一句笑话:“不过我哥可不叫沈云卷哦”——而且这一个月来沈家言谈中也透露云舒有个哥哥。 青离没想到的,只是,居然是孪生哥哥…… 心中突然有一点高兴,果然不是云舒。 “哈哈哈哈。”被打的男子突然站起身来,长声大笑,好似随手拉块纱幔一般轻松覆去刚才的凶相,“玩笑玩笑,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同行一路,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唐突了姑娘,死罪死罪。”说着上前深深一揖。 云舒不清楚刚才的情形,知道哥哥有些轻浮,青离脾气也大,只道是小误会,便也笑道:“我这个哥哥刚刚从儋州(今海南)回来。他这个人从小促狭,若相处长了,自然知道,方才若有得罪之处,云舒在这儿一同赔个不是了。” 想到刚才男子眸子里的光,青离可不认为那恶意是促狭二字所能涵盖的。不过以正常人的思维来说,似乎他也不会真的在云舒就在门外的情况下做什么事,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他是云舒的哥哥,于是青离也缓和脸色,还了一揖,道,“小女子脾气暴躁,失德之处,亦望沈公子海涵。” 男子笑笑,“这里却有两个沈公子了,在下沈天翔,姑娘以后不妨直呼贱名,也好辨别。” 青离心中一动:好么,叫你名字,叫他公子,这远近亲疏,一句话间竟倒过来了,可又可气云舒怎么不会抢先说这句话。于是笑道:“小女子本来粗鄙,就斗胆不敬都直呼二位尊名了。”又道,“天翔这名字,可是从‘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化来?” “正是,姑娘慧质,真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天翔击掌大笑,转指着云舒曰,“这傻小子,自小什么都不行,倒是眼光真的不错。” “也不是什么都不行,只是不如你罢了。”云舒颇显底气不足地辩驳道。 青离没有专注听二人谈话,因为心中在想别的事情: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两句诗的意境实在……背道而驰……好筏? 居然被化成名字用在一对双胞胎的身上,真是……- 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刚才起,左肩就十分疼痛。 然后云舒惊呼起来。 纯白的衣物,左肩下面,渐渐有殷红渗出。 医官很快过来了。诊断结果:动作过大加急怒攻心,伤口迸裂。 青离瘫倒在梨木雕花架子床上,心中哀号道:狼窝生涯又得多一个月!…… 差不多交八月时候,青离能下床走动了,于是被叫去跟一家子一起吃饭。 饭厅是宽敞的四方形,中间一张水黄杨彩漆八仙桌,上首坐着沈烈风夫妇,天翔、云舒与青离分列两旁,旁边几个丫头仆妇垂手侍立。 这排场至多算个殷实人家罢了,而且青离听说,其实沈烈风实在没什么钱的,还是因为张夫人出身侯门,当初拼死拼活地要嫁一个小捕快,家里拗不过只得由她,毕竟如果女儿过的太寒酸了,侯爵脸上也挂不住,所以帮村着撑撑门面。 也因为如此,大名鼎鼎的铁汉六扇门总捕头沈烈风,据说人后是怕老婆的…… 当云舒偷偷把这件事告诉青离时,她头埋在枕头里笑得差点断气。 这扯远了,回到饭桌上来,沈家的饭桌一向颇热闹的,老太太(虽然其实也没多老)有八两口儿的爱好,几个男人也都有的没的顺着她说几句。 “听说这八月十五,定国公要弄一个品酒大会。”张夫人照例开头。 “定国公不是都中风人事不省好几年了?”沈烈风疑惑道。 “啊啐,少说两个字你都转不过弯来!我说的是他老婆,定国公夫人姚红翠!” 老头子蔫巴不吭声了,老太太于是接着说,“听说,请了好几府的夫人过去呢。” “娘,你怎么没事老提她?”云舒站起来,给老妈夹块糕到碗里。 “我怎么不能提了?一处长大的,人家嫁了个‘公’,我嫁了个什么?念叨两句还不行了?” “你嫁了没中风没傻能满地走一老头呗。”总捕头咕哝道,后面又用蚊子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当初还是死活要嫁的。” “好了好了,娘,你听人家街上说书的,那熊瞎子精偷了唐三藏的袈裟,还要办个‘佛衣大会’(注),人家姚红翠怎么就不能办个‘品酒大会’了?”这说话的是天翔,此言一出,下面丫头皆掩口而笑,老夫人也被逗得转气为喜,笑着叱道,“人家好端端个人,你拿来跟熊瞎子作比,把你给会说话的!” 正闹间,门外一个小厮求见,说是定国府来的。 “看看,我说这姚红翠还不至于把我这姊妹忘了不是?”张夫人喜滋滋地忙传他进来,小厮手上一张红底金边的请柬,果然有定国府的章样。 待她开了那请柬,脸色却突然变了。 “这帖子,写错了吧?你家夫人见过天翔吗?何况请的都是女眷,他去算怎么回事?” “回夫人的话,不曾错。”那小厮答道,“沈大公子屡破奇案,名声在外,我家夫人虽未见面,也久仰慕。此次却是有事要求沈公子帮忙的。” “求我?”天翔跨前一步,好奇道,只要一说话,他脸上总带着笑的。 “不瞒沈公子说,前日夫人检查放了许久的一套夜光杯,竟有被动过的痕迹,夫人担心有人谋害,特来请公子于中秋那天做个把关。” “承蒙错爱,待下官与家严家慈商量,必尽速答复贵上。”天翔拱手道,脸上还是那万年不变的笑容。 张夫人心中虽不悦,但外人面前总要有个大体,于是中规中矩回应了请柬,天翔该去则去不提。 (十三章天翔完) 注:西游记成书之前,书中一些故事已经在民间以话本形式流传,故引。 [] ! 十四章 豪门中秋毒杀事件 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唐]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青离没想到沈天翔会提出带她来定国府。 大约沈云舒那猪头不合把路上两个案子里她的表现说得神乎其神的?或者一会儿天翔不方便到全是女眷的席上去? 不过应该还有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懒得去猜,尤其沈天翔似乎不是个那么容易猜透的男人。 那件事之后,他倒再没有出格的行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举止亲切适当,甚至可以说得上讨人喜欢。一家子似乎都很喜欢听他开口说话,别说他随着娘,张口就带笑,单是回来一月,在饭桌上讲一路见闻,竟没有重样的。 应该说,他是个光芒四射的人。 反观云舒,叫这么一比,就黯然失色了,尤其天翔海阔天空时候,他特别比平日里寡言得多,常常一顿饭下来都在碗里埋头苦干,没什么话。当然青离也理解这种现象的成因:她亲见一次,云舒叫旁边的丫头盛碗饭,结果那时天翔一个笑话正说到好处,大家都聚精会神的,云舒叫了三四次,没人听见,于是自己去厨房盛了,回来张夫人居然问:你几时出去的?- 这些扯远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现在在这里了,梳两个总角,一身丫环打扮,站在沈天翔身后,看他用银纸挨个探测那些酒杯。 酒杯大大小小约有三四百个,最下一等是梨木雕花的,以上有椰子雕的、青铜的、金银的、玉石的、琥珀的,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不过天翔的任务主要是检查高级品,那些用于赐给下等丫头酒喝以示仁义恩德的木杯是否有毒并不重要。 这里最上等的是一套“四时名花夜光杯”,据说是夫人六年前改嫁过来时带的,青离细看,这杯通体晶莹沉碧,一套四件,分别雕有春兰吐幽、夏荷听雨、秋菊怒放以及冬梅傲雪四幅图景,图上又配了诗,是“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并“故作小桃红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四句,十分精致,雅趣无穷。 还没看够,一个婆子带着四个丫头来催了。四个丫头皆是一色青衣罗裙,身量也相仿,从背后看倒像四胞胎,不过当面看着,其中一个年龄似乎有十八九岁,在丫鬟中算是大的,行止也较另三个老到些。 “沈大人可看好了?”婆子施了一礼,道。 “好了好了,夫人节名在外,宽仁恤下,想也不会有人心生恶念,谋害夫人哪。”天翔笑答。 “那老身就收去了。”婆子转身吩咐那几个丫头,“珍珠,你搬木杯铜杯,春兰拿金银杯,秋菊拿玉石杯,夏荷,仔细着四时夜光杯。” “嬷嬷,珍珠前儿才改叫冬梅,您别老叫混了。”说话的是被称为夏荷的丫头,也是青离看起来年龄稍长的那个。 “可不是,我这老糊涂脑袋,总不记得。”婆子笑道,她对这夏荷似乎比对其他丫头客气些。 片刻,婆子和四个丫头收拾停当,复命去了。 “节名在外,宽仁恤下?”青离看着远去的几条背影,眯起眼睛笑道,问身边的人,“你不也是第一次来么?节名在外算你耳闻,宽仁恤下却如何知道?” “难道柳姑娘以为,定国夫人不宽仁恤下?”天翔亦笑起来,不答反问。 “我是为你想,若有个马虎,只怕惹祸上身。” “谢姑娘关心,我自有分寸,都仔细验过了。”天翔笑道,“一会你在席间仔细看顾着点,过了今晚,再有什么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鸡人报过亥初(当于现代晚9时),一轮明月已稳稳坐在中天。月华如练,越过雕梁画栋、云宇飞檐,均匀平等地流溢在贵贱悬殊的人们身上。 月下,四条长桌并成极大一个“回”型,墨绿的天鹅绒布覆在上面,并瀑布般泻到地上,定国夫人,也就是这府上主人姚红翠,与振国公夫人余氏、武泰侯夫人朱氏以及隆昌侯夫人黄氏分别居于正方形四边的中央,余者按身份各从这四位两边依次排过去。花红柳绿的丫鬟各司其职,有的掌烛台,有的递漱盂,有的穿梭上菜,在席间蜂往蝶行,青离也按天翔吩咐乔装成丫鬟立在夫人身后,至于天翔本人不便上席,却在旁边二楼找了一视野宽阔的栏杆之处,纵观全局。 青离细看那定国夫人姚红翠,依理与张夫人年纪相若,不过看起来可不止年轻有十岁。身材窈窕,皮肤白皙,嘴角不含半丝笑意,举止却有十分优雅,一袭藻文蜀锦袍,一看就是苏州最上等的绣工,削葱般的十指上,六个都带了纯金的尖尖指套,上面金丝缠雕着蝶舞牡丹,花叶上根根叶脉都纤毫毕现,整个人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精致。 少倾,菜已过半,不饥馁,不饱腹,正是品酒最好时候,随着姚红翠击掌三声,本次宴会的“主角”粉墨登场。 这“主角”出场便十分气势,在穿花长廊时,由个汉子抱着,入到庭院,一个阉官接了去,放在描金朱漆盘上恭恭敬敬地端来,但他依然不能上桌,在席前两个丫头合力接了那盘,祖宗牌位一样小心着捧上席间。 青离细看,这几步路间数易其手的东西是个牛骨小坛,坛身浮雕着胡姬烈马,最上面是红泥封了,刻着几个粗粝的胡字,看来不是中原风物。 果然,姚红翠笑道,“太白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平生也没别的喜好,单独钟情这杯中之物。本朝宣德六年,西域风调雨顺,出的葡萄是汁丰味美,酿出酒来,口味醇厚,余甘绕舌——这还是我当年喝的,如今手上这坛,却又难得百倍——酿自那一年,藏至如今,有二十余载,真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这一路从哈密卫(今新疆)运来,天气暑热,每隔二个时辰便要换一次冰镇着,方得不会坏了口味,今日诸君可算是有口福了。” 席上诸人真的假的也要配合着唏嘘惊叹几声,姚红翠遂心满意足,令夏荷来开了那坛。 青离很仔细地看着夏荷的动作,只见她用一小金槌小心敲碎红泥,拨开泥下一层形状稍显不规则的蜡封,再用力撬出酒塞,整套动作谨慎而熟练。 塞子一开,酒香顿时满溢席间,两边的奏乐也不知何时由琴瑟丝竹换成了琵琶胡韵,一时真有些西域边关,秋月长城之感。 姚红翠又笑道,“自古‘葡萄美酒夜光杯’,这葡萄美酒,自然要承在夜光杯中,方是佳境。”话音方落,青离先前所见那四个青衣罗裙丫头一起上来,将一套四时名花夜光杯在席间展示。 众人皆啧啧赞叹其精巧,却也心照不宣,这杯只有四件,无疑是给定国夫人自己、振国夫人、武泰夫人以及隆昌夫人用的,几位夫人虚与委蛇推让一番,以振国夫人一句“我爱那‘雨声滴碎荷声’”领了夏荷杯开头,武泰夫人与隆昌夫人随意挑了冬梅杯与春兰杯,姚红翠自己谦让拿了剩下的秋菊杯。四个丫头也各追随着自己同名的杯子,前去伺候不提。 “品葡萄美酒,有‘醒’、‘观’、‘饮’三步。‘醒’而香驰弥野,‘观’而心动神摇,‘饮’而忘忧忘乐……”姚红翠絮絮说道,不疾不徐的语气显示着她一贯的精致与完美。 青离想起以前混进番王府时得来的知识:“醒酒”顾名思义,是“唤醒”一坛好酒,佳酿沉睡多年,初开时恐有异味,所以要倒到一个大口容器里,“醒”个一刻钟(作者按:用现代的知识解释,是让红酒充分氧化),才能让酒的浓郁香醇达到极致。方才众人传看杯子时,已经有一个叫红儿的丫头将那酒倒入一檀木四羊尊,大概就是这一步骤了。 此时时间已足,酒香尽情妖娆出来,姚红翠道声“观酒”,身后秋菊便左手铺上白罗酒帕在她面前,右手持五凤银壶,细细儿斟得浅浅,约在那半透明的夜光杯三分之一处。因她姿势优雅,这套示范动作每每是她来做。 “斟酒时以酒杯横置,酒不溢出为本。”姚红翠将酒杯横躺在面前的白罗酒帕上,立时呈现一种在月下分外撩人心弦的玫红,“这便是观酒了,众位且看这酒的边缘,可有层次?是何颜色?” “层次均匀,有琥珀淡棕之色。”一人答道。 “这便是了,层次均匀,斯是陈酒,琥珀之色,斯为佳酿。”夫人笑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日后有得了好酒的,可依此观断。” “下面第三步,就该饮酒了。”姚红翠先在酒杯里深深嗅一下,满脸迷醉地将香露送入樱唇…… 众人都准备洗耳恭听这次她又有什么高雅论调,没想到的迎来的却是下面一幅景象: “这酒,这酒……不对……”,姚红翠一时脸色大变,失张失智地一把抓过酒帕捂着嘴,将口中残酒吐出。 “夫人,你怎么了?”身后秋菊慌忙上前扶就,夫人回答她的,是一声倒地的闷响。 ‘饮’这一步,果然忘忧忘乐…… (十四章朱门上)—— (条件尚未给全,本案还有一个“中”篇) (经授权同意,本案件有借鉴于友贪贪作品) [] ! 十五章 豪门中秋毒杀事件 中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唐]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姚红翠死了,面目抽搐,嘴角还有一道黑血地死了,不过若她还活着,也必定被这种与优雅背道而驰的死相气死。 白罗酒帕上,盛开着点点嫣红,不知是酒,还是血。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在酒香中若隐若现。 现场被保护起来后,沈天翔再拿银针来把酒器分类来验,结论是酒坛、醒酒尊、四把酒壶、其他人的酒杯和酒、所有酒帕全都无毒。有毒的是死者手中秋菊杯的外侧、边缘以及滴落在地上的被吐出的残酒。 “你怎么看着的!”他转过来,怒向青离。 “我?” “验杯时明明全没有毒。还不是你在席间没看仔细,让凶手伺机下毒!?” “沈公子要偏要这么说,青离倒是怀疑,是公子验毒不察之故。”青离回过神来,呵呵冷笑。 青离这一硬气倒使天翔略微冷静下来,不错,如果他质疑青离,她也会质疑回他。而他是名动京师的捕头,青离是什么?利害得失,岂不一目了然?好在他的优点是能迅速判断对自己有利的行为并迅速*拢,不像青离这样倔得难以转弯,于是他放软态度道,“不是沈某信不过姑娘,可验杯时候姑娘也看到了,我自打会验毒以来,还没出错过呢。” “还没出错过”几个字让柳青离颇有些生气,因为没错过,所以不准自己出错,一旦有错,就要马上推给别人吗?云舒大概不会这样没头没脑地凶她——不过似乎也难怪,那家伙自己都是个笨蛋,哪有立场说别人。 “哎?”天翔又叫了她一声,青离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到乱七八糟的去了,脸上不由飞红,赶紧回过来说这案子,“我在席间也算看得仔细了,退一步说,现在我们查案的,担心是哪一眼没看到,可换你做凶手的立场想想,那杯子是夺目奇珍,众‘望’所归,在席上往里面下毒,难道不怕万一(何况这概率还远远大过万一)就被哪一眼看到了吗?” “姑娘所言有理。”天翔又退到那亲切的微笑后面去,“依姑娘所见却是如何?” “虽无明确头绪,我觉得此事还是下人所为。” “何以见得?” “姚红翠是六年前改嫁到此,那杯子既是陪嫁,又有四个同名的丫头,一听之下十有八九是陪房了,陪房年纪多在十三四岁,按此算来,也只有那个夏荷看起来足龄。我本还有些奇怪,听到‘冬梅’是改名,却不全清楚了?” “原来另外三个,想必都死了,是按了杯名,找身量差不多的丫头,改掉本名,一直补齐四个。”天翔笑道,“青离你果然厉害,窥一斑而知全豹。” 青离诡异地一笑,“奉承话还是省着点吧。你自己不是也看出来了么?人在不经意时,会拿正好相反的东西掩盖自己的本意,你说那句‘宽仁恤下’,只怕也是猜到夫人残忍吧?” 天翔脸色为之一变,不过迅速恢复了,笑着把这话题绕过去,“这么说,那个叫夏荷的丫头是凶手了?杯子不在我们视野里的唯一一段时间,就是那婆子来收之后,我记得,当时拿夜光杯的正是夏荷。” “以可行性看,最大的就是她了。可我又有几分不解。”青离道。 “你想说,杯子是四位贵夫人随意挑的,如何保证毒到定国夫人,对否?” 青离赞许地点点头,她得承认,这家伙比云舒灵透一些,沟通更容易。 她沉吟片刻,又道,“我听说不少案子,难倒不难,只是令人想不到。不如席间的事先放一放,他处去找些材料,有所突破也不一定。” “一言为定,我查人证,你查物证。”天翔与她一击掌,大笑道,—— “果然不出所料,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是随杯陪嫁的,这六年中另三个换了几茬了,只有夏荷一直还是原来的夏荷,其实有次她也险些被夫人打死,草席都裹上了,没想到竟又活转来。”约半个时辰后,天翔回来,与青离通气。 “这另外几个,也都不太平,现在这个‘冬梅’本名叫珍珠,补上来也就刚前两天的事,听说她娘老子死时,夫人死活不放她回去看一眼,怕沾了晦气;而前两天死了的‘冬梅’本名叫小玉,正是现在这个‘春兰’的妹妹。”他继续说道。 “这夫人也真是,怎么把这样仇隙的人放在身边?”青离道,心想这不是找死么。 “这府上想找个跟她没仇隙的也难。”天翔放低声笑道,“她汉子不是瘫了么,听说这婆娘整日嫉妒我无人有,方才的‘醒酒’丫头红儿,让她拿烙铁烙过奶子,就连领着丫头前来那个孟婆子,都让她用针扎过下面。这样多的故事,只怕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青离听他说得粗鄙,不由皱了皱眉,想了想,问,“那个秋菊如何?” “对了,难得找个仇隙不大的。”天翔一拍手,道,“倒还真没打听到这秋菊有何怨言。听说这丫头难得的伶俐乖巧,将一个刁钻主子伺候得妥帖,人人佩服。她是这里家生女儿,爹和哥哥是府里车夫,本分老实,左右不过挨过两顿打,在这里真不算什么大仇了。” 青离低头沉吟,这谁都有动机比谁都没动机还难查。 “对了,你那边怎样?”天翔问。 “有一处奇怪。” “什么?” “夏荷开酒时,我曾注意,红泥之下有一层蜡封形状不规则,后仔细去查,那蜡果然有些向下延淌之势,此酒从不离冰,怎会如此?” “这倒也怪——还有其他的么?” “与你验的一致,除了姚红翠的杯与酒,其他任何物件都无毒……” 青离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往下说……” 天翔突然也顿住了。 因为,答案已经像一道闪电那样,打断了他们其它的思绪啊。 (十五章朱门中) (条件已齐,可以推凶手了) [] ! 十六章 豪门中秋毒杀事件 下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唐]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天翔把所有人召集过来,月光冷笑着映在那些凤冠霞帔的贵妇人背后,呈现蝼蚁般乌糟糟地一片。 “众位夫人迂尊降贵,愿闻下官浅见,不胜惶恐之至。在下无能,致使夫人惨死,唯有多方查证,苦思冥想,找出凶手,以慰夫人在天英灵。” 天翔一客套,青离就想笑。 “且容在下问众位三个问题。”天翔脸上挂起笑容,道。 看到他的笑脸,青离发现了一件事:这孙子真T奸诈,月光真T神奇,打在他脸上真T英俊——别人可都是屁股对着月亮的。 此为闲话,按下不表。天翔只问道,“第一,死者手中秋菊杯,为何外侧会有毒呢?” “定是她吐出的残酒弄污了。”下面有人答。 “且看这个。”天翔并不评价,拿过另一件东西,正是方才酒坛的蜡封残片,问,“众位请看,这个蜡是不是有延淌痕迹?” 众人翘首伸颈,交头接耳,后纷纷点头称是。 “第三,这毒是何时下的?” “这还用说?夫人惊叫酒不对时,必是发现中毒了。” 天翔眯起眼睛来,笑得越发蛊惑。道,“这三道迷,就由下官为大家揭开。” “第一,酒杯外侧毒量很大,若说是夫人吐出的残酒弄污了,怕是不太可能;第二,蜡有流淌痕迹,说明坛子曾经很热,结合夫人提过,佳酿是从西域远路运来,一路酷暑,想必是车夫有所疏失,曾经忘记了换冰,才令蜡融化了。” “沈大人别卖关子了,凶手到底是谁?”底下一个性急不禁喊出来。 “都说到这份上,还不知道么?”天翔冷笑,“那车夫的女儿和妹妹秋菊,还不认罪!?” 众人哗然,纷纷后退一步,被指证的女子身边陡然多出一大片空地来。 “沈,沈大人,您说笑吧?”秋菊很不自然地笑起来,“蜡融了与下毒何关?纵然是我司掌的秋菊杯,但席上人人盯着那杯子看,换做是您,难道敢乱动手脚?” “所以这毒不是席上下的。” “不是席上下的,却是何时?从您那里收酒杯时,拿着这套杯的可是夏荷,而在那之前,可是大人您刚刚亲手验毒啊。” “这便是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了,夫人惊叫酒不对时,其实并未中毒。”天翔笑道。 “啊?”人群中掠过一片惊叹,许多疑惑的目光盯着天翔。难得他不慌不忙,继续说道,“一瓶好酒被烈日暴晒,会产生何种效果?夫人精致的味觉尝到,又会作出何等反应?” “没错,就是被酒的怪味吓到,只好仓皇吐出来。”天翔自问自答,“所以夫人说酒不对,是味道不对,不见得是有毒。” 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天翔又说,“可依夫人的精雅,难道会把酒喷在桌上么?大家可记得她当时的动作?” “是用酒帕捂嘴吐的!”一边春兰想起来了,大声叫道。 “无错!”天翔振声道,“毒,就是那时被吃进肚里的。酒杯外侧的毒,是观酒时于酒帕上沾得,而吐出来的残酒,也是因为经由了酒帕后滴下才变得有毒,我们以为杯中酒中有毒的想法,压根本末倒置了!” 秋菊剧烈地颤抖起来,仍强自道:“这些不过是沈大人推理而已,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有,不然怎敢在众位面前献丑?”天翔笑道,“除了杯中和残酒有毒,其他所有物件俱无毒,就是证据。” “沈大人糊涂了,无毒怎会反……” 秋菊也像刚才的天翔和青离一样顿住了- 夫人吐了毒酒在上面的东西,怎么会无毒呢?- “你怕这酒帕上被检出毒性,精心想出的计划会被拆穿,就趁天下大乱时换了一条事先准备好的,有酒迹但无毒的上去,白罗酒帕样子都差不多,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死者和酒杯上,不可不说十拿九稳。只是你机关算尽,却弄巧成拙,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来,从案发起现场被封锁,现在那条毒帕一定还藏在你身上!你若还抵赖,别以为我不敢叫衙役扒光你的衣服搜查!”天翔冷笑道。 “大人,大人!酒是俺弄坏的,主意都是俺出的,求您老高抬贵手大慈大悲饶了俺妹子!”一个黝黑圆脸的男子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扑地抱住天翔的脚号哭。众人不知他何时混过来的,有胆小的吓得尖叫起来。 “哥,你这是何苦。”后面传来柔柔的声音,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神气 不知为什么,秋菊此时反而不抖了,满月光辉下,独自立在众人退开半尺的空白中,倒像主角立在浑然天成的舞台,一任青衫罗裙缥缈飞动。 “为了不耽误这中秋酒宴,爹和哥哥没日没夜地往回赶,一个实在不行了,就到车蓬中去合下眼,换另一个驾车。没想到,这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一个大漏子——快到京师时,爹心里松了,把车*在路边歇会,让哥哥一刻钟后叫他。结果两人都睡着了,醒来时,连冰块化的水都给晒没了。他们没敢说,但知道酒宴上早晚会露馅,两个大男人,就在家里抱头痛哭,说要准备后事了。” 秋菊深吸口气,接着说道,“我听说世上有个柳鹞子,杀一个人要五千两,她/他一定不知道,世上还有人的命,贱得不如一口酒的味道吧?” “我的命贱,能救爹跟哥哥,能拉一个这么‘贵’的垫背,足够了。”秋菊缓缓说着。 她吐出这句话,脸色突然变了,嘴角溢出黑血,双眼睁得大大的,就那么倒了下去。她口中,原有个预备不得已时咬破的毒囊。 “秋菊——” 圆脸的男人扑上去,抱着他逐渐变冷的妹妹嚎啕。边上众人唏嘘不已,也有的掩面涕泣。 只有这中秋的月光,不应有恨,也没有爱,依旧清冷冷地洒满一地……—— 回来的一路上,青离没有一句话,连天翔也难得的沉默。 一个“冬梅”死了,另一个就被改作这个名字顶上,青离叹息,一尊小小的细足窄身的酒觞,要吸干多少年轻鲜活的生命才满意? 你问我知道不知道有人的命比一口酒的味道还贱,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又怎样呢? (十六章朱门完) [] ! 十七章 跟我走的理由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宋]秦观《浣溪沙》 ———————————————— 二人回来后,听天翔详述了此次事件情况,张夫人也不胜唏嘘,在饭桌上掉下几滴泪来,直说,“这是死有余辜了”,可又道,“那姚红翠小时,却也不是这样的人”。 “娘,你说那时才16吧?这过了二三十年,哪还能跟以前一样?”天翔忙上前宽慰。 “也是,先嫁了一个死了,后嫁了一个又瘫了,也难怪她性情大变。”夫人收收眼泪,经意不经意地看了旁边的总捕头一眼。 沈烈风腾出一只粗大的手来拍拍妻子的后背,并没吭声,但却又像在说“有我在,安心吧”之类的话。 青离的鼻子突然有点酸,白头偕老,那是遥远得多么可怕的一个词啊—— 八月十七,月亮稍微瘦了一点,可依然金黄明亮。 这是大夫说可以打开纱布的日子了,青离看看自己左肩下面,真是留了很丑的一个疤,凹凹凸凸失去纹理的皮肤纠结成一个圆坑,像一只狰狞的眼,即使她从小不少受伤,这个疤也算严重的。 不过谢天谢地,伤总算是好了,她也可以离开这里,结束这一段提心吊胆的生活。 其实即使有所掩饰,青离总是相当与众不同的一个人,从一开始来沈家人就有很多地方觉得奇怪。但由于云舒给家里透露过第一次见面时对她出身的猜测,张夫人当即拍板,“青楼怎么了?当年保下这北京城的功臣,现在老婆女儿不是一半在教司坊里?我看是个好姑娘,就别揪着人家那点过往了。”所以后来青离说话有语焉不详处,大家心存厚道,并不究根寻底。 不过纸包不住火,青离没指望能瞒一辈子也不希望需要瞒一辈子,她现在想要回飞花楼去。 至于沈云舒…… 叹息。 她不自觉地摇摇头,仿佛要把这人从脑中赶走。 也许她要过一段这种一想起他就摇头叹息的日子了。 但那伤也跟这伤一样,迟早会好的。 真要留一个一辈子都这么显眼的疤痕,也毫无办法。 每个人,都不可能像刚出生,甚至不能像16岁,那样纯白无伤。 所以,去辞行吧- 云舒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她敲了敲,没得到回应,便往里张望一下。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似乎正在收拾行李。青离想起来,好像中午听谁说了一嘴他们有公事要出行。 云舒半蹲在一个摊开的箱子旁边,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一动不动地出神,以至于被青离在肩上拍了一下时,几乎唬了一跌。 这下青离看清了,云舒手上东西,居然是个灵牌。 木牌下半部分有“秦轻梦”三个魏碑小字,上半部分,也就是通常写“先父”、“亡妻”等字样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你路上提过她,是么?” 云舒站起来,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姓秦的话,难道是秦尚书家的小姐?” 云舒又点点头。 “怎么牌子上半没有字呢?” “写什么?小时的玩伴?”云舒终于开口说话,却是一脸苦笑。 “秦尚书家与你家是故交,你们又是一起长大,按常理说,不会是定亲了么?”青离心里想着:别说死了,就是活着,已经成亲了,孩子都满地跑了,又关自己何事?可毕竟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本来是说定给我的。”云舒把箱子合起来,坐在盖子上,两手有些用力抓紧的样子,道,“后来他们说要定给哥哥,然后不知怎么,又还是给我,再后来人就走了。” “你们两家父母也是,当自己儿女是货品啊?”青离听这换来换去,不由气道。 “所以啊,轻梦一条白绫自缢了。”云舒依然苦笑,眼底却有水光浮动。 “自杀的?”青离不由大惊,她以为不过是病亡。 “嗯。跟我说的是轻梦气她父母翻来覆去,语无定准,一时想不开,半夜悬了梁。”云舒说着,低了头,半晌又道,“可我心里觉着,可能另有缘故……” “另有缘由?” “打15岁起,哥哥就连抓了几个朝廷钦犯,还破了两起大案,扬名京城了。”云舒说得很慢,似乎这样才能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轻梦要是喜欢他,我一点也不奇怪。我猜,应该是轻梦跟父母提要改定天翔,秦尚书暂时拗不过她,就答应了,但后来又觉得应当言而有信,所以又还给我。轻梦她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才走了绝路。……” 青离脑中开始转圈了,她似乎觉得,这两个解释都不够合理。 如果说秦轻梦是因为觉得父母反复无常,气不过自尽的,未免把人命看得轻贱了些,对死亡的恐惧看得低了些。 而如果是她因嫁不到想嫁的人,不管怎么看,云舒也没有烂到让人选择自杀的程度吧?再说这是可以沟通的事情,不是突发的刺激,也应并不至于令人走上绝路。 退一步说,这拗来拗去,倒可能像云舒所想,多半是姑娘与父母意见相左,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姑娘若到了以死相逼的份上,应该还是会随了她的心意,难道宁可看着她自裁,也不让她嫁天翔不成?于道理上也说不通。 所以轻梦这死,有些蹊跷- “青离。” 云舒一声轻唤,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然后她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眼睛,觉得不太喜欢,便不自然地耸了耸肩。 “青离,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毫不客气地戳穿我的推理,毫不领情地拂去我的好意,我心里是什么感觉?” 青离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一时觉得有些局促不安,那时的她,不在乎别人的恶意,也不领受别人的好意,如同披着坚硬的铠甲,不怕锋利的刀枪来刺,却也感受不到拥抱的温暖、爱抚的温柔。至于别人的感受,那更是与她无关。 “我那时觉得自己很多余,你根本不需要我。虽然也许举国的人,你全都不需要。” 青离听着,心里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裂开。 是痛吗? 她能感觉到痛了? 而且,她似乎一下子也能感到,云舒那时,一定挺痛的。 然后,她还干了什么?把人家从悬崖上推下去了。 换作是她,一定天涯海角地也要寻仇,可他只笑着说了一句“因为我没你果断”(后面想接“不然我就先下手为强”吗?鬼才信!)。 像这样被她一次次伤害,还微笑着站在她身后的傻瓜,世界上一定不会有第二个了……- “青离。”云舒继续说道,“你又知道吗,小的时候,秦尚书还不是尚书,轻梦我们许多大院里的孩子玩在一起,那时我常常跟欺负轻梦的孩子打架,因为我个头高,一般都会赢,然后她就从后面跑出来给我擦汗擦血。” 青离耸耸肩,先说自己伤害他的地方,再说轻梦的好处,原来他到底还是想指责自己吗? 轻梦,多缥缈梦幻的名字!像秦少游词中飞出般温柔迷离。 青离,多凛冽凌厉的名字!似李长吉笔下肆虐的鬼气森森。 总之,男人就是这种有“我见犹怜”情结的生物么? 不过算了,反正自己就要离开,让他说去吧- “青离。”云舒又拿她的名字开头。 有完没完,烦不烦哪?她心中竟起了一股无名火气。 “后来她死了,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这次不能保护她。可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 青离眼睛骤然睁大。 “这早已不是那个单凭个子高就可以保护别人的世界,遇到你,我才知道,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多么可爱。” “如果有一天,你在乎了哪个人,那个人比我幸运,因为无论面对什么,我相信你,不会让他有机会半夜对着灵牌落泪。” 青离一下子有不行了的感觉。 如果她没有及时仰起头望着天,并且死死咬着嘴唇的话,也许两行眼泪就要飞下来。 静。 仿佛恒久地静—— 然后被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叫打破了…… “云舒,你收拾好了没?!” 格子拉门从左边飞滑右边,人还没到,笑声就先进来了,不是天翔,还能是哪个。 “这都吃辣了么?怎么一个个眼睛跟兔子似的?” 青离背过脸去的速度不可说不快了,但还是被他瞟到一眼,遂打趣道。 “对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青离擦下眼睛,方想回今天来辞行的本意,结果说了一半,又被天翔打断了: “青离,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却是个好玩的差事哩。” “就是,听说四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刺客’樊七巧的墓被发现了,结果就安排我们去查。”云舒补充道。 四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刺客”?青离一怔,而就在这一怔间,天翔又噼里啪啦塞进来很多话。 “跟我们去吧。”好容易等天翔口干歇歇,云舒赶紧插上这句。 “为什么我要跟你们去啊?”青离瞪了眼道,她想,不管云舒说出什么理由,她总是可以反驳的,说到最后,既然说不通她去,自然也是辞行的最好时机。 云舒想了想,给了一个理由,令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的理由。 这个理由只有四个字: 我需要你。 (十七章轻梦完) [] ! 十八章 半个千年的残怨 1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 残唐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月之一,乱世浮生中,忠贞与道义早被一个个篡位者挥剑斩于马下,成王败寇的紧箍咒里,所有人都两眼发红。暗杀,这种卑鄙但有效的方式,也就毫不奇怪地风靡天下。 在并不会被记载的历史中,传说北汉与契丹的交界,有一所朱红的绣楼,在连年的兵火中,却只愈发地娇艳,像原野上那些人血灌溉出的花朵一样娇艳。 这楼的主人,叫做樊七巧,大约是七夕出生的吧。 老天也真是讽刺,一生残忍孤独的人,偏要给她个那么浪漫的日子出生。 青离知道这个人,因为,柳明凤打主意把她往刺客方面培养,据说便是受了此传说的启发。 其实,樊七巧所做,如果传说属实,应该比飞花楼那点小闹规模大多了,听说她表面经营绣楼,实际上手下有九队刺客,被他们盯上的人,大多会浓成几滴墨汁,滴在史书上语焉不详的两个字“暴毙”。 没人知道樊七巧赚了多少,不过大家见过几个富可敌国的棺材铺老板后,大多会进行合理推测。 然而,樊七巧没有爱人,更没有孩子,传说中她用财宝的一半修建了一座陵墓,然后带着另一半入住。后来上百年里,一直有人想找到她的墓,但没有一个成功。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传说也渐渐湮没在红尘中。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这过了将近五百年,前些日子天降大雨,北通州附近的一座唤作月山的山中,峭壁上竟莫名出现了一个幽深的石缝,有个胆大的挖药人下去看看,上来说仿佛是个厅堂模样,这事传到京城,引起了一位史官的兴趣,查了许多资料,疑是那樊七巧的墓葬。可这样一来便犯愁了:如果随便上奏,上面下令大张旗鼓地去挖,不但可能传得满城风雨,招来盗贼之类,而且万一不如所料,不仅劳民伤财,更有混淆视听之罪。 正好这史官跟沈家私交不错,因为提起这个事情作难,沈烈风便主动提出让兄弟俩先私下帮着调查一下,如果真的有宝藏,再上奏天听不迟。 从个人能力、保密性等方面来说,这都是个不错的提议。 不过,如果总捕头能未卜先知这想法差点让自己绝后,也许他不会这么提了。 他能未卜先知吗?不能。 所以天翔和云舒,还有本来不关什么事的青离,踏上了这条险些不归的路程。 尤其是青离,一路上心里痛骂着自己,人还是颠颠地跟来了。 一个堂堂天下第一刺客,在遇到某人之后,是多么的倒霉啊……- 月山不十分高,却也陡峭,周围人烟稀少,只有一些挖草药的偶尔前来。三人循着暴雨冲出的新泥痕迹,大概在某一天的正午时分找到了传闻中的石缝。开口约在离崖顶两人多高处,缝隙不宽,若不仔细看怕是找不到的,三人遂陆续用绳索缒下去,又分几次递了行李,进入洞中。 一入岩缝,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与阴冷潮湿无比的气味扑面袭来,青离咳了几声,心中赞叹发现这里的药农居然还能坚持探索,以至于发现里面有个厅堂模样。 爬了约半刻钟,周遭渐渐宽敞起来,打头的天翔遂用火镰点了火,腾出一只手来擎着。 这一举火,青离的感觉好了些,环顾四周,果然别有洞天,一块大石构成天然的穹顶,气势磅礴地笼罩下来,粗朴的石壁上,则有大刀阔斧的痕迹。 天翔沿四周一路照过去,最后停在了一道“门”前面。 这一块漆黑的石板,表面十分光滑,甚至棱角都是圆角的,在这个粗犷的石厅里显得格格不入,与之相符的,是同样精细的门框,门关起来时严丝合缝。 天翔用火把照着,四处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任何机关,便小心用白布衬了手,推开那门。 石门虽然沉重,可由于光滑,还是比较容易推开,可这时它倚*的地势愈发显得奇怪:石板的一半,是隐藏在两边的石壁中的,但两边的石壁却并非平行,而是像一个钩子加长的汉字里的横折钩形状,窄处紧紧夹了石板的中轴,里面却小有宽余,容那门略微转动。简言之,这门有点像现代常见的旋转门,但能旋转的角度很小,只能往里推动出一个人侧身通过的距离。(作者按:不知说清楚没,图传不上来) 青离觉得怪异,进了门还频频回望,但黑黝黝的石板坚定地矗在那里,被推开的缝隙中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天翔手中的火光,似乎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不一会,面前出现了四条岔路。 大家商量一下,因为无论怎样总有一条路是探不到的,再一个安全起见,还是三人先同行一路,若没收获,再折回来。 于是三人捡左首第一条路走了,行了约有个把时辰,却见三个路口依次归附过来。 “这樊七巧玩什么把戏?”青离忍不住念叨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忽然掩在她嘴上,接着把整个人拉到一块石头后面去了。 她有些愠怒地看着天翔,却发现云舒也在那跟她挤眼睛。 前方,竟也有点点火光……- “他娘了个!四条道是往一处的?!”一个粗重的男声骂道。 “大哥消消气,消消气。”这是一个尖细的男声- 青离长出一口气,不管怎样,好在似乎是人。 正想着,那边又听见一个沙哑的男声开口道:“媚姑,秀才呢?不是跟你走一条路的?” “他啊,怕是来不了了。”一个极娇媚的声音响起,女子咯咯笑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凭着手上两张破图,想要三成半,不是活腻味了么。” “可没那两张图,我们……”这是尖细男。 “侯二哥放心,结果他时,小妹自然从他身上搜出来了。” 看沙哑男与尖细男脸色微变,为首那粗重男出来圆场:“这也不是媚姑心毒,那秀才半路入伙,怎比我们出生入死自家兄弟!?弄死他,也是为各位兄弟多拿些。” “不过各位也晓得,这图不全,我们脚下走的都没画到,在这里先交给大哥保管,等用上时,再一起看可好?”女子道- “是摸金校尉。”云舒咬青离的耳朵道。 所谓摸金校尉,说白了就是盗墓的,这个青离知道。 “的,比我们还快。”天翔在边上骂了一句。 “可是……” “可是什么,青离?” “我们进来时候,门是从紧紧关着的吧?” 一盆冰水浇在了三个人脑袋上……- 三人火速原路返回查看。 果然如同最坏的预料,那块漆黑光滑的石板,转回了它原来的位置,与两边的石壁严丝合缝。向外由于石壁阻隔推不动,向里拉又因石板光滑,与门框结合紧密,以至于完全无从下手,有力无处使。 三人折腾了半日,最后不得不放弃。 “难道外边来过人?”云舒*着冰凉的石门,喘着气说。 “不是!外边跟里边一样,没拉没把的。”青离恨恨地踢了一脚脚旁的石子,“想开这门,只能从外往内推,想关这门,也只能是从里往外推,必定是那摸金校尉里的人所为。” “里面的人为何要锁这门?” “鬼知道为什么!”天翔没好气道,“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另外的出口,我们得给僵尸陪葬了!——云舒,有几天的口粮?” “大约七天……” 天翔刚想再说什么,一阵人声远远传来,三人忙又藏起。想来是因为一路洞穴狭窄阴冷,怪石嶙峋,实在难以休息,而且摸金这行第一天也大多只是探探深浅,于是几个校尉打算回大厅安营扎寨,明日再奋发图强。 “龙手四盗!”此时离得比方才近,云舒在大石之后看见四人脸面,不禁低声惊呼。 龙手四盗也是官府图影上排得上号的人物,四人之首是初时青离所听那粗重男声的主人,名唤龙大,诨名“彻地龙”,此人身长丈二,光头猿臂,一顿饭能吃小半只牛下去,倒是天生神力,能举八百斤之鼎,也不算亏负如此食肠。 声音尖细被称为侯二哥的男子本名侯五尺,倒是人如姓名,生得尖嘴猴腮,矮小猥琐——不过他的绝活也得益于这身材,会那传说中的缩骨之术,能钻过三尺小童才过得去的缝隙孔洞。此外行窃功力也非常人可及。 沙哑嗓音的男子姓李,单名一个“破”字,看脸面年纪不过二三十,却是少白头,一头白发看着有些惊心,体形偏瘦,手里无聊时便拿个解连环玩着。破解机关暗道正是他在这四人中立足之处,并由是得来绰号“圣手翁”。 最后一个是那被称为媚姑的女子,全名阮媚姑,年纪双十上下,桃子脸面,丰乳细腰,常有意无意地撸下衣袖、敞下衣襟,露半截玉臂、一抹酥胸,惹人遐想。在这四人中擅使毒——除此之外,大约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功能存在- 不过此时,就算摸金行当里的翘楚龙手四盗,也对那关闭的石门一筹莫展,青离等人默默全程观赏了一遍跟自己刚才一样的全套折腾。 这也不怪人想不到,这帮校尉进过这么多墓,还没让人给锁在里头过,除了墓主人,谁会故意把盗墓的锁在墓里? “媚姑,你当真做了那秀才么?”龙大粗眉紧锁,语气威严,问那女子。 青离脑中飞转,似乎明白了为何有此一问: 那门好歹有些分量,不是说什么风能吹上的,所以恐怕是有人来推闭的。 推闭了这门的人,如果没有把自己活活饿死的特殊爱好,必定知道这洞穴另有出口。 但他对洞内构造的熟悉大概又不足以找到宝藏,不然也不会招龙手四盗来。 合起来看,这人需要别人帮忙才能找到宝藏,又想事后把所有人困死里面,自己独吞财宝。 似乎那个所谓的秀才是最佳嫌疑人了。 如果媚姑跟他商量好,将计就计,等把其他几个困死了,再平均分赃,是不是够聪明呢? “还有怎的不成?一刀下去就断气了,不信让老二老三拖出尸体来看!”媚姑气忿忿地道。 龙大努努嘴,那侯五尺与李破依言而去,不久,真的拖了一具尸首回来。 火光之下,青离看清,那尸首一身青衫,书生打扮,斯文瘦弱,胸前一把尖刀,面上甚至没来得及呈现痛苦的表情,看来媚姑所言倒是不假。 哦?自己想错了?青离不由睁大眼睛。 也许,在开始时,信任还是比较坚固的吧。 可若不是秀才,会是谁呢? 这说起来可就复杂了, 他们五人探了四条道,除了秀才与媚姑同行,余下人是每个人单独走了一条路的,也就是说,全部人都有嫌疑? 可也不对吧,看他们几个,是差不多时间到,如果有人折回头关门,怎么能及时归队呢? 青离想得头晕,不过目前的问题,似乎不是对过去的猜测,而是对未来的把握吧。 天翔在她耳边,低声而坚定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跟着他们,相机而动! (十八章锦瑟一完) [] ! 十九章 半个千年的残怨 2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 青离等人连着跟着三天,不远不近地恰落下百步的距离,这洞处在鸟不生蛋的地界,加上洞中光线昏暗、迷影重叠,三人本又是追踪的高手,是以一路丝毫没有被发现,倒像雇了四个专业的开路,过了相当安稳的三天。 不过,第三天夜里,他们被惨叫声惊醒了。 火光之中,龙大双手捂着眼睛,惊怒而惨痛地嚎叫着,一个硕大的身躯狼奔豕突,带着身上喷血的伤口,在原本不宽的洞穴中乱撞,铁拳时而擂在突起的怪石上,扑簌簌落下岩屑。 三个凶手站得远远,却聚精会神看着那个曾被他们称为大哥的人的悲愤挣扎,最后大汉倒在地上只能抽搐了,小矮子递把剑到少白头手中,道:“就你没亲自动手了,捅两下。” 这不是谋杀,是屠杀。 背叛的理由简单到好笑,却也残酷到必然。 两个字:食量。 这三天来,探索墓穴的情况不能说没有进展,但也远未到成功在望。四盗随身携带的食物,倒有大半进了一顿饭能吃小半头牛的胃肠。 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三盗无情无义,只是信任这东西就像处女,没有机会撕裂第二次,龙大能指使媚姑杀了秀才,难道不能杀了我吗?人同此心而已。 “这图怎么办?”侯五尺从龙大尸首上搜出那断简残篇的地图,惺惺笑着问。 “既然大哥身故,自然是二哥您拿着。”媚姑笑道。 李破点了下头,算是同意- “他们还会死人吧?”青离尽量放淡语气,可在这幽暗的墓穴中,还是透出一丝悲怆。 “肯定的。只剩一囊水了。”在黑暗中天翔和云舒的声音很难区别,不过听内容,应该是天翔。 “那个……我们还有四天的份儿,要不要……”云舒的声音微不可闻地传来,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收收你那一文钱十石的良心吧,南无观世音菩萨!”天翔笑起来。 “傻瓜,你现在出现,去跟他们说我们什么都没干,他们会不会信?”青离也补充道。 “可……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杀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翔摸索着拍拍弟弟的肩,道。 云舒不作声了。 青离没说话,心里想着,云舒这人的想法啊,尽是以内心的“该”与“不该”作为标准的,幼稚,真他娘的幼稚,在这世上算是稀有动物,难怪老大不小了,连个女人都混不到(天翔也没有?那是没有固定的……)。 可是,如果真是一文钱十石,那我出五千两银子,买它无数,从天下往下播撒,可以么? 傻瓜,真的,跟傻瓜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变傻了。 “青离,你看,哪只羊儿会先挨宰?” 青离一惊,发现天翔是低声跟她说话,遂随口答道:“侯矮子。” “我看是那骚娘们。” “随你。” “这样便没意思了。”天翔纠缠过来,笑道,“你不问问理由?” “那就问问。” “阮媚姑的特长是用毒,这在目前最是无用,对其他人却又最为危险。” “好理由。” “那你仍然认为侯五尺么?” “仍然。” 黑暗中看不到天翔的表情,不过他的回应确实迟滞了一下:“为何?” “我听说,李破与媚姑是两小无猜,后来媚姑作了一富户第十七房小妾,富户死后被送往青楼,还是他五百两银赎她出来。” “你以为那种女人会念旧情?在这里头,只怕她跟哪个都有一手。”天翔道。 “人生在世,不过权衡二字而已。比起铜铁,我爱金银,比起金银,我爱珠玉。”青离亦笑道,“所谓猜得人心,不过是把握他/她为了什么可以放弃什么罢了。若你是李破,信媚姑还是信矮子?” 天翔不语良久,道,“我就猜是媚姑先死,要不要赌一把。” 青离被这么一说,也犯了倔劲,呵呵冷笑道,“赌什么?” “若你输了,就做我的女人!” 旁边有喝水呛着了的声音…… “哥,咳咳,我跟你赌……咳……一年的俸禄如何?” “边去,没你事。”青离在呛水的人背后拍拍止咳,又跟另一个说道,“若你输了怎样?” “我输?公平起见,自然是做你男人了。”天翔得意地笑道。 “去你娘的!”青离忍不住骂出口来。 “青离……咳咳……我娘哪里得罪你了?”这是呛着那个。 “我,我没说你娘。” “可是一个呀……” 乱了,全乱了……- 最后这赌还是没打起来,天翔用一贯的玩笑口吻抹去所有痕迹,没事人一样。倒是青离——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喜欢天翔——心跳加速还持续了好久。 不过若她打赌,至少不会输了。 侯五尺睡下后再也没有起来。 李破醒来时,叫他叫不应,点了火查看,发现他指甲青、嘴唇紫、双目凸地躺在自己的铺盖里,胸前还紧紧抱着地图书册,人已经冷了。 外行人都能看出这是中毒,李破冷冷的目光投向了媚姑花瓣般的脸上:“妹子,想不到你连我都瞒。” “三哥,不是我,我真不知道!”女子有些张皇地辩白,“昨个你见我最早睡下,二哥后来还就着火看那地图,吃了半个馒头喝点水,我近都没近前的!” “不是你,难道是我?” “你看这尸首指甲青中带白不带黑,面色发黄不发赤,四肢有浮肿,这是金钱草的毒,小妹身上不曾带得这种啊!” “我又不懂毒,还不是随你信口胡诌。”少白头嘴上这么说,眼神毕竟有些放软了。 “三郎,世上竟连你也不信我么?”媚姑上前一步,拉了李破一只手贴在雪白的胸前,流着泪望他。 一声三郎,仿佛把时光带回那村舍孩提,李破沉默许久,抽了手回来,自死者手中取出地图,递给女子,沙着嗓子道,“我信就是了,走吧。” 他们是用正常声音说话,青离耳朵又灵,基本听得清楚,这一出倒把她看得有些蒙,看来李破与媚姑不是联手算计的矮子,那是他们两个哪一个呢?没人规定圣手翁不能用毒,也没人保证阮媚姑说的是实话吧。 (十九章锦瑟二完) [] ! 二十章 半个千年的残怨 3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 然后又过了三日(虽无法准确判断,姑且以此为单位吧)。 这是那劳什子地图和“圣手翁”的圣手充分发挥用处的三天:地图上所画的一个布满机关的迷宫终于在现实中出现了,全*媚姑耐心细堪路线,李破精妙拆解一个个机关,青离几人紧随其后,才走得出去。 迷宫并不算大,但破解机关耗费时间较多,等走出这迷宫时,李破与媚姑已经全无半点食粮,只剩水囊中两三口水。 走出迷宫,按地图来看,前方一个大厅,就是此墓的最深处了,媚姑长出口气,合上图册,自腰上解了已经如瘪茄子般的水袋,递给李破。 “妹子喝吧。”李破的脸色骤然变得与头发一样白。 “三哥何时这等见外?我们一路行来既无差错,里面必然有能出去的路,差这一点,妹子挺挺就过去了。”媚姑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异样,笑意妩媚如同初夏阳光。 “……”李破低了头,白发在火光下显得愈发惊心,不知嘀咕了句什么。 “三哥说什么?”媚姑没听清楚,笑着去问。 李破没应声,拉过女子来,腾一只粗糙的左手,用手指轻轻梳拢她有些蓬乱的头发,眼中却不由落下泪来。 “三哥你这是……” 女子的话断在口中,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曾经熟悉的男人,倒了下去。 李破将女子慢慢放平,用衣袖擦擦眼睛,站起身来。 他惊愕地发现,面前有三个陌生人。 原来云舒看见他右手在身后攥着匕首,大叫一声“不好”便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往前奔去,青离天翔一时不察,拦他不住,只好也快步跟上,好在对方只剩一人,不似先前危险了。 “你们是谁!”李破退后大喝,手中两条钢制九连环铿锵作响。 “是这个。”天翔掏出六扇门牌子,扔给他看,道,“我们是追踪你们入墓,不意跟你们一样,被关在里头,不知如何出去。我们官家,不随便扯谎,更不杀人,你可以信得我们。” 李破反复看了那牌子,脸上呈现扭曲的神情,这本是平日最怕的东西,现在却成了一张信誉的金牌,的确,如果是捕头的话,虽然会拿他归案,至少不会在这里杀了他。 那边云舒察看媚姑情况,发现一刀入心,已经无力回天,不由怒道:“便有金山银山,你还不是吃一顿的米,睡七尺的地!?况且这些见还没见个影儿,你何苦就杀了她!?” 李破一怔,悲声道,“我并不是忌惮分利于她,实是她有谋害之心,为求自保,只好先下手为强……” 云舒看看那仅剩个底儿的水袋,倒也突然明白这李破的担心——青离一开始不是推测关闭石门的人的条件么:知道墓穴另有出口,想独吞财宝却又无力独自找到财宝,所以想要困死或杀死众人在里面。现在媚姑死活不认毒杀侯五尺,可矮子死掉是事实,这样说来,她确实最有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那个人,在机关已经完全破解,李破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递上最后的毒水,完成她的计划。 人心,就是这样森寒么?云舒想到这里,这墓穴的阴冷,似乎又重了几分。 “媚姑身上刚我看了,的确没有金钱草。”一边青离上来,打断他的思路。 有口无心地应着,余光瞟上青离手中拿起的地图。 这地图不是平摊起来一大张,而是第一页一张略图,后面每页精描一小部分,指点一个机关什么的,订成一个需要翻阅的书册,前面都是图画,后面似乎还有些文字章节。纸张很旧了,但还大多平整,唯独每页右下角处凹凸褶皱,使整本书平放时自然形成一角高翘的局面。 “那侯五尺可是中的金钱草之毒?”天翔接上话道。 “我没细查尸首,不过人若中金钱草毒,状况倒确如媚姑所述。”青离答道,目光却只管埋在书册上,边翻边嘀咕,“这什么恶心的习惯啊……” “李破,事已至此,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别的,我们还余一点食水,你跟我们走吧。”云舒对一旁愣着的李破道。 少白头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想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木讷地挪动脚步,跟了上来- “这,这是?” 青离小小惊呼了一声,在潮湿阴冷崎岖难行的洞穴里爬了这么久,一时发现自己处在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几乎有点睁不开眼睛。 这厅大约五六丈见方,除有一门进来,全无出口,厅中最前方摆着三件物事:一幅画轴、一把古剑与一副锦瑟,四角则各有一铜雀烛台,上面四根红烛有男子手腕粗细,此时已都被天翔点燃,映得满堂焰色。 厅堂天花板上,悬一块菱花宝镜,四周衍出许多汉画风格的云水纹来,四人一路劳顿藏掖,也有头脸脏的,也有衣衫破的,那份褴褛憔悴,映在镜里,不堪而又好笑。 最奇特的还是那四壁,用鎏金方瓦铺就,每片上浮雕出一个小篆(抱歉只会打简体,请自行想象)汉字,密密麻麻排下来,给本来没有窗户的空间平添几分压抑。 青离细看那些字,有的似有关联,有的却又似无关,例如“琵”、“琶”、“琴”、“瑟”连在一起的四个,旁边接的是“恨”、“怜”、“惘”、“怅”四个,下面又是“霜”、“雪”、“雨”、“露”四个,可若说是部首相近,又有“侠”、“义”,“争”、“斗”,“长”、“短”,“甘”、“苦”等因意义相连而在一起的字样,另外还有“一”、“二”、“三”……“十”、“百”、“千”、“万”等数字,与“黑”、“白”、“金”、“银”、“朱”……等形容颜色字样杂在其中。天翔云舒亦抬头遍观,不能识其中规律。 “这不是还没出路么?地图上怎么画的?”云舒有些焦急道。 “画到这里便没了。”青离恨不得能从图上抠出隐藏的几页来,可惜并没有,图画部分到此结束,后面是文字写的樊七巧的香艳野史,青离只看了开头跟一个叫什么金深然的落魄画家的描写,就觉得狗血淋头,也不知这种东西可信能有几分,放在这书册里又有何用。 “那些却是什么?”天翔突然指了前边放置的画轴等物道。 这一语点醒梦中人,画轴、宝剑、锦瑟三物原无关联,又齐刷刷摆在这厅中,是何用意? 青离于是上前展开那画轴,展到一半,面上已呈惊色,连道,“不可方物也!” 画中是个少女,手压金线,在绣一件嫁衣。少女荆钗布裙,蛾眉未扫,却目若秋水之波,鬓如雏鸦之色,仿佛出水芙蓉般清丽纯真,然而那纯真中又透出一丝幽怨,似乎随时准备抬起眸子,向观者诉说什么,却又欲语还休。 画下并无落款,只有三字“赠七巧”。 “这竟然是那个女魔头么?”云舒凑上来,赞叹了声,又道,“画师如此功力,竟不传名后世,五代之时,荣武贱文,可见一斑。” “未见如此。你细看这嫁衣细羽处,线条实在有些粗了,这在晚唐工笔,本是大忌,此画令人一见倾心,全在‘传神’这点,画师笔力,并未必佳。”青离道。 云舒细看,倒也点头称是,笑道,“不过这女子画得真好,像有了魂儿能走下来一般。” 这厢说着,那厢天翔、李破也拿分别过古剑和锦瑟来看。 古剑出鞘,色如青蛇,寒光潋滟,纹饰七星,天翔取一发于其上,吹而立断,不由连声赞叹,随手舞了几下。 再看李破手中那锦瑟,桐木清漆,五十弦柱,瑟身镌刻龙螭,错以明珠,拨之,因年代久远,音已不正,却仍甚为清越。 “圣手翁,依你经验,这里是不是还有机关?这些应是破解的提示吧?”云舒转向李破道。 李破却未答言,双手捧着那瑟,不知何故泪如泉涌,继而却又凄厉地大笑起来。 “喂,喂,你没事吧?” 他有事,他疯了…… (二十章锦瑟三完) [] ! 二十一章 半个千年的残怨 4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 洞中不知昼夜的时光里,只有饥饿和干渴的召唤代表着时间的过去,然而,现在,它们已经不是按时光顾,而是盘恒不走了。 被剪开来的原本装水的鹿皮袋子摊在地上,如同也是两片喊渴的嘴唇,青离看着躺在一旁的李破,心想说不定这样被打晕过去还好些。 天翔发现了重要的事情:每面墙上的鎏金方瓦都空了一块,四周的瓦片就可以被上下左右在墙上推动,这似乎说明,如果把墙上字排列成什么特定结构,便能触发机关。但在一阵热火朝天的干劲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消沉——按偏旁,按意义,按读音,无论怎么折腾这些方块,也都什么没有发生。 圣手翁在疯癫之前,曾经在瑟上看到了什么?云舒也拿着这瑟反复看了一百遍了,百思不得其解。 “媚姑水在否?”青离好像想起来什么,用最节省口水的语言问道。 答同样节约。 “与我。” 云舒很有些疑惑地找到先前媚姑递给李破的,还剩两三口水的皮囊,递给青离。青离接过来,若有所思地拔下头上银钗,慢慢探下去。 这根本是死马当活马医,天翔和云舒心想,先前推论已经全部通顺,媚姑就是那个一开始就有全盘计划的人,刺秀才,关洞门,杀龙大,谋矮子,最后也自然是要害死李破才能独吞财宝,就是被少白头识破水中有毒,才反受其祸的吧。 所以他们只漫不经心地对这边瞄一眼,却惊见青离唇边盛开了一朵笑意。 银钗缓缓提上来,色如冰雪。 水中无毒?! “媚姑是奉命刺秀才,跟风杀龙大,至于李破和侯五尺,她并没有一定要置于死地的意思。”青离将最后这点水分了,幽幽道。 “你说李破,还可能是她念旧情放一马,可侯五尺中毒,难道不是她?”云舒诧异。 “她身上并没带金钱草。” “这个你说过了,可你又未查验矮子尸身,怎知不是她信口胡诌?”天翔道。 “直觉。” 天翔吐血。 “哥,我信她。如果最后一点水愿意让他先喝的人,不会骗他。”云舒这句话充满指代不清,好在青离都听得明白。 “好啊。”天翔笑道,“你们都乐意信那娘们,却说说矮子是怎么死的吧?” “杀矮子的人,先前就已经死了。” “我当你要说什么。”天翔大乐,“还不如说这一干人都是樊七巧做祟弄死的呢。” “你细看这右下角是什么痕迹?”青离不直接答话,只把书册翻给他看。 “这,这倒像是……”云舒不太好意思地插话道,“我小时好蘸着吐沫翻书,被娘打了十余次,才板过来了,这倒像是那个。” “不错。”青离振声道,“毒就是下在书页上的,如果用湿手指翻阅再送入口中,自然会中毒身亡。那一开始就死掉的秀才,虽然利令智昏,与虎谋皮,但模模糊糊地担心自己会遭遇不测,大概见过侯五尺这个习惯,因此特意在书页上下毒,以为报复。这点虽然现在只是推理,出去后大约能找到证据。” “因此矮子之死当真不关媚姑事?” “应是不关。”青离叹道,“可惜李破并不信她。反因此以为她会谋害自己,就先下手为强了。” 云舒不禁也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角落里昏睡的李破。 火光映在那张刚刚嚎啕过又大笑过的花脸上,丝丝白发垂下,呈现一种疲惫的安详。儿时的梦想<:"="_.,不就是带着世所罕见的宝藏,与她远走高飞么?改变太多的,是世事,还是你我?她的指尖分明就曾那么近,那么近,却始终够不到疏离的人心。 如果那个时候,信她一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多信她一次,该多好啊。 悔恨的哀哭,终于留不住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即使那是一个盗墓贼的幸福也好。 即使用后半生疯癫中追忆,总逃不过当时鲜血写就的惘然二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云舒黯然神伤中,不由吐出声来。 “你说什么!!?”青离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锦瑟!李义山之锦瑟诗!”天翔也突然双眼放光地跳起,继而看着墙上,道“三面壁上,一共三首,第一首是《贫女》,第二《宝剑篇》,第三就是这《锦瑟》。早怎么没想到!”- 新的灵感之下,三人精神重又抖擞。除了中间一首天翔稍有误差,是李太白的《侠客行》而非《宝剑篇》之外,这个路数基本是对的,当三首诗都被完整呈现在墙壁之上时,随着轰隆隆一声,送出一个让青离偏过头去,用肮脏的袖子挡住眼睛的光怪陆离世界。 打开的世界中,金灿旭日,银烂冰轮;繁星荧荧,明珠遍地;碧云扰扰,翡翠横陈;赤焰流霞,珊瑚与玛瑙争辉;清辉雪魄,月石共水晶一色。后梁之收藏,前蜀之经营,南汉之剽掠,共积一处,倚叠如山,至于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相形之下,人不甚惜。 三人站在这壮观事物的前方,完全呆掉。 半晌,青离说出一句流芳百世的话来:里边有个馒头多好啊…… (二十一章锦瑟四) [] !"=""=""></:> 二十二章 半个千年的残怨 5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 青离等人回过神来,端详这门内景象。这里又是一间房间了,可怜那五彩缤纷中,却独独缺了蓝色——平日里随意饱赏的天空的颜色,也就是说,他们依然没有出路。 云舒拼命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因为担心一开口会禁不住把濒临崩溃的情绪弥散开来。 然后他听见身后响起笑声。 天翔一手勾过青离肩膀,从后面抱着大笑道,“小美人,老天舍得你死我还舍不得呢,我说我们能好好儿出去,你跟不跟我赌?” “笨蛋,难道我赌出不去不成!”青离掰了几次才把他的手拨下去,红着脸回头骂了一句。 云舒何尝不知道天翔也是在死撑假笑,但此时这无疑就是最有用的才能,经这么一闹,三人身上又都有了气焰。 “你看这墙上,怕是还有机关,前面那个我们都破了,这个也不愁破不了。”天翔道。 青离看时,果然淡色的砖墙三面之上,各龙飞凤舞地题着一首诗文,正是刚才他们在外面拼出来的三首。 一曰: 贫女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二曰: 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三曰: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青离用手去推,这些字不像刚才外面可以左右移动,却能够被向内推进,不过每按下一个,若不把全身力气都加在手上顶住,字块便会自己退回来,不知里面是弹簧还是什么机关。云舒天翔也在一旁帮忙试验,发现最多同时推入三块砖,便再也按不下去。 “是了,恐怕是取其中三个字作为密码。”青离擦擦汗,道。 “挨个来试不是办法。”云舒道,“我看还是与那三物有关。” “我也是此意。观之,又合那物,这诗文里又都有,必是‘画’、‘剑’、‘瑟’三字无疑!”青离说着,已经找到“不把双眉斗画长”中“画”字,用力推了下去。 天翔云舒忙也寻着“脱剑膝前横”一个“剑”字与“锦瑟无端五十弦”一个“瑟”字,加以配合。 ` 须臾,俄顷,即而,片刻……似乎有一只乌鸦默默飞过…… ` “原来不对么?”青离把手拿下来,陪笑着往角落里移动…… 她正尴尬话说得太满好丢脸,脚下突然绊上什么,低头一看,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是一具骸骨,一具缠满金银的骸骨。 他们都不是没见过骸骨的人,但还是禁不住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 骷髅坐在那里,头微后仰,两个黑洞就那么空虚地死盯着上前方。头上金凤银钗,梳成一个百鸟朝凰髻,原来想必是一丝不乱,现今枯槁的发丝却已绾束不住,缕缕垂在已化白骨的肩上。往下看去,她身上并无衣物,而是被层层叠叠的金银珠翠缠绕,单只左臂,一只玉镯上压了金环,金环上绕了珠链,珠链从手腕挂到肩头,系满了琳琅的宝石。 青离辨认骨质,死者大约不到三十岁,心中不禁浮想联翩。 一个美丽女子全身赤裸地坐在那里,眼睛死死盯住本应是天空的地方,那么她的表情,是哭,还是笑呢?她的眼神,是嘲笑,还是向往呢? 一道纯金的链子压过白嫩的胸部,留下淡红的勒痕,再有一串碧绿的翡翠,缠住柔软的腰肢,令肌肤因冰冷而瑟缩,猫眼、绿松、萤石、水晶,都穿在长索上,一层层横斜地覆过来,尽情纠结。 也许在那时,这些名贵而冰冷的宝石还紧紧亲吻着她丰腴的玉体,而今,却只像残破的蛛,空空荡荡地挂在枯骨之上,寒光的缝隙里,透出一段段白色的森然,更显奇诡骇人。 “这一定是樊七巧遗骸了。”天翔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接着推道,“此处只有此一具骸骨,也并无挣扎痕迹,看来是樊七巧自知时日无多,自己前来此处,等那司命召唤。如今年深日久,皮肉尽腐,只留枯骨在此。” “哥哥所言有理,我只是不解,为何她要拿珠翠缠绕裸身?” “你们捕人的铁链,人人知道是枷锁樊篱。”天翔未及答言,倒是青离幽然笑道,“可纯金铸成的链子,就未必人人知道了;就算心里还明白,也锁在里面出不来。” 云舒默然- “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还是天翔开腔,“门外三物之间有何关联?与樊七巧又是何关系?如今见了这骨骸,就更好奇,那图册后面不是还有搜集一些史料?青离你与我看看。” “小心有毒,看完好好擦手。”青离拿白布衬了递给他,又道,“里面似乎也没什么新鲜的,一个话本故事又疑是宋人的杜撰。” 天翔翻翻,关于樊七巧的生平出身,一概没有记述,多的是传说里杀了这个将军那个国主的事迹,早听得烂熟不说,又写得怪力乱神,不可采信。唯有一篇文中讳“匡”“胤”的话本故事,还算提些不曾听说的事情,可一看那题目“淫七巧纵欲亡身”,就先把这可信度去了一半。 往后再看,这文很名副其实,带详细过程描写的有七位男性,一个画师,两个贩夫,三个武官与一个男相公,外加家奴童仆买一送N若干。 刚才拿着这书册时青离已经被狗血荼毒过一遍,此时趁早边了去仔细研究墙上那三首诗。 看着看着,倒也看出点门道来。 “这三首诗,莫不是樊七巧自述生平?”青离回头望着两个男人,声音有些激动,“少小出身,正是‘贫女’,机缘巧合,成了那《侠客行》所咏之刺客?” “姐姐你才看出啊。”天翔头也不抬地说,“可就算如此又有何用?” 即使对方看不到,青离也愤怒地瞪回一眼,转回来继续合计去了。 如果是这样,锦瑟在此却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任何纪录樊七巧后来改行从事音乐吧。 这边没头绪,青离忍不住又拿了那三件道具看,首当其冲的便是无名氏之画。 真是漂亮……漂亮得邪性。 仿佛画者把生命融进去那种摄人心魄的感觉。 “刚才你说笔力平庸,却画出如此好画,我猜得是为什么了。” “什么?”青离看时,却是云舒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说话,遂问道。 “他并非用笔,而是用心——画这画的应当是个十分倾慕七巧的男子吧。” 青离愣住,那一瞬间竟觉物换星移,如庄周梦蝶,分不清自己是在明朝还是五代,这墓穴到底是客乡还是归宿,对面的人是沈云舒还是作画的无名氏。良久,才吐出一句,“那你觉得樊七巧喜欢他么?” 云舒重重地点头。 “为何?” “因为她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青离几乎站立不稳,原来五百年前的故事,与五百年后,并无二致…… 锦瑟此诗,是墓主人的结局。 坐有倾城之富,四海声名,却无法牵起一个穷画家的手…… 也许,是不想一辈子欺骗心爱的人;也许,情永远难比金坚,她信不过他;也许…… 没人知道究竟为什么了。 只知道,她曾经在乎,但最终没有选择。 放手那一声,是蓝田玉碎,是鲛人夜哭,是一句幽幽的叹:惘然- 等等,画师!? 那话本故事上,好似提到一个画师? 樊七巧这种女人,在后世被人涂污抹秽,简直是一定的。可希望谣言制造者还能有那么一点点职业精神——起码存在过的人物要用真名啊! 于是青离急切问道。“天翔,那个故事上第一个,咳,就是那个画师,叫什么?” “哦,金深然。”天翔不经意地答道,“怎么问这个?” 所谓醍醐灌顶,就是这种感觉吧。 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描述,就像是电影的蒙太奇镜头,飞速闪过三个画面:“苦恨年年压金线”之“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之“深”;还有《锦瑟》最后一句的“然”。 猜,对了。 窗,开了…… (二十二章锦瑟五完)[] ! 二十三章 半个千年的残怨 6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 外面的世界,这时正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三个人就那么也不管什么嫌疑避讳,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手里扭着石缝里生出来的小草,面对蓝汪汪的天空,濒死的鱼般大口吞吐着墓穴外的空气。 “居然有这个?”云舒歇了许久,终于有力气坐起来说话,笑着扯过手边一丛开小白花的紫色浆果来。 青离看那浆果,一颗果实还没有小指甲大,却有四五个连成一串,未熟时就是青色,熟了变成深紫,如缩微的葡萄一般,不由也笑了,道,“这个我小时,都是叫做‘天天’。常常一群小孩子漫山遍野地去寻,只是大了,似乎就再未见过。” “人家好好长着,哪里不见?你再没那个心罢了。”云舒一边舔嘴咂舌,一边拉过那枝蔓来,分给天翔青离。 这无意一句,却听得青离愣愣的,半晌,她笑着站起,立在他们刚才爬上来的顶洞旁边,往下看去。 方才,当那三字被同时推进,整个墓穴晃了几晃,土石扑簌簌落下,墓顶吱呀呀分开,蓝天弥散开来,并最终定格成小小四方。 现在从这个窗口看去,正可以看到角落中樊七巧的骸骨,或者不如说,樊七巧死时,原本是选了这个角度,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窗。 她坐在幽暗的角落,把自己关进金锁樊笼,却又在仰望着自由么? 青离忍不住用一只脏兮兮的手拈一颗“天天”,另一手摆半个喇叭形在嘴边,冲着下面大喊,“不跟你换!就不跟你换!!” 云舒鬼鬼祟祟过来,笑道,“前些日哥哥回来讲的,昔日苏东坡被贬去儋州,有一戏作诗,序曰,‘余来儋耳,得吠狗’,你猜这狗叫什么?” “什么?” “乌嘴。” 理所当然的一顿暴捶……青离还乘势把满手乌紫汁浆抹了他一脸,弄做个同类。 闹了一会,被天翔笑着分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时我们还是速速找官厅上奏去为好。” “这些天在里面弄得我晕头转向,现在也不知上午下午,却往哪边走啊?”青离手搭凉棚眺望一下,道。 “我带了只罗盘,一路也没拿出来,没想到这会倒用上了。”云舒笑道,去行李中掏出一只指南针。 沈括《梦溪笔谈》中曾记载,“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焠常偏东,不全南也”, 可见即使更早的“司南”之说有争议,至迟在北宋,人们已经发现磁石这个性质。 月山在通州北郊,那么便是往南下山才对,三人遂将依然昏睡的李破也拉上来,掩藏了这个洞口,望城里去。 青离走着走着,顺着山形的弧度,看到来时入洞的石缝。 “你们说,这都想明白了,只是那门到底是谁推闭,终是不知。” “怕是上头有什么机关,我们毕竟未察。等官府人来,再一起去看看。”云舒道。 “想不透落我浑身不自在,你们在此稍候,我下去看看就来。”青离道,翻出行李中还有多的绳子,麻利地溜下去- 云舒天翔等了半天不见她上来,不由担心,也跟下去。 青离倒没什么事,就是发呆。 黑色的石门无论从里面还是外面看,依旧没有任何机关,就是粘了一把钢珠在上面。 磁石……天然磁石…… 这大块头自个,就趁大伙都不在眼前,与摩擦力做着斗争,慢慢儿地,转回了南北略偏东的走向,严丝合缝。 天翔抖了半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婊子,恁地心毒…… 一进去,分成四岔的道路,殊途同归,聚拢一处,无法再聚拢的,却是人心。 就这么一点小手脚,把共同进退的四个人,割得七零八落,落得个三死一疯下场。 如果没有四盗,青离三个当时分开来走,会怎样呢? 青离冒汗,不敢想。 樊七巧,不愧是名震五百年的第一刺客。 良久,沈云舒满脸都是后怕,转过来道:“青离,多亏带了你来。” “何出此言?” “最后那三个字,在三面墙上,若少一个人,便按不住。” 青离惊愕一声,因为他们是三个,没注意这点,可如果不是,那就真的只有活活变干尸的份儿。 若想独吞宝藏,一人走到最后,面对如山财富,参破所有机关,会怎样呢? 会哀嚎吧? 樊七巧这家伙,想看笑话么? 可她毕竟留了这样一条生路…… 也许她正不信着,嘲笑着,可心里又期盼着能有三人不被她撕裂,一起走到最后。 人,多么微妙啊。 ———— 天翔因此事再次大大风光了一把,当然人们说的时候也会顺便捎上他的孪生弟弟。 不光要会做事,还要会造势,这是名利场上的真理。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对云舒来说重要的是,当他们抵达官府,被安排饮食汤沐之后。从房里出来,却发现马槽上少了一匹良驹,尘土的地上有一趟细碎的马蹄…… 这是青离第二次跟他不辞而别。 她也不惜成追忆了。 (二十三章锦瑟六完) [] ! 二十四章 却望并州是故乡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唐]刘皂《渡桑乾》(注) ———————————————————————— 十里秦淮,依然画船轻雾、灯火明楼。 河畔栉次鳞比的舞榭歌台中,依然有一所,格外显眼,那最高的飞檐,从对岸看去,恰能勾住最美的新月。 青离望着它,忽然一阵温暖袭上身来。 这是难得她不用特意把沈云舒抛出心外的时候,因为胸中全是涌上来的关于这里的一幅幅画面,欢乐的也好,痛苦的也好,都被时光,酿成留恋。 而最留恋的,自然是, 姐姐。 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 青离恨不得一步跨入紫迷房中,抱着她尽诉这数月的分离。 不过看看夜色,已经过了三更,紫迷怕是刚刚歇下。 姐姐是卖唱不卖身的清倌,日日弹奏也相当辛苦,让她安稳睡吧,半年都忍了,还忍不得这半天么。青离想到,便笑笑,蹑手蹑脚地从后门入楼,扭开一扇暗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又在隔板上轻叩三下。 “七,七爷?!您回来了?”丫头小沐睡眼惺忪地爬出来,看到青离,却不由失声喊起。 “小沐长高了。”青离笑岑岑地拉过她来看看,又道,“也漂亮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 “七爷说哪里话。”小沐红了脸,又道,“倒是七爷伤势如何?听妈妈说得好生吓人。” “奥,不妨事,不妨事了。”青离笑笑,想起受伤时原是给妈妈写过书信汇报的,“对了,小沐去打些热水来,我乏死了。” 小沐依言去了。 青离遂委在绣床上,剥虾壳一样开始剥衣服。 内衣外衣,一件件扔得到处都是,一只靴子甚至从梁上飞过,落下来还乒乒乓乓砸了一个茶壶与四个茶碗。直到到脱得精光,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 爽,爽呆了。 这才是她的家,她的生活,柳七爷,柳鹞子,为所欲为。 在狼窝里睡必和衣笑不露齿动辄编谎还要处处小心怕惹人起疑的日子怎么过的?- 然后小沐把水弄来了,沐浴。 泡着一半,柳明凤进来了。 毕竟这么多年了,她也算是青离一个重要的人。 “回来了?” “哦,妈妈,看您生意正好,想明日再去打招呼。”青离吐出口中几片花瓣,道。 柳明凤绕着木桶转了几圈,看得青离缩手缩脚,往水下直潜。 终于她停了脚步,眯缝着眼直刺青离,“妈妈常跟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什么?”澡盆子里的人顾左右而言他。 “爱上一个男人……” “没好下场。”青离看装傻不下去,乖乖接上后面半句。 “你遇上男人了吧?” “满大街走一圈,哪天还不遇个千八百个。” 柳明凤手抱在胸前,因为水蛇腰的缘故,上身微往后仰,不作声只冷笑,满脸写了“死丫头看你嘴硬”几个字。 半晌,她又开口,却换了话题,伸手摸着青离左肩下的伤疤,问,“是这个伤?” “嗯。” “擂台上叫潘虎刺的?” “嗯。” “哟,这若往下三分,一条小命可不没了么?”柳明凤说着,一手突然跟着往下滑去。 “啊——!”青离敏感部位遭袭,尖叫着跳起来,桶里水一下泼了一地。 “还说没遇见男人,胸怎么大了?”柳明凤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他妈胡说什么啊,我又没跟他那……” 话断了。 什么叫笨,什么叫糗,什么叫不打自招啊…… 看着这次写了“跟我斗你还嫩点”的粉脸,青离低了头,半晌道,“妈妈放心,小七会忘了他的。” 忘,是会忘的。可是要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呢? 好在柳明凤不追穷寇,笑道,“那你先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叙。” 老鸨子走到门口时,青离还是忍不住喊了她,问道,“妈妈你何以知道?” “你眼睛里的冰,化了。” 青离愣了半晌,看妈妈水蛇腰一扭一扭地走远,直到打了个喷嚏,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水淋淋地站着,已经起了鸡皮疙瘩,忙钻回桶子里去,咕哝一句,“姜果然是老的辣。”- 正想着,一阵环佩叮当,竟是柳明凤回来。 “丫头,路上没见到紫迷么?”她道。 “路上?” “不是有个人说你伤得厉害,带走紫迷说去看你么?” 水再度泼了一地……—— 原来紫迷听说妹妹受伤后,日日惊恐担心,几个月下来,竟瘦得不成人形。结果就在三天前,有个长须老者上门,说知道青离在幽州养伤,要带紫迷去见。柳明凤当时自然也觉得奇怪,但因这人能说出青离长相,以及受伤过程,与信中所写相仿,她猜测着是青离在哪里住着,由于思念姐姐——甚至由于快不行了也不一定——便假捏了一个身份,让人来接姐姐去看一眼。再说,紫迷当时的样子,硬拦的话只怕要出人命,于是她让来人留了五百两银子做质押,带了紫迷上路。 柳明凤虽非善类,但也不信口开河,听完这番解释,青离如五雷轰顶。 这代表了两件事情,两件不能更坏的事情。 第一,姐姐很可能丢了。 第二,身份很可能露了- 这长须老者是谁? 她在幽州的行动,应该只有沈家人知道,可他们不可能找到飞花楼来吧? 如果是这边知道她身份的人,又怎么会了解她在狼窝里住着的情况? 不过,也都难说…… 说不定连沐浴更衣都有只眼睛盯着。 一个人活着,吃喝拉撒,穿衣说话,总是会留下痕迹,透露信息,想瞒一件事十年八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使是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 这楼里清楚她身份的,除了妈妈、小沐、姐姐、死了的施飞燕,应该至少还有五个姑娘。 五个,就可能变成五十个。 就像那个被咬过一口的桃子的故事,人顺风顺水的时候,多少错误都会被忽略,变成“吃着味美才送我”这等理由,而势消运沉的时候,一个纰漏也能被无限放大,如同“给我剩嘴的东西”的怒气。 青离左思右想,想不到到底会是哪里出了岔子,只觉得连隔壁卖臭豆腐的大婶说不定都有嫌疑。 “小七啊,反正这些日子我回了几单了,听说外面也有传的,说柳不恕死了。要不索性你出去避一避,等风声静了再说?”鸨母道,“顺便你也可以打听打听紫迷的下落,我这要有消息也头一个告诉你。” 这话由柳明凤来说虽然有点自私,但实际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了。青离沉默良久,起来穿了衣服,落下一句狠话,“妈妈你帮我透个口风给那些家伙,哪个卖了我的,叫我查出来,只怕他/她有命拿钱没命花!”- 迟迟钟鼓,耿耿星河。 天将破晓时,青离挽着匹全身漆黑的马,滞滞地行在青石的官道上,不时回望一下河畔的繁华。 她曾经痛恨这个地方,几次想要逃离,都被抓回来一顿好打。 可当她有能力逃时,不想逃了。 当她不想逃时,却呆不下去…… 恍然间,灯火已远若星,迷似梦,青离定定地张望一会,转过身来,终于不再回头。 ` 无端,无端,无端 更渡,更渡,更渡 桑干水 ` 却望并州是故乡…… (二十四章桑乾完) ————————————- 注:《渡桑乾〉又名《旅次朔方》,作者一说是贾岛,偶偏向是刘皂。 [] ! 二十五章 小案子 大人物 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新月初升,薄暮轻临。 到了深秋,天黑得早,大约戌时,青离纵马走在山路之上,寒意森然的风吹拂着她的碎发,这个情形倒有些像之前的某一晚。 她可不想让那晚重演,所以远远儿看见山顶有几点灯光,便连忙过去。 是个道观,门脸倒还齐整,上嵌着一块石板,写着“云鹤观”三个大字。 于是她下马敲门,报了来意,兼捐了些香火,便取得了住宿权。 本来是想早点歇下的,不过这些日子,她一直严重失眠。 姐姐走得仓促,并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唯有几件厚衣服都不在了,推测是往北方来。 因此青离也一路北上,且行且探,皇天不负苦心人,一路上渡口客栈,竟也有几个伙计或清楚或模糊地有点印象,指引她追到这里。 但这会越来越难,因为开始追踪时,仅仅隔了三日,还打听得到,可如果时间一久,谁会记得半年前的客人?青离为此一筹莫展,黔驴技穷。 常常窜到脑子里烦她的还有那两个长得一样的家伙。 怎么除了长得一样什么都不一样呢? 连喝个粥,都是云舒最喜欢温温的,天翔非烫得要掉皮的不喝。 其实要是这两个打碎了搅和搅和倒好。 云舒的宽容淡泊,天翔的精彩生动,若在一个人身上,算是绝品。 可惜这不可能。 那个……不知相貌一样,个头也一样的话……身体是不是一样呢? 青离把涨红的脸埋到枕头里去,狠狠骂了自己几句,想着想着,怎么就下道儿了- 这时间,突然外头“锵啷”一声,继而稀里哗啦,鸡飞狗跳,小道士哭,老道士骂…… 青离将门开了条缝,向外窥去。 这一看却是好气又好笑。 一个黑胖行者,袒胸露乳,散发披头,面上金字,额上界箍儿,酒气熏天,醉不成步,左手葫芦,右手羊腿,跌跌撞撞,抢进院来。 那门口道童开始自是不让他进,奈何他力气雄壮,踹飞两个,掀倒一双,其余的都吓得转身撒腿,有个跑的慢的,被一把揪住,拿了葫芦灌酒,那吃醉的人手又不准,大半灌了鼻子里去。 正喷饭间,醉汉不知怎的看到她了,竟一下子扑过来。 这下把青离唬得不轻,忙侧身让过,倒劈了一掌下去。 也不知是这掌劈得结实,还是他原本就醉得稀烂,行者扑穿门扇,趴在地上,半天挣不起来,小道士们趁机一哄而上,将其五花大绑,又用扫帚脸盆,一阵乱打,可惜这泄愤的作用似乎不大,醉汉呜呜哦哦一会,竟打起鼾来。 “丢出去喂狼!”老道士看着身上被吐的秽物,十分火大。 “道长且慢!”青离叫出这一声,自己先不习惯一下,何时被传染上这管闲事的毛病?但话已出口,少不得笑着说下去,“道长何必与醉鬼一般见识,明日他酒醒,想必会给道长赔罪。可怜他也是个出家人,又不知从哪来的,现在吃了酒,单衣布褂还浑身是汗,若丢出去,这大冷天的,只怕出了人命,也不免是个事端。” 说着,她多掏了几两银子给观里做香火,老道脸色也就由阴转晴,连声答应了。 这院中一个天井,四面厢房,是专供外客用的,青离本来被安排住东厢房,这一下被醉鬼撞坏了门,只好搬到南厢房去,倒是没人爱看那醉鬼的一览无余,于是将其绑在青离原来房间的柱子上,裹了被子以防冻死。 方都安顿好了,观上又有人来投宿。 来者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二十上下,高挑身材,看去倒也斯文,穿一领长衫,带顶浆得硬硬的顶巾,另一个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圆脸小眼睛,谈不上英俊,不过以孩子的标准看,还蛮可爱,女子大概三十四五,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青离帮着处理完醉汉,本要回去睡了,没想到衣服还没脱,有人来敲门。 开门一看,是那孩子,甜甜道声:“姐姐,有好酒哦,来一起嘛!” 青离对这种的有点没抵抗力,而且反正睡不着心烦,还不如一醉忘忧,就出来跟各位都打了招呼,一同坐在天井饮酒叙话。 互相通过姓名,青离知道男孩子姓朱,单名一个“深”字,三十多岁的女子姓万,年轻男子则自称姓苏名辰。另外,三个人并非同路,是万氏与男孩一起,与苏公子偶遇,正好要找投宿之处,才一起上来的。 青离揣度三人身份,苏姓男子大约出身小官乡宦之家,而万姓女子与小男孩应该是母子。她自恃也算识人不少,却有些猜不透这小孩子的来历。看穿着,中等人家而已;看举止,听说起市井里事,都是一脸新鲜,缠着人往下讲,可说是膏粱纨绔,却又偶尔对军国机要发表点精辟言论。更重要的,他那坛子酒,真是好啊,老远的一股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比中秋定国府的宝贝酒闻起来还浓郁,尝一口下去,更觉五脏六腑都是熨帖。 猜不透就算了,她懒得多想,与三人行令喝酒起来。 你觉得青离什么样人? 平时还挺道貌岸然的吧? 所以她都管着自己,很少喝酒,更少醉酒。 可今儿酒太香了。 几圈酒令下来,她开始去胡撸人家小孩的头,掐人家脸蛋。 然后她发现自己被一双毒辣的眼睛狠狠剜着。 黑天化月之下,调戏良家妇男,何况还当着人家家长的面,好像是不太好…… 所以她老实收手了- 这时,不知是闻着酒香,还是看到有两个都还有几分颜色的女人在,观里的老道也出现了。 老道身材高瘦,皮肤黑沉,鼻头硕大,身穿一领乌皂道袍,腰间系一条明黄吕公绦,拿把拂尘,自称姓易。 道人讨了两杯酒,高谈阔论些烧茅炼药,滋阴补阳的方术,青离心下只是冷笑,倒是那小孩子听得津津有味,看样子旁边的娘亲也十分宠他,决不拂了他的意思。 老道讲得兴起,道,“今日能逢各位,也是有缘,贫道略懂些风水易卦,给各位卜卜如何?” 青离以为这帮家伙会争先恐后地报名,没想到,他们却是互相谦让。 “你们客气,我可先给道长算了。”她借着醉意伸出手来,笑道。 其实她本来不太信这些,有点像我们现在很多人算命的心态,去考考别人准不准,好玩而已。 不过老道倒是满正经的,拿她右手瞄了一会,脸上有些变色。 “姑娘十一二岁时,家有大劫。” 这下轮到青离脸上变色了。 “姑娘二十岁之前,杀伐之气甚重。” 青离像叫火烫了,飞速抽回手来,怒斥道,“你这牛鼻子,半点不准!” 话虽这么说,看她神色,别人自然猜到老道说的对不对。 结果另三个也都变了脸色……连那个一直问东问西的小男孩也连说不用算了。 搞什么?因为发现算得准,都不要算? 青离嘴角有些抽动,似乎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一个词的含义:各怀鬼胎……- 然后苏姓男子先推说累了,自选了厢房去歇。老道唠叨完了,也告辞。 青离脑袋不太好使中,想着,这东南北房都有人占了,这娘俩却怎么办,总不好这么大了还住一起吧。 结果出现了一件可以震飞她的事情。 男孩扎在徐娘怀里,深情款款地唤了声:“万儿”。然后二人一同起身,往西厢房去。 青离嘴巴半天没合上。 想起刚刚所作所为,比起当着家长面调戏人家孩子,好像当着老婆勾引人家老公更可恶一点? 等等,这么说,那小兔羔子,不但已知人事,说不定经验比她还丰富得多? 娘的!原来吃亏了……—— 第二天早上,青离是被外面的嚷闹声吵醒的,起来一看,没有门的东房里,一群小道士正围着昨夜的醉行者责问,后者的绳索松脱了,手中抱一个沾满血迹的香炉,表情却一脸茫然。 她也很快知道了这吵嚷的缘由。 供着三清的大殿上,老道人脸朝下趴着,死因应当是脑后的重击,一手向前无力垂着,四指弯曲,食指却枯枝一样僵直地伸出来,直指正西。供奉的香炉不见了,满地香灰和血混在一起。 他真应该先为自己算一卦的…… (二十五章五色上)—— 案子小,条件已齐,可以猜了:) [] ! 二十六章 小案子,大人物 下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黄帝问于岐伯曰:余闻人之合于天地道也,内有五脏,以应五音、五色、五时、五味、五位也 ——《黄帝内经#183;灵枢#183;经别第十一》 —————————————————————————————— 官府很快来人,保护现场、验尸、盘问,都进行得井井有条。 青离颇有些愤怒,她都多久没开张了,为何生命中还老有这些捕快晃来晃去? 而且很不幸地,她也是初步判定的凶嫌之一:所有道士住在前院,除了死去的易道人独居一间,小道士们都是大炕通铺,八到十个人一起住的,别说要花很长时间的行凶,就是短短起个夜,常常都把一屋子人弄醒了,所以他们犯案的可能性基本排除,剩下的就是后院住这几个外客。 青离细看这几个同嫌:醉行者——此时他倒也不醉了,报了法名上来,所以或者呼为玄真法师更好——赤着眼,双唇绷得紧紧,被问到绳索如何挣脱了以及香炉为何会在手上之时,都表示完全不知;苏姓男子铁青着脸,同样寡言少语,身上还是月白长衫,倒是顶巾,似乎换了件颜色深些的,令人有些不解;少年及美妇则都脸色苍白,不敢直视那尸体,接受盘问之时,说话有些结巴,但总体大意终归是说与此事无关。 领头的官差姓徐,唤徐达。阔面重颐,颇为威武。 “官爷,那贼秃定是记恨昨夜师父要将他丢出去,纵酒行凶,凶器在手,官爷还有什么犹豫的?”一个小道士被推出封锁线外,兀自不休地向那徐达说道。 “奥?”徐达转向他,瓮声瓮气道,“他还记得老道要丢他出去,却不记得行凶后丢了凶器?我看是你喝高了罢??” 一团哄笑。 “昨夜你们可都知道有人醉倒在东房内?”徐达又问。 废话,青离心说,那房门都没了,行者又一直打鼾,除非瞎子看不见,聋子听不着。其余人也都默认了。 “这就对了。”徐达拿起地上绳头,展示齐整的断面,道,“若是醉汉自己挣断绳索,这里是毛剌剌的,现在却是利刀割断,所以是有人行凶后,故意嫁祸!” 青离暗笑,这老粗似乎还有两把刷子。 “官爷,那我师父登仙时,手势指着西边的,这也是凶手嫁祸吗?”又一小道士道。 徐达看向仵作,后者连忙禀明:“死者血迹流向自然,没有拖曳痕迹,是以不曾被人移尸。四指僵硬,掰之不开,应很难是他人人为所致。” “你们两个,跟本官走一趟衙门吧。”徐达听了这话,转向朱深与万姓美妇,道。 “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们是谁!?”美妇杏眼圆睁,喝道。 “太子犯法,与蔗民同罪!管你是天王老子,今儿也得跟我回去!” 青离暗地喷了一口,这句话确实雄壮,可那念庶民吧? 捕快的铁链子已经套上去了,少年与美妇都慌了神,张皇辩白,却说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大人且慢!” 青离鬼使神差地喊出这句,禁不住又叹息自己,一夜一天之间,她已经两次开口为不相干的人出头,简直是某人的阴魂附身…… “姑娘何事?”徐达转过来对她。 “小女子有一事想不通,凶犯为何不把道人的尸身移动,难道就任凭他指证自己?” “许是夜里犯案,犯人也未看清楚吧。”一旁一直不作声的苏辰插上一句。 “可若是凶犯看清了呢?死者如把最后的讯息留得这样直白,未免太冒险了吧?” “笑话,指西便是指西,还能是什么意……” 苏辰的话断了,青离却开始笑着替他续上:“小女子就等您这句话呢,所谓五行相生相克,与万物相应,指西的话,可以是四方之西,四季之秋,五行之金,五色之素——对了,苏公子没发现,每个房间有一人名中凑巧带了颜色么?” 五行论是古代盛行的一种体系,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天地人道相合,五行与五方、五色、五味、五脏等等的对应关系记载,例如青、赤、素、玄、黄等五种颜色分别对应着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这时,四周听众看到盘问的笔录上赫然写着:青离、朱深、苏辰、玄真——经这么一点,突然都恍然大悟,把目光投向了苏姓男子。 “姑娘,姑娘……在下不知姑娘是何意思,姑娘也说了,那指西有这许多意义,要是没有证据,那可是屈杀好人那!”苏辰额上现了汗,强自辨着。 “你们昨晚见过,今日他可换了衣服?”徐达突然插进来道。 孺子可教也,青离适时闭了嘴,暗笑,用殿上香炉伤人,多半是出于冲动,衣服上定会溅有血迹,所以徐达有此一问。 “好像不曾,顶巾倒是不甚一样。”少年看了半天,说出这样一句。 青离无语……这个孺子不可教…… “看吧看吧。”苏辰捞着根救命稻草,擦汗道。 是啊,总不可能衣裳没事,顶巾沾血吧,徐达也想不通。 “朱小官人也换过衣服么?昨夜看是浅绯,今日怎么是朱红?”青离道。 “我?并不曾啊。”男孩低头看自己身上,“想是昨晚月光下面,显得浅些?” …… 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吧?- 在后院的茅厕中,捞出了苏辰昨夜穿的长衫,上面果有血迹。 后据苏辰招供,他本是与邻县一位小姐定亲,因这老道受人财帛,专意讲了许多二人不合的话,导致亲事不成,他特来找老道理论,没想到后来一语不合,冲动之下竟打死了人,他便生出嫁祸的心,进去东房,将香炉放在醉汉手上,又帮他割断绳索。至于老道的手势,他当时并没明白,还庆幸他指错。 能知天机,本当何等荣幸,却因区区财物,故意曲解,岂不招致人祸哉?- 犯人羁押,余者各自走路。 青离跨上夜刀的马背,挽缰正欲前行,却被前面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拦住。 “姐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眼睛眯着,声音还是甜甜的。 青离看了看他,继而毫不客气地大笑,“小兔羔子,我图你报答才帮你么?” 那边万姓妇人自轿帘里探出头来,毕竟吃人嘴短,不敢再用眼剜青离。 于是青离就从马上俯身下来,伸手在小孩头上狠狠胡橹两把,大笑扬长而去。 (二十六章五色下完) ———————————————————————————— 赫赫,埋个线到结局~~~ [] ! 二十七章 红粉化灰夜夜哭 1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回来忆着五弦声 ——[唐]王建《宫词》 ———————————————— “回大奶奶,稻草引火虽快,却容易给菜里带上烟味,麦秸和棉花秆烧起来常噼啪作响,所以煎炒类菜,都是用干芦苇引火,若是烧鱼,则当用香茅引火,以除腥气。” “好了,今儿起,改名慧空,慧净,带厨房去吧。”象牙椅上的白胖妇人头也不抬,闭着眼捻着佛珠,道。 青离冷汗……有必要给烧火丫头起法名么? “大姐虽一心向佛,这侯府上,丫头都叫这等名字,未免太清素了,我看,叫慧儿、净儿如何?”次席椅子上的女子笑着发话,看时,这女子一身大红洋缎,使金丝绣着百蝶穿花,穿着贵气,脸面妖娆。 “那便依着妹妹吧。”白胖妇人仍然没睁眼,淡淡说道。 “慧儿,净儿,还不快叩谢二奶奶赐名!”一旁一个个子很高,装扮也颇为华丽的大丫头连忙喝斥二人。 于是青离与身旁一同跪着的女子叩谢了,往厨房去不提- 奇怪青离这是在做什么吗? 如你所见,在应聘烧火丫头。 很多人以为女刺客常走色诱路线,其实是颇大的误会。 侯门深似海,百花竞姣妍,想通过色相引诱,恐怕还没见到正主,先被前面几百个女人给踩扁了。 就算撞大运被招去承恩,这些显贵们还多半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胸怀”,若摊上一次,不但不能下手,只怕倒要蚀本。 再退一步说,能与目标单独相处,行刺成功,那漂亮的人,自是众目所归,到时还怕不三描两画,弄个图影满城张贴,一抓一个准? 青离曾经慨叹过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其实这话略有些不严密,起码她烧火烧得真的不错。 所以她常常都是以这个身份混进高门大院。 穿粗布,脸上抹黑,不涂指甲,装不识字,能有多不起眼,就有多不起眼的样子,才好行事- 奇怪她身边的女子是谁? 是小沐,飞花楼里呼她“七爷”的吕小沐。 当她在客栈里住着,打开门看见小沐湿淋淋地站在门外时,曾一阵狂喜,以为是姐姐有什么消息,妈妈特地遣小沐送来。 但很快她的余光瞟到黑色信封,很厚的黑色信封。 “七爷,妈妈说,紫迷的事,全权交给她,七爷还是先把这单做了。‘客人’太多,小沐也会同去协助。” 青离先惊后笑,老狐狸担心她会败露,开始让接班人实习了。 不过确实,姐姐的方面,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线索,还是交给耳目众多的柳明凤打探好些。 这,就是开头那一幕出现的原因。 通过开头那一番说话,几个人间的情势,青离已经可以判断,跟许多贵族家里一样,昭阳侯钟旗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不得宠爱的常年吃斋念佛的正室,一个虽不见得年轻貌美但凭着资历深久掌着内务实权不犯大错也难以撼动的二夫人,以及一个善抱粗腿的对上逢迎对下凶悍的通房大丫头。 大夫人全名郑明烛,二夫人全名管亦香,丫头全名韩鸦儿。青离莞尔,正室姓郑,管事的姓管,韩鸦儿——谐音玉颜不及寒鸦色的“寒鸦”,倒都方便记得 后两个,都是要死的人。 除此之外,阎王爷的名册上还有四位,都是侯府里近年得宠的夫人或丫头。 青离笑起来。 她心中酸楚之时,总会笑的—— 混了几日,青离已把府上地势摸熟。若从天空鸟瞰,府宅基本是两个小长方拼成的一个大长方,从大门进,先看见昭阳正殿,长乐、长春二宫分居两侧,用传统观念来看,属于“男主外”的范畴,都用来会客议事,而一旦跨过了衔接着两个长方的未央门,就几乎全是脂粉钗环的天下了,包括主管膳食、裁衣、园艺等的后勤处所,也都在此处。在此之外,角门还连着一个偌大的园子,供女眷平日散心之用。周边良田货铺,甚至一间寺庙也都隶属侯府,由下人分管。 而她现在,就沙沙地踏着黄叶,看两旁枯杨慢慢向后退去,与小沐一道跟在韩鸦儿的后头,给孙夫人送东西去。 孙夫人是昭阳侯第四房夫人,小名娇娇,府上不少人觉得她矫揉造作,故作娇嗲,不过目前侯爷似乎正好这口,是以势头一时无二。 “原来这里有路,我上次去,竟是从园子里走的。”吕小沐,也就是这里的“净儿”道。 “这条是大路,园子里难走又绕远,妹妹怎么倒先认了那一条?”柳青离,也就是这里的“慧儿”答。 这本是闲话,没想到却引得前面鸦儿突然停下来,立着眼睛向二人道:“白天可以,要是入夜了,就千万别出西角门,知道么?”, “为啥?”小沐疑惑。 “问那么多干什么!” “听说已故的太夫人年轻时,曾在那单独辟了一倾田供府里早夭的女子埋骨,起名‘红妆斜’,每风雨时,似有人歌哭,韩姐姐是怕你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白白送了小命。”青离笑道,却给小沐丢个眼色,将“不该看见”四字咬得略重。 这几日来,青离捕风捉影,了解一点管夫人与内务房总管阎仁的关系,听鸦儿这么一说,看来不但真有其事,连幽会地点都知道了。 这层关系,政治意义应该大于感官意义。 因为阎仁是阉人。 明朝的宦官很有名,报考热度不亚于现在的公务员,有记载说,万历年间,曾每年有十万人自宫以求进宫,皇宫自然容纳不下,于是许多流入公侯府上。此时虽然还是天顺末年,但风气已开,阎仁就是府上另一位实权人物。 小沐果然会意偷偷点头,又趁势道,“妈呀!这不是有歌声!?” 青离侧耳,果然一阵缥缈琴音夹在初冬的北风中送来,流水行云,有如天籁,间又杂有听不甚清的歌词: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阶…… “就你个小蹄子一惊一乍!”鸦儿转过来,骂道,“那是北院一个姓秦的贱人弹琴,侯爷有三个月未去她那里了!现在离西角门还远,哪里见了鬼了!” 小沐忙诺诺连声,不敢回言- 很快,差事办完,鸦儿又带着两个黑妞从孙夫人的赏梅轩出来,要往她主子,也就是二夫人管亦香的枕霞阁处去。 出门正遇上孙夫人的丫头珊瑚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回来,鸦儿上前故意一撞。 “哎呦,这可对不住姐姐了,妹妹来帮你捡。” 珊瑚面如土色,一把推开她,扑去护住面前散开的书轴,连忙卷起。 鸦儿虽然被推,倒无怒色,笑嘻嘻只向回走。 青离眼尖,早见那轴上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一句,落款沈度。 沈度是永乐年间台阁体书法大家,深为成祖所赞,与弟沈粲并称“二沈”,兄工楷书,弟善行草,一向有“不欲兄弟间争能也”之说。 看这一幕,她猜个八九,过些日子,是侯爷寿辰,各房里自然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拿出些手段来,同时,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什么送东西来是幌子,打探孙夫人要送什么寿礼才是目的,韩丫头完成任务,自然高兴。 不过韩鸦儿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至多是以为要送名家字画吧? 青离的目光扫过珊瑚、鸦儿、赏梅轩的匾额,在小沐身上停留一下,最后茫然地望天。 仿佛有黑色的诡丝从每个人身上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在空中纠结缠绕。 她相信自己像从来一样,是设扣解扣都玩的最好的那个。 只不过,这场游戏,到最后,没有赢家。 (二十七章五弦一) [] ! 二十八章 红粉化灰夜夜哭 2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回来忆着五弦声 ——[唐]王建《宫词》 ———————————————— 青离裹紧短袄,往枝叶里又钻了钻。 这是棵柏树,秋冬也不落叶,适合藏人。 柏树经常是种在坟前的,这里也不例外。 不过能有此待遇的,也不过两三个而已,余下的,好些的有块墓碑,若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包,也就那样了。 这里的风,似乎都比别处多了几分凉意。 据说下雨的夜里,从路边走过,能听到年轻女子隐约的啜泣。 由于这些传说,这里地头上专门盖了间小庙镇着。不过庙里的佛像,因为是铜铸的,还被不知哪个不肖子弟偷走了头颅,拿去换钱。 这夜是十一月初三,没有雨,只见天上一弯苍白的新月,地下数点幽碧的鬼火。 这里是,西角门外的红妆斜……- 青离在等人,尽管她心中多么不希望见到要等的人。 她已经亲眼看到管夫人与阎总管先后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地经过树下,向不远处的破庙去了,破庙的窗口很快有明灭的火光。 她不是在等他们。 子时三刻,她等的人还是来了。 于是她黑凤蝶般从树上轻轻飘落。 对面的人,玲珑纤细的身量与青离相仿,也是一样儿瓜子儿脸,明肌胜雪,但一双西湖水含烟似的杏眼,与青离的冷澈相比,美得挑逗了许多。 “小沐,为何行动不告诉我一声?你这样一刀下去,怕查不出来怎的?”青离这样开头,还是尽量往好了想的。 “七爷,我不是去捅刀的。” “那就更不明白你犯什么傻,撞破了他们,明天死的是你。” “不会的。” 青离注意到,面前的女子脸上贴了花钿,头上绾着珠钗,一身水红色衣衫在夜风中微微飞动,把娇小的腰肢衬得愈发不堪一握——她是精心打扮了来的。 “小沐,何苦这样作践自己,这次几个人,我会都弄妥贴的,你看着就好。” “七爷,你老了。”水红色女子沉默一会,略低了头,但明眸依然直视青离,道。 青离哑然,良久,道,“我不过想多拦你一会儿罢了……这路踏上去,是回不来的……” “那你为何踏上去?” “我没得选。” “我有得选么?选择做一辈子你的丫头?” 青离低了头,不错,她早些日子已经隐约察觉小沐有些不对,那么现在再怎么用心良苦也是白费。 所以她决定还是直接问: “小沐,是你卖了我吧?” “……为五千两,你做过更多。”小沐愣了一下,但回答得还算坦率。 ` 默。 ` “妈妈知道么?” “不知道,不过现在也许会猜到。” “为何把紫迷扯进去?” “我只说了你的长相而已。那怕是他们从别处得来的信儿。” “你卖给官府还是个人?” 青离问完,自己解答了:“应该是个人,我被官府抓去,只怕会找出你来,还是黑道做事利索,不留后患。” “七爷还像从前一样睿智。” “你刚刚不是还说我老了么?” “妈妈说过,七爷能纵横天下,*的不是头脑、功夫、相貌,而是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现在七爷什么都在,就是丢了这股劲儿。”小沐顿了顿,眼睛里有了些挑衅的目光,道,“你已经压不住我了。” “那这单子怎么办?” “各做各的。”小沐说着,水红色的衣袂已从青离身边流过。 “小沐!” “七爷还有何见教?”女子微微停了一下。 “你真的要去么?跟太监做超痛的,他们发泄不了,会用牙咬……”,青离说这话时,竟堪堪挤出一个笑容,仿佛一切真的可以都是玩笑似的。 “我的路。”小沐头上珠钗晃动了一下,人却终于没有回转,斩钉截铁般吐出三字,脚步又飒飒向前。 冷夜荒坟,鬼火莹莹,远目所及,竟再无生气,天地间似只有这一红一青两个身影,背对着背,距离逐渐拉长。 青离似乎落下过让卖她的人有命拿钱没命花这种狠话吧。 但爱恨情仇,如果都只有四个汉字这样分明,就好了……—— “大姐,净儿这丫头中用,妹妹从今儿起,打算把她从伙房调出来,收在自己房里,特来禀告一声。” “善哉善哉,妹妹自主便是。”白胖妇人仍然没有睁眼,只敲着佛磬道。 管亦香笑笑,凡事还是请示一下正室的好,既能贯彻自己的意思,面子上又好看。 她清楚地记得,昨晚正在破庙与总管缠绵,突然一个丫头撞进来。 “我,我看到火光,就,就过来看看……”丫头往后退着,舌头似乎都打了结。 “……那你都看见什么了呢?”阎仁支起肥胖的身体,满面笑容地问道。 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稍一思考,双手抓着自个前襟往两边一撕,两朵红梅便傲然绽放出来。 “还算聪明。”阎仁呵呵笑了几声,俯下身享用去了。 管亦香冷笑。 岂止还算聪明,不仅聪明,而且大胆。 虽然丫头演得很好,但盛妆华服分明说明她不是什么不小心撞破,而是故意前来。 来缔结同盟的。 所谓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想与一个龌龊者迅速站在同一战线,分享他的龌龊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法子。 这种同盟往往不能维持很久,不过,往往也不需要维持很久。在同盟期间内各取所需就最好了。 管夫人在几次眨眼的时间内决定接受这个同盟,因为不要说已走下坡路的自己,就连韩鸦儿,侯爷都已有厌倦的意思了,所以她需要一个新鲜的、美貌的、伶俐的丫头,吸引侯爷多往自己房中来。 当然也有丫头过于受宠,升为夫人的例子。 可人生什么事是毫无风险的呢? (二十八章五弦二完) [] ! 二十九章 红粉化灰夜夜哭 3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回来忆着五弦声 ——[唐]王建《宫词》 ———————————————— 昭阳府是在鲁地,此时已十一月半,北风薄薄地送来一场雪,实在算不得什么奇事。着了风雪,感染风寒,也自然再正常不过。 即使是天下第一刺客又怎样,还不是血肉之躯? 只不过,青离这病,却来得太不是时候。 明日便是侯爷的寿辰,大伙儿都早早歇下了,准备应付要打二更起来就开始忙的一天。所以,她要布置机关,有足够宽松的环境,却也有足够紧迫的时间。 从举办寿筵的天伦殿,到孙夫人的赏梅轩,有两种走法,一条是上次跟韩鸦儿一起走过的大路官道,胜在平直好走,一般为人所选,一条就是从这园子里走的小路,虽有曲径通幽,路上却已长了青苔。 青离正走在这条小路上,园子里的花木也大多落了叶,在无月的夜里耸出横瘦的黑影,偶尔有被惊起的夜鸟,多半留下婴儿啼哭般的凄厉一声,突拉拉飞上天去。 小路有一个必经之处:一座名为“翠悠桥”的吊桥,青离颇喜欢这名字,闲散时常来看看的,不过今夜,她却几乎是用蹭的来到这桥边,坐下来喘着气*着冰冷的桥廊,看呼吸在暗夜里也变成白雾。 妈妈曾赞过她发烧的时候是最漂亮的,因为原本苍白的两颊会染上绯红,眼睛也会因虚弱而削去煞气,变成轻泛泪光的桃花眼。 可比起倾国倾城,她宁愿不要生病。 头疼得真快裂开了,明明不是做梦,多少过往的画面却席卷而来。她拼命把意识拖回来去扎挣着去完成手上的工作,可还是有许多片断不受控制地闪来闪去。 ——爹? ——粉嫩的脸蛋被胡茬扎得生疼,却还是咯咯笑着,因为爹可不会经常这么开心。 ——“小七,晓不晓得,爹今天打了大胜仗,连也先的兄弟都被炸死了?” ——“也先是谁?” ——“嗯……来打我们国家的坏人……” 明日侯爷寿辰,是难得的好机会,就算难受,也得布下这个机关,青离咬咬牙,往桥下探去,湖面的冰已有寸厚,足以承受纤细的她。 ——三哥? ——小小的身躯被温和地抱起,手脚在空中乱抓,却还胡乱喊着,“打呀,打呀!” ——“小七,女孩子家家怎么舞刀弄剑的,乖乖跟先生学认字去。” ——“认到一百个字,你们要陪我玩骑马哦!” ——“又来了。” 测定方位,选好弩座,还要用柳钉牢牢固定,设定机关,马虎不得。 ——大哥? ——平时爱说爱笑的人为何沉默?平时粗糙有力的大手为何冰冷垂着? ——“不准哭!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爹的嘴唇绷得紧紧,字字掷地有声。 ——可为什么,他的眼圈好像红了? 从风向风力上考虑,这个时候,都是刮北风,不出意外,也不会强到能吹偏劲弩。 ——娘? ——惊恐的眼睛隔着门缝窥视,仔细听着那些她还未必听得懂的话。 ——“夫君,你也得罪过石亨,现在还要去为于大人求情,只怕自身难保啊。” ——“于大人的‘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你不是也最喜欢的么?” ——微不可闻的啜泣…… 扳开弩座,夹入弹簧,用一根细而结实的线,连在桥身上,以便感知过桥的重量。 ——姐姐? ——“青离,姐姐无用,帮不了你别的,唯有每日焚香,一生茹素,求你平安。” ——“佛祖要保佑我,那才真是瞎眼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照做了,每日的三炷香,都是叩头到地上的,以往最爱吃的小黄鱼,也从此再没沾过。 凭过往的经验,弹簧的刻度大约应拨在第十二格,可眼前重重叠叠地双影,怎么也看不真切。 ——妈妈? ——“快点喝,伤好了才能再给我挣钱!” ——“好大的参,很贵吧?” ——“废话。” ——“多少钱?” ——“五千两。” 勉强把弩箭上上去,在桥底轻轻一拉,一道金影“嗖”地窜了出去。果然不行,这样万一有偶尔经过的丫头仆妇就发射了,伤不到目标,反会暴露。 ——小沐? ——“妈妈你快来呀,七爷烧得火炭一样!”声音带着点哭腔。 ——“我要是病死了,你会哭吗?” ——“七爷别说傻话,七爷不会有事的。” ——“我是说要是……” ——“会的,会的,楼里没人像七爷待我这样好……” 将金箭撤下来,重调弹簧,眼前愈发模糊,不得不用手指捏着,一格一格地感知。 ——云舒? ——“这早已不是那个单凭个子高就可以保护别人的世界,遇到你,我才知道,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多么可爱。” ——“如果有一天,你在乎了哪个人,那个人比我幸运,因为无论面对什么,我相信你,不会让他有机会半夜对着灵牌落泪”,还是他的话,坐在箱子上拿着别人的灵牌讲的。 ——“为什么我要跟你们去啊?” ——“我需要你。” 试着再把金箭安上,已经摸索出十二格刻度,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吧,明日,蓝幽幽的箭头会贯穿孙夫人的粉颈,红琼赤玉,将喷薄而出。 ——血? ——鲜红的,浓烈的,粘稠的,腥臭的,似乎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泼来。 青离胸中一阵翻滚,不由伏在地上干呕,要不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就太难看了。 等稍稍平静了,她起来再次尝试将箭设置好。 没想到,当手指碰到冰冷的机恬,那种感觉再次涌来。 满嘴苦得厉害,是胆汁吧。 她不敢再动,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空气中仿佛都带了冰凌,刺得她喉咙更加作痛。 远远地传来更夫的梆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 时间这样快么? 伙房的人要最早起来,她不在会很奇怪。 于是青离顾不得拆卸弩座,只扯过大把青苔残雪用来遮蔽了痕迹,将金箭收回身上,急往回去。 不管什么原因,想到今天做不成这个事情,她心中懊恼之余,却又无端地松了口气,病势也似乎轻了一半,腿不似方才那么重,眼前也不再昏花。 装不上这机关,只是因为生病,只是因为生病罢了! 她反反复复这样想着,以至于几乎要出声读出来,但不知为何,还有一丝恐惧无由地袭上心头:自己是不是真的废了?…… “好一幅‘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沈书婉丽,正配这佳句天成。”昭阳侯展开孙夫人所送寿礼,赞叹道。 “妹妹好心思,果然墨宝难得。可惜空有词章雅致,没有胜景赏心哪。”管夫人也上来观看,笑着说道。 “姐姐怎么知道没有?”孙夫人小嘴一撅,满脸天真状问那二夫人。 “娇娇别闹。”侯爷笑道,“现在不过十一月,你能变出一庭梅花来不成?” “我要变出来了,侯爷怎么赏我?”孙娇娇上前挽住侯爷胳膊,歪着头道。 “侯爷,娇娇一向最知道您的心思,早在春天,就把赏梅轩里的腊梅全换了早梅,专意等您寿辰时开放呢!”旁边早埋伏了一个说得上话的嬷嬷,给孙夫人作论语正义。 “奥,真的?”侯爷大笑,“难得娇娇这番心意,今夜本侯就来个‘踏雪寻梅’。” 席上其他夫人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但侯爷兴致起来,少不得跟着前去。 于是一支倚仗浩浩荡荡向赏梅轩开进。 孙夫人自己走在最前,回身拉着侯爷的手臂,不时娇笑。 “怎么不走大路?”雪夜的小路有些幽僻湿滑,侯爷的眉头皱了一下。 “侯爷说了,踏雪‘寻’梅,正是要走这曲折小路才有意思,走嘛走嘛。”小女人一脸娇痴,使性子道。 “好,好,依你依你。”- 很快到了翠悠桥,这桥身很窄,不能容二人并肩,方阵人马自然就被拉成长蛇,接踵过去。 “侯爷小心。”孙夫人已经行到桥中段,回头笑对夫君道,昭阳侯走在第二个,身后两个阉官,在这窄处举着硕大的伞盖,颇为滑稽。 当一个抱手炉的侍女也踏上来,桥身突然一震。 一声惨呼划破光滑的夜色,看时,孙夫人慢慢瘫倒下去,后心处一支银色小箭闪着寒光。 翠悠桥,变作了奈何桥…… 全场一时凝固。 唯有失去主人的赏梅轩内,空余一庭早梅怒放,对月吐艳喷霞…… (二十九章五弦三) [] ! 三十章 红粉化灰夜夜哭 4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回来忆着五弦声 ——[唐]王建《宫词》 —————————————————— “小沐,信封里不过六个人,现在却已不止死了二三十个。” “只要该死的在里面就好。” 一望无垠的夜,黑得能吞噬人心。青离与小沐对面站着,却看不清彼此的样貌。 那夜检查后,发现箭头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箭身上镌了深峭的“不恕”二字。 侯府震动。 管亦香第一个从混乱中镇定回来,当场作了一个分析,大意是:不恕能在如此幽僻的小路上设下机关,可见对地形非常熟悉,所以必定是混在府里的人。但孙夫人的行动带有很大随意性,所以可能是被误杀的,刺客真正的目标是昭阳侯,因此还会留在府中继续俟机下手。 这番话听得当时走在第二个的昭阳侯一愣一愣的,立刻下令全府彻查。 彻查是个动词,前面需要主语。 这个主语不出意外地落到了管夫人和阎总管身上。 青离得承认,管夫人的分析对了一半,可以说有很强的推理能力。 不过更强的,是她抓住时机的能力。 要么怎么彻查中,丢了性命的都是她的对手或者异己呢? 管亦香要怎么样,青离自然管不着,但她知道现在管夫人的得力丫头“净儿”在里面肯定功不可没。 所以她冒险把小沐再次约出来。 “我们杀人不过是为财,主顾要买的命,按约送去,若连无关的人都扫上,倒显得谋划不够周巧了。” “七爷好清高个人儿。”黑暗中传来莺语娇声,却带了十分讥诮。 青离默了一下,继而冷笑,“我是五千两一人的价码,你是五千两二三十人的价码,我可不还有得比你清高些。” 小沐却也不恼,同样笑道,“是么?我还以为七爷已经不能接客了,上一个客人,还是小沐替七爷服侍的。” “你……!” 青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的话中原有些双关贬损的意思,小沐就更明确地挖苦回来,而最重要的是,小沐戳到了她的痛处:那个机关她最终没有弄成,后来射死孙娇娇的无疑是小沐的箭。 “不恕”不过是个名号而已,可以是柳不恕,也可以是吕不恕。 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夜,又一个星光凄迷的夜。 青离奇怪昭阳府中的事情怎么总发生在夜里,不过或许这里根本没有白天。 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的第一反应是用烧火棍狠狠戳了前面脖子伸得鸭一样长的胖厨娘一记,然后在对方的怒目下连声道歉。 因为她知道,今夜,腊月初三这个本应平淡无奇的夜晚,亥时二刻的不在场证明,将会相当重要。 伙房所有人都跑出来了,有的嘴里叼着一块剩馒头,有的手中是刷到一半的锅,个个眼睛都快掉出来沾上泥了,好像见到了鬼。 也许他们真见鬼了。 一个穿白衣的人影,提着盏忽明忽灭的风灯,出现在他们视野之内。风灯掩映下,隐约可辨身形是个女子,与素衣上横七竖八的黑色血痕。女子的身材应是颇高挑的——如果她颈上有头颅的话! 厨娘推推杂役,杂役推推灶头,互相证明了都不是在发梦。 无头的女人停下,有些作势要过来的意思,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快跑”,可怜这些刚刚还瞪眼看着的家伙们齐刷刷全向后转,逃得是哀鸿遍野屁滚尿流。 好在她终于是没有过来,定了定又飘向远处。 “她,她是往西角门去的!”一个杂役盯着女子后身,杀猪似的叫道。 厨房的人怕还可以跑,家丁就没那么好运了,侯爷一声令下,谁敢不追。 说来也怪,这女子往埋骨田方向行去,似乎你快她也快,你慢她也慢,任这些壮汉追得汗流浃背,始终都在前面约百步处飘着。 一路追来,府中的华彩渐渐褪去,幽微可闻红妆墓上传来的歌泣,白衣的背影也越来越模糊,背着残月,毛骨悚然的家丁们只凭着那盏风灯摇曳死撑着前进的脚步。 忽然间,风灯灭了,红妆墓上流窜着碧绿的鬼火,一个女人的尖叫也同时响起,在这幽怨的地方回荡。 半晌的沉寂后,几个大胆的家丁沿尖叫的方向寻去。 他们看到一盏残旧不堪的风灯,一披血迹斑斑的白衣,一个赤裸的昏死过去的女人和一个同样状态下的阉人…… 有人细看了女人,她不但有头,脸还很漂亮,只不过,这个局面,再有一百个脑袋也长不住了——她是二夫人管亦香。 之前并不是没人想过来捉奸,但出于各种原因——最主要的是谁身上也不干净,怕管亦香鱼死破都咬出来——一直没有实现。 但鬼是不怕的……- 侯府再次陷入了一场风暴,你猜我,我疑他,今日抄没,明朝举发,平素的一点睚眦,在暗夜中被无限放大。 人生本如飘絮,强风过处,有的零落沾泥,有的却直上青云。 这次抓住机会的是韩鸦儿。 以前人们认为韩鸦儿只是逢迎拍马的主儿,没了管夫人这棵大树,她会最先倒霉,但最近她似乎突然聪明起来了,不只别人这样说,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青离冷笑,以韩鸦儿的性格,若想通、发现什么,必定第一个施施然向侯爷邀功。 她未必有想通、发现的能力,可不是还有吕小沐,也就是她“忠心”的“净儿”妹妹在么? 想必小沐干得很好,将推理说得就差一层纸,却又让这只“寒鸦”自行啄破。 曾经低眉顺眼满脸稚气的小丫头已经满师了。 岂止满师,简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到现在这只最后的“寒鸦”,自己一角都没有轧上。 是不是真的老了? 如果真的不能再杀人,似乎烧火这份职业也蛮有前途的…… 自嘲的笑意被一声呼喝打断:“快去听!韩鸦儿举发大奶奶呢!” 于是青离将黑乎乎的两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与群众保持一致地跑去。 (三十章五弦四) [] ! 三十一章 红粉化灰夜夜哭 5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回来忆着五弦声 ——[唐]王建《宫词》 —————————————————— 大约韩鸦儿用马屁铺垫了很久,青离赶到时,也不过刚刚说入正题。 天伦殿上,昭阳侯坐在正中的石青金钱蟒椅上,身边几个侍卫眼睛都睁得溜圆;郑夫人坐在旁边的绣墩之上,仍然闭着眼捻着佛珠,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与之对比的是韩鸦儿的疾言厉色;四周围了一圈子人,殿外更是乌泱泱的。 “什么无头女鬼,其实根本不是鬼怪,是人扮装的!奴婢查了多日,想了多日,终于想出那女人用了什么办法装神弄鬼!”韩鸦儿跪得笔直,大声道。 “还不快说!” “如果一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在夜里远处根本看不着。” “那女人又不是穿黑的。” “她一定是里面全黑,连脸蒙上,外面披件白的,等到了地方,把风灯一灭,白衣一脱,就溜掉了!” 昭阳侯沉吟半晌,道,“鸦儿此说听似有理,可为何说与郑夫人有关呢?” “我瞧这风灯眼熟得紧,众位瞧着呢?”鸦儿并未直接回答,反捧着那日留下来的证据,展示道。 “好像见过……可想不起来。”人群里有人应声。 “细瞅瞅,上头有字儿哪。” 众人细看,当然不会是红笔写成的大字,但似乎确实有模糊的印迹,好像原来用纸贴过什么字样,被撕去抠掉了。 “莫不是去年做灯谜的灯!?”昭阳侯一下子站起来,惊着拿过来详辨。 “当时灯笼用完都归回各夫人库房了,想那灯谜都是连成句的,侯爷一查就知道谁房里少了东西。”鸦儿得意地笑道。 为求证实,很快地,下人从各位夫人的库房内搜出许多灯笼,其中郑夫人的三只,式样与“女鬼”手中风灯全无二致,上面分别三句:乌木雕成无艳色;不唱菱歌唱佛语;只在功德无量处。 “一心一意事菩提!”有这三句提醒,侯爷一下念出了先前难以辨认的字样,又惊道,“这个本侯记得,迷底是木鱼,可不是郑夫人的灯谜么?” 众人惊哗,议论纷纷,许多人的观点是即使跟郑夫人有关,也怕是下人干的。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白胖妇人终于欠起身来,眼睛似乎微微睁开,却又深深低下头去,道,“侯爷且容妾身禀告,妾身的库房楼顶,因受风雨,约一月前开裂了,最近府上多事,并没顾得上修,要从妾身的库房拿东西,并不一定要妾身手里的钥匙不可。” 这应该不是谎话,不然也太容易拆穿了。 “再者,妾身看现在地上那件白衣,似乎是海外来的洋缎,妾身一向土布棉衣,库房里从不曾有那些东西的,侯爷也知道。”郑夫人继续说道。 谁最爱洋缎? 如果有人问这个问题,回答一定异口同声:管亦香。 管亦香在破庙里的时候,她的库房应该有人可以打开。 “好鸦儿,你未免也想得忒清楚了。”昭阳侯坐回座位,拿起青瓷茶盅,将杯盖在杯口磨了一下,冷冷道。 这一瞬间内,猎人与猎物的关系似乎掉了个个。 人群中响起了“原来如此”的声浪。 ` “奴婢,奴婢不过是合理推断罢了……”韩鸦儿慌了神,忙跪下道。 “本侯记得你并不识得几个字吧,为何知道与郑夫人有关?” “……是,是净儿告诉奴婢的……”看这情形,韩鸦儿哪里还敢隐瞒。 “什么白衣黑衣也是她说的?” 鸦儿刚才还唯恐人不知道自己的聪明,此时却恨不得全推在别人头上,叩头连声称是。 “鸦儿姐姐,夫人死后,我当你是在这儿的依*,你怎可这样栽我?”,“净儿”忙也出列下跪,哭诉道。 昭阳侯眯起眼睛看看地上的两个丫头。好歹他也是几十岁的人,有些基本的判断能力,以他对韩鸦儿的了解,怕她是被人当了枪使。至于净儿,是两个月前新近入府的,一进来就发生这么多事不说,平素的样子,也似乎有些深藏不露。 于是他问道:“初三晚上,你们都在何处呢?可有人作证?” 鸦儿供称说一直是与另外一个丫头一起当值,可那个丫头前天刚上吊死了。 净儿供称说子时左右与大伙儿一起看到那女鬼向西行去,可大家都太惊愕以至于没人能明确为她作证。 简言之,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对了!”净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站起身来,显出娇小的身材,“那女人长得高着呢,大伙儿看我怎么会是?” 不错,前面交待了,韩鸦儿个子很高,吕小沐却玲珑纤细,于是暗流涌动的舆论似乎偏转过来,因为大家印象中,白衣鬼的身形颀长。 “净儿”的面具下,吕小沐暗自发笑,谋划还算周密,这个包袱还叫得响吧? 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 她稍微犯了一点错误,或者说,她也许欠了一点运气。 韩鸦儿突然恍然大悟般扑上来,抓着她的衣领,目眦尽裂地吼道,“不是蒙着头,是缩着头!因为没头,才高啊!” 人心里转过的东西比语言描述得要快不知多少倍,这是句逻辑不通的话,可当一个人想明白了,差不多所有人都明白了。 将黑布蒙头的思路稍微一变,可以想见,把整个人都在白袍中罩着,也就是说头部藏在外衣肩部的位置,同样可以达到远看“无头”的效果,而且由于人们的心理定势,计算身高时是连头算的,一个小巧的女子就可以让人感觉很高。 小沐的脸上有些白了。 这样的话,她就跟韩鸦儿又站在同等嫌疑线上——不,以多年的了解,人们恐怕会猜到,鸦儿有这个心,也没有设局的功力。 纠缠下去,只怕大事不妙…… 怎么办,怎么办呢? ` 就在这节骨眼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满面尘灰的女子顾不得礼数,从门外扑进大殿,抱着她的腿呼道,“净儿,初三晚上你不是去给北院秦夫人送描花样子去了?怎么不告诉侯爷呢?” 小沐立时一愣,她是给秦夫人送过东西,不过不是初三,而是初二晚上,若叫来对质,岂不全露馅了?那青离这么说是何意思?帮她还是害她? “这是谁!”她还没来得及答话,昭阳侯先问道。 “净儿的姐姐,跟净儿一起进来的。二妹妹赐了名‘慧儿’的烧火丫头。”上面大奶奶从容发话答疑,倒把小沐青离都吓了一跳:来时根本没看她睁眼睛,居然也会记得。 “因为我回来时,已经看到白衣女人,足以说明我不在场,前头的事情就没提了。难为姐姐还记着。”小沐镇定回来,强笑着回答,这会儿怎么说她也不能跟“姐姐”唱起反调来。 “你回来都子时了,之前那东西闹了好一会儿呢!若秦夫人能作证那东西出来时你在她那儿,岂不更好?” 昭阳侯沉吟一下,道,“把秦玉颜叫过来!” 吕小沐的手脚开始冒出冷汗,她跟秦夫人不过送东西那一面之缘,青离更可能见都没见过,总之是一点准备工作都没做,秦夫人不可能故意帮她掩饰,一对质岂不什么都完了? 她低下头去,恶狠狠地盯住身旁的人,心中很想掐住她的脖子大吼:柳青离,你恨我也不用这样!我们始终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这么干自己不也要玩完么! 然而,她对上一道三白眼内射出的狡黠而带点威慑的目光…… 大约顿饭工夫,秦玉颜来了,她穿一领素白的衣裙,在这寒日显得有些单薄,也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她的手非常漂亮,十指细嫩修长,指甲用凤仙花染得均匀,这双手只要搭在琴筝上,本身已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秦夫人,您告诉侯爷,我妹妹净儿初三的亥时,是不是给您送花样子去的?”青离表现出一个担心妹妹的姐姐应有的样子,跪着抢上去问道。 看秦夫人樱唇微启,吕小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怎么能这么问!回答当然是否定了! 然而从樱唇里吐出的字太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明明是有利的回答,却让她有闪着腰的感觉。 那是一个淡淡而坚决的“是”。 秦夫人为何要帮她圆这个谎呢? “真的么?你确定是亥时?”昭阳侯追问道。 “妾身还记得那时看了更香,应是亥时不错。” 初三那夜,从鸡人刚刚报过亥时到子时二刻为止,白衣女子一直出现在人们视野之内,因此若与人在亥时内有交往的人,必然不可能去扮神扮鬼。 “她送给你什么花样子?”昭阳侯仍觉奇怪,不死心道。 “回禀侯爷,净儿她送给妾身一幅蝶恋牡丹图样。” “她与你说了什么话?” “回禀侯爷,并无太多的,妾身留她小坐,她说天色已晚不就留了。就这些。” 小沐听得发愣,这些都是事实发生过的不假,不过在初二,不在初三,难道是秦夫人记错了日子? 初二初三,本都是平凡日子,秦夫人既然这么说,谁也找不出破绽来。 净儿的不在场证明宣告成立…… 所以,另一个就倒霉了。 ` 至此,青离与小沐的任务彻底结束。 (三十一章五弦五) [] ! 三十二章 红粉化灰夜夜哭 6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回来忆着五弦声 ——[唐]王建《宫词》 —————————————————— 围绕昭阳府邸的有两条河沟,这时河面已结了冰,在明月照耀下闪闪发亮。 虽然还是夜里,倒是青离入府以来见到的最好的月亮,疏朗安宁,不似多风多雪的前些天,不是被乌云遮住就是笼上一圈血晕。 青离将粗麻外衣脱去丢在岸边,在冰上破个洞,撩了两把冷水洗去黑灰的面具。 今天她犯了点小错,被罚举着水盆跪在雪地里两个时辰。 本来嘛,若要自尽,好歹得给个理由。 没人会跳下冰河去打捞一个烧火丫头的尸首,他们会拿着这件外衣与这个理由上去交差,然后很快将“慧儿”从记忆中抹去。 这正是青离想要的。 ` 布置好这一切,她估摸一下院墙的高度,打算飞身出去,不过这之前,似乎还有点事情可做。 她回头,身后立着一个同样玄色的女子,朗月之下,一双眼眸明润过天上的疏星。 “来干什么?我老了。” “姜是老的辣。”对面的女子低了头,轻声道。 青离满意地笑笑,毕竟奉承话谁都爱听。 “七爷还在嫌我波及无辜么?” “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方式,再说我若约束你,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小沐沉默了一会,继而又道:“我沦落青楼的原因,即使七爷也不知道吧?” “……不知道。” 小沐眼神开始有些失去焦点,越过青离落向远方,声音却依然坚定:“我的娘亲,原来也是这等大宅子里的夫人……所以我来到这里,就忍不住想起小时,看到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就忍不住爬到她们头上去,也不在乎往多了弄死……” “……” “七爷能明白么?” “我明白。” “要是七爷会怎么做?” “把那男的捅了。” 小沐哑然。良久,凄凄笑起来,“还是七爷一针见血。”- “好了,没事我走了,还麻烦你回去跟妈妈交待一声。”青离裹紧身上的夜行衣,开始摩擦双手。 “等下——小沐还有件事情要问!” “你说。” “七爷何时与秦玉颜攀上关系?” “别说关系,那时我见都没见过她,可也不得不赌一把。”青离回头,道。 “那她怎会如此卖力地帮我们圆谎?若是赌,七爷的注在哪里?” “小沐没听过一个词,叫‘礼尚往来’么?”青离狡黠地笑起来。 小沐闻言如醍醐灌顶——她只从自己这面来想,却从未揣测到秦夫人的心理。秦夫人独居北院,一样没有不在场证明,现在没人怀疑她,是因为她没有被怀疑的价值,可若一朝春风反照,那可保不住有人旧事重提,说不定她也正因此事烦恼,而这时有人给了她一个机会——如果她说与净儿见过面,那她本人当时也必然是不在场的——她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这么说……”半天,小沐才又开腔,眼中充满狐疑,道,“这单的主顾……说不定……是秦夫人?” “我们做这行的,认得银子就好了,你管谁是主顾?” “猜猜不行么?别说你没猜过。” 青离笑起来,说了句让小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乌木雕成无艳色,不唱菱歌唱佛语;只在功德无量处,一心一意事菩提’——小沐觉得这诗迷如何?” “这不是大***灯谜么?她一心向佛,连灯谜也做得这样。” “好个一心向佛!小沐又可听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啊呀!”小沐叫了一声,对比便知,什么一心一意,求取功德,根本就不是真有佛心之人说出的话。 青离又道:“你见过郑夫人睁眼么?” 小沐摇头。 “我想她也不敢。”青离笑起来。 “为何?” “那时殿上我跪着,所以瞄见一下,好家伙,寒得我半天掉了冰窟窿似的……” 小沐骤然睁大了眼睛,半晌,才说,“七爷到底棋高一着。” “那又如何呢……”青离笑得有些苦涩,隐去的后半句是“还不是混成现在这样”。 而变成这样的原因里,毫无疑问地有小沐一份,这点小沐也自然明白。 人是复杂的,在前些日子,她认为青离压制了她的怨恨还强于与青离多年相处的感情,而此时两股势力又有些反过来了。 “小沐还没多谢七爷相救。” “我并不是救你,只是我们毕竟在一条船上,难道不帮你帮韩鸦儿么?”青离淡淡道。 “那以后呢?” “你真不知道紫迷下落?” “真不知道。” “我还是想捅了你的,可又没十足把握打赢”,青离笑笑,抬起头望着天幕,最后化作幽幽一声长叹,“所以随缘尽份,各安天命吧。” 是的,她没办法忘记小沐曾经的好,就像没办法忘记她的出卖一样。 市井里听三国的子弟常常吵起来,“要是孙策不早死”,“要是关云长没大意”,“要是守街亭的不是马谡”…… 世界上有多少“要是”,就有多少既成事实。 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青离一个纵身,身影已在高墙之上。 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还有何事?”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孙娇娇是怎么死的!”小沐仰着头目视墙上的人,道。 “被你的箭射死啊。” “箭是我安上的不错,可你为何知道在那里设机关?” “因为我知道她会走那座桥。”青离笑道。 “为何?” “看到‘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加上这时令,我猜她是别有安排,夜里翻进去一看,果然一院梅花都打起骨朵了。昭阳侯附庸风雅之人,寿辰十有八九会去往赏梅轩。” “可去赏梅轩也有两条路。” “她一定会走园子里那条小路。” “而且走第一个?” “是。” “为何?” “我观察过,本来孙夫人步伐轻快,就经常走在昭阳侯前面。何况园子里的路雪后湿滑,而且绕远,昭阳侯人之常情,多半不想走,所以孙娇娇就更会在前面拉扯放娇。” “你这说得越发奇怪了,既然人之常情是走平直官道,孙娇娇选小路根本是一时兴起,你又如何料到?”小沐脸上的表情愈加疑惑。 “昭阳侯当时眉头都拧起来了,平素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宁可拂他意思,小沐以为真是一时兴致所至?” 小沐语塞半晌,道,“七爷是肯定她不会走大路?可这又为何?” “因为那夜刮北风。” 青离说完这句话,纵身一跃,一束纤细的黑迅速融化在茫茫的暗夜,留下小沐呆呆立在那里。 ` 还是冬天,依然刮着惨烈的北风。 远处高楼上缥缈的歌声仿佛荷塘的幽香般夹在风中传来。 小沐想到,这就是她当日与青离和鸦儿同往赏梅轩的官道,那天似乎也是听到了这个歌声。 不过这次她听清了歌词: 欲迎天子看花去……下得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回来忆着五弦声…… ` 是王建的《宫词》。 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说,一个妃子为讨天子欢心,特地邀他去赏花,可刚刚从殿前的金阶上下来,却一下生出思虑不周的悔意,因为路上可能会经过一个已经失宠的宫人的庭院,如果天子听到里面传来美妙琴音,想起昔日情形,又再宠幸回她,可怎么办呢? 日夜忧愁的,不止是失宠的女子,得宠的也一样。心机算尽,毕竟却都是可怜儿。 孙夫人一定会避免走大路的原因,昭然若揭。 夜未央,五弦长,睥睨处,滑过泪珠儿晶亮…… ` 三个月后,昭阳侯薨逝。 (三十二章五弦六本案件完) [] ! 三十三章 卖身?二十五两三钱?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写上一个案子自己都阴郁得不行了,让偶恶一恶吧 ——作者—— ———————————————————————— 腊月二十七,山东昌乐。 北方的冬日,不似南方湿寒,虽然冷些,太阳好的日子,也称得上天高气爽。 街上兴了年货的市集,喧喧嚷嚷,一溜道看去,挥汗大挂切肉的屠户,挥毫题写春联的先生,面前摆着各色花炮吆喝的摊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逛集市的人中,妇人女子多在忙着为几个铜板讨价还价;系红裹肚的小孩儿们则追着捏面人的推车,众多青皮的屁股一扭一扭;也有行色不甚匆忙的,把数个拿短板说书的先儿围得水泄不通,里面不时爆出一声“好”来。 这欢声笑语却与青离无关,她穿身不时踩到裤脚的男装,臭着脸拼命要从人流中挤出去。 她在懊恼着刚刚吃的败仗。 这得从她还在昭阳府烧火时说起: 柳明凤不曾食言,就在青离离开那里的前两天,收到一封书信,说是打听着泰安一家叫百芳园的行院一月前买进了一位叫紫迷的姑娘,不知是不是青离要找的姐姐,听说这个,青离自然马不停蹄地赶来。 方才她就去了百芳园,拿出一锭大银说要见紫迷姑娘。 没想到老鸨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我们这没这个人呀!” 原因后来青离差不多猜到: 她太过娇小,普通男装都极不合身,声音又细,弄得个样子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这副尊容,又见面就出手一锭大银,更加惹人生疑。 行院里姑娘合法来处主要有两种:亲人自愿发卖或是罪人的妻女。但也有些楼中勾结盗匪,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这种事情若被查实,将会坐罪甚至砍头。 老鸨虽然见钱眼开,但还没到为钱不要命的程度,她觉得青离太过奇怪,不知什么来历,衡量一下,宁可不做这单生意。 青离边走边想,时而又叹息一声,这一时心太急,没做好准备工作,真是坏了大事,再想扮客人进去,只怕徒增人家的疑心。而且勾栏中无日无夜,但有笙歌,想要偷偷潜进去查也难。 却怎么能打听到紫迷的下落呢? 思量着,离市集越来越远,身边渐渐冷清起来。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我知道你跟着!” 一个破褂子,太阳穴上贴块膏药的混混儿讪讪地从树后冒出来。 这人大概看出她是个女子,才一直往荒僻的地方跟,但估计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不然也不能跟了这半天没动静。 青离仔细看看他,突然计上心来。 “喂,说我是你妹子,卖到百芳园去,钱归你,怎样?” 混混儿显然吓着了……—— 爱用的珠宝,喜欢的花纹,独特的香味……这些东西都是容易给人记住的特征,所以青离平时几乎不打扮。 但她从百芳园老鸨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中,推测自己打扮起来应该还有几分姿色。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基本都是围绕打击她自尊这个主题展开的…… ` “你要多少?”老鸨根本没认出青离,拿耳挖子剔着牙向混混儿道。 “这么标致个大姑娘,至少这个数啊!”混混儿伸出三个手指。 “三十两?” “您老别逗了,三百两!” “是黄花闺女吗?” “不是。”混混儿略一迟疑,青离抢在前头答道,她小时有次坠马一只脚挂镫子上了,解下来时下身全是血,差点送命,虽然不想在这儿解释,多少还是有点介意。 “呦,那可就掉价了。”老鸨可能本来只是想甩下头,结果造成浑身都跟着扭动,显得特别地不屑。 “那,那也没关系,上手就能挣钱了不是?”混混儿干笑。 “呦,您当我们的钱那么好挣的呀?”老鸨白了他一眼,又向青离道:“会唱曲吗?” “不会。”青离老实说。 “看看,还得花老大力气调教呢!”老鸨一副一语中的的神情,又问,“那跳舞呢?” “一点点。” “什么舞?胡旋?绿腰?凌波?广袖?”老鸨叉着腰,一串舞名诸葛连弩般发射出来。 “剑舞还好。”青离答道,已经有些没气势起来。 老鸨也不答话,顺手捞过算盘来,噼啪一打,向混混儿道,“这又少了一半!”,然后又转向青离:“那弹琴呢?” “能听出别人弹得好坏……” “俺妹妹她是不好意思夸自个,乡里都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混混儿看不下去,笑着插话。 “好啊,小翠,瑶琴伺候!”老鸨一毫不惧,向内喊道。 “那个……还是算了……”,假的真不了,青离瞪了混混儿一眼,后者讪讪退走了。 于是老鸨又问:“画画呢?” “不太行。” “饮酒?” “量不深。” “女工刺绣总该会吧?” “这个最差。” “……” 青离就那么看着混混儿的脸一路塌下去,老鸨的士气则攀上顶峰。 终于,老鸨将双手往裙子上一抹,做扭头要走状,祭出杀手锏。“就这个数,不卖走人——十五两!” 多么令人震撼令人难忘的价钱! “别介呀,街上买个十一二岁丫头还二十两呢,您老再添点……”混混儿赶忙拉住,一脸谄媚。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讨价还价,最后以二十五两三钱成交。 混混儿哭丧了脸,用牙咬咬收到的银锭,确定不是铅胎的,一路低着头出门去了。 青离倒是面无表情。 那是因为脸部已经僵硬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听到二十五这个数字嘴里就起泡…… (三十三章卖身完) [] ! 三十四章 婆婆的诬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却顾侍者云:‘适来有人看方丈么?’侍者云:云:‘作贼人心虚。’” ——[宋]释悟明《联灯会要#183;重显禅师》 —————————————————————————————— 青离被安排在二楼,房间规格在楼里也算数得着的了,尤其推开窗,视野里一片疏林,若在夏天,应颇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的韵致。 她在邀月楼的第一天是被带去学琴,其实在飞花楼里早学过,只是她兴趣精力本不在此,是个入门水平罢了,在这里为了能见姐姐,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自然她没忘记打听紫迷的消息,得到的答案是特地送到一个老师那里学琵琶去了,怕是还得几天才能回来。听说这个,青离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姐姐果然在这里,那就比什么都好,可又懊恼着不能相见,可谓喜忧参半。 “兰儿,外面吵什么?”她唤过身边的大丫头问,这情景让她突然想起另一个人,心头不免一丝抽痛。 “奥,有姑娘打外头回来。” “敢是学琵琶的一批人?”语调里带些期盼。 “不是。”兰儿笑道,“是去堂上作证的回来,说起一个原来这里姑娘的事儿。” 青离有些失望,没再说话。 但兰儿话匣子既然开了,就絮絮继续道,“那姑娘姓段,原来也是这里的红人,不过难得待人却是没架子的,后来从良,嫁了个官宦家里。” “是么,好归宿。”青离心不在焉,随口搭着话。 “还说呢,男人倒还不错,可恼的是那婆婆,瞧不起我们这等出身,打进了门,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儿居然上衙门把媳妇儿给告了。” “奥?告什么?” “一告忤逆不孝,说是这媳妇天天自己大鱼大肉,却给她吃烂白菜叶子,二告媳妇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首饰,一时在堂上闹得天翻地覆,硬要把段姑娘给休出门去。所以后来县太爷就派人来我们这儿找以前认识段姑娘的人去作证。” “怎样呢?”青离有些好奇起来。 “唉,我们这些风月女子,一句话只好当半句话。再说,就算我们说段姑娘以前从没出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能证着之后这事就一定不是她呀。”兰儿叹道。 “天天吃什么,又不是一个两个人看着的,媳妇上婆婆房里去偷首饰,多半也难,这怕断不清楚怎的?”青离道。 “你不知道,那男子为个孝名,啥事都顺着老娘,也不问个是非黑白,家里丫头仆役,更不敢逆着她了。” “所以这段姑娘被休了?” 兰儿还未答言,一阵笑声进来:“这是在说我们今儿作证的事呢吧?” 青离看时,是楼里另一个姓张的姑娘,名叫香云的,这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个爽利人儿,紫迷去学琵琶的事就是她告诉的。 互相打了招呼,青离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若要我们县的王大糊涂来办,那怕是一冤枉一个准儿了!”香云拍手笑道。 青离听出王大糊涂是说县官,不由莞尔。 “却也该着段姑娘命好,今日堂上竟还有一位大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王大糊涂好似也听他的。你猜他如何断案?”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婆媳相争,古来有之,他却如何断得服众?”见着爱说书的,青离也乐得当个捧哏。 “你怕是想不到!他问了证词,也不说话,笑眯眯请了两人吃茶。这茶,茉莉花儿的,闻着都香!婆婆媳妇都咕嘟嘟一通喝下去,可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过了一时半刻,两人肚子里都开始翻江倒海,只听这‘哇——’的一声,是把黑的白的都吐了出来,这大伙一看啊,媳妇吐的,清汤寡水,青菜萝卜;婆婆吐的,连油带腻,臭不可闻……”香云说得绘声绘色,看得旁边两个忍俊不禁。 “原来下了催吐的药。”兰儿笑了半天,又道,“偷东西那件事又怎样呢?” “那件?那件更妙!”香云再次手舞足蹈起来,“慈恩寺不是有个大钟么?那大人讲了半天什么‘钟者中也’,我也听不懂,反正是带着她家一家子人,轮流去摸那大钟,说是偷了东西的,摸到钟就会响。” “结果呢?谁的响了?”兰儿着急着打听。 “谁的也没响。”香云还要故意卖个关子。 “啊?那可怎么办?” “拿手摸钟哪里会响的?倒是会沾满手灰罢了。”青离一乐,忍不住说出来。 “对了对了!你怎么猜到的?”香云大笑,“所谓做贼心虚,那出来手是白白的一个丫头,后来一审,就是犯人了。” “听着好解气,我们虽是行院人家,出去也不是该叫人看低的。”兰儿也笑道。 “这断案的大人倒挺老到,是老头儿?”青离随口问。 “哪里!二十出头样子,高个宽肩膀儿,一双凤眼,生得好看着呢!” 听这描述,青离似乎有点想起某人…… 不可能,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第一次在钱塘遇见是赶巧,第二次在山路碰上是顺道,要有第三次,那除非只能是人力故意安排了——青离是本性不怎么浪漫的人,相信概率多过相信缘分,所以把这念头甩出脑子去了。 “瞧你说的,莫不是看上人家了?”这是兰儿取笑香云。 “俊俏郎君,哪个不爱?若是我,不求什么一生一世,单是能相伴几年,到我六十岁,也有的跟老太太们说嘴!” 青离不由笑起来,香云这理由,未免太可爱了些。 “好没羞!”那边兰儿赶上来刮鼻子道,一时笑闹一团。 正乐着,一声“张香云!”把三人吓个愣怔,看时,却是老鸨上来,指着鼻子骂,“好端端的要去衙门作证!耽误半天生意,回来又不招呼客人,在这里闲磕牙!”一顿话把香云骂跑了,兰儿也面如土色。 却说老鸨身后原是跟着一个男子的,看见青离,眼珠子都不转了。 老鸨回头看他那形容,自是明白的,便故意抬价道:“呦,袁大官人,这是本院新来的姑娘,学艺不精,还不能伺候大人呢。” “要的就是新,旧的我还不要呢!” …… ` 青离无心听他们在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只翻翻白眼看着天花板,心中叹道,最近还真是时运不济。 虽然这话袁大官人更有理由感叹才对…… (三十四章诬告完) [] ! 三十五章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小娘子,你是何方人氏啊?”袁大官人满脸堆了笑,故作可亲地问青离道。 青离不作声,关门,加上闩。 “敢问美人儿芳龄啊?” 青离还是无话,自顾自将装饰用的两只青瓷美人瓶,并紫砂茶壶等物搬到床下,用锦被掩了。 “小美人,你别以为大爷出不起钱,刚才跟老鸨子讨价,那是不愿叫她得了便宜去。”袁大官人掏出一个小玉佩来,还是笑着,“你看这个,一个可就是二十五两雪花银,你若伺候大爷高兴,就送给你。” 为何偏偏是二十五两…… 青离正在把脖子往左掰一下往右掰一下,听到这话,很是停顿了一会,不过稍后又继续了,发出咔咔的响声。 “小贱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离开始撸袖子。 “看不出你倒比我还急。”,色迷迷的笑容重回男人脸上,“怎么从胳膊开始脱……” 他的门牙比一个“脱”字更早飞出。 纵然近身攻击不是青离长项,对付这么个草包还是十分轻松愉快地……- 为少儿计本作省略暴力镜头若干,需了解情况的看官请参阅《水浒传》第22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谢谢合作^^- 次晨,男人打楼上下来,一溜烟似的往外走。 “呦,这不是袁大官人嘛,昨晚上姑娘怎么样啊?”老鸨子看着,脸上立刻开出一朵花来,上前道。 男人眼神惊恐,嘴角却僵硬着十分古怪的笑意,点头如鸡啄米。 青离远远斜眼看着,发现人埃过打后,好像智力都会迅速提升。 除了第一拳轻重没把握好飞了一颗门牙,后面她都很小心没打脸,所以老鸨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只顾絮絮叨叨地笼络,“大官人,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辈子的缘分,上辈子都是月老管着哪!都是上天里注定了的!这姑娘才来楼里,就遇上您这么个恩客,这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您老以后……” 她还没说完,男人眼角已经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来,大哭夺门而去,留下一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 老鸨迷惑地看向青离,后者则翘冠子小公鸡似的一打帘子,也转身进屋去了—— 青离度日如年地涯钟点等学琵琶的一批人回来,没想到,到了傍晚,姐姐还是没等来,倒又等来一个“恩客”。 老鸨在外头叫她开门,说是客人念旧,一定要点这间房里的姑娘,她个新来的摊上是天大的福气。 于是青离准备故伎重施。 只是这次她在房内听到这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重不飘,心下稍微一沉:莫不是个武师镖头么?若是练家子,倒怕没那么好对付。 谨慎起见,她盘算一轮,三两下爬到绣床上,放下纱幔,向外喊道,“兰儿,去开门!” 隔着纱幔隐约可见进来的两个人形,一个是老鸨,一个想必就是客人了,看不清脸,高挑个儿,影影绰绰地倒有几分倜傥。 “呦,这姑娘怕羞,躲到幔子后头去了,兰儿,还不把她叫出来!”,这是老鸨声音。 不过兰儿没动,因为男人的影子好像指指让他们出去的意思。 “那好,那好,张公子慢慢乐着,我们告退。” 传来关门的声音,鸨母和兰儿知情识趣地消失。 青离心中——如果可以用现代词语——很认真地YY:兵者诡道,贵在出奇制胜,待会他来掀帘子,定不防备,要先攻曲池,再打麻穴,反身制肘,巧取关节,用最迅速的方式制服敌人,免得麻烦。 所以她就在幔子里虎视眈眈着男子的动向,同时端起先攻曲池的一个架势来,。 男子的衣裳在屋里悉悉索索了半天,好像挂起外袍,拿了茶壶倒水,自顾自地喝起来。 喝完水,他往窗户边去,推开窗户,就在那里站着。 站了一会,又有往房间中心来的脚步,大概终于要往床这边来了吧,青离想道。 结果他到桌旁拖了一个凳子,又回窗边去,这次干脆大马金刀地坐下了,留给青离一个后背。 青离的手端得很酸…… 难道他是来买房,要先看看地段风景的么?- 不知过了多久,幔子里又热,青离终于等得不耐烦,先露只眼睛从缝隙里张望了一下,发现那人确实在专心盯着窗外,遂蹑手蹑脚地爬出来,往他身后去。 男子穿身淡色的夹衣,腰上悬剑,手里——如果青离没看错的话——拿着只焰火筒儿。 外头到底有什么?青离也忍不住伸长脖子瞄出去,然而她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在初升的月亮下安宁得像无风的水面。 这一探头,叫男子发现了,回头跟她有点尴尬笑了一下,道声“叨扰”,转回去盯着林子。 然而,霎那,他又转回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青离也完全呆掉。 “你!?” “你!?” “我……” “我……” 两人同时爆发惊呼又同时停顿,可下一句还是撞在一起。 尽管青离知道有个跟他长得一样的家伙,但她确定这是沈云舒。若是另一个,就算是来公干,恐怕既然花了银子,也要顺带办点私事。 然后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老鸨说的“这辈子的缘分都是上辈子注定的”。 于是她只想重复袁大官人的一句话: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 ` 正尴尬得不行,一直平静的外边忽然传来一阵风响,林鸟呼啦啦拍着翅膀飞上天去。 “来了!”云舒低喝一声,给青离做个收声的手势,一边麻利地去点燃焰火筒。 焰火与月光的照耀下,青离看见林间出现一个黑衣男人,手上抱着一个半裸的女子。 许多缁衣捕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云舒也纵身从二楼一跃而下。青离虽还未确知什么事,少不得前去帮手,同样跟着云舒飞落。 不过有时人多反倒误事,黑衣男一看形势不妙,弃了女子,抓住面前衙役的一个破绽,一掌将人推向后来,趁云舒不得不收住剑势的一刹那,一个鹞子钻天,逃出包围,飞快往灯火旺盛处去了。 青离认住那一身黑,跟着众人一路穷追,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却见一片水气蒙蒙的,逃犯失了踪影。 “青离,你先出去吧。”云舒突然回头道。 “怎么,我帮不得你怎的?”青离怒道。 “真的,你先出去比较好……” 青离似乎也感到了什么,用余光瞄了一下四周情况,然后面带微笑地向后转,若无其事地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去。 一出大门,却见她的腮帮子像雨后的青蛙般一鼓一鼓的。 为什么遇见那家伙一准儿没好事呢? ` 她身后的蓝布门帘上,招摇地写了两个白底大字:浴殿…… (三十五章造孽完) [] ! 三十六章 六十岁会跟隔壁老太说些什么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宋]辛弃疾《青玉案#183;元夕》 ` 黑衣男人逃进澡堂是个失策,云舒带着官府一干人等把门一堵,让里面百八十人都出来认领衣服,最后那没得找摸的自然就是凶犯,连那受害姑娘一指认,确定下来,于是连害了八九位闺女的采花贼花五就此归案。 官府的力量是强大的,青离从见到那一堆捕快,就打好了算盘——利用云舒。 “百芳园勾结盗匪,拐骗强抢良家女子入楼,你要不要带人去查一下?” 这倒也并不是诬告。开始时楼里可能只是明知是拐抢来的女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入,后来则形成了专门的供应线,特地去要求盗匪“送货”了,青离知道,起码兰儿和香云都是这么来的。 *** 县衙来了好多人,像把田螺肉从壳里抽出来似的把姑娘们一个个全找出来问供,开始好些人还不敢说,后来觉得这位大人是动真格为她们做主了,才七嘴八舌地供出实情,老鸨子都跟哪个拐子哪家响马有勾结,每月大概有几个新人送来,等等。老鸨虽一哭二闹撒泼不认,也当不过铁证如山,并且由这条线上,连摸出几个拐子响马也是有的,这都是后话,暂不提了。 公人们忙得不可开交,青离偷空找来两月前的名册翻阅,还没找到“紫迷”的名字,外头有人来报说学琵琶的一批姑娘回来了。 青离抛下册子,飞一般下得楼去,眼前是四五位姑娘,却不见里面有姐姐的样子,于是她抓住领头的急问:“紫迷不曾在里面么?” “我就是。” …… 天下同名姓者多矣,她不是没给自己提过这个醒,可还是没想到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自己比预料到的还要失望很多很多。 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青离。”五个姑娘鱼贯着飘上去,又有一个人影飘下来,在她面前不入眼地晃着。 她低着头,没力气答话。 “你是不是在找人?” 青离骤然抬起眼睛,一颗心怦怦跳起来,她本就觉得云舒出现得太巧,莫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看你拼命翻那名册,是不是找人?” 她长出一口气,原来这样,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借口,于是点头。 “你曾说过有个姐姐的,可是找她?若是,我帮你啊。” 青离的经验是一个谎往往要用另一个来圆,所以隐瞒的高境界是:说实话,但把重要部分省略…… 她原来对沈家透露的一点信息就是这样的,说了爹娘原本是军中将领,天顺初年得罪,全家俱死,只逃出她与姐姐俩人,只好流落青楼。 青离避着云舒的原因不用说了,可此时他所能提供的帮助诱惑太大,由不得她不踌躇。 “别的不说,论到找人,谁还能比我们是行家?”云舒又笑道。 “……喔……”这一声,算是默许。 云舒好像很高兴,连声道,“那说定了。” 青离扁着眼睛,心说,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乐意被人利用的家伙。 不过如果一定要的话,她心里会偷偷承认一小下:“利用”换成“需要”也说得通啦…… ` “晚上来跟我过吧。”云舒又道,意识到有点误解,马上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过年,今天三十儿了。” 过年?这个词青离好像听过。 去年过年她在哪里?似乎是往云南赶的路上。前年似乎在某巡抚府中跟下人们一起吃剩饭。大前年呢?……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冬日里难得暖和的天气,穿件夹袄就不冷,于是青离和云舒坐在县衙的房顶上,边吃饺子边看那焰火,左边趴着吞脊兽螭吻,所谓龙生九子里的一种,右边趴着一只秃尾巴野猫。 “对了,青离,我第一眼看见你,差点没认出来。”云舒嘴里有东西,含含糊糊地说。 “怎么?” “那个……哦……就是觉得,原来你是女的……” “好眼力。”青离极度虚弱地答道。 “可是……那个……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我没问你,你凭什么问我?”青离白他一眼。 “我你知道啦。得了信儿花五许是在那里出现,前去埋伏的,都是公事!”云舒急辩解说。 “奥。” “那你呢?” “我没问你,你凭什么问我?”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 “那是你告诉我,可我没问你啊。”青离斜着眼睛活欺负人。 …… 云舒想了半天,换个攻势,道,“其实我知道了,老鸨招供说个混混儿把你卖去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知道就好。” “……可要真是客人,你怎么办?” 青离转过来,有些认真地看着他,“大过年的,何必给自己找堵。” 云舒不说话了,低头吃他的饺子。 “对了,兰儿和香云后来怎样?”青离为挽救冷场,道。 “兰儿原是从太原拐来的,安排送回家去了。香云虽也是抢来的,却不肯回去。” “怎的呢?” “她说她娘连生了八个女儿,天天挨打,她也没穿过件囫囵衣裳,还不如在这儿有吃有住的。” 青离默然,她自号不恕,是因为还有人可以怨恨,香云这样的,却怨恨谁呢? 半晌,她笑起来,向对面的人道,“香云看上你咧。” “瞎说,她哪里见过我?” “那个婆婆告媳妇的案子不是你断的?证人都忘了?”青离笑,便把那天闲聊说嘴内容告诉云舒。 云舒回想起来,于是听着傻乐。 “就得意忘形吧你!”青离杵了他一指头。 “不是,我是觉着那个‘六十岁拿去说嘴’有意思。”云舒一边说还一边笑。 这时一个金黄色的焰火升腾起来,在空中热闹地绽开。 于是青离、云舒、秃尾巴野猫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 青离在想,到六十岁她会跟隔壁老太太说些什么。 她曾经很喜欢过一个人,这人勉强还算不错吧。 她跟他差点死在一起。 老太太大概会撇嘴,因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打仗都有无数敌人死在一起。 那么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房顶上,吃饺子看烟花,旁边有一只烦人的野猫。 老太太大概会问,然后呢? 然后他娶了一个门当户对温柔贤德的官家小姐,或者还会纳妾。 然后呢? 然后生了一对漂亮懂事的儿女。 然后呢? 然后他破了很多案子,论功封子封伯应该办得到的。 然后呢? 然后他功成名就,辞官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老太太就奇怪了:可你在哪呢? 真笨的老太太,要是我没远远看着,能知道这些吗? 奥,对了,我不太相信自己能活到六十岁,所以要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 那就埋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吧…… (三十六章焰火完) [] ! 三十七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 1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 正月的京城充满喜庆气氛。 这不仅是春节与元宵的余温尚未退去,而且是因为石亨下了大狱。 石亨何许人也?这要从无法磨灭的一段历史说起。 正统十四年,明英宗朱祁镇听信司礼太监王振蛊惑,在后勤准备工作一塌糊涂的情况下,率五十万大军亲征蒙古瓦剌部落。结果不仅全军覆没,而且英宗自己也被俘,史称“土木堡之变”。消息传到京城,百官在金殿上面面相觑痛哭失声。 而蒙古也先趁此机会进攻北京,朝堂上许多大臣主张南迁逃跑,朱明王朝险些成了第二个南宋,当时的兵部侍郎于谦挺身而出,力排众议,决计保卫北京,于是另立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钰为帝,史称明代宗,又整肃军纪,坚壁清野,最终大败也先,并接回英宗。 可惜皇位这样美味的糖果,谁吃下去还舍得吐出来呢?英宗回国后,以二十四岁“高龄”成为太上皇,被自己的弟弟囚禁于南宫,不但自由受限,连衣食都成问题,过了八年凄惨不堪的生活。 风水轮流转,或者也许是阴司的判官某天整理卷宗时“啊呀”一声,发现他当皇帝的年头还没够呢,于景泰八年代宗重病时,朱祁镇成功复辟,史称“南宫复辟”或“夺门之变”,改元天顺。 说了半天这石亨还没说到呢…… 石亨本是一员勇将,在北京保卫战里立有军功,被封为武清侯。 名将列侯,这个荣耀还不够么?可要不怎么说人心贪欲无穷无尽。景帝病重时,有几个阴谋家打算利用政权的更迭为自己大捞一票,其中就有石亨一份。另外两个主要参与者是官员徐有贞和宦官曹吉祥。 大凡正直烈性、一心为公者,多半会为奸狡小人所不容,于谦也不例外,于是他的头颅滚落在曾经拼死保卫过的土地上,成为为复辟行为“正名”的最有分量的一块基石。史载:天下冤之。 其后,石亨等人仗着拥立有功,大肆排除异己,进行清算,更不必说。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先是阴谋集团起了内讧,徐有贞被丢去辽东充军,而现在,轮到石亨挨刀了。 满城百姓,弹冠相庆。 ` 青离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其实早在去年,她感到自己的“手艺”日臻成熟,就打算向这几个家伙们讨回血债了,但一来是一直有事耽搁,二来她觉得如果就那么轻轻松松让他们一刀毙命,也太便宜他们了,所以不曾动手。 对怕死者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 想必石亨在于谦曾经呆过的死牢中,比起心如明镜慷慨就戮的少保大人,更能充分享受到那份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此时她并没想到,自己会在石亨的死亡中也参一脚。 ` 言归正传,青离云舒二人到了沈府门口,才通报了,里面一个老仆匆匆跑出来,语无伦次地说,“二少爷可回来了!大少爷等不得已经走了,总捕头有事找你!” 青离在外头侯了不一会,云舒就铁青着脸出来了,本来吩咐下人赶快去包裹几件衣服,半道上又唤回来:“不用去了”,然后自个跑去厨房,站着稀溜了一碗温乎的面,就又去牵马。 “青离,你在这里等着。我办完这事,就帮你打听姐姐。”他向追过来的青离道。 “你去哪?” “要事。不方便说。” “去蒙古对不对?”青离昂起头看他。 云舒一愣间,已经透露了青离猜中,于是他小声道,“你怎知道?” “你叫下人去拿衣服,又叫不用去了。再怎么着急,毕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那就是——没有合适的衣服。幽州这里夏天也很热,不会没有往南去的衣裳,所以你是往北走,幽州之北,我便猜是蒙古了。”青离顿了顿,又道,“你带我去吧。” “事关机密,我实在是不能带个无关外人去。” “无关?我一家都叫他害了,我无关谁有关?”青离怒起来。 “你说什么呢,青离?”云舒有些失色,示意她小声。 “我只问你,石亨跑了,你去捉他是不是?” 云舒大惊,过来慌忙掩住她口,半晌,道,“此事世上知道的不超过七个,你却怎么知道?” “你一个捕头,又不会是去打仗,还不是去拿人!”青离笑道,“看你这个神情,必定是重犯了。我又想到,既然犯人往蒙古跑,大概是明国已经容他不得,这样左凑凑右凑凑,不就把事情拼出来了?” “石亨他本是猛将,又知悉我国军务机密,只怕他逃往蒙古,拿这些与部落头领交换,则危害莫大!所以现在我们不敢大肆宣扬追捕,你也决不可对人透露!” “你把我带去,我便没人可透露啊。”青离嬉笑道。 于是云舒彻底没脾气了……—— 早在正统年间,石亨就曾驻守大同,夺门变后,包括其侄石彪在内的许多关系也在此处,故云舒青离判断他多半会从此处出境,于是一路向西北进取,持石亨图影,口上只说是大牢里跑了杀人的强盗,沿途于驿馆客栈打听。 忙碌间,不觉半月有余,离最后一个说似乎见过画像上人的店家也有一二百里了,青离不免心中略有焦躁,不过云舒经验丰富,自知拿人这回事急不得,有时就是上天不给那么点运气,急也无用,有时却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所以反把话来宽慰青离,二人就那么也苦也乐地进入蒙古之地。 随着纬度增高,天也越来越冷,一望无垠的大地上,枯草与残雪相间,呈现大片大片的黄白,只留一个苍白的太阳在地平线尽处瑟瑟发抖。往近处看,则有时可以见到被狼咬死的牲畜尸体,乃至新鲜的狼粪与爪印。零星蒙古包和小群汉式的青瓦飞檐交替出现在人的视野中,顶上都厚厚地积了雪,游牧人家门前的长杆顶上高高悬挂着各式的动物皮筒子,旌旗一样飘扬。 “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雪。”云舒裹紧前天从边境“月市”上买来的羊皮大裘,打马道。那大青马打着响鼻,在空中喷成阵阵白雾。 “是了,快着点!”嚓嚓的声音从冻硬的皮袍下摆随着青离的晃动传出,似乎也在应和。 几句话间,北风号得更猛,不一会儿鹅毛般的雪片已经打上人脸了。 好雪!莫说那呆板的撒盐差可拟,温软的柳絮随风起,连玉龙相斗鳞甲纷飞也不能写尽其惨烈,只如同星河都上了冻,被狂风卷起散为玉屑,白茫茫一片,天地间都改了颜色, 云舒青离正苦在进两步,退一步,睁不开眼,说不上话,却是天无绝人之路,前方影影绰绰似有一大宅,忙提起精神拼命催马前去。 (三十七章商女一) ———————————————— p:历史上石亨下狱在天顺四年正月,本作中因剧情考虑,时间约推后三年。 [] ! 三十八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 2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 大宅将近,眼看十分破败,青离云舒二人却顾不得,赶着投胎一样冲进去,掩上房门,呸呸地吐出口中的雪粒子。 待他们拂去面上厚厚风雪,睁眼看时,是一间空旷的前厅,中间一盆炉火,房内却早有几人。 为首上来拉他们向火的是个说书先生打扮,四方面盘,小胡子,表情丰富,动作夸张,一副短板别在腰上。 接着一个瘦削斯文,秀才打扮的年轻男子前来施礼,云舒青离忙也还礼。 不备间,一只手在青离肩上重重一拍,道,“怎么是你!”,唬了青离差点叫起来。 看时,却又几分面善,再仔细辨认,却不是那道观中吃醉大闹的行者——玄真法师!? “你朋友?”云舒怪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若不是这位小娘子,洒家早冻死了!”行者大笑,又在青离肩头拍拍,白衣服上迅速开出朵黑花来。 青离笑笑,早知这人行为放诞,便也不以礼法为意,只把道观里遇到他吃醉,老道士曾想将其丢出去等事讲出来,大家听完也都称能再次巧遇,正是缘分。 正说话,厅门轰隆一下又被撞开,灌进一堂风雪,兽炉里火都摇荡起来,多亏几人忙用身体挡住,才未灭了。 看时,门前一辆马车,着厚厚的青布油毡裹得严实,车上先跳下一白裘雪帽之人,看身形当是个女子,娇喝一声“扶夫人上轿!”,接着两个赶车的大汉也跳下来,顷刻由马夫变成轿夫,从车后抬出顶轿子来,直接对在马车车厢口,待夫人进去,再抬下来,进了大厅。 待收拾停当,这数人也来和房中原有之人见过了。 两名大汉一个姓张,一个姓李,由是诨名“赛张飞”、“二李逵”,都生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自称是震远镖局的镖师,此次奉命保护夫人赶路。 那白裘的女子自称是夫人的侍女,雪帽一摘,满屋男人脸上一时呈讶异之色。 “小女子廖白茶见过各位公子。”女子深深施一万福,道。 “好名字,姑娘果如白茶花之清媚。”云舒站得*前,少不得微笑还礼。 青离知道云舒若赞人,只为真心生发,并无什么目的在里面,但心中还是有些暗气:为何赞自己是“原来你是女的”,赞人家就是“如白茶花之清媚”…… 廖白茶说着,将沾满雪珠的白裘脱下来,又解下背上一个系有丝绫的琴袋,先不管白裘,只顾拂拭这琴袋,生怕打湿了的样子。 这些时候,那“夫人”一直在轿子里,一声不出,使那轿子搁在房中显得十分滑稽,仿佛不是装人的轿子,而是一箱咸菜冬瓜什么的。 “要不也请夫人下来走走?里边怪闷的。”说书的热心道。 “我家夫人被火伤过,不想面容被任何人看见,还望各位大人勿怪。”廖白茶答言。 既然如此,厅里这些人自然也不勉强,不一会儿聊得热闹,也通忘了那轿子存在一般。 从聊天中,青离知道,这大宅还有一个后院,院中数间厢房,昨晚在此过夜的有四人,一是玄真行者,二是说书的,三是秀才,四是一个收账的。玄真行者青离以前见过,但一直不知道来历,此时他不说,别人同样也不好多问;说书的嘴倒是把不住,自称姓刘,诨名“刘快嘴”,是附近汉民,身上带了几石杂粮米豆,要往边境月市上去换些皮毛;秀才自称姓谢,要去京城投亲,本来今早已经打算出门了,听行者说看天色只怕要下大雪,也没敢走,就几个人把行李都放在各歇息的房内,人则聚在前厅烤火聊天,好过单独在房内闷着。不过那个那个收账的说只想睡觉,所以没在现场。 说了一会子,大伙儿都蹿叨着说书的讲一段书来听,刘快嘴也不推辞,笑着打了短板来讲: 话说大宋年间,有一个奸相,姓秦,单名一个桧字…… 他一句开场白没讲完,那边赛张飞哇哇大叫起来,“如何讲这等陷害忠良叫人气闷的!每次听都恨不得活撕了那厮,可又回不得去!” 众人皆笑起,刘快嘴想了想,唱个诺道,“大哥有所不知,这后头除了主房以外,几间厢房中,每间都有幅画,讲的是那秦桧死后在阴间如何受苦,在后世如何被人唾骂,所以小的一时想起这段书来说,既然惹得大哥不高兴了,咱换一段就成。” “来段白马银枪高怀德的吧!”用现代话来说,秀才这叫点播。 于是刘快嘴拿短板权作醒木,啪地拍了一下,架势十足地开讲,“话说那乱世出英雄!三国年代,有一个常山赵子龙,白马银枪,一身是胆!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这到了残唐五代,这常山真定是又出了一位名将,也是少年英俊,一骑白马驰南北,一杆银枪挑东西,驰骋沙场数十载,助大宋开国,追封渤海郡王,受后人仰慕,人称银枪高怀德是也!传说那一杆银枪,却是高怀德年少时,也是个太岁,一日在山涧遇一银衣少年,因小事相争,三拳两脚,少年斗他不过,夺路跑了,高怀德追去,不见人,却只见一杆银闪闪的枪横在那里……高怀德一看,那枪杆是烂银打造,杆头上打作六叶莲花瓣,供换枪头之用……” “什么换枪头?”那边廖白茶不由小声一问。 刘快嘴笑起来,边说边比划道:“这里两位姑娘娇弱,怕是没见过那真刀真枪,待我给你们形容一形容:这枪皆可换枪头。不然就是个铁杵,杀人无数,也磨做个绣花针不是?所以凡需换时,取下旧的,安上新钢枪头——这可得是钢的,不然叫人笑了‘银样蜡枪头’去——拉动杆边机扣,枪头便被莲花瓣紧紧扣住,瓣间也是那血槽——我这样说,姑娘可明?” 白茶点头,青离笑笑,这说书的还真不好当,连武器规制都要懂得,倒难得他说得明白,一如亲在眼前般。 这样说笑着,雪渐渐小了,以至于疏鳞片甲,零絮点棉,只是看看窗外,天色又晚,怕是赶不得路了,于是听完最后一段书,大家纷纷起身,伸腰抻腿,要往后院去找寻自己要住的厢房。 推得连通后院的月亮门进,众人闪目观看,门后是座四方大院,正中一间坐北朝南的主房,房门开在南面正中。两边则各有两扇窗户,其中东面一扇尚有窗纸,西面一扇则只剩疏落的棂格,从格间望去,只黑洞洞的,看不清屋中什么。庭院四周则环列数间厢房,房外有木板回廊相连,踩踏上去“咚咚”作响,各厢房都有窗格对着回廊,四周回廊距中央主房约可四五丈远近,中间地上有没漆的积雪,昨日留下的脚印早就都被覆盖了。 两个大汉抬起轿子到了院中,轿帘前头突然伸出一只拇指来,让青离相信原来轿里真是有活人的,手指指向中间主房,想必是选那里为住处。众人想她富户人家夫人,原本娇贵些,也不与她争,于是两名大汉深一脚浅一脚自抬了她进去。厢房共有八间,昨夜四人已经占用了四间,现在余者就在剩下四间里挑——因为正对主房破窗的一间恐因年久,土砖墙壁已经崩坏,露出人可爬进爬出的大洞,这种冷天,应当无人会选来去住,所以其实算是三间。 “五个人三间房,怎么分?”云舒问道。 “倒是正好。”白茶道。 “怎么说?” “我们一路行来,都是夫人独寝一间,我住在招呼得到的另一间房内,赛张飞、二李逵两人分上下半夜轮流值守,在夫人房外巡逻,只要一间房歇歇便够。余下就是你二人住的一间,岂不正好?” 云舒脸“腾”一下红了,忙摇手道,“我二人并非夫妇,结伴同行而已,姑娘不要误会了。” 不过似乎大家没有不误会的…… 半晌,青离道,“那你去跟谁挤挤吧。” 几个男人脸上都露出警觉的意思。也难怪,虽说刚才一起说笑也热闹,毕竟第一次见,谁知你是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啊?可这个心思,又不好当面说出来。 正尴尬,突听一声惨叫划破雪空,在空荡的庭院里回响。 “我房里传来的!”说书的大叫一声,第一个跑出去…… (三十八章商女二) —————————————————————————————— p经授权同意,本案件有相当大之程度来源于朋友一介作品《轻锋快血录》 [] ! 三十九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 3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 众人齐冲进说书的房间,却见一人捂着手在那里翻滚呼号。 行者才要去扶,云舒眼快,断喝一声“小心!”,左手把人拽了回来,右手抽寒铁剑往地下就斩。 金石一声,腥血四溅,地上什么黑色的东西被一刀两断。 众人仔细看去,原来是一条手臂粗的大蛇,三角形的头颅昂起,要不是云舒剑准一下斩在七寸,此时怕已经咬在行者手上了。 大蛇抽搐两下,终于不动,众人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威胁,才大胆去扶了地上人,又掐人中又按太阳,一通乱忙。 “不行了。”青离翻开他眼皮,发现瞳孔已经放大,七窍流出黑血,又看看地上蛇尸,道,“通身漆黑,只眼上两道白线,这是白眉蝮,毒性猛烈,见血封喉,被它咬到,可谓大罗神仙也难救。” 大家叹息一阵,却又反应过来,秀才细认了脸面,疑惑道:“这不是说要睡觉那个收账的吗?怎会在你的房里?” 说书的四下看看,跌足道,“什么收账?原来是个偷儿!怪不得说,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众人这才注意到,屋内一片狼藉,一个蓝布包袱开膛破肚地摊在地上,所谓的收账人身边聚拢一堆碎银铜钱,连几石杂粮米豆也不放过,本来铺在床上的床单被扯下一半,想必是他贪多包不下了,去拉那布单,结果不曾想隐蔽处竟然有蛇,以至于丧命。看来这纵使不是惯偷,也必定是个见财起意的。 云舒带头检视了他身上,除了手腕上蛇伤,上下齿痕各二,并无其他伤处。怀中揣有数百两的银票,并些玉佩宝珠等物,却没有只字片纸能证明其身份的(包括后来到他房中检查,也没找到)。后头行者见状,不由叹道,“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物,积了甚多!却连本名本姓也丢了,欲想可怜他,好歹送回家里,也不能够!明日谁路经官府,上报一声便了,洒家这里念两卷倒头经与他,也算是个功德。” 这边说着,那边刘快嘴在偷儿脚下的碎银间看见一副小弩,一把抓起,顿足骂道,“天杀的!偷便偷,何苦弄坏,叫我如何是好!” 大伙儿细瞧,果是好生精巧一把银弩,可惜不知是偷儿有意还是无意,将弦崩断了。于是云舒安慰道,“弦断可续,好过丢了,你又何必如此气恼?” 刘快嘴沉吟一下,道,“你不知道,这雪地里常有猛兽,这小弩防身最有用,平时单有一支三寸银箭相配,上好了别在腰里,一旦有孤狼野狗,一箭过去,五十步内,应弦而倒!这弦坏了,一时手上没有合适替代的,若明天上路遇上猛兽,岂不伤我性命?” 秀才闻言笑道:“兄台多虑了,这里到边市也就一两日路程,未见得那么不巧就遇了狼,倒是若不是这人心生不义盗你财物,只怕兄台今夜性命难保,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兆。” “说得是,说得是。”刘快嘴闻言转怒为喜,连声道。 “偷儿应不只偷你一人,另外此间有蛇,其他房间若也有就糟了,我们不妨去一同看看。”青离插话。 这提议得到了一致赞同,刘快嘴的房间紧挨着墙垮了一半的破厢房,几人从他房里出来,依次往后察看。第二间是玄真行者昨夜住的,由于房宅老旧门上都没有锁,显然也是有人进出过,不过行者是出家人,本身都是*化缘的,哪有什么值得贼偷,众人翻翻,没有蛇痕,就又往下一间去了。 下一间是秀才的房,显然也遭受重灾,原来随身的一个书笼摊在地上,骨架都被扯零散了,几支上好的狼毫笔丢得满地,更兼画画所用的胭脂洋红色颜料打翻了,也有沾在《论语》、《大学》等经史书籍上,也有沾在三寸朱牙笔管上,也有泼洒在地上,活像一摊血迹,气得秀才也是呼天抢地,不顾斯文,众人忙帮他拾了那些书笔,劝慰半日方休。 青离云舒并白茶一干人因是后来,自然不曾遭偷,一番检查了房内,也都没有蛇迹,于是青离道,“大寒天气,蛇蟒本应僵眠,只怕是那一条是因屋中有火炉苏活过来,这是极偶尔的,应当是不妨事了。” “若是还有却怎么办?”秀才慌问。 “我们已尽人事,既然找不见,又能怎办?”青离笑道,“难道你因怕蛇,要睡到雪地里不成?” “休怕!看那蛇单咬了偷儿,必是有灵性之物,你不做亏心事,它便不咬你!”行者大手一拍秀才肩膀,大笑道。 “也是,也是……”秀才附和。 这边说着,却见廖白茶咚咚踏下木板回廊,从雪中跑向主房,敲门喊道,“夫人,这宅子里有蛇,方才咬死了一个不义之人,要不要我们进去检查一下?” 门里传出三长声叩响。 “那夫人自己查看吗?” 门里两短声叩响。 白茶遂向众人喊话,“夫人说不要打扰,她自己会小心查看!” 秀才小声道,“真是难得忠仆,可这夫人,却也太奇怪了。” 几人叽喳几声,待白茶跑回廊上,便都住了口。 于是众人穿梭,收拾了被翻乱的东西,将偷儿尸身找白布裹了停放前院,掩埋了蛇,又轮流抽空吃几口干粮,这时风住雪停,是以混乱走动的脚步声、老旧的门枢窗格开关时的“吱呀”声在后院中听得分明,忙忙乱乱,已是夜深。 听到惨叫时,大家本来在商议云舒的住宿问题,这下却不需要为难了。 青离看着云舒提了东西去空出的房间安顿的背影,松了口气,可又似乎莫名地有点失望…… 于是住处安排是这样的:西边四间,头一间是墙壁塌了没人住的,然后分别是说书人、行者与秀才,东边四间,依次是云舒、白茶、二位镖头以及青离。 青离回了自己的房间,四周环顾一下,房中原有一铜炉,里面有余炭,也许是上次附近有人留宿剩下的;又有一大床,虽然老旧,床头雕的龙凤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精工,床上铺了两层厚厚的羊皮毡子,最上还有张粗麻被单,以及一床看上去不太干净的棉絮被。除此之外可谓徒有四壁——恩,这么说好像又不太合适,因为壁上却还是有东西的,说书的那会儿讲过,内容是秦桧在阴间受刑的壁画。 青离细看看,是血河地狱的场景,大片的猩红,阴森可怖,她不怕,却很厌烦这颜色,而且不由奇怪起来:谁再怎么替痛恨那奸臣陷害忠良,把这刷到房间里,怎么住人啊? 想着,用手去摸了一下,粉土似乎还有些潮湿,她心中不由突然一动,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三十九章商女三) [] ! 四十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 4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 青离移近铜炉,和衣裹了棉被,上床去睡,按说折腾一天,她也累了,却不幸有时过了瞌睡那会,反倒睡不着,耳朵里只听着外头的响动。 大约顿饭时间,院中各人安顿行李、开门推窗之声渐渐平息,隔壁的赛张飞和另一面住着的不知哪个男人遥相呼应地打起酣来,仿佛两个雷公。二李逵则在木板回廊上随意走动巡逻,因其身高体壮,脚步咚咚,分外清晰。 又顷刻,院中有琴声传来,雄浑低昂,如金戈铁马。 青离回想,好像只有廖白茶一人是带了琴的,却不由惊愕,那般一个柔弱女子,胸中竟有如此块垒?遂一翻身爬了起来,从门缝向外张望。 弹琴的果然是廖白茶,坐于屋内,面向窗外,格扇全开,好像不知道冷一般。房中未点灯烛,整个人裹在一团暗夜中,唯有偶尔抬眸,更显星目明亮。 “姑娘好琴艺!”这是青离熟悉的声音。青离抬眼看去,果然是云舒被琴声吸引,从房间跑了出来。 “公子见笑了。”白茶微微颔首,手上却丝毫未停。 “只是姑娘也累了一天了,何不早点歇着?” 白茶向隔壁,也就是她和青离之间的房间努努嘴,笑道,“想睡也睡不着,不如起来奏琴抒怀的好。” “怎么不点灯烛?” 白茶略一沉吟,笑道,“我这蜡烛中间是断芯的,方才还上说书大哥那里去讨来着,拍了拍门,里面是些梦呓,想是睡了。好在我自幼习琴,便是闭着眼睛,也丝毫不错了宫商角徵羽,故此算了。” “姑娘弹的可是lt;lt;兰陵王入阵曲gt;gt;?”因白茬说话间琴声不住,云舒听得激昂,忍不住问道。 “正是!”白茶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道,“公子可知其中典故?” “此曲是北齐将士为兰陵王高长恭所做,可怜忠良大将,披坚执锐,驰骋沙场,到头来未死在敌手枪下,倒被自己人忌害,赐予自尽,年方二十七岁。古今英烈,竟同遭遇,自毁长城,如出一辙,怎不令人扼腕!”云舒说着,声调渐高,感愤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也可说是知音之人了。”白茶复莞尔,指下歌飞。 说罢,云舒又道,“姑娘琴艺高妙,只是为何似与我从前他处听的不同?此曲高亢激昂,多用羽声,姑娘弹奏,却如此低沉。且方才‘去乡’一节,当是抒缓幽咽,你奏得急促;此时‘跃马’一节,当是奋疾迅猛,你又奏得缓了?” 白茶似乎一震,掉了个滑音出来,半晌笑道,“诗乐文章,原是抒怀,我一时悲凉感伤,难免声音沉郁了。”说罢闭口,再不多言。 云舒不知何处得罪了她,正纳闷间,远处传来“哎呀”一声。 这一声可吓得他不轻,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青离,青离!怎么了!” “放心,不是蛇,崴了脚。”青离轻声道。 “为什么你站着会崴脚?” 他被狠狠捶了几拳,“很疼啊!你还为什么为什么!快点扶我进去!” 云舒虽有点奇怪,也老实扶了她进去,小心平放在床上,轻声道,“哪里崴了,让我看看。”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青离推托。 “崴脚都是越肿越大,哪有一会就好的,你这有药吧?我帮你搽点。” “不太方便,算了吧。” “医者父母心,我又不是那占便宜的小人,你……”云舒还在那苦口婆心,青离却被缠得烦了,一翻眼睛,道,“其实我不是崴脚啦。” “那是怎么?” “心口疼。要不要帮着搽药?” 云舒脸腾地一下红了,半天没说句整话出来。 支吾了一会,他站起来道,“那我走了。” “去哪?” “给廖姑娘送点蜡烛去,本来有蛇,黑灯瞎火的,咬了怎么办。” “你不知道,那蛇最向明火热源,你不送倒还好。” 铜炉的火光之下,云舒看着青离,吃吃笑起来。 “你笑什么?”青离觉得那笑不是好的。 云舒便再次俯下身来,在青离耳边柔声道,“是不是耍小心眼吃醋呢?” “鬼才吃醋——嗳呦——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想的美你!”青离像炮仗一样跳起来,中间那声“嗳呦”是因为起的太急撞到头,开始还不顾,只把后面的话一股脑放出来,片刻,却觉得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竟是破了。 “你急什么呀你!”云舒顿足道,“这下可真找药了!” “没破相吧?” “没有,好在在头发里头,伤口也不算大。”云舒一边细细儿分开她的秀发,上着药,一边说道。 青离心里火大,这假苦肉计怎么就变了真苦肉计,为了……这牺牲大了点吧。 云舒很久没离她这么近过了,咽喉整个暴露在她面前,火光在他结实光滑的皮肤与偶尔滚动一下的喉结上一影一影的,让青离觉得有点冲动。 有点想一口咬断的那种冲动。 若是狼的话,倒是只有最亲密的才会暴露颈窝…… 好在小母狼把臆想变为现实之前,药就擦完了。 “青离,我觉得你最近有点霉。”云舒放下药瓶,道。 青离暗想,你也知道!自从碰见你,没什么好事! 然后云舒就在脖子上解呀解的,后来拿下了什么护身符似的东西,递给她。 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牙或者骨头,藏白色,硬硬的,还带着点他的体温。 “这个我从小带的,给你吧。” “那我怎么能要?” “等你霉过这阵子去,再还我也行。” 于是青离不再说话,听凭他把那小东西系在自己脖子上。 ` 气氛正有些暧昧,突然外头传来啪啪的声音,好像谁在四五丈外拍门,继而“嘭”地一声巨响,接着又有二李逵的喊叫,“夫人!如何?” 云舒青离忙起身跑出去看,众人也都被惊醒,推门出来,只见果然是二李逵,站在主房的台阶上,喊道,“夫人没气了!” 秀才拔脚就要过去看,却被云舒一声喝止,“不要乱!都从廊上过来!” 众人先是一愣,因为想到云舒先前说过是个捕快,便也都听从他的,纷纷乱乱,从廊上跑到他那边去。 云舒先看那雪地上,四行脚印,问道,“这些都是谁的?” 众人证见,两行是那赛张飞与二李逵抬轿子进入主房时留下,一行较小的是廖白茶去提醒夫人宅子里有蛇时留下,而一行最新的,从行者门口延至主房门口,便是二李逵刚刚跑过去的痕迹了。 云舒记下这些,向众人道,“未可知不是有人行凶,大家先谨慎些”,于是自己下去走向主房,又令后头的人踩在他的脚印上一个个跟来,不至于将现场过于破坏。 进了主房,众人吃惊不小:哪里有什么“夫人”!一个五大三粗男子仰面倒在窗前,手足不能握拳,颈上不知什么白森森东西,汩汩流出黑血。 云舒点灯检视死者,男子死状狰狞,眼中满是惊疑忧惧,因其本身长体大,手足等都向内敛,更显得异常地惊恐畏缩,尸身尚有余温,看来刚咽气不久。颈上白森森东西原来是颗蛇牙,上面却不知何故似乎黏有几根棕色兽毛,往身上照去,则都是冬日厚衣,应该很难伤到。身上一个印章,刻的是“王富”二字。 再环顾室内,毫无搏斗痕迹,规制同青离房中一样,只有一炉一床,多出来的就是男子来时所乘轿子,棉帘大布,十分严实,检查一番,都无异状。细看时,西面格窗上爬过一道细细血痕,笔直延伸至窗外雪地,到那残破的土墙之下,却戛然而止。另外有些奇怪的,是窗下似乎散落着几颗石子。 “这可是你们所保之人?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说是什么‘夫人’?”云舒于是质问二镖头。 “官爷息怒,我们走镖的,原要照客人的吩咐办。”二李逵抱拳向云舒歉道。 “那可知是什么人?” “说是山西的富户,姓王。” “最后你见,是何情形?” “我巡至行者房前,忽听房内咚的一声什么倒地,连忙回头,余光看见不知什么一条东西嗖地钻进那破墙去了!”二李逵说着,用手指那墙壁半塌的厢房,“我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就去拍门,几下不开,撞了进去,就看见夫人——啊不,这个人躺在这里了。” 这边说着,那边赛张飞按捺不住,连声懊恼起来:“苦也苦也!我震远镖局千金不换的招牌,这下却被小小毒虫砸了!早知道,白日拗着他意也该查查这房!” “就算查了,只怕也没用。”云舒有些认真地看看他,道,“这未见是毒虫所为。” “你这人爱说笑的!蛇牙都插在脖子上了,还有爬出去的痕迹,不是蛇是什么!?” 云舒笑笑,不答但问,“白天偷儿的伤你也见了,可还记得什么样的?” 赛张飞细想想,道,“好像是两排齿印,一共四个。” “再看这窗上血痕,你可见过有蛇爬得这等笔直?” 大汉再想想,最后摇头。 云舒笑道,“这就是了,此人并非毒蛇咬死,而是有人借白天之事,行凶杀人,嫁祸于蛇!此处边关寒地,深夜荒宅,更无人至,行凶者必在我等数人之中矣。” “啊?”此言一出,众人皆慌,面面相觑,乱了方寸。屋内,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气氛。 (四十章商女四) [] ! 四十一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 5 /295296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最新章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 “大家不用担心,只要诸位相信物有常理,皆可推断,真凶自然是能够找出来的,余者也自有公道。”云舒看众人惊慌,忙宽慰道,“只是到时可能要搜查各位所带之物,还望海涵。” “尽管查,尽管查。”众人皆一迭声答应着。 “官爷,可不是我啊!我保证说的句句实话,一进来他就死了哇。”二李逵突然出来,连连摆手,澄清道。这倒也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难免嫌疑很大。 云舒笑笑,“我知道不是你。” “为啥?”一边赛张飞瞪着铜铃大眼问。 “死者不知有何亏心,防备很重,而李兄身材高大,虎步沉沉,若想从背后偷袭应该很难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 “可若正面冲突,纵使李兄武艺高强,这男子却也雄健得很,怎可能不抵挡两招?而这里既无搏斗痕迹,我等也都没听到搏斗声音。再者,若是李兄行凶,隐瞒还来不及,怎会高喊大叫,弄得众人皆知?” “大人言之有理。”一边秀才忍不住插话道,“可若不是他,地上这四行脚印都是有主可证的,难道行凶者是飞过来的么?” “就是就是,小的听说江湖上有那‘踏雪无痕’的功夫!”说书的附和道。 云舒闻言笑道,“你们讲本子必要那怪异新鲜、夸大其词,才有客听,我们做捕快,却要小心查证,推之常理,才能破案。骐骥一跃尚且不能十步,何况是人,我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断不信有人能飞身四五丈之遥。” 刘快嘴听他这样说,诺诺连声,不再多言。 “难不成,是像刚才我们跟着大人般,在已有的脚印上踩过来的?”说话的是廖白茶,云舒稍微一愣,怎么好象方才一直没注意到她似的。 这点没用云舒解释,大家只用肉眼来看,就知道了,四行脚印皆清晰可辨,并无二次踩踏痕迹。 “小兄弟别卖关子了!”一旁行者道,“我看你早有成竹,就直说吧。” “实不相瞒,我是想到了些,但还有不解处,既然兄台这样说,就边推边演,先讲了。”云舒答道,“既然没人进房,人却死了,想必是弓弩之物,远程投射。我看死者面向窗外,窗下又有石子,想是有人投来,死者惊疑,到窗边察看,却被一箭穿喉。”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说书的,刘快嘴忙道,“我是有弩,可是弦崩断了,你们也见了的。” “别急。”云舒道,“其他人还有没有带弓箭的?” “他们那边三个,大人不查,今早上偷儿都查过了。”白茶笑道,“单说我们这边的吧,我是没有,何况一直在窗边弹琴,大人想也听见了。” 二镖头也忙道,“我们都惯近战,刀剑尽有,弓弩却是没带,不信大人尽可以查验。” 一直没说话的青离这时举起手来,道,“我有带弓箭。” “你不用说了,我看见你把他叫进房里,一直没出来的。”白茶突然说道。 尽管当时气氛紧张,这个话还是引来一片笑声。 青离红着脸剜她一眼,没说话。云舒则干咳了半天,把话题绕回来,“那还烦请刘兄再让我们再看看你那小弩。” 刘快嘴依言将众人带入房中,取小弩示之。 “弦虽断,箭可在?”云舒问。 于是说书人取出一支银箭,约三寸许,递与他。 云舒拿箭细观,眉头却不由皱起。 “怎么?”秀才问道。 “我本来设想,蛇牙中空,正可安在箭头,或许凶犯从他处找来弩弦,将死者射杀。可如此一见,这箭却是银质,若如我想,那蛇牙猛毒,稍许沾上,便会发黑,擦拭不去,可现在并不曾,故此不解。” “大人啊,就算你想的是,凶犯却从何处找来弩弦?箭头如何安得蛇牙?射中之后,自然留在死者脖颈上,又怎么可能回到刘兄手中?我看,还是蛇吧?”秀才道。 众人皆不作声,唯有行者手闲,把玩挂着的一串念珠,沙沙作响。 云舒思索半晌,道,“凡案件,如同法师手上念珠,我们所见,中间总是缺损几颗,这不打紧,却只要找到线索贯通,就都可解。既然如此,少不得也再看看其他人房间。” 行者之房仍然一清二白,连件多的衣裳都没有,从污损程度看,他身上这件,也是一季未必洗一次的。 秀才却东西多,又被翻箱倒柜了一次,云舒查看衣物财帛,书籍干粮,都属寻常,又看到一排狼毫搁在宣纸上,白天被颜料污了的痕迹犹未干,不由问道,“这些笔怎么不洗洗?” “那个颜料难洗得很。”秀才答道,“而且不知怎么,生生少了一根找不见,我不愿多费一次事,想找到了一起清洗。” “少了一支笔么?”云舒问。 “那床下的可是?”一旁说书的指着床下一物,说。 “哎呀,正是,正是!”秀才不顾地上凉,趴着勾了出来,怪道,“我也好找,怎的不见呢?” “有时是这等,想找东西便难,不经意间又跑出来。”白茶笑道。 云舒看这笔,染了颜色,倒与其它的也无异,于是无话,接着往后走。 公平起见,他自己和青离房中也给众人展示一番,青离跟他一起,也不敢乱带暗器剧毒,最多不过是些兵刃,况且方才白茶作证,二人一处在房里,这房又背对死者中箭之窗,所以众人全然不疑他俩。 二位镖头的房间东西也不多,几件衣物中包着接镖的保书,包袱中一些银钱并几个窝窝烧饼;一柄通天锤,是赛张飞手上惯用,两口浑铁刀,是二李逵背着巡逻,如二人所言,并无远程兵器。 最后是白茶的房间,行李中比前头几人多的是些胭脂水粉,桐木古筝尚未收起,摆在窗前,云舒拿灯细照,并无异常,倒是一旁的琴袋之上似乎少了点什么,可到底少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云舒把目光投向青离,若在往日,她虽然也是安静地看他分析,可往往在关键时刻却会一语点醒梦中人,可今天她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有时还跟他唱唱反调,是什么意思? 不行,不行,自己还暗暗想过,若有一天她陷于危难,一定赴汤蹈火也要救她出来,可像现在这样,反而事事先依赖她了,怎么成呢?云舒用力摇了摇头,看着主房,重新冥思苦想起来。 (四十一章商女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