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夢即醒》


 第一章 心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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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冒著細雨沖到頂著“急診”兩個紅色大字的門廊下，打開手機看了眼短信里的地址，直奔北翼的三樓心理科。

    “真是好茶，你嘗嘗。”

    石文洛教授拿起蓋碗放在鼻下聞了聞，將泡好的茶倒進小杯推向藍蔚。

    “我可沒您這閑情雅致。”

    藍蔚走到窗邊摸出煙盒，低頭點上一只。以前上學時他可不敢在導師面前這麼明目張膽地抽煙，每次去辦公室前總免不了要噴點室友那瓶不入流的男香遮蓋煙味。

    他狠吸一口，憤憤地說道︰“絳河出事才多久，組織就緊趕著把我踢出獵魘隊，這算什麼？卸磨殺驢唄。”

    “你得服從組織安排。”石文洛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再說降到預備組也是暫時的，不用急。”

    他放下茶杯，抬眼端詳起藍蔚來。眼前的已經不是高中那個逃學泡網吧染黃毛的臭小子了，也不是大學跟著自己修習的陽光大男孩，甚至和離開譞zㄊ幣餛  綬　哪Ｑ  寂腥裊餃恕Ｈ緗竦睦段狄簧磯越笈炭　椴忌瑯淦貧磁Ｗ鋅悖　販　さ剿嬉庠諭飛嚇套坯　　蘭樸屑柑　還魏  恿耍　怖實南買　嚀躋丫　︰  磺澹　渙車耐欠舷唷Ｖ皇欽餛  曰掛廊荒敲創蟆  

    藍蔚呼出一卷煙霧，語氣緩和下來︰“老師，我不是急，但他的事必須由我來查。”

    “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可獵魘隊兩人一組是組織的鐵律，只能等你和新搭檔磨合好再歸隊。”石文洛拿出一個文件夾放在桌上，“你和莫良野的評估報告出來了，看看吧。”

    藍蔚掐掉手里的煙，打開文件夾掃了一眼︰“才百分之六十二？那不得猴年馬月了。”

    “初始同步率有這個數已經相當不錯了，不過要參加正式行動至少得在九十以上。以前你和尹絳河可從沒低過九十五……這個同步率你得想想辦法。”

    “什麼辦法？”

    “要想意識有默契，當然得在現實加深了解了。這還用我教你啊。”

    藍蔚撂下報告，略帶煩躁地說︰“我跟他都不在一個城市了，還怎麼加深？要不組織給我換個人也行。”

    “同期就你和他的初始同步率最高了，別人可能還不如他。”石文洛扶了扶眼鏡，“現在這種情況，要照我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再回獵魘隊的。”

    他看著藍蔚語重心長地繼續說︰“如果你執意要回，就和莫良野搭檔吧。他的覺醒程度比你高不少，人也沉穩，我放心些。同步率的問題你們自己解決。”

    藍蔚若有所思地皺起眉，沉默了片刻還是搪塞道︰“那我找他商量商量。”

    “尹絳河的事組織自然會派人查，你現在操心也沒用，有新的個案要交給你辦。”石文洛起身，走過去拍了拍藍蔚的肩，“打起精神，上次的夜驚癥處理得不錯，你小子這兩年進步不小嘛。”

    “是什麼案子？”

    “昨夜學校里發生了一起有意識記憶失竊案，一個大一國畫系女生的中國美術史被偷了。”

    “聰明藥？”

    石文洛點點頭。

    “聰明藥早就泛濫成災了，哪個學校一年沒幾例啊。組織現在連這也管了？”藍蔚一屁股坐下順勢翹起二郎腿，“您其實就是想給我找點事兒做吧。”

    “這次不一樣，不是復制而是剪切的，估計是個沒有登記過的新手。”

    听了這話，藍蔚嗤笑一聲︰“那倒有點意思。”

    辦公室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石文洛應聲後，進來了一個扎馬尾辮的女孩。她一邊把背上的書包放下翻找，一邊自顧自地抱怨著雨。藍蔚回頭看了眼窗外，果然比來時下大了許多。陰雲蔽日，連天也顯得短了，還不到六點外面已經有些朦朧的夜色。

    “老師，這是上周的噩夢分享會紀要。”

    “　，解夢社還在搞噩夢分享會吶。”藍蔚在一旁打趣道。

    女孩抬頭看了他一會兒，認出藍蔚，一下子興奮起來︰“你是……藍蔚師兄！原來老師說的外援就是你呀！”

    “付檸，好久不見。”

    “快兩年了吧？你一畢業就去北都了，想見你一面還真挺難呢！”付檸像看新奇怪物一般上下打量完藍蔚，還不忘“恭維”道，“不過師兄現在簡直是活脫脫的隱世高人，要是路上遇見我可真的認不出來。”

    說完便捂著嘴咯咯笑得停不下來。

    “你這嘴真的，絕了。”藍蔚一臉無奈地對她豎起大拇指，隨即調侃道，“還沒男朋友呢吧？”

    付檸听言，把笑聲通通兌換成白眼，盡數送給了藍蔚。

    “付檸現在是解夢社的社長了。”石文洛收下文件，對付檸說，“你見過米瑤，跟你師兄說說情況吧。”

    付檸點點頭，坐下一本正經道︰“米瑤是大一國畫系新生，今天上午被室友送到石老師這兒來，痛哭流涕情緒崩潰，主訴早晨起床後準備繼續復習中國美術史，發現自己沒有任何關于中國美術史的記憶了。”

    “她昨天還在復習美術史？”藍蔚問。

    石文洛接過話茬兒說︰“對，讓她回想昨天最後一次復習的情景，驚呼記憶中有一陌生男子和她在一起。但是送米瑤來的室友堅稱是自己陪她在自習室復習的。”

    “這麼大的影留？這新手怕不是個傻子吧。”藍蔚笑道。

    “我也覺得。”米瑤連忙表示同意。

    “案子是比較簡單，把人帶去登記才是重點。交給你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能有什麼問題，小菜一碟。”藍蔚收起轉在指尖的打火機，站起身道，“走，付檸，帶我去見見這個米瑤同學。”

    說著就要往外走。

    “等會兒。”

    石文洛從牆角的衣帽架下抽出一把雨傘遞給藍蔚︰“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懶懶散散沒個正形，你多久沒回過家了？有空多回去看看吧。”

    “藍女士有您照顧，我特放心！”藍蔚一臉欠揍地賊笑起來，“行了老頭兒，先走啦。”。

    藍蔚側身躲過石文洛拍向他後背的一掌，朝後擺擺手，出了辦公室。

 第一章 心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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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校園藍蔚才想起來，這是他畢業後的第一次故地重游。

    校園里草木依舊蔥郁，剛從澡堂出來的女學生們三三兩兩結伴回宿舍，依舊只穿睡衣手拎小筐，濕漉漉的頭發散發出洗發水的香氣。她們說說笑笑，與他擦肩而過，沒有一個人認出藍蔚，兩年的時間足以將一個校園風雲人物的痕跡完全消除了。

    借著在女生宿舍樓門口等付檸帶米瑤下來的空當，藍蔚心里默默做起對比，發現還是有許多地方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十一號樓下多了個洗衣店，小超市換了裝潢，旁邊的水果攤變成了冷飲吧。對面的籃球場也翻新了，還鋪上了軟膠墊。

    他望向雨中空曠的籃球場，已經找不到曾經和尹絳河在那里打球的影子。一時間涌上心頭的苦澀感，不知用“物是人非”來定義是否還貼切了。

    付檸從宿舍樓跑出來，接過藍蔚手里的另一把雨傘︰“米瑤不在宿舍，她室友說應該在展廳，今天該她值日。”

    藍蔚收回神，道︰“那咱們去展廳看看。”

    兩人各自撐傘走在譞z　笱У牧忠裰髀飛稀Ｂ飯  際楣菔保　段悼醇  恢蝗  ㄐ》拭ㄗ  諉趴詰氖　丈希　  險嫻靨蝮倫約旱淖ψ印Ｋ  幕ㄉ　嫣兀　罅痴腫糯  擁愕幕潑　　野氡呷詞嗆諏常　恍ˇ醢酌　潮橇合蟶弦恢毖由斕蕉鍆罰　窀齷　盜說牧稱住  

    藍蔚放慢腳步，輕聲道︰“是丸子。”

    “你還記得它？如今丸子已經是圖書館自習室的大佬啦。”

    付檸停下來，朝丸子招招手。它只“喵”了一聲，大概是不想淋雨，沒有挪地方。

    略帶感傷的神情在藍蔚的眉宇間一晃而過，他便笑道︰“你也不差，都當上社長了。”

    付檸絲毫沒有察覺，跟上藍蔚道︰“我現在最高紀錄是連續一周的清醒夢，就是夢中結物還堅持不了多久，師兄要不你收我為徒吧？”

    “那就得看看你有沒有誠心咯。”

    展廳是借用的教二樓報告廳，感覺很倉促。畢竟只是大一學生的期末作品展，學校不過就例行公事而已。再加上雨天，來看畫展的人寥寥無幾，顯得展廳更空也更靜了。

    展廳門口象征性地擺了桌子放著簽名簿，有個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女生坐在那里看書，卻不是米瑤。

    “這都是寫生習作啊。”付檸拎著傘，心不在焉的眼神掃過牆面上的畫，“沒什麼好看的。”

    “寫生……他們去哪兒寫生？”

    “大一還能去哪兒。譞zㄖ鼙擼　　噬竭隆！  

    “哦。”

    藍蔚倒是很認真，連落款都要看個仔細，像在尋找什麼似的。付檸見狀立馬心領神會，也幫著找了起來。

    “見不著米瑤，看她的畫有用嗎？”付檸問道。

    “沒用，我就看看。”

    “那你——誒，這里這里！”

    付檸走過好幾幅畫才看到米瑤的落款，一回頭發現藍蔚還停在原地，被一幅畫吸引住了。

    付檸走回來，問道︰“怎麼了？”

    那是一幅國畫寫生的花鳥，筆法細膩工整，造型也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付檸左看右看，也沒品出什麼值得藍蔚看這麼久的亮點。

    “這幅畫的作者一定很痛苦。”藍蔚說出結論。

    “啊？”

    “你看，畫里看似春暖花開，燕落成雙，卻沒有一絲生機。”藍蔚搖搖頭，“嘖，真是花已謝鳥已死。”

    他做完一番評價，才瞥見畫作右下角的名簽︰05級國畫系二班靳子。

    “你說什麼？”

    聲音從身後傳來。兩人齊齊回頭，正是剛才坐在門口的那個女孩。

    藍蔚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頭發。又黑又長的頭發，帶著自然的波浪，肆意垂下遮住手臂。像個傘蓋，把女孩縴細的身體包裹起來。她五官精致，表情卻很漠然，仿佛寫著“生人勿近”的警告。

    “這是我的畫。”女孩說。

    付檸尷尬得直起雞皮疙瘩，連忙打起哈哈︰“學妹你別听他胡說八道啊，我覺得畫得挺好的！”

    “你剛才說什麼？”

    像是一定要听到藍蔚的解釋，女孩又重復了一遍，語氣依舊沒有絲毫波瀾。

    “靳子？”藍蔚嘴角勾起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靳子應聲微微點頭。

    “你的畫讓人有一種瀕死感。”藍蔚看向靳子的眼楮。

    她的眼楮就像兩潭深不見底的黑水，和她的畫一樣毫無生氣。

    “你很懂畫嗎？”

    藍蔚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靳子的鼻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干枯的嘴唇也沒有幾分血色了。

    他側身朝靳子靠近一點，小聲且平靜地描述道︰“起先是胸口悶堵，慢慢開始呼吸困難全身發麻。緊接著心跳飆升，頭暈、心慌、從內髒深處不受控制的震顫傳向四肢，發出一身冷汗。想呼救卻喊不出，想昏厥又無比清醒，感覺自己的神經快要失控了，就好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被丟進大海——”

    “別說了！”

    靳子突然蹲下緊緊環抱住自己，將臉埋進頭發里，指甲瞬間在雙臂上摳出了幾道鮮艷的紅痕。

    “是驚恐發作。”

    靳子猛地抬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回應了藍蔚。

    付檸被嚇了一跳，回過神趕緊扶靳子起身，到門口坐下。關切地問︰“要不送你去校醫院吧？”

    “謝謝，不用了。”

    靳子從掛在椅背上的包里翻出一小板白色的藥片，掰出一顆直接吞服了下去。

    付檸見狀急忙說道︰“那我去給你買瓶水吧，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便沖出了展廳。

    “我叫藍蔚，咱們認識一下。”見她吃了藥，藍蔚心里也松了口氣，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推到靳子面前的桌面上，“這是我的手機號，有時間可以來找我。我有個辦法，對付驚恐發作很奏效。你要記住，瀕死感僅僅是驚恐發作的一種癥狀，再痛苦也不會真死的，不必過分擔心。”

    靳子皺緊雙眉，努力控制著呼吸，臉上盡是惶惑不安。她看了眼名片，又看了眼藍蔚。

    “你怎麼會……”

    藍蔚靠在一旁的桌邊，說道︰“藝術是意識在物質世界的實體。畫如人心，自然看得出來。”

    靳子輕輕搖了搖低垂的頭，沒有說話。沉默良久，她問了藍蔚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知道魚為什麼會被水淹死嗎？”

 第1章 心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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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蔚還沒來得及回答，付檸就抱著兩瓶礦泉水跑回來了。

    在她新一輪的關心照顧中，靳子剛才提出的問題如石沉大海，再也沒有機會浮出水面。藍蔚卻不以為意，一心思考著如何能讓她盡快平靜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多想，靳子突然落下的眼淚是因為病痛，還是另有緣由。

    付檸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張紙巾，然後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上午是你帶米瑤去校醫院的吧？我們見過啦，我叫付檸，平面設計系大三的。”

    靳子有些難堪，她快速擦掉淚痕，遲疑地點了點頭︰“你們是來找米瑤的？”

    “對啊，她怎麼不在這兒呀？”

    “家里人把她接回去住了，剛走。”靳子抖動著發白的嘴唇，“你們找她什麼事？”

    付檸想了想，說道︰“石老師擔心米瑤的情緒不穩定，讓我來看看她。她上午記憶有些混亂，連昨天發生的事都記不大清楚了。”

    “昨天我和米瑤一起在圖書館的自習室復習美術史，不可能會錯的。”靳子確定地說。

    “你好好想想，昨天在自習室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和平時一樣，沒什麼特別的。”

    “自習室人多嗎？沒遇上個同學或者別的熟人？”

    靳子仔細回想了一遍，搖了搖頭︰“我不記得遇到過誰，自習室……好像人挺多的，不過也有空位。”

    “那你們吃了什麼和平時不同的東西嗎？”付檸問。

    “布完展後已經沒有課了，所以我們都起得挺晚，早飯也沒吃。”靳子又想了想，“中午吃的一食堂的牛肉面，晚上米瑤說要減肥，只吃了點青菜和粥。”

    靳子的表情愈發疑惑不解︰“師姐……你問這些做什麼？”

    “沒啥呀，就是想了解一下米瑤發病前的狀態，隨便問問的。”

    付檸嘴上說著糊弄話，眼楮不由地看向藍蔚。

    思考能夠分散注意力，當關注點不在突發的病情上，癥狀也會逐漸減輕。見靳子的呼吸漸漸平穩，藍蔚心想效果還挺好，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她應該很快就沒事了。

    他旁觀著付檸這個“蹩腳偵探”，打算在她的問題更加離譜前結束這次詭異的問話。

    “你們幾號考美術史啊？”藍蔚插話問道。

    “二十七號，第一場就是美術史。”

    他怎麼問起這個？靳子心里的疑問已經堆積如山，可眼前的兩人似乎沒有一點想給她解惑的意思，她也識趣地沒有再問。

    “沒事，還有三天。”藍蔚看起來信心十足，語氣輕松地說，“麻煩你轉告米瑤，讓她這幾天多回想回想，估計在考試之前就全想起來了。”

    付檸在一旁附和道︰“對對，石老師不也說了嘛，這就是典型的考前焦慮引起的暫時性記憶障礙，挺常見的。靳子你也要注意休息呀，壓力別太大啦。才大一就這麼上頭，畢業論文的時候頭不得全禿了呀？”

    “謝謝師姐，我沒事的。”靳子抿出一個有氣無力的笑容。

    二人沒在展廳久留，出了教二樓的大門，外面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藍蔚輕笑著說︰“焦慮引發暫時性記憶障礙？石老頭兒真是越來越會編了。”

    “師兄，昨天米瑤可是全天都和靳子在一起啊。那是什麼時候遇見小偷的呢？如果不是昨天遇見的，那查起來範圍也太大了。”

    “一定是昨天。”藍蔚撐起傘，走入雨中。

    “為什麼？”付檸快步追上去。

    “知識是有意識記憶，要想竊取有意識記憶小偷就得出現在對應的無意識記憶中。”藍蔚說完，心想付檸也是听個一知半解，索性解釋道，“這個無意識記憶你也可以理解成是普通的經歷記憶。”

    “你是說……”付檸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震驚道，“他在偷看米瑤復習美術史？！”

    “光是偷看的程度還不夠，為了讓米瑤存有關于自己的記憶，坐在他身邊明目張膽地看都有可能。不過估計是米瑤看書太專心了，沒記住他，所以他才會在入夢點落下那個影留記憶。”藍蔚繼續說，“只是我還沒弄明白他是怎麼把所有的美術史一次性偷走的。”

    “也是，總不可能每次米瑤看美術史的時候他都在場吧？”

    藍蔚點點頭︰“等抓住了還怕他不說麼。”

    “對了，你又沒見到米瑤，打算怎麼辦？”付檸問。

    “只能通過老師了。對了，得跟他打聲招呼。”

    藍蔚從褲兜里拿出手機正準備給石文洛發短信，付檸頂著一張笑嘻嘻的圓臉湊了過來︰“要不通過我吧？順便也帶我一起去唄。”

    “你？”藍蔚挑眉斜了一眼付檸，“你入過夢嗎？少添亂了。”

    “你可別小看人。”付檸氣鼓鼓地說，“我怎麼了？我有你必須得帶我去的理由。”

    “哦？那你說說看，能說服我就帶你去。”

    “我有一種感覺，這小偷就是學校的學生。”

    藍蔚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付檸︰“為什麼？自習室又不需要圖書卡，校外的人也可以進去的。”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付檸賣著關子反問道，“師兄我問你，小偷為什麼選米瑤下手？”

    “因為她美術史好唄。”藍蔚隨口一說。

    “對，但不全對。是因為小偷也要考美術史。”

    “不錯嘛，繼續。”藍蔚這下來了興趣，開始認真听起付檸的推理。

    “咱們學校的一般美術類專業只有大一有中國美術史的課程，我現在基本上已經全還給老師了。就算米瑤學得再好，一個大一學生的中國美術史能有多大價值？這種皮毛的知識除了備考就真的沒什麼大用了。”

    “有道理，但是要考美術史的人多了去了，也不一定就是本校的吧？”藍蔚故意挑刺道。

    “可是每個老師講課都有自己的風格，側重點也會有所不同的。如果是別的學校的話偷同校學生的記憶豈不是更保險嗎？小偷肯定和米瑤是同一個老師教的。不過美術史是必修課，整個美術學院的大一學生都有可能。但你還有一線希望，就是我啦。你帶我去看看那個影留，萬一我認識小偷呢？”

    看到付檸擺出柯南的架勢，藍蔚被逗得前仰後合，笑了半天才說︰“這個方向是對的，但不是唯一的。也有可能記憶的買家是要考美術史的大一學生，小偷只是拿錢辦事，專偷買家指定的人。你知道聰明藥吧？這種小偷就是藥販子。”

    付檸恍然大悟︰“我在網上見過賣聰明藥的廣告帖子，說是聰明藥可以讓人提高記憶力，快速獲得自己想要的知識。我還以為是像腦黃金那樣的保健品，原來是別人的記憶啊！”

    “我得糾正一下，也不是任何知識都行，這跟個人的理解能力有很大關系。”藍蔚笑著揶揄道，“你要是買了科學家腦子里的知識，就和看天書一樣，根本消化不了。”

    “我還有一個理由！”付檸見藍蔚不買她的賬，只好使出了最後大招，“我有素描功底，可以把小偷的長相畫下來。”

    “帶你去也行。”藍蔚撇撇嘴，假裝妥協道，“老規矩。”

    “一食堂的牛肉面？走著！”付檸如願以償，興奮地拽著藍蔚就往食堂方向去了。

    “是不是靳子提起牛肉面的時候你就想吃啦？當年那個外號叫什麼來著？牛肉面王子哈哈哈哈！”

    一黑一黃兩頂傘面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主路的岔口。。

    靳子站在展廳的窗邊，目送他們離開後出神了好久，心里默念著︰“紅色，紅色……”

 第1章 心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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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子回到宿舍時還是覺得頭暈無力。她在門口洗了把臉，又狠狠拍了兩下，感覺慘白的臉頰有了些紅潤，才推門走了進去。

    女生宿舍都是四人間，兩間宿舍外面再套一個帶著共用洗漱台和廁所的隔間。隔壁宿舍住的也是同班的女生，她們的大門總是敞開的，有時候鬧嗨了這邊關上門都能听得很清楚。

    相比之下，靳子的宿舍里就安靜多了。她站在門口望進去，四個上床下桌兩左兩右，只有米瑤的床上沒有裝布簾。靠門的兩張床上床簾緊閉，靳子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習慣用床桌看書上網了。

    “米瑤沒跟你一起回來？”

    右邊的床簾被挑開一個小縫，趙璐璐嘴里叼根棒棒糖俯視著靳子。

    “她爸爸把她接回去了。”

    靳子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著對面米瑤的空桌發愣。她的中國美術史還在桌子上，忘記帶回家了。

    “家在本地就是好啊。”趙璐璐用略帶羨慕的語氣說道，“回去換換心情也好，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老是大半夜的還在看書，太拼了。”

    “怎麼會突然就失憶了呢，這考試的節骨眼上，估計她得掛科了吧？唉，太慘了。”

    聲音從左床簾里傳來，靳子才知道原來柳菲也在。

    “她這事兒是不是該告訴導員一聲啊？”趙璐璐說。

    靳子回了句︰“還是讓她自己決定吧。”便費勁地爬上了自己的床。

    她打開電腦點開PS軟件，鼠標在拾色器上一點點移動，最後停在一種紅色上，然後翻開旁邊的筆記本記下了它的色值︰R186G40B33，偏暖的紅色。這個老舊的筆記本上像這樣的色值已經記了好幾頁，每個色值後面都有一個對應的人名。

    她在這個新色值後面寫上了藍蔚的名字。在藍蔚的上一行，是付檸的陰黃色。

    靳子揉了揉太陽穴，關掉PS，又打開QQ界面，班級群里已經有多到看不過來的未讀聊天記錄了。她把對話框往上拉，才知道下午班長在群里發了飆，因為有人在班級的匿名留言本里幸災樂禍米瑤的事。

    那個匿名留言本是剛開學的時候班長設立的，本意是為了讓大家能沒有顧慮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避免尷尬。畢竟同班同學將來還有好多次一起出去寫生的機會，需要長時間同吃同住，會比其他專業的同學之間有更多的交流，磕踫也是在所難免的。可經過這一年的時間，它已經成了大家發泄不滿的樹洞，上面有些話更是不堪入目。靳子一直很抵觸它，很少打開。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群通知里復制了留言本的地址。

    “206室的婊子別在早上吹頭發了，老娘要睡覺！！！！！”

    “再用我的洗面奶小心爛臉！自己買不起嗎？”

    “李楠希大小姐麻煩你上廁所搞快一點，做個人吧。”

    “靳子你裝什麼裝，多學了幾年國畫就了不起嗎，成天擺一副臭臉看著都想吐。”

    “哪個不要臉的老是在洗漱台上丟用過的牙線，惡心誰呢？XXX！”

    “公放音樂考試掛科。”

    “米瑤去死吧！”

    “米瑤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米瑤終于遭報應了。爽！！！”

    ……

    留言本里每一條都是獨立的，不能回復也無法刪除。就像看到這些“惡”以後，就無法從記憶里抹去了。

    靳子翻到第一頁，看到自己去年十月寫下的一條︰終于有了第一個現實中的好朋友。謝謝你。

    那時才開學一個多月，也就剛剛能把全班同學的臉和名字對上號，同宿舍的稍微好一些，不過也沒有太多交流。

    十一假期之前，老師給了大家一個書單。都是些字帖，還有芥子園和中國美術史——國畫系大部分的書籍都是需要學生自行購買的。

    “這也太冷門了，靳子你知道這些書得去哪兒買嗎？”米瑤看著書單發愁。

    “二橋那邊有個書畫城，我小時候都去那里買筆。”

    “你家是譞z　難劍俊  

    “嗯。”靳子點點頭，“老家。”

    “我家是近郊的，以前逢年過節我爸才帶我來趟市區。要不你帶我去買書吧？”

    “……好。”

    米瑤自然地挽起靳子的胳膊，笑著說︰“那咱們下午就去。先去吃飯吧，你吃過一食堂的牛肉面了嗎？巨好吃！”

    靳子現在想來，那還是第一次有人挽著她的胳膊走路。就像和她從小到大看到的其他女生們一樣。

    寢室突然熄燈了。

    柳菲似乎被嚇了一跳，低低咒罵一句，下床洗漱去了。趙璐璐的床簾透著光，估計準備用電腦剩余的電量看提前下好的視頻。

    靳子睜開眼楮側臉看向米瑤的床，一片黑漆漆的。昨晚她還趴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看書，手電筒的光把她的剪影映在靳子的簾布上，像極了兒時夏天鄰居大叔給孩子們玩手影的光景。

    吃過藥的日子就不會做夢了，雖然睡眠質量會好一些，可靳子卻不想睡覺。她猛地起身，摸黑爬下了床梯。

    靳子原本想去樓下走走，但是十二點宿舍斷電後，樓門就下鎖了。

    天台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電梯雖然不能用了，樓道的燈還是有電的。靳子穿著睡衣，一層一層地爬樓梯，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還住在譞zㄊ彼  埠芟不兌桓鋈松咸焯　　皇搶戲孔擁穆ゲ忝揮姓餉錘摺＝  擁乃奚嵩諶  悖　闋鬩　朗　  悴拍艿蕉ァ  

    剛爬到一半，她就累得坐在了樓梯上。不過喘起來後，雖然和驚恐發作那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很像，但不如那個強烈也更可控，沒有隨之而來的瀕死感。仿佛自己就只是個剛剛運動完的正常人，一場大汗淋灕，心里輕松了許多。

    樓梯間里裝的是聲控燈，靳子靜坐了一會兒，就自動熄滅了。大半夜一個長發的女生坐在空蕩蕩的黑暗樓梯上，任誰突然看見都會被嚇一跳。偶爾有路過的女生嚇得叫出來，可馬上就收了聲，尷尬地走過去。一個兩個過後，出現了一聲特別夸張的驚叫。

    “鬼啊！”

    回聲驚醒了好幾個樓層的燈，眼前瞬間陰亮起來。靳子也被嚇到了，抬頭和這個女生對視上。

    叫聲的源頭，竟是付檸。

    “你是……靳子？”付檸認出了“鬼”，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啊。”

    原來付檸住的樓層開水爐壞了，去樓上打了個水，現在索性走下來，和靳子坐成一排。

    “這麼晚了，你怎麼坐在這兒呀？”

    “我想，上天台吹吹風。”

    “天台……”付檸看看靳子有些發紺的嘴唇，“你還是不舒服嗎？”

    “只是失眠而已。”

    “下午真是不好意思啊，藍蔚也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懂畫，你別往心里去。”

    “我沒有……”

    “今天不舒服了更應該早點休息，別再折騰感冒啦。”付檸收起瘋癲癲的作風時，還是有點大姐姐的樣子的，“你是因為米瑤的事情睡不著吧？”

    “嗯。”

    “別想太多了，你也要考試的，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吧。”付檸見她情緒低落，安慰道，“米瑤……米瑤很快就會好的。”

    “你們怎麼都能說得這麼輕松呢。”

    靳子的語氣似乎有些冷，付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師姐……你是石老師的病人？”

    “我？我不是，你知道解夢社嗎？我是解夢社的社長。”付檸呵呵一笑，“就是去找石老師有點事兒。”

    靳子點頭︰“我知道解夢社。”

    付檸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你是不是參加過解夢社的噩夢分享會啊？”

    “去過一次。”

    “我就說嘛，總覺得你的名字好像在哪兒見過。”付檸輕輕靠了靠靳子的肩，“藍蔚是我上上屆的解夢社社長，噩夢分享會就是他開始辦的。石老師說，讓同學們有個地方說出自己做的噩夢，能疏導情緒，對心理健康有好處的。”

    “是挺好的，藍蔚他是石老師的學生吧。”

    “對呀。你還記得自己分享了什麼噩夢嗎？”

    說起與夢有關的話題後，靳子陰顯能感覺到付檸的眼楮都亮了起來。

    可她停頓了一下，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忘了。”

    付檸剛想再聊些什麼，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匆匆看了眼外屏，沒有接。

    “我等會兒還有事，就不陪你啦。還是別去天台了，外面風挺大的，早點回去睡覺吧！”

    說完拎起水壺就跑掉了。樓梯上，又只剩靳子一個人。

    她呆呆地坐著回想起自己的噩夢，燈再次熄滅她也沒有察覺。等她回過神來看向四周，忽然意識到這個場景和夢中的一模一樣。

    都是一片寂靜的漆黑，只有她，和她的意識。。

    不過如同眼楮適應了黑暗就能看清一些朦朧的影，她也在心里篤定了自己的猜想。

 第1章 心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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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蔚叼著煙看了眼時間，已經一點十五了。他把手機設定好鬧鐘放在枕邊，最後深吸一口，摁熄了煙頭，重重躺倒在酒店的床上。

    他雙眼緊盯天花板，漸漸地，腦海中浮現出一座掛鐘。那是鄉下外婆家的老掛鐘，據說是母親離開村子去上大學之前買的，比自己的年紀還要大……

    一陣鈴聲突然響起，打亂了他的思緒。

    藍蔚氣急敗壞地一把抓起手機，強壓住火氣才沒把手機摔出去。黑暗中，莫良野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跳躍。藍蔚煩躁地搔了搔頭發，鈴聲持續響了很久，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接了起來。

    “知道現在幾點嗎？”

    “你的彩鈴不錯，蠻有趣的。”

    “別扯沒用的，說事兒。”

    “在忙？”

    “忙啊，忙著睡覺！”

    “唔……你要入誰的夢？”

    藍蔚沒有接話，他听到了輕笑的聲音。莫良野似乎心情很好，語調都透出一種上揚的輕飄。

    “石教授今天把報告發給我了，還以為你會給我打電話的。”

    “今天有事，沒想起來。”

    “沒關系，我打給你也一樣。我們見一面吧，我到譞z　恕！  

    “別，我現在可沒地兒收留你，我自己還住酒店呢。”

    “不是現在，我會在譞zㄍＡ粢恢塴！  

    “這兩天不行。”藍蔚想了想，“三天吧。三天後，時間地點你隨意。”

    “一言為定。”

    藍蔚放下手機，又給自己點了支煙。

    從北都回來之前，他只見過現實中的莫良野一面，還是組織在北都的聯絡人安排的。那時藍蔚還不知道，尹絳河在提交了更換搭檔的申請後，不久就和組織失聯了。每次想到這里，他都會責怪自己，如果當初沒有因為尹絳河擅自解綁而和他大吵一架，或許自己就能更早發現他失蹤的事情。

    “叮叮——叮叮——”一條來自莫良野的短信進來︰周六晚上八點，浴朧山露營區見。

    藍蔚看完短信，剛平息的火氣又竄了起來，將手機遠遠甩到了靠窗的沙發上。

    “大晚上的上山玩，什麼毛病！”

    他按了按額頭，做了幾組深呼吸。又起身把手機撿回來調成了振動模式，然後躺回床上強迫自己重新專注起來，在記憶里搜索那座掛鐘的細節。

    紅木的材質，弧頂的箱體，圓形的金屬表盤。中心延伸出的三根指針，左右對稱的兩個發條孔，外沿瓖嵌的一圈黑色數字。鐘身兩側繁復的鏤空花紋如藤蔓般自下而上，交錯纏繞，表盤下方的銅色鐘擺帶著斑駁的銹跡，左右搖擺。伴隨規律的擺動，藍蔚的眼皮也在緩緩下沉。

    　噠、　噠、　噠……

    不知過了多久，掛鐘的　噠聲逐漸遠去直至消失，藍蔚睜開眼，看清自己置身于一片迷霧之中。霧氣濃郁得發藍，遮蔽了四周的一切。

    他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說出自己的清醒詞︰“入夢即醒。”

    在確定了“自己是誰，在哪里，要做什麼”這三個問題的答案後，藍蔚閉上眼楮，開始回想今天遇見付檸時的情景。

    無數畫面像快進的電影一般閃過，直到記憶中的藍蔚說出︰

    “付檸，好久不見。”

    付檸看向藍蔚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時間定格在這一刻，她的眼楮被無限放大，藍蔚甚至能在里面看見自己的鏡像。他向著鏡像的自己伸出手，走進漆黑的瞳孔深處。

    作為入夢點的對視記憶猶如一個蟲洞，連接著兩個人的夢境。等他再次睜開眼，已經在付檸的夢境里了。

    “我跟自己打賭，數到一千之前你一定會來。”付檸看見突然出現的藍蔚，微笑著說。

    “走吧，時間不早了。”

    付檸點點頭，藍蔚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說道︰“閉眼，回想一個和米瑤對視的記憶。”

    眼前的景象從一片黑暗慢慢回歸光明，沒有快速閃現的畫面，可見付檸已經自己預想過這段記憶了。

    付檸從石老師的辦公室出來，門口的長椅上，坐著靳子和靠在她肩上嚎啕大哭的米瑤。靳子向付檸投來近乎是求助的眼神，付檸快步走過去蹲下身，通過她的視角，藍蔚第一次看到了米瑤滿是淚痕的漲紅的臉。

    “同學你怎麼了？”

    米瑤沒有說話只是哭，她的肩膀隨著抽泣而劇烈抖動，感覺隨時會有暈厥的可能。付檸拿出紙巾給她擦了擦眼淚，雙手捧起她的臉。

    “你看著我，噓——深呼吸……沒事了，沒事了……”

    就好像人在下墜中，總會本能地想要抓住任何東西。崩潰無助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渴望依靠和支撐。米瑤的眼楮里噙滿淚水，看向付檸的雙眼，在她堅定而柔軟的眼神中漸漸安靜下來了。

    “就停在這里吧。”藍蔚說。

    付檸跟著藍蔚，從這個對視記憶進入了米瑤的夢境。

    米瑤是個普通的無意識睡眠者。

    實際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無意識睡眠者。在夢境中，他們的意識覺醒程度不到百分之五，夢的內容也都是潛意識和記憶經過自我想象加工後拼湊出來的產物。他們無法控制夢的內容，只有極低的邏輯思維能力，感覺就像在看自己主演的一部支離破碎的電影。甚至于無夢的時候，也就是連潛意識都進入了休眠狀態，他們只是靜靜呆坐在夢境里，什麼也不做，直到身體在現實中醒來。

    所以在意識覺醒程度高的控夢者口中，無意識睡眠者又被稱作“懵子”。

    此時，米瑤正做著夢，而且是噩夢。

    她在叢林里逃命似的飛奔著，驚慌失措地看向出現在一旁的藍蔚和付檸，只有一個短暫的對視，就轉過頭朝叢林深處跑去。

    “她發現我們了？”付檸緊張地問。

    “懵子沒有那麼高的邏輯思維能力，不會思考怎麼會突然多出個別人的。”藍蔚看看周圍的環境，說，“有什麼東西在追她，讓她很害怕。我們先躲起來，你心里得有個思想準備，別一會兒把你嚇醒了。”

    “我可沒那麼膽小。”

    兩人躲到灌木叢後蹲下，藍蔚把食指比在唇上示意，付檸立刻噤聲不語。

    沒過多久，剛才米瑤跑過來的方向傳來了一陣        的聲響，動靜越來越大，一只體型巨大的黑色怪物突然從草叢中躍身而出，落在離兩人不到五米的地方。付檸嚇得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大氣都不敢喘了。那怪物大約一人高，長著類似鱷魚的頭部，卻有虎豹一般矯健的四肢和體態，全身覆蓋鱗甲，尾巴又粗又長。它半張著大嘴露出滿口尖牙，牙縫里還有殘存的血跡和肉渣，像是剛剛吃過人。

    好在它只是四下嗅探了一會兒，隨後便朝米瑤逃跑的方向奔去。

    “它會不會攻擊我們？”付檸小聲問。

    “必然會啊，這是米瑤的潛意識創造出來的。”藍蔚站起來說道，“她太焦慮了。”

    “她要是被那個東西抓住一定會醒的，咱們得想想辦法，你快想啊！”

    藍蔚一臉嫌棄地看了眼付檸︰“懵子的夢由潛意識主宰，不過現在我才是這個夢境里覺醒程度最高的意識體，米瑤做什麼夢就得由我決定了。”

    “那我們現在做什麼？”。

    “當然是改變劇情走向了。”

 第1章 心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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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剛落，水泥路面從他腳下向四周延展鋪開，逐漸加速，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摧枯拉朽般橫掃了整片叢林。藍蔚揮了揮右手，頓時狂風大作煙塵滾滾，飛沙走石在不遠處聚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在漩渦中心，一棟建築平地而起，很快便封了頂。

    “是圖書館！”

    付檸第一次親眼目睹如此聲勢浩大的“夢中結物”，被震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驚嘆道︰“師兄你也太厲害了，竟然能用這麼短的時間結出整個圖書館！你啥時候收我這個徒弟，我一定行拜師大禮！”

    藍蔚根本不吃她這套，反問道︰“你之前說入過夢是騙我的吧？遇見個想象出來的怪物就慌成那樣。”

    “誰騙你了？我真入過。”付檸見藍蔚臉上寫滿不信，自知瞞不住了，心虛地笑笑，交代道，“只不過是在夢境虛擬器里。”

    “你這逞強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第一次就遇上噩夢，活該。”

    付檸朝藍蔚吐吐舌頭，一副“反正我已經得逞了”的得意模樣。她朝周圍望了一圈，才發覺自己已經在校園里了，不過這只是學校主路的一小部分，除了面前的圖書館，別的建築——像是本應在主路對面的食堂，卻沒有出現。

    “搞這麼酷炫，結果還不是偷懶。食堂呢？好歹也結幾個路燈吧。”

    “費那功夫干嘛，反正米瑤看不出來。”藍蔚不屑地說，“就算看出來了也沒有能力懷疑。”

    “對了，米瑤現在在哪兒呢？”

    “你猜呢？懵子的夢都是碎片化的，想不起開頭和結尾，場景變了自然也會跟著走咯。”

    付檸指了指圖書館︰“我要是她就會躲進去。”

    “那就走吧，進去看看。”

    圖書館是個三層的回字樓，中間有一小方帶綠植假山的小院子。藍蔚白天路過時透過大門隱約看到那塊空地，現在也依葫蘆畫瓢按照記憶結上了。付檸剛從看見“夢中結物”的興奮勁兒里緩過來，踏進這個熟悉的建築，之前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卻又回來了。圖書館里空無一人，說話都好像帶著回音，雖然心里清楚不是真實的，還是覺得陰氣森森，汗毛都要立起來了。她不自覺地抱起胳膊，來回捋了捋。

    “害怕啊？害怕就對了。我就只是結了個場景，夢的內容還是米瑤的潛意識把控的，看這個氛圍她是鐵了心要做噩夢了。”

    付檸小心翼翼地跟在藍蔚身後，心里越是緊張嘴里話就越多︰“外觀和結構倒是挺像的，里面可差太遠了。”

    “我上學那會兒就沒進來過幾次，早忘光了。”

    “其實一樓就東西兩側各一個自習室，然後對應的依次是男女洗手間、水吧和書店，整個北側全是辦公區才對。你這倒好，一圈全是自習室。”

    “至少她不會上二樓。我還記得，二三樓是需要圖書卡的借閱區。”

    藍蔚推開東側的第一間自習室，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丸子在窗台上曬太陽。陽光從南面的一排窗戶照進來，整個自習室看上去很亮堂，但付檸站在陽光下，卻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她不敢細想，忙把注意力轉到丸子身上。

    “結食堂費勁，結丸子就不費勁了唄？”付檸又仔細看了看丸子，“誒，這是小時候的丸子，好可愛呀！”

    藍蔚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望了一眼那只翻著肚皮的小毛球，像是不想打擾到它，指了指外面便離開了。

    付檸緊跟著走了出去，他們沿著走廊以逆時針的順序，一間一間地找起來。

    “那個怪物不會突然出現吧？”付檸小聲問道。

    “應該不會了。不過雖然場景變了，但她的焦慮不會消失。”藍蔚邊走邊提醒付檸，“焦慮的傷害性還是挺強的，小心意識污染。”

    付檸“嗯”了一聲，悄悄揪住了藍蔚的衣角。

    他們又打開了第二間第三間自習室的門，依舊沒有看見米瑤。

    就在這時，圖書館里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鈴聲。

    “啊！”付檸被嚇得一激靈，氣惱地對藍蔚說，“也用不著這麼測試我的覺醒度吧？我要是被嚇醒了誰給你畫像啊。”

    藍蔚搖搖頭，也是一頭霧水︰“不是我。”

    “難道——”

    鈴聲持續中，第四間自習室里傳出了米瑤哭喊的聲音︰“求求你了，讓我寫完吧！”

    藍蔚立馬沖了進去，只見米瑤低頭伏在中間的課桌上。

    “就差一點了，馬上就好，再給我一點時間……”

    米瑤完全沒有注意到藍蔚，正專注地在一張紙上奮筆疾書，嘴里碎碎念著，仿佛鈴聲是在催促她一般。

    再走近些，藍蔚才看清那是一張試卷，可上面的題目全是亂碼。米瑤手里緊握著鋼筆，筆尖在空白處瘋狂亂舞，而她寫出的竟然也都是亂碼，更令人吃驚的是，她的筆跡剛落下沒多久就一字接著一字從紙面上消失了。

    “米瑤，米瑤，快停下來！”

    付檸看到這一幕，激動得走上前作勢就要抽走她的試卷，被藍蔚一把攔下。

    “別動！那是焦慮的另一種形態，觸踫它會被污染的。”

    她听了這話心里一緊，無可奈何地垂下手，嘆了口氣道︰“看來她是把圖書館當成教學樓了。”

    兩個“大活人”站在米瑤旁邊，她全然不知，眼楮死死地盯在筆尖上。試卷在她寫完最後一題後恢復成一片空白，她汗涔涔的臉上神情恍惚，只是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又機械地開始重新作答。

    “停不下來……”

    眼看如此重復了兩遍，米瑤依然沒有要停止的意思。藍蔚表情凝重，思考著如何打破這個循環的噩夢。他甚至想干脆用打火機把那張卷子點了算了，又擔心米瑤會被嚇醒，只好作罷。

    醒著的少女心思難猜，睡著的少女夢境麻煩，尤其是噩夢，藍蔚每次遇到都倍感棘手。何況像這樣對考試的焦慮感，他上學的時候都沒體會過，現在想要共情更是難上加難。思考了好久，也沒想出個好的解決方法來。

    付檸走到米瑤身邊，踫踫她的肩膀，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等等看吧，看她會不會自己發現試卷的問題。”藍蔚道。

    “她要是發現不了呢？要是發現了就馬上醒了呢？我以前也做過這種考試的夢，寫卷子忘涂答題卡啦，背大題卡住怎麼都答不出來什麼的，總是在急得要命的時候突然驚醒的。”

    “得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還不能太生硬。”藍蔚發愁地問，“你們女生在意什麼？”。

    付檸在一旁踱著步子，突然靈光一現，叫道︰“有了！”

 第1章 心病(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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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藍蔚反應，付檸便跑出了自習室，他將目光收回來，落在米瑤身上。

    米瑤的手晃得他眼花繚亂，筆下那些似字非字的東西，讓藍蔚聯想到出自農村“大仙”之手的“鬼畫符”。

    目前為止她的意識體對潛意識的焦慮都表現出消極性服從，遇到怪物就逃跑，遇到考試就答題，如果能讓她主動打破這個順向的狀態，或許——

    藍蔚正想著，就看到付檸抱著丸子回來了。

    她對藍蔚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試試咱們的圖書館大佬，會來這兒看書的女生哪有不喜歡丸子的呢！”

    “對了，愛撫小貓能使大腦釋放催產素，可以緩解負面情緒。”藍蔚豁然開朗，恨不得拍下腦門，只怪自己方才怎麼就沒想到。

    他接過丸子順了順毛，然後輕輕放到卷子上。丸子左右嗅了嗅，粉紅的鼻頭靠近米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舌頭舔了兩下。米瑤果然停下了筆，先是愣了一會兒，接著緩緩把小貓圈進了自己懷里。

    付檸興奮地輕聲道︰“我就說吧！”

    藍蔚點點頭︰“行啊付檸，帶你來還是有點兒用的嘛。”

    小小的丸子看起來只有三五個月大，圓滾滾的，蓬松柔軟的被毛沒有成年後的油光潤澤，連花紋都沒長清楚，還是藍蔚記憶中第一次遇見它時的樣子。

    四年前一個初秋的午後，去控夢修習的路上，尹絳河拿出一小袋貓糧喂校園里的流浪貓。那時候的藍蔚還不喜歡貓，他小時候被貓撓過，對這種脾氣陰晴不定的生物實在沒有多少好感。

    “蔚，你看這只小貓，是今年暑假里出生的。”尹絳河蹲在地上，托起一只小花貓的屁股，高高舉到藍蔚面前，“我給它取名叫‘丸子’。”

    丸子“喵喵”叫了兩聲，在空中揮舞著長著粉嫩肉墊的小爪子。

    “是因為胖吧。”藍蔚心想尹絳河還真是沒什麼創意。他總是很直白，一眼就能看透，“快走吧，要遲到了。”

    “你說，貓的夢境里有什麼？”尹絳河抱著丸子，輕柔地撫摸它的小腦袋。

    “貓糧唄，不然就老鼠、毛線球……還能有什麼。”

    “貓這麼自我，意識體的密度一定很高，說不定死後會在意識荒流里永存呢。”

    尹絳河抬起頭看著藍蔚。他的眼眸里映著光，閃閃發亮……

    藍蔚回過神，見米瑤的注意力集中在丸子身上，轉身擋住她的視線，悄悄結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試卷。夢境中的火苗散發出綠油油的光，迅速將那張紙吞噬，燒成了灰燼。

    “在具象的焦慮面前，人們往往想用解決問題的行動去對抗，其實換一種方式效果可能會更好。”藍蔚對付檸說。

    付檸擠眉弄眼地回道︰“我只是單純地覺得貓貓使人快樂而已。”

    丸子眯著眼，在米瑤的懷里打起了舒服的小呼嚕。她低著頭，藍蔚看不見她的眼楮，只看見幾滴亮晶晶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米瑤，今天是二十三號，距離期末考試還有四天。”藍蔚俯身在米瑤的耳邊低聲說，“你和靳子是來圖書館復習的……”

    藍蔚對米瑤反復說了幾遍後，自習室里開始出現一個又一個模糊的灰白色人影，幾乎每個座位上都坐著一個，很快把自習室填滿了。人影越來越清晰，變得有手有臉，也有了色彩。有人看書，有人用筆記本電腦打字，有人在交頭接耳，也有人起身在過道里穿行。

    付檸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思索著，忽然意識到周圍太安靜了。但有別于現實中自習室的安靜，整個自習室仿佛被靜了音，沉浸在一片無聲的熱鬧之中。

    付檸急忙回頭，對著藍蔚指指自己的耳朵，擺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我聾了？”

    “米瑤戴了耳塞。”

    藍蔚抬抬下巴，順著那個方向，付檸看見了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看書的米瑤，耳朵里果然塞著一對熒光綠色的降噪耳塞。她的衣服和剛才不一樣了，發型也從披散著變成了兩根麻花辮。

    “她什麼時候過去的？不對，我們已經在米瑤的記憶里了嗎？”

    “嗯。”藍蔚抱起地上的小丸子，寵溺地勾勾它的下巴，它便消失了，“在懵子的思維沒有被佔據的時候給予適當的暗示，就能喚起記憶了。”

    “她昨天可是在這兒待了一整天啊，咱們還有時間看完嗎？”

    “應該很快就會看到影留痕跡了。”藍蔚解釋道，“記憶遵循的是心理時間。和真實發生的客觀時間不同，心理時間不是勻速流動的，而是由記憶點連接組成。一件在現實世界持續時間很長的重復性事件也只會被壓縮成幾個有記憶點的畫面，你好好回想一下自己昨天都干了什麼就陰白了。”

    付檸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米瑤，期待著接下來將要看到的景象。

    自習室的桌子是兩兩對坐的四人大桌，米瑤的位置面朝後排，旁邊和對面都有人。旁邊的人看身形是個男生，戴著帽子伏在桌上似乎睡著了，對面的人背對著藍蔚，他看不見臉。

    “走近一點。”藍蔚說。

    他帶著付檸走到米瑤身後的第一排桌子邊，看清了她對面坐著的是一個短發的女生。藍蔚的目光掃過整個自習室，發現靳子坐在過道的另一側，和米瑤隔了三列桌子。

    藍蔚正疑惑靳子怎麼沒和米瑤坐在一起，米瑤旁邊的男生醒了。他直立起身伸了個懶腰，米瑤動作生硬地轉頭看向他，然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那個男生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棒棒糖，撕開包裝紙遞給米瑤，米瑤朝他傾了傾上半身，竟張開嘴接住了。

    付檸愣住了。藍蔚也愣住了，倒不是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而是在他轉頭的瞬間藍蔚才看清那個男生，沒有臉。

    含著糖的米瑤上一秒還在微笑，這一秒突然張大了嘴巴，棒棒糖掉在地上滾了一圈，她猛地站起來朝窗戶連退了兩步，驚恐地大叫︰“你是誰！”。

    一片白光閃過，米瑤醒了，付檸醒了，藍蔚也醒了。

 第1章 心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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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臉？！”付檸大叫一聲，手里舀著湯的勺又掉回了碗里。

    “小點聲。”藍蔚夸張地揉揉耳朵，“你沒看見？帶你去是干嘛的？”

    付檸迅速張望一番，好在食堂里人聲鼎沸，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

    “太快了，我都沒來得及看就醒了。”

    “昨天石老師剛讓米瑤回想過那段記憶，不會這麼快消逝的，可以確定就是影留痕跡里沒有臉。”藍蔚說完，挑起了碗里的牛肉面。

    “這怎麼可能？那麼大的影留連米瑤都能察覺到，怎麼可能不留下長相呢？除非他自己不記得自己的長相。”付檸表示難以置信，“這個新手也太奇怪了吧。”

    “他不是新手。在影留痕跡里抹掉自己的臉，這可不是新手能夠做到的。”

    藍蔚的結論說得肯定，心里也覺得蹊蹺，影留痕跡是入夢大忌，正常情況下控夢老手都會避免的。他最初想著這是個簡單的記憶失竊案，一個意識覺醒度不高的新手小偷誤將米瑤的美術史全盤切走，還落下了一個巨大的影留痕跡。只要他入夢看清了小偷的臉，打听打听很快就能找到人。現在看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這也打亂了原有的計劃，讓藍蔚有些心煩。

    “也就是說……他是故意留下影留痕跡的？”付檸驚訝得瞪大了眼楮，可轉念一想又道，“意識污染是雙方的啊，他都不在乎意識污染了？其實再找機會建立對視記憶不就行了，完全沒有必要冒這麼大風險。”

    “所以一定有一個讓他不得不強行入夢的理由。”

    “什麼理由？這樣會留下線索，一點都不符合小偷的行事作風啊，簡直就是強盜了。”付檸氣憤地說，“這也太猖狂了吧！”

    “他可以把臉抹掉，自然有恃無恐。”藍蔚把面吃完，意猶未盡地喝了口湯，“我想，理由就是那根棒棒糖。”

    “影留痕跡是入夢者和做夢者的記憶交錯扭曲形成的……”付檸想了想，“也就是說那個小偷喂過別人棒棒糖的記憶和米瑤無意間看到他坐在旁邊的記憶糾纏在一起了？”

    “他是想著棒棒糖入夢的，所以影留痕跡里才會有他關于棒棒糖的記憶。我猜米瑤原本的記憶就是自己吃了棒棒糖。”

    “你在說什麼啊……”付檸听得雲里霧里，徹底糊涂了。

    “你會吃陌生人給的棒棒糖嗎？”藍蔚撂下筷子，笑著問。

    付檸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女孩。”

    “這就對了。正常的女生都不會的，米瑤也一樣。如果他直接送給米瑤，雖然兩人都會留下確切的對視記憶，但也避免不了交談，這樣才能讓米瑤有理由接受那根棒棒糖。可如此一來，米瑤就會記得是他送的，而且這麼深刻的記憶點中的臉也無法抹去。竊取不同類型的記憶需要的意識能力完全不同，小偷一定是只能偷有意識記憶，對無意識記憶就束手無策了。”

    “他是趁米瑤不在位子上的時候偷偷放在桌上的？”付檸分析道，“我記得她桌子上有圖書館水吧賣的香蕉奶昔，她肯定是去水吧買過東西。”

    藍蔚滿意地點點頭︰“米瑤戴著耳塞，靳子又和她坐得很遠。如果她以為是靳子給的，不去確認就會吃了。”

    “所以現在的結論就是小偷需要米瑤吃棒棒糖，又不能讓米瑤記住是自己給的棒棒糖，本想著在她吃棒棒糖的過程中創造一個對視記憶，結果入夢時發現人家壓根不記得正眼瞅過他，但還是強行入夢了，還把影留痕跡里自己的長相抹掉啦？”

    付檸一口氣將邏輯順下來，竟覺得有點偵探小說的那味兒了，她追問道︰“可他為什麼一定要讓米瑤吃棒棒糖呢？”

    “為什麼呢？”藍蔚沒有解釋，只是神秘地說，“我還不確定，得求證一下。”

    付檸央求了半天，好奇心也沒得到滿足，郁悶地撇嘴道︰“我這一碗牛肉面算是喂狗了。”

    兩人草草解決了午飯，把餐盤送到回收處的時候，正好遇見靳子在他們前面送了餐盤，往大門走去。

    “那個學妹好奇怪的。我昨天在樓梯間遇到她了，說是要上天台去吹風，那會兒都半夜了。”付檸望著她的背影，“對了，她參加過噩夢分享會。”

    “是麼……”藍蔚沉吟片刻，問道，“你那兒有記錄備份吧？把她的噩夢找給我看看。”

    付檸搖搖頭︰“我可沒有，分享會紀要沒有電子版的，都在石老師那兒了。你要那個干嘛？”

    “那他看過應該就銷毀了。”藍蔚指指付檸的腦袋，“這兒出了問題的人，夢境也正常不了。”

    “沒有小偷的長相，找起來不就是大海撈針了嘛。”走出食堂，付檸整個人像個霜打的茄子，沮喪地問，“接下來咱們還能做什麼？”

    藍蔚拍拍她的肩膀說︰“這事兒你要不先別管了，好好準備考試吧。”

    “我沒關系的，大三就一個開卷考試。不過米瑤的考試怎麼辦啊，就剩兩天了。”

    “現在也就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藍蔚遲疑了一下，說，“那就給你個任務吧，去米瑤宿舍探探她在學校的人際關系。”

    “你懷疑是她身邊的人？”付檸有點不敢相信。

    “有可能。既然是老手，那麼剪切也就是故意的了。”

    付檸听陰白了藍蔚的話，感到一絲涼意襲來。無論是否有買家或者只是小偷本身，這件事里總有一個人是對米瑤抱有惡意的。

    她故作輕松地打趣道︰“怎麼覺得連象牙塔里都危機四伏了呢。”

    付檸回宿舍後，藍蔚信步溜達到了圖書館門口。本想把從食堂買的肉腸喂給丸子，可圖書館里里外外都不見貓影，只在館中那一方中庭里找到一個盛著貓糧的碗。他干脆蹲下身，耐著性子把肉腸掰成小段放進碗里。

    正忙活著，丸子大搖大擺地回來了。它走到藍蔚腳邊親昵地打起呼嚕，來回蹭了蹭他的腿，便狼吞虎咽地吃起肉腸。

    “越吃越胖。”他伸手將丸子頭頂的毛揉亂，輕聲道，“昨晚謝啦。”

    幾個路過的女生跑過來用手機給丸子拍照，丸子似乎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也走過去喵喵叫著求撫摸，被女生們圍在中間像個小陰星。藍蔚心說你還挺不認生。也對，會撒嬌的貓才有飯吃。他略微失落地想，自己對丸子來說應該也只是個生人了吧。

    藍蔚蹲著看了丸子一會兒，才發現腳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個影子。

    他扭頭看到來人是靳子，對她微微一笑︰“今天感覺怎麼樣？”

    靳子條件反射似地看看四周，咬了咬下唇︰“我沒事了，謝謝。”

    等那幾個女生走了，藍蔚才說︰“你最好還是不要一個人憋著。”

    “我很樂意幫你，但是今天不行。”他掏出紙巾擦了擦手，站起身，“我的名片還留著吧？過幾天考完試給我打電話，我們約個時間。”

    “不是……我只要能跟它和平相處就好了。失望的感覺遠比發病痛苦得多，你體會不到的。”靳子的眼楮里依舊沒有光彩，卻比昨天看上去更加坦然，“不過還是謝謝你。”

    “驚恐障礙會沒有征兆地突然發作，往往總是在你覺得一切都要好起來了，有點樂觀苗頭的時候，像是故意玩弄人心一樣。對吧？“

    靳子嘆了口氣，低頭沒有說話。一切就如藍蔚所說，他什麼都知道，或許他真的是那個拯救自己的人，但不是現在。

    她的手指不自然地絞著書包帶子，對著藍蔚說︰“米瑤早上給我打了電話……她說昨天回家後奶奶帶她去看了村里的神婆，晚上就一個接一個地做噩夢。這樣下去她會不會變得和我一樣……你幫幫她吧。”

    “你怎麼會認為我能幫她呢？”

    靳子神色有些慌張地說︰“昨天付檸告訴我你是石老師的學生，你又了解我的病……我想你應該是個心理醫生。”

    藍蔚順水推舟地笑笑，陰知故問道︰“所以她做了什麼噩夢？”

    “她說她夢到了一個陌生人喂她吃棒棒糖，然後就驚醒了。這個陌生人昨天她也和石老師提到過。”

    “我知道了……”藍蔚又問，“你那天在自習室有沒有見米瑤吃過棒棒糖？”

    靳子臉上出現了昨天那樣困惑的表情，搖了搖頭︰“我沒看到。你也認為她出現幻覺了嗎？”

    藍蔚回想起在米瑤夢里看到的情景，當時靳子坐在第一排北邊的位置，而米瑤坐在第二排靠窗的南面，從她的角度應該是被承重柱擋住了。便笑笑說︰“沒什麼。好好安慰下米瑤吧，作為她的朋友，這也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了。”

    藍蔚離開後，靳子也蹲下摸了摸丸子。丸子來者不拒，對誰都一視同仁的熱情。

    靳子沉思一會兒，對它喃喃自語道︰“你知道魚為什麼會被水淹死嗎？”。

    她從食堂一路跟著藍蔚，鼓足勇氣才走上前，只是這最想問的話卻沒勇氣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