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第一章 桃花源里人家 岭南邵州东北二十余里处,有一座无名山谷,山谷四面环山,就连唯一的出口,那条狭窄的谷道里面,也有一座矮山挡道,要翻过矮山,才会豁然开朗,发现其中别有天地。 大唐咸亨三年,忽然有十一姓共计百余人,在当地官府的安排下来到这个隐蔽的山谷,铲草平院,伐木作屋,数rì间便建成了一个小村庄,取名为桃源村。 因山村地势隐蔽,故而桃源村与其它山民少有接触,但是因为常有樵夫和猎户从这里经过,渐渐的,对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便也略微有了一些了解。 这里的村民同当地普通山民不太一样,这个村子的居民大多文质彬彬,知书达礼,虽然他们一样的耕田织布、桑下种瓜,但是常能听到村子里传出琅琅的读书声,甚至抚琴吹笙的音乐声。 初时,山民皆以为奇,时有议论,不过天长时久,也就见怪不怪了。 十一年后,大唐永淳二年的某一天。 正值chūn末,谷中郁郁葱葱,一片苍翠,几亩山田,掩映在野草杂棘之间。山谷中错落着几十户人家,竹篱的小院、原木的屋檐,全都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偶露一角,如诗如画。 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女正带着一个十岁不到的顽童,向村外的矮山坡上走去。少女翠sè短衫,藕sè长裤,一身山里人的短打扮,脸颊黎黑,带着常在田间劳作形成的一抹酡红,可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灵气儿,绝非普通的山野村姑可比。 这姑娘正是十四五岁蓓蕾初开的年纪,身段儿颀长苗条,细细的腰杆儿挺拔柔韧,走动间犹如一管柔韧的青竹迎风摇曳。那明亮的双眸,又直又挺的鼻梁,红嘟嘟的小嘴儿,模样甚是俊俏。 少女身边走着一个仈激ǔ岁的小顽童,看起来应该是她的弟弟。因为这顽童虽与一般山里孩子一样肤sè黝黑,却没有山里孩子那种虎头虎脑的墩实样儿,相形之下,他的身材显得单薄了许多,一张鹅蛋脸与那少女有六七分肖似,眉毛清秀,眼睛大大、下巴尖尖。 女孩儿名叫月蓉,跟在她后面的那个男孩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rǔ名唤做阿丑。阿丑今年刚刚九岁,平素一向活泼好动,一个照看不到,他就野到山里去了,十几丈高的树他也像猿猴一般爬上爬下,被村中儿童誉为爬树第一高手。 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善水者溺、善骑者堕。三个月前,阿丑爬上一棵大树掏鸟蛋的时候摔了下来,从高达五六丈的一棵大树上摔下,虽然有枝杈挡了挡,地面土壤也极松软,还是跌破了头,又摔折了一条腿。 这可把视之如掌上明珠的父母双亲吓得够呛,姐姐作为长女,因为没有照看好弟弟,挨了爹娘一顿打,阿丑则在家里养了三个多月,近来身子渐好,下地行走已然无碍,可是父母依旧禁足不许外出。 今天他的阿姊上山采野菜,看着阿弟自打摔伤了腿,闷在家里一直郁郁寡欢,xìng情脾气较之以往都大不相同,担心闷坏了弟弟,便央求父母,要带他出来散心,父母双亲虽然答应了,条件却是不准阿丑离开她的左右。 一座竹篱的小院儿内,一个比月蓉姑娘还要大上两岁的少女正在绣着花儿,看见月蓉姐弟过来,笑着打招呼道:“月蓉妹子、小阿丑,上山去啊。” “嗯,带小弟上山去采些山菇野菜什么的,秀秀姊这是在准备嫁妆么?” “哪有呀,人家这是绣着玩的。” 秀秀红了脸,忙将手里绣的东xī zàng到身后,引来月蓉一阵开心的笑声。 不远处榆树下正在下棋的一个老者循声往这里望了一眼,扬声笑道:“小阿丑,腿已经好了么,哈哈,以后可不要再调皮捣蛋的了!” 月蓉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裘伯伯、方伯伯。” 另一个老头子大概是快要输棋了,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连声催促他赶紧下子儿,老头儿这才捋着胡须转过头去。 素以爬树攀岩第一高手自诩的阿丑似乎是被老伯一说颜面颇为无光,愤愤地一脚踢出去,将一枚小石子踢飞起来,恰巧打在一只大白鹅身上。 那只大鹅昂首挺胸,迈着绅士步,仿佛一位检阅三军的大将军,正在小径上威风凛凛地走着,忽然受此袭击,不由勃然大怒,立即伸长了脖子,张开翅膀,嘎嘎叫着向阿丑冲来。 “阿丑,你又淘气!” 月蓉说着,拉起阿丑的手就跑,那只大白鹅鼓着双翅,抻着脖子,不依不饶地在他们屁股后面追,草丛中一个放羊的小牧童见了这一幕情景不禁笑得打跌。 “哎哟!阿姊,我的腿,还有点儿疼。” 阿丑跑着跑着忍不住呼疼,月蓉没好气地道:“你这臭小子,刘婶家的那只鹅将军最凶不过,你偏要撩扯它。”说着,解下竹篓,蹲身道:“上来,姐背着你。” 阿丑道:“不要,人家都长大了,很重的,姐姐哪背得动。” “得了吧,一个小毛孩子,还长大了,从小不就是姐姐背着你攀山越岭的么。”月蓉不由分说,将弟弟背上肩头,又拎起竹篓,往山上跑,大白鹅锲而不舍,嘎嘎叫着猛追。 阿姐的背平坦、柔软,有些汗渍,可是味道很好闻,阿丑挣了两下,被姐姐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之后,便不再挣扎了。 鹅将军追了一阵,终于凯旋而归,骄傲地走回村子里去,月蓉见那只大鹅不追了,这才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不过并没有把弟弟放下。 “阿丑,一会到了山上,你可别到处乱跑了,免得爹娘又为你担心。阿姊去采些野菜山磨就带你回去,阿母正给你熬骨头汤呢,到时候趁热喝,腿才好得快些。你不是最爱吃野菜蘸酱么,姐一会采了野菜,回去给你做野菜蘸酱。” “那……酱要用油炸一下。” “好,听阿丑的,炸一下。” “里边还要放一个鸡子儿。” 月蓉格格地笑起来:“成,再放一个鸡子儿,你这小馋痨。” 姐弟俩爬上矮山,月蓉将阿丑放下,说道:“你在这儿好好坐着吧,姐姐去采……咦?” 月蓉向谷外一瞟,吃惊地道:“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 阿丑听了忙也站起来往山前看,他个子小,只能踮着脚尖儿,从一人多高的野草藤萝间向外瞧,山谷中正有一支队伍在那里集结,这是大唐的军队,士兵们都身着战袄,背负箭袋,斜挎战弓,手捉横刀,胯下骑着一匹战马。 三百多人,三百多匹马,肃然而立,萧萧无声。 队伍最前方有两匹马,军士穿袄,将校穿袍,其中一匹马上,正是一个穿袍的将领,身上穿着皮甲,罩袍上绘着狮虎的图案。 另一匹马上是一个穿青袍的文官,他正勒马回头,对军士们说着什么,随着他的声音,军士们纷纷拔刀出鞘,阳光照在他们的的刀刃上,烁烁生寒。 阿丑有些好奇,以前他跟父亲去邵州城时,也曾见过军士的模样,可是那只是城头的几个老军,哪有这般杀气腾腾的行伍气势,而且,衣着似乎也不尽相同。 “阿姊,这是哪儿的兵,他们在干什么呀?” “不好!” 月蓉虽然不清楚这些官兵的来意,却感觉到了危险,她赶紧把阿丑放下,嘱咐他道:“这些官兵怕是要对咱们不利,阿丑,你行动不便,就藏在这儿,姐姐回村去报信!你伏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许出来!知道么!” 月蓉把阿丑摁到灌木丛中,背起竹篓就跑,刚刚跑出几步,又赶回来,随手扯些野草盖在阿丑身上,阿丑被埋在乱草下,一脸茫然地从缝隙间看着姐姐向山村中飞奔,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儿是大唐的江山,这儿住的是大唐的子民,大唐的军队为什么要对这儿的百姓不利?村里的人又不是山贼土匪。百思不得其解的阿丑只好依着姐姐的嘱咐,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铁蹄踏得山间碎石乱响,两匹骏马率先登上了矮坡,从阿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骑在一匹黑马上的那位青袍文官,站在另一侧的那员武将,因为被青袍文官挡住了,只能看到他不时被山风扬起的猩红sè的披风。 月蓉挥舞着裹头的青帕,一边跑,一边向村中喊道:“阿爷(爹)!阿母!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杀!杀光!一个也不许放过!” 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阿丑耳边冷冷地响起,阿丑收回看向阿姊的目光,循声望去,发令者正是端坐马上的那个青袍文官,这人瘦瘦高高的身子,一张狭长的马脸,凹目鹰鼻,不怒自威。 他向身后士卒发令的时候,下意识地扭过头来,整张脸便映入了阿丑的眼帘,阿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容貌,鹰钩鼻子两侧,有两道刀削一般的法令纹,法令纹深深地撇向左右,罩住了他薄薄的嘴唇,杀气腾腾的声音,正是从那张嘴里发出来的。 伴在他身边的那位战袍上缓着狮虎图案的将军缓缓拔刀出鞘,刀擦着鞘,发出一阵渗人的磨擦声,阿丑听着,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军扬刀,提马向前,发出短促的一喝:“杀!”便四蹄翻飞,俯冲下去。 在他后面,手执横刀的军士们纷纷狂奔而下。 阿丑眼看着阿姊在山径间拼命奔跑着,一跳一闪的身影仿佛山野间一匹奔跃的牝鹿,而那将军策马飞驰,就像一个衔尾极追的猎人,战马驰骋,片刻间就追上了阿姊,阿丑的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 “蓬!” 刀起,寒光闪,血光现。 “阿母,官兵来……” 月蓉的声音戛然而止,刀过处,一颗螓首飞到半空,腔中喷出的热血溅成了一团血雾,将军挥舞着血刀,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紧接着,无数的战靴踏着少女柔软的身体,杀进了小山村。 “阿姊!” 阿丑眼前一黑,登时昏厥过去。 数百名官兵正从山道上急急前行,脚步声、碎石哗啦声,将他的一声呜咽遮盖住了。 青袍官员伫马山坡,冷漠地注视着谷中的村庄,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容,马鞭前指,重复着他的命令:“杀!杀光!一个也不许放过!” ********************** 翌rì,邵州府张贴出一纸榜文,宣布桃源村发生大瘟疫,全村百姓死绝,为防瘟疫扩散,官府将整个村庄付之一炬,并告诫四野八乡的百姓,切勿闯入桃源村,以防沾染瘟疫。桃源村就像它离奇的出现一样,离奇地消失了。 没有人敢再进入这个山谷。几年以后,已没有人能记起桃源村这个名字,人们只记得,在邵州东北二十余里处有一个瘟神谷,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注:特意说明一下,在写书前,关关研究了许多史料,但是发现一些东西,不能严格按照当时的历史去写。因为如此一来,太不适合当下的阅读习惯,会让大家非常得有违和感。比如当时父亲常被称呼为哥哥,第二人称没有你,更没有您这样的称呼,而是称为汝、尔。第三人称则称为伊。 还比如女子最常用的自称是“儿”,相当于男人自称的“某”;官员应呼其姓氏加官职,大人只是用来称呼家中至亲长辈;贵家小姐称为娘子,路遇的陌生女人也叫娘子,自己的妻子还是叫娘子;诸如此类,如果在此处复古,别扭之极。故而沿用时下读者习惯的称呼。 第二章 芭蕉巷里乞索儿 永淳二年七月,广州府。 长街上,无数的行人、商旅和货摊把本来很宽敞的街道挤塞的满满当当。 宽袍大袖的士人,翻领窄袖的胡人,短褐布衫的平民,行走其间,热闹非凡。 道路两旁,有那披着肩布,戴着耳环的天竺人用蹩脚的大唐话高声兜售着他的檀香,有那来自南洋的昆仑儿赤足走在街上,叫卖着用芦荟制成的止痛膏,有人则不停地夸耀着他的丁香片可以叫人口气如何的清新。 还有那身穿小袖袍、头戴花皮帽的波斯人,贩卖着用来化妆的波斯枣和做香水用的番红花粉。当然,地摊上更是少不了那甚受唐人欢迎的调味品:黑胡椒和浓芥茉。 就连叫卖开心果仁的商贩都推着小车,扯开大嗓门,一路把开心果仁可以让男人补肾壮阳、女人舒坦开心的功效吼得气壮山河,一时间吸引妇人无数:谁不想自己的男人是个昂藏伟丈夫呢,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床上。 道路两旁货摊之后,各有一条清澈的小河。石制的、木制的小桥凌驾于小河之上,踏着小桥过了河,河岸上遍植芭蕉,芭蕉树后就是一家家酒肆,挥之不去的酒香从那里边飘出来,汇入到大街上这副繁华的画面中去。 可是活生生的繁华世界,终究比不得书上画上的世界。书上画上,你可以抹去你不需要的一切,而现实的世界中就不可以,任何时候穷人还是有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此刻正光着脚丫,拼命地奔跑着,后面追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壮年汉子。 小乞儿逃进一条小巷,终于力竭,被两个壮汉追上,一顿拳打脚踢之下,小乞儿抱着头,好象一只小狗似的蜷缩着,被一脚一脚地踢飞起来,既不讨饶,也不呼痛,直到被人一脚踢飞到小巷边上的水沟里,才闷哼一声,昏厥过去。 两个壮汉放下袖子走开了,嘴里骂骂咧咧地道:“臭乞索儿,竟敢偷东西吃,再让老子抓着,生生打杀了你!” 路上行人如织,却没有人理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破旧裙衫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幽仄狭长的小巷中踽踽而来,小女孩看见了倒卧在溪边的乞儿,她站住脚步,和母亲之间似乎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小女孩获得了胜利,她提着破旧的小裙子,飞快地跑到小溪边。 小女孩蹲下来看了看昏厥的男孩,然后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破瓦罐,小心地喂他吃粥,小乞儿明显是饿坏了,尽管在昏迷当中,可当那米粥喂到嘴边,还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做起了吞咽的动作。 小乞儿悠悠醒来。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眼睛上顿时传来一阵胀痛的感觉,他的一只眼睛被打得发青,肿胀的已经只剩下一条缝隙,在一阵天晕地转之后,他微微张开的眼神定在眼前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六七岁年纪,瘦巴巴、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乱糟糟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只有一双眉毛又黑又浓,这样一双眉毛若是长在男孩子身上,一定会显得英气勃勃,而长在女孩身上似乎就嫌太浓了一些。 小女孩穿着一件月白sè的短襦,肩头处已经开了线,隐隐地露出一抹肌肤,她的下身是一条及胸的竹叶裙,她此刻正蹲在小乞儿面前,于是,裙子的破洞里就露出两个光溜溜的膝盖来。 小乞儿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他没有道谢,只是怔怔地看着小女孩,小女孩咧开嘴向他笑,大概是正在换牙的缘故,她嘴里的牙齿不全,看起来丑丑的样子。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馍,小心地掰成两半,比了比,放了大的一半在小乞儿怀里,又向他咧嘴一笑,便提着罐子站起来,妇人走过来牵起了她的小手,漠然地看了男孩一眼,母女俩便沿着幽深狭窄的小巷走开了。 小乞儿艰难地爬起来,浑身的骨头一阵酸疼。他扯了扯如丝如缕的破衣衫,茫然地左右看看,便下意识地跟在那对母女后面走去。 女孩牵着母亲的手,不时的回头看,辍在她们不远处的这个男孩看来比她们母女的处境更为困难,破烂的衣衫只能勉强蔽体,豁开的衣领处露出嶙峋的锁骨,他的脸颊瘦削枯黄,脸上淤青肿胀,新伤叠着旧伤。 女孩又向他咧嘴一笑。 渐渐的,道路越来越偏僻,一座围墙半倒的破庙出现在前面。 妇人牵着小女孩走进破庙,小乞儿在破庙外站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破庙里不只一个乞丐,一个老乞丐坐在阳光下,脱了身上的破袄,露出一身皮包骨的身子,正在那儿抓着蚤子,另一个乞丐壮一些,躺在一堆柴草上,翘着二郎腿哼哼唧唧地唱着歌。 妇人带着小女孩在漏顶的破庙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女孩开始吃东西,妇人则抓过一捧柔韧的野草,开始编织什么东西。 小乞儿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兽,有些戒备地打量着庙里的一切,但他依旧固执地向那对母女靠过去。他很少受到善意的对待,小女孩对他的善意让他感到非常亲切,无依无靠的他,本能地想要接近他感到亲切的东西。 小女孩用缺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巴费劲地啃着馍,啃了好半晌,直到口水濡湿了馍,这才吃力地咬下一口,她开心地咽下馍,看看男孩,细声细气地问道:“我叫妞妞,你叫什么呀。” 小乞儿似乎有些茫然,半晌,一抹辛酸攸然闪过眸子,他轻轻答道:“我……叫阿丑。” “阿丑,你坐下!” 妞妞拍拍身旁的稻草,阿丑看了看,在她身旁轻轻坐下。 妞妞咬着馍,歪着头看他,小声问道:“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儿呀?” 阿丑答道:“因为我偷了他们东西吃。” “哦!这可不好,讨饭吃就行了呀,总会碰到善心人的。” 阿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道:“乞讨,我做不来,我……伸不出手……” 妞妞的两颗大门牙都掉了,那馍馍也不知放了几天,干硬得像石头一样,啃了半天,啃得湿漉漉的全是口水,还没啃下一块来。听到阿丑的话,她放弃继续啃馍的努力,惊诧地张大嘴巴,问道:“怎么会呢?难道偷东西就不丢人么?” 阿丑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道,虽然偷也是伸出手,可是……感觉似乎就是不一样。偷,我只要做好挨揍的准备,而乞讨,我就是伸不出手,也说不出乞讨的话来……” 妞妞眨着眼睛,迷惘地想了半天,摇头道:“我听不懂!” 阿丑苦涩地笑笑,慢慢抬起头,看着从庙顶破洞投下的那束阳光,和阳光中飞舞的轻尘,幽幽地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懂……” 妞妞格格地笑起来,道:“阿丑,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乞索儿。” 阿丑倔强地强调:“我不是乞索儿!我从来就没有乞讨过!” 妞妞很好脾气,让步道:“好吧好吧,你不是乞索儿,你是一个奇怪的小偷,这样行了吧?嘻嘻。” “嗯!” 阿丑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这个评价。 妞妞扭过头,拉拉母亲的衣袖,央求道:“阿母,给阿丑织双鞋子好不好?” 她又扭过头,眨眨眼,问道:“阿丑,你愿意留在这儿吗?” “……” “嗯?” “嗯!” 妞妞又咧开牙齿不全的嘴巴笑起来,丑丑的样子。 这时,一双草鞋正在妞妞娘的手中渐渐成形…… ※※※※※※※※※※※※※※※※※※※※※※※※※ 阿丑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他始终执拗的不肯去乞讨,宁可去偷。 因为偷术不佳,阿丑常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妞妞娘的接济,或许他早就饿死了。 破庙里一共寄住着十多个乞丐,他们一致觉得阿丑应该叫阿呆,他一定是傻的,唯有妞妞不这么想。 阿丑吃饱的时候,从不像其他乞丐一样坐在阳光下,一边脱下衫袄抓着蚤子,一边开着黄腔说笑话,他总是坐在破庙后院那半盘石磨上,托着下巴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妞妞觉得阿丑一定是在思考什么。 阿丑会思考呢,别人会么? 还有一次,妞妞偷偷看见阿丑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着什么,当他走开后,妞妞走过去与那半截石碑比对了半天,认出阿丑写的就是那半截石碑上的字,想起他写字时像水一般流畅的动作,妞妞心中就非常羡慕。 阿丑会写字呢,别人会么? 阿丑还会上树掏鸟蛋,会用树枝扑蜻蜓,会下河捉小鱼,不管是鸟蛋、蜻蜓,还是小鱼,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变成了香喷喷的食物,虽然它们都无一例外的被烤糊了,但是妞妞吃得很香。 那段rì子里,阿丑的脸总是淤青的,而妞妞的唇总是黑黑的。 在妞妞乞讨为生,受尽白眼和饥寒交迫的童年时光里,与阿丑相伴的这段rì子成为她最美好的回忆。 P:今天头一天,连发三章,以后每天两更,均改为白天,免得诸友熬夜等待。 第三章 阿丑与妞妞 这年冬天,妞妞的母亲患了病,也许普通的病她依旧能挺下来,可这一次不行,她病得很严重,妞妞娘rì渐憔悴,渐渐的,她甚至不能挣扎着去乞讨了。 有一天,瘦骨伶仃的妞妞娘躺在破庙里,阳光照在她的身上,阳光依旧灿烂,脸sè依旧灰白。 妞妞趴在母亲身上无助地哭着,阿丑在另一边,泪花在他眼里打转,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自从在环山村哭了整整一个下午,哭得眼肿嗓哑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似乎他的眼泪从那时起就已经哭干了。 妞妞娘一手握着妞妞瘦削的小手,一手拉着阿丑,眼神是那么悲伤,那种无奈、凄凉、惦念、眷恋和痛苦揉和在一起的目光,看得人心碎。 “阿丑,妞妞……就拜托给你了……” 妞妞娘知道阿丑还小,知道这个倔强的孩子一直不肯去乞讨,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可是她没有别人可以托付,庙里的乞丐们都躲得远远的,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垂死的她,她从那些麻木的目光中看不到一丝同情。 “妞妞啊……” 妞妞娘喟然一声长叹,瘦弱的手无力地放在妞妞的头顶,轻轻摩挲了几下,便溘然长逝,她的眼睛没有闭上,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轻轻地滑到了她的腮边。 “阿母!阿母……” 妞妞抱住母亲的身体,放声大哭。 阿丑的眼睛红了,他红着眼,咬着牙,忍着泪,轻轻将妞妞娘的眼睛抚上,起身走出去。 妞妞伏在母亲身体上,一直哭,当她哭到已没有力气再哭出声的时候,阿丑回来了。 阿丑就像一只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小狗,浑身脏兮兮的,他有气无力地走回破庙,一屁股坐在妞妞身边,喘息了许久,才拉起那半余破竹席子,把妞妞娘推上草席,抓紧草席向破庙外拽。 小河边的草地上,被阿丑用棍子掘、用手刨,硬生生地挖出了一个坑。 人死了,要入土为安。 他的亲人,他的爹娘,他的阿姊都在熊熊大火中变成了一堆灰烬,那时候,他也像妞妞一样,只有惊恐、无措地哭泣,神志稍稍清醒后便逃离了山村。现在他至少有力量让妞妞娘入土为安,而不是变成yīn沟里的一具弃尸。 阿丑用他磨破了渗着血的双手把妞妞娘埋进土坑,坟前插了一块小小的木板充作墓碑,便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了。 从那时起,阿丑和妞妞相依为命,情同兄妹。 她不再叫他阿丑,而是叫他阿兄,他依然叫她妞妞。 阿丑依然坚持去偷,依然常常挨打,所以两个人常常挨饿。 妞妞从小由母亲照顾着,她不大懂得乞讨,常能讨到东西的地盘又被其他乞丐占据了,她讨不到多少吃的,有一次,她被一户人家养的恶犬咬伤了,几天都不能动弹,阿丑又偷不到东西,她快要饿死了。 阿丑就像一条绝望的狼,蹲在奄奄一息的妞妞身边,幽幽的看着她,妞妞不知道阿兄在想什么,其实她一直就看不懂阿兄,她只知道阿兄对她好,自从母亲去世以后,阿兄已是她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亲人。 阿丑就那么幽幽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便用草绳扎紧了已饿瘪的肚皮,迈着有气无力的步子走出去。 庙里的乞丐们立即义愤填膺起来,他们说妞妞娘养了一只白眼狼,阿丑丢下妞妞自生自灭,不再管她了,但是他们不舍得拿出一块乞讨来的食物。 妞妞不相信他们的话,她不相信那个爬到高高的树上给她摸鸟蛋、那个用树枝给她扑蜻蜓、那个捉小鱼给她吃的阿兄会丢下她不管,她相信阿兄会回来,或许……阿兄是给她挖坟去了,就像当初埋葬她的母亲。 她想着很快就要见到阿母,心中便一阵欢喜、一阵恬然。想着要从此和阿兄分开,又是一阵不舍、一阵惆怅。她不知道死亡的世界是怎样的,可对生本能的留恋、对死本能的恐惧又叫她心里充满了惧怕。 她等了很久,想了很久,直到连想的力气都不再有,乞丐们义愤填膺的嗡嗡声停止了,妞妞看到阿兄回来了,他走得有气无力,可他的双手并没有磨破,也没有沾满泥土,他手里捧着那只破瓦罐,瓦罐里盛了半罐的热粥。 阿丑一口一口,嘴对嘴儿地喂给妞妞吃。 他们的命,贱得像田埂上的野草,哪怕再多人践踏,它依旧会顽强地活下去。 妞妞活过来了。 ※※※※※※※※※※※※※※※※※※※※※※※※※ 这个冬天,火堆最近处都被其他乞丐占了,两个孩子在最远处,他们头顶就是庙顶的破洞,雪花袅袅地飘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身上盖着稻草,紧紧地抱在一起,靠着彼此身上的温度来抵御严寒。 chūn天来了,阿兄从一个结结巴巴、羞涩难当的笨乞讨,变成了一个很机灵、很能干的小乞丐。 昔rì那个倔强着,宁肯去偷、然后被打的男孩已习惯于做一个乞丐,或许在他心里依旧藏着一分倔强、一分骄傲、一份坚持,但是为了妞妞,他把这一切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chūn天里,雨如丝如线,在天地间织起一片密密的网。 阿丑和妞妞光着脚丫跑在雨地里,仿佛一双水中的鱼。 他们的鞋已经朽烂不堪,妞妞娘已经化作一坯黄土,不能再给他们编草鞋了。 阿丑和妞妞跑到一丛芭蕉树下,肥大的芭蕉叶子成了他们的伞,虽然雨水顺着叶子依旧流下来,可是却比直接浇在脸上舒服多了。 阿丑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那个刚刚乞讨来的馍,可它已经被雨水泡烂,阿丑苦起了脸。乖巧的妞妞忙着安慰他:“阿兄,没事的,今天吃了好多桑椹,牙都倒了,馍太硬的话就咬不动了。” 她说着,努力向阿兄露出一个微笑,露出一颗刚刚长出的俏皮的小虎牙。 阿丑揉揉她的头,她的头就乱糟糟的像顶着一个鸟窝。 两人一人捧着一半泡烂的馍,用嫩芭蕉叶卷了做杯,接了雨水,一口雨水一口馍,填着自己的肚皮。 雨,依旧如丝如缕…… ※※※※※※※※※※※※※※※※※※※※※※※※※※ 夏天里,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促使阿丑和妞妞离开了破庙,于是他们连唯一的寄身之所都没有了。 那个夏夜,月亮很圆。 阿丑是被一阵哭喊声惊醒的,他醒来后就发现同样住在这个破庙里那个绰号小狼的壮年乞丐正扑在妞妞身上,撒扯着她本来就很破烂的衣服,一张臭烘烘的嘴巴还在她身上乱亲。 妞妞还小,她不知道小狼要对她做什么,可是一个女孩的直觉使她知道将在她身上发生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于是,她放声大哭起来。 破庙里的乞丐都被惊醒了,他们用一种暖昧的、诡异的眼神看着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一切,没有一个人说话,看着看着,他们的眼神甚至变得跃跃yù试起来,那种眼神很陌生、也很可怕。 阿丑被惊醒了,他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突然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那个人一直就被他关在心底的牢笼里,用仇恨和耻辱折磨着、滋养着,早就变成了一只凶猛的野兽,此刻牢门大开,那个野兽被释放出来了。 阿丑的眼睛通红、额头的青筋一根根地绷起,他愤怒的嘶吼一声,一下子就扑到小狼的身上,抓着、挠着、撕咬着,用他整个身体做为武器。 小狼绰号小狼,阿丑此刻却化身成了一匹真正的狼! 他那单薄的身子,强壮的小狼只须一甩手,就能把他摔到墙上掷成肉饼,可这时候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粘在小狼身上,拼死不退。疯狂地攻击着,他先是咬掉了小狼的半只耳朵,紧接着又从小狼肩上硬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 小狼痛呼着,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身上,阿丑嘴里喷出的血溅了小狼一脸,可他还之的只有锋利的牙齿。小狼看到阿丑这一瞬间如同野狼一般残酷的眼神时,忽然意识到经常发呆的阿丑很可能已经疯了,他终于崩溃,嚎叫着逃走。 阿丑满脸是血,眼睛淤肿,嘴里咬着一团模糊的血肉,一步一步爬回嘤嘤哭泣的妞妞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庙顶的破洞投下一束皎洁的月光,月光正照在阿丑的身上,阿丑满脸鲜血,凶狠的目光从所有乞丐脸上一一掠过,像一只受了伤的、捍卫自己主权的狼,一字字地说道:“谁想欺负她,就先打死我!” 乞丐们纷纷翻身睡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破庙里只剩下妞妞哭泣的声音。阿丑抱着她,青蒙蒙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过了许久,阿丑突然默默地流下泪来,这还是妞妞头一回看见他哭。 妞妞很是惶然,她以为阿兄很痛,于是她不哭了,她懂事地凑上去,小心地在阿丑肿起的眼睛上轻轻吹气,用她瘦瘦的小手轻轻地揉他淤青的脸颊,她只想要止住阿丑的眼泪,看见阿兄流泪,她的心里很疼,这疼已超过了她的恐惧。 可是阿兄的眼泪却越流越多,于是,妞妞也跟着哭起来。 阿丑抱紧她,哽咽着说:“妞妞,我好怕,我真的变成一个乞丐了!我怕……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像他们一样,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妞妞,阿兄真的变成一个乞丐了!” 妞妞听不懂阿兄的话,阿兄经常说些奇怪的让她根本听不懂的话,但她知道阿兄是真的疼她,自从阿母死后,阿兄就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懂不懂阿兄的话都没有关系,她只要知道阿兄对她好,这就足够了。 她仰起小脸,看着阿兄眼糊的泪眼,他的眼神是那么悲伤,那种眼神与阿母溘然长逝时的眼神似乎一模一样,无奈、凄凉、悲苦,看得人心碎。 妞妞很怕失去他,就像失去她的母亲一样,她流着泪抱紧阿丑,对他说:“阿兄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不管阿兄做什么,妞妞都跟阿兄在一起,不管是做乞儿还是做偷儿,只要是跟阿兄在一起,就全都没关系!” 阿丑和妞妞连夜离开了那座破庙,他们担心惊慌逃走的小狼再回来,仅凭勇气,他们并不能保护自己,他们依旧做乞丐,因为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手段。但是阿丑已经决心找点事做,他要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因为他们的离开,一个属于他们的传奇开始了。 传奇,向来由奇迹缔造。 什么是奇迹? 奇迹可以是非凡人行非凡事,也可以是诸多偶然交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奇妙的巧合。 属于阿丑和妞妞的奇迹,既有巧合,也有非凡的人,和非凡的事! ※※※※※※※※※※※※※※※※※※※※※※※※ 注:唐宋时期,广州是下雪的。 P:各位看官,几许风流人物,一段传奇故事,咱们的大唐之旅这就算是开始了! 一个、一个点击、一张, 一份关心,一份支持、一份情义! 还请诸友多多支持则个。 在《醉枕江山》书页简介下方有一个读者印象,免费点选的,有现成的默认印象可供选择。诸友,请点击去投个印象! 第四章 蝴蝶钗 碧波万顷,浩渺无边。 广州港口,波斯国、婆罗门、狮子国、骨唐国、白蛮人、赤蛮人的船舶来来往往。 洪舸巨舰,千舳万艘,交货往还,熙熙攘攘。 外国船中,狮子国的船只最大,缘舷梯上下,高大数丈,不过最大的船还得是大唐的“俞大娘船”。 时下有谚:“水不载万!” 意思是船只载物,最重不能超过一万石,而俞大娘船却超过一万石,这种船坚固耐用,经得起巨风大浪,所以你在港口看见这种船只时,它未必就是属于唐人的,因为许多外国海商也在纷纷购买或租用这种大唐海船。 码头上,堆积如山的是准备运走或者刚刚卸货的水果、菜蔬、小麦、大麦、甘蔗、绫罗、瓷器…… 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刚刚靠岸,一个大食商人便迎上去,跟那久别重逢的昆仑人服饰的船老大站在船头热情地攀谈:“哈哈,好久不见啊哈努比,你没想到大唐帝国在一年之内就已经换了三个皇帝吧?” 肤sè黝黑的昆仑船长与他交谈用的是当下流行的通用语:大唐语。昆仑船长道:“是啊,我早听说大唐天皇陛下身子不大好,天皇驾崩,太子登基,倒是理所当然,只是太子刚刚登基,怎么就又换了皇帝了?” 大食人道:“说起来,这就是年初的事儿,天皇驾崩,太子登极为帝,改元嗣圣。新皇帝登基的第二天就把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从一个小小的参军提拔为豫州刺使了,这也使得,毕竟是国丈么,可谁知仅仅过了一天,皇帝便又要提拔他为侍中。 嘿!想来是皇后不满意父亲官职小,枕头风吹得厉害啊!侍中是什么人?那可是当朝宰相!他韦玄贞原本只是一帮闲小吏,何德何能居此高位?这还不算,皇帝还打算把nǎi妈的儿子也提拔为五品官,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中书令裴炎不肯答应,苦苦劝谏,就是不愿应旨。皇帝勃然大怒,就对裴中书说:‘我把天下送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何惜一侍中!’裴中书闻言大惊,慌忙禀报与天后,天后听了怒不可遏,就召集文武百官,废黜了皇帝,改封豫王为新天子了。” 两人正说着,从船舱中走出一条八尺大汉,大汉三旬上下,两道泼墨似的浓眉,棱棱的颧骨,蜷曲的连鬓胡须,虬髯伟干,顾盼生威。他懒洋洋地抻一个腰,便似一条打盹的猛虎刚刚醒来。 环顾着码头上的热闹景象,大汉浓眉一轩,豁然笑道:“祖父大人所言果然说错,大唐气象,实是不凡,富庶繁华,天下无双啊!待某入城一观!” 大汉说罢,便纵身跳上岸去,船老大见了,慌忙撇下大食商人上前拦阻,那大汉听他说了几句,就不耐烦地道:“某虽初来,却jīng于大唐语言,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你自去做你的生意,某家此来,本就是要四下逛逛,见识一番大唐的风土人物的!” 他一拍腰间佩剑,朗声道:“某只一人一剑,来去方显zì yóu,你休再聒噪!某家去也!” ※※※※※※※※※※※※※※※※※※※※※※ 广州都督府门前不远处,阿丑带着妞妞正在乞讨。在这个地方不大容易讨到东西,可是为了逃避小狼的复仇,他们必须避开小狼容易找到他们的地方。 阿丑一面乞讨以求活命,一面在努力寻找营生,他不想再做乞丐,他想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可是即便这个卑微的理想也很难实现,谁会雇佣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呢,这小孩子还是个小乞丐,这小乞丐还带着一个更小的拖油瓶儿。 忽然,广州都督府府门大开,一位宽袍大袖、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与一位面目清秀、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缓步走了出来,在两人身侧还有许多侍从护卫,排场极大。 有那路人便道:“快看,那位蓄着钩须的人就是咱广州都督路元睿,哟!承他亲自送出府邸的,定是一位大贵人了。” 阿丑抬眼望去,只见那中年男子浓眉如剑,胡须如钩,举止雍容,偶尔睥睨之间,便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气度攸然闪现,只是他转向那清秀文士时,却立刻满面chūn风,笑意盎然。 广州都督执六纛,一纛一军,俨然是朝廷的一方诸侯,广州的土皇帝,能叫他满面chūn风亲自送出的客人,身份岂同小可。 这位客人是一位三旬上下的文士,头戴幞头巾子,穿一袭圆领窄袖长袍,腰系皮带,皮带上悬一口尺余长的小剑。文士的袍裾袖口都印着点点梅花,看起来丰神俊朗。可是仔细一瞧,你就会发现,她是个易钗而弁的妇人。 无需观察她有没有喉结,又或者诧异于她颌下为何没有蓄须,她的容貌五官,眉鬓修饰,甚至敷粉的脸颊,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女人。大唐女人男装出行蔚为风尚,只是她们虽穿男装,容貌却仍做女子打扮,自然一看便知。 这位夫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姑娘,约有六七岁模样。夫人腰间只悬着一口尺余长的小剑,这小姑娘却背着一口长剑,长剑斜背在身后,比她的身段还高,剑鞘堪堪及地,而剑柄却高出肩头好大一截,杏黄剑穗就垂在她的削肩上,映着她那张俊俏的嫩脸。 这样奇怪的一个组合,不禁吸引了阿丑和妞妞的注意。 “走吧,妞妞。” 阿丑见随从出来的侍卫们开始驱赶周围的人群,知道自己这等身份更在驱赶之列,便想拉着妞妞走开。可妞妞牵着他的小手却忽然握紧了,妞妞紧紧地盯着那个背长剑的小姑娘,兴奋地道:“阿兄你瞧,你快瞧,你瞧她头上戴的那个钗子!” “钗子?” 阿丑定晴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个背剑的小姑娘发髻上插着一只钗子,一只蝴蝶形状的发钗,sè彩斑斓,栩栩如生。 阿丑看看妞妞那鸡窝般乱糟糟的一头枯黄干涩的头发,心中不由一酸,他习惯xìng地揉揉妞妞的头发,嘀咕了一句:“傻丫头!真是一个傻丫头……,乖,咱们走吧!” “哦!” 妞妞答应着,依依不舍地随他离开,依旧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那个几与她同龄的小女孩头上的蝴蝶钗,可她也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样一枚钗子,她只是想看看,想再多看一眼,可即便这愿望也是奢求,都督府的差官已开始轰赶闲人了。 阿丑看着妞妞那发亮的目光,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道:“妞妞,阿兄给你做个钗子,比那个小姑娘的钗子还漂亮的钗子!” 妞妞两眼放光,惊喜地道:“真的么?” 阿丑灿然一笑,道:“傻丫头,阿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在一处路旁长满芭蕉树的地方,阿丑嘱咐妞妞道:“妞妞,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免得被小狼抓到。” “嗯,妞妞不乱跑,等阿兄回来。” 妞妞乖乖在芭蕉树下蹲下来,破裙子上又露出两个光溜溜的膝盖。过了不长的时间,阿丑就回来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妞妞立即雀跃起来:“阿兄,你做了钗子么?” 阿丑得意地笑道:“那当然,阿兄答应你的事,哪有做不到的,你猜猜,阿兄送你的钗子是什么样的?” “猜不到,快给我看看。” 妞妞扑上来,阿丑笑着躲,两个人嬉闹了一阵,妞妞终于抓住了阿丑的手。 “哇!好……漂亮的一只蝴蝶!” 妞妞张大嘴巴,赞叹地说。 阿丑道:“阿兄逮的,给你做钗子。” 妞妞奇怪地问他:“这只蝴蝶是活的呀,怎么做钗子?” 阿丑神秘地一笑,道:“谁说活的蝴蝶就不可以做钗子?你来。” 他牵起妞妞的手,跑到一边僻静处蹲下,从破衣衫上抽出一根线,小心地把一头系在蝴蝶的腿上,然后对妞妞道:“来,低头。” “哦!” 妞妞低下头,阿丑从妞妞头上理出一缕头发,把线的另一头牢牢系在她的头发上,松开手,那只蝴蝶便在妞妞的头发上扑愣着飞起来。 “阿兄,好看么?” 妞妞期盼地望着阿丑。 阿丑用力地点头:“好看!非常好看!妞妞戴的蝴蝶钗,比任何人的发钗都好看。” 妞妞开心地笑了,她拉起阿丑的手,拖着他跑到路边的小溪旁,临水自照,乱蓬蓬的鸟窝式的乱发,里边突兀地竖起一撇头发,一根线牵着一只蝴蝶,在她的头上扑闪着。 妞妞看着水中的自己,咧开嘴笑了,还是那个丑丫头,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嘴里几颗豁牙…… 阿丑看着水中的倒影,看着倒影中她一脸幸福的笑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 “咕咕,咕咕……” 开心之后,肚子依旧是饿的,妞妞一边宝贝似的护着自己的蝴蝶钗,一边对阿丑道:“阿兄,妞妞肚子饿了……” 阿丑站起身,四下看看,道:“妞妞,你在路边等着,阿兄去弄点吃的来!” 阿丑走过小桥,穿过芭蕉树的拱洞,便是一个相对于热闹的街市显得气氛幽雅娴静的院落。院子用两道篱笆墙与左右的酒家隔开,院子里矗着一杆“旗望”。 高高的木竿上挑挂着一只舀酒的大酒杓子,下边系着一条青布的长带。木竿已经很有些年头,油漆剥落殆尽,木纹皲裂,如同一张苍老的脸,这张“老脸”炫耀着这家老店悠久的历史。 今天风很弱,酒杓子静静地悬在竿顶,只有杓下的青sè长带有气无力地舞动几下。 男孩饿得比那旗望上的青sè丝带还要有气无力,他打起jīng神,抻起袖子使劲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叫自己看起来尽量的利落干净,这才向酒肆内走去。 P:各位书友,关关蒙面打劫,文弱书生扮强盗,打劫全部票,恭请投下! 第五章 奇迹之日(1) 【各位书友,咱们的点击不少,但是会员点击不多,请大家不要没有登录就开始看书,那样是增加不了有效点击的,还请登录上一下起点ID,然后再点开正文,多谢】 一般来说,在酒馆里讨东西比较容易一些,掌柜的为了尽快打发掉叫花子,多少会给些吃食,不过若是碰到一毛不拔的掌柜,那也是什么都讨不到的,阿丑希望这家酒馆的掌柜不会太小气。 他走进酒肆的时候,**正有几个年轻貌美的胡姬伴着廊下的丝乐载歌载舞。 胸挺、腰细,丰硕圆润的臀部…… 简单的衣服在腰间露出一抹xìng感的肌肤,裙子垂系在两侧的髋部,直叫人想着会不会随着她们蛇一般扭摆的动作而掉落下来。 款款的舞动,伴着那xìng感的身躯,让男人垂涎三尺。 阿丑还是男孩,不是男人,对这些脂光艳艳、胸挺腰细的胡姬全无兴趣,他的目光正盯在那个留着山羊胡须,趴在柜台后面算帐的掌柜的身上。 酒店里,两旁有许多坐榻,客人们或跪坐、或盘膝,就坐在席上,身前置放矮几,上面摆放着酒菜,喝酒、交谈、欣赏歌舞。 从用餐的人前面走过去是很不礼貌的,所以男孩绕到了客人席后,从一侧席后的过道绕到掌柜的面前。 他很小心,尽一切可能,先给酒家的主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掌柜的!” 男孩叉手,很礼貌的揖了下去:“掌柜的财源广进,生意兴隆,还请施舍小的……” 山羊胡子的目光从帐本上挪开来,冷冷地瞟了男孩一眼,脸上的皱纹一动不动,只是把一只枯瘦的老手从算盘上挪开,移到胡须上,在稀疏的胡须上轻轻一捋,然后尾指轻轻地向外弹了弹,像是掸飞一只苍蝇。 妞妞蹲在芭蕉树下,抱着饿瘪了的肚皮,眼巴巴地等着阿兄的好消息。 蝴蝶飞累了,正停在她肩上。 她看到阿兄从对面的小桥上走来,便欢喜地站起身,蝴蝶受到惊动,重又飞起来,一辆轻车缓缓驶来,正驶到她和阿兄之间,挡住了她的目光。 她抬头,就看到那个佩着蝴蝶钗的美丽小仙女,正伏在那辆华美的轻车上,好奇地看着她,看着她头上的蝴蝶…… ※※※※※※※※※※※※※※※※※※※※※※※※※ 阿丑绕过轻车后,就看见妞妞正与轻车上走下来的一位贵人说话,阿丑吓了一跳,以为妞妞惹了什么祸事,连忙上前向那人赔笑道:“舍妹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人恕罪。” 一瞧那位文士,正是他在都督府门前见过的由广州都督路元睿亲自送出府邸的妇人,阿丑心中更加忐忑。 阿丑话音刚落,便从那男装妇人身侧绕出了那个带蝴蝶钗的小萝莉来,调皮地歪着双螺髻,一双点漆的眸子睇着他,笑道:“哟哟,不得了,一个小乞儿说话居然也这般文诌诌的,嘻嘻,我叫公孙兰芷,你叫什么?” “女儿!不知规矩!” 妇人板着脸训斥了她一句,向阿丑问道:“你是这位姑娘的胞兄?” 阿丑忙道:“公孙大娘,小子与妞妞并非血缘至亲,不过我们相依为命,情同兄妹,妞妞的事情,小子自然可以替她担待的。” 妇人微微一笑,道:“我夫家姓公孙,我可不姓公孙,我姓裴,你叫我裴大娘就好。” 阿丑忙改口道:“是,裴大娘,不知舍妹有什么得罪之处。” 裴大娘微笑道:“不曾有所得罪,我这淘气的女儿一直吵着要寻个年岁相当的女伴。方才在路边瞧见这位姑娘,人机灵,生得也清秀,小女甚是喜欢。方才我已问过,她是一个乞讨的孤女,如此这般,不如入我门下,与我女儿作伴,也是一个依靠。” 说来,还是阿丑那别出心裁的蝴蝶钗子引起了公孙兰芷的兴趣,否则她岂会对一个街边乞儿多看一眼,结果下来交谈几句,便连妞妞也喜欢上了,这才动了心思让母亲答应收她为侍女。 妞妞喜欢了公孙兰芷的蝴蝶钗,所以阿丑给她做了一只“蝴蝶钗”,于是公孙兰芷因为这只“蝴蝶钗”而动了收妞妞为侍女玩伴的念头,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实在难以有些分清了。 阿丑听了自然喜出望外,能叫这个广州府的土皇帝奉若上宾的女人,身份岂同一般。妞妞若能有这样的贵人收留,当真是她莫大的福气,否则不要说现在自己没有能力填饱她的肚子,待妞妞稍稍长大,遇到些如小狼那般心怀叵测者,只怕自己也不能像上次一般幸运地护住她。 阿丑欣然道:“妞妞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大娘若肯收留,那是再好不过,这份恩德,小子没齿不……” 妞妞在一旁怯怯地拉他衣角,怯怯地道:“阿兄,裴大娘说只肯带我一人走呢。” “什么?” 阿丑一听顿时怔住,迟疑片刻,便对裴大娘道:“裴大娘,小子很勤快的,做个杂役、侍童都可以,哪怕没有工钱,只要管饭吃、有个住的地方……” 裴大娘微笑着摇头,笑容如chūn风,说出来的话却像铅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少年,固然她很不错,却也是因为我女儿正想找个伴,否则我岂会收留一个乞女,我可不是做善事的!” 阿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强捺住那种浓浓的羞辱感,扭头看向妞妞:“妞妞,你……怎么说?” “我……” 妞妞看看裴大娘,看看她那衣妆华美的女儿,再看看那辆jīng致的马车,眼中流露出一抹渴望。可是想到与她相依为命的阿兄,她的目光又黯淡下来,她毅然地扭过头,对阿丑低低地道:“我……跟着阿兄!” 裴大娘笑了笑,牵起女儿的手道:“女儿,我们走吧!” “阿娘!”公孙兰芷不情愿地被她扯着,嘟起了嘴巴。 阿丑松了口气,也牵起妞妞的手,柔声道:“我们走!” 公孙姑娘走到车边,提起裙裾踏上脚踏,回眸望了一眼,突然恨恨地一跺脚,大声道:“小乞儿,你想让她跟着你当一辈子小乞婆吗?” 那声音顺风飘进阿丑的耳中,阿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阿兄?” 妞妞看见阿丑僵硬的笑容,担心地问他,阿丑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你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让她当一辈子小乞婆吗?” 这质问象一柄沉重的破城锤,一锤一锤地砸在他的心头,把他的心砸得支离破碎。 突然,他一把攥住妞妞瘦瘦的手腕,返身便跑,高声喊道:“裴大娘,等一等!等一等!” 马车停住,裴大娘从窗口探出头来,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妞妞,你跟裴大娘走!” 妞妞吃惊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道:“阿兄,我……” 阿丑生怕裴大娘生厌,忙对妞妞急急地道:“听话!你留在我身边,我怎么照顾你呢?你跟裴大娘去,来rì我若闯出一番天下,自会去找你,若你有了本事,也可以来帮阿兄。我们答应彼此,不管谁有了出息,都要找到对方,不离不弃!好不好?” “好!可是……” “那就上车,快上车!” 阿丑不由分说,把妞妞抱上车辕,退后三步,向裴大娘一个长揖到地:“裴大娘,妞妞就拜托给您了!” 公孙姑娘欣喜地招呼:“妞妞,来,坐我旁边!” 裴大娘淡淡的吩咐:“走!” 吱吱嘎嘎,一阵轮轴扭动声。 阿丑长揖到地,始终没有抬头。 “阿兄,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你答应我的,可不许骗我!阿兄,我会当真的……” 妞妞带着哭音的话语越来越远,阿丑始终拱揖着不肯抬头。 等他缓缓直起腰,怅然望向远方时,路上行人匆匆,路的尽头已看不见那辆轻车。 阿丑的心像那扭动的车轴般酸涩起来:“这车轴,该上油了……” ………… “我做了人家的侍女,就有工钱拿了,我还可以学做针线活,等我攒了钱,就回来找阿兄,阿兄那时如果还没有事情做,我就做针娘来养活他!” 两旁出现茵茵绿草和棵棵大树,车子早已驶远了。 妞妞依旧趴在窗口,颊上泪痕未干,便悄悄地做起了未来的打算。 忽然,她想到一个叫她心慌的问题:“那时,阿兄还在广州府么?” 转念又想:“阿兄不在广州府,又能去哪里?”那颗小小的心灵才又踏实下来。 阿丑站在路口,努力睁着那只肿胀淤青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还太小,没有力量保护妞妞,就像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姊被人斩去头颅,却没有能力复仇一样。如果让小狼找到他,他未必有上次一般幸运,这对妞妞是个改变一生命运的好机会。 可妞妞走了,他心里便空荡荡的,妞妞走了,他便再无一个亲人。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路要怎么走,是不是若干年之后,他还是一个乞丐,如果是那样,他还要去找妞妞吗? “等等……” 阿丑突然清醒过来,他知道那男装妇人一定是个身份尊贵的人,所以并不担心阿妹是被“略卖人”拐走,可他匆忙之下却忘了问对方的身份和住处,将来他若能混出些人样,如何去找阿妹? 情急之下,阿丑下意识地朝车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十字街头,阿丑茫然地站住,他根本不知道那辆车子去了哪里。阿丑心想:“如果我一直是个没出息的乞丐,还去打扰她做什么?如果我有了出息,纵然不配跟路都督说话,可是向他打听一位他认识的贵人府邸,总还可以的吧?” 阿丑正想着,耳边便仿佛凭空打了个雷,一个霹雳般的声音大喝道:“少年人,可知广州都督府在何处?” ★感谢众多打赏的书友,感谢所有投下票的朋友,请大家继续支持,多多投票!★ 第六章 奇迹之日(2)周一求推荐! 阿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一条八尺高的大汉正站在面前,豹头环眼,虬髯如戟,一股威风,慑人心脾!瞧他的服饰,却是一副昆仑人打扮! 那大汉见他发呆,又大声问道:“少年人,认不认得去都督府的路?” 阿丑心中一动,急忙点头道:“认得,十个大钱!” 大汉瞪眼道:“甚么?” 阿丑忙又改口:“我认得,不过带路么……要收两个大钱!” 那大汉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你这少年,有趣有趣,成,某便给你十个大钱,快快带路!” 阿丑欣然道:“好!郎君请随我来!” 阿丑带着那大汉返身便走,他人小腿短,那大汉一步跨出,足足顶他五步,大汉走得不耐烦,一把将他扛起,放到自己肩头,大声道:“往哪里去,你来指路!” 阿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坐在这大汉宽宽的肩头,倒是异常稳当。阿丑定下心来,为他指点道路,那大汉驮着阿丑,健步如飞地去了,片刻功夫,就赶到了广州都督府门前。 府门前,一群昆仑人正簇拥在那儿大声鼓噪。 “昆仑奴,新罗婢” 就如同后世的菲佣一般出名。新罗婢女乖巧能干,昆仑奴仆xìng情温善,是唐人购买奴仆时的首选。这昆仑奴并不是非洲黑人,而是泛指南洋马来一带的人,南洋一般皮肤黝黑的人种,统统被唐人称为昆仑人。 昆仑人虽盛产奴仆,却也有商人、富人,这些昆仑人就是富有的商人,大汉赶到都督府前,将阿丑放到地上,闪身过去,大喝道:“某方才回船,听闻出了大事,尔等皆来都督府鸣冤,这般模样,到底出了何事?” 一群昆仑人一见他来,如同见了主心骨,立即围了上来,群情激昂,满面悲愤地哭诉道:“少主,我们好冤枉啊!” 阿丑站在一旁,听他们七嘴八舌,隐约听明白了一些。 原来这些昆仑人是头一回到大唐做生意,他们抵达口岸之后,照章纳税,以为便可zì yóu贸易了。孰料那码头小吏还向他们勒索钱财,一开始他们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便送了那小吏一些货物。 可那小吏欺生,见他们是头一回来,不明大唐情形,再加上他们不是主动贡献,心中不悦,便狮子大开口,需索无度起来。 这些昆仑人的船并不算特别大,所载货物价值也有限,往返一趟获利不多,哪能容他如此盘剥,那小吏见他们拒绝,不禁大怒,便唆使手下人故意挑衅,两下争执起来,小吏的手下一阵拳打脚踢,竟把一名昆仑商人殴打致死,昆仑商人群情激昂,便抬着尸体到都督府鸣冤告状来了。 大汉听了他们说话,又见地上有白布裹着尸体一具,不禁怒发冲冠,吼道:“唐吏欺人太甚!那大唐都督有何话说?” 一个商人道:“我等已将状子递进,正等都督回话呢。” 正说着,都督府大门洞开,一个身着浅青sè官袍的官儿一步三摇地走出来,往阶上一站,后边紧跟着走出一群都督府侍卫,紧随在他身后,左右站定。 众商人一见,呼啦啦便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道:“裘衙推,不知路都督对我等申告鸣冤如何处置?” 那青袍官儿三旬上下,瘦瘦的脸颊,棱棱的三角眼,他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冷冷一笑,傲慢地道:“路都督口谕,尔等刁民不肯缴纳税赋,又以酗酒斗殴致死之人诬告官吏,来我都督府前喧哗闹事,可恶之极!着即拿下,抓进大牢!” 众昆仑商人一听又惊又怒,顿时大哗起来,那八尺大汉站在人群后面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排众而出,厉声喝道:“狗官!安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裘衙推大怒,伸手向他一指,喝道:“都督府前,此人还敢如此放肆,定是凶顽贼人,来人啊,把他给本官拿下,重重拷打!” “鼠辈,谁敢!” 大汉霹雳般一声暴喝,不退反进,挺胸迎了上去。 迎面几个公人张牙舞爪地扑来,头前两人,一个执铁锁、一个执枷栲,铁链哗啦一声当头套下,那衙差将铁链套在大汉头上,束起铁链便拉,大汉双脚仿佛生了根一般,稳稳的纹丝没动。 大汉不闪不避,任那铁链套在头上,右拳疾出,“嗵!”地一声,狠狠劈在那执枷的衙差颈下。只听咔嚓一声,那衙差头颅一歪,竟被这大汉一拳打断了脖子。大汉伸手一夺,将他手中枷栲夺下,劈手分为两半,“砰”地一声横拍在那执铁链的公人头上。 大汉把两片合计三十多斤重的枷栲横着往他头上一拍,便似拍烂了一个西瓜,只听“噗”地一声响,红的白的飞溅起来。大汉被溅了一脸血迹,面容更显狰狞,裘衙推唬得连连后退,惊呼道:“歹人行凶杀人,速速将其斩杀!” 大汉狞笑道:“来来来,且看谁杀谁!” 他双臂一振,脑袋被拍成薄饼的衙差软软倒下,大汉扭头,对一众容颜失sè的昆仑商人们嗔目大喝道:“尔等速速回船候着,广州都督既不给某等一个说法,某便去寻他讨一个说法来!” 众商人一听抬起伙伴尸体cháo水般退去,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商人,虽然激愤于广州官府不公,可是哪敢行凶杀人,如今一见这大汉举手投足间便把两个公人打死,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立即飞也似的逃去了。 大汉见众商贾退却,便大喝一声,持两片血枷向都督府内冲去。都督府众公人侍卫们一见这昆仑大汉竟敢杀害公人,一个个眼睛都红了,纷纷怒吼着扑上来,挥舞刀枪,不管不顾地刺来。 广州都督路元睿就是大唐的广州军区总司令,他府邸中的侍卫岂同寻常,个个都是身手超卓的技击高手,尤其是他们出身行伍,擅长联手技击之术,众人一拥而上,看似混乱,进退攻防却自有章法。 一时间,只见那大汉周围刀光剑影,闪烁不定,简直无一处可攻、无一处可防,谁料那大汉手执两片血枷,却如虎趟羊群一般,笔直地冲上去,双臂挥舞处,登时剑折枪飞,许多侍卫被拍飞半空,撞在墙上门上,亦或在伙伴头顶飞过,摔进院子里去。 大汉一力降十会,根本不使什么巧妙招术,只管大踏步一路攻去,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竟无一合之敌。 裘衙推骇得面无人sè,一跤摔倒在地,倒退爬了几步,翻身便往门里窜,口中尖声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歹人行……” 一个“凶”字尚未出口,大汉一脚踏出,正踩在他的后腰上,裘衙推堪堪爬到及膝高的门槛上,大汉一脚下去,也不知用了多少力道,就见裘衙推惨叫一声,腰部“噗哧”一下,袍服下陷,已于门槛平齐。 裘衙推双手抓地,急急向府内抢出,只听“嗤啦”一声,他那官袍仿佛一张人皮般从身上脱落,就见他身着小衣,只有半个身子,血肉模糊的内脏肠子拖拉了一地,上身爬进门去,双腿居然还在门槛外面。 那大汉一脚,借助包了铁皮的门槛角缘,竟已将裘衙推“腰斩!” 阿丑站在街中,只看得目瞪口呆。他曾听父执辈们说过游侠儿的故事,可那毕竟只是故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但凭一人之力,就可以负侠任气,对抗不公,把堂堂都督府视如无物。 “竟然可以这样?竟然可以这样!” 那洞开的朱漆大门,在阿丑幼小的心底,轰然打开,叫他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 屠村血仇,父母之恨,亡姊之痛,阿丑从不曾稍忘,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复仇。杀人的是官,他已经打听过,穿那种战服的兵将,是来自京都的龙武军,是天子近卫,禁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队伍。 他想报官,可是邵州府那诡异的遮掩举动,分明就是凶手一党,只怕他走进邵州府的大门,立即就会成为yīn沟里的一具尸体。他还能怎么做?他想象个人一样体体面面地活着,不让祖宗蒙羞都办不到,他怎么复仇? 所以他把那仇埋的很深很深,他不敢去想,那痛那伤那仇恨的火,烧灼着他的灵魂,可他没有能力复仇,他只能忍。而现在,这个昆仑儿向他展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院内冲出的侍卫们见了裘衙推骇人的模样,纷纷大惊退却,刹时将裘衙推周围让出一个半圆的空间来,裘衙推察觉异状,急忙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腰部以下仍在门口,竟只半个身子逃不出来,不由尖叫一声,七孔流血,活活地吓死。 大汉厉喝一声,拔身而去,如同一头鹞子般翻入半空,身在空中,两片枷栲便向众侍卫的枪头刀尖处掷去,随即拔出了鞘中的长剑。他这一跃一翻,矫如游龙,快若惊鸿,掌中剑洒出,一片jīng芒映rì,斑斑点点,直刺人目。 阿丑站在衙外已然看得呆了,大汉掌中剑洒出,一片jīng芒入眼,刺得他双眼一黑,赶紧闭了闭眼,待他再一睁眼,只见官兵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许多人在那里哀嚎翻滚,又有些人举着刀枪杀向后衙,看来那大汉就是登堂入室,直奔帅堂去了。 阿丑站在街对面,衙门口倒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尸体,血腥味隐隐飘来,远远近近的,有人在奔跑号叫,有人在逡巡着观看,阿丑站在那儿,心如擂鼓,双腿突突打颤,艳阳照在身上,身上却一阵一阵的发冷。 他实在没想到,那个昆仑人竟如此凶悍,他更没有想到,杀人竟如此简单。 没错,那个昆仑人一路杀进都督府,给他的唯一感觉就是:简单!如此简单! P:书友们正在呆呆地看着书页发怔,耳边仿佛凭空打了个响雷,一个霹雳般的声音大喝道:“少年人,某看你骨骼清奇、本xìng纯洁,值此周一,百舸争游的关键时刻,正该登录点击、投票!今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醉枕开太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各位好友,周一了,一周榜单的竞争开始,装子弹、拉枪栓、开保险,票!全力开火!★ 第七章 奇迹之日(3) 阿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他感觉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战渐渐消失,阳光照在身上重新感觉到暖意的时候,那条大汉突然又出现在门口,后边,一群群官兵蜂拥而来,刀枪汇成一片枪林刀山。 堪堪追到大汉的时候,尚有两三丈远,那些侍卫们突又停住,排着密集的队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汉一脚跨出门槛,回头虎视,顿时一阵胆寒的惊呼,官兵们不约而同又退了几步。 大汉哈哈大笑,突然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那在战乱中已半掩的一扇大门上,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门轴碎裂,半扇大门呼啸着向那些士兵们撞去。 大汉一脚踢出,再不回头望上一眼,大踏步走下台阶,方yù举步离开,阿丑突然鼓起勇气,冲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住。 大汉一见阿丑,不由奇道:“少年郎,你怎还不走?” 阿丑心中打鼓,情急之下,随口说道:“因为,你还没给钱!” 大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祖父大人所言不错,中原果然诸多妙人!” 这时那半扇门板飞出,砸死砸伤十几个人,剩下的官兵鼓足余勇,依旧杀将出来,大汉听见身后脚步声错乱,突然飞身向前一纵,一把抄起阿丑,哈哈大笑道:“好个要钱不要命的小娃儿,到了码头,某再付你欠账!” 阿丑被大汉挟在肋下,只觉两旁景物倒闪如飞,这大汉撒开双腿,竟然快逾飞马。一时间被颠簸的,阿丑也说不出话来,只觉风声呼呼,扑面而来,只得闭紧嘴巴,屏住呼吸,饶是如此,大汉一身血衣,血腥味依旧灌进口鼻。 大汉一路飞奔,赶到码头,那些昆仑商人早就集中到船上,正翘首向这边望来,一见那大汉出现,纷纷欢呼不已。 大汉放下阿丑,睨着他笑道:“明知某家杀人,还敢伸手讨钱,少年人,你的胆量不小!” 阿丑壮起胆子道:“公人不公,怒而杀之,那是英雄行径。若为躲了十枚大钱的债务杀人,那便当我看错了你。” 大汉抛须大笑,探手入怀道:“某家生意还没做得,哪有大钱与你,这有赤金一锭,便送给你了!” 大汉从怀中摸出一锭赤金,递到阿丑手中,大笑道:“少年人,财不露白,速去速去!”说罢纵身一跃,仿佛一只巨大的青蛙,呼地一声弹起,凌空飞越两丈,“嗵”地一下落到船头。 船上的人早就蓄势以待,大汉刚一站定,水手便扯起风帆,拉起铁锚。此时码头上的人还不知道发生在都督府的一幕,都在忙忙碌碌的装卸货物,只有近处的一些商人看到那大汉一身血迹,虽然惊讶,却也尚未引起太多sāo动。 阿丑大急,他本想与这大汉多聊几句,拉近了关系再谈正事,不想这虬髯大汉xìng如烈火,来去行止竟也是急如星火,竟让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阿丑赶紧跪倒在码头上,高高托起那枚赤金,大声道:“壮士,小子想拜您为师,学习武艺。” 大汉立在船头大笑,扬声道:“你这小子,不要异想天开,快快离去,免得多生事端!” “壮士,请收下小子!” 阿丑急急叩下头去,大汉只是不理,这时船缓缓离开,距岸上已有四五丈距离。远远一阵喊杀声传来。 大汉立在船头纵目一看,只见远处旌旗飘扬,人喊马嘶,汇聚成一条烟尘的长龙,也不知其中有多少军士,便提声大喝道:“少年还不离去!此地官吏贪婪昏匮,小心把你做了替死的冤鬼!” 阿丑急了,把心一横,扯着嗓子叫道:“壮士要往都督府寻仇,奈何要让小子带路?城中眼见壮士负我前去,挟我归来者甚众,壮士这一走,杀人的大罪便要着落在小子头上,壮士不杀小子,小子却是因壮士而死了!” 船头大汉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好一个无赖小子,着实缠人!” 抬眼再看,官兵卷起一路烟尘,越来越近,大汉喃喃道:“某一生唯以祖父大人为英雄,祖父一生不曾害过一个无辜,难道我要害了这小子xìng命,玷污一世清名?” 眼见追兵更近,大汉未及多想,纵身一跃,衣袂猎猎,如苍鹰般又扑向码头,码头上许多商商水手见此威势,齐声惊呼。 阿丑见那大汉攸地出现在面前,紧接着腰间一紧,便被那大汉提在手中,一阵海风急骤,刮面生寒,紧接着“嗵”地一声,船头微微摇晃,他已被那大汉带着落在船头。 阿丑定了定神,大喜拜倒,叩头道:“弟子见过师傅!” 大汉重重地哼了一声:“无赖小子,滚起来!”负手往船头一站,只去看那官兵,再不瞧他一眼。官兵赶至码头,纷纷征用商人船只,企图追赶。阿丑不见大汉拒绝,满心欢喜,叩了三个头爬将起来,一见官兵纷纷登船,不禁担心道:“师傅,路都督派人追来了。” 大汉笑道:“你说那路狗官么?某已斩了他项上人头!他敢追来,某便再斩了他的魂魄!哼,这些群龙无首的废物,追不久的。” 阿丑一听心中大骇,他虽知这大汉杀进都督府如入无人之地,却也不曾想到他在须臾之间登堂入室,竟然斩了广州都督项上人头,毫发无伤地又杀将回来。自己认下的这个便宜师傅竟有如此大本领,简直就与传说中的剑仙游侠一般无二,能认下这样一个师傅…… 想至此处,阿丑心花怒放,忙毕恭毕敬地道:“弟子还未请教恩师尊姓大名,艺出何门何派。” 大汉失笑道:“你这小子,可是传奇话本儿看多了么,什么何门何派的,某家姓张,单名一个暴字,这身功夫乃是家传。” 阿丑毕恭毕敬地道:“师父有这般惊人武艺,祖师定也是名闻天下的大英雄了。” 阿丑若说别的,张暴未必在意,可在张暴心中,平生只崇拜他爷爷一人,阿丑这话正搔到他的痒处,张暴放声大笑道:“哈哈!说起家父你或不晓得,若说起家祖么,‘名闻天下的大英雄’这句评语还是当得起的,他老人家的名声想必就是你这小娃娃也一样听说过。” 阿丑忙凑趣道:“不知祖师是哪一位名闻天下的大英雄?” 张暴得意洋洋地道:“昔rì隋末大乱,天下群雄并起,家祖亦曾有意问鼎天下,后来让与义弟辅佐的李世民,远赴海外自立为王,当时人称‘虬髯客’的便是了!” 阿丑心中一震,失声叫道:“虬髯客!” 这一下,阿丑就像被菩提祖师在掌心敲了三记戒尺的孙猴子,浑身三万六千根毛孔,都充满了欢喜。 …… 船行大海,夜sè苍茫。 阿丑初次乘船,躺在舱间思绪纷芸,久久难以入睡。他思念妞妞,不知道自己几时才得回来,妞妞能否找得到自己。若是来rì回了广州,那路都督已死,也不知该向何人打听那带走妞妞的裴大娘身分。 他满腹欢心,能拜在虬髯客的嫡孙门下,学得一身超卓武艺,就可以为亡父亡母,和那惨死的阿姊报仇。一直以来,被他压在心底甚至不敢去想的那血海深仇统统浮起出来,他永远忘不了阿姊那飞起的人头,那沉甸甸的痛! 如此种种,或喜或忧,或悲或恨,思绪跌宕起伏,以致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他干脆披起身来,悄悄出了舱间。星河灿烂,船行于苍茫夜sè当中,耳畔涛声阵阵,此起彼伏,恰如心之波澜。 阿丑迎着晚风走到船头,只见船头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黑沉沉的身影仿佛一块磐石,稳稳地矗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还不睡?” 张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阿丑站定身子,躬身道:“弟子睡不着,想到船头散散心,不想惊动了师傅。” 他回头望望黑漆漆的海面,张暴没有回头,却似看到了他的动作,说道:“放心吧,入夜时分,追兵便已返回,不再追赶了。” 阿丑松了口气,忙道:“是!” 张暴稳稳地立在船头,依旧昂首望天,阿丑忍不住问道:“师傅在看什么?” 张暴头也不回地道:“看星星!今夜天象,当真古怪。” 阿丑抬头望去,顺着张暴的目光,向璀璨的星河中一看,赫然发现在天边有一颗极亮的大星指向东方,仿佛一颗核心是白sè,周围闪烁着亮蓝sè光晕的珍珠。那颗大珍珠横亘于长空之中,后面拖着一道好长的蓝sè尾巴,尾巴上的蓝sè光晕越来越淡,直到完全稀释于长空之中不见。 阿丑不禁惊道:“好大的一颗星星!” 张暴笑道:“扫把星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完了,他捏捏自己下巴,揪着那蓬胡须,喃喃地道:“不过这么大这么亮的扫把星,倒真是少见,确实有些奇怪……”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扭头笑道:“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丑恭声道:“弟子不敢有瞒师父,弟子本无大名,只有一个rǔ名唤做丑儿。弟子本是良家,如今却沦落为乞丐,身负血海深仇,却不能报仇雪恨,弟子不一rì不报这仇,便愧言祖宗姓氏,师父唤我阿丑就好。” “阿丑,阿丑,你既做了某的弟子,总要有个正式的名字才好。今夜星驰长空,气象罕见,某便以此星为名,给你取个名字,叫做星驰,如何?” 阿丑沉吟道:“星驰……,倒是个好名字。只是师傅以扫把星为弟子命名,弟子岂不成了大扫把?” 张暴哈哈大笑道:“某头一次来大唐,生意没有做成,风土没有逛成,还出了人命,如此晦气,你还不是一只大扫把吗?” 阿丑想起桃源村百余条枉死的xìng命,对这大扫把的联想颇为不安,辩解道:“师傅冤枉弟子,弟子遇到师傅时,本就已经出了事的!” 张暴笑道:“你说星驰不好,总也要有个名字吧。嘿嘿,某家的弟子,怎好总是让人阿丑阿丑的叫,你且取一个名字来我听。” 阿丑向前看看船头起伏的巨浪,隐隐泛起的白sè浪花,回头看看黑沉沉的夜sè,涛声中抬头一望那张鼓足了风的大帆,犁破夜sè的海,振奋地道:“弟子想到名字了!” 是夜,东都洛阳,高高的宫阙之上,一个武姓妇人也在凭栏远眺,久久凝视着夜空中那颗长达两丈、直指东方的蓝sè慧星,心中颇以为奇。这颗慧星突兀而来,横亘长空,直待七七四十九rì之后方才隐去,天下为之震惊。 阙上望星的那个武姓妇人视之为大吉之兆,宣布更改年号为光宅,大赦天下,改东都洛阳为神都,并改三省六部官署之名,中书省改为凤阁、门下省改为鸾台、尚书省改为文昌台。“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改称“天、地、chūn、夏、秋、冬”。 是年,为光宅元年! 第八章 杨帆,早晨! 五更两点,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神都洛阳太初宫正门则天门上的城楼中,就开始向全城报晓了。 激昂的鼓声从皇宫正门向四面八方涟漪般荡漾开来,随后,东西南北各条大街上的鼓楼依次响起,鼓声分五波,要敲足八百下,在一**钟鼓声中,皇宫大门、皇城大门,各里坊的坊门陆续开启。 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也都来凑热闹,僧侣们纷纷撞响了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了神都洛阳,百万民众一齐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旭rì朝阳。 各个坊里,一家家小吃店早在则天门上的鼓声敲响前就开张营业了。 修文坊里,一处处小吃摊上,灶下的柴火都在明亮而温暖地跳跃着。 赤膊的胡人师傅“梆梆”地打着烧饼…… 胶东来的孟师傅掀开蒸笼,白气腾腾直冒,面香四溢…… 蓄着两撇弯曲如钩的大胡子的尉迟老人将刚刚烤好的芝麻胡饼用竹夹子一一地夹出炉子,花一样地摆在竹箩里,那芝麻胡饼金黄酥亮香气扑鼻…… 修文坊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搭着一个小棚子,棚下支着一口大锅,旁边是一具长长的面板,一个十六七岁、腰系蓝布围裙,挽着袖子,露出两管白生生手臂的大姑娘,正一边干活,一边跟客人爽快地打着招呼。 大姑娘生得颇有几分姿sè,尤其是那张唇角自然上扬的小嘴儿,瞧着便透出几分喜气儿。 莫看她这饭摊子小,却是五脏俱全,锅里沸汤滚滚,灶下燃着柴禾,旁边案板上放着一大块和好的面团,一根擀面杖在她手里俐落地舞动着,片刻功夫一张细细薄薄的大饼便擀出来,麻利地一叠,使刀一切,便成了千丝万缕。 客人多,棚下的活儿也就多,她要揉面、要擀面、要切条、要下锅,要应付客人,一个人居然应付自如。 一个宽袍大袖,踩着高齿木屐,颇有汉晋古风的高瘦汉子飘飘然地走到饭摊前面,很简练地道:“面片儿,一碗!” 这家小店只卖汤面,无需特意说明要吃面片儿,实际上他是在跟这位大姑娘打招呼。 大姑娘姓江,因为爹娘就这么一个女儿,特意给她起了个大名,叫江旭宁。江姑娘的面片儿汤是修文坊里的一绝,早上起来喝碗片儿汤,又管饱又暖和,附近的居民常来照顾她生意,时间久了,便都叫她面片儿而不名。 “好咧! 江姑娘答应着,拿过大碗,从沸水锅里抄起一箸子面,又加上两勺老汤,都是熟客人了,很清楚他的口味,无需多问,很麻利地点上些葱花姜末韭菜花,那颇有秦晋古风的瘦高汉子便放下三文钱,把那大袖一撸,端起大碗蹲到路边填他的五脏庙去了。 “汉晋古人”刚走,后边又凑上来一人,个头儿只比那口大锅高上那么一点点儿,头发用一块陈旧的布条束着,却依旧显得乱蓬蓬的。他规规矩矩地向江姑娘一鞠躬,用生硬的中文顿首道:“我的,一碗,谢谢。” 这是个倭国人,虽然他是客人,一样要花钱消费,但是对店主他的态度非常恭敬客气,以前的倭国人可不是这样,不过前几年一场“白江之役”,大唐把他们的水师打得全军覆没,倭人从此便再也不敢摆出一副“东天皇致西天皇”的狂傲架子来了。 修文坊大门口,等着出门的百姓们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因为迟迟不见坊丁来开坊门,有人忍不住冲进街鼓亭,迫不及待地敲起了“咚咚鼓”,两个今rì当值的坊丁姗姗来迟,正肩并肩地走在坊中的十字大街上。 左边那个坊丁约有十仈激ǔ岁年纪,此刻正河马似的打着哈欠。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扣着眼屎,手则在腰间摸着钥匙,他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幞头有些不齐整,走起路来就像脚底下安了弹簧似的,走一步颤三颤,一副不良少年形象。 本来嘛,他们这些坊丁,其职能就相当于后世的城管,坊正在雇佣他们时,选择标准就是好勇斗狠,能镇得住人。这时代,管他们这样的人叫“不良人”,扮成这副德xìng,也不枉了这个好称呼。 走在他旁边的那个坊丁看起来比他还要小着两岁,这位青年就耐看多了,细腰乍背,身材挺拔,像一杆汲足了水份的高梁,从骨子里就透着jīng神。 少年的相貌生得也好,双眉俊朗,鼻梁笔直,唇形清晰饱满,有种女孩子般的秀气,向人浅浅一笑时,颊上居然还会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跟另一个坊丁不同,他走起路来肩不摇身不晃,十分的稳健有力。 睡眼惺松的这个坊丁叫马桥,在家里是个独生子,不过他堂兄弟众多,在堂兄弟里面他排行第六,所以坊里的熟人都叫他马六。 右边那个小他两岁的俊俏后生名叫杨帆,迁来洛阳城才不过大半年的光景,据说是从交趾搬来的,老家还有一个兄长,所以熟人都唤他杨二或者二郎。 坊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闲来拉呱,公认杨帆是修文坊一百八十七个坊丁里面最俊俏的一个,加上他为人和气朴实,xìng格腼腆害羞,是以颇有人缘----女人缘。 此时,他正微笑着同街坊们颔首招呼,小麦sè的肌肤,雪白的牙齿,阳光俊朗的气质,很受时下女子们的欢迎,尤其是他的笑,总是带着些腼腆、带着些羞涩,碰到某个辣女抛来的媚眼儿时,他的脸蛋儿还会稍稍地红上一红。 就这一红可不得了,登时就撩得女人们心痒痒的。 女人这种生物,是属弹簧的,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强,碰到这么一个年轻俊俏,动不动还会脸红的小郎君,坊里闲得无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常以逗弄他为乐,每每逗得他羞红了脸庞,便会哈哈地乐上半天。 马桥赶到坊门前,见“咚咚鼓”还在敲个不停,便不满地道:“喊什么喊,敲什么敲,又不是急着去奔丧!” 一个老头子马上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吼道:“你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这是怎么说话呢?” 旁边一个大娘揪住他的耳朵,喝道:“滚账小子,看我回头不跟你娘说的!你瞧瞧人家二郎,多有礼节,多懂规矩,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呢,你学着点儿!” 马桥被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婶子伯父大娘们一顿教训,赶紧闭紧那张惹祸的臭嘴,如过街老鼠般,狼狈不堪地挤到坊门前掏出钥匙开门,杨二也掏出钥题打开了另一把锁。 坊门一开,“轰”地一下,早就等不急的百姓们一拥而出,提筐的、挑担的、推车的、牵骡的…… 马六和杨二站在门口来不及走开,就像风中的两棵芦苇般,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马六是因为睡眼惺松站不稳当,所以摇摇晃晃,至于杨二么…… 嘿嘿!没准是哪个大姑娘小媳妇主动挤上去揩他的油呢,咱大唐的女人彪悍的很,欣赏美人可不只是男人的专利,要是看见俊俏可爱、味道可口的小郎君,女人家也是愿意占占便宜的。 等到聚集在坊门前的人都走光了,马桥和杨帆跟陀螺似的又转了两圈,这才站定身子。 杨帆向马桥打招呼:“桥哥儿,去吃汤面么?” 马桥打个呵欠,摆手道:“不了,阿娘已做好了饭,我回去跟阿娘一块儿吃。” 马桥是坊里有名的孝子,非常孝顺,以致坊里头甚至想过要把他作为孝廉的举荐人选报到朝廷上去。可惜“举孝廉”除了孝顺父母这一条,还需要博学多才,行为清廉。 而马桥就只有孝顺父母这一桩好处。博学多才他是谈不上的,这夯货连一个字也不认得。至于行为清廉这方面,咝……不提也罢! 杨帆答应一声,马桥便颠着他那一步三颤的“不良人坊丁步”向十字大街走去,他梦游似的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止步转身,唤住杨帆道:“小帆,今儿晚上,老地方、老时间!” 马桥说着,向杨帆飞快地递了个眼sè,杨帆会意,浅浅地笑应道:“晓得了!桥哥儿放心,我一定准时赶到。” 马桥点下头,打个哈欠转身便走,杨帆忽也唤住他,上下打量一番,狐疑地道:“昨儿晚上咱们不是没干什么吗,你怎么这么困?” 马桥窒了一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天天起这么大早,你不困啊?” 杨帆瞧着他的背影,莫名奇妙的摇摇头,便向江旭宁的面摊儿处走去。 端着汤碗蹲在路边的食客们看见他来了,纷纷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杨二,早啊!” “二郎,早晨!” 时光悠悠,已然是永昌元年。 这是东都洛阳的一个早晨, 也是洛阳修文坊的一个早晨! P:大家早晨!感冒中的俺一会儿早早加入长龙般的交费队伍交采暖费去,请等俺回来。你的人要留下,票也要留下,一定,一定!等的时候请多点点正文,每隔六小时算一次点击的。^_^ 第九章 面片儿 江姑娘给那倭人麻利地盛了一碗面,还没加佐料呢,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宁姊,先给小弟盛一碗吧,多放些辣子油,小弟这肚皮都快要饿瘪了。” 江大姑娘一听声音就晓得是谁来了,她头也不抬,便娇嗔道:“你这臭小子,晚点儿吃又饿不死你,偏赶人多的时候来给姐姐添乱,饿死鬼投胎怎的。” 说归说,她还是往碗里多挟了一箸面片儿,点了些葱花、韭菜花,淋上几滴用茱萸制成的辣子油,偷眼一瞧正在灶下烧火的老娘没有注意,又飞快地从蓝布围裙里摸出一个小葫芦,拔下塞子,弹了点胡椒面进去。 胡椒面在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比较希罕的东西,价钱也比较贵,在这坊间小吃摊上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得到的,看得旁边那个倭人眼馋不已。 面片儿和马桥是杨帆来到洛阳后最先认识的两个人,他落户洛阳,买宅置地,应募坊丁,都多亏这两个人帮忙,所以杨帆与这二人关系最为友好。面片儿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疼爱,杨帆在面片儿身上似乎依稀能够看到几分自己亡姊的神韵,也真心把她当了亲姐姐对待。 面片儿飞快地完成了偷加胡椒面的过程,见老娘正埋头添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就俏皮地向杨帆吐了吐舌头,把大碗推了过来。杨帆接过大碗,对江姑娘道了一声谢,将三枚大钱重重地拍到案上,大声道:“三文钱!” 面皮儿俏脸一绷,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杨帆做坊丁薪水有限,一个单身汉生活没人料理,花钱没个计划,过得就更是拮据了,因此江旭宁平时很照顾他,杨帆一rì三餐能对付就对付,常来她摊上吃面,江旭宁只要看老娘不注意,便不收他的钱。 杨帆也不把面片儿当外人,姐姐的一番心意,他也就欣然领了。可是最近他才从马桥那儿知道,原来宁姊之所以如此辛苦,每rì清晨便爬起来做小吃,却是为了攒嫁妆。 唐朝时候风气使然,女方成亲陪嫁是很厚重的,贫家女难嫁,哪怕你生得再漂亮,除非嫁个一贫如洗的山野粗汉,否则嫁妆太薄,难免受夫家鄙薄,从而多生刁难。 宁姊自从父亲亡故之后,母女俩坐吃山空,家境并不好,今年年底她就要成亲了,夫家是永康坊柳家,虽无功名,却也是书香门第。 母女俩生怕嫁妆薄了,叫夫家看不起,所以打从三年前就开始做小吃买卖赚钱,全为她出嫁时能有份还算体面的嫁妆,小本经营,原也不易,杨帆哪能再占她便宜。他故意大声说出来,就是要引起江母注意,免得面片儿姐姐推让。 杨帆情知姐姐一番好意,因此向江旭宁抱歉地笑了笑,这才端起那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片儿汤,走到一边树下,坐在一块石头上吃面。 这树下摆着不少石头,小吃摊儿是没有用餐的地方的,吃面的人都是端着碗在这里随意就餐。吃面的人都是街坊邻居,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还会山南地北的胡侃一番,杨帆很少说,却很注意听,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当初,虬髯客的孙子张暴一怒之下独闯都督府,怒取广州都督路元睿的项上人头,又挟剑而去,乘舟出海,被轰传一时,成为大唐史上有名的游侠之一,只是无人知他名姓,后代史书记载此事,也皆以昆仑儿称之而不名。 张暴来去无踪,看似潇洒,却被一个小小的乞索儿杨帆给赖住了,张暴虽然负气任侠,粗犷豪爽,平生却最重名声,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害了这小子xìng命,只好把他带去南洋。杨帆在南洋一住经年,跟随师傅学习武艺,学艺稍稍有成,他就迫不及待地辞别师傅回到了大唐。 杨帆回到大唐之后先去了一趟广州府,找到了几个当年在广州都督府做事的胥吏,可惜那位裴大娘身份过于神秘,虽然因为路都督当年亲自送裴大娘出府之rì,正是他被昆仑儿取走头颅之rì,因此有些人还记得这个妇人,却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杨帆无奈,只好放弃寻找妞妞,又去了邵州府。 阿妹身在豪门,衣食无忧,虽是为奴为婢,不过看那裴大娘母子也不像个酷待下人的主人,料来一时无恙,暂时寻不到她,正好无牵无碍,因为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那件发生在永淳二年的屠村血债! 当年的事,他唯一的线索,只有那个伫马高坡,冷漠地下达屠村令的酷吏的长相。那个生着深深的法令纹的凹目鹰鼻的男人。 在邵州,他依旧没有什么收获,这些年来朝廷中各方势力互相倾轧,时而失势,时而得势,官员们丢官罢职甚至葬送xìng命的太多了。那个发布文告,宣布环山村发生瘟疫的邵州刺史已经受徐敬业谋反案牵连,被砍头了。 邵州府当时的通判业已受到牵连,致仕还乡,杨帆又追到那个通判的故乡,可那个通判对此事的内情却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消息是:那些人来自洛阳,来头甚大,以致当年的刺史大人也不得不为他们揩屁股,明知道环山村血案死者都是被屠杀的,也只能用瘟疫爆发来遮掩,不敢如实上报朝廷。 至于环山村十一姓居民的来历,小时候杨帆的家人从未对他说起过,他也毫无怀疑,他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小村,所以就不觉得自己村子与其它山村有何不同,他始终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山民。 可是长大以后经历多了,杨帆渐渐发觉,自己生长、生活的小山村的确有着不同一般的诸多疑点,不仅仅是因为那桩突如其来的屠村血案,而是因为他所在的山村居民与普通山村居民的众多不同之处。 那个无名的山谷里似乎埋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他的父母、他的乡邻,每一个人的来历都诡秘重重。遗憾的是,似乎乡村里每一个长辈的户籍都是做过篡改的,杨帆依据那些户籍材料根本查不到他们更早的来历,他们的身份、来历包括名字全都是假的。 对他们的接收,都是当年那位刺史大人一手经办的,甚至就连杨帆找到的这位通判也不知详情,十几户村民的安置竟需要一位刺史亲自cāo办,甚至不敢假手他人,这事本就透着太多的诡异。 奈何身在官场的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没人主动去打听这些事,杨帆从那个州判口中了解到的东西几近于无。唯一有用的,是从那个州判口中打听到了那支军队的来历,那是龙武军,大唐禁军中唯一一支全骑兵建制的军队。 于是,他来了。他花钱买到一份户藉,搬进了有许多朝廷官员居住的修文坊,成为这里的一个坊丁。这半年多,他适应了自己的身份,熟悉了洛阳的环境,但是他想打探的消息还是没有结果。 他印象最深的是那个青袍文官,可他能接触的人有限,能接触的人的地位也不高,他不可能依着记忆,画出那个令他刻骨难忘的官员相貌,满大街的去向人询问。比较靠谱的调查线索,反而是那支他当时一无所知的军队,龙武军。 一支从东都洛阳派出去的军队,千里迢迢跑到邵州去屠灭一个村子,一定有一个重大的原因,一定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背后一定有一个身居高位的主使者。可是奇怪的是,经过这半年多的查访,他居然还是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仿佛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一群人,干过这么一件丧尽天良的事。 他曾经怀疑,是否这血案就是朝廷所为,但是随着他的一步步调查,这个怀疑渐渐打消了。所有的痕迹统统没有,任何可能的线索都被抹掉了,以当朝武后的魄力,李唐宗室那么多王爷,她说杀就杀了,满门抄斩、妇孺皆屠,也从没扭扭捏捏地作态过一次,何须如此遮掩? 这些rì子,他一方面从官方着手,一方面从民间调查,官员们的很多事情从官面上查不到,但是坊间却知之甚详,别看这些百姓身份低微,可是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在豪门家里做仆佣的,有的人是替官宦人家看家护院的,有的是自家有人在官宦豪门做帐房管事的,又或者娘子在豪门人家做厨娘,做接生婆子的,所以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从旁处听不到,从他们口中却能听到。 赶脚的许小杰“当当”地敲了两下饭碗,开始拉呱起来。 许小杰是“赶脚儿”的,家里养了一头叫驴。每天牵了驴子到繁华热闹的地方或者城门口儿候着,有人雇佣他家的驴子,雇佣者就骑在驴上,或者用他的驴子载运货物、行李,他就步行跟在后面,所以称为“赶脚儿”。 因为赶脚儿每天接触的客人形形sèsè,见多识广,所以每天许小杰总有些新段子讲给大家听,每天都是他头一个讲述昨儿一天听到的种种见闻:“咳!昨儿个,某赶脚的时候,听说了一件趣事……” P:新书,诚求票! 第十章 暗恋少女 <登录,点击,投,谢诸友!> 许小杰见大家都向他看来,便笑嘻嘻地道:“这事儿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儿,发生在归仁坊里,话说这归仁坊里住着一户姓夏的人家,夏家的女儿喜欢了同坊一位姓孙的后生,可又羞于向他表白,这闺女不识字的,想来想去,便赠了那后一块丝帕。 那后生接了小娘子的手帕,却不知道人家的意思,便去求助本坊的一位读书人,那读书人接过丝帕,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上边一个字也没有,也没有个画儿,读书人就有点发懵。不过,那位读书人又仔细想了想,就对那后生说:“恭喜,恭喜,人家小娘子这是对你有了情意了。” 呼噜呼噜吃着面片儿汤的汉子们七嘴八舌地道:“仅凭一张空白的丝帕,那读书人怎么就看出来了?” 许小杰得意地道:“要不说呢,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心眼儿活得很,那读书人说,你看,这方空白的丝帕,横看竖看,翻来覆去,不管怎么看,就只有丝。丝者,思也,这不是人家姑娘喜欢了你么?结果,两人的好事就这么成了。” 一个汉子一拍大腿道:“着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不就是嘛,丝织的手帕,表示的不就是思么?” 许小杰今天所说乃是男女情事,并不曾说到官宦人家的事情,如果任由他们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今儿早上的聊天内容恐怕就要变成男女情事专题了。 杨帆有心引他们结束这个话题,转而讨论官员们的佚闻趣事,便道:“依我说,只怕那位赠帕姑娘,自己都不曾想这么多。她一个女儿家,肯将随身的手帕赠与那男子,一番情意已是表示的一清二楚了。 只是她喜欢的那男人憨直了一些,想不到这一点。而那读书人不免想得又复杂了一些,不过还好,他这想法也是着落在男女情事上,倒没有耽误了人家的好事。陈二叔,你在侍郎府上当差的,最近有啥希罕事儿没有?” 那个陈二叔正在埋头吃面,吃了这话抬头一笑,刚要开口说话,一位身穿绿sè齐腰襦裙,外套白sè大袖衫的双寰少女便“旁若无人”地向他们走来。 这位姑娘脚下轻轻的,仿佛猫儿走路一般,路旁若有熟人向她打招呼时,她才会露出很“惊讶”地表情,认真地看过去,然后恍然大悟一下,再礼貌地向人问候一句。 “陈二叔在么?” 少女走近了,眯着双眼向众人询问,就在她对面五尺处,一个粗犷的络腮胡子正倚树而坐,这人就是方才杨帆所唤的陈二叔了,陈二叔站起来,向姑娘打着招呼,朗声笑道:“小东姑娘,你来了啊,我在这里呢。” “哦,陈二叔,你的衫子做好了。” 小东姑娘有些发散的眸子似乎找到了焦点,举步向他走去,坐在旁边石上吃面的一个汉子赶紧一撤腿,生怕绊倒了她。 小东姑娘笑眯眯地走近陈二叔,将臂上搭着的一套衫子递过去,细声细气儿地道:“二叔,您的衫子做好了。” 这个少女不但声音纤细,生得也比较瘦弱,看她容貌倒还秀丽,鼻翼脸颊上有几个俏皮的雀斑,不过也并不明显。 陈二叔搁下饭碗,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那套新衫子,看了看细密的针脚,平整的作工,欣然道:“哈哈,小东啊,你这衣服做得真是又快又好。” 小东笑笑地道:“二叔客气了,要是二叔喜欢,以后做衫子只管找我家,大家都是街坊,价钱一定会便宜些的。” 陈二叔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小东犹豫了一下,脸上便微微浮起一抹红晕,小声地又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二郎说话的声音,二郎……也在么?” 小东说着,便眯起眼睛,向围坐在树下的其他几人看去,她先天眼力不济,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先天高度近视,要看人时,眼睛就会下意识地眯起来。 杨帆光棍一人,家里不开伙的,每天都在这儿吃饭,怎么会不在?小东姑娘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杨帆此时正端着汤碗,畏畏缩缩地朝别人背后躲。 自打有一回小东姑娘跌了跤,恰好被他看见,抢上一步扶起来后,这位小东姑娘似乎就对他有了情意,只要见到他,有事没事的就喜欢找些话头儿跟他黏糊,杨帆虽也隐约猜到她的心思,可是人家并不曾表白,他也就不好明确地拒绝,只能尽量躲着她。 不料旁边一个汉子使坏,趁他不注意,把他向前一推,杨帆“哎哟”一声,一个踉跄,手里捧着的饭碗只剩下一些汤还没喝完,一下子泼溅出去,不但洒了一手,还溅到了小东姑娘的裙子上。 “对不住,对不住!小东姑娘,我不小心……” 杨帆回头瞪了那汉子一眼,扭头向小东道歉,小东姑娘凑近了,看清他的模样,便欢喜地道:“没关系呀,二郎又不是有心的,莫要如此客气,你烫着了没有?” 小东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替他擦拭手上油渍。 杨帆尴尬地道:“呃……,小东姑娘,我没有事的。汤已经温了,你不用……这个……哈哈哈……” 小东姑娘把他的手抓在自己手里,细心地给他擦拭着,细声慢语地道:“二郎一个人过rì子,该当处处小心些才是,不要总是冒冒失失的。你的衣服脏了没,要不脱下,我拿回去给你洗一下吧。” 说着,竟要来宽他的外衣。杨帆大惊,慌忙摆手道:“啊,没事,没事!小东姑娘,你不要太客气了,我……我就这一套衣衫子,脱了可就没得穿了。” 小东幽幽地叹了口气,殷殷嘱咐道:“男人嘛,总要出门在外,接待应酬的,哪能没套像样的衣服,这可是男人的脸面,二郎,你随我回家一趟,我帮你量量身材,给你做一套新衫子吧。” 杨帆干笑道:“不必了,我……囊中羞涩的很,现在可置办不起新衫子。” 小东姑娘柔声道:“那有啥的,你什么时候有了钱什么时候给嘛,就是一直没有钱,也……没有关系的……”说到这儿,小东姑娘便微微低了头,脸上略略现出几分羞sè。 杨帆狼狈不堪地道:“多谢小东姑娘美意,暂时……我还不需置办新衫的,等我想做衣服的时候,一定找姑娘你帮忙。哎哟,坊正召呼我了,想是有事情要我去做,那个……小东姑娘,我先走了,咱们回头见。” 杨帆捧起饭碗落荒而逃,身后便传来几个汉子起哄的笑声:“杨二好没道理,这比‘丝就是思’还要清楚明白的情意,怎么偏就装傻充愣呢。” “就是,就是,杨二啊,花大娘针织坊可是赚钱的很呢,花大娘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人家对你情深意重的,你不如就做个上门女婿吧,从此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个知你疼你的可心小娘子。”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小东脸上便浮起一抹桃花似的嫣红,羞窘不堪地顿足道:“哎呀,你们胡说什么呢,人家不理你们了。”说着便提起裙裾飞也似地溜走了,她眼神虽然不济,这坊里却是走熟了的,一般情况下不致有什么问题。 望着姑娘逃走的身影,树下便传出更加响亮的笑声。 ※※※※※※※※※※※※※※※※※※※※※※※※ 坊丁的工作零零散散,没有些固定的事情,杨帆东一下西一下,优哉游哉地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等夜sè降临的时候,便与马桥一起去锁了坊门。 洛阳城是实行宵禁的,到了晚上城市街头出了公人和特许出行的人,其他人等一概不得通行,所有的百姓都是住在一个个坊里,这坊就相当于住宅小区,外面都建有近两丈的高墙,晚上也是要锁门的。 坊门一锁,所有的街道都变得冷冷清清的,当夜幕完全覆盖大地的时候,街道上更是黑漆漆一片,连鬼影儿都见不到半个,一户户人家都亮起了灯,犹如天上的点点繁星。武侯(片jǐng)们在坊间的十字大街上时不时的巡弋一番,要是有晚上出门的,一旦被他们抓住,少不得要吃一顿苦头。 要说灯火通明的地方,也是有的。豪门富户在家里大排筵宴款待客人,亦或饮酒作乐歌舞助兴,青楼jì坊里美人儿载歌载舞,丝竹声声,燕语莺声,根本没人去管你,宵禁禁得只是夜间上街,你在家里怎么热闹,与旁人全无干系。 不过,规矩是人定的,有人定规矩,自然就有人违反规矩。这坊里头除了十字大街等主要干道之外的巷曲之内,若是居民们在夜间走动,武侯们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管的。 杨帆的家在修文坊第一里第七曲尽头,夜sè深沉中,他悄悄闪出自己的院落,在巷弄中静静地站了片刻,见路上非常安静,这才鬼鬼祟祟地向前摸去,与此同时,第八曲巷弄内也有一个黑影诡秘地摸了出来。 “桥哥儿!” “小帆!” 两个人凑到一起,谨慎地四下瞅瞅,马桥一拍杨帆肩膀,道:“走,办事了!”P:求票! 第十一章 刺武 *科谱小知识:点击是要用起点号登录之后,点开正文的内容,才算点击的,望诸友周知。求票!* 洛水北岸,太初宫。 太初宫的九洲池上,池水占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池形屈曲迂回,形如东海九洲,洲上清渠萦回,竹木森翠。 九洲池上的瑶光殿绮丽恢宏,檐高三重,盘龙金柱,透花棂窗,飞檐排角,丹粉多状,鸳瓦鳞翠,虹桥叠北。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见匠心,可谓鬼斧神工。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武则天从瑶光殿中缓步走了出来。 此时金乌已沉,月华高升,两排宫灯把殿前照耀得如同白昼,清晰地照出了她的容颜:武后方额广颐,眉目修长,生得珠圆玉润。开胸的绮罗衫子、金sè的披帛绕肩曳地,雍容中自有一股柔美, 武后驻颜有术,虽然有子有孙,已是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妇人,看起来却还只是年届四旬的模样。此刻,她白皙的颊上带着两酡嫣红,似因饮酒而有了几分醉意,可是一双眸子却又清又亮,看不到半点朦胧。 武则天在阶上站住,兴致勃勃地道:“叫沈太医调碗醒酒羹,且在寝宫候着,朕去牡丹丛中秉烛一游,散一散酒气。” 旨意一下,瑶光殿外牡丹丛中中数十上百架灯树一起点燃,点点灯火应和着水光与天上的星光,两行宫娥挑灯前行,武后把双臂一展,悠然下了殿阶,步入牡丹花丛。 前方宫灯高挑,身后羽扇招摇,十二名宫娥六前六后,排成两行,轻移莲步趋身相随,走在中间的武后裙幅轻泻于地,逶迤三尺有余,仿佛王母下凡一般。 武则天爱牡丹,洛阳牡丹品种繁多,俱是名种,经过花匠细心培养,许多品种已可chūn秋常开,就连冬季都可以通过暖窖培养出盛开的牡丹花儿来,漫步其间,繁花似锦,花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武则天心情很好,今晚饮酒,众臣诗文相和,更加的快意。 如今朝野间敢于反对她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想当初光宅元年的时候,还有个吃了熊心豹胆的徐敬业敢于谋反,虽然仅仅两个月,就被她派兵击溃,徐敬业率数骑突围,想要出海东渡,投奔高丽,也被他哗变的部下杀死,向她邀功乞降。 之后,陆续又有李唐宗室韩王、霍王、江都王、鲁王、越王、虢王、范阳王、琅邪王等宗室王爷一一被她逼反,前后不过数天功夫,也都被早有准备的她一一剿灭。 宗室诸王相继伏诛之后,她的地位rì趋稳定,朝中虽然还有些大臣心怀异志,可是没有李唐宗室诸王这面旗帜,他们已经搞不出什么花样。 近来国中常有祥瑞敬献于朝廷,今rì又有一个地方的县令报来吉兆,说是当地一户农人家中的公鸡居然下了蛋,吉兆祥瑞层出不穷,正是民心之所向,武后自然心怀大畅。 武后迤逦而行,在她身侧,伴着一个身着月白sè圆领长袍,头戴软脚幞头的少年公子。公子削肩细腰,身材纤纤如一弯新月,灵透的气质又似一方玉简般晶莹剔透,温润美洁。 如果说武后是一朵盛开的富贵牡丹,伴在武后身边的这个人便是一朵清新隽永、白皙俏美的幽谷百合,一眼望去,便觉有一种淡淡书香扑面而来,此人正是甚得武后信赖与重用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虚扶着武则天的手臂,轻声说道:“新平军大总管薛怀义今rì有奏章送到,说是已发现突厥可汗骨咄禄的踪迹,率大军二十万去追讨了。” 武则天开心地笑道:“朕本有意送这份大功与阿师,可惜他前番兵至紫河,突厥军却不战而逃,希望这一次他能追上骨咄禄,立一份大大的功劳回来。” 上官婉儿嫣然笑道:“薛师勇武,一定不会有负天后期望的。” 武则天微微一笑,问道:“还有什么事?” 上官婉儿轻描淡写地道:“还有一件事,徐敬业伏诛之后,他的弟弟徐敬真一直潜逃在外,不曾归案。近rì,他北逃至定州,yù投奔突厥,被定州府差人抓获,如今正解送洛阳途中。定州府已先呈上审讯的卷宗……” “嗯?” 武则天瞟了她一眼,上官婉儿近前一步道:“定州府说,抓获徐敬真后,曾对他审讯一番,徐敬真招供说,是洛州司马弓嗣业和洛阳令张嗣明暗中予以资助,才帮他逃到定州的。” 武则天站住脚步,眉宇间泛起一抹冷肃的杀意:“张嗣明!朕推心置腹,委之以洛阳令一职,想不到他对朕却是心怀二意!好!好!好得很呐!既然朕的恩惠不能得到他的忠心,那就用刀斧来取出他的真心吧!” 武则天双眉一剔,对上官婉儿道:“把弓嗣业、张嗣明下狱,候徐敬真押到后,一并交予周兴去审问。徐敬真潜逃多年,一直不曾归案,暗中帮助他的人,想必不只弓嗣业、张嗣明两个人!” 上官婉儿心领神会,连忙应声道:“喏!明rì一早,婉儿就报与周兴知道。” 武则天低沉地“嗯”了一声,继续举步前行,兴致却已不再。 外人只知武则天巾帼不让须眉,他们看到的也永远只是武则天霸气外露的一面,却不知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而女人总有一些情绪化的时候。 在她自以为已获得朝野人心,再也无人敢公开反抗她的时候,突然发现她所宠信重用的张嗣明对她竟有背叛之举,这个掌握着整个天下的女人,情绪明显低落起来。 “这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为什么也要背叛我呢?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凭什么就不能坐天下?” 武则天愤懑地吁了口气,眼前繁花似锦,她却已没有兴致看下去,上官婉儿见她兴致不高,便柔声劝道:“天后疲倦了,还是早些歇息了吧!明rì早朝,还有国事要办呢。” “嗯!” 武则天点了点头,轻舒大袖道:“摆驾,回宫。” 武则天刚刚转身,异变陡生。 宫廷侍卫们四下散布于花丛之中,就像散落在草原上的一朵朵蘑菇,他们的站位看似松散,实则已护住了武后四面八方所有的来路。这时候,就在武后左肩方向,相距十丈开外,一个侍卫叫了一声,然后就没于花草之下。 他的叫声很高亢,也很短促,就仿佛从嗓子里刚刚迸发出一个爆破音,可声音还未形成,气息还未冲出喉咙,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此显得异常怪异。 这声音虽然怪异,却并不高亢,但是因为武后情绪低落,四下无人敢于高声,牡丹园中异常静谧,因此虽然相隔十丈之外,他们还是听到了。 武则天稍稍一扬眉,向发声处望去,又是一声短促而怪异、将吐而未吐的声音,这一次他们亲眼看到一个甲士攸然没于花草丛中,这个甲士的站位,距离武后仅有八丈。 然后,又是一声惊呼,这一次因为那个甲士已经有所jǐng觉,所以惊呼声从他喉中喊了出来,只喊了半声:“有……”便戛然而止,这一次距武则天仅有六丈。 上官婉儿身材高挑,她看到那骤然裂分向左右的牡丹花,好象中间有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在急速窜进,花枝分裂,花瓣飞扬。 上官婉儿不由瞿然一惊,娇声叱喝道:“护驾!” 上官婉儿一声大喝,训练有素的甲士纷纷靠近,将武后周围四丈以内的距离团团围住,仿佛顷刻间铸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蓬!” 一丛花束炸裂,碗口大的牡丹花挟杂着无数花枝如同一道水柱,涌起两丈来高,然后化成漫天缤纷的花雨,纷纷扬扬地落下。 在花枝花瓣激裂纷扬的漫天花雨中,一道淡青sè的人影翻滚而起,乍然一顿,便咻地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逸向侍卫墙的一角。 那个位置的侍卫们刚刚合拢,下盘尚不稳。 “喝!” 虽然那个角度的侍卫刚刚合围,但是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侍卫们反应极其敏捷,同声一喝,四口横刀一齐斩向淡青sè的人影。 横刀单面开锋、厚脊薄刃、直脊直刃,犀利异常,后世的rì本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宫卫所用横刀俱是百炼上品,锋利雪亮,无坚不催。 四口刀一劈头、一斩颈、一刺腹、一扫腿,那道激shè而来的人影将于刹那间闯入一道钢刀组成的网,被它绞得粉身碎骨。 堪堪迎上第一口刀,那淡青sè的人影突然下坠,“哗啦”一声沉入牡丹花丛,四人抽刀,方yù变换攻势,那道人影又从花丛中一跃而起,翻滚着从宫中剪枝匠人修剪得整齐优美的牡丹花丛上方如风车一般横卷过去,身形距俏立的顶端花朵仅一隙距离。 淡青sè人影一路翻滚而去,方才那四名侍卫中站位最靠前一人已一声大叫,单膝跪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对方一剑洞穿,血从前后两个伤口喷涌而出。那刺客动作太快,直到这一刻,他才察觉,血方涌出,声才呼出。 注:武则天这时当然不叫武则天,事实上阿武从来也没叫过武则天,史书中她最初只是武氏,连名字也没有,或许有,但史书中未做记载。她做了才人后,李世民赐了她一个名:媚,叫做武媚。 她做了皇帝后,自己发明了一个rì月当空的字:曌,叫武曌。目前,她真正的名字该叫武媚,武则天是后人从她的尊号则天大圣皇帝中取来代称的,文中因为大家一直以来形成的阅读习惯,故而称之武则天。 第十二章 打扇小宫女 《凌晨求》 淡青sè的人影风车般一路卷去,将一朵朵艳丽富贵的牡丹花绞成纷纷花雨,使他的身形也若隐若现起来,候他力竭,又往花丛中一沉,待七八口横刀插入花丛时,他已像一条灵巧的蟒蛇,贴着花丛底部攸然倒退,跃现于三丈开外的地方。 “啊!” 惨呼声纷纷响起,方才那刺客翻滚过处最前排的侍卫们纷纷痛呼出声,他们有的断了食指,有的被刺破手腕,鲜血淋漓,与断指俱下,葬于花丛之下,有的再也拿不住手中横刀,刀脱手落下,继之以一道血线,在迷离的灯光下如梦似幻。 宫女们惊慌失措,手中的宫灯好象被狂风吹着,把武后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她们不敢逃走,也无法逃走,只是惊惧的本能,使得她们不由自主地做出闪避、躲逃的动作,从而弄得光线迷离,而这忽明忽暗的灯光,更令得气氛诡秘非常。 “统统站稳了,高挑起灯笼!” 上官婉儿不会武功,胆气却不让须眉,她一声大喝,镇住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宫女,然后抢进一步,扶住了脚下有些不稳的武后。 武则天的手在发抖,墨玉般的青丝微微抖瑟,脸sè一片铁青,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愤怒于竟然有人胆敢刺杀她! 如今的大唐天下,居然有人敢刺杀她圣母神皇武太后!刚刚得到张嗣明背叛的消息,复又有人敢刺杀于她! 武则天森然喝道:“朕要活的!朕倒要看一看,天下间,何人敢如此大胆!” 随着武则天的振声大喝,她额前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也微微晃动起来。 就在这时,那攸退的身影突然一弹,趁着前排卫士痛号仆倒,后排卫士yù越前捕人,阵形稍生混乱的刹那,突然又贴地掠来。 这时候世间还没有‘地躺刀法’,甲士们空有一身jīng湛武艺,却不适应这种俯身向下的打法,再加上他们甲胄在身,弯腰到这个程度多有不便,动作不免凝滞,竟被那人一冲而入,闯入内围侍卫中间。 那刺客形同鬼魅,左刺一剑、右刺一剑,飘忽来去,如同一缕轻烟,在接连刺倒几人的刹那,突然纵身如箭,将自己作了一支脱矢的利箭般,飒然一剑,直取武后! 上官婉儿护着武则天急退,她的一双明眸已看清了飞身冲向眼前的这名刺客,他一身青衣,面上也蒙着青巾,这是套头的罩巾,只在双眼处开了一道口子,除了那双苍穹上寒星一般明亮的眸子,什么都看不见。 青巾下,那双眸子微微地眯着,一般人意图杀人奋力一击时,不管是紧张也好,兴奋也好,总会不觉有些紧张,从而张大眼睛,而这人于侍卫环伺之下行刺当朝太后,他的眼神居然是微微眯起的。 那种冷漠、那种自然,仿佛一个杀了一辈子猪的屠户,他提起刀来,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捆起的猪脖子上捅一刀,闭着眼睛都能办到。可是不同的是,杀猪是没有危险的,刺杀武后则不然,他竟是把自己的生死也完全置之度外了。 上官婉儿唯一能够注意到的,只有刺客冷漠而闪亮的双眸,和那迎风绷紧的面巾,以及飘风后扬的衣袂,至于那口致命的剑,反而被她忽略了。剑在人手中,危险的不是剑,而是这个持剑的人。 “护驾!护驾!” 上官婉儿绝望地大叫,这个淡淡如菊的女子终于也失却了从容,开始慌张起来。 武则天急退,又退三步,她便昂然站定,再不退后半步。 她的裙幅太长,及地三尺,退到此处时已然踩住了自己的裙子,再退必然狼狈跌倒。以今rì武后之地位,以今武后之骄傲,宁可被人一剑杀了,又岂可摔个四仰八叉,贻笑天下! 武则天站定,稳稳地站定,身如磐石,眸光亦定如磐石,唯一还在摇动的只有她发髻上的两支步摇。她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来,似乎想要看清楚这个将要取走她xìng命的人! 武后遇刺,明的暗的侍卫们纷纷跃出迎敌,有人正在飞身奔跃追向刺客,有人正负疼呻吟,有的宫女终于因为恐惧而弃了宫灯,尖叫着蹲在地上,也有宫人和宦官在尖着嗓子喊人。 上官婉儿则拉着武则天,神sè间略略现出一丝犹豫,似乎想拦在武则天前面替她挡剑,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在所有人眼中,此刻看到的都只有那一个刺客,在那个刺客眼中,却只有一个武则天。 剑光如电,数丈距离,一闪即至! 当刺客一剑刺向武后时,一剑横空,仿佛光一样迅速划破了时空,划破了距离,有人惊得面sè如土,有人尖声大叫,有人愤怒地吼叫着扑过来,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两个人,两个小宫女。 那是两个打扇的小宫女,隶属于司仗司的小小宫女。她们头梳螺髻,面目一样的清秀,额头一样的绘着梅花妆,同样身着朱sè窄袖衫,肩绕白sè帔巾,绿裙曳地,裙边飘着“同心结缕带”。 折腰挺腹,亭亭玉立,就仿佛随在武后身后的两株会移动的杨柳,又似两朵摇曳的莲花,娴婉柔媚,丝丝入骨。然而不管她们是风中的杨柳还是水面的莲花,有武后站在前面,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 站在她们前面的,是把李唐皇室视若无物、天下英豪掌握手中,仿佛一轮初升红rì般的大唐天后,伴在天后旁边的,是执掌北门学士,号称巾帼宰相,容颜婉媚,皎如一轮明月的上官婉儿! 谁会注意两个年纪青涩容颜稚嫩的打扇丫头? 她们只是两个打扇的小宫女而已。 她们手中分别持着一杆“障扇”,一杆扇柄只有拇指粗细,约丈二长度,以五sè雉羽为扇面的“障扇”。 天后出行,则为天后蔽rì障尘,天后临朝,她们就是天后身后的两个摆设,和那两柄“障扇”一样的摆设,天长rì久,谁都忽视了她们的存在。 可有用的东西,和天天都用的东西是两回事。 藏剑十年,出鞘依旧是杀人的利剑。一把扫帚,天天使用,它还是一把扫帚。当那柄利剑凝聚成一点寒星,刺向武则天的咽喉的时候,一直在武则天背后当摆设的两个人、两柄扇突然一起动了。 刺客如剑,剑似寒光,攸然便至,两柄扇也攸然一闪,便到了武后身前,两柄羽扇堪堪交叉,迎住了那道剑光。 蓬然一声响,两柄羽扇炸裂,满天羽毛飞扬。与此同时,铿地一声,剑与扇交击处,崩起一串耀眼的火花。 那个青衣人和他手中的剑飘忽如鬼魅,一直被人捕捉不到,可是他在距武则天只有三尺之遥的地方,却被两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羽扇挡住了。 羽毛纷飞,被灯光映着,五彩的羽毛变幻出十sè,在空中一闪一闪,极为好看。但是这美景中却蕴藏着无限杀机。 两个小宫女一振臂,“铿”地一声,两管失去了羽扇的羽柄各自弹出一截尺余长的锋利尖刃,羽扇的柄立即变成了两杆可怕的长枪,两人拧腕一振,枪如灵蛇,便向那刺客刺去。 刺客大为意外,他万万没有想到,武则天最强力的护卫居然是这两个打扇的小宫女,这时他才注意到两个小宫女的样子。 两个小宫女,一个柳眉弯弯,妩眉如虹。 另一个一双剑眉,又黑又亮,较大多数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两个小宫女眉心都饰有一点梅花,花成五瓣,映得人比花娇。可她们手中的枪却一点也娇气,枪如灵蛇吐信,点点不离刺客要害,只要挨上一下,刺客今晚一定会交待当场。刺客不得不放弃武则天这个目标,转而与两个小宫女缠斗起来。 因为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刺客失了先机,一直处在抵挡之中,只能步步后退。铿锵声不绝于耳,夜sè中绽出处处火星。所有的人这时才发现一个现实:这个刺客,直到这时,直到两个小宫女出手,他的兵器才第一次与对手的兵器发生碰撞! 而此前刺客与人交手那么多回合,都是未等兵器相交,便即变招再刺,自始至终,那些侍卫的兵器都不曾与他手中的剑碰击过。 交手五合,仅仅五个回合,刺客便纵身一跃,斜刺里扑入已被踩踏的有些稀落的花丛,震落了枝头最后几朵顽强挺立的花瓣,身形一闪,再一闪,已遥遥出现在十丈开外。 甫一交手,刺客就发现武后身边两个打扇侍女武功极高,两人联手,他毫无胜算,其他甲士亦已围拢过来,再恋栈不去他一定会被留下,是以闪身便走。 但是他的速度虽快,却终究快不过箭一般的速度,在他斜刺里闪出去的刹那,一个小宫女已脱手掷出了手中的枪,细柳般的长枪仿佛一支巨长的箭,追上了刺客那道轻烟似的身影,刺穿了他的肩胛。 刺客闷哼一声,反手拔下肩上长枪往回一掷,身形再度一隐,便消失不见了。P:诚求票! 第十三章 骑墙两兄弟 “朕要活的!” 武后沉声一喝,掷枪的小宫女便飞身扑出,速度竟不比那消失的刺客慢上多少,身形闪了两闪,她已出现在刺客中枪的地方,半途中她已抄起那把被刺客反手掷回的细枪,飞快地四下一扫,便蹑着一个方向追下去了。 另一个小宫女依旧退回武后身边,手在扇柄上按了一下,“铿”地一声,那尖刺似的枪尖便没入扇柄。她们的使命是卫护武后的安全,如果武后被刺,纵然能灭了刺客的九族也无济于事。所以负责卫护天后的两个贴身侍卫从来不会同时离开武后身边。 当晚当值的兵曹参军事邬有道跌跌撞撞地赶过来,还差着一丈多远便“卟嗵”一声瘫跪在地上,一个头重重地叩下去,战战兢兢地道:“臣护驾来迟!太后恕罪!” 这时漫天飞舞的羽毛犹自雪一样的飘飞、旋舞着。 武则天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向上官婉儿问道:“今晚哪一卫当值宫禁?何人统军?” 上官婉儿欠身道:“羽林右中郎将王如风!” “今晚右卫当值军卒,全部流配营州戍边,自王如风以下,全部将佐入狱察勘。着羽林卫大将军泉献诚明rì含元殿见朕!这件事,不得张扬出去,谁敢乱嚼舌头,杀无赦!” 武则天吩咐完毕,便拂袖而去。 刺客的武功很高明,尤其是他那飘忽如鬼魅的身法,更是令人惊怖。可皇宫大内最严密的jǐng戒处并不在宫内,皇宫大内就是帝后的家,是他们唯一可以放下面具休息放松的地方,谁会在自己的家里草木皆兵,处处布陈重兵呢。 外紧内松,皇宫的重要防御布设在外围。 帝宫九重,阙高揽月,宫墙内外百丈之内没有一棵树,连一棵草都没有,人非飞鸟,如何逾越这一览无余的百余丈距离而不被人发现?皇城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都是jīng明干练的大内侍卫,刺客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通过? 刺客能在她面前逞凶并不稀罕,稀罕的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宫里有人策应! 武则天几乎在被刺的一刹那,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李唐诸王几已死绝,还是有人贼心不死啊!” 方才,刺客逞凶时,在婉儿眼中,最可怕的不是那口剑,而是那个持剑的人。同样的,在武后眼中,最可怕的不是那个刺客,而是那个控制着刺客的人。 武后噙着冷笑,杀气渐渐盈上修长入鬓的眉梢。 兵曹参军事邬有道跪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乞求的目光望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同样没有看他一眼,只把云袖一拂,如一朵白云般冉冉而去。 两名甲士走过来,大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上! 天后一怒,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就要开始了。 ※※※※※※※※※※※※※※※※※※※※※※※※※ 洛阳城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棋盘。 洛水就是棋盘中间的楚河汉界,将整个洛阳城一分为二,河的两面也都是方方正正横平竖直的,一条条街道就是棋盘上的线,而一个个坊就是棋盘上的格,这坊里面的人,就是这棋盘上的子。 宫城和皇城位于洛水北面,洛水北面除了皇宫还有二十八个坊,一个北市,洛水南面则有八十一个坊和一个西市、一个南市。大街小陌纵横于一百零九坊之间,交通便利。除了洛水贯穿洛阳城,坊市之间也是河渠交错,水陆交通极便利。 洛阳城虽是四四方方一副棋盘形状,内里却自有乾坤,这里有天下第一高的大厦“天堂”,天下第二高的大厦“明堂”,或许那座建在“天堂”之内的一根小指上就能站数十人的巨大佛像,也是世上所有城市雕像中最大的一座。 这里有巨大、有壮观、有华丽,自然也有小巧、jīng致和玲珑。比如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杨帆藏身的地方,就有树有鸦,有桥有水,还有人家,水上甚至还有一座几乎纯用作观赏的水车。 水哗啦啦地流淌,水车翻动,发出扑扑的声音,踞伏于土墙之上的树荫之下,可以看见大路、小巷所有出入的行人,而别人却休想看得到他,籍助水声,在此小声说话,也不虞被人看见。 今夜,杨帆和马桥是出来做偷儿的。 马桥是个坊丁,坊丁的收入其实很微薄,所以他白天协助武侯维持坊内治安,晚上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偷,避着武侯在坊里偷东西。他偷东西并不贪得无厌,既不天天去偷,也不偷太值钱的东西,所以虽然盗案频频,武侯们却从不上心,大多数时候,邻居们只是站在门口叫骂几声了事。 拉杨帆入伙,完全是因为马桥怜惜这个小兄弟,看他一个人在洛阳讨生活甚是不易,仅靠坊丁那点收入,勉勉强强能吃口饱饭,不要说攒钱娶媳妇,就是想吃口肉沽壶壶酒都困难,因此有心带着这个兄弟弄点儿外捞贴补家用。 于是,某一天晚上,马桥切了半斤猪头壶,沽了一壶绿蚁酒,跑到杨帆家里推心置腹地做起了说服工作。其实马桥对这坊里是极熟悉的,一向单独作案,根本不需要帮手,这就是变相地帮兄弟一把。 盛情难却的杨帆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常常夜间外出恰是一个很好的掩护,所以就一口答应了,于是重cāo旧业,跟着马桥做起了很多年已不再做的小贼,偷的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零碎东西。 杨帆骑在墙头,正等马桥回来。他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星空,目光如那星光一般璀璨。星光下,他的鼻梁笔直,唇形清晰饱满,如同女孩子般的秀气,夜sè中,如此明晰的容貌,勾勒出一个俊朗的轮廓,很难叫人相信,这却是个小偷。 “小帆!小帆!”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小院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骑在墙头沉思的杨帆回过神来,向他招招手,轻声唤道:“我在这里!” 马桥快速闪过来,到了墙下,小帆伸手一提,便把他拉上了墙头。那墙是黄土坯成的,天长rì久,风吹雨淋之下已然干朽,被马六蹬下几块土胚去,好在附近就是溪水,溪水哗哗,掩住了土旮旯落地的声音。 马桥在墙头坐定,便即赞道:“小帆,你还真有眼光,挑得这把风的地方着实隐秘,连我出来都找不着你了。总有一天,你会青出于蓝的。” 小帆干笑道:“做一个青出于蓝的小贼么?我看还是算了吧。” 马六哼哼两声,问道:“不曾有武侯经过吧?” 小帆道:“他们一向只在十字大街上巡弋,少有到巷子里巡逻的时候,不用担心。你摸到了些什么,快取出来瞧瞧。” 马桥怀里鼓鼓囊囊的,他在墙头上坐稳,从怀里掏出一叠敞口盘子,两个插柳枝鲜花的瓶子,说道:“着实晦气!原以为这黄员外如何富有,谁知道他是马粪球、羊屎蛋,外光里不光。瞧着阔绰,家里也没啥太值钱的物件儿,就只摸来这么几件东西。” 杨帆嘿嘿一笑,把那盘子往怀里一塞,说道:“这个归我,瓶儿归你。” 马桥道:“使得。” 他探手入怀,又取出两件东西,在杨帆面前一晃,得意地道:“你瞧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 杨帆一伸手,从他手中夺过一个来,圆圆的,比鸭蛋大些,触手有些软,放到鼻子下边一嗅,不觉欣然道:“柑子!” 马桥奇道:“咦,你倒识货,既然吃过那就不要吃了,还给我。” 杨帆嘿嘿一笑,挡住马桥的手,将柑橘剥开皮,先将一瓣桔子填进嘴里,橘肉多汁,微微有些酸意,一咬之下,汁水溢满口腔,感觉到的却只有它的芬芳甜美。马桥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杨帆掰了一半递到马桥手里,马桥轻轻掰下一瓣,先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口,一脸的心旷神怡,然后把那瓣桔子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眉毛动了动道:“好吃!果然好吃!” 杨帆不以为然地道:“这柑子还没放熟,有些酸,我不大喜欢吃,这两瓣也给你吧。” 马桥道:“偏你挑剔,你若不吃早说嘛,何必扒开了。”一面埋怨着,一面接过了杨帆手中的桔子。 像他们这种苦哈哈,吃到桔子的机会不多,虽然在柑橘大量上市之后,价格也不是十分的昂贵,依旧不是他们能够买得起的,或者说不舍得花钱去享受这种奢侈品。 眼下这个时候,柑桔还不曾大量上市,洛阳城里能够吃到柑桔的是皇室和官员。紧接着是有钱的士绅和商贾,他们这些小民是没有这种口福的。 杨帆并非不喜欢吃桔子,只是他知道马桥这人虽然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但是为人至孝,他自己留下的那颗桔子肯定是要拿回去孝敬老娘的,方才给他那半颗桔子,他不舍得吃,定然也是要孝敬母亲,所以才声称不喜欢吃桔子,让马桥也能尝尝桔子的味道。 马桥至孝,孝到了杨帆无法想像的地步。马桥的父亲叫马乐,因为名字中有个“乐”字,所以马桥从来不笑,就如方才,他想笑一笑,就哼哼两声以示笑意,虽然别人听着古怪,可他从小就用这种替换以示欢喜,使来倒极自然了。 父亲的名讳自然是要避的,不过避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地步,在杨帆看来很是有些无聊,不过他自己虽然做不到,却很尊重这样深具孝心的行为。至少,马桥还有个老娘可以孝敬,而他呢? 杨帆抬起头,望着那神秘的天空,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子yù养而亲不待!有一种遗憾,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杨帆感慨未定,蓦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幕奇异的景像,在点点星辰之间,有一道黑影背负长剑,衣袂飘飘,仿佛一只展翅的大鸟般正要穿越天空! 《召唤奇迹》 一支蝴蝶钗,裴大娘给了妞妞一个奇迹! 一声问路钱,昆仑儿给了阿丑一个奇迹! 今rì之《醉枕江山》,伏愿诸位豪杰,亦送某一个奇迹! 请诸友登录阅读,多投,祝“杨帆”起航,早登榜首! 第十四章 仙女大梵天 看到凌空而来的那道身影,杨帆的双眼攸地眯了起来,一抹jīng芒攸然透眸而出,仿佛一双无形的利箭,盯住了空中那道飞鸟似的人影。 然后,他就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眼望去,那个“鸟人”就掉下来了。 莫非我的眼神竟能化为无形之箭? 杨帆正惊诧于自己的特异功能,那只“大鸟”就扑棱棱地落下来,正掉在马桥身后墙下。 马桥只觉脑后生风,嘴里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嚼了一半的桔肉哽在了他的喉间,马桥打了个嗝,扭过头去看了看,疑huò地道:“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怎么突然感觉到有一阵yīn风刮过?” 杨帆没有回答,他正紧盯着马桥身后的地面,双手按在墙面上,十指箕张如鹰爪,双tuǐ微微内弯,双脚脚面卡紧了墙面。如果不是衣衫的遮掩,且又夜sè昏暗,或许旁人会发现他的tún部业已完全离开了墙面。 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利爪扣紧了崖壁的苍鹰,看似无害的眼神正锐利地盯着他的猎物,随时可以扑出去。 那个人影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来他虽然从空中一下子栽下来,不过落地时还是有所准备的,所以并没有摔得骨断筋折。 身形绷紧却掩于袍服之下的杨帆,唯一显得异样的只有他绷紧的颊肉和张大的眼睛,不过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只是在发呆,似乎是吓傻了,那个夜行人并未看出什么疑状。 马桥本来只是随意地回头一望,刚要扭回头来,突然发现背后出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大惊之下猛地一扭脖子,只听“咔吧”一声,他的腰和脖子已经扭曲了最大的角度,仿佛再扭下去就会嘎嘣一声断掉。 从空中落下来的这个人一身青衣,青衣与夜s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水融进了水,浑然一sè,以致马桥仓促间连他的形体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双亮亮的眼睛从夜sè中飘悠悠地浮起来。 “鬼啊……” 马桥一声尖叫,脖子上的汗毛都炸起来。可是他左手把一只细颈大肚的瓷瓶儿揽在肋下,另一只手托着两瓣桔子,惊骇之下居然既没扔了瓶儿,也没丢了桔子,这份本事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青sè人影正是夜入瑶池殿,刺杀武则天的那个刺客。他肩上受伤,失血过多,后边又有那个小宫女shì卫锲而不舍地追杀,终因气力衰竭坠地摔倒,此刻他虽能勉强站起,眼前依旧一阵阵的发黑。 他看了看墙头坐着的这两个人,便大致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城中是实行宵禁的,半夜三更在外游dàng的,非激ān即盗,这两个人骑在墙头,除了小偷还能是什么?更何况他们手里正拿着赃物。 刺客无暇多看,只是冷哼一声,伸手一搭矮墙,腾跃其上,箭一般地飞奔而去。这道矮墙是土坯筑的,风吹雨淋年久失修,只要轻轻一碰就往下掉土旮旯,可是这人狸猫般飞奔出去,一直到他完全没入夜sè,轻得如一缕烟,竟未碰掉一点尘土。 马桥继续往后扭着脖子和腰,瞪大一双牛眼盯着那个迅速闪没的鬼影,发出一声女人般的尖叫:“有鬼啊!” “闭嘴!” 杨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你想把武侯都给招来么!” 马桥咿咿唔唔地指着背后,杨帆沉声道:“那不是鬼,是人!” 马桥一听,顿时安静下来,说起来,马桥的胆子也够大的,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比较害怕,可要是人,还没见他怕过谁来。 杨帆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轻轻地道:“咱们是小偷,那人却一定是个大贼!不过,不论多大的贼,总归还是贼,大家一样见不得光,怕……甚么?” 杨帆说到“怕”字时,声音忽地一顿,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但他随即就把话接了下去,马桥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 马桥惊hún稍定,正忙着把那细颈肥肚的瓶儿手忙脚乱地塞进怀里,方才他差点失手把那瓶儿砸出去,如果不是他已经惊得hún都飞了,根本动弹不得的话。 真是太危险了,这只瓶儿至少能给老娘换几天的肥猪肉吃啊,可不能碰坏了。马桥把瓶儿塞进怀里,心惊胆战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二人手忙脚乱,刚要溜到墙下,便听夜空中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旗幡上的布条在风中猎猎发抖的声音,又似晚归的鸦儿扑棱着翅膀钻进它们筑在屋顶树上的巢xué。 马桥那快扭伤了的脖子再度剧烈地向后一扭,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飞仙啦?” 其实马桥的胆子还真不算小,只是因为洛阳宵禁,晚上出门本该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今夜不但接二连三的出现人影,而且每一个的出场都是那么拉风,居然一个个都不在地上走的,马桥哪见过这个,自然一惊一乍。 夜空中又出现的这个人影,只看一眼,杨帆就知道是个女人,是个仿佛大梵天仙女一般飘逸的女人,云寰雾鬓,长带飘飘,身姿曼妙,飘逸轻柔,与那飞行云中,亦云亦仙的飞天仙女简直是一般神韵。 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不是反抱着琵琶,而是拈着一杆长枪,那杆枪的枪尖细细如丝,在淡淡星光下闪烁着一道虽然细微却刺目的光芒。 杨帆仰首看着天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方才那个刺客像中了箭的鸟儿一般从天上掉下来,这个仙女儿会不会也掉下来? 仙女下来了,不是掉下来的,而是飞下来的。 星光夜sè中,这位小仙女的模样虽然看不甚清楚,却能隐约看出她的五官眉眼十分姣好。 她身段十分窈窕,窄袖短襦和及xiōng高腰长裙,再配上肩臂上绕着的白sè丝皂的帔巾,使得她亭亭玉立,如同仙子谪凡,只是一杆长枪被她反握身后,便有了一种柔中带刚的飒爽味道。 杨帆和马桥都没进过宫,没有见过如此华丽飘逸的宫女打扮,见她这副形象,再结合方才飘落的姿态,简直真要把她看成天上的仙子了。 仙子开口了,嗓音不出预料的清脆甜美,同时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味道:“你们两个,可曾看见一个méng面贼子遁向何处?” 马桥见了这激āo滴滴的小美人儿,sè胆一起,登时没了惧意,一双贼眼在那小仙子的身上逡巡着,油嘴滑舌地问道:“小娘子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捉妖呢,还是京县的少府(即县尉(公安局长)的尊称)办案拿贼?” 话音未落,他的肩上一沉,雪亮的枪尖已然压在他的肩上,小仙女森然道:“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快说!人往哪里逃了?” 马桥嗅到一股从枪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儿,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百媚千激āo的大姑娘竟然是真敢杀人的,他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屁也不敢再放一个。 杨帆道:“姑娘,你信不信,只要我招呼一声,就能把整个武侯铺的人都喊来?” 小宫女霍地扭头看向他,冷笑道:“小子,你信不信,只要我招呼一声,被你喊来的武侯就会砍下你的头!” 这一扭头,杨帆看的更清楚了些,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这小仙女的眉,小仙女的两道眉毛又黑又亮,她的五官明明姿柔清丽线条柔美,可是因为这两道眉,便透出了勃勃英气。在她的眉心还有一朵鲜艳的梅花,令人一见便觉惊艳。 匆匆一瞥,未能看得细致,视线从她脸上一掠而过,杨帆心中只生起一个感觉:略有妖意,未见媚态。 杨帆狐疑地问道:“姑娘你……是官府中人?” 杨帆对官府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但小仙女并未对他眼中的戒备之意有所奇怪,看这两人的行装打扮,还有那鼓鼓囊囊的xiōng怀,分明就是两个夜行的小贼,他们看见官府中人心生戒惧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小仙女冷哼一声道:“那夜行人被我追的甚紧,无暇掩藏行踪,你们既在此处行窃,应该看得到他,快说,他逃向哪里了?本官抓的是江洋大盗,还不屑碰你等偷鸡mō狗的小贼!” 杨帆挪揄道:“我们两个小贼,哪有本事帮你抓大贼。姑娘在这里再多耽搁些时间,那贼你想追也追不上了。” “你!” 小仙女剑眉一竖就要发火,马桥赶紧指点道:“我们方才看见一个夜行人,沿着土墙往这边逃了。” 小仙女冷笑道:“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嘴里说着,她还是飞身掠过去,那刺客受了伤的,飞掠升腾处,不免有血迹留下,小仙女嗅了嗅味道,知道马桥没有撒谎,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土墙,沿着先前那人消失的地方飞奔而去。 马桥看着小仙女消失的方向,茫然道:“小帆,你说这个俏美的小娘子……真的是官么?做官的怎么不抓我们?” 杨帆向那辘辘的水车方向深深地瞟了一眼,低声道:“恐怕……真的是官。不抓咱们,只是她无瑕顾及咱们这样的小贼而已。” 马桥惊道:“真的是官!什么衙门的官儿会做这种打扮?我要辞了坊丁,去她衙门应征,哪怕做个端茶递水的仆役也好!” 《一支蝴蝶钗,裴大娘给了妞妞一个奇迹 一声问路钱,昆仑儿给了杨帆一个奇迹 一声票,众豪杰给关关一个奇迹吧! 让我们一起加油,共同谱写杨帆的jīng彩人生!》 C!。 第十五章 从前有座山 杨帆凝视着那小宫女消失的方向,并没有搭马桥的话碴儿。 马桥不知所以,他却多少知道一些朝廷的秘闻佚事。 他知道,深居内宫的武则天身边,有一支秘密力量,名为梅花内卫。在武则天制造证据诛杀李唐宗室和剪除一些无法公开处治的反对力量方面,内卫出力甚巨。 杨帆只从官方案牍中看到过一些有关梅花内卫只言片语的记载,并不清楚他们的打扮装束,具体职责,可是方才看到那小仙女眉间的一点梅花,不知怎地,他就想到了这个神秘的组织。 这时,先后从墙头掠过的两道人影和马桥的两声鬼叫,已然惊动了巡夜的武侯。有人高叫着:“什么人夜间上街?”远远便有一丛灯火招摇而来。杨帆和马桥一见无暇多说,立即作鸟兽般散去。 两人在这坊里早就走惯了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两人一路行去,专门避开大路,不一会儿就摆脱了武侯,赶到二人居处附近,互相扬一扬手,便分别揣着赃物闪进了自家的院落。 马桥闪进自家院落,站定身子,鬼鬼祟祟地四下看看,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那东西软绵绵的一团,抖开来,似乎是一件丝织的亵衣。 马桥凑上去,深深地嗅了一口,自语道:“好香呀!黄家大娘子都三十多岁的妇人了,居然还穿如此艳丽的诃围子,嘿!” 马桥将那团妇人的胸围子揣进怀里,蹑手蹑脚地上前一推门,老娘果然给他留了门,马桥闪身进门,将门闩放下,门隙里便透出光线来。 马桥家的灯光亮起的时候,杨帆所住的小巷里鬼魅般地闪出一个人影,他静默了刹那,观察了一下左右动静,见十字大街上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便飞掠过去,投入另一条巷弄。 这人影快的出奇,而且极为熟悉坊中地形,他在一条条坊间巷里攸现攸没。很快就回到了方才马桥和杨帆所在的墙头处。他低头嗅了嗅墙头的血迹,然后就像是寻找什么似的,在周围搜索起来。 片刻之后,这人出现在那辆水车旁,低头看着地上,喃喃自语道:“好jīng明!居然去而复返,遁身水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失血过多昏倒在这儿,如此这般等到天亮,还是不免被人抓去。” 淡淡的星光照着这个人的脸,正是刚刚离开的杨帆。在他脚下,正静静地趴着一个黑影,这黑影大半截身子已经爬出溪水,可是两条腿还垂在水中,看衣装打扮分明就是方才那个刺客,他已昏厥在那儿,一动不动。 杨帆低头看着他,眼神不住地闪烁,似乎有些犹豫挣扎,可是看着他昏迷水中的样子,酷似自己当年被人踢落溪水中的情形,杨帆便不想袖手而去。终于,他吁了口气,弯下腰去,抱那半浸在溪水中的夜行人。 人一入怀,杨帆便惊“咦”一声,似乎有所发现,不过他的动作并没有停,只是稍稍一顿,百十斤重的一个大活人便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动作依旧敏捷无比,半人高的土墙一跃而过,迅速没入夜sè当中。 ※※※※※※※※※※※※※※※※※※※※※※※※※ 落闩,点灯。 灯光亮起,水一般泻满整个房间,照亮了平躺在榻上的那个人。 杨帆一手挡在烛火前面,举着灯烛缓缓走到他救回来的那个蒙面人身边,蹲下,将灯放在案几上,仔细打量着“他”。 灯光昏黄,榻上的人水淋淋的,湿衣贴身,身体曲线在他的双眼下一览无遗,果然是一个女人,方才他刚把人抱起来,就发觉有异了,却是此时才能一窥庐山真面。 薄薄的绸衣绸裤湿透之后,裹在这夜行人玲珑凹凸的身上,完全起不到遮掩的作用。那双浑圆的大腿,修长、结实、饱满,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湿透的衣裤裹在身上,连下腹处也被湿漉漉的薄裤绷出了细致的形状。 杨帆的视线飞快地从那儿越过去,包括女刺客微贲的胸部曲线,他的目光都没有多作停留。女刺客的**无疑很美,对一个少年来说尤其更具吸引力,但他并没有用自己的目光亵渎这女孩儿的身体。 他看了看紧贴在少女脸上的湿透的面巾,微微皱一皱眉,便托起她的颈子,替她脱下了头套。头套脱下,露出一头束成马尾的秀丽青丝,把她放平,籍着灯光看她模样,约摸十五六岁年纪。 这少女相貌清秀,有种江南越女的水灵剔透。此时她还在昏迷当中,秀气的眉毛在昏迷中微微地颦着,有种颇为倔强的感觉,可那苍白的脸颊却又透着一丝无助的味道。 杨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便移到她的肩头,那里破了一个洞,此时已经没有血流出来,衣洞处隐隐露出一痕肌肤,上面有一个伤口。 杨帆皱了皱眉,走到屋角,打开一口破箱子,从里边捧了一口匣子出来,回到少女身边,掀开匣盖,从匣中拿出一把剪刀,轻轻挑起女刺客伤口处的衣衫,剪了下去…… 湿衣裹着玲珑的胸膛,虽是稚龄少女的身形,却有股说不出的女人味,杨帆克制着看上一眼的本能,将她伤口附近的衣服割开以后,从匣中取出一块叠得平整的白叠布,用小刀豁开一个口儿,“嗤啦”地撕出长长的一条。 如此这般,撕出五条白布带子,又从匣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用嘴咬去葫芦塞子,一只手插到女刺客身下,托起她微微侧了侧身子。 昏迷中的女刺客似乎感觉到了痛楚,微微地发出一声呻吟,杨帆将葫芦嘴儿对准女刺客背部血肉模糊的伤口,飞快地点下一些褐黄sè的药沫,然后放下葫芦,将一条准备好的白布带子轻轻地贴上去…… 放平女刺客的身子后,杨帆如样施法,给她正面的伤口也敷上了药。女刺客被细枪一枪刺穿了肩头,好在不曾伤了肺腑,及时救治,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是否会伤了筋脉,影响她的一身武艺,现在还不好说。 杨帆敷好了药,将布带一圈圈缠好,然后再拿起第二条布带,当他缠到第三条布带的时候,额头已隐隐地现出了汗渍,他虽然秉持着君子之礼,不去看那妙相毕露的女体,但心xìng是一回事,本能却是另一回事。 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时而托着少女的纤腰,时而托起少女柔腴的项背,时而裹扎伤口,再如何小心避闪着目光,那玲珑的玉兔边缘美好的形状和曲线也不免要落入眼帘,他的身体已经起了些本能反应。 “嗯……” 这一番折腾,女刺客呻吟一声,醒了。 女刺客双睫微张,灯光入眼,不免为之大惊,她疾伸手,本能地就去抓剑! 杨帆闷哼一声,整个人顿时僵在那儿。 “你是谁?” 女刺客的眸子迷蒙了刹那,迅速清明起来,有些凌厉地看着杨帆。 “我……是……救你命……的人!” 女刺客飞快地扫了一眼室中的情形,确信不是官衙,又问:“这是你的家?” 杨帆脸上微微现出一丝难受和腼腆的神气:“这样……说话,好吃力!姑娘……请先放手!” “嗯?” 女刺客微微一诧,目光一垂,这才发现她握着的东西硬则硬矣,却并不是她的剑柄。她抓的位置居然是这男人的裆下,女刺客苍白的脸颊“呼”地腾起一片惊人的红晕。她的小手仿佛被蝎子蜇了似的迅速一颤,猛地松开来。 杨帆长长地舒了口气,由于角度问题,他的“枪”几乎被这女刺客的纤掌拗成了九十度,还好,“枪的质量”很过关,只一松手,它就绷得笔直。杨帆弯了弯腰,有些难为情地道:“在下实无邪念,只是剪衣裹伤,难免……” “不要说了!”女刺客垂了眼帘,红晕满颊,用凶巴巴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羞窘,飞快地转移话题道:“剑还我!” “呃,好!” 杨帆侧了身,赶到柜旁,取了长剑回来。 姑娘取剑在手,神情便轻松了许多,似乎一剑在手,她便有了最大的安全保障。 她吁了口气,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抬起双眼仔细看了杨帆一眼,似乎有所发现,突然道:“你是……我方才遇到的那个小……小……” 杨帆笑道:“是我。” 女刺客眸中闪过一抹狐疑,问道:“你为何救我?” 杨帆一呆,反问道:“为什么?救人……也需要理由么?” 女刺客盯着他道:“我这身打扮,肩上又受了伤,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个普通人,你一个做贼的,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女刺客这么问,倒不是她不近人情。她做的案子,实在是非同小可,一个人或许会对一个倒卧路边的伤患慨施援手,然而对一个触犯王法的人,他还敢慷慨相助么?更何况这施以援手的乃是一个小偷,她不问清杨帆救她的理由,是不敢在此多待一刻的。 杨帆似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姑娘目中隐隐泛起一道杀机,冷声道:“说!” 杨帆咳了两声,仿佛被人逼出心中秘密的普通坊间少年一样,忸怩地道:“这里是修文坊,在我们修文坊十字东大街西三曲大榆树下,有一户姓萧的人家,萧家有个儿子叫千月……” 女刺客听得一脸茫然,诧异地道:“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干系?” P: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敲着木鱼求票…… 第十六章 我想捡个媳妇儿 杨帆吞吞吐吐地道:“这个萧千月呢,因为相貌丑陋,家中贫困,所以年近三旬,还娶不到婆娘……” 女刺客挑了挑细细弯弯的柳眉:“那又怎样?” 杨帆鼓足勇气道:“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在路上捡到一个姑娘,后来……那位姑娘就成了他的媳fù儿了。” 杨帆说到这里,便“很难为情”地低了头去,他话中目的至此已是昭然若揭了。 他那羞涩腼腆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被迫向人吐lù心声的少年该有的正常反应。杨帆对这般做作驾轻就熟,这可是他从小就用来应付那些热情奔放、大胆活泼的南洋女孩儿练就的本事。 女刺客怔住了。 杨帆所说的事,在那个年代,绝不是一件很希罕的事情,几乎在每个城市,每个乡村,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被人收留,然后做了人家媳fù,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甚至,这位女刺客在听到杨帆这番话后,马上就想到了她自己,当年,她岂不也是走投无路,差一点儿就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 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tǐng耐看的小贼,救她回来的目的,竟然是想效仿他那位姓萧的好邻居,给自己讨个便宜媳fù!他,准备把刺杀天后的女刺客捡回来,当他的媳fù!女刺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仁兄异想天开的神奇想法,以至于愣在那儿,半晌没有答话。 杨帆见她不语,脸更红了,他挠了挠头,红着脸道:“我当时……其实就是那么稀哩糊涂地一想,并不真就要……咳咳,施恩不图报才对,你放心,这种事我也勉强不得你,我只是这么一想……” 他当然不能告诉这个女人,说他救她,只是因为她是被官府追杀的人,而他本能地厌恶官府,所以与她同仇敌忾。他也不能告诉这个女人,说她无助地俯伏在溪水边的样子,像极了童年时的他,所以才触动了,只好编了这么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女刺客信以为真了,她也不知自己这时是该气还是该笑,她凝视了杨帆半晌,才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道:“足下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大恩,我自然是要报答的,不过……” 看到杨帆眼中放出的光芒,女刺客赶紧追加了一句:“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会报答你,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情。我现在很疲倦,想先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好么?” “好,好!” 杨帆学着马桥被他老娘教训,手足无措时的模样,搓了搓手,憨笑道:“那成,那咱们就先睡吧,夜也深了,明儿一早我还要早起呢,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说着,杨帆便在榻边坐下,开始脱鞋子。 女刺客惊道:“你干什么?” 杨帆茫然道:“睡觉啊,我就这一张木榻,你……不是要我睡到柴房去吧?” 岂有此理! 女刺客把俏脸一板,道:“你睡地上!” 杨帆道:“姑娘,你讲讲道理成不成?这可是我家!” 女刺客一按剑簧,“铿”地一声,利剑弹出半尺,杨帆吓了一跳,赶紧“出溜”到地板上,放弃了跟她讲理的打算。 女刺客轻轻哼了一声,还剑入鞘,抱在xiōng前。 杨帆在地上和衣躺下,偷偷瞄了她一眼,“关心”地道:“姑娘,穿着湿衣服睡觉恐怕不太好,不过我就这一身衣裳,实在没有衣服换给你,如果你想把湿衣服脱下来其实也没啥的,反正灯一吹,啥也看不见。” 女刺客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 她算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个带些无赖习气的市井儿,既不是大激ān大恶,也没胆子真的做什么大激ān大恶的事儿,却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良家子,或者他依旧对自己有点贼心不死也说不定,不能给他好脸sè。 杨帆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抵挡不住了,便嘀咕道:“那不是还有一chuáng被子么,你盖上不就成了……” 杨帆说着,便吹熄了灯。 油灯一灭,室内顿时……一片清明。 今夜弦月如钩,漫天星光灿烂,杨帆本以为灭了灯火会比较黑暗,谁知道室内居然清冷如霜。杨帆扭头看了那姑娘一眼,正碰上姑娘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连她的五官轮廓也依稀可辨。 杨帆“诚恳”地道:“真的……看不见,我是雀méng眼!”(俗话:夜盲症) 女刺客还是不说话,只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 杨帆吃不住劲儿了,只好转过身去睡下。 姑娘的嘴角攸地抽动了两下,她的肩上很痛,身上很乏,可是不知怎地,她居然有些想笑:“怎么遇上这么一个活宝……” ※※※※※※※※※※※※※※※※※※※※※※※※※※ 天刚méngméng亮,则天门上便钟鼓报晓了。 第一通鼓响时,女刺客便睁开了眼睛,虽然她依旧有些困倦,但是这么响亮的钟鼓声,哪里还能睡得着。她一睁眼,就发现那个睡在地板上的男人不见了,女刺客心中一紧,立即翻身坐起,因为坐起的动作太猛,牵动伤口引起一阵痛楚。 她颦着柳眉,坐定身子,轻轻按住肩头,jǐng惕地四下打量起来。 晨曦透过窗棂映进房中,尚有一种灰méngméng的暗意,房间里空dàngdàng的,除了一张睡榻、一张几案和贴墙的一口破旧箱子,余此别无他物,东西虽不多,却给人一种乱到了极点的感觉,这是明显的单身汉的特征,屋里又脏又乱,除了屋主人经常触碰的地方,其他地方甚至落了厚厚一层灰。 女刺客走到墙边,打开那口破箱子看了看,这是这个乱得像猪窝似的房子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果如那家伙所言,里边一件衣服都没有,那家伙的全部行头,似乎就只有他身上那一套。如果自己穿着这身夜行衣,大白天的走出去…… 女刺客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迄今为止还不曾通过名姓的男人去了哪里,但是她并不担心那人会去官府告密,如果那人有心告密,昨晚就不会冒险把她扛回家来,直接把她丢进武侯铺就行了。就算他改变了主意,趁她昏mí的时候也完全可以去报信,而不会等到现在。 可是她可以相信这个人,并借助这个人的地方养伤么?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的,不过看起来倒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不用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不过…… 女刺客微微沉吟起来。 虽然她任务失败,但是这方面她并不担心,刺杀天后哪有那么容易的,当初进宫行刺时,公子就预估过,成功的可能xìng并不是很高,但是哪怕只有一成可能,也要放手一搏罢了。 如今虽然失败,但羽林卫中自有公子的内应,她能顺利潜进瑶光殿实施刺杀,就是内应的协助。她的失败和逃走,公子一定都了如指掌,公子知道了这些情况,自然会知道该如何应变。 眼下她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自保,而她唯一可虑的,就是不知道官府会不会大索全城,如果那样的话,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贼会不会听说了风声,心生怯意,既而出卖她。 转念一想,她又踏实下来,这几年来,武后将李唐皇室诸王一一铲除,就连她的长子和次子成为她的绊脚石的时候,也被她毫不犹豫地杀掉了。她大肆任用酷吏,籍种种名目,清洗忠于李唐的大臣,又频频搞“献瑞”为自己造势,分明是想革李唐之命。 此时的武后,费尽心机营造的就是那种“天下归心”的氛围,她岂会把遇刺一事张扬天下,从而助长反叛势力的气焰呢? ※※※※※※※※※※※※※※※※※※※※※ “呸、呸呸!” 沉思中的女刺客听到院中隐隐传来一些声音,便合上箱子,朝门口走去。 院子里,杨帆正蹲在水井旁刷牙。 牛骨的刷柄,猪鬃的刷毛,蘸了青盐,刷得一嘴猪毛。 杨帆“呸呸”地吐出嘴里的猪毛,嘀咕道:“这牙刷子还是新的呢,刚用一回就开始掉毛,大娘这牙刷子做得实在不怎么样,这样的牙刷子怎么可能卖得出去!” 这时候,大部分人还是用杨柳枝刷牙,把事先泡在水里的杨柳枝,用牙齿轻轻咬开,里面的杨柳纤维支出来,就成了一把细小的木梳齿,再不然就用丝瓜瓤子。不过牙刷子业已问世了,只是用茯苓等药材制成的“牙膏”如今还不曾发明,依然只用青盐。 不过这年头,牙刷子还是一种奢侈品,普通人家不会在这方面做花销,杨帆是近水楼台,因为马桥的老娘就是做牙刷子的,这才免费得了几支,因之他也就成了马氏牙刷子的首批试用人员。 只是,看起来这马氏牙刷子明显就是假冒伪劣产品,刷毛不但带着一股子猪毛味,而且牛骨制成的刷柄只要沾上几次水就开始发黑,有些粗糙有硬碴的地方,还容易刮伤牙chuáng。 实际上,做牙刷子的都有一些自己的不传之秘,诸如劈制牛骨、牛骨钻孔、捆扎猪鬃,这些步骤只要一看就会做了。但是劈好的牛骨要用淘米水浸泡几天以防腐,泡好的骨片要用麻衣锉锉平,再放到放了黄藤芯的木桶里抛光,牙刷子做好后要用硫磺熏蒸来去味消毒,这些诀窍人家不说,你就不容易想到了。 杨帆正嘟嘟囔囔地发着牢sāo,“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女刺客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一株生长在深谷的幽兰,娴静时候的样子全无一点女刺客的彪悍与杀气。 她站在门边,憔悴的脸颊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过于苍白,以致那本来就很白皙的脸颊因之有了一层半透明的质感,几绺秀发就垂在她那蛋清一样剔透的腮边,愈发衬托得肤白如玉。 杨帆笑了,向她扬扬手,道:“你醒了,出来吧,没关系,这才敲头一通鼓呢,这修文坊里,没有人会比我起的更早。” 他的笑很灿烂,阳光般灿烂,笑时颊上还遽尔生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女刺客看在眼里,竟尔生起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感觉! P:我想捡几张票!xiōng抬,可劲儿砸下来!。 C!。 第十七章 杨帆的信誉 女刺客下意识地向院外看了看,便扶着肩头姗姗地走过来。 她依旧是那一身夜行装束,经过一夜,薄薄的绸衫绸kù已经烘干,质地极好的衣料依旧十分柔软,不至于暴lù了身体的曲线。 女刺客在杨帆面前蹲下,睇着他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杨帆刷着牙,含糊不清地道:“因为我是这坊里的坊丁,本月该我当值,一大早要去开坊门的。” 女刺客讶然道:“你是坊丁?坊丁本是协助武侯防盗的,你怎么……却行偷盗之事。” 杨帆挠了挠头道:“这个问题……实在不好作答。你说当官的本该爱民如子,为什么偏有那么多当官的贪婪残暴,视百姓如刍狗呢?” “嗯!没看出来,你这傻……你这家伙说话还tǐng有道理。” 女刺客想了想,点点头道,她环顾了一下空dàngdàng的院落,又问:“你家就你一个人?” 杨帆道:“是啊,我幼年时随昆仑商船流落南海,呸!呸呸!直到成年才回来。呸!我到洛阳城还不到一年光景呢。” 女刺客再度蹙起了她那秀气的眉毛,狐疑地道:“你幼居海外,回到大唐还不到一年,就变成了洛阳人氏,还做了修文坊的坊丁?” 杨帆乜了她一眼道:“难道你不知道,在咱大唐要弄一份户籍有多容易?” 女刺客哑然,她知道杨帆说的是实话。 隋炀帝大业年间,中原人口有四千六百多万,但是唐高祖时期全国人口仅有一千五百多万,锐减了三分之二。 固然,因为隋末天下大乱,死了很多人,但战争中死的人其实很有限,更多人的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战争带来的副伤害----对农业的破坏。当时,百姓因饥饿而死的数目数十倍于死于战争的人。 可即便如此,唐初人口也不会锐减到如此巨大的地步,当时人口锐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瞒报户口。战乱期间,农民流离失所,破坏了原来的户籍制度。当天下稳定之后,很多农民已托庇豪门,做了奴仆或佃户,再想统计人口就非常吃力了。 这些年来,朝廷不断加大人口的统计,制度已经较早年完善许多,但还是有许多漏洞可钻,所以,想瞒报户口、或者想得到一个户口,都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心有灵犀地一起开口,这句话一出口,杨帆就笑起来,女刺客却不觉得好笑,她绷着脸,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盯着杨帆看,直把杨帆看得觉得自己的笑点确实很低,这才收敛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叫杨帆,排行第二,大家都叫我杨二或者二郎,不知姑娘的芳名是……” 女刺客略一沉吟,答道:“我叫天爱奴。” 杨帆讶然道:“你姓天?好大的一个姓氏” 女刺客摇摇头道:“不,我没有姓氏。我叫天爱奴,我的名字……就叫天、爱、奴!” 天爱奴这个名字当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那时女人通常没有大名,只有小字。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叫郭女王。汉恒帝刘志的皇后叫邓猛女。汉昭帝刘弗陵的皇后叫上官小妹。而本朝太宗皇帝的长孙皇后,叫观音婢。 皇后大多出身名门世家,rǔ名尚且如此,民间女子的rǔ名儿起的千奇百怪更不希奇。但是没有名字的女人常见,没有姓的人……,这怎么可能?杨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他知道,在这个女孩身上,一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就像他一样。 杨帆无心去发掘人家的秘密,便笑了笑道:“天爱奴!很好听的名字啊!你要不要刷牙,我请!” 天爱奴明丽的目光先是投注在他那支刷毛已然蜷曲的牙刷子上,蛾眉复又一挑,再睨向他。杨帆笑起来,道:“当然不是,我还有好几枝新牙刷子呢。” 杨帆起身走进房去,不一会儿便取来一支崭新的牙刷子,顺手还带出了一只水瓢,舀了半瓢水。杨帆把瓢、牙刷子和青盐递给天爱奴,介绍道:“喏!这是洛阳修文坊马氏牙刷子,做工jīng致,品质一流,四坊八乡,有口皆碑。” 红rì东升,腾跃到天边一抹云彩之上,从云彩间的缝隙里把一道道金灿灿的阳光投shè到神都洛阳城上。杨帆家的小院里,一男一女,分别拿着瓢和陶盆,面对面地蹲着,在阳光下刷牙。 “我需要一套衣服,呸、呸呸……” “成,等一会开了坊门,我给你寻mō套衣服回来,呸呸、呸……” “谢谢,呸!” “不用谢,我家里不开伙的,我再给你捎些吃的回来吧,我们坊里有个江家汤面铺子,做的汤面口感筋道、汤清味足,四坊八乡,有口皆碑,呸、呸呸……” “这样啊……其实我不太饿……” ※※※※※※※※※※※※※※※※※※※※※※※※※※※ 大清早,各处坊门刚开不久,几个身着便服,胯下骑马的人便急匆匆地走在赶向修文坊的道路上。 若是有人认得他们,会惊讶地发现,这几人中竟有洛阳尉唐纵和刑部法曹参军事乔君玉。能让这两个人大清早的便走在一起,着实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轰动九城的大案子。 洛阳尉唐纵约有四旬上下,方面阔口,浓眉重目,颌下一部乌黑的浓须,显得极具威仪。他这个年龄正是男人体力jīng神达至巅峰的时候,一袭长袍穿在身上,xiōng膛、臂膀撑出的曲线,可见其身材之魁梧结实。 在他左手边马上的人就是刑部法曹参军事乔君玉,乔君玉也是个四旬上下的中年人,身材比起唐纵要单薄一些,脸颊上宽下窄,浅浅的皱纹给他清瞿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策马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锦袍玉带的美少年,这少年比乔君玉矮了大半个头,穿着一袭玉sè交领长袍,腰束七星带,头戴幞头巾子,腰下一双浅腰乌丝履,身材非常纤细,看年纪不过二八妙龄,容颜俊美,双眉如剑。 唐纵一边策马前行,一边沉声道:“乔参军,洛阳人口百万,鱼龙混杂,要找一个人实在是难如登天,朝廷又不许搞出大阵仗来,那不是难为人么?说实话,就算请杨郎中主持,我也不抱多大希望!” 乔君玉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的鱼尾纹更密了。 要在偌大的洛阳城找一个人,难处有多大,他岂会不知道,更何况,还得悄悄进行,不能搞得满城风雨,这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可是…… 乔君玉往旁边瞟了一眼,见伴在他身侧的那个玉袍锦带的美少年听了这话已面沉似水,心中不由一紧,连忙打个哈哈道:“那个人受了伤,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标志。犯人是在修文坊一带失踪的,咱们就以修文坊为中心,向四下里搜查嘛。洛阳府若没有足够的人手,可以就地调动各坊的武侯和坊丁,让他们一曲一巷逐坊搜查就是!” 唐纵听了更是大发牢sāo:“乔参军,你说的轻松。这天子脚下,溪边随便一个垂钓的蓑衣老者,可能就是某位致仕荣修的尚书shì郎,巷弄里边随便一个正在蹴鞠的少年,可能就是某位皇亲国戚。一座小小佛庵、一处小小道观的供奉施主,说不定就是哪位王侯公子,查,怎么查?翻,怎么翻?” 乔君玉眼角捎着旁边的美少年,见“他”脸sè越来越yīn沉,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却又不好出言制止:“这唐纵执法多年,经多见广,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怎么就看不出我身边这女人的身份来呢,这可是内卫的人,你就算看不出她的身分,难道还看不出她是易钗而弁? 内卫交办下来的事,怎能推托得了。虽说找上门来的这位谢沐雯谢姑娘只是内卫里的一个果毅都尉,可是就算刑部shì郎、刑部尚书,对她也不敢等闲视之啊。内卫是什么?那是当今天后手里头的一口剑。 这口剑要杀人,无须审讯、无须关押,甚至无须罪名,那可是掌有先斩后奏之权的,你没见这位谢都尉一到刑部,就连周兴周shì郎都把她奉为上宾吗,立即就安排我送她来见杨郎中,由杨郎中亲自负责此案,唐少府呀唐少府,你今儿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他却不知,唐纵身为洛阳尉,主管洛阳司法,也是早就知道梅花内卫之存在的一个官员,这个易钗而弁的女人一直跟在乔参军身旁,看似乔参军的随众,但是乔参军反而常去看她脸sè,唐纵就已猜出她的身份了。 这时唐纵故作不知,正是故意发牢sāo给她听。洛阳府的公人差役配员是有数的,以洛阳府那么点公人,管理这么大的一座城池,管理上百万的人口,每rì忙得焦头烂额,容易么?结果内卫随便来一个人,就指使他调动大量人力,那整个洛阳城的rì常治安谁来负责,出了乱子谁来承担? 唐纵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向内卫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那女扮男装的谢都尉似乎察觉到他是向自己发牢sāo,一双剑眉攸地一挑,刚要反chún相讥,路旁突然跑上来几个乞丐,拱手作揖地道:“几位贵人可怜可怜小的,施舍些吃的吧……”P:各位书友,票票投来! C!。 第十八章 刑部司刑郎中 “不开眼的东西,滚开!” 骑马走在外侧的是刑部和洛阳府的公人,乞丐们刚一靠近,他们的鞭子就扬起来,毫不犹豫地抽下去,那几个乞丐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凶,头前两个乞丐躲避不及,挨了两鞭子,疼得“哎哟”直叫。 眼看这些人不是好相与,那些乞丐情知找错了对象,当下不敢言语,转身就想逃开。 “慢着!不许打人!” 谢都尉忽然大喝一声,喝止了那几个公人,一拨马头,走向那些乞丐,乔君玉和唐纵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都勒住马缰停在那里,谢都尉拨马到了几个乞丐的面前,方才寒霜般的脸sè已然柔和下来。 几个乞丐不明她的用意,神sè间都有些惶恐,谢沐雯上上下下打量他们一番,便自袖中mō出几枚开元通宝,手一举,一个乞丐这才恍然,赶紧捧起双手。大钱叮叮当当地投到他的手中,几个乞丐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地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谢都尉一双极具英气的眉毛攸地一挑,冷哼道:“瞧你们一个个手脚齐全、身强力壮的,寻些什么活计做不能讨口饭吃,偏要去做乞丐,真是没出息!你们就是去偷去抢,也比做个伸手花子强!” 几个乞丐面对这样的励志语,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贵人教训的是!” 谢都尉瞧他们答应的痛快,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不禁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拨马赶了回来。 洛阳尉唐纵、刑部法曹参军事乔君玉这两位负责执法的官员听了她这样的言语,不禁相顾苦笑。见她回来,乔参军忙换了一副笑模样道:“谢都尉真是慈辈为以怀,对几个乞丐也能如此怜悯。” 谢都尉淡淡地道:“若非不得已,谁愿屈身为乞丐,纵不帮上一把,也不必轰狗一般吧。” 乔参军不好接这个话题,讪讪地咳嗽一声,道:“都尉说得是,都尉请看,前方就到杨郎中的府邸了。” 他们走的是洛阳城的一条主要干道,脚下是黄土压实的路面,路两旁是成行的榆树、槐树,树后面就是深深的排水沟,沟后面就是高约一丈的坊墙,坊墙内有深宅大院、寺庙道观的飞檐重楼。 偶尔能看到一座气派很大的宅院,在坊墙上开了自家大门直接冲着城市大街,门口列着两排戟架,还有甲士豪奴看守。这是王公贵戚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经制度特许,才能对着大街开门的,一般人家的门户却只能向着坊内开。 前面不远,就是修文坊的坊门。刑部司刑司郎中杨明笙官职不到三品,他的府邸自然也是建在坊里的。 乔君玉等人走进修文坊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几乎每座坊内,都有一些官绅居住其内,官绅交游广阔,往来无白丁,有贵客登门亦属常事。修文坊里住的官员最多,一些有身份的人出出入入实属寻常。 今天百官不用上朝,官员间一早就有客人走动就更属寻常了。大唐皇帝原本每天都要上朝的,不过显庆二年五月的时候,宰相们启奏高宗皇帝说,天下太平,没有那么多政事要处理,请皇上隔rì一上朝,从此朝廷就改成单rì上朝,双rì不上朝了。 乔君玉一行人直接进了刑部司刑司郎中杨明笙的家。 刑部司刑司郎中,那是仅次于刑部尚书、刑部shì郎的刑部第三号人物,凡是审理重大案件,要由刑部郎中以刑部shì郎的名义会同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为三司使,三司会审。朝廷发布大赦令,则由刑部郎中代表刑部宣布大赦天下的名单,所以威权极重。 刑部郎中杨明笙,仅有四旬上下,头发却已开始花白,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松驰,所以皱纹也就显得格外深。他身材欣长,颈项也长,一只鹰勾鼻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只顾盼觅食的秃鹫,令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他鼻翼两侧那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法令纹,使得他的面容透出一种冷肃严厉的神气。作为大唐刑部的第三把手,杨明笙一向不苟言笑,在刑部素以严肃酷厉著称,刑部法曹参军军乔君玉与他共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笑过几回, 此刻,他却谈笑风生,笑得老脸如秋菊,就连那丝丝皱纹,都像菊花瓣似的舒展开来。他的笑,当然是对梅花内卫果毅都尉谢沐雯谢姑娘而发的,面对天后内卫,一向不苟言笑的杨郎中也破了例。 “请,谢都尉,里边请。” “郎中请。” 这时候,“大人”这个称呼还是专指至亲长辈,所以官场上只相互称呼官职,哪怕是一个县令对着一个宰相,也是称对方某相国,宰相称其为某县令,对答间都自称“某”,县令若是不肯谦称下官、卑职,也不算失礼,所以谢沐雯与杨明笙都是如此相称。 杨明笙笑吟吟地把谢沐雯请进了内书房,乔君玉和唐纵便在客厅里坐下来。杨明笙在内书房里听谢都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慨然道:“谢都尉放心,既然是太后吩咐,周shì郎指派,杨某一定尽心竭力,找出凶手。” 谢沐雯欣然道:“兹事体大,那就拜托杨郎中了!” 杨明笙“啪啪啪”三击掌,扬声道:“唐少府,乔参军,进来说话!” 二人进了书房,见礼坐定,杨明笙便望着洛阳尉唐纵,沉声问道:“城门处可已遣派人员检查?” 唐纵道:“郎中放心,洛阳城所有城门,未曾开门前某便已派了人去进行盘查,但凡肩上有伤者,是一概出不了城的!” “嗯!” 杨明笙点了点头,因为抿着chún,所以鼻翼下面的两道法令纹就更深了,好象是两条沿着他的鹰勾鼻子撇向左右的两道深深的沟壑,他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徐徐地道:“乔参军!” 原本跪坐客席的乔君玉立即直接腰来,顿首道:“在!” 杨明笙道:“你立即知会洛阳尹,遣派人员,对城中一百零三坊逐一进行盘查。府衙负责一百零三坊,每坊则由该坊的武侯铺子负责,每坊坊丁各自指定一曲或一巷,逐户排查,同时发出布告,有藏匿人口者,一旦查出,与匿藏人同罪!另,举报者有赏!” “诺!” “还有,北城是仓城所在,那里俱是粮仓,轻易不会有人进入,却也最易潜藏,你立即着仓城官吏带人逐仓盘查。还有洛阳三市,三市都是午后才开市,可以让人先去把守市门,对进市的商贩、行人逐一盘查,其他如客栈、酒肆、青楼、奴隶市等,亦多为藏污纳垢之地,亦予严查!” “诺!” “唐少府……” 谢都尉坐在一旁看着,杨明笙一一吩咐下去,有条不紊。谢都尉并没有说出昨夜追捕那刺客时,曾经遇到过两个小贼。她相信那两个小贼跟那刺客全无干系,然而她一旦说出来,这两个人却必然要倒大霉。 她的“阿兄”就是一个小贼,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所以在介绍案情的时候,她只是稍一犹豫,便略过了那个夜盗的小贼。 “阿兄……” 谢都尉不禁沉浸到那酸酸甜甜的回忆当中,直到唐纵和乔君玉起身告辞的动作惊醒了她,谢沐雯忙敛了心神,随之而起,道:“如此,就有劳郎中了,某静候郎中的好消息,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杨明笙笑容可掬地起身道:“杨某一定全力以赴,尽管放心便是。” 谢沐雯霁颜道:“好,如果有什么消息,还请郎中及时知会与某。” “呵呵,那是自然,杨某送谢都尉。” “不敢不敢,郎中客气了。” “谢都尉,请。” 二人并肩向外走,唐纵和乔君玉便随在后面。 这两人至今依旧不知道他们要缉捕的人犯了何罪,为什么抓人。不过他们久在官场,自然清楚但凡是内卫经办的案子,大多是见不得光的,或者干系极为重大,所以也不多问,这种浑水还是少趟的好。 杨明笙笑吟吟地将谢沐雯送到二堂门口,谢沐雯便回身抱拳道:“郎中留步,某这便告辞了!” 杨明笙立在阶下,双手高拱,向谢姑娘揖了一揖,道:“慢走!” 谢沐雯和唐纵、乔君玉向前院走去,管事老刘代替主人继续相送,杨明笙并未走开,只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管事老刘送走了客人,赶回他身边道:“阿郎(老爷),您还未用早膳呢,再搁下去可就凉了……” 杨明笙摆摆手,道:“先搁着,某要想些事情,一会儿端进书房来吧。” “诺!”刘管事答应一声,悄悄退开了。 杨明笙独自回到书房,liáo袍坐定,手抚胡须,微微地沉吟起来:“刺驾,这是何等大事,刺客岂会还留在洛阳城里,再者,城中哪里不好藏,偏往官员宅院较多的修文坊来,只怕是有意祸水东引吧。” 杨明笙目光闪动,沉吟有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chún边便lù出一丝yīn冷的笑意……P:求票支持! C!。 第十九章 姑娘赖上你了 抓捕刺客的事,杨明笙只略略地想了一下,便完全抛到了一边。他执掌刑狱多年,当然清楚要在洛阳城里搜一个人,其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根本没有指望真能抓得到这个刺客,他甚至怀疑这所谓的刺客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并不存在的一个人。 “一个刺客,怎么会放在太后眼里,叫太后亲自吩咐下来安排拿贼。太后派人去见周兴,周shì郎又将这差使派到我头上,恐怕……功夫在题外啊!” 杨郎中用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思忖良久,双眼攸地一亮,他想通了,太后这是要借题发挥,再度清理朝中那些不听话的臣工啊!” 杨明笙微笑起来,自觉已号准了太后的脉搏。抓贼,那是小吏的事,他已吩咐下去,能不能抓到时,那就看捕贼的那些小吏的本事了。官,要做官该做的事,官该做的是,就是顺着天后的心意,让天后满意!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杨帆在坊里转悠了几圈,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套女人衣服藏在怀里,随后便去江旭宁摊前吃面。杨帆借口今早较饿,买了两碗汤面,端着汤面正往回走,忽听巷子里传出一声男人的尖叫,好象被人爆了菊花般凄惨:“天杀的!哪来的这般缺德的鼠辈啊,武侯在哪,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杨帆闻声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铜钱纹员外袍,留着两撇八字胡,身材十分圆润的四旬男子,站在巷口跳着脚的骂街:“这缺德带冒烟儿的小贼,偷了我刚买的瓶儿碟儿也就罢了,怎地把我给娘子刚买回来的诃子都偷了去,那可是上好的安吉丝织就的!” 坊里许多百姓听了便吃吃地笑。洛阳尉唐纵从杨郎中府上出来,便先传见了本坊的坊正,修文坊坊正苏墨涵刚接了唐纵的指示,送唐纵离开,便听到一通喊叫,他气极败坏地赶过来,吼道:“黄招平,你……你这大清早的,这是闹的哪样?” 黄员外一见坊正来了,再一瞧武侯铺的不良帅(派出所所长)也跟在后面,立时如见亲人,抢上去诉说道:“坊正,不良帅,你们两位都在,太好了!我家里昨夜遭了贼,丢了一双天木釉的双耳花瓶,一叠三彩釉的敞口盘子,这且不论,还有我给娘子买的安吉丝的诃子也被偷了,这贼损呐……” 杨帆捧着大木碗,眼珠转了转,心道:“马桥这厮还偷了一件安吉丝的诃子么,怎么不见他拿出来,莫非……他还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不成?” 苏墨涵哪有闲心理会这事,便挥手道:“够了够了!你瞎嚷嚷什么,不就丢了几件东西么,回头到武侯铺里报备一下,南西北三市里给你注意着些不就成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一个大男人,学什么泼fù骂街,回去!” 训斥完了黄员外,苏坊正一扭头,正好看见杨帆端着两只大碗,又叫道:“杨二,你往哪里去?” 杨帆站住,随口说道:“哦,苏坊正,马桥有些胃寒,我替他弄碗热汤面回去。” 苏墨涵哼了一声道:“就他事多,一天到晚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痒,你快些回去,叫他吃完了饭,跟你一块儿到我家里来,有事情吩咐你们。” “是了,坊正放心,我们一会儿就过去,不知是什么事啊这么慎重?” “案子!大案子!知道吗,人犯就是在咱们修文坊失踪的,刑部差派下来,可马虎不得,赶紧的,一会儿到我家里报到。” 苏坊正说着,便匆匆走开了,雷不良帅沉着脸跟他一起走开,片刻的功夫,苏坊正的大嗓门又在前边另一条巷弄里响起来:“陈阿大,你去把各曲各巷的坊丁都叫来,到我家里去,有事吩咐你们!快着些,” 杨帆暗暗琢磨,这坊正十天半月也不点一次卯,今儿这番举动,莫非…… 杨帆一下子想到了藏在自己家里的那个女贼,心中不由一紧,当下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去。杨帆匆匆回到家里,先把汤面递给天爱奴,说道:“你先吃东西,一会儿再换衣服不迟。” “多谢!”天爱奴接过饭碗,向他道了声谢。 杨帆在她对面盘膝坐下,沉声问道:“姑娘,我有话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案子,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天爱奴端着大碗,刚刚夹起一箸面,听了这话,乜着杨帆问道:“怎么?什么大阵仗?” 她已经洗过脸,还整理了头发,虽然身上依旧是那套皱巴巴的绸衣绸kù,可是已经恢复了几分美人的模样。美人毕竟是美人,就像一颗珍珠,哪怕是埋在泥垢里,只消稍稍擦出一痕,就会散发出yòu人的光晕。 这时她乜着杨帆的模样特别可爱,可杨帆现在当然没有心思欣赏,他急急说道:“刚才坊正要我吃过饭后就去他那里报到,我还看到武侯铺的不良帅也在,我估mō着,一定跟你的事情有关。我不知道你到底犯了多大的案子,居然连不良帅和坊正都给惊动了,依我看,你得赶紧走。” “哦?”天爱奴的眸中攸地闪过一丝异彩,但她迅速掩饰住了,她很优雅地摇了摇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恐怕我现在是走不了啦!” “走不了?”杨帆惊讶地看着她,问道:“怎么走不了?” 天爱奴道:“如果连这坊里的坊正和不良帅都已接到了抓人的消息,你说,街巷要隘、各处城门,还能不加防备?” 天爱奴轻轻叹了口气,轻得杨帆都不确定她到底是在叹气,还是在吹凉面皮儿:“如果连你们坊里都惊动了,那么其它的坊,包括客栈、酒肆、药店……,所有的地方都会加强盘查,城门处更不例外,现在走,走不掉了。” 杨帆失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案子?居然能轰动九城!” 天爱奴很抱歉地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杨帆盯着她道:“你不是早上还想换了衣服就走?” “我改主意了!” 天爱奴理直气壮地道:“女人随时都会改变主意的,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杨帆:“……” 天爱奴看看他的模样,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偌大的洛阳城,想找个人谈何容易。再说,你是修文坊的坊丁,而我就在你有家里,坊正找你去安排查人,如此一来,我想藏在你家里其实非常安全。” 杨帆在屋里踱了几步,脸sè凝重地道:“安全,恐怕不见得,你留下会很危险。” 天爱奴道:“我知道,可我走了会更危险。” “我是说……你留下我很危险。” “所以呀,你一定要小心,千万要把我藏好,别被人发现了。” 杨帆道:“你就不怕我举告你么?” 天爱奴优雅地挟起一枚面片儿,轻轻吹了吹,微笑道:“不怕!如果你举告我,我就招认你是我的同党。恩公,你大概还不晓得,我的案子一旦入官,但凡有所牵连者,统统都是要杀头的……” “……” 天爱奴放下汤碗,对他道:“其实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想要彻查洛阳城,除非调二十万大军进来。如今官府既然连武侯坊丁都用上了,可见查也只是虚应其事,只求对上面有个交待而已,我留在这里,有惊无险,我现在离开,才会中了他们的‘打草惊蛇’之计。” 杨帆苦着脸道:“我救人,原本只是想……,哪晓得却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回来,我这是何苦来哉。” 杨帆既然伸手救了人,就做不出半途把人推出家门的事情,只是他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自然不情愿担这不相干的干系,而且,这样的态度才是他在天爱奴面前所扮的市井儿该有的反应。 瞧着他那受气小媳fù儿的委屈样子,天爱奴没来由的心中一软,安慰道:“我说过,你的救命之恩,我必会报答。这样吧,只要你能掩护我躲过官府的搜捕,我就送你一笔钱,一笔足以让你娶个俊俏娘子过门的钱,你看怎么样?” “……” “唉!瞧你这家里,乱的像猪窝一样,这样子怎么能住人,我在你家的这些rì子里,每天帮你收拾房间好了,你放心,经我整理过的房间,保证一尘不染。” “……” “我还可以帮你洗衣服,怎么样?你放心,我洗过的衣服,就像新做出来的衫子一样。” 杨帆没好气地道:“谢啦!我就一套衣服,你洗了,我就只好光腚了。” 天爱奴柔声道:“那也没关系,你可以扯几匹布回来,我帮你再做几套新的。你放心,我裁出来的衣裳,就算是洛阳城最有名的‘诚织坊’首席裁缝都比不上!” 一个小美人儿这样温言软语地央求着,杨帆一筹莫展了,他无奈地看着这位突然化身厨娘、针娘、浣衣娘的神秘女贼,看了半晌,咳嗽一声,讪讪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也包括shì寝么?” 天爱奴那两道弯月似的蛾眉轻轻地挑了起来,攸然化成一双吴钩,然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便微微地眯了起来,轻轻地道:“这个么……你可以试试看。” 杨帆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蛮腰上,她的剑已经挂回腰间。杨帆曾经看过那口剑,那口剑很锋利,绝对是一口杀人的好剑。现在,一只纤秀美丽的手掌正搭在剑柄上。 杨帆揉了揉鼻子,喃喃地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决定为我未来的娘子守身如玉!”P:天爱与阿丑要生儿育女居家过rì子了,请投票票以贺!^_^ C!。 第二十章 没觉悟的修文坊民 一个百媚千激āo的小女子,像个翘家sī奔的小媳fù儿似的赖在你家里不肯走,你能轰她出门么? 当然不能! 所以,你不走,我走! 杨帆毅然、决然地冲上了街头。 看着他走出门去,天爱奴眸中bō光潋滟地一闪。 她不肯走,固然是因为官府这一招其实并不太高明,官府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彻查整个洛阳城,所以才动用这种“打草惊蛇”的手段,试图促使她自己跳出来。不过这一招看似寻常,但是大部分被通缉的人都会上当。 “事不关己,关心则乱!”一旦真的被人发现,是要身陷囹圄的,人会本能地想要离危险远一些,谁能如此冷静、大胆地应对官府的盘查?但是天爱奴做为能被派去刺杀武则天的一名超级刺客,她的胆量显然不属于这个大部分人的范围。 然而,不逃不代表必须留在杨帆家里,洛阳城这么大,尤其是官府的众多衙门、官员的众多府邸、各种仓库仓房,想要藏人很容易,天爱奴也不是个喜欢恩将仇报、赖定了救命恩人的女人。 问题是,当杨帆回到家里,向她说起必须马上离开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杨帆,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坊丁?或者说,曾经只是一个坊丁和小偷的杨帆,现在的身份是否依旧那么简单? 她昏mí之后,一直到在杨帆房中醒来,中间的一切全都不记得,但是她记得,此前那名女宫卫可是追得甚紧,她既然看到了骑在墙上的两个小偷,那么追来的那名女宫卫看到他们没有? 杨帆的家老旧不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屋子里的摆设、混乱肮脏的环境,也完全与一个单身汉相符,包括家里从不开火,一rì三餐都在外面,包括他那刷牙用的劣质牙刷,完全找不出一丝破绽。 而且当晚她已经在墙头看见了这个男人,所以他的身份当无可疑。不过,如果那个女宫卫搜到了昏mí中的她,并且看到了这两个小偷,会不会设了一个局给她? 当rì,盛怒之中的武后,厉声喝令要要抓活的,这句话她听到了。 武后之所以坚持要抓活的,是因为她在乎的不是这个刺客,而是指使刺客行刺的人。能够受命刺杀武后的人,必然是一个极可靠的死士,用刑未必会逼问出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官府会不会换一种更巧妙的办法,叫她主动引领官府去找到她的幕后主使? 这个念头,方才在她脑海中只是电光般一闪,却足以引起她的jǐng惕了,她不敢冒这个险,她必须进一步确定杨帆的可靠,所以,她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 “咳!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因为朝廷走脱了一个重要的犯人,公人追捕的时候,这个犯人就在咱们修文坊内消失了踪影,所以咱们修文坊是重点核查区域。” 苏坊正站在自己家的台阶上,神情严肃地说着,奈何下边依旧是乱哄哄的,坊丁们哪有什么纪律xìng可言,平时大家各自负责一块,没啥机会聚到一起,现在权当是友谊聚会了,互相寒喧的,家长里短的,拍拍打打的,没个清静。 “咳!肃静!肃静!一会儿,老夫会带你们去武侯铺,由不良帅分派差使,武侯们带着,按照你们平时负责的地段,逐家逐户的进行盘查。你们记住了,在盘查期间,还要告知各门各户,藏匿人犯者,一旦抓获是要与犯人同罪的,而举报者则重重有赏。” 众坊丁们听完了解说,刚要转身往外走,苏坊正又来了一句:“最后,我再嘱咐大家几句……” 众坊丁们站住,苏坊正又殷殷嘱咐道:“查归查,你们可不许扰民,官宦士绅人家,谅你们也不敢,可寻常人家也不可以,没准张家的女儿就在shì郎府上当厨娘,李家的儿子就在尚书府上做管事,捅出漏子来,本坊正可不负责!” 坊丁们根本不把朝廷的这件差事放在眼里,一个个依旧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苏坊正的“最后,我再说几句”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坊丁们说笑的声浪完全压住了他的声音,这才无可奈何地放弃说教,领着他们直奔武侯铺。 修文坊的武侯铺由一正一副两个不良帅负责,共有武侯近五十人,不过洛阳城有一百零三坊,百万以上的常住人口,平均一个坊就有一万人,可以想像这一个坊的地段有多大。 当然,任何一个城市都有闹市区、居民聚居区,也有居民稀落的地区,洛阳城也不例外,太偏僻的坊甚至有些大片的地段是种着庄稼的,而修文坊正是市中心极繁华的一个坊,坊中居民有两万六千多人。这么多人分住在不同的里弄曲巷里,以一个武侯铺五十个铺丁的规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搜索任务。 突发事件一年也没几回,朝廷又不可能像养兵一样平时养着大把的公差巡捕,如今要搜索人犯,靠这几个人,犯人都不用出坊,只要在几条巷弄间跟他们玩捉mí藏,就够他们受的,所以,才把这些坊丁也都调来。 不良帅霍明雷集合了全部武侯和坊丁,对他们做了详细的分派,由武侯们把守几条十字大街和各里弄曲巷的关键路口,然后由坊丁们按照他们平时一贯的分工,分别对自己负责的地段逐门逐户上门人口盘查。 马桥和杨帆正好是一组,负责他们住处所在的修文坊第七曲、第八曲的治安,负责带队的武侯冯缘也是他们极熟悉的人,三个人到了第七曲,冯缘往巷口一站,长巷对面业已站定了一个武侯,遥遥地向他招一招手。 冯缘向对面招招手,对马桥和杨帆道:“这坊里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过上头既然交待下来,总是要查的。你们两个原就管着这两曲,对各家的情形都了解,谁家几口人,都什么长相,全都清楚。一家家的给我查下去,但凡有生人、客人的,全都叫他们到武侯铺报备一下。另外,不良帅可是吩咐过了,万万不可扰民,一旦捅出什么篓子,本人也是概不负责的。” 马桥懒洋洋地问道:“冯武侯,官宦人家也要查么?” 冯缘绷紧了脸皮道:“你们两个不要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这人犯干了什么,咱不晓得,不过连刑部的官儿都过问了,想必这案子小不了。官员们的家,自然也要查,你们要用心些,真要得着那歹人的消息,你我俱都有赏的。” “冯武侯,我们兄弟俩做事,你尽管放心。” 马桥向冯缘拍着xiōng脯打保票,刚刚走开几步,就轻声嘱咐杨帆道:“兄弟,别实心眼儿,官儿太大的人家,咱跟里边管事说一声,在门楼里多站一会儿,就当查过了。可别实心眼的真往里闯,人家不乐意了,不要说冯缘,就是不良帅也不会保你。” 杨帆笑嘻嘻地道:“晓得了!” 两人一人一根哨棒,先到了第一户人家门口,那是一户平民,马桥也不抓那门环扣门,只将哨棒往门上“梆梆梆”地一敲,便高声叫道:“冯大郎,开门啦!” 查过了冯家,第二家就是杨帆的住处,不过马桥怎么可能查他的家,两人到了他家,只在院中站了一站,便折身走出来。对于其他人家,普通人家查问倒还仔细,逐家逐户的,房内房外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扫了几眼,也对那户主认真嘱咐一番,有那熟识的脾气也好,与他们聊着天进去,四下瞧瞧便又聊着天送出来。 有那脾气不好的免不了倚仗年老辈尊唠叼几句,两人也不还嘴只管听着,到了第三家阎录事府上,这位官儿不大也不小,二人便也进去看了看,只是一进去就没见着好脸sè。 阎录事家的管家听明来意,十分不情愿地开了门,阎家娘子闻讯出来,站在阶上,唬着一张脸,吩咐那高丽婢子道:“跟着他们,给我看紧了些,莫叫这两个不良人,顺走了我家的东西。” 马桥听了大怒,对杨帆小声道:“这fù人面目可憎,好不烦人,下一次动手就是她家了!” 杨帆笑着答应一声,道:“好!” 两人在阎家不曾搜得什么,被那阎家娘子指桑骂槐地轰出来,灰溜溜地便又到了第四户人家。这户人家朱漆大门,铜环双挂,门前虽无台阶,两株绿柳,倒也清洁,看那院墙白灰黛瓦,虽比不得阎录事家,也算相当宽裕的人家。 杨帆到修文坊才大半年,虽然有意结交,认识了坊中许多人家,这户人家却不熟。他只记得,这家户主叫吴广德。吴广德是个行商,小门小户人家,专跑洛阳到大梁两地做生意,虽说两地相隔不是甚远,但那年代交通不便利,却也不算近,因之吴广德一年倒有半年功夫待在大梁那边。 这段时rì,吴广德正在大梁,洛阳家里只有个娘子守着门户。杨帆看过户籍簿子,吴家娘子姓鲍,rǔ名银银。不过因为丈夫不常在家的缘故,这位鲍娘子平素不大在坊中走动,只是守着门户度rì,所以虽是邻居,杨帆却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马桥到了门前,正了正头上幞头,伸手抓起门环,轻轻叩了三下,高声唤道:“鲍娘子,鲍娘子,官府查缉逃犯,吩咐逐户盘查。你且开门来,叫我与杨二进去,屋里院外的瞧上一眼便走!” (周一,求票) C!。 第二十一章 小妇人与小女仆(合什求推荐) 片刻之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fù人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这fù人穿一身黄sè底子配绿荷花的衫袄,梳一个俏皮妩媚的堕马髻,额鬓旁散散地垂下几络青丝,腰腴颈细、皮肤nǎi白,脸蛋虽不甚美却也有六七分姿sè,身子虽然谈不上窈窕玲珑,却自有一种丰腴的妖娆。 鲍娘子使一双水汪汪的俊眼,冷冷地一扫马桥和杨帆,满脸厌恶地道:“好端端的,这是查的什么贼?” 马桥板着脸道:“官府一句话,我等这般人物自然就要跑断tuǐ了。还请鲍娘子行个方便,叫我等进去前后瞧瞧,只消没有外人,便好向上头有个交待。” 鲍家娘子冷哼一声道:“奴家独自守着门户度rì,家里哪有闲人,你们要查便查。”说罢一甩袖子,扭着个圆润tǐng翘的肥tún袅袅婷婷地走回去了,杨帆和马桥对视一眼,便跟在主人背后进去。 二人先查了鲍娘子家的左右厢房,又一起来到正房,正堂中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一个敞口盘子,盘子里有两挂荔枝。鲍娘子揪下一个来,正细细地剥着皮儿,瞧见他们进来,眼皮也不liáo一下,只是懒洋洋地问道:“可拿着贼了么?” 马桥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娘子可莫有所不快。杨二,你去后院儿瞧瞧,若无异样咱们马上便走。” 杨帆答应一声,出了正堂由山墙处绕向后院,一到后院先见一树樱桃红艳艳的,忍不住撸下几粒放在掌中,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四下转悠起来。那逃犯就在他的家里,他岂会认真在别人家的仓房柴屋茅舍里乱转,只是虚应差事而已。 正堂里,杨帆刚刚离开,马桥便从怀中mō出一件绣着戏水鸳鸯的肚兜儿来,献宝似的在鲍娘子面前一晃,得意地道:“银银,你瞧这是甚么?” 鲍娘子也不再坐在那儿拿腔作势了,她眼睛一亮,劈手抢过去,笑逐颜开地道:“是送我的么?” 马桥点点头,鲍娘子顿时眉开眼笑,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中,展开“诃子”细细一瞧,又喜悦地道:“哎哟,还是安吉丝的呢,这可不便宜……” 马桥“嘘”了一声道:“噤声,快揣起来,莫叫杨二瞧见。” 鲍娘子揣起“诃子”,在马桥额头点了一指,激āo嗔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念着人家的好,怎么好长时间不来我家了?” 马桥道:“阿母近来有些咳喘,煎了几服药吃,也不大见好,我放心不下,哪敢在外过夜。” 鲍娘子知道马桥至孝,旁的都好说,万万不能拿他父母双亲玩笑或者有所抱怨,闻言便道:“原来如此,你怎不早说?我家那死鬼从大梁回来时,曾带回一种枇杷膏,说是治咳喘最是有效。” 马桥大喜,道:“当真?快快取来一些与我。” 鲍娘子将那诃子揣进怀里,水汪汪的眼睛向他一瞟,眉梢眼角chūn意盎然地道:“杨二片刻就回,我怎好去取与你,你且晚上再来便是了。” 马桥情知自己多rì不来,这fù人旷得狠了,瞧她这模样,自己纵不在此过夜,晚间来了,少不得也要一番**疏狂,想起这fù人的风sāo劲儿,不觉也是情动,连连颔首道:“使得使得,那便如此说定了。” 这时候杨帆从后院转了回来,一过山墙便叫:“马六儿,后院无甚异处,咱们走吧!” 马桥在鲍娘子那圆滚弹手,饱满得水mì桃儿似的肥tún上重重地捏了一把,小声道:“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杨帆出来,马桥便若无其事与他又去查下一家,二人这一路查下去,只查了个鸡飞狗跳,十户人家倒有八户家里头挨骂。 这些老百姓哪有那个觉悟,自家过rì子就好,管你朝廷拿的哪门子贼,官宦人家更不用说了,贼?贼能藏在我家么?官小一些的,冷言冷语,官大一些的,家人直接“咣当”一声把门关了,叫二人碰一鼻子灰。 二人一番搜索,自然毫无所获,二人赶回巷口报与武侯冯缘,冯缘正拄着哨棒在那儿打哈欠,打得两眼泪汪汪的。这厮本就没指望那种连刑部高手都抓不着的飞天大盗能落到自己手里,或者出现在自己的的辖区,一听没得收获,马上拖起哨棒,懒洋洋地回去向不良帅交差去了。 马桥和杨帆又找到苏坊正说了一声,便也缴了各自的差事。杨帆见坊丁武侯们都不甚仔细,这才放心。杨帆回了自己的家门,甫一进去,便吃了一惊,房中窗明几净,哪像他的狗窝。 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人家,赶紧又退出来。转身再看院中,不觉又有些发怔,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墙角原有住家留下的久不收拾的杂乱鸡窝,水井旁木桶摆放的位置,小小沟渠边上早晨刷牙时“呸”了一地的猪毛…… 杨帆眸中闪过一抹疑huò,重新转身,轻轻地打开房门,仔细地看看,没错,这就是他的房间,屋里各sè家什都在,东西一样不少,只是有些叠了起来,有些换了位置,有些被擦去了上面的油渍和污垢。 于是,挂着蛛网méng着灰尘的窗子明亮了,几案上的油渍全然不见,现出了木材的原sè,墙角的“蟑螂乐园”也不见了,那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猪骨头、羊骨头无影无踪,木质的地板上一尘不染。 杨帆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脚下的地板是淡黄sè的木料,低头看去,能够看见木料上淡淡的木纹。刚刚定居于此时买回来的一套粗瓷的餐具早就不知被他塞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它们正干干净净地摆放在柜子上面,发出莹润的光。榻上那chuáng皱皱巴巴的chuáng单已平整的像一块镜子,原本扭曲成麻花状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儿…… 这个单身汉敬畏地看着自己的房间,虽然那被褥chuáng单还没来得及清洗,可是仅仅收拾了一番,那种整洁干净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赞叹了半晌,杨帆发现后门是半开着的,便下意识地跟过去,轻轻推开后门,探出头去。 后庭也焕然一新,这个地方他以前几乎从来不来,因为院子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而现在院子里干干净净,那满地乱七八糟的什物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院角那棵原来挂满藤蔓野草、奄奄一息的樱桃树也被清理出来,亭亭玉立。 他看到墙角用木板隔出一个小仓间,那些杂乱的什物都摆到了里面,而那本来当柴房的小屋门前,天爱奴已经穿了件青布的衫子,围了条青布的围裙子,头上还包了一块蔽尘的青布帕,身旁放着一只木桶。 杨帆愕然看着她款式别致的围裙,依稀有些眼熟,看了半天,才认出被天爱奴当成青布帕和衫子围裙的布料正是他那chuáng单的一部分。他的所谓chuáng单,仅仅是一匹青布而已,没有缝边也没有裁剪,买回来就往榻上一铺,过长的部分就往榻底下一掖。 此刻它们已经被剪下来,变成了天爱奴的裹头布帕和衫裙。杨帆愕然看着眼前的小女仆,吃惊地道:“外边在查你的下落,你不藏起来,居然……还收拾房间?” 天爱奴白了他一眼道:“若真查到你家,我自然会溜出去,藏在你家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哪里能够藏人?” 杨帆不禁语塞,看看整洁的小院儿,又道:“你肩上还有伤呢,这屋里和小院,都是你收拾的?” 天爱奴道:“不是我还有哪个?” 杨帆左看右看,探头又瞧天爱奴身后的柴房,这还是柴房么?小房间收拾的干净俐落,虽然原始而简陋,却像山居隐士的书房一般干净优雅,小小的窗台上还摆着一个有豁口的花瓶儿,瓶子里插着清理园中杂草时撷下的一束野菊花。 看起来,这样一间小房子,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一种感觉,浑然天成。除了木榻上还缺一套被褥,似乎再往里放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个小丫头不仅仅是勤快,而且很有品味,她很清楚该如何利用有限的物什、如何利用所处的环境,营造最美好的氛围。 看着杨帆惊喜赞叹的样子,天爱奴心中苦笑不已。她当然不是有意给杨帆做女仆,如此不留死角的打扫,只是想得到更多的证据,以验证她对杨帆身份的判断,可惜,除了随手可见的垃圾,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柴房是……” “我的房间!” 天爱奴道:“不过还缺一套被褥……” 杨帆马上道:“用我的!” “晚餐呢?” “面片儿汤。” 天爱奴叹了口气,被杨帆吹得天花乱坠的汤面,在她看来,实在不是什么美味。 杨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看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便觉欠了人家什么似的,便道:“这个……,等明儿我抽空去南市一趟,买些食材回来,我可不会做饭,你若吃不惯面片儿,捡些自己喜欢的做便是了。” 瞧家里这副模样,他不禁对天爱奴的厨艺也充满了期待。 家里有个女人的感觉,似乎真的tǐng好! P:吴家有fù,杨家有仆,双双合什,诚求! C!。 第二十二章 兄弟好忙 天sè晚了,今儿的晚餐依旧是吃面。杨帆呼噜呼噜地把一碗汤面吃完,搁在窗台上,而对面,天爱奴依旧吃得斯斯文文,那一碗面还是满的,好象她还没有吃过一根。 杨帆不禁笑道:“到底是女人,这么香喷喷的面,居然吃的这么慢。” 天爱奴怜悯地看着杨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香喷喷?” 杨帆道:“难道不香,宁姊的汤面在这修文坊里可是公认的好吃。” 天爱奴摇头叹道:“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 杨帆道:“你既吹嘘自己的厨艺如何之好,何不一展身手,让我瞧瞧。” 天爱奴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让我拿什么一展身手?” 杨帆笑道:“成,这个好办,我明天买些食材回来,再见识你这位巧妇的本领便是了。” 又聊一阵,街上梆子声隐隐传来,听起来该是两更天了。天爱奴起身道:“不跟你聊了,我回去休息。” 杨帆也起身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天爱奴jǐng觉地问道:“你去哪里?” 杨帆道:“打叶子牌,不然明天拿什么买鸡鸭鱼肉呢?” “你手气很好么?” “哈哈,你要是想明天换换口味呢,最好祈祷我的手气会很好。” 杨帆出了自家小院的门,在门下站了片刻,机jǐng地四下一扫,便沿长巷向前走去,行了片刻忽然隐隐察觉有些动静,杨帆暗自jǐng惕,拐过一条巷角时飞快地向后睃了一眼,一道身影疾闪出黑暗之处,却如惊鸿一瞥,被杨帆看到了那条纤细的身影。 “天爱奴?” 杨帆微微有些恍然,心中转着念头,脚下却并不停下,依旧向前走去。 天爱奴悄悄辍在后面,只见杨帆一路行去,鬼鬼祟祟、东张西望,最后来到一条长巷,左右看看,往掌心吐了口唾沫,退后几步,轻“嘿”一声,借着一股冲劲儿猛地窜向一堵坊墙。 “哗!” 腐朽干裂的泥坯墙皮掉下来一大块,杨帆很狼狈地摔到地上,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过了一阵儿,见没有惊动什么人,这才轻轻爬起来,“呸呸”的好象在吐口中的泥土。 隐在暗处的天爱奴赶紧掩住了口,生怕笑出声来。 杨帆探头探脑地四下看看,再接再励地继续爬墙,这一回他成功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披上了高高的坊墙,呼呼地喘息一阵,翻过了墙头。天爱奴轻轻摇了摇头,纤影一闪,掠回了他们的住处。 杨帆装模作样地扮出偷东西的样子,在人家院舍里转悠了几圈,又从另一侧墙头翻出,在一条条巷弄间继续穿梭,做出一副寻找下手目标的样子,如此这般周旋了小半个时辰,确信天爱奴已然离去,这才加快步伐,向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赶去。 杨帆晃过几片宅子,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这里是一片住宅的街角,在巷子最里端,左右两户人家,都是对着另一侧大街开门,中间这条巷弄是死胡同,只留了后门,因此异常的僻静。 巷底生着一棵龙爪槐,树高十余丈,枝繁叶茂。杨帆看看四下无人,突地腾身纵起,仿佛一只灵猿,猱身直上,飞一般窜上了树顶,隐身于树冠之中,四下更是无人看见。 树顶有一个几根树杈撑起的地方,放着一个油布包袱,杨帆打开包袱,就在树上穿戴起来,很快,他就变成了另外一副形像。 一套青sè轻装,青sè的头套,装扮停当,一柄短剑插进绑腿,一口短刀插在腰带上最容易拔出来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在树顶向四下一扫,杨帆便飞身掠出树冠,轻盈地落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穿房过屋,飞奔而去。 ※※※※※※※※※※※※※※※※※※※※※ “阿母,我出去啦。” 马桥家里,马桥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对母亲说道。 马桥的老娘嗔怪地道:“去吧去吧,你这孩子,老是晚上出门,小心叫武侯撞见,寻你的不是。” 马桥道:“阿娘不用担心,我是坊丁嘛,本来就是帮武侯们做事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要叫他们撞见,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儿子只与杨二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们小聚片刻,打会儿叶子牌,很快就回来。” “嗯,你自己小心着些,玩牌归玩牌,可不兴赌钱!” 马母叮嘱了一句,用针挠了挠头发,又低下头来,就着灯光,把一缕捻好的猪鬃小心地穿过牛骨上钻好的小孔,又伸手取过备好的麻绳。进行捆扎绑定。旁边有一套钻孔工具和一大堆已经钻好孔的牛骨头,那是马桥刚刚做出来的。 马桥只要回了家,总是陪母亲一块做家务,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那时候马母常给人做鞋垫赚些钱养家,马桥每天都会在家里帮着母亲把剪碎的小布头一块块的拼成鞋垫的样子,常常忙到rì光西斜,才能出去与坊内的小伙伴们玩耍一阵。 从小到大,他都帮着老母做事情,如今做了坊丁,有了工钱拿,虽说坊丁的收入非常低微,不过据他说帮着武侯们做事,时不时总有些意外之财,所以家境比起从前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老人家闲不下来,儿子长大了,该娶媳妇了,自然要帮他攒老婆本儿,所以依旧每rì勤劳做工。 马母听说市面上现在牙刷子既赚钱又好卖,便叫儿子花钱买了一支回来仔细琢磨了一阵儿,然后就买了些原材料回来,尝试着自己做牙刷子。 马母知道儿子孝顺、听话,倒不担心他去为非作歹,因此只是嘱咐一句,便放心地干活了。却不知在她眼中,儿子固然依旧是那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可儿子毕竟已长大chéng rén,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幼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长大chéng rén的儿子,更不可能将所有秘密与老母分享。 马桥走出房门,将门掩好,在院中悄悄站立片刻,便向夜sè中遁去。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 马桥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小巷里,虽然晚间坊里有武侯巡逻,但武侯们一般只巡弋大街,不会到小巷里行走,所以倒不虞被人撞到。 小巷里黑漆漆的,他却熟门熟路,马桥并没有看到,夜sè中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正攸然从一座座房顶掠过。那从房顶飞掠而过的人影正是杨帆,杨帆却也没有注意到小心翼翼贴着墙根潜行的马桥。 马桥悄悄摸到一扇门前,回头看看巷中无人,便探手一推院门,院门没闩,“吱呀”一声门开了,马桥闪身入内,轻轻掩好院门,蹑手蹑脚地往正房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唤道:“银银,银银……” 房门开了,一个人影裹着一阵香风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两片灼热肉感的丰唇随即印上了他的嘴巴,狠狠地亲了个嘴儿,那女子声音便喘息地道:“你这小冤家,叫人等得好不心焦,怎地才来!”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一边亲嘴,一边手忙脚乱地脱着彼此的衣服,以一种高难度的动作转进了房间。房门一掩,马桥屁股后面一片袍袂便夹在门缝里,随着一声女人的娇吟,那片衣角“唰”地一下不见了。 片刻功夫,床榻的吱吱嘎嘎声、**撞击的噼噼啪啪声和断断续续、支离破碎、意味难明的呻吟声便从房中隐隐地传出来,**熊熊地燃烧了。 “哼哼,哼哼……” 这不是猪的叫声,而是马桥有异于常人的独特笑声。 ※※※※※※※※※※※※※※※※※※※※※※ 杨帆悄悄出现在夏官衙门,夏官衙门,也就是大唐兵部。 杨帆静静地候在墙角yīn影下,等那一队巡弋的兵丁走过去,便化作一缕轻烟,攸然闪到长廊yīn影下,双脚稍一沾地,就像飞鸟般扑出,沿着长廊,足不沾尘地消失在长廊尽头,如同鬼魅一般。 他已不是头一回来兵部,对这里的地形已经非常熟悉,杨帆轻车熟路地潜到后衙,遁入一处比较荒凉的院落,翻身掠进院子,回头望了望,便拔身而起,跃到了二楼栏杆处,伸手一搭,灵巧地翻了上去。 朝廷拥有无限大的力量,可是他们要做些事,也不可能洞察九地之下,正如一个刺客藏进茫茫人海,哪怕只是洛阳城一地,他们也没有能力把这里掘地三尺,找出那个刺客来,他们甚至要动用武侯和坊丁,才能完成一次全城的搜查。 同样的,居于九地之下的蝼蚁,想要一窥九天之上的朝堂上的消息,甚至是在朝堂上诸多官员间也属于绝大机密的一个消息,同样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任务。杨帆只有一条线索,就是那个长着法令纹的凹目鹰鼻的酷吏。 这个人在当年穿的是青sè官袍,那只是一个仈激ǔ品的小官,杨帆不可能画影图形,张贴于大街小巷地寻人,也不可能持着那人的画像满大街的问人,更不可能逐一潜入大唐官员的府邸,窥视他们的相貌,凭这一条线索,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更何况,这些年来,随着武后权力的一步步集中,朝中官吏起起伏伏,风风雨雨,有太多的官员因为权力斗争的失败而贬官甚至亡命。谁知道当年那个青袍小吏如今是青云直上,还是贬谪边疆,亦或是抄家砍头了。 即便是那个京中小吏如今已然外放地方为官,他就再也无从查起,所以尽管杨帆印象中最深刻的只有那个酷吏的模样,却并没有把查访的重点放在寻找这个人上,而是从那支军队着手。 想找当年的一个长着深深的法令纹的仈激ǔ品小吏虽然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要找一支出京公干的禁军就要容易很多。从那浩瀚繁多的一捆捆卷宗、公函里,总能找出一点珠丝马迹的。 杨帆潜入的是兵部库部,储放公函案牍的地方。禁卫军三百余人出京公干,这么多人马的调动,如果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兵部必有记载。如果屠村的命令不是出自朝廷,调动这么多人马出京,也必然要找个出京公干的借口,同样要经过兵部,否则就是迹同谋反了。 所以,杨帆相信,只要那支禁军不是山贼土匪假扮的,就一定会留下记载。 P:不知阁下今夜忙不忙,且先投了票吧,举手之劳,就算急着上床去,也不差这些许功夫滴^_^ 第二十三章 我有个秘密 杨帆已经来过几次,查阅了许多永朔二年的公函,目前还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却知道了许多并不为民间所熟知的其它消息,比如梅花内卫的一些资料,就是从这儿得到的。 这里存放的都是旧公函,平时根本无人登楼,室中不管是书架还是公文,上面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杨帆在墙角摸出以前留下的蜡烛和火石,转到几层书架之后,打着火石,点起蜡烛,放到了公文架上。 昏暗的灯光被一层层书架挡住,外边毫无察觉。 杨帆找到上次做了记号的地方,抽出一份公函,仔细地看起来。 “永淳二年,**骨咄禄重建汗国,汗国甫立,即扰定州,霍王李元轨击退之……” 专注地看完全文,杨帆轻轻摇头,将它放了回去,依次又拿出下一份:“骨咄禄扰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胜州都督王立本、夏州都督李崇义分道救之……” “骨咄禄扰蔚州,杀刺史李思俭,俘丰州都督崔智辩……” “骨咄禄掠岚州,偏将杨玄基击走之……” 这一年,突厥王骨咄禄无异是一个重要的主角,如许之多的兵部案牍全是关于他的,杨帆眉头紧锁,却不敢跳跃着抽检,他之所为,本就是剥丝抽茧的耐心活儿,容不得一点马虎,焉知这个题目下,没有与他想要找的东西有关的线索呢。 一份份看完,他又拿出一份,这一份却是关于大唐名将薛仁贵身故,兵部奏请抚恤追赐的。仔细看完全文,放回去,又拿出一份,杨帆一份份认真地阅读着,也不知道又看了多少份,当他再拿出一份时,写的却是武后将废太子李贤迁禁巴州的消息,仔细浏览一下,一行刺目的字迹赫然跃入眼帘: “着龙武军派兵押送。” 杨帆的心急跳起来,迄今为止,他已查阅了不下三百份公函,这是唯一一份提到龙武军出京消息的。可巴州在蜀中,他要查的那群人却是出现岭南韶州,着实的南辕北辙,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么? 杨帆凝眸思索良久,将这一页公文小心地撕下来揣进了怀中,天sè已经太晚了,他今晚只能查到这里,否则天光一亮,他就无法安然离开了。 杨帆将公函案牍一一归位,吹熄蜡烛,塞回原来掩藏的地方,悄然离开了兵部库房。 ※※※※※※※※※※※※※※※※※※※※※※※※※※ 清晨,吱呀一声,后门儿开了,天爱奴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杨帆已经起身,两个人互相看着,杨帆的衣裳依旧皱皱巴巴的,而天爱奴的衣裳却很整洁,甚至连衣角儿都没卷起一丝褶皱。 杨帆绝不相信仅有一套衣裳的她,晚上敢脱光了睡觉,所以对她如何将衣服保持的如此整洁非常好奇。 “早,要不要刷牙?” 这是杨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招待客人的东西,天爱奴想起那被杨帆吹捧不已的掉毛牙刷,眸中不禁微微露出一丝好笑的意味。 “给!” 杨帆顺手递过一枝崭新的牙刷子,两个人依旧走到院子里,在晨曦下,在钟鼓声中,呸呸地刷着牙,这种在一起的感觉很是奇妙,但是杨帆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等他们刷净了牙齿,牙刷子也就报废了,牙刷子稍稍有些粗糙,以致牙龈有些出血,杨帆漱了漱口,咧开一嘴白得耀眼的牙齿,微笑道:“我去开坊门,顺便给你带碗面片儿回来。” “嗯!” 杨帆点点头,转身朝外走。 “嗳!” 杨帆回头,就见天爱奴俏生生地立在阳光下,似笑非笑地道:“昨夜赢了么?” “啥?哦!呃……” 杨帆干笑起来,天爱奴摇摇头,扬手掷出一件东西,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金光,杨帆伸手一抄,入手竟是一支金钗。抬眼再看天爱奴,她已翩然回屋去了,杨帆吁了口气,打开院门,扬长而去。 “啊~~啊~~~啊~~~” 杨帆和马桥张着大嘴同时打哈欠,坊门一开,他们就被急于出坊的人冲撞的东倒西歪。等二人站定身子,互相看看,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跟没睡醒似的?”然后同时又打个大哈欠,异口同声地道:“昨夜天凉,没有睡好。” 二人同时怔了怔,杨帆心虚地道:“我去吃面,要不要一起?” 马桥心虚地道:“不了,我还是回家陪阿母一块儿吃。” 两人各自走出三步,又不约而同地站住,yù言又止。 杨帆道:“桥哥儿,我下午出去一趟,坊里若有差使,你帮着应付一下。” 马桥奇道:“你去哪儿?” 杨帆道:“家里被褥叫耗子咬的全是洞,我琢磨着去买套新的。” 马桥道:“不巧,我也要出去,前些天阿母做了些牙刷子,托南市几家卖杂货的掌柜帮忙售卖,我今儿去瞧瞧卖的怎么样了,把货款收回来。” 马桥挠了挠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去吧。反正坊里平时也没什么大事,我跟冯武侯说一声,叫他帮忙照应一下。” “如此也好。” 杨帆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下却有些踌躇,他一个光棍汉,突然开始购置布匹柴米,必会惹得马桥追问缘由,可是又不便拒绝同行,只能见招拆招了。 到了面片儿摊前,杨帆又叫了两碗汤面,江旭宁奇怪地道:“小帆,你这两天怎么这么能吃啊?” 杨帆怕她起疑,灵机一动,便把昨rì对苏坊正扯过的谎又对她说了一遍,只说马桥胃寒,要吃些汤面暖暖肚子。江旭宁担心地道:“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严重么?要不要请个医士瞧瞧,可别有啥毛病给耽误了。” 杨帆道:“嗨,你不用担心,就他那身子,壮得跟牛似的。下午他还要跟我一块儿去逛南市呢,你说他能有啥事。” “你们下午要去南市?” 面片儿雀跃道:“太好了,我下午正想去南市瞧瞧,买些首饰头面,那咱们就一块儿去吧。” 杨帆一听,不由叫苦不迭,当真是做人莫说谎,只要扯出一个谎来,就得用无数的谎去遮掩它。江旭宁和马六儿青梅竹马,自幼的朋友,若是同去,路上少不得便要问起马桥的胃病,说不得,一会儿得先去马桥家里嘱咐一声,免得他在宁姊面前说漏了嘴。 杨帆吃罢早餐,又把另一碗面片儿带回到家里交给天爱奴,便急匆匆地赶到马桥家里。马桥娘已经吃完了早饭,马桥却是个大肚汉,已经盛了第三碗粥,还在那儿呼噜呼噜吃个不停。 “刘大娘早啊。” 杨帆一见马桥娘,便扮起了乖孩子,规规矩矩地向她问早安。 刘大娘挺喜欢杨帆的,这孩子瞧着就顺眼,一看就是个规矩本份的,当然啦,能跟自己儿子玩到一块儿的朋友,那品xìng还能差得了? 刘大娘笑眯眯地道:“早早早,吃早饭没有,要是没吃,就跟桥儿一块吃点。” “谢谢大娘,我吃过了,你忙着,我就跟马六说说话儿。”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有啥话儿要背人的,真是。” 刘大娘嗔怪地说着,端起一簸箕猪鬃往院子里走,忽又站住,问道:“对了,小帆呐,我送你那牙刷子好用吗?” 杨帆陪着笑道:“好用,好用,自打用了大娘做的牙刷子,我家的丝瓜瓤子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 刘大娘开心地笑起来:“那就好,你们聊着。” 见她出去了,杨帆赶紧凑到马桥身边,盘膝坐下,小声道:“桥哥儿,咱们下午不是要一起去南市吗?” 马六嘎吱嘎吱地嚼着咸罗卜干,眨巴眨巴眼睛道:“是啊,怎么了?” “是这样……” 杨帆咳嗽两声,揉着鼻子道:“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宁姊那儿买两碗面。” 马六嘎吱嘎吱地道:“两碗?不多啊,我一顿至少吃三碗,咋了?” 杨帆干笑道:“大概我正在长身材吧,饭量突然变大了,都怪不好意思的,就没跟宁姊说是我自己吃,我说是你有些胃寒,所以要喝点面片儿汤暖暖肚子,下午她要跟咱们一块儿去南市,你在她面前可不要说漏了。” 马桥嘎吱嘎吱地嚼着罗卜干儿,眼中闪过一抹疑sè:“不对吧,咱们哥俩多久的交情了,你一定有事瞒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帆道:“我瞒你作甚,真是这么回事儿,你可不许给我说漏了。” 马桥唆了口粥,“哼哼”地道:“少跟我扯淡,你当我傻的不成,老实招供,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马桥娘在院子里说话了:“小帆呐,你跟桥儿昨天晚上打叶子牌打到半夜三更,太晚了,这月该你们俩当值,一大早的就要去开坊门,每天睡的太晚可不好。打牌不要紧,大娘不是反对你们玩,可不能没早没晚的呀……” “嗯?打牌?” 杨帆疑惑地看向马桥,眉头慢慢挑了起来。 马桥哽了一下,立即挺起胸膛道:“咱们兄弟就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这般交情有什么事我不能替你担待的?不就是说我胃寒,买了面吃么,小事一桩,你放心好了,小宁那里,自有我担待。” 杨帆玩味地看着马桥,嘿嘿地笑了两声。 马桥“哼哼”两声,心虚地举起大碗:“呼噜呼噜呼噜……” 跟猪拱槽似的,他的一张大脸全都埋进了碗里。P:诚求,登录点击! 第二十四章 繁华闹市 “咚咚咚咚……” 南市开坊的鼓声远远地传来,杨帆、马桥和面片儿依旧不急不忙地走着。 rì中开坊,开坊前都要先击鼓三百下,现在鼓才刚刚敲响,离开坊门的时间还早着呢,一点都不用急。 洛阳的商业较长安更为发达,富商巨贾频繁贸易于三市。南市百行各业,共有三千多家铺子,甍宇齐平,遥望如一,榆柳交荫,通渠相注。珠宝店、书局、麸行、奴隶市,重楼延阁,互相临映,招致商旅,珍奇山积。 北市东连漕渠,天下舟船集于桥东,常有万余艘船人,填满了河路,商贾贸易,车马堵塞市间,胡商云集,多出售香料、珍玩,采购丝绸、茶叶等商品,旅店、酒食店也多处于这一带,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的两市连成一片。 西市与南市相仿,不过更偏重于批发,主要客户是其他各地的商贾。大唐的“市”只有到了rì中时分才开,当然,开在各个坊里的小货摊儿不受此限。 “马六,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子要盖好,可不能蹬被,天已经凉了,难道你还要大娘夜里起来给你盖被子不成?” “是是是……” “吃饭的时候别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要细嚼慢咽,尤其是不能老吃凉东西,吃东西要准时,你的胃寒就不会犯了。” “是是是……” “你瞧你这副德xìng,能好好走道儿不?不准颤悠!好的不学,偏学地痞无赖!” “是是是……” 三个人一路走,面片儿一路教训着马桥,马桥一脸无奈,愁眉苦脸地道:“小宁,其实我……” 杨帆马上咳嗽一声,拉着长音儿道:“刘大娘说,昨儿晚上……” 马桥立即闭紧了嘴巴,面片儿转向杨帆,问道:“昨晚上怎么了?” 杨帆窥见马桥告饶的眼神,嘿嘿一笑,道:“其实不止昨晚,这些天一直这样,马六晚上口渴,总是放着炉上烧开的水不喝,直接去喝缸里的凉水,我估摸这胃寒啊,就是这么落下的毛病。” 面片儿听了扭头瞪了马桥一眼,娇嗔地道:“要不说你不会照顾自己,你还小么,这么大的人了,整天喝凉水!从现在起,一定得改掉这个臭毛病。” 马桥干笑道:“好,好好,我一定改,一定改!啊,坊门开了,快点快点。” “市令”当当地敲响了锣,坊市的大门缓缓打开,坊前早就簇拥了不下数千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马桥一看不用江旭宁啰嗦了,如释重负,赶紧招呼一声,急急往前赶去。 洛阳的每个“市”都有四个门,杨帆他们来的是南门,一瞧坊门打开了,马桥立即加快了脚步,面片儿没法继续教训他,便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杨帆跟在后面走着,眼珠微微一转,忽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面片儿止步回身道:“小帆,你怎么了?” 杨帆道:“我忽然有些腹疼,得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宁姊,你跟马六先进去吧,一会儿我再去寻你们。” 面片儿颔首道:“成,我和马六沿十字大街往前走。” 杨帆扬手道:“好,你们先行一步,一会儿见!” 马桥“哼哼”两声,仰天道:“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啊!” 得意未了,便传来江旭宁训斥的声音:“又说甚么疯话?你就不能正儿八经的?你这个人呐……” 两人一路说,一路进了坊市,杨帆捂着肚子磨磨蹭蹭的拖在后面,候着二人进了南市,便也加快了脚步,进了南市的大门,就往左一拐,沿着一排横向的商铺向前赶去。 虽然刚刚开市,可以因为一天里只能开半天的市,所以刚刚开坊,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商贾们就卖力地吆喝起来,招揽着刚刚走入市场的洛阳百姓。 李家漆器什物铺,王家花果铺子、萧氏纸墨笔砚、刘家炭薪、陈家酒庄,牛羊肉铺,一路行去,绣旗招展,掩蔽天rì。其间还有许多由胡人开设的珠宝坊和香药铺子。 这时的胡人专指波斯、大食以及天竺、罗马、粟特等西域人种,而突厥、吐番、回纥是不能称为胡人的,否则他会认为你在岐视他。 各种各样的人,官绅士子、淑女佳人、大家闺秀、胡姬番女,贩夫走卒,国人胡人,参差其间,骑马的、乘车的,步行的,各行其路。 放眼望去,美女很多,就算不想买东西,在里边随便逛逛,瞧瞧美人也是很养眼的,但是“满城尽是大馒头”的旖旎景像你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因为开胸装只有两种女人在两种地方才可以穿,一种是命妇贵女、使相千金,可以在府邸和宫闱中穿。另一种是歌伎舞伎,可以在青楼jì坊中穿,其他女子连穿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穿到大街上现眼了。 杨帆进了南市,径往左边一拐,直奔任家金银铺子。他得把那支金钗换了钱,才可以去买东西,这个年头,金银还不是通用货币,不能直接拿来交易,这个时代买卖东西,通常是用开元通宝支付,如果是较大量的支付,就用绢布为一般等价物。 杨帆手中这支金钗重量不到一两,顶多能换两千钱,不过杨帆看这支钗子做工jīng致,造型jīng巧,一般金银铺子的匠师根本打造不出来,金银铺子收了他的钗子,根本不用烧融,直接就能转手当成首饰售卖,是以杨帆执意要换三千钱。 店主任老实又是贬低金子成sè,又是嘲讽作工手艺,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杨帆也不多说,只笑眯眯地说:“任掌柜的,你要只换两千钱也成,不过你得当着我的面把这钗子锻成金条。” 任老实二话不说就抄起锤子,高举过头,横眉立目地盯着砧板上的那支金钗,他瞪着眼睛看了半晌,便攥着锤子瞪向杨帆,恶狠狠地道:“算你狠!两千五百钱,绝对不能再加了!” 杨帆道:“两千八百钱,钗子归你!不然,我去对面傅家金银铺子。” 任老实右手把锤子往砧上狠狠一敲,左手飞快地揣起钗子,咬牙切齿地道:“成交!” P:明儿一早赶飞机去běi jīng,紧接着十一月上旬整整十多天都要在外面忙,到处飞来飞去,估计事先攒下的这六七万字存稿全都得耗光,一字不剩,待来rì要光着屁股上架了,不敢再大手大脚,等俺明rì到了běi jīng稳定下来马上赶稿,诸友多理解。又是凌晨,诚求! 第二十五章 一生所托非良人 杨帆离开任家金银铺子,先去陶瓷铺子订了锅碗瓢盆,又到油米铺子订了米面油盐和各sè食材,给了地址都叫他们闭市后让伙计直接给送回家里去,随后便追赶马桥和面片儿去了。 杨帆在路上看到一个杂货铺子,卖些笄钗簪子、各sè杂物,想到家里那位阿奴姑娘把簪发的钗子换了钱,连簪发的东西都没有了,就停下为她选支钗子。 杨帆本想找一只蝴蝶钗,摊面上却没有,掌柜的竭力推销着一支鎏银的桃心钗子,见他不大中意,又饶了他一张娃娃面具,杨帆这才同意。 “马六,马六,你小子给我回来……” 马桥拉着面片儿的手逃得飞快,一个山羊胡子的店铺掌柜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地喘息着停下,恨恨地把一捧牙刷子都扔到地上,使劲踩着,指着马桥的背影高叫道:“你小子,以后再不要托我家帮你卖东西,没得坏了我家的名声。这样的破牙刷子也敢拿来叫卖,真是岂有此理!” 店老板一甩袖子,愤愤地回了自己的店铺,杨帆赶到时恰看到这样一幕情景,他自己就是马氏牙刷子的受害者,如何还不明白其中缘由,杨帆心中暗笑,忙把面具往脸上一扣,追上马桥,一拍他肩膀,叫道:“哪里走!” 马桥扭头一看,却见一个嘻皮笑脸的胖娃娃,不禁吓了一跳,杨帆把面具一掀,马桥这才松了口气。 杨帆笑道:“怎么了,急急如丧家之犬?” 马桥沮丧地道:“我刚才到丁掌柜的店里去问牙刷子售卖的情形,谁料他一见我来,便大发脾气,说我家的牙刷子做得太糟糕,有的客人买回去刷了一嘴的血,而且一用就掉毛,不但掉毛,味道还大,唉!” 杨帆瞧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此计不可行,再另谋生财之道就是了,何必这般沮丧。” 马桥道:“我倒无所谓,只是担心阿母,阿母一门心思想要做些生意,赚钱给我娶媳fù,结果不管做啥生意都赔。这一次家里买材料花销不少,如今这牙刷子卖不出去,不但没有赚钱,反而又赔了一笔,只怕阿母伤心,会坏了身子。” 面皮儿被他拉着一通跑,跑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听他这么说,便道:“你生xìng至孝,大娘有你这样的儿子,那就是老人家的福气了。生意做赔了有什么关系呢,在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就是。” 马桥哭丧着脸道:“可我老在那一个地方跌倒,我怀疑那是个坑啊!” 杨帆忍着笑,从怀里mō出几十文钱塞到马桥手里,说道:“这些钱先拿回去,哄了老娘开心再说。你今天来,正好在坊间多逛一逛,看看有甚么小玩意儿比较赚钱,自家又做得了的,回头重打旗鼓另开张便是。” 马桥赶紧把钱推回来,道:“这可不成!你孤身一人在洛阳,没亲没友的,攒点应急钱不容易,我哪能要。” 杨帆道:“谁说我无亲无友,宁姊是我阿姊,你不就是我的兄弟了?莫非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不成?” “这……这……” 马桥想想获悉真相后伤心失望的老娘,只好腼颜揣起了钱,把杨帆拉到一边,小声道:“改天咱们再干一票,这回得了东西,全都归你。” 杨帆笑道:“成,就这么办。” 面片儿睨着他们道:“背人没好话,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马桥道:“男人间的话,真要说给你,你也不会听的。” 面片儿哼了一声,昂起头道:“快走吧,别东拉西扯的,我还没去看头面首饰呢。” 杨帆笑道:“走,咱们先陪宁姊去看头面。另外,我家的被褥chuáng单被耗子啃的实在用不得了,买完了头面,宁姊再帮我去挑几匹好布料。” ※※※※※※※※※※※※※※※※※※※※※※※ 三人有说有笑地向前走着,江旭宁忽然在一家头面铺子前边停住了脚步,马桥一瞧那家铺子的门面,便对江旭宁道:“小宁啊,这家铺子咱还是不要看了吧,这样的地方可不是咱们花销得起的。” 那家铺子门脸甚是堂皇,一看就是售卖上等头面首饰的地方,可江旭宁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神sè有些异样,杨帆和马桥对视了一眼,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他们顺着江旭宁的目光向店里看去,就见店中正有一位贵fù人在买东西,这fù人乌油油的头发,梳了一个乌蛮髻,穿一件小袖绿衫襦,罩一件浅藕sè的半袖,肩上又搭了一条白印花的纱帔子,大红的束腰裙,一双深绿sè的翘头履。 看她年纪,约有三十岁上下,姿sè只算中下,身材已然发福。在她旁边陪着一个男子,这人头戴一顶黑纱罗的幞头巾子,发脚处还插了一朵丝帛做成的簪花,身上则穿一领圆领大袖,看他的年纪也就在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这人眉目清秀,脸上还薄薄地敷了一层粉,颌下是一部修剪得极整齐的胡须,瞧起来丰神朗朗,算得上一个俊逸男儿。 那中年fù人正在挑选着首饰头面,男子则在她耳畔站着,亲昵地低声说笑着什么,似乎在点评她挑选的首饰。唐代首饰,最流行的发饰,镯子也有,至于项链、戒指、耳环一类的东西倒不流行,这fù人挑的正是一支金珠花的步摇。 男子在她耳边笑说了一句,逗得fù人一笑,激āo嗔地打了他一下。男人肩上,蹲着一只猫儿似的动物,比猫还要大上许多,通体红sè,又有许多斑点,粗长的爪子紧紧扣在男人肩上,竖着耳朵左顾右盼。 瞧见女主人打了男人一下,它也呲起锋利的牙齿,抬起小爪子在男人头上拍了一下,惹得fù人为之失笑。这是一只猞猁,常被贵人当成宠物饲养,如果狩猎时带在身边,比猎犬还要jǐng觉,速度如飞,俗名就叫“草上飞”。 杨帆看看江旭宁的脸sè,低声道:“宁姊,莫非你认得那个男人?” 江旭宁的脸sè很难看,低低地答道:“那个男人……叫柳君璠。” 杨帆奇道:“柳君璠,那是何许人也?” 马桥攸然sè变,说道:“柳君璠?你那个未婚夫婿?年底便要与你成亲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江旭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嘴chún已咬得发白。 P:在路上了,这一章是定时发的,今儿赶到běi jīng,做些准备工作。明天上午与黄易先生访谈,下午参加黄先生的新书发布会,下午的会议应该会直播滴。诸友多多投票支持! C!。 第二十六章 男儿当志气 《诚求票》 江旭宁只有十六七岁,这姓柳的却有二十六七,相差十多岁,不过在唐朝,这很正常。唐人习俗,男女婚配时特别强调男方要比女方年龄大,有“男大十岁,同年同岁”的说法。 大城大阜的男人,尤其是读书人,成婚都比较晚。因此这柳君璠比江旭宁大了十多岁,实属寻常。 眼见如此尴尬的一幕,马桥忙劝道:“小宁,你别多想,也许那是他本家的姐妹,又或者街坊邻居……” 杨帆冷冷地道:“这两人都是年过三旬的男女,相偕往头面店里购买首饰,举止又是如此狎昵亲密,若说二人之间无甚私情,你信么?” 马桥向他连打眼sè,解劝道:“男人嘛,偶尔逢场作戏罢了。你这是看见了,若是未瞧见呢?小宁,你一个姑娘家,是还未过门的媳妇儿,怎好理直气壮地上前责问,不如……走了吧。” 杨帆道:“走?宁姊就可以视若无睹,当它从未发生过么?” 马桥赶紧把他扯到一边,小声道:“小帆,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唯恐天下不乱的?你叫小宁怎么做,还能上前与他争吵么?马上就要成亲了,且忍一忍,饶一饶,也就过去了。” 杨帆正sè道:“如此自欺欺人,何来幸福可言?” 马桥急了,道:“小宁跟他已签了婚书的,虽未拜堂,已然是夫妻,你不劝和,还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才好么?” 杨帆抿着嘴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盯着江旭宁,看她态度如何。他可以容忍别人欺他骗他,却不能容忍别人欺辱他的朋友,然则这毕竟是江旭宁的事,他需要一个江旭宁的态度。 江旭宁心思百转,虽然眼前这情形叫人愤慨悲伤,可自己一个未嫁的姑娘,难道还真能上前拿出正室夫人的派头来诘问于他不成?江旭宁为难半晌,喟然一叹道“算了,小帆,我们走!” 不料三人还未举步,店中又出现一幕情景,江旭宁看在眼里,一张俏脸腾地一下,胀得发紫。 原来那妇人没有相中那枝步摇,举步又走到另一张柜面前,柳君璠连忙追过去,不想那只猞猁突然从他肩上窜下来,一溜烟儿地窜到地面,似乎想追上女主人,而柳君璠也正举步向前,那猞猁快如闪电,他来不及反应,一脚便踏在猞猁身上。 那只红猞猁猫儿似的一声尖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扑到妇人身边,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妇人攸然变sè,抬起手来,一记耳光便狠狠地扇在柳君璠的脸上,叱骂道:“你这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 柳君璠捂住脸颊,讪讪地道:“我……它的动作实在太快,我没反应过来。” 妇人反手又是一记耳光,骂道:“连我的小贝都照看不好,你这个废物还能干什么!” 妇人骂完柳君璠,俯身抱起猞猁,哄道:“我的小宝贝儿,快让我瞧瞧,伤着没有。哎哟,我的小宝贝儿,看把宝贝儿疼得,这个不长眼睛的废物,阿娘都教训他了,别叫了。” 柳君璠陪着笑,谄媚地道:“是啊,小贝乖啊,是我不好,有眼无珠,伤着你没有啊,来,我给你揉揉。” 一只手刚伸出去,就被妇人一巴掌扇下去,白了他一眼,叱道:“拿开你的狗爪子,小贝不稀罕。” 江旭宁看到这一幕,只气得俏脸通红,浑身发抖,她的男人逢场作戏也好,寻花问柳也罢,她都能忍得,可她的男人如此没有骨气,根本不像个男人,叫她如何忍得? 江旭宁目中蕴着耻辱的泪水,马桥一把没拉住,她已甩开马桥的手臂,昂然走进店去,站到柳君璠面前,沉声问道:“柳君璠,这个妇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柳君璠看见是她,不由吓了一跳,变sè道:“旭宁,你怎么来了?” 江旭宁冷笑道:“我不来,怎么看见你纠纠伟丈夫的如此气概?这妇人是谁,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妇人看见江旭宁斥问柳君璠,也是为之一怔,随即就镇定下来,她乜着江旭宁,轻轻抚摸着猞猁的毛发,慢条斯理地问道:“君璠,这个泼辣的小娘子是谁啊?” 柳君璠讪讪地道:“这位姑娘,姓江,江旭宁江姑娘。” 江旭宁冷冷地道:“怎么,你都不敢承认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哦,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开面摊儿卖早点的姑娘呀。” 妇人眉带讥诮,唇抿冷笑,不屑地道:“走吧,逛街的兴致一点都没有了。真是扫兴。” “慢着!” 江旭宁伸手拦住要随那妇人离开的柳君璠,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妇人是谁?” 柳君璠狼狈道:“这位娘子,是……是跟我同住永泰坊的姚氏夫人。” 江旭宁瞪着杏眼,沉声问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柳君璠恼羞成怒地道:“江旭宁,你还没嫁到我家来呢,管得这么宽?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我的事情了?” 这时那姚夫人已走出门去,门口一辆轻车,赶车的是个昆仑奴,旁边还伴着一个高丽婢子。姚夫人挑起轿帘儿,慢条斯理地道:“柳君璠,你过不过来?你现在不来,以后都不用来了。” 柳君璠跺了跺脚,绕过江旭宁就往外走。江旭宁也是真的恼了,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道:“柳君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柳君璠气极败坏地道:“姓江的,你管的也太宽了,不要说你还没有嫁到我家,就算我跟你入了洞房,做了夫妻,你也管不得我,放手!” 江旭宁执拗地道:“你先把话说清楚!” “你放手!” 姚夫人鄙夷地道:“真是个没有用的废物!你不说,我替你来说。” 姚夫人挺起胸膛,睨着江旭宁,傲然道:“你问我跟柳君璠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他吃我的,喝我的,交些狐朋狗友的开销,博戏赌彩的花费,全都是我的,你说我跟他什么关系?” 姚夫人捏着手帕,说一句,逼近一步,盛气凌人地道: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就连你们俩年底成亲的花销,都是我给他出的,你自己问问你的这位乘龙快婿,本夫人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柳君璠面红耳赤,面对江旭宁羞怒不堪的眼神,他只能无奈地舔着嘴唇,把唇上薄薄的一层唇膏都给舔没了,却没有勇气说一句话。 江旭宁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柳君璠道:“你……你……,男子汉该顶天立地,可你竟然这般没有出息!我知道你家境中落,这些年家中境况大不如前,可富人有富人的过法,穷人有穷人的过法,人穷,志不能短,你连脸面都不要了,居然做人面首,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柳君璠被她骂的恼羞成怒,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掴在江旭宁的脸上,江旭宁捂着脸颊,愕然道:“柳君璠!你……你竟然打我?” 柳君璠冷笑道:“你我虽尚未拜堂成亲,却已下了婚书,大唐律法承认的合法夫妻!我今rì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懂为妇之道的贱婢,怎么着?你本良人,却cāo持贱业,街头摆摊,贩卖面食,嫁入我家,就不辱了我家的名声? 我虽早有耳闻,可是念你家境困苦,此举实属无奈,所以从不曾登门诘难。我与姚夫人……皆好诗词歌赋,往来切磋,引为知己。因见我家贫困,姚夫人常施援手,帮衬于我,仅此而已,不想你竟如此龌龊,不但横加指责,坏我名声,更污辱我的恩人和知己,我如何还能忍你,贱妇,你给我滚!” 姚夫人听了只是撇嘴冷笑,却也没有再拆他的台。 马桥赶上去道:“有许好好说,两位都消消气……” 柳君璠瞪着他道:“我们夫妻说话,你是何人?” 马桥陪笑道:“我是小宁街坊,今rì陪她一同来南市购买头面……” 柳君璠一声怪笑,一把揪住马桥,指着江旭宁道:“好哇!我与姚夫人同游南市,被你说的如此不堪,而你,一个待嫁的女人,不守妇道,居然与人同游南市,又叫他陪你选买首饰头面,你们又是甚么关系?激ān夫yín夫!” 江旭宁红了眼睛,饮泣道:“你……你怎么能这般无耻?你可知我每rì起早贪黑,卖面赚钱,原也是知道你家境不好,本想着多赚些陪嫁,将来我cāo持家务,叫你安心读书,考取功名,万万没有想到,我江旭宁的夫婿竟是这样一个人物……” 柳君璠横了心,怒骂道:“我是怎样的人物?你这不守妇道的贱婢,今天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罢左手去抓江旭宁发髻,右手便要再往她脸上掴去。 杨帆忍无可忍,将袍襟“唰”地一撩,往腰间一掖,举步便冲了上去! P:因幼时翻烂了一本《杨家将》,甚喜一个杨字,如今长短篇一共写了十一本小说,其中以杨姓为主角的占了四个。今天,杨小邪终于见到了黄老邪,与黄易先生稍一交谈,深感我辈埋头码字的大都如此,黄先生也是赤子之心,意气中人,与之交谈,不亦快哉! 凌晨,诚求票,诸友,把您的票票都投下来吧! 第二十七章 长相思,苦相忆 柳君璠手刚伸出去,还没挨着江旭宁的嫩颊,却被一只手横空架住,柳君璠扭头怒喝道:“柳某在此教训妻子,谁人多管闲事?” 转眼一瞧,却是一个笑眉笑脸的“娃娃”,不由得为之一怔。 “娃娃”二话不说,砰地一拳正中柳君璠的眼睛,柳君璠“哇”地一声大叫,仰面栽了出去,“娃娃”二话不说,一撩袍裾,提起靴子便没头没脸地踹将下去…… 双方闹事的这家首饰头面店是南市一家极高档的所在,每一件首饰头面都不便宜,哪怕是其中最便宜、最不起眼的珠玉首饰,也值得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所以平素十分的安静。 铺面后面的帐房里,掌柜的陪着帐房管事,正在噼呖啪啦地整理帐务,旁边坐着两位锦袍玉带的少年公子,其中一位正是谢沐雯谢都尉,而另一个姓高,叫高莹,亦是内卫的一个侍卫,平时轮值在武后身边打扇时,她们两人一直是一对,因此彼此交情极好。 见谢沐雯认真地看着管事核算帐本儿,高莹唤着她的小字,掩口笑道:“小蛮,像咱们这般年纪,要么买些胭脂水粉、簪钗首饰,要么买些彩衣绣裙,打扮个花枝招展,哪有你这样儿的,小小年纪,好大一个财迷。” 谢沐雯微笑不语,今天二人不当值,特意结伴到了这家首饰店。二人到这店里来,却不是为了选购首饰,而是因为这家店面就是谢沐雯开的,高莹是陪好友一起来盘帐的。 这么些年来,谢沐雯省吃俭用,将她的俸禄、所受的赏赐,尽皆用来投资做生意,她是天子近卫,享有许多特权,因而这生意也就越做越好,当初那点本钱,滚雪团儿似的,几年下来,在洛阳城里,她已有了好几家店铺生意。 高莹虽然取笑她是个财迷,可是心下其实还是挺佩服她的,也很羡慕她,大家挣多少钱,彼此都是相当的,自己的俸禄、赏赐左手进、右手出,这几年下来一文也没攒下,还觉得手头挺紧的,怎么人家就做成了这么大的生意? 高莹轻叹道:“你呀,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等你将来成了亲,这么多的财产,还不都陪嫁了人家,让人坐享其成?瞧你清汤挂面的,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可辜负了这如花的年龄,就凭你的身份和容貌,将来还怕不能嫁个如意郎君?何必如此辛苦的攒嫁妆。” 谢沐雯还是微笑不语,她可不是为了攒嫁妆,只是这份心思,没有必要说与高莹知道,说一次,便多一份伤心、多一份失望,何苦来哉。 不一时,那管事已将帐目理清,掌柜的把帐簿接过来,双手奉与谢沐雯,道:“东家,这是从本月初到现在的帐目,请过目。” 谢沐雯接过帐目,先看了看结算下来的金额,便绽颜笑道:“雁高楼果然不愧是雁高楼,我聘你为掌柜,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才大半个月,获利就如此丰厚。” 雁掌柜的笑道:“这都是托东家的福,咱家的珠玉坊少有巡弋兵卒,差役公人上门叼扰,地方上的泼皮无赖也不敢登门生事,再加上珠玉多从广州府购进,造型新颖别致,有别于从西域传来的珠玉,所以甚受京中妇人喜欢,客人自然也多,可不是我的本事。” 谢沐雯笑吟吟地翻着帐簿,道:“凭我的身份,敢上门打秋风的人自然没有。不过,咱们总不能强拉客人上门吧,雁掌柜的经营得当,这份功劳是一点也不假的,你多用些心思,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雁高楼连忙拱拱手道:“那雁某就先谢过东家了。” 见二人谈起帐目细节,高莹虽是她的挚友,也不好与闻,便寻个借口到后院儿里去了,谢沐雯和雁高楼在帐房里把帐目从头到尾核算了一遍,这才合拢帐簿,问道:“掌柜的,去广州府购首饰头面的伙计,可曾打听到我阿兄的下落?” 雁高楼欠身道:“雁某每次差人去广州进货,都再三叮嘱,务必把寻找东家长兄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他们大街小巷,各处转遍了,还托了广州的珠宝商人们代为寻找,迄今尚无消息。” 谢沐雯脸上的欢喜顿时被yīn霾所取代,雁高楼瞧见她的模样,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雁高楼对东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据他所知,这位东家本是广州府一个乞儿,后来蒙贵人收留,这才入京,并被引介为那位贵人的师妹谢大娘,拜谢大娘为义母,成为宫里的一个女侍卫。 说起来,这位谢都尉对她兄长,当真是手足情深,她在东市、西市、南市开着几家铺子,都是为她阿兄置办的产业。她名下的几处产业,全都经营从广东口岸输入的商品,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差人寻她阿兄方便,不想却是无心栽柳,因为如今大唐商贾主要是从西域购进商品,从南方购入的货物少,反而令她的铺子别树一帜。 凭着她梅花内卫果毅都尉的身份,她的店铺不从南方来的商贾手中购买货物,而是免费搭乘漕船往返于南北,自行购买货物,这一来购进成本便极低廉,而她派往广州购货的人,无一例外都承担着寻找她兄长下落的使命。 可惜,这么多年来,广州的乞丐全被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的下落。那负责找人的伙计一开始不知道保密,透露了口风,还有些年岁相当的乞丐冒名顶替,让谢沐雯也不知空欢喜了多少回。 可那些冒充者不管长得再怎么像,再怎么会能言巧辩,却没有一个能说出她的阿兄送过她什么首饰,分别时说过怎样的话。后来负责找人的伙计也知道守紧了口风,冒名顶替者才少了。 在雁掌柜的看来,恐怕她那兄长早就冻饿而死了,只是东家痴心一片,这个猜测他是不敢说的,自然也就无从劝起。 谢沐雯却不这么想,希望虽是如此渺茫,可幸好还有希望。 她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感伤地道:“有劳掌柜了,人……还是要继续找,一定要找到……”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帐房管事见此情形,忙对雁掌柜的打个眼sè,道:“掌柜的,东家难得过来一趟,咱们刚从广州进的那批首饰头面,何不拿来,叫东家挑选几件称意的。” 雁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声道:“不错不错,东家,待我把刚刚购进的首饰取来。” 片刻功夫,雁掌柜的便捧了一口大匣子回来,打开来,里边有四层首饰格,一一摆放在几案上,谢沐雯本不想佩戴首饰,涂脂抹粉,可她在几匣首饰上随意地扫了几眼,突然发现一枚蝴蝶型的钗子,不禁双眼一亮,道:“我要这只。” 掌柜的瞧了一眼那支钗子,不由暗暗摇头:“掌柜的虽是开珠玉坊的,这眼光却实在不怎么样,这支钗子的式样太过俏皮,只适合未及笄的女儿家簪发,做工虽也jīng致,瞧那用料也不显昂贵,在这批购进的钗子里是属于下品的。” 掌柜的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谢沐雯却摇了摇头,盯着手中那支钗子,眼神柔柔的,轻声道:“它虽不是最贵的,却是我心中最美的,我喜欢这蝴蝶,喜欢这支蝴蝶钗子。” 这时,前边店面里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传来,谢沐雯正缅怀着那难忘的时刻,忽然被哭叫声打断,大为不悦,便把双眉一挑,暗恼道:“何人敢在我的店中喧哗?” P:诸友,票票,多多支援! 第二十七章 人人喊打 头面铺子前边的空地上,柳君璠被踢得满地打滚,尖声咒骂道:“江旭宁,你这个贱婢,竟敢使人殴夫!竟敢使人殴夫!” 姚夫人一见,连忙吩咐那昆仑奴道:“蠢材,还不救人?” 昆仑奴温驯听话,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戴着娃娃面具的杨帆突然和他咕噜了几句昆仑语,那昆仑奴听得一怔,手下力道便轻了几分,杨帆顺手一拳,拳头还没挨着那昆仑奴,那昆仑奴就大叫一声,仿佛被掌风拍出去似,仰面一摔,“昏厥不醒”了。 好在杨帆拳出得巧妙,这昆仑奴跌得及时,两人的衣袖袍袂遮住了动作,旁人还道他是被杨帆一拳打出去的。柳君璠抱着头,蜷缩如狗,凄厉地嚎叫:“江旭宁,夫为fù天,你敢使人殴夫,我断不会放过你的!”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还请给我做个见证!” 杨帆一脚踩在柳君璠的腰间,高举双手道:“某可不认得这人的娘子,更不曾受他娘子只言片语指使,某家不是路见不平,某因何动手打人,盖因这人羞辱了天下男人!某家也是一个堂堂男儿,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谢沐雯这时正好从帐房里走出来,站在店中瞧着。 杨帆把柳君璠的劣迹恶行添油加醋地向众人宣扬一遍,大呼道:“这等畜牲,枉自托生为男人,所作所为,实实地污辱了男人这个称呼,普天下男儿都因他而méng羞,你们说,此人该不该挨揍?” 围观百姓异口同声地道:“该打!” 杨帆道:“着实地该打!是男人的,还不动手?” “唿啦”一下,围观人群中的男子一拥而上,尤其是那些带着女伴或者与娘子出游的,更是格外的义愤填膺,为了表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纷纷冲上来,用拳脚跟柳君璠这个寡廉鲜耻吃软饭的臭男人划清界限。 “让个地方,郎君给我让个地方!” 那些女人比男人还要气愤,xìng情泼辣的当即就提起裙裾冲上去,加入了群殴柳君璠的阵营。柳君璠被杨帆一通踹,已经踹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再被这些人围上来一通殴打,连惨呼嚎叫的劲儿都弱了。 谢沐雯站在店中,将杨帆方才所言俱都听在耳中,脸上顿时lù出鄙夷厌恶的神气。 店里伙计一见东家出来了,连忙上前讨好地问道:“东家,你看,要不要小的把他们轰开?省得影响了咱家的生意。” 谢沐雯晒然道:“没出息的臭男人,以身乞食,比伸手讨饭更恶心!连个乞丐都不如!由他们去!” 瞧她样子,若不是自恃身份,怕也要冲出去,狠狠踹那姓柳的几脚,伙计一瞧,当即不敢再言。 “各位,这激ān夫无耻,那yínfù同样无耻!就是她!你们看!” 杨帆眼见众百姓已被liáo拨起来,突然大吼一声,又将手指向目瞪口呆地站在路边的姚氏夫人。 “打她!激ān夫yínfù!” “这对狗男女!” 百姓们已被煽动起来,立即冲向姚氏夫人,姚夫人一见,吓了一跳,赶紧跑上车子,吼那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贱奴,还不起来,快带本夫人离开!” 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蹭地一下爬起来,腰也不酸了,tuǐ也不疼了,跳上车子御车便走。柳君璠从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追在车子后面,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摞狠话:“江旭宁,你这贱婢,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 “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烂梨大枣各sè杂物就像瓢泼大雨似的丢过去,柳君璠以袖méng头,逃之夭夭。 这时市令带着几个维持市场秩序的市丁拎着鞭子走来,老远就喊:“何人在此互殴,想到官府里吃板子么!” 众人听了,方才纷纷住手,整理衣冠,平稳呼吸,扮旁观群众状。有人便议论道:“瞧这小娘子端地俊俏,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男人,当真是新鞋kù蹴鞠-----可惜了的!” 面片儿颜面无光,低着头只管疾步而行,马桥和杨帆见状,忙一左一右陪她离开,谢沐雯见人群散了,便也拂袖回了后堂。 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之后,马桥便埋怨杨帆道:“小帆,你今rì实是太蛮撞了些,那软骨头挟忿而去,必会迁怒于小宁,小宁嫁过去后,还能有好rì子过么?” 杨帆勃然道:“嫁过去?你居然还这么想?长个卵子就是男人么?这等龌龊废物,宁姊,你真要嫁他?” 江旭宁站定脚步,神情犹豫片刻,渐渐变成一片凛然,沉声道:“吾虽女流,生于贫贱,也羞与此等男子为妻!回去后,我就禀明母亲,请媒人出面,与他和离。” 杨帆欣然道:“这才对,宁姊又俊俏又勤快,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夫君,我瞧马六就不错。” 马桥赶紧道:“不不不,我可不行,长这么大,一事无成。我家境况比小宁家还要差了许多,小宁的娘亲怎么会同意呢。” 江旭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小帆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就是你肯,我还不肯呢,我江旭宁既要与那姓柳的分手,将来的夫婿怎么也要比他强上几分,要不然岂不惹他耻笑。就你,哼!” 马桥赶紧道:“就是,就是,要嫁也要嫁杨二这样的,起码这小郎君俊俏的模样,就比那柳君璠强胜百倍。” 江旭宁拍了他一巴掌,嗔道:“你要死!小宁才多大的孩子,比我还小着两岁呢,胡说八道。” 杨帆tǐng起xiōng道:“虽说如今世道讲究男比女大,不过女比男大也是有的,宁姊这样俊俏,温柔,勤劳,能干,我可是求之不得。姊姊只要点点头,我马上找人去你家作媒。” 江旭宁“噗哧”一笑,抬tuǐ便去踢他,杨帆打个哈哈,飘身闪开,江旭宁幽幽一叹,道:“好啦,你们两个不用变着法儿哄我开心,我已经想开了,柳君璠那个人……根本不值得我为他烦恼!” 杨帆和马桥听到这句话,知道她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不由相视一笑,心里也轻松下来。 ※※※※※※※※※※※※※※※※※※※※ 天爱奴候杨帆离开之后,一颗心便jī烈地挣扎起来。 她里里外外看过,甚至冒险打开院门,向外窥探了一番,以她的眼力,看不到一个监视她的人,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误解了杨帆?她想不告而别,可是想到可能的后果,她又不敢冒险。 走,还是不走? 到底有没有暗中监视我的人? 天爱奴取舍不定,好生纠结。 直到房门打开,杨帆进来,天爱奴竟由衷地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再苦苦纠结于走与留的问题了。 杨帆回来时,已是闭市时间,他回来只一会儿功夫,南市的伙计已把他定购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菜蔬各sè食材都给送了来,杨帆叫伙计帮着,把东西都卸到堂屋,便看着屋里小山似的一堆东西发怔。 说实话,杨帆从没下过厨房,看着眼前一堆的东西毫无头绪,有些根本不明其用处,更不知该摆放在何处。等伙计走了,天爱奴从房里出来,瞧见杨帆发傻的样子,不禁莞尔,走上前道:“我来吧。” 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各自规置,井井有条。 对那小小的灶间,天爱奴似乎只是扫了一眼,便xiōng有成竹了,杨帆看着天爱奴忙碌,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他跟过去帮着收拾,结果东西不是放错了地方,就是把常用的收起来,不常用的摆上去,天爱奴不悦道:“出去出去,越帮越忙。” 杨帆讪讪地区退到一旁,道:“那……,你看我干些什么才好?” 天爱奴道:“去把你家那只八百年都不曾用过的木桶刷干净,打桶水进来,再去后院劈些柴待用吧。” 杨帆终于摆脱了吃闲饭的嫌疑,兴冲冲地提起木桶就走了出去。 杨帆哼着昆仑国的民间小调,刷净木桶,打了满满一桶清水提进厨房,又赶到后院劈柴,后院里有现成的旧木材和一些朽坏的家具,用那柄生了锈的铁斧,不一会儿就劈好了一堆柴,看着那小山似的柴堆,杨帆竟颇有一种成就感。 灶间生起了火,自杨帆搬到修文坊之后,他们家的烟囱头一回冒起了炊烟。 又变得无所事事的杨帆倚在门口,看着天爱奴从小女仆摇身一变,又化为厨娘的全过程,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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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第二十九章 我只能讲我六岁之前的故事 天爱奴洗净手,走进厨房的同时,已把那替换下来的万能chuáng单改制的小围裙扎在腰间。 水盆里,鱼在跳、虾在蹿,案板上摆着一砣羊肉。 杨帆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米已淘好下锅,葱、姜、蒜已剥好、拍扁、切丝以备用。 杨帆又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一条鱼已除腮、去鳞,清洗干净,放进一只敞口盘子。 葱段、姜丝、料酒、酱油等配出的佐料往切了数条斜口的鱼身上一浇,盘子往旁边一推,天爱奴又抄起了刀。 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尽管只用一只手,不消片刻,羊肉便成了一砣鲜红的肉片儿。 “咚”地一声,刀往案板上一扎,刀柄还在嗡嗡地颤着,天爱奴已俯身添了几块柴进火灶,在备好的一只盆里用皂角清洁了手,拿起几只大枣,灵活地剔去核,丢进米锅。 伙计送来时就已收拾停当的一只肥鸡再度清洗一下,腹内塞进各种佐料喂上味儿,枣肉沫糊粥已经煮好了,米饭的香气扑鼻而来,这边又把鲜鱼放上蒸锅,顺手一抄,一把切好的姜丝葱丝,便盖满了鱼段。 杨帆正盯着那盖在葱丝姜丝下全须全尾的大鱼发呆,几块rǔ酪又丢进了水里,天爱奴玉臂轻扬的动作,信手挥洒的姿容,就像一位书法大家正在挥毫泼墨,书就一篇绝妙好字般写意自如。 鲜鱼不用蒸得太久,当那鱼的鲜香和rǔ酷的nǎi香从锅盖边缘随着蒸气流逸出来,馋得杨帆口涎直流时,肥鸡又被送进了蒸锅,而这时那盆蹦蹦跳跳的鲜虾业已滤去清水待用了。 倚在门边的甩手大爷只觉得自己很饿,越来越饿,可他不舍得走开,他从不知道,做也可以如此的优美、如此的雅致。男人是不下厨的,一辈子怕连厨房的门都难得进上一回,可要是厨房里也有如此美景,便下下厨房又如何? 杨帆盯着腰间扎着青布小围裙的天爱奴,腰身细细,仿佛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 在杨帆看来,她无疑就是此间厨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sè,真的可餐。 那盘可口的小白菜还在厨下忙碌着,不管是挥起炒勺,抄起菜刀、撒下葱花,还是刀下如飞地切着羊肉,就连她俯身添柴的动作都充满了艺术的美感,仿佛她不是在炒菜,而是翩跹起舞。 似乎感觉到了杨帆的注视,天爱奴忽然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 杨帆摇摇头,道:“不知道!” 天爱奴深深地嗅了口饭菜的香气,振奋地道:“做饭!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做饭!!” 杨帆微囧:原来,是个吃货…… ※※※※※※※※※※※※※※※※※※※※※※※※※ 葱醋鸡、rǔ酷蒸鱼、光明虾炙、小炒羊肉,枣肉沫糊粥,一一摆上了几案。 杨帆和天爱奴分据几案两边,跪坐如仪,举案齐眉。 桌上的菜很丰盛,只是没有青菜。 杨帆好不容易改善一次生活,当然不会买青菜,天爱奴也没挑剔他买回来的食材。因为隋唐以来,胡汉杂居,中原的文化、服饰、饮食等各个方面都受到了胡人胡风的影响,做了很大的改变,食下豪门权贵家的菜谱上本来就很难看得到青菜。 杨帆吃的很香,肚子吃的很圆,一条一斤八两六钱的肥鱼、一只三斤四两的肥鸡,半斤羊肉,一盘河虾几乎被他一扫而空,连那锅粥都被他吃下去了大半。 天爱奴捧着饭碗,看得空dàngdàng的盘子问他:“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杨帆捧着溜圆的肚子,叹息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不如……你就不要走了吧。” 天爱奴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请得起我这个厨娘?” 杨帆咳嗽一声道:“一定……是做厨娘么。” 天爱奴小口地扒着米粥,从那被杨帆扫dàng一空的盘子里挟着一点幸存的剩菜,压根没有理他。杨帆眼珠转了转,忽然嘿嘿地笑起来:“我来算算,哎呀,你到我家,今儿正好是第三天。” 天爱奴扬起一双剪水双眸,诧异地“嗯?”了一声。 杨帆坏笑道:“新媳fù过门第三天,可是要下厨作饭的。” 天爱奴“哼”了一声,板着脸依旧不理他。 杨帆揉揉鼻子,试探地道:“对了,你给我那支钗子,居然换了两千八百钱,我对你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从你的言谈举止,还有你随随便便拿出一支钗子就能这么值钱,你一定出身大富之家,还需要做贼?” 天爱奴停了箸,淡淡地道:“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我的身世?” “呃……你可以不说。” 天爱奴摇摇头,沉吟一下道:“说也无妨。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六岁之前的身世。” 杨帆振奋道:“那也可以,你说。” 天爱奴静静地想了一阵,轻轻说道:“我家住关中周至县,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父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有十几亩旱田地。永淳元年五月的时候,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继之以蝗虫,庄稼本来就枯死了,又被蝗虫啃个jīng光。” 这个开头,恐怕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杨帆不由敛了笑容,静静地听着。 天爱奴道:“官府筹措不到足够的粮食赈灾,为了活下去,阿爷(父亲,当时最普通的口语称呼)卖掉了家里的十几亩田,可那时米价已经涨到一斛万钱,这点钱够活几天呢?很快,城里乡下,哀鸿处处,人多相食,死者枕籍于路。” 天爱奴黯然道:“祸不单行,紧接着又发生了大瘟疫,灾民们拖儿带女,白天乞讨,晚间就lù宿街头,不少人在睡梦里就口吐黄水,陈尸路旁。当时有一首民谣说:“李四早上埋张三,晌午李四又升天。刘二王五去送葬,月落双赴鬼门关…… 饿疯了的饥民开始不择手段。有人刚买的馍被饥民抢走,眼看就要追上,饥民就把馍扔进马尿里再踩上一脚,被抢者只好作罢,饥民再拣起馍,狼吞虎咽。树皮都被剥光了,lù出白花花的树干,树叶也被蝗虫和饥民啃光。 不少人开始吃观音土,明知道吃了依旧是死,但是胃里不填上东西真的饿的慌呀。我们村里有个人卖光了地,又卖了妻子,最后把饿死的四岁的儿子用炕席卷了一埋,奔往他乡逃命去了。 还有一个寡fù,家里有上百亩田,在村里算是很富有的,这时也难以维持了,她有一儿一女,年纪都不大,为了养活儿子,保住亡夫的一点血脉,她亲手把自己年幼的女儿摁进水盆里活活溺死。” 天爱奴抬起头,看着杨帆,认真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当时到底有多惨,很多远比我家富有的人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不管我的爹娘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他们,从来没有!” 杨帆的心轻轻一颤,凝视着天爱奴晶莹的目光,有心叫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迎着那样的目光,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爱奴默然片刻,继续道:“成群结队的饥民一路东行,向关外、向洛阳去逃生。逃难的人多如牛毛,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荒野里到处都是狼和像狼一样凶狠的野狗,它们根本不怕人,甚至窜到十室九空的村庄里,把残存的人类当成它们的口食。 陇西有许多人跑到关中来买老婆,但是他们不准带孩子,我亲眼看见一个陇西汉子,把一个颇有几分姿sè的年轻fù人抱上了驴背,却夺过她怀中的孩子,扔在干涸的yīn沟里。阿爷……” 天爱奴的声音颤抖起来:“阿爷无奈之下,也把阿母卖掉了,可是换来的粮都不够吃三天的。管它呢,那时候,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只要能多活一刻,还有什么是不肯做的?许多fù人被迫卖身,卖一次身子,只能换回一碗米汤。” 天爱奴长长地吁了口气,幽幽地道:“卖了阿母换回的粮食吃完了,阿爷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那时我好怕,以为阿爷要吃掉我,结果……他只是把我叫到一口枯干的井前,把我推了下去……” 杨帆身子一颤,嘴chún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天爱奴道:“阿爷又丢了些砖石瓦砾下来,然后就不知往何处逃命去了。” 杨帆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正在轻轻发抖,杨帆一握住她的手,她立刻反握住杨帆的手,死死地攥着,仿佛掉进枯井的人抓住了好心人垂下的一根绳子,再也不肯松开。 杨帆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你不要再说了。” 天爱奴轻轻摇头,凄然道:“阿爷丢下的石头,砸中了我的头,我晕倒了。可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他也是没有办法,至少……他没有吃了我……”诸友:票要给力,诚求票!!! C!。 第三十章 我想多吃一碗饭 杨帆听得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天爱奴之所以一再地强调父亲的无奈,一再地强调她不恨父亲,恰恰是因为她童年时所受到的伤害太深,尤其是来自于亲人的离弃,这如同一个梦魇,挥之不去。她不想恨,却又忘不了,只好用这样的办法,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的心灵。 天爱奴目中隐隐泛起泪光,幽幽地道:“可是,天不绝我,大概是因为那三天有了吃的,我居然有了点力气,我醒了,攀着井里砖石剥落的空洞处爬了出来,一个人随着逃难的人群走乡过县,到处流浪,后来……我被一个磨坊主收留了。” 天爱奴笑笑,道:“那个磨坊主对他娘子说,要先拿我当童工养着,等我长大了,就给他那傻儿子当婆娘,替他们家传宗接代,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背着我,他知道我没有选择。其实我很开心,至少我能吃饱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磨盘高,骨瘦如柴,磨坊主给我那些吃的也仅能活命。我没有力气,不小心被拉磨的驴子撞倒,竟然没有力气爬起来,被méng住眼的驴子依旧一圈圈地拉着磨,把我踩得奄奄一息。 治伤是要花钱的,磨坊主觉得划不来,就把我丢出了村子。饥民们绿着眼睛围上来,想要把我生生地吃了,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马上的人看起来很jīng神,衣装很整洁,因为瘟疫横行,他们脸上都méng了厚厚的毛巾,只lù出一双眼睛。 其中有一个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许一路上他们已经见惯了种种人间惨剧,我没有看出他想救我的意思,我想,我马上就要被人吃掉了,可是他明明已经从我身边驰过,忽然又转了回来。 那几个饥民呲着白森森的牙齿扑向我,想要生吃我的肉,这时候,那个人挥起了手中的鞭子,有气无力的饥民在他的鞭子下面就像一个个纸糊的人儿似的倒下,我被救了。他给我治伤,给我饭吃……” 杨帆问道:“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愿意救你?” 天爱奴沉默了片刻,答道:“后来,他告诉我,他一路上见到了太多垂死的人,有的人看他们经过,会lù出乞求之sè;有的人会恐惧死亡,哀嚎哭泣;有的人则麻木不仁,对他们视而不见……” 天爱奴长长地吸了口气,道:“而我……,他说他在这个六岁的小女孩眼睛里,看到的是解脱的平静,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有这样超脱生死的目光,他觉得很不寻常,所以……他救了我……” 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天爱奴仰起了头,过了许久,当她缓缓低头时,眼睛虽然是湿润的,泪水却已消失,她终究没让眼泪流下来。她凝视着杨帆,一字一字地道:“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天爱奴,人不爱奴,天爱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紧紧抓着杨帆的手,杨帆能感觉出,在那地狱般的rì子里,她所遭受的打击,不仅仅是来自干旱、蝗灾、瘟疫,不仅仅是目睹惨烈的死亡,趁火打劫的灾民,还来自她的生身父亲。 杨帆柔声道:“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不要总是记在心里。” 天爱奴轻轻抽回了手,手掌柔滑似一匹丝绸,手已抽出,滑腻柔细的感觉还dàng漾在他的指尖。她用剑,可是掌中竟没有一个硬茧,这只有在有条件习武之后,细心保养自己双手的人才办得到。 杨帆对这个身份成谜的女孩更加好奇了,但他并没有想去深究,就像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他理解并且尊重别人的秘密。 天爱奴的嘴角轻轻勾起,带些讥诮地道:“你不懂,虽然你的家境也不好,可是至少,你有平稳的生活,至少有个温饱,你哪知道我所遭受的一切。” 杨帆沉默了,其实他也有一个不幸,但是比起天爱奴所遭受的折磨,他觉得自己所遭受的至少是骤然的打击,远没有那rì以继夜,永远绝望的痛苦更深,所以他没有反驳天爱奴的话,他沉默片刻,凝视着天爱奴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我听完了你的故事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想再吃一碗饭。” 天爱奴:“……” 杨帆柔声道:“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曾经不幸,并不是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是沉溺于不幸的回忆之中不能自拔,让那不幸永远影响着你。你现在还活着,活的还很好,这就是幸福! 你知道自己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痛苦,那现在就更要好好地活着,而不是一味的沉溺于痛苦的过去!怀念死者,就更要珍惜生者!这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告诉我的,我一直在按照他的话去做,所以,我过得很快活。” 天爱奴眉头微微一挑,道:“他的话,就一定有道理?” 杨帆脸上lù出了异常尊敬的神sè,道:“他说了,我就信!再说,老人家活到这么大岁数,远比我们经历了更多的人生,他的话就算不是这世间最有道理的,也一定比我有道理。阿奴,上天眷顾你,让你活下来,你还活在这人世间,那么就该努力寻找人世间的幸福,不要辜负上天对你的眷顾!” 望着杨帆异常真诚的眼睛,天爱奴心中一阵悸动,杨帆真情流lù的语气,看不出一丝作伪,她更加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她还是不能确定。毕竟,她做的事,干系实在太大,而感动…… 那个磨坊主收留她,并且丢给她半个馍的时候,她比现在还要感动,人心隔肚皮呀。 天爱奴轻轻地道:“我会的。” 天爱奴细密的眼帘缓缓扬起:“我想……再吃一碗饭。”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笑如静谧的午夜,攸然亮起的一朵灯花,在那一瞬间照亮了他们彼此,心暖和了许多,这是她第二次笑,她笑的很好看,杨帆觉得,她真应该经常这样笑一笑。 天爱奴盈盈起身,道:“菜都叫你吃光了,我再去弄点儿,你想吃什么?” 杨帆道:“我想吃菜,很清淡的菜,比如……野菜蘸酱!” “这个简单,马上就好。” 天爱奴系好围裙,款款地走向厨房,她的步态……很女人。 杨帆追了一句:“酱要炸一下,放一个鸡子儿!” 天爱奴答道:“好!” 她的倩影消失在厨房里,片刻之后,一阵鸡蛋炸酱的香味就扑进了杨帆的鼻子,杨帆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品味着那炸酱的味道,当他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亮晶晶的。 这一回,杨帆吃的很慢,不再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天爱奴吃饭的样子,她吃的更慢,动作很优雅,很好看。 素手调羹汤,含羞shì君尝。无论羹汤多么珍馐,倘若没有了后一句作陪衬,便失去了旖旎的景致。人间烟火,总要有个仙女般的女人陪伴着,那平淡才生了一种难言的味道,于是,人更加好看,饭菜更香。 这就是秀sè可餐。 平静和温馨很快就被打破了,院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还未及有所反应,那人便闯进门来……P:凌晨,诚求票! C!。 第三十一章 人们最喜欢相信的理由 擅闯民居这种事本不该发生的,尤其是晚上,几乎更不可能。 因为在照明条件比较低劣的古代,人们对于黑夜有着本能的恐惧和行动上的客观困难,夜间犯罪,主人无法事先判断你是要偷东西还是要杀人,再加上私宅不受侵犯的传统观念,所以夜入民宅,非激ān即盗的观念深入人心。 唐律规定:“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再加上宵禁的规定,所以夜间串门子,在那时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到了人家不敲门便登堂入室,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以致两人全无防备。 然而杨帆并不觉得意外,规矩是规矩,规矩定出来,就是给人破的。敢大模大样闯进他家,坏了这夜不入民宅规矩的,除了马桥还能有哪个? 可马桥平时轻易也是不会到他家里来的,这个时间按常理说,马桥本该在家里陪着他老娘做手工才对,可是进来的,却真的是马桥。 马桥一脚踏进门来,就见房中整洁,一张几案,对坐两人,一男一女,不禁“哎哟”一声,忙不迭点头哈腰地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走错门了……” 马桥一边说一边退,退到门口,刚刚退出一只脚,已然看清了杨帆的模样,不禁惊诧地站住。他捧着一个陶罐儿,张口结舌地看看杨帆,又看看天爱奴,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位姑娘……” 杨帆一伸手,按下了天爱奴yù暴起的动作,向她解释道:“这是我朋友。” 杨帆起身,把马桥拉到院子里,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桥道:“我不放心小宁,回来后去了她那里一趟,听她说你今晚没去她那里吃面片儿汤,小宁叫我来看看你。我琢磨着,怕是你把钱都给了我去应付老娘,所以……,我就带了半罐子粥过来,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她呀……” 杨帆眼珠乱转,迟疑地说道:“哦,她是我的表妹,特意来探望我的。” 马桥以手抚额道:“兄弟,能换个更合适的借口么?” “怎么?” 马桥无力地道:“你说过,你的老家在交趾,在中原没有亲人。现在你表妹来探望你?从交趾、孤身一人、万里迢迢地赶到洛阳来探望你?而且你还要做贼似的把她藏在家里,都不让人知道?” 杨帆脸上一红,没好气地道:“你知道是借口还说出来?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就当她是一个贼好了。” 马桥捧着瓦罐,一脸木然地道:“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贼么?” 杨帆道:“奇哉怪也,漂亮女人怎么就不能做贼了?” 马桥道:“一入青楼,衣食无忧啊。漂亮女人能走的路太多了,做贼?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杨帆生怕天爱奴听了着恼,赶紧往门口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休得胡说,叫她听见,定不饶你!” 马桥“哼哼”两声以示冷笑,说道:“看吧,我这么说你不乐意了是吧?快招,她到底是谁?” “你烦不烦啊?” 马桥往门口瞧瞧,挤挤眼睛,小声道:“你相好的?” 杨帆心里一动,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于是故作沉吟状道:“嗯……” 马桥急不可耐地道:“果然是你相好的?天呐,这么漂亮的姑娘,快说,这是谁家的女子,你怎么勾搭上的?” 杨帆情知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满足这个好奇宝宝的好奇心,他是绝不会罢休的,便顺着他的思路,慢吞吞地说道:“这位姑娘么……,是我在洛河上认识的一位商贾之女。” “哦?”马桥换了另一只手抱着瓦罐,竖起了耳朵。 杨帆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行经洛河桥上,她正使船自桥下经过,我们两人就此一见钟情,一来二去,两情相悦,便私订了终身,可她父母嫌贫爱富,不愿让她嫁给一个坊丁,所以……她就跟我私奔了……” 杨帆顺嘴编出一个很滥俗的剧情来,可是越是这种滥俗的故事,无疑却是最能满足人猎奇俗心理的,所以马桥信之无疑。他咂巴咂巴嘴儿,兴致勃勃地道:“那你们俩,打算以后怎么办?” 杨帆蛮不在乎地道:“还能咋办,让她住在这儿呗,依咱大唐律,只要过了法定婚龄,男女两情相悦,成就事实婚姻,便予承认,父母也干涉不得的。” 马桥捏着下巴,狐疑地道:“不对吧……,依咱大唐律,可是男满二十,女满十五,方才可以成亲。你今年才十七,还差着三年呢。” 杨帆道:“所以,我打算先这么过着,等三年以后,我们两个不但早就做了夫妻,连娃儿都不知道生了多少个了,她阿爷阿母还能反对不成?” 马桥翘起大拇指赞道:“这一招够狠!” 杨帆趁机对马桥道:“如今她父母正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因此这件事你清楚就好,切不可再告与他人知道。” 马桥连连点头:“当然,当然。你放心,这种事,打死我都不会说与外人知道的。” 杨帆吁了口气,问道:“对了,宁姊那里怎么样了?” 马桥道:“大娘听了也很气愤,她说,男人穷些没关系,可要是这般没志气,那就真的一辈子没有出息了,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己女儿若是跟了这样一个男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rì了,她明天要亲自去找媒人退婚呢。” 杨帆欣然道:“这就好。”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儿,马桥告辞离开,杨帆已经吃得小肚溜圆,那粥自然也是捧回去了。 杨帆闪身进屋,就见天爱奴端坐案后,亭亭若初荷出水,一双明亮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看得杨帆心里发毛,不由暗忖道:“她怎么这么看我?我俩说的话……不会是被她听到了吧?” 天爱奴盯的杨帆目光游移,不敢与她对视,这才高傲地扬起下巴,从鼻子里轻轻地一“哼”,扶案而起道:“我困了,这些杯盘,你收拾了吧!”说完,便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袅袅婷婷地去了。 ※※※※※※※※※※※※※※※※※※※※※※ 灯灭了,月光从窗棂透入,流水一般泻满整个房间,地上,似一幅疏影横斜的泼墨。 杨帆又出去“打叶子戏赌钱”去了,这一回天爱奴自然不会再跟踪他。 上一次,杨帆在兵部案牍司查到了“着龙武军派兵押送”这么一句话,当时这支人马押送的人是废太子李贤,去处是蜀中巴州,这与他想查的岭南韶州八竿子打不着,但这已是他能查到的唯一线索。 今晚,他会继续查阅还没看完的有关永淳二年的公文,如果再找不到有关龙武军出京公干的其它线索,他就得针对当年赴蜀中巴州公干的这支人马进行调查了。虽说两地风马牛不相及,可是赴巴州公干的人,未必就不能转道去韶州干些别的。 又是整整大半夜辛苦的查阅,时间快到时,杨帆揉揉发红的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把永淳二年所有的兵部公函全都看遍了,那一年,龙武军出京的唯一记录,就只有押送废太子李贤入巴州这一条。 看起来,他只能从这条线索着手了。 杨帆走到窗边,微微启开一道缝隙,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向黑沉沉地天际望了一眼。天地依旧一片茫茫,但这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晨曦就快出现了。 杨帆长长吐一口浊气,回首看了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案牍,轻轻翻下楼去,像一只夜莺般投进了茫茫夜sè当中……P:求票支持!!! 第三十二章 私奔风云 一大早,杨帆照常去开坊门,今儿是月末最后一天,明天起就要由他人轮值了。 似乎一切如常,开坊门时,他依旧被人撞得风中芦苇一般摇曳,被胆大泼辣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揩油,换来一天的好心情。 走在街上,小吃摊主们依旧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只有经过修文坊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时,略略有些不同。那处棚子冷冷清清的,宁姊今天没有一早出摊,杨帆知道,她今天一定是忙活退婚的事情去了,因此也不担心。 但是当杨帆回家吃过天爱奴调制出的清淡小菜、熬出的香甜米粥,赶到坊正府里应了差事,开始今天的巡察游弋时,他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街头巷尾,总有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看他,神sè相当的诡秘,可是当他走过去时,这些人却马上顾左右而言它,不咸不淡地扯起了闲话。 杨帆有点发毛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杨二。” “黄员外。” 杨帆微笑着站住行礼。 迎面走来的正是黄招平黄员外,黄员外极其圆润的身子走得很是轻盈,仿佛一只皮球似的,颤呀颤的弹到他的身边,一张胖脸笑得天官赐福一般。 杨帆有些意外,黄员外平素与他街头碰见,一向不怎么打招呼的,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忽然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黄天官笑吟吟地开口了:“杨二,怎么两眼都是血丝啊,昨晚没有睡好么?” “哦,黄员外,我……” 黄员外根本没想听他的回答,马上接笑道:“呵呵,年轻人嘛,不要害羞,某可是过来人了,这种事情,还是要悠着点好,要爱惜身体,啊?” “呃……员外说的是……” 黄员外圆润地从他身边飘了过去,那步态,那风情,仿佛前方路上有一座山峰,山峰下有一道竹篱,竹篱内有一丛秋菊,胖胖的黄员外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五柳先生,正悠然行去,篱下采菊。 杨帆望着黄员外的背影,如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他正觉有些古怪,担着菜挑子出摊的宋二伯看见了他,便站住脚步,笑道:“杨二,听说你家自己开伙做饭了啊,可要买些菜么?” 杨帆一怔,昨天傍晚时分自家飘起一道炊烟,这就有人注意到了?莫非这宋二伯乃是一位隐居不出的世外高人,有事没事的就站在他家土墙上四下望气? 一身粗布衣裳,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宋高人笑道:“菠菜、茭白,莴苣、蘑菇、苜蓿、荠菜、金针菜,都是新鲜的,你看看挑点儿什么。” 杨帆迟疑地道:“这个……,二伯,我身上没带钱,下回吧,下回再照顾你的生意。” 宋二伯从挑子里拿出一把韭菜,递到杨帆手里,很慈祥很得霭地道:“你现在花钱的地方多,想来是有些拮据的。需要了就跟二伯说一声,怎么也不差你那一口。喏,这把韭菜送给你,回去剁个菜馅炒个鸡子儿什么的,味道极好。” 宋二伯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嗓门道:“二伯跟你说,韭菜这东西,补肾壮阳喔。” “嗯?” 杨帆正诧异间,宋二伯已带着一脸蒙娜丽莎的微笑,挑着担子扬长而去。 杨帆慢慢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原因所在:“马桥!这厮那张破嘴,就没个把门儿的么?” 杨帆一俟想清缘由,愤愤然便去寻找马桥,走了两条巷子,还没找到马桥踪影,迎面忽有一个绿衫少女姗姗走来,这少女发梳百合髻,领一条大黑狗,“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杨帆一看正是小东姑娘。 “不好!”杨帆yù待要躲,小东已然走到面前,杨帆正要欺她眼神不好,硬着头皮与她擦肩而过,小东看一看他,却迟疑站住,唤道:“可是杨家二郎当面?” “啊!啊啊!小东姑娘啊!” 杨帆苦笑站定,打个哈哈,仿佛才看到她似的,笑脸迎上,说道:“正是杨帆,小东姑娘,你这是到哪儿去呀?” 小东蹑着猫一样的步伐贴近了,直到杨帆能清晰地数出她鼻尖和两颊的雀班数目,才眯着眼喜道:“啊,果真是二郎。” 欢喜的神sè一闪即逝,少女脸上又换了一副幽怨的神情,幽幽地眯着杨帆道:“二郎好不绝情,奴家对二郎一番情意,二郎心中当真不知么?你平rì里装捏作傻,奴家只道你不想太早成亲,也不怪你,哪知你却与一商贾女子勾搭私奔。” 小东说着,抽抽答答,两行珠泪便滚滚而落。 杨帆慌了手脚,前后看看,慌张劝道:“小东,你不要哭啊,你这般模样,叫人家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样了你,你……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小东把泪一收,挺起平坦的胸膛,朗声道:“二郎,此间没有旁人,咱们把话说清楚,你说,人家容颜相貌、xìng情品xìng,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商贾女子?你说!” 小东先天近视,再加上常做针线活的缘故,还有些对眼,这时她的两只眼睛一致对内,双眼焦点专注地交叉在杨帆的眉心,杨帆被小东姑娘犀利的眼神彻底击败了。 他像一个始乱终弃,终被苦主找上门来的登徒子似的,惭愧的无地自容,低着头,忏悔似地说道:“小东,你是一个好姑娘,勤劳、能干,xìng格温柔,心地善良……” 杨帆不敢与之对视,稍稍抬起眼睛,盯着对方的鼻尖,数着点点雀斑,用最真诚的语气道:“你的眉毛像天边的云一般高洁,你的眸子像雾夜的星辰一般明亮,你的模样就像迎chūn的花朵一般俏丽,你的身材就像我手里的这把韭菜一般稚嫩……” 小东姑娘抹抹眼泪,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杨帆叹了口气,深沉地道:“也许……这就叫缘份吧。小东姑娘,你我二人,是有缘无份呐。你看,你家境富有,而我只是一个坊丁,家徒四壁。你xìng情温柔,勤劳能干,而我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我怎么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好姑娘,自惭形秽,自惭形秽。” 小东姑娘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脯,黯然道:“你不用哄弄我,我知道,我……太瘦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杨帆赶紧否认:“小东,你可不要这么想,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这坊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四坊八乡,有口皆碑呀!你看……” 杨帆一指那只正在小东姑娘膝下摇尾献媚的狗狗,:“你瞧,连狗都喜欢你!” 小东姑娘忿然道:“偏是二郎不喜欢我,有眼无珠,连我家大黑都不如!” 杨帆连声道:“是是是,杨某没眼光、没福气……” 小东姑娘拂身便走,杨帆一把拉住她道:“且住,那是一棵树。” “不用你管!” 小东姑娘甩开他的手,愤愤离去,杨帆暗暗吁了口气,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走出去不过三步,已然走远的小东姑娘突然站住,高声道:“杨二,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连狗都喜欢我……’,你是不是说我瘦得像一把骨头?” 杨帆拔腿就跑,后面传来小东姑娘气极大吼的声音:“大黑,给我咬他!” “汪!汪汪……” 杨帆抱头鼠窜,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花家针织坊的花大娘高亢尖锐的咒骂声就从她家院子里响起来:“杨二这个缺德带冒烟的死东西……” P:求票! 匹夫的江湖 开书十多天,读者印象前三项才分别出现一个八百多,两个一百多的读者印象,大家对这个似乎不太关心,虽然它每天都可以投一次,所以只是一些老书友点了印象,第三项还是搞笑的“不要男主!” 然后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了近两百个有志一同的印象:“索然无味!” 何等不易,俺在书群里招呼半天,那帮大爷都懒得去点一下读者印象呢,有人能一夜之间号召这么多人去点同一印象给关关刷恶评,这份热忱和能力不能不让人佩服。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有时候拼,月初零点到零点半,大家零零散散的投票,明明让我的数在第一,然后半小时候突然密集的投票使得一些书突然冲到第一,又或者当大家都睡下,夜猫子们在半夜三四点钟突然不约而同投下的。 这让我想起了被起点删,然后半小时内再度拉回依旧第一的牛人,确实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书mí,就有帮着喜欢的作者yīn人的义务。 我想起了在八卦周刊上看到的有些歌手歌mí的互相攻讦,莫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然而,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的书友也没有,比如贼喊捉贼!比如内间!比如冒充我的书友,去他自己的书评区骂他自己的读者,以jī起大家愤慨!比如建个书群,似模似样地对话一番,其中一位冒充本人,以大哥的姿态指斥挥遒,授意“小弟”去给别人书评区捣乱,然后复制聊天内容发到书评区恶心人…… 这些年,经得多了,见得多了。 关关一介匹夫,没有小弟,只有书友,我觉得每一个喜欢我书的、投票支持的、订阅支持的、打赏的,所有的读者,都是衣食父母,是朋友,从不敢狂妄以小弟视之。我的书群也是zì yóu随便的,从来不定期查你的订阅,查你的票投没投给我,等等等等。 但是人与人不同,有些人是喜欢做“小弟”的,是喜欢被人这么管着的,并且沾沾自喜! 今天能有这种伎俩,来rì再要刷票否? 孩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写书这些年,经历的多了,魑魅魍魉见多了,这些东西不可能打击我的自信,而且我是那般相信,这本书的质量我很满意,这本《醉枕江山》写的极好,无论是人物的塑造,情节的设计,对未来情节的勾划,我都自信且满意,它一定会是个很jīng彩的故事,比许多作品都jīng彩的故事。 本来不想在意这些人干的龌龊事,不过有些书友注意到了,并且提出了这个问题,所以这里我表个态。 我的书是新书,才发表不到半个月,有人来刷恶印象,看来是有些忌惮什么了,这让我很开心,因为你们是变相地承认我的这本书对你有威胁。如果它默默无闻,相信就算我抱着你的大tuǐ去求你,你也懒得跑到你不看的书上去点一个读者印象。 有人感到害怕,这是很开心的事。 各位书友,那个读者印象,每个号每天都能重复选一次的。 请书友们在书页简介下方点击添加印象----然后点击书友印象中的《又一经典》,咱把恶评刷下去,如果那些人愿意,就每天到我的书里签到,继续刷恶评,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yīn人大业中去吧~ 最后,给yīn人小弟们提供个更好的刷恶评办法,那就是投评价票,叔现在是99%的十分好评,而且我的书还未上架,没有订阅的评价票,那是我的书友们一票两块钱地对关关投出的心意。 你们刷评价票去吧,那个快一些,你拿一两千块,刷地一下投下去,叔的作品评价就完蛋了,见效多快啊!还有,你就是投一万块钱的评价钱,作者也拿不到钱的,这个全归起点所有,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让叔占了你的便宜。 最后,各位书友们,票请继续支持,争取更多的读者成为我们的书友! 大家一起看书,一起快乐! 我们在阳光下快乐地笑,蛆在yīn沟里快乐地笑! 我的书能让喜欢我作品的和不喜欢我作品的都快乐,这部作品将多么伟大啊! 不是俺自恋,它实实在在是一本好书! 写书这么多年,看书这么多年,我有这个自信, 请期待! 大家一首好歌:《匹夫》 轮不到我们来做 英雄来去就那么几个 满口仁义道德 背地你我明白 咱们哥儿们别啰嗦 要钱没有人一个 情义无价兄弟不嫌多 冷面热情热血 有人就有江湖 什么因结什么果 大口喝吧大声吆喝吧 难得是快活 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为争口气而活 要钱没有人一个 情义无价兄弟不嫌多 冷面热情热血 有人就有江湖 什么因结什么果 大口喝吧大声吆喝吧 难得是快活 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为争口气而活 生不带来死也不带去 难得是快活 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为争口气而活 大口喝吧大声吆喝吧 难得是快活 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为争口气而活 生不带来死也不带去 难得是快活 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为争口气而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难得是快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为争口气而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们还活着 不多说话不是没嘴巴 为争口气而活 (这首歌,我喜欢听,唱着也特有味道,哈哈,臭美一下 C!。 第三十三章 偏遇无赖小人 被狗撵了四条街的杨帆气喘吁吁,总算是摆脱了那只花家恶犬,这时瞧见前边树下有两个坊丁正在下棋,杨帆向他们问了一下,才知道马桥正在第四曲常瞎子家里拔火罐。 杨帆到了常瞎子家,常瞎子茫然地向门口看了一眼,问道:“来了呀,请稍候片刻,一刻钟就好。” 马桥趴在榻上,光着脊梁,后背上满是一只只竹筒,正咬牙切齿地忍痛,看见杨帆,招呼道:“小帆也来拔罐么?看你那张乌鸦嘴,胃寒胃寒的,我现在受风了,嗬!肩膀一动就疼。” 杨帆哼了一声,在旁边坐下,板着脸道:“马桥,你给我说清楚,坊间那是怎么回事?” 杨帆呼名道姓地叫他,这分明就是生气了,马桥听了一脸茫然地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生气?” “什么事?” 杨帆怒不可遏地道:“咱俩昨儿晚上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亲口答应我,绝不把我……把我家里有位姑娘的事情告诉外人么?” 马桥道:“对啊,我是这么说的,怎么啦?” 杨帆怒气冲冲地问道:“你敢保证,对谁都没说过?” 马桥眨巴眨巴眼道:“对啊,我根本就没对……,哦!我跟我娘说过。” 杨帆瞪着他,马桥理直气壮地道“我娘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刘大娘,她的确不是外人……” 杨帆有气无力地道:“可是什么事儿只要被你娘知道了,也就等于全坊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娘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所听到的希罕事儿告诉她所遇见的每一个街坊……” 杨帆yù哭无泪地道:“仁兄,令堂大人的xìng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马桥心虚地吱唔:“你……你怕什么,不就是私奔么,谁在乎呀?再说,咱坊里的人还能不向着你?你放心,这事儿再怎么传,那也是坊里头的人嚼嚼舌根子,绝不会有人把这事说与外人听的,真有外人打听,大家伙儿还得帮你遮掩呢。” 常瞎子马上竖起耳朵,认真倾听起来,私奔这种事,太有趣了! 杨帆听得一阵无语,马桥这话倒是实情,当时理学未兴,民间对于情爱之事热衷于传扬、促合,即便是有些不合礼法,百姓们也只是津津乐道,少有人会去求全责备。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既没有来自朝廷方面的责难,也没有民间士民的声讨,李靖和红拂女私奔,更是被唐人津津乐道,赞美不已。私奔在唐人眼中是一种很浪漫的爱情故事,根本不会有道德君子跑出来口诛笔伐。 再加上,当时的人地域观念极其强烈,街坊邻居、同乡故里,只要一俟知道这个身份,先就亲近了几分。杨帆这事,坊里人肯定向着他说话。大家想想现代jǐng察去山村解救被贩卖妇女时所遭遇的阻力,就能想像当时人们是如何的帮亲不帮理。 问题是,杨帆这位“娘子”,可不是真的私奔女,杨帆当然心生顾忌。不过事已至此,从坊里百姓们的反应来看,倒是没人联想到前几天搜捕的那个朝廷钦犯身上。天爱奴在他家里住着,就算从不出门,早晚也会被人发现,经此一事,说不定反倒成了掩护她真正身份的绝好借口。 想到此处,杨帆的怒气也就消了,饶是如此,瞧瞧马桥那副德xìng,杨帆还是忍不住道:“你呀,当真是成事不足…… 马桥赶紧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败事有余!” 面对这样一个主动承认错误的人,你还能说什么呢? 杨帆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抓住他肩膀一个竹筒向上一拔,马桥非常配合地“惨叫”一声,赔笑道:“不气了吧?” 马桥拔完了火罐,呲牙咧嘴地和杨帆离开了常瞎子家,刚刚走到十字大街,远远的就有一行三人缓缓走来,马桥闪目一瞧,不禁叫道:“哎哟,小宁回来了,我去问问她退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杨帆扭头一看,只见面片儿和面片儿娘一左一右,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向坊中走来,忙也举步迎了上去。 “孙婆婆,王大娘!” 杨帆和马桥迎上去,先向孙媒婆和面片儿娘打声招呼,然后双双把目光投向江旭宁,江旭宁轻轻摇了摇头,神sè黯淡。杨帆和马桥心中一紧,因在路上,不宜多问,便跟在她们身后,往江旭宁家中走去。 几人进了江家的门,面片儿倒了几碗凉开水端上来,孙婆婆和面片儿娘脱了鞋,盘膝坐到榻上,杨帆和马桥挨着榻边坐下,小心地问道:“孙婆婆,与柳家商量退婚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孙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据说,就连面片儿娘和她爹当年的婚事,也是这老婆子一手撮合的,她是这修文坊里资历最老的一个媒婆。 孙婆婆咂巴咂巴已掉光了牙齿的嘴,叹气道:“哎!老身做了一辈子媒人,不知说合了多少对夫妻,没想到终rì打雁,终被雁啄了眼,临了临了,瞎了这双老眼,竟把宁儿许配了这样一个畜牲!” 老太婆说着,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面片儿娘沉着脸sè,本来也是满脸的不愉,不过一见孙婆婆这样,赶紧拉住她,解劝道:“阿婆且莫如此,想当初订亲的时候,那柳君璠我也是见过的。 那时他的父母还健在呢,瞧着这孩子挺好的一个后生,谁会想到今时今rì他竟变成这样一副模样。阿婆,不只是你看走了眼,我也是看走了眼啊,阿婆无需自责,咱们如今,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才好。” 杨帆听了这二人之间的对话,小声问面片儿道:“宁姊,那姓柳的不答应退婚?” 面片儿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紧抿着唇,轻轻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马桥急不可耐地道:“大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你给我们俩说说呀,这么多人,总能商量出个办法。我跟小宁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帆也当小宁是亲姐姐一样,全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面片儿娘叹了口气,说道:“今儿一早,老身就和小宁去找阿婆,说明了情况,阿婆听了也很生气,就陪我们娘俩去柳家商议和离的事情。结果到了柳家,那柳君璠坚决不肯和离,甚至当着小宁的面就说,就说……” 面片儿娘说到这里,浑身哆嗦起来,面皮子铁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孙婆婆接口道:“那小畜牲说,只等小宁嫁过去,就要往死里折磨她。” 杨帆和马桥登时气炸了肺,杨帆怒道:“这个无耻败类!堂堂男儿,为人面首,伏在女人胯下摇尾乞怜,求些施舍度rì,这样的货sè,宁姊若嫁了他,岂不是一生一世都要受委屈。他不愿和离,咱就离不得么?” 孙婆婆道:“小旭啊,你刚回大唐不久,有所不知。咱大唐律法,固然有夫妇和离这么一说,可是和离和离,就在一个和字,两下里都同意,那才成,要不然怎算是和离?那姓柳的恨小宁当众刮了他的脸面,心中怀恨,怎肯放过小宁? 再说,他这等没骨气的破落户儿,虽与那姚夫人媾和,终究是激ān夫yín夫,姚夫人肯为他生儿育女么?他舍了小宁这样的好姑娘,还到哪里去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小娘子?他自然是不肯和离的了。” 马桥追问道:“孙婆婆,那不肯和离,就再无分手的法子了么?” 第三十四章 这是男人的世界 孙婆婆摇摇满是白发的脑袋,怏怏地道:“别的法子,都不成的,还有一个法子,就是由男方‘出妻’,你想,咱要和离他都不肯,他会主动休妻?再一个……就是经官了。” 杨帆双眼一亮,道:“着哇,他不肯和离,咱就经官!我和马六都是人证,咱告上官府,我就不信,他这等卖身求食的乞索儿,在官府里面还有关系。” 孙婆婆摇头道:“难!难!经官……难呐!夫是妇天,女要告夫,不管有理没理,先判徙刑两年,即便如此,也告不赢的,男人在外勾三搭四,不比妇人不守规矩,官府岂会判你分离?官府判离,只有两条,‘义绝’、‘违例’,宁儿一条都不符合呀。” 杨帆和马桥面面相觑,这里边的道道儿,不是专业人士还真搞不懂,两人一头雾水,最后还是杨帆忍不住,率先问道:“阿婆,这‘义绝’和‘违例’是指什么?” 孙婆婆道:“‘义绝’,就是说,对对方的族人犯了殴杀、激ān杀、谋害之罪。‘违律’,就是说违反了大唐律的婚姻,比如说律法不准同姓成亲,而夫妻二人偏是同姓,如此一类的婚姻,便不合法,须得判离……” 杨帆蹙眉道:“如此说来,这两个法子确实用之不上,可那姓柳的如此龌龊卑劣,明明不是良配,难道……想离就离不了?” 孙婆婆幽幽地叹息道:“这天下,是你们男人的,也是向着你们男人的,妇道人家哪有说理的地儿。” 现代人都说唐朝女子社会地位高,其实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朝代而言的,她们的社会地位不可能高于男人或者与男人平等,而史书中得以留存的一些女人张扬跋扈的故事,恰恰是因为那不是普通现象,才成为传奇。那些跋扈娘子,哪个不是有一个极硬气的娘家?其中十之仈激ǔ,都是皇家公主,普通女子比得了么? 唐律规定,夫妻互殴,妻子刑重。状告丈夫的,不管有理没理先判两年。 明清时候更甚,夫妻互殴,不管有伤无伤,妻子立杖一百,甚至,丈夫在追打妻子的过程中自己不小心磕碰而死,都要判处妻子极刑。而妻子告夫,先杖一百,判刑三年,然后才审你那丈夫是否有过,如属诬告,妻子立即处以绞刑。 丈夫在外寻花问柳,与人苟合,固然风评不佳受人鄙视,却是没有罪的,所以昨rì江旭宁虽撞见柳君璠与姚氏夫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真闹将起来也无从处置。 可反过来,要是柳君璠告面片儿与马桥不清不楚,属实的话要判刑两年,若是假的,这场官司打下来,她的名声也要毁了,她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名声一旦臭了,处境如何难堪,可想而知。 二人听罢孙婆婆的解释,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马桥喃喃道:“如此,小宁就只得嫁了那个浪荡无行的柳君璠不成?” 面片儿激灵一颤,大声道:“不!我宁可死,也不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面片儿一咬牙,急退两步,一反手就从窗台上的簸箕里抄起一把剪刀,王大娘惊道:“乖女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想要抢过女儿手中的剪刀,可是见她剪尖已然抵着身体,生怕上前抢夺她立即自杀,急吓之下,脸sè已苍白如纸。 孙婆婆也惊站起来,面片儿忍了很久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泣声道:“阿母,那rì,女儿亲眼看见他在那姚姓妇人面前毫无骨气的样子,他……若是在外寻花问柳,那也罢了,算是他男儿家的本事,女儿都能忍得,可他如此没有出息,我难道要跟他一样含羞忍辱,乞人口食不成?” 面片儿把剪刀一立,沉声道:“阿母勿惊,女儿不会自寻短见的,我只是要划花了自己的容貌,谅他姓柳的,也不会娶一个相貌凄厉如鬼的女子。” 王大娘惊道:“女儿万万不可,总有办法可想的,你若划花了相貌,将来还有哪个男人肯要你。” 面片儿道:“阿母,女儿就算一生嫁不出去,又或嫁个山野粗汉,也胜似跟了一个这样的男子,容貌便丑得像个鬼,女儿至少也能挺直了腰板做人,若是不然,纵有花容月貌,活着也似一鬼!” 杨帆劝道:“宁姊,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咱们再商量商量……” 话犹未了,他突然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把夺下了江旭宁手中的剪刀。杨帆这一闪身形虽然快极,但是众人正唯恐江旭宁狠下心来划花了自己面孔,注意力并未放在他的身上,再说少年人身手灵活也不希奇,因此并未生疑。 孙婆婆又惭又羞,这桩婚姻是她一手撮合的,眼见闹到这样的地步,孙婆婆脸面上很是无光,便对江旭宁道:“宁儿,你可千万不要做此想法,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咱们再商量商量。” 孙婆婆思索了片刻,拉住江旭宁的手,对面片儿娘道:“苏坊正家里大郎的婚事是老身一手撮合的,在苏坊正面前,老身倒还有些面子。既然咱们自己不能让那姓柳的同意和离,老身就去一趟苏坊正家,请苏坊正出面,或许可以压得那姓柳的回心转意。” 面片儿娘喜道:“这可好,那就麻烦阿婆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打开来,从里边捡出一串大钱,塞到孙婆婆手里。孙婆婆颜面无光,哪里肯收,不禁连连推拒。 面片儿娘道:“请托办事,哪有不花钱的,阿婆且拿着,不管是买只鸡鸭,提匣点心,总不能空着手登门!” 如此推托再三,孙婆婆便收了钱,道:“既如此,老身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事不宜迟,老身这就去苏坊正家里走一遭。” 她看看泪痕未干的江旭宁,轻轻叹了口气,又安慰道:“宁儿,你且安心等着,阿婆请苏坊正出面,这各坊的坊正,本身都是坊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互间又通着声息,如果苏坊正肯出面,就能说服那永泰坊的坊正向柳君璠施压,迫他就范。” 江旭宁噙泪屈身道:“阿婆,宁儿的终身,就拜托与阿婆了。” 孙婆婆点了点头,颤巍巍往外便走,杨帆忙对马桥递个眼sè,叫他留下安抚江旭宁,免得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自己则赶上去,搀了孙婆婆往外走。 杨帆一路走一路问道:“阿婆,那姓柳的到底怎生说的?” 孙婆婆听了,脸上浮起一片怒sè,说道:“老身说了一辈子媒,还没见过这样无耻的男子。那柳君璠根本就是个无赖,他说:要和离也成,等他玩腻了、把人玩残了,自然就会休妻。这人根本畜牲不如,与他商量和离,是对屠儿说放生,怎么可能?” 杨帆听了,心中攸地掠过一丝杀意,暗暗忖道:“若是孙婆婆能请得苏坊正出面,叫那柳君璠好说好散倒还罢了,若是不然,我便宰了那个畜牲,也不教宁姊落入火坑,一世不得翻身!” 杨帆一直把孙婆婆送到苏坊正家里,苏墨涵倒是挺仗义,再说江旭宁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听说她那夫家如此的不堪,苏坊正心中也甚是鄙夷,当下一口答应,立即便去永泰坊,找那永泰坊坊正共同出面。 杨帆得了准确的信儿,先送了孙婆婆回家,又赶回面片儿家,向她说明情况。听说苏坊正答应出头,江旭宁重又萌生了希望,情绪这才缓和下来,杨帆和马桥又婉言解劝了一阵,这才双双告辞。 P:周一了,向诸位书友诚求票支持!周一了,向诸位书友诚求票支持!周一了,向诸位书友诚求票支持!周一了,向诸位书友诚求票支持!周一了,向诸位书友诚求票支持!周一了,向诸位书友诚求票支持! 第三十五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杨帆回到家里,一推门便嗅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幸福的感觉,便向厨下扬声唤道:“阿奴,我回来了!” 奇怪的是,厨下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杨帆奇怪地走过去,探头往厨下一瞧,里边根本没人,杨帆再一回头,不禁吓了一跳,天爱奴正幽灵似的站在他身后。 杨帆骇然道:“你怎么跟个鬼似的,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天爱奴瞪着他,道:“出事了!” 杨帆怔道:“出了什么事?” 天爱奴嗖地一下闪到门口,贴着门缝向外看了看,又嗖地一下飘到他的面前,小声道:“我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哦?” “我发现经过你家门口的人,都会很好奇地往里边探头探脑。” “哦?” “我还发现,那些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哦?” 天爱奴脸sè凝重地点:“你说,会不会我在你家的消息已经泄lù了?” 杨帆心虚起来,忙道:“你想多了,这坊间百姓各过各的rì子,谁会多管他人闲事?” 天爱奴摇头道:“不然,你本单身男儿,家中从不起伙,突然开始自己生火做饭,落在有心人眼中,难免会生起疑虑……” 杨帆干咳两声道:“你不用担心,我说过了,这坊里绝不会有人多管闲事。再说你这副模样儿,就是有人见了你,会相信你是个女贼吗?” 天爱奴犹自不放心,凝视着他道:“真的没有事?” 杨帆正sè道:“绝对没有事,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天爱奴叹息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 杨帆郁闷地道:“我的人格有这么差么?” 天爱奴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有人格么?” 杨帆瞪着她问道:“饭做好了么?” 天爱奴奇怪地看着他道:“你居然还吃得下?” 杨帆道:“为什么吃不下?根本不会有事,你想想,如果你在这儿的消息真的泄lù了,我岂不也要受到牵连?我既然不怕,你担心什么。” 天爱奴歪着头仔细想想,展颜道:“不错,这个理由着实令我放心许多,那么……吃饭吧!” 昨rì他们和搬新家燎锅底差不多,自然要隆重一些,今天就不可能大鱼大肉了,不过哪怕是寻常的菜式,经过天爱奴那双妙手烹调出来,也是sè香味俱佳。杨帆一见满桌佳肴,不由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道:“来来来,吃饭吃饭。” 天爱奴微微一笑,道:“不急,我还有一盘大菜没上。” 杨帆停了筷子,讶然道:“还有一道大菜?” 天爱奴探手从矮几下mō出一个包袱来,轻轻地推到了杨帆面前。 杨帆狐疑地看了天爱奴一眼,放下筷子,将那包袱打开,灯光下,顿时腾起一片珠光宝气,氤氲生辉。两方翠玉、一挂明珠,另有金锭银条若干,杨帆惊讶半晌,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天爱奴。 天爱奴道:“今天,我出去了一趟,带了些东西回来。” 杨帆将包袱缓缓掩起,重新推回几案之下,镇静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礼!” 天爱奴道:“我说过,救命之恩,当有厚报。这是我给你的谢礼。”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问道:“你要走了?” 天爱奴轻轻颔首,杨帆道:“前rì叫你走,你不肯走,今rì怎么突然又想走了?” 天爱奴嘴角轻轻一勾,道:“我说过,女人随时都会改变主意,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 杨帆吁了口气,道:“这坊中盘查虽然不严,可是京中却不然,各处城门处对于出城的人盘查还是甚为严格,你肩上有伤,很容易暴lù身份,不如等伤势养好……” 天爱奴截口道:“要养好伤,非是一两rì功夫能够办到的。只要我能行走自如,出城么,对我来说,绝不是问题。” 杨帆默然片刻,展颜笑道:“也好。既然明rì就将分别,筵上岂可无酒。” 天爱奴道:“好,我虽有伤,饮酒却是无妨,我去取来。” 杨帆伸手虚按,说道:“你且坐着,我去取酒。” 杨帆欠身yù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自院中响起。今rì街坊诸般诡异,已令天爱奴生起戒心,这时一听脚步声起,她的目光立即jǐng觉起来。 杨帆在看她持箸的手。 她的手指修长、纤秀,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持箸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兰花绽放般一动,已由持握变成了反握,右手食指轻轻抵前,拇指按在上方,尾指勾住筷尾,筷尖斜斜指向杨帆的右xiōng心口,变成了一个标准的握剑姿势。 她当然不是想要对付杨帆,她微微侧着头,左耳正倾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杨帆相信,当她暴起反刺时,手中的竹筷将势如闪电,笔直地刺入进门者的咽喉,她不只是杀鱼很快,杀人更快。 杨帆马上问了一句:“谁?” 门外的人这回没有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他先说了一句话:“小帆,是我,马桥!” 声落,门才拉开,马桥迈步走了进来。 一进门,依旧是一张矮几,依旧是男女对坐,依旧是灯下用餐,情形一如昨晚。 马桥“哼哼”两声,道:“你们正吃饭呐,弟妹,打扰了啊。” 天爱奴手里的筷子“当”地一声跌落桌上,张口结舌地道:“弟……弟妹?” 杨帆赶紧站起来,抢过去挡住马桥的视线,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桥绕过杨帆的身子,瞧瞧桌上的饭菜,连声赞道:“哎呀,弟妹真是好手艺,这饭菜做得好香。” 天爱奴瞪着杨帆,杨帆忙道:“马六,别胡说八道的,我们还没……那啥呢。” 杨帆一边说,一边扭过头去,挤眉弄眼地向天爱奴打眼sè:“阿奴,你先离开一下,马六来,有事跟我相商。” 天爱奴缓缓站起,狐疑地瞟了杨帆一眼,姗姗走向后门,杨帆拉着马桥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桥见天爱奴走了,脸上强装的笑容顿时敛去,叹口气道:“还不是因为小宁的事么。” 杨帆动容道:“苏坊正那边有消息了?莫非姓柳的还是不肯答应?” 马桥道:“苏坊正去了永泰坊,见到了那里的莫坊正,莫坊正听苏坊正说明了去意,便大觉挠头,说是此事甚不易办。” 杨帆道:“那是何故,那姓柳的混到这般地步,在坊里应该没甚能耐才是。” 马桥道:“不错,那姓柳的的确没有什么能耐。不过,他虽没甚么能耐,他傍上的那位姚氏夫人,却是大有来头。” 杨帆双眼微微一眯,问道:“那个姓姚的fù人,她是甚么身份?” 马桥道:“那姚氏fù人也没甚么身份,只不过是个孀居的商人fù,不过姚氏夫人的娘……却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 杨帆奇道:“商人fù的母亲,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马桥苦笑道:“姚夫人的母亲,曾经给一个人做过rǔ母。” “谁?” “太平公主!” P:本周醉枕上三江了,请大家在起点首页左侧找到“三江”,点下方的“更多”,或者点书页上方横条中的“三江”,在新打开页面右边位置,有“三江票领取”,点击即可领取,然后在中间位置,有〈醉枕江山〉,其右下方有个“投票”,点击“投票”。 有点麻烦,想必是起点为了防范刷票,诸友劳动一下你革命的小手,多多支持! 谨记,每天都可以领一张三江票,不要今天投过明天就忘记了,稽首!*** C!。 第三十六章 一刀解厄 杨帆大吃一惊,蓦地睁大眼睛道:“竟有此事?” 马桥轻轻点头道:“不错!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太平公主的rǔ母,因为这层关系,少有人敢冒犯她,所以莫坊正便劝苏坊正不要多惹闲事。” 杨帆蹙起眉头道:“那姚氏夫人……应该不会从中作梗吧,你想,那姓柳的若是退了这门亲,岂不正好专心服侍于她?” 马桥冷笑道:“就算姓柳的成了亲,还不是被那姚氏夫人想几时唤去便几时唤去?姚夫人会呷他这份干醋吗?再说,她也只当姓柳的是个玩物罢了,又不是要嫁给他。那rì羞辱得她狠了,这妇人心肠歹毒,恨不得对小宁多加折辱呢。” 杨帆默然片刻,缓缓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如果当rì不是我得罪狠了他们,或许宁姊退婚便不会遇到这许多麻烦。” 马桥道:“算了,别说这些,你也是真心把小宁当了阿姊,才肯为她出头。当rì纵然不曾羞辱他们,以他们的卑劣德xìng,又岂会轻易放过小宁?” 马桥沉默了片刻,又道:“苏坊正倒是挺仗义的,虽知那姚氏夫人有这般身份,还是想试一试,就力邀那莫坊正出面,一同去劝说柳君璠,甚至还替小宁答应,只要他肯退婚,便许他一些钱财,原想着这人忒没骨气,许他些财物,或许他就肯了。 哪知道,那位姚夫人当时就在柳家,她居然从内室里走出来,耻高气扬地讥讽说,一个卖面片儿汤的,那点钱岂会放在她的眼里,小宁嫁那姓柳的是嫁定了,要苏坊正不要白费心机,回来叫小宁准备做新娘子便是。” 杨帆听了,目中顿时掠过一丝厉sè。虽然这番话马桥只是平白的转述,但是他能想像得到,当时那姚夫人该是何等的目中无人,对宁姊该怀有多大的恨意。 这个妇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那柳君璠卑劣无耻、毫无骨气,这样两个人凑到一块儿,面片儿一旦真的嫁入柳家,何只是抬不起头做人那么简单,简直就要生不如死了。 杨帆的手往榻上重重地一按,忽然触及了包袱的一角,心中攸又一动:“宁姊家里那点钱,他们看不入眼,我用阿奴馈赠的这些贵重珠宝,能否买出宁姊的zì yóu身?” 只稍稍一转念,杨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此事有姚夫人从中作梗,就算柳君璠肯,她也不肯。自己只是一个坊丁,宁姊只是一个卖面片儿的,突然拿出这么多财宝,那姚氏夫人只消往官府递一张名贴,说他们涉嫌偷盗,这便成了大麻烦。 再说那柳君璠是个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家伙,可他品xìng虽然卑劣,却并不是一个白痴,如果有人肯拿出这么多财宝赎买宁姊的zì yóu,难保他不会利yù熏心,得寸进尺,想从宁姊身上榨取更多的财富。 马桥见他低头沉思,脸上yīn晴不定,知道他在为江旭宁想办法,便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帆,不用为难,办法我已经想到了。” 杨帆霍然抬头,喜道:“你有办法?” 马桥颔首道:“嗯!我从苏坊正家出来,就开始想办法。那姓柳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嫁了他,小宁这一辈子就毁了,她跟我从小一块长大,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火坑,我思来想去……” 杨帆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要跟宁姊私奔?这倒的确是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嘎?” 马桥的下巴差点儿脱臼,吃吃地道:“这……是好办法?” 杨帆眉飞sè舞地道:“当然是好办法,我早就看出,宁姊对你有些不同一般,想来心中也是喜欢你的。你今既有这个想法,那是再好不过,你们二人私奔,成了真正夫妻,他姓柳的想不离都不成了。” 马桥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几下,说道:“兄弟,小宁现在虽未过门,婚书却已签下了,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是人家的娘子!私奔?亏你想得出,那是触犯王法的,就算我跟她逃了,娃儿都生了七八个,她依旧应该是人家的娘子,除非人家肯休了她。再说,她有一个老娘,我也有一个老娘,你说我们携家带口的,能逃到哪儿去?” 杨帆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不禁问道:“那你说的好办法是?” 马桥发狠道:“‘义绝!’唯有义绝这一个法子可行!我明rì登门,认下小宁的母亲做干娘,以小宁兄弟的身份打上门去,打断他一条腿,不怕他不告官,只要他主动报官,再叫小宁提出解除婚约!” 杨帆瞪着他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你知不知道,你殴伤人命,要坐牢的。” 马桥正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打得轻了,不起作用,怎么也要打断他一条腿,才算合了这‘义绝’的条件。如此一来,我自然要做两年牢的,我马家兄弟多,不愁没人照料阿母,只是我那些堂兄弟都不住在本坊,阿母也不会舍了这幢宅子与我本房兄弟同住,我不在的时候,还请你就近多多照料一下。” 马桥说着,便站起来,向杨帆郑重地一揖。 马桥身上有许多的缺点毛病,但是对父母,他至仁至孝。对朋友,他义薄云天,他就是坊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儿,可谁又规定,仗义负侠、慷慨赴死者,必须要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本领?有大本领者,未必就有这副侠义心肠。 仗义每多屠狗辈!马桥不识字,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是很多懂得大道理的人,在他如许行为面前,怕也要自愧不如。 杨帆怎能让他出头,立即驳斥道:“糊涂!便是你坐了牢,就一定能判离?如果这件事,仅仅是宁姊和那柳君璠之间的事,其实反而好办了,可如今不是有个姚夫人掺合其中么?你想想,只要她一张名贴递到府衙,官府的判决岂会如你所愿?” 马桥呆了一呆,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宁往火坑里跳?不管如何,我要试试!” 杨帆问道:“宁姊现在知道消息了没有?” 马桥摇摇头道:“还没有,苏坊正回来的晚,我一直守在他家的,问清了消息我就奔你这儿来了,还特意嘱咐了他,先不要告诉小宁。” 杨帆点头道:“好!你先回去,让我今晚好好的想想,或许我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如果实在不成,再按你的法子试试也不妨。” 马桥苦笑道:“我马桥是洛阳城里本乡本土长大的人,碰到这等泼皮无赖都无甚办法,给你一夜功夫,你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唉!那我先回去了,别忘了我的托付,如果……我被抓进大牢,我娘那里,你多费些心思。” 马桥絮絮地叮嘱着,被杨帆送了出去。 天爱奴俏生生地立在房中,看着杨帆回来,问道:“他来找你,有什么事?” 杨帆抬起头的时候,一抹杀气已完全隐入了眸底深处。 他轻松地一笑,说道:“没甚么,只是一点繁琐的小事。明天我不当值,一早,我送你走!” 夜sè深沉,梆子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杨帆张开眼睛,月光透窗而入,窗棂上疏影横斜,尤显静谧。 他开始准备起来,打开箱子,从箱底翻出一把解耳尖刀,轻轻插进腰带,连夜行衣都没有穿,今夜不是潜入兵部查阅档案,闯入柳家,杀一个柳君璠如宰鸡耳,用不着如临大敌。杨帆收拾停当,正待离开,身形刚刚一动,忽又凝止,手已握紧刀柄。 后院的门开了,清光泻入,将一道人影映在地上,如窗上疏影,玲珑浮凸。 杨帆吁了口气,松开了握刀的手,天爱奴缓缓走了进来。 天爱奴背光而站,看不清她脸上的神sè,清冷的月光自后照来,衬得她腰如约素,体态极美,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雅致秀丽。 “又要去打叶子牌?” “啊!对对,打牌。” “打牌用带刀么?” “……” “你要去杀人?杀掉那个姓柳的?” P:诚求票,同时,勿忘投今天的三江票,拜谢! 第三十七章 奴家另有妙计 杨帆不语。 天爱奴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倒真是小瞧了你们两个小贼,一个甘为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去做牢,一个竟不惜为她去杀人,市井之间,果然多义气之辈。” 杨帆无法再遮掩了,轻叹道:“阿奴,你回去睡下吧,明rì一早,你就离开了,我的事,你不用管。” “我并不想管,可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走上绝路!你那偷东西都嫌三脚猫的功夫,半夜三更的去杀人,真能成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杨帆笑了笑,道:“或许有,但我想不出!”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如非得已,我并不想杀人。其实,我本想用你赠我的珠宝,换回宁姊zì yóu之身的……” 天爱奴微微侧了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杨帆,那些珠宝的价值,杨帆这种市井儿不见得能准确地估出价值,但他一个做小贼的,多少能猜出它的大概价值,这么一笔财富,他竟可以为了一个非亲非故亦非情侣的女人而轻易舍弃? 天爱奴微微地一剔娥眉,道:“我赠你的这些珠宝,虽非极其贵重,却足以让你摆脱贫困,步入小康之家,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娘子,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你……舍得就这样送出去?” 杨帆淡淡地道:“阿奴,或许庸庸碌碌、忙于生计的小民,在你们这些能高来高去的豪侠眼中,是一些蝼蚁般的存在。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重友情、不知义气!明珠一斛,在我心中,并不比亲友一笑更加宝贵!” 天爱奴的眸光更加明亮,反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又改变了主意?” 杨帆道:“因为,这其中有个姚氏夫人从中作梗。这个姓柳的,若是有志气、有本事,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叫他拿这笔钱做营生,很难!而这笔钱够他挥霍多久呢?对他来说,那姚氏夫人才是一座随用随取的金山。 这个无赖行子虽然毫无骨气可言,却谈不上愚蠢无知。如果yòu之以利,恐怕反叫他觉得奇货可居,愈加不肯放手。更何况,有个姚氏夫人从中挑唆,这个法子,行不通!” “所以,你想杀了他?” “杀了他,人都不在了,婚姻自然解除。” 天爱奴微微一笑,道:“说的是,可是真能如你所想这般简单?你也知道那姚氏夫人的身份,如今你们两次登门提出退婚,姓柳的不肯答应,于是他死了,姚夫人会怎么想?如果她知会官府,你说官府会查到谁的头上?” 杨帆咬牙道:“那……我就连她一起杀了!” 天爱奴轻轻摇头:“你们一连两拨人登门吵着和离,知情人除了姓柳的,是否只有姚夫人一个?姚夫人既有这样一层身份,万一她娘跑到太平公主府哭诉一番,官府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大动干弋,你想帮助那位小宁姑娘,结果反而要害了她了。” 杨帆怔住,他实未想到这么做竟然还有如此麻烦的结局。 天爱奴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杀人,就要利用你想杀的人jīng神最松懈的时候出手,动手时要找出他的破绽。才能一击得手。对付一个人也是一样,也要找出他的弱点,你要杀那姓柳的容易,却无法避免后来的诸多麻烦。 这姓柳的极其贪财,要想让他改变主意,还是得从财字上着手。你本打算动用那些珠宝,这个想法没有错,只是,你用错了办法,直接贿之以利,那是行不通的。” 杨帆目光一亮,脱口问道:“莫非……你有妙计?” 天爱奴道:“先点了灯,好么?” 灯亮了,一室昏黄。 天爱奴的半边面孔映在灯光下,晶莹似蛋清,几绺秀发轻轻垂在颊上,晚妆稍乱的她,似乎比平时的清冷多了几分妩媚的味道。 她的眸子像天上的星辰一样明亮,可是看着星辰,不会有看她双眸一般的心动,她本就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小美人儿。 月下看美人,更增三分颜sè。 灯下看美人,与月下看美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则月冷而灯暖,所以同样的美丽看在眼中,便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致,月下诗情画意,叫人品鉴欣赏的意味更浓,而灯下,却容易生起爱慕占有的感觉。 杨帆盯着天爱奴的目光就很热切,却与男女之情全无关系。 天爱奴见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只好开门见山地道:“眼下的问题是,那个无赖贪财好利,可是相对于取之不尽的姚夫人,你这笔钱虽能令他心动,但他未必就肯为此得罪姚夫人。而由于姚夫人的特殊身份,你想动武也大为不妥。” 杨帆迫不及待地道:“阿奴可有良策?” 天爱奴白了他一眼,yòu导道:“如果有一个比姚氏夫人更有钱、更有势力、也更美貌的女子垂青与那个无赖,甚至愿意嫁给他,你说他会不会迫不及待地与你的宁姊和离,而且不惜得罪姚夫人?” 杨帆泄气道:“你也说他是无赖了,我上到哪儿找这么一位瞎了眼的大家闺秀,愿意下嫁与他?” 天爱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真是个笨蛋!你既然舍得将我赠予你的珠宝拿去换取江旭宁的zì yóu之身,难道就不能由它变出一个豪富千金?” 杨帆目光一亮,欣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错!这个主意似乎可行,你让我想想。” 杨帆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地道:“要用这些钱,变出一个豪富千金来,容易。奈何,要找这个装扮豪富千金的人却难。你想,寻常女儿家,谁肯抛头lù面陪我去扮一个骗子?再说那些小家碧玉,纵然愿意帮忙,总不免有些小家子气,又岂能扮得出一位大家闺秀的气派来? 那个姓柳的虽然是个卑劣龌龊的无赖行子,却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这样的女子只要稍一接触,焉能骗得过他?若是雇一个青楼艳jì……,装装豪富千金的派头倒是使得,可她们那副烟视媚行的德xìng,又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了,而且这等人不可靠,也不能用……” 杨帆说到这里,看着对面的天爱奴,双眼一亮,热切地道:“法子是好法子,可要有个合适的人选才能实施。阿奴,还请慨施援手。” 天爱奴又好气又好笑,嗔道:“本来是帮你出主意的,怎么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的。” 杨帆搓搓手道:“临走之前,便做了这桩好事吧。阿奴,你也是女儿身,应该明白,此事关乎一个女儿家的终身幸福,相信你也不忍坐视她跳进火坑。” 天爱奴沉吟片刻,颔首道:“也罢,那我就再帮你一回,此事一了,你的恩情,我可是都还清了!” 杨帆长身而起,长揖道:“阿奴高义,杨某这里代宁姊多谢了!” 天爱奴冷哼道:“少说那些没用的,咱们还是商量一下该如何行事吧!” 一灯如豆,二人对坐,窃窃sī语,将过三更时分,天爱奴掩口打个哈欠道:“成了,明儿咱们就开始行动,明天一早你先去安抚一下那位马姑娘,叫她稍安勿躁,免得坏了咱们的计划。” 杨帆道:“好!只是……” 天爱奴乜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担心甚么?” 杨帆稍一犹豫,才担忧地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会勾引人吗?” 天爱奴杏眼一瞪,杨帆忙解释道:“你不要生气,事关重大,我不能不小心。我是担心……你能让他上钩么?” 天爱奴怒道:“我怎么就不能?” 杨帆嘀咕道:“瞧你那张债主的脸……” 天爱奴幽幽地道:“就他,还用勾引么?” 杨帆怔了怔,抚掌笑道:“不错,这位仁兄只认得钱,只要金银开路,就算是个母夜叉,他也一定千肯万肯,是我多虑了……” 天爱奴的一双眼睛又变成了杀人的利剑,狠狠地瞪着杨帆。杨帆发觉不妙,赶紧往榻上一倒,说道:“睡觉,睡觉,明儿一早还要起呢。”说着一挥衣袖,便灭了灯烛。 天爱奴冷哼一声,返身往外走,拉开后门的时候,清冷如水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她笑的极含蓄,先是红chún微抿,笑意如湖水涟漪般由chún边漾起,渐渐晕满整个脸庞,直达眉梢眼角。 在这静谧的夜,那笑恰似子午时分的一朵昙花,优雅地绽放。 P:诚求票,勿忘三江票! C!。 第三十八章 地头蛇 四合连山缭绕青,三川滉漾素bō明。 chūn风不识兴亡意,草sè年年满故城。 烟愁雨啸奈华生,宫阙簪椐旧帝城。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要知洛阳兴衰,无异要看定鼎大街。 此时的定鼎大街,繁华非常。 平坦的青乌sè的石板铺成一片阔大的平面,把人的视野水一般倾泻开去。 远处,黑sè的屋檐、红sè的巨柱、黄sè的城墙,构成了一副简洁洗炼、庄严肃穆、气象万千的画面,那是巍然傲立的的定鼎门。 高大的墩台、三个门道、东西飞廊、东西两阙和左右马道,由曲尺型的飞廊连接在一起,进入这座庄严肃穆、气势恢宠的定鼎门,迎面便是一条宽一百五十米,长达四公里的大街----定鼎大街。 笔直的定鼎大道像一柄利剑,剑尖向外,直指龙门伊阙,四公里长的定鼎大街仿佛笔直的剑刃,一直沿伸到宫城,剑锷就是皇宫正门则天门,剑柄则是中轴线上的‘明堂’、‘天堂’等一座座巨大的矗立在宫城中轴线上的殿宇。 “明堂”里,是一座硕大无匹的木制佛像,鎏金饰玉,华美绝伦,大佛拈指,即便是那微翘的一根的小指上,也足以站得下十多个壮汉,这座以当朝武后的相貌为原型制作的巨大拂像,面带慈悲的微笑,高高地俯瞰着从定鼎门走进定鼎大街的芸芸众生。 气派无比的定鼎城门和这条宽敞平坦的定鼎大道,始建于隋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是第一个通过这座城门的帝王,而今,大隋不再,但是这座集中了无数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恢宏建筑,依旧发近着它的作用。 贩夫走卒、文人士子、行贾胡商,川流不息,车马骡驴,西域的驼队,共同构成了这繁华的盛世景像。坚硬的青石地面,因为天长rì久的磨擦和辗压,你低头看去,会在上面发现一道道浅浅的辙印。 你能想像刚刚结婚数月,就背井离乡远赴异地去做生意,这一去便是数十年不回家门,等到他的儿子长大chéng rén,在异地与他相遇时,彼此尚未通名报姓以前,居然互不相识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一个人跟着一个小商贾去做生意,分文不取,尽心扶持,忠心维护,数十年如一rì,直到那个小商贾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商贾,这才按照约定,划割出一部分家产给他,从而由一文不名,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甲一方的阔商,再延续他曾经主人的人生道路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这种根本没有官方契约的约定,那功成名就的富商却绝不会毁弃前约,拖欠他的工钱,他也绝不会半途为利所yòu,出卖他追随的主人,这长达数十年的约定,居然全凭一个“信”字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托一贫如洗的卖者,托着一枚祖传的珍稀宝石,标价一百万钱,街头叫卖,却乏人问津,结果忽有一个识货者看见,却勃然大怒,说他如此低价,玷污了此等珍宝,硬是逼着他加价到一千万钱才肯买下的事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这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年代! 将帅的传奇,政客的传奇,游侠的传奇,诗人的传奇,女人的传奇…… 以上种种,则是属于大唐商人的传奇。 现在,天爱奴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富有万金的西域巨贾。 而杨帆则摇身一变,成了她身边最忠实的仆人。 富拥万金的西域少女天爱奴与她忠实的仆人杨帆,此刻正站在洛阳最繁华的定鼎大街上。 这条大街,行人如织,每个走在这条大街上的人,或进或出,都在寻找着生命的契机,博取着富贵与功名,一抒平生的志向。 不管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乞儿苦力,都在这条大道上走着,然后分别进入左右坊内的豪宅或者陋室,行走在同一个天空下,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 在这里,一个红发蓝眼、形容粗犷,穿着土气,牵着骆驼的bō斯人,可能就是一个一掷万金的富有商人;一个看起来衣冠楚楚、摇着羽扇的文人sāo客,可能就是一个身手高明的神偷妙手;一个扶拐而行,白发苍苍的颤巍巍老者,也可能是一个年迈归隐的游侠儿。 大街上是不许做生意的,但是流动商贩比比皆是,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长达四公里的长道,和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与公人们躲着mí藏。 天爱奴头戴雕胡帽,垂纱蔽面,袅袅婷婷,虽然别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仅那站姿、那举止,分明就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幼熏陶出来的贵胄千金,雍容优雅、高高在上。 杨帆现在已丝毫不怀疑她装龙像龙、装虎像虎的本领。 天爱奴蹙眉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置办好全套的行头,豪宅、轻车、女婢、男仆,以及一位贵胄千金应该拥有的一切,要置办这些东西,需要找牙人,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杨帆微微一笑,道:“若论智计百出,我不如你,可是,我毕竟在洛阳城住了这么久,也算半个地头蛇,说起这其中的门道来,你可不如我。找牙人?牙人是要验看买主身份的,试问,是你的身份能见人?还是我这个坊丁的身分能见人?” 牙人虽是帮助介绍雇工、联系买卖奴仆、房舍及各种用具的掮客,不过他们担的干系着实不小,比如说,士农工商是良人阶层,良人是不可以买做家奴的,哪怕他自己愿意,也不可以,如果牙人错把良人当成贱籍卖与人家,一旦事发,官府追究起来,他就要担责任。 牙人还要负责检查受人雇佣者的身份,有些人自卖自身,只是为了混进豪宅,等他进去,便偷了财物逃之夭夭,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也要追究牙人的责任。另外,买家够不够资格使唤奴仆,可以使唤几个奴仆,这都是有规定的,因此牙人必须对买卖双方知根知底。 两人现在的身份当然不可能通过牙人,天爱奴不用说了,那身份见不得人,杨帆现在虽然有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可他那身份是修文坊中一坊丁,突然成了豪门家仆,牙人都是经多见广的人物,岂能不生疑。 天爱奴听了一怔,说道:“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难道咱们要在这大街上一个个的询问,问他们是否愿意被咱们雇佣不成?” 杨帆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怡然道:“这就是地头蛇的本事了,跟我来。” 胡帽垂帷下,天爱奴轻轻撇了撇小嘴儿,轻移莲步,跟上了杨帆。 宽广的定鼎大街两侧,各植着一排高大的槐树和榆树,同后世一些市政官员今儿刨树、明儿栽树、后天再刨树,暗藏sīyù、如此折腾的行为不同,这儿的槐树是从隋大业年间栽下就不曾动过的,因此高大、繁藏,枝干虬结,一看就有一种古老、厚重的韵味。 这里除了晨起散步的人群,似乎是少有人接近的,在榆树后面是一道三宽深的排水沟,排水沟后面便是高达一丈的坊墙,里边就是方方正正的一个个坊了。 天爱奴跟着杨帆来到树下,赫然发现,那高大的坊墙上居然乱涂乱画地写着许多字迹,在这个地方写字的人自然不会是“某某某到此一游”,而是一些别具特sè的小招贴。 “玄空看房宅,六壬断吉凶,mō骨算命,铁口直断,崇政坊十字南大街第三曲,刘瞎子!” “踏chūn秋猎、宴请佳宾,安能没有佳人相伴乎?温柔坊十字北第二家香凝姑娘,会唱曲,会暖chuáng,身材婀娜美激āo娘,哪怕郎君sè如狼,不到天亮不起chuáng。” “严冬将临,寒不可耐,上等木炭贱的吓人,里仁坊七曲二巷薛理,价钱公道,炭质优良……” 长达四公里的坊墙,成了两面巨幅的广告牌子,一路走去,上面写的东西五花八门,内容无所不包,几乎你想找到的一切服务,在这里都能找到。 天爱奴看得叹为观止。 杨帆一路走去,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拿着一支炭条,一一抄录着他想要的东西,忽然,一条小招贴赫然入目,杨帆观之,顿时囧然:“吾之贤妻,无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闵,黑面大口,暴牙眇目。若有寻回者,赏两百钱,决不食言,立字人:修文坊十字东大街西三曲大榆树下萧千月……” P:不厌其烦,继续求今天的票,同时友情提示:三江票不要忘了投喔^_^ C!。 第三十九章 楚狂歌 集贤坊,十字大街,路边有几棵高达十余丈,枝干虬结的大槐树。 树下,几个袒xiōnglù腹的汉子正在懒洋洋的坐着,东拉西扯地聊天。 一辆轻车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锦衣胡帽的少年。 树下坐着的汉子睨了他们一眼,轻车华丽,壮马雄骏,车上珠帘低垂,看不清里边坐着的是什么人,在车辕上,倒是坐着个小姑娘,婢子打扮,容颜也极俏丽。 几个汉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等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车子,车中主人不可能跟他们有什么交集,也不会雇佣他们做什么事情的。 然而,那锦衣胡帽的英俊少年偏偏就冲着他们来了,少年很英俊,笑得很阳光,他浅浅笑时,颊上还有两个mí人的小酒窝儿,于是一个大汉便盯着他华丽的衣袍,暗自腹诽:“一个大男人,笑这么好看,不如去温柔坊做个兔相公吧!” 树下这些人是一群闲汉,一些市井恶少,有时候他们会向店家敲诈勒索些饭食,东西不多,罪行不大,叫店家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罪过判不了他们,一旦告官,只会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他们是游走于违法、犯罪边缘的专家,很会拿捏其中的分寸。 有时候,他们也会做些真正触犯刑法的事情,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替人拼命,充当一个廉价的打手,尽管他们是些人所不耻的市井无赖,但是只要接下了买卖,即便形势再不利,他们这时也绝不会胆怯逃跑。 君子重然诺,这些市井闲汉更重然诺,因为信和义,就是他们生存的全部价值,如果他们连“信义”都失去了,他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将连存身立足的根本都彻底消失。 胡帽锦袍的俊美少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朗声问道:“怎么,你们都不做生意的么,见了主顾上门,不打声招呼?” 坐在树下石上的那条大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个大汉无异是这些人的首领,一群人坐在那儿,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谁是领头的,领头人未必生具异像,可是他总会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至少从他的举止和旁人对他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些端倪。 这些人都是些市井恶少,泼皮无赖,自然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但是能从其中脱颖而出的混混头儿,必然有其不凡之处。 他看了杨帆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不知令主人要雇佣我们做些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杨帆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其他几个目光饱含侵略xìng的大汉,投注在他的身上。眼前这条大汉身长八尺,黑黝黝的一身肌肤,看起来铁一般结实。这等人没有名师调教,或许没有一身高明的本领,但是就凭这一身蛮力,这结实的身体,等闲几条大汉怕也近不得他身子。 他的两条手臂足有常人的大tuǐ粗细,两行墨黑的大字就仿佛写在庙宇门口亭柱上的一副楹联,那是一副纹身,左胳膊上刺着“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着“死不怕阎罗王”。 旁边几个闲汉身上大多也都有刺青,有文刺青,也有武刺青,可是不管文刺青的诗句,还是武刺青的豪言,不管是刺在臂上还是肩上、背上、xiōng上,不管是刺着花卉草木还是蛇虫猛兽,只因为这大汉那一双异常粗大的胳膊,便都显得黯然失sè了。 杨帆微笑道:“只要价钱合适,你们应该什么都做吧?” 大汉眼中微微lù出jǐng惕之sè,说道:“某与众家兄弟,只是坊间一班苦哈哈的劳力,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而已,凭的只是一膀子力气,不敢为非作歹,也没有为非作歹的本事,客人有什么生意照顾,还请直言,能接的差使,某等自无不接的道理。” 他没有先问价钱,君子重然诺,市井儿更重然诺,他可不敢轻率许喏。 不敢轻言诺,才会重言诺。 这个人,坊间都称他“楚大虫”。 大虫就是老虎,不过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因此虎字便成了避讳,就连隋代名将韩擒虎,在唐朝修订的《隋书》中也被删去“虎”字,变成韩擒了。老虎被称为大虫,就是从这个时代开始的, 所以,他就成了楚大虫,而不是楚老虎,不过他那壮硕的身材、威猛的形态,活生生便是一头猛虎,一头盘踞在槐下石上的猛虎。 杨帆目中掠过一丝欣赏,微笑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也不会叫你做一具长梯,爬到天上去摘月亮。我家小主人从西域来,要在洛阳城待一段时间,因此想雇几个本地的使唤人,只要你们熟悉洛阳的大街小巷、风景名胜,会斗酒、会狩猎、会骑马蹴鞠,陪我家小主人散心解闷,那就成了。” “这倒使得!” 楚大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脸上lù出了笑容。 他缓缓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微笑道:“若是旁的本事,某与这班兄弟确实拿不出手,可若说斗鸡走狗、喝酒蹴鞠,那就再也没有人比我们更jīng通了。” 他抱拳一拱,朗声道:“某姓楚,名狂歌,请带某与众家兄弟上前见过主人!” ※※※※※※※※※※※※※※※※※※※※※※※ 杨帆对天爱奴欣然道:“豪宅华车、男仆女婢,甚至连放了龙涎的熏香炉都置办齐了,这下够了吧?” 天爱奴淡淡地道:“不够!这般寒酸,怎么能扮得像一位西域大豪?” 大槐树下枝影婆挲,阳光斑斓地洒下,洒在少女的脸上、肩上,皎洁如玉,纯净无暇,远处飘来桂花香气,将芬芳与美sè一起沁入人的心脾。 这美女好大的口气,出手又是如此的阔绰,杨帆越来越好奇她的身份了。 此刻,天爱奴说话的语气已然带上了西域味儿,杨帆实不知道,她居然还懂得一手口技,极其高妙的口技。她不但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西域人说汉语的生硬味儿,甚至还得意地向杨帆展示过她更神奇的口技:老人的声音、儿童的声音、虫鸟的声音、风雨雷电的声音…… 杨帆其实也懂得口技,不过却远不及天爱奴高明,他只能把自己的声音变幻成苍老的、粗犷的等简单的几种男人的声音,而天爱奴似乎没有不能模仿的,杨帆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听了天爱奴的回答,杨帆忍不住惊问道:“这还不够?那我们还缺什么?” 天爱奴道:“还缺一只宠物。一个西域豪门的千金,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宠物?” 青衣小帽的杨帆翻了个白眼道:“宠物?我现在扮的不就是么?” 天爱奴“噗哧”一声笑出来,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两抹红晕便从脸颊一直润到眉梢,杨帆不禁看得有点呆了。 天爱奴俏脸一板,嗔道:“你呀……,做事去!” 看着杨帆走向楚狂歌一群人的背影,天爱奴的眼睛微微地弯起来,弯弯如新月,于是,便有一抹动人的灵韵,从她那似水的眸bō里漾出来。 天爱奴说还缺一只宠物,于是他们就去买宠物。大唐权贵养宠物成风,所以京里自有专门经营宠物的所在。 杨帆和楚狂歌步行尾随在轻车后面,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交谈中,杨帆才知道,原来这楚狂歌本是禁军中的一位低阶将领,因为得罪了上司,受到鞭笞,然后赶出了行伍,楚狂歌不想对一个还不熟悉的人谈起自己不幸的过去,杨帆知趣地没有多问。 几句话交谈下来,楚天歌反而盘起了他们的底细。 “我家姑娘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樱字。祖上在汉朝时候曾经担任过酒泉郡的部都尉,后来便世居敦煌,改以经商为业,数百年下来,已然成为敦煌大族。” “哦!那么……姑娘何以只带杨兄弟你一人来到洛阳呢?” 杨帆笑道:“不然,我家阿郎与大郎君(阿郎-老爷,郎君-少爷)一同来了,不过他们去了扬州,当时因为小姐患了风寒,便不曾同行。如今小姐一人在洛阳闲居,无趣的很,所以才想到处走走,散一散心。” 杨帆一面向楚天哥解说着“自家姑娘”的来历,一面暗赞天爱奴心思缜密,当今天下,只要中等偏上家境的人家,都好用昆仑奴、高丽婢,而这两种奴婢,不通过人牙子是雇不到的。 可天爱奴把自己的身份设计为敦煌世家,就顺利解决了这个难题。敦煌大户人家偏居西域,还没有养成用昆仑奴、高丽婢的习惯,而是常用一些孔武有力的粗犷大汉做随从,如此一来,不通过人牙子,便很容易地雇到了扮仆从的人。 这个姑娘,不简单呐! 他却没有注意到,微微侧头望着轻车的楚天歌眸中,也隐隐透出若有所思的意味。 这个市井儿,同样不简单啊! P:各位书友,新书期间暨三江期间,诚求票及三江票! C!。 第四十章 太公钓鱼 楚狂歌指着前方一道门户说道:“到了,就是这里,咱洛阳城最大的一家宠物铺子,就是这李俊家的了。” 杨帆听了忙把车子唤住,对楚狂歌道:“楚兄,叫你的兄弟们候在外面吧,咱们俩陪小姐到宠物铺子里去瞧瞧。” 楚狂歌答应一声,吩咐几个兄弟守着轻车候在巷口树下,天爱奴戴了雕胡帽,款款地下了车,后边随着一个青衣小婢,杨帆和楚狂歌一左一右头前带路,引着她步入那家宠物店去了。 这里是通业坊,在洛城东北角儿,因为在洛河以北,临近皇城,属于达官贵人们喜欢居住的地方,因此通业坊虽在城边儿上,地皮却比洛河以南大部分的坊都要贵些,尽管如此,这李俊的铺子占地之广,居然比起许多官员们的府邸还要大些。 只不过权贵勋戚的府邸远远一望,便是斗檐飞角,步入其中,更是亭阁处处,李俊的这家宠物铺子占地虽大,宅院里却是空空dàngdàng,房屋稀疏,因为这里建的最多的,是各sè宠物的兽舍。 李俊家的大门洞开着,没有家人看守,任凭客人进出。三人进去时只见进进出出,不止有许多商贾行sè的人,还有许多锦衣华服的男女贵人,在男仆女婢的shì候下或进或出,真是热闹非凡。 李俊家里只卖一种东西:动物。 用现代的话来说,他开的就是宠物商店。 这座“宠物商店”里,到处建了兽舍禽室,大者如宫殿,小者却只需巴掌大小,一阵风来,众多飞禽走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着实不太好味,天爱奴和她身后的那个小丫环不禁掩住了鼻子。 “小娘子是头一回来吧?” 一个挽着袖子的布衣老者快步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向天爱奴拱揖为礼,这人看起来五旬上下,花白头发,身材削瘦,眉头眼角尽是浅细的皱纹,jīng神倒是极瞿烁。楚狂歌站在一旁介绍道:“主人,这人就是此间店铺的掌柜,李俊。” 天爱奴听了轻轻颔首,帷帽轻转,看向杨帆,示意叫他说话。 杨帆上前一步,对李俊道:“我家姑娘想买一个称心的宠物,烦请老丈介绍一二。” 生意上门,李俊笑容满面,连声道:“自然,自然,小娘子是头一回来,某为小娘子引路。” 李俊引着天爱奴一路走下去,只见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有毒的、没毒的,无所不有。蟋蟀蜘蛛、鹦鹉鹰鹞、各sè金鱼、耍猴斗鸡,凶猛的藏獒、乖巧的拂林犬、bō斯的猫儿,还有鹤、鹿、龟,甚至驴和羊都有被当成宠物养的。 “小娘子请看,这只猩猩奴如何?” “这猩猩好丑!” “呵呵,那小娘子请看这边,这只长耳公如何?它的毛发像一匹乌黑的缎子,油亮油亮的。” “驴的叫声好难听啊!” “哈哈,那么这只雪衣娘乖巧伶俐,小娘子一定是喜欢的了。” “不好,我喜欢纵骑shè猎,郊野散心,这鹦鹉可不合适。” 天爱奴一路走去,只是摇头,李俊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问道:“不知小娘子喜欢些什么样的宠物?” 天爱奴侧了头想想,答道:“它要能平素时候陪在身边消愁解闷儿,出城游猎时又能陪伴捕猎,以供驱策的才好。” 李俊舒了口气道:“这却容易,小娘子请跟某来”。 李俊领着他们快步来到一处狗舍房,介绍道:“小娘子选一只猎犬如何?此间猎犬,皆是东西各国的名贵犬种,俱都jīng心调教过的,通人xìng、识人语,打猎游玩,最是良伴……” 天爱奴淡淡地道:“我不喜欢狗,从来都不喜欢。” 杨帆想起她那晚对自己说过的往事,家犬都变成了野犬,与狼一起游弋于村舍,以人为食……,不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李俊声音一窒,心道:“这位客人倒是个不好应付的,只是既进了我家的门,若不叫她满意而归,岂不砸了我李某人的招牌。” 李俊想了想,道:“既如此,请小娘子随某到后进院舍里去,那里的宠物,价钱可要更高一档了。” 杨帆道:“老丈只管选只我家姑娘中意的宠物来,价钱么,不是问题。” 李俊引着他们进了后院,走到一处牢笼前,向内指道:“小娘子请看,这些猞猁如何?这猞猁尖牙利爪,最能捕猎,不但通人xìng,卖相也好,是京中贵人们极喜欢的宠物。只是……这猞猁只吃肉,不吃素,平素的花销……未免大了些。” 天爱奴轻轻摇头,虽然脸上垂着淡淡的纱帷,可是谁都看得出,她瞧都没瞧那笼中的猞猁,自打一进后院,她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院舍尽头那几座最结实的铁笼。 李俊见她盯着院舍尽头看,便咳嗽一声道:“那边笼中关了两只猎豹。这豹子生xìng凶猛,若是已经成年,便难以去其兽xìng、调教使用了,所以某这儿的猎豹,全都是从小就捕了送来,进行训养调教的,故此,轻易也卖不出去。娘子请想,这么多年喂养,搭上的人工不算,调教师傅的工钱不算,光是它每天要吃十几斤肉……” 天爱奴摆了摆手,没有听他啰嗦,她径直走过去,目光只轻轻一扫,便相中了那头漂亮的母豹。李俊道:“小娘子,这只豹子,价值……” 天爱奴竖起一支纤纤玉指,制止了李俊说话,然后缓缓前指,点向那头体形修长、花纹妖丽的母豹,说道:“就是它了!” 母豹就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恰在此时仰起头,张开血盆大口,lù出一口雪白锋利的牙齿,发出一声令整座牢笼震撼的咆哮,然后伸出细长血红的舌头,优雅地tiǎn了tiǎn自己的鼻尖…… ※※※※※※※※※※※※※※※※※※※※※※※※※ 在唐代,胡人在大唐经商开店,开的最多的就是珠宝店和酒店。珠宝自不待言,西域珠宝无论是造型款式,还是珠宝成sè,都较大唐本地的珠宝出sè,而胡人酒家众多,却是因为胡人酒家有胡姬。 男人是酒店最大的消费群体,年轻貌美的胡姬shì酒,自然会引得酒客们趋之若鹜。 “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醇酒美人,相得益彰。 汉家女子抛头lù面做酒店shì应的太少,没有竞争力。因之,胡人酒店越开越大,档次越来越高,成为达官贵人、巨商豪贾们最喜欢逗留的所在。 故而长安、洛阳一带的大酒楼,一般都是胡人开的。 敦厚坊毗邻北市,是洛阳极热闹的一处所在。敦厚坊内的“金钗醉”,就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胡人酒家。 天爱奴带着杨帆和青衣小婢走进去的时候,台上正有几个胡姬在跳舞。酒店极大,却只有一层,中间是一个圆形的两尺高的表演舞台,舞台直径数丈,四面八方的酒座都以这舞台为中心相向而置. 如果有些酒客不想与其他人看见,伙计就会搬来座屏在他们的酒席外围上三面。面朝舞台的正面会另置一副折屏,如果客人不喜欢看舞台上的表演,想要更加sī密一些的环境,那么就可以用折屏把正面也挡起来,这就成了一个四面不见人影的雅间了。 但是到这里来喝酒的人,很少有把四面全挡起来的,他们到这里来饮酒,本就是为了醇酒美人,哪会把美人隔在席外呢,他们喝得高兴了,还会跳上台去,与胡姬一同歌舞一番,甚或把胡姬赶走,来段独舞呢。 能出现在这儿的酒客,非富即贵,这等有身份的人如此行径,放在其它朝代,必定难以想像。你能想像一位富甲天下的七旬老翁,亦或一位年近六旬、学究天下的士林领袖,又或者是一位年过半百、牧守一方的使君大人,在朋友、随从、下属,乃至完全不相识的人面前,醉态可掬地挥手踏足,歌舞自娱么? 可是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不但对那些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来说很正常,就是对那些已经嫁人生子的fù人或者还养在深闺的姑娘们来说,也很正常,这无关于身份和地位,而是一种习俗。 自魏晋南北朝,乃至隋唐,胡汉融合很密切,数百年下来,胡人的文化、思想、风俗、习惯大量被中原汉文化吸收融纳,成为了它的一部分。高官贵族酒兴到了,当众歌舞一番,就成了一种很风雅很有品位的活动。 当年李靖灭**的消息传到京里,大唐天子李世民大喜若狂,就轰开舞姬歌女,自己扭腰摆tún地在大殿上跳了起来,时任太上皇的李渊还抢过歌女手中的琵琶给儿子伴奏。大臣们也跟着起哄,一起离席跑到殿上,载歌载舞。 想像一下,一群穿着文武官袍,或络腮胡子、或白发苍苍的大老爷们,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张牙舞爪,简直就是群魔乱舞。十多年后太子李治喜得长子,做为爷爷的李世民又跑到儿子的东宫里带头跳起舞来。 皇帝如此、百官如此,在民间,这种现象更是司空见惯。 酒店里,人们都自得其乐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走进来的这一行三人。 P:请投票、三江票! C!。 第四十一章 愿者上钩 杨帆一路行去,飞快地扫了一眼酒店里的情形。 西边有一席,七八个冠带袍服的男子,喝得正自欢畅。在他们桌上摆着一具劝酒胡,这是一个不倒翁似的胡人瓷像,红发碧眼,尖尖的鼻子,一手前指。将瓷人转动,待它停下来,手指向谁,谁便罚酒一杯,其余人则鼓掌大乐,酒兴十分浓厚。 东边也有一席,两个商贾对面而坐,用坐屏围了三面,只将舞台一面放开,桌上置了几盘小菜,旁边两个身段修长,姿容妖娆的胡姬正殷勤地布菜劝酒,对坐的两个胡商浅酌低语,似乎在谈着生意。 杨帆无暇多看,陪着天爱奴到了一处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坐了,先叫伙计搬来坐屏,把三面围上,天爱奴才摘下帷帽,在席前袅袅地跪坐下去。 杨帆在侧席坐了,对天爱奴低声道:“我们来的有些早了,姓柳的还没有到。” 天爱奴低低地道:“只要他今rì肯来就成,就有法子引起他注意的,像他这样的男子,只消引起了他的注意,还不是略施小计,便能叫他乖乖就范?” 杨帆苦笑道:“略施小计?这几rì花销可着实不少。就只那一头豹子,这两天吃的肉比我一年吃的都多。” 天爱奴吃吃地道:“那些珠玉,本是我赠予你的谢礼,你既然这么大方,非要拿出来济朋友之难,我怎么好意思不把它花光,以成全你义薄云天的名声呢?” 杨帆做出一副很心疼的样子,长吁短叹地道:“如果你能替我省些下来,想必也不会薄到哪儿去。” 天爱奴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道:“我平时摆谱的机会可不多,今rì能慷他人之慨,我是绝对不会小气的。” 刚说到这里,一个鼻子尖尖,双瞳碧绿的胡人走进来,躬身微笑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不知小娘子要点些什么酒菜?” 这年代是没有菜谱的,那菜单是晚清民国时期才出现的,这时代想点菜就得看悬挂在酒柜上方的水牌,再不然就是让酒博士给你表演一下报菜名的本事了。 天爱奴道:“酒博士,捡你店里拿手的好菜,只管上几道来,再搬一坛上好美酒。” 杨帆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又是一叹:“这个败家娘们……” 酒家里看歌舞时各席都很安静,只有那七八个聚于一处的地方时而会传出一阵哄笑,想是那“劝酒胡”又指中了哪个人。等那胡姬退下,换了两个优伶来表演“参军戏”时,整个酒家的气氛就轻松热烈起来。 “参军戏”是五胡十六国时发明的一种戏曲,那时候有一个位居参军的官员贪墨公款、收受贿赂,事发后被纠察,就有仇家令优人穿上官服,扮作一个参军上台表演,让另一个优伶在旁嘲弄。 结果这种表演形式一出来便大受欢迎,有优伶受到启发,便用别的故事继续编了些类似的小段子进行表演,这种表演形式就此确定下来,并以它问世后的第一出戏的主角,那个参军命名,称为“参军戏。” 这戏实为后代戏曲之鼻祖,虽然它当时的表演形式简单,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风格上也是以滑稽搞笑为主,但是后来参与表演的人越来越多,角sè上开始衍生“生旦净墨”等行当,剧情也越来越复杂。 这时候戏曲尚未大兴其道,歌舞依旧是娱乐项目中的主要内容,因此这出“参军戏”只是一个过场,因为眼看将到饭时,大批酒客就要上座了。 台上正在演的这出戏是根据牛郎织女的传说改编的,出场的两个人物只有两个,一个是织女,另一个却非牛郎,而是织女的情人。 剧情很简单,就是讲织女时常下凡,与她的情人幽会。情人问她,扔下牛郎一人在银河那边可有不安,心下又担心会被牛郎发现他与织女的私情,织女不以为然:“我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反过来安慰情郎不必担心,说是银河迢迢,牛郎不会发现。 这出小戏对答诙谐幽默,间杂着许多sè情意味的内容,只是说得比较含蓄优雅,毕竟在座的非富即贵,太粗俗的东西他们不会喜欢,然则不喜欢粗俗不代表不喜欢这种话题,四下的酒客每每听懂了两个优伶之间的对答暗喻,便会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杨帆从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是以看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儿酒菜上来,虽说天爱奴说过,只要拿手菜式尽管上来,可是酒家并没有可着贵菜大菜摆布满席,而是依据就餐人数,适当地准备了几样可口的饭菜。 通花软牛肠,金粟平槌,羊皮花丝,八仙盘,雪婴儿,仙人脔,小天酥,筯头chūn,八个菜,又有生进二十四气馄饨,那二十四个馄饨,花形馅料各异,二十四个便有二十四种口味,端地讲究。 这时讲究些的地方,依旧按照汉人传统,施行分餐制,因此杨帆和天爱奴面前各有一张几案,同样的菜式,分盛两套餐碟,分别端送到两人的几案之上。 酒是兰陵美酒,酒中配有檀香、广木香、公丁香,又以蜂蜜调味,其sè金黄,酒味清香。清香远达,饮之至醉也不觉头痛,不会口干,也不会腹泻。这山东兰陵的美酒,历史极其悠远,据说其地之水用以称量,较他方之水为重,此处酒味淳美,盖因水质使然。 两人吃着菜肴,品着佳酿,静静地等候着。 酒客渐渐多了起来,二人的位置很好,在门的斜向方位,但凡进门的客人,必然落入他们的眼中,不一会儿,就见柳君璠陪着小心,奉迎着一位华服妇人进来,杨帆向天爱奴递了个眼sè,天爱奴的眼帘微微向下一垂。 客已上足,九成有余,一片喧嚷声中,“金钗醉”的掌柜东泠忽然笑眯眯地走上台来,向四下里团团施了一个罗圈揖,高声道:“各位贵客,静一静,请静一静。” 店中为之一静,都向东泠望来,不晓得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波斯胡人要做什么。 东泠笑容可掬地道:“各位贵客,今rì早晨,有人到本店来寄卖好酒一瓯。照理说呢,某这‘金钗醉’里,已然是汇聚了天下四方的好酒,哪需要干些代人寄卖的事情。不过这瓯葡萄酒,某家先品尝了一口,嘿嘿,确是好酒!” “金钗醉”是洛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店,而洛阳是大唐最繁华的地方,达官贵人云集。换而言之,这“金钗醉”就是整个大唐数一数二的大酒店,东泠说他店里汇聚了天下美酒,绝非妄言。 然则在这种情况下,东泠掌柜的居然干起了乡下小酒肆才会干的“代人寄卖”的买卖,而且亲自登场,向客人隆重介绍,可见这酒端地不同凡响了,在场的客人哪有不好酒的,一个个都打起jīng神,听他细说端详。 东泠道:“这瓯美酒,来自西域,是一瓯葡萄酿,美味之极,远胜本店所售任何佳酿……” 话音未落,便在客人间引起一阵sāo动。这时中原也有酿制葡萄酒的,但是品质最好的葡萄酒还是来自西域。即便是中原酿制的葡萄酒价格也极高昂,来自西域的葡萄酒则更甚。 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这是在讲一位出嫁的少女,带着嫁妆往夫家去,她携带的嫁妆就是葡萄酒和金叵罗。金叵罗是纯金打制的器具,言下之意,这上等葡萄酒之昂贵,直可以与金制器皿相媲美。 “金钗醉”里连当时最有名的剑南烧chūn、富平石冻chūn等名酒俱都有售,葡萄酒的品种也相当齐全。如今店主竟说这瓯葡萄酒胜过店中所有名酒,自然惊动四座。那七八名士子所在处,已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此酒到底有何好处,价值几何?” 一个女人声音忽然响起:“把酒给我拿来!”声音一出,四座俱寂,根本不询价格,直接叫人把酒给他送过去,敢在“金钗醉”里这么说的,却也不是随便哪个客人都有这等魄力的。 说话的正是姚氏夫人,姚氏夫人常来“金钗醉”,此妇好美酒,尤好葡萄酒,杨帆已将这些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今rì姚夫人将来“金钗醉”饮宴,他也是让楚狂歌那些城狐社鼠的手下事先打探清楚了的。 东泠欠身笑道:“姚夫人是本店的常客,但有所命,小老儿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可有一样,这位寄卖美酒的客人急等钱用,因此嘱咐小老儿,此瓯美酒,要当众叫卖,价高得者,小老儿受人所托,可不敢私相授受。” 那时无论经商买卖,还是为人处事,都特别讲究一个“信”字,失信的人固然有,可特别重视信用的更是大有人在。东泠这番话听得众酒客频频点头,姚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傲然道:“既如此,你也不要卖关子,这就开始吧,我倒要看一看,这里谁比我出得起高价!” P:诚求票、三江票! 第四十二章 一瓯酒 东泠本人虽只是一个胡商,可他开着这么高档的酒店,真正的豪门权贵也不知见过多少,姚氏夫人这样的暴发户,其实并不太放在他的心上的,但他只是笑了笑,轻轻一摆手,便有一个绯衣胡姬,娉娉婷婷地走上台来。 这个胡姬身材高挑,婀娜秀丽,金发碧眼,充满了异域风情,妙目顾盼处,有股水一般的柔媚盈盈yù流。兼之酥胸高耸,细腰一握,一袭火红的石榴裙系在那窈窕细腰上,把个祸国殃民的圆月美臀摆得摇曳生姿。 在她手中,托着一个淡青釉面的细口酒瓯,瓯瓶口上插着胡杨木裹红绸的塞子,胡女将这酒瓶高高举起,在圆台上款款地绕场一周,那瓶儿的曲线与这美人妖娆的身材倒有七八分相似。 东泠扬声道:“各位,某说这瓯美酒希罕,就希罕在它的酿制之法,此酒酿法,大异于其它的葡萄酿,酒力较之寻常葡萄酒,高出两倍不止,是以酒味非常甘醇,如此美酒,可谓有价无市,各位客人今天算是来着了,现在就请各位贵客出价吧。” 东泠卖酒,本身就是一位有名的品酒大师,他说此酒美味超过他店中所有美酒,那就绝对不会有假,没有人会对他的评鉴提出质疑,也不好提出先品尝一下,本来就只有一瓯酒,这店里的客人一人品上一口,还剩多少? 现在大家关心的是,这瓯美酒究竟**。 实际上这瓯葡萄酒确实与市面上常见的葡萄酒不同,这时候一般的葡萄酒都是加热灭菌后,再添加酒曲,从而发酵成酒,而这瓶酒却是采用了罕见的蒸馏方法制作出来的葡萄烧酒。 关于谷物蒸馏白酒的酿制,后世一直存在有唐、宋、元三个起源年代的说法,实际上随着发掘古物,已经有实物证据,证明至少在宋代就已经有了蒸馏白酒,如果再大胆一些,甚至可以推测在唐代末期,它可能就已经出现了。 然则再早就绝对不可能了,否则唐人留下那么多吟诵美酒的诗篇,岂能没有一点高度白酒的记载呢。可是蒸馏白酒此时还没有,葡萄蒸酒技术这时却是已经出现了的,只不过这种技术目前只存在于西域地区,掌握在极少数胡人手中。 这些酿酒者知道这种蒸馏技术比传统酿制葡萄酒的方法更好,但是一旦扩大经营,这独家掌握的技术就必然流传开去,因此都秘而不宣,这一来,小作坊经营,能酿制出来的蒸馏葡萄酒酒就极其有限。 酒的运输非常麻烦,产量又极少,所以这瓯美酒出现在洛阳,就尤其显得珍贵了。那几个宽袍士子低低议论了一番,几个人合伙凑了些钱,便由其中一人高声喊道:“我们出一万钱。” 以这个时代来说,普通的官卖米酒三百钱就能买一斗,一万钱的酒已是市面上最高档的酒了。后来的诗仙李白,饮的就是万钱一斗的好酒,而落魄不堪的杜甫,常喝的就只有三百钱一斗的劣酒了,这几个人出的价还算是公道。 姚夫人坐在席后,撇着嘴微微地冷笑。 柳君璠掩口笑道:“这些人竟敢与夫人斗富,真是自不量力。咱们不妨看看别人还能加价几何,某再去把酒捧来,奉与夫人品尝,免得一次次的加价,扰了夫人的兴致。” 姚夫人颔首一笑,状极高傲。 这时,那两位正在商量生意的胡商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竞争,其中一人喊道:“一万五千钱!” 这个价已经极高了,而且这两个胡商一加就是五千钱,别人也不好三百五百的往上加,仅为了一瓯酒,至于么,场面登时就冷了下来。 姚夫人见这么快就没人加价了,不觉有些扫兴,她把下巴微微一扬,柳君璠会意,便高声道:“两万钱!” 四下顿时传来一阵沮丧的叹气声,那个喊价的胡商微微蹙了蹙眉,稍稍有些犹豫,但他刚刚谈成一桩大买卖,本想拍下这瓯好酒与生意伙伴共享,这时自然不好露怯,便道:“两万五千钱。” 这个价可有些离谱了,再好的美酒也不值这个价,柳君璠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姚夫人,姚夫人怒道:“废物,难道我出不起价么?” 柳君璠立即伸出三根手指,得意洋洋地喊道:“三万钱!” 那胡商暗暗叫苦,虽说他极富有,可是拿出三万五千钱来,只为买一瓶酒,还是觉得太过奢侈,然而贵客当面,又不好打退堂鼓,只好咬了咬牙,喊道:“三万五千钱。” 南面雅间里,杨帆眉头微皱,对天爱奴低声道:“不妙,半路杀出个波斯胡,万一他们两个人争持不下,姚夫人退出争夺,咱们就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天爱奴往外面飞快地睃了一眼,低声道:“应该不会,这姚氏夫人既然是个跋扈惯了的主儿,这价虽然有些高,她为了争口气,还是会买下来的。” 天爱奴笑了笑,轻轻地道:“男人爱面子,其实女人比男人更爱面子的。” 天爱奴话音一落,那边柳君璠已恶狠狠喊道:“四万五千钱!” 看来姚夫人也担心钝刀子割肉,五千五千的加上去,双方争执不下,若是放手丢不起脸面,若不放手这钱花得肉痛,干脆一下子提高了一万钱,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那胡人也成骑虎之势,他还要喊价,这时他旁边那个商人却拉住他,低声劝说了几句,这波斯胡便借坡下驴,做出一副悻悻然的样子,不再出价了。 东泠站在台上眉开眼笑,那位寄卖美酒的人非要当众叫卖,他起初还不以为然,不过收了人家足足五百钱的“利水”,只是帮着叫卖两声,也就无所谓了,不想这一瓶酒居然就卖出四万五千钱的高价。 虽然当初谈的是定价,卖的再高他也无法再从中抽份子,不过这个消息一传开,无疑就等于打响了他“金钗醉”的招牌,这利润可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东泠chūn风满面地道:“四万五千钱,姚夫人出价四万五千钱,还有加价的贵人没有?” 四下里鸦雀无声,东泠又喊两遍,不见有人应答,便道:“如果没有贵人肯再加价,那么这瓶美酒,可就要归姚夫人所有了。” 姚芸又将下巴轻轻一扬,神sè间无比倨傲。柳君璠连忙起身,快步向台上走去,一路走去,顾盼左右,得意洋洋。柳君璠跳上舞台,刚要从那脂光艳艳的胡姬手中接过酒瓶,从一处雅间里突然传出一个极其清脆悦耳的声音:“六万钱!” 柳君璠的双手刚刚摸到酒瓶,笑容便僵在脸上,他缓缓回头,看向姚夫人。 四下里的客人则纷纷向发声处望去, 姚夫人双眉一挑,一股怒气腾地一下升了上来,她那双带些棱角的眼睛狠狠地向四下一瞪,压住了纷纷而起的议论,高声道:“七万钱!”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个悦耳的女声又起:“八万钱!” “轰!” 刚被姚夫人这一眼压下去的嘈杂声再也止不住了,惊叹声、倒吸冷气声、探头探脑的询问买主身份的声音此起彼伏,姚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看向那处雅间。杨帆侧坐,又是下位,所以姚夫人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天爱奴身上。 这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小女子,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更比她富有。竞争,已使她愤怒,对方同为女xìng,更叫她敌意大增,而这个同xìng,各方面的条件又远比她优越,姚夫人心中的妒意再也压不住了。 姚夫人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九万钱!” “十万钱!” “金钗醉”的掌柜东泠就像一下子喝了一瓯极品好酒,头都些晕,手有些抖,身子都有些飘了。 十万钱,一瓯酒! 大唐女人,当真豪气! P:看至此处,投下你所有的票票吧!大唐女子,一掷万金!江山书友,一掷全部票票,试与唐女一较豪气吧^_^ 第四十三章 胡旋舞 东泠手舞足蹈,身形一退,一脚踩在那胡姬脚尖上,疼得那胡姬哎呀一声娇叫,东泠大惊失sè,赶紧转身扶住她手里的酒瓯,道:“小心一些,这可是十万钱呐,若摔碎了,便拿你去抵债!” 那胡姬听了大惊,赶紧把酒瓯紧紧地抱在怀里,摆出一副瓯在人在,瓯亡人亡的壮烈样儿来。 “夫人,我看……还是算了吧,区区一瓶酒,怎值得这许多钱。”方才耀武扬威登台的柳君璠已然趁着大家都把注意力投向那边雅间的机会,sāo眉搭眼地下了台,讪讪地凑到姚夫人身边小声劝道。 姚夫人不理,只是狠狠地瞪着天爱奴,攥紧双拳,叫道:“十二万钱!” 遗憾的是,她一下加价两万钱,全场却没有一点轰动的效果,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边雅间,等着那少女加价。少女不负众望,那脆生生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二十万钱!” 全场还是没人喧哗,不是这个价不够高,而是因为太过意外的跳跃式加价,让大家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儿来了。 天爱奴当然不怕出价,这瓯美酒本就是她拿来的,就算是喊出一千万钱的价格,她全部的损失,其实也只有付给东掌柜的那五百钱而已,她怕什么?姚氏夫人脸sè大变,本来挺起的腰杆儿,微微地矮了一矮。 全场大哗的声音这才像一阵龙卷风似的在整个酒家里传开,也不知谁碰倒了酒壶,谁碰掉了酒杯,还有一处有人站起,眺目观望,却因立足不定,一跤扑到屏风上,把一扇屏风都扑倒在地。 洛阳城里斗富的情形屡见不鲜,听说夏rì炎炎时,曾有贵介公子在洛水边乘凉,顺手就摘下腰上的明珠投进河里,叫那jīng于水xìng的昆仑奴下水去摸,洛水既深且湍,明珠入水哪有那么容易摸到的,十颗倒有九颗根本找不到了。 可那毕竟是传闻,眼下二十万钱一瓯酒,这可是亲眼目睹的事情,这与抛珠入水有何区别? 天爱奴微微一笑,吩咐道:“可儿,去把酒取来。” 可儿就是她雇来的那个青衣小婢,这丫头身材长相都还可人,只是智商似乎有那么点儿……,所以没人肯雇佣她做事。天爱奴倒喜欢留她在身边,不懂事便不会多事,权当她是个摆设,与杨帆商议事情的时候,就不用过份小心。 可儿答应一声,走上台去,从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胡姬手中接过酒瓯就往回走,下台的时候居然是虎愣愣地跳下去的,看得四处酒客提心吊胆,生怕她脚下一绊,二十万钱就打了水漂。 姚夫人气得嘴白脸青,簌簌发抖。 柳君璠陪笑解劝道:“夫人,一瓯酒哪值得二十万钱,咱们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 “滚开!聒噪不休,好生可憎!” 姚夫人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劈面一记耳光,打得柳君璠眼冒金星,姚夫人戾气满面地道:“滚到外面站着去,老娘看见你就生厌!” “呃……好,你别生气,我……我……” 柳君璠狼狈不堪地走了出去,发生在雅间的这一幕,被整个酒家的喧哗议论声给遮住了,所以只有舞台正对面的几个酒客和站在台上的东泠掌柜以及那个胡姬看到。饶是如此,看到他们异样的目光,柳君璠还是羞惭难当。 他站在雅间门口,一身打扮却又不似侍候的小厮,只好慢腾腾挪着身子,佯向左右,仿佛要离开一下去方便似的,以免引起别人的好奇。 可儿把那瓯酒抱回雅间,天爱奴接瓯在手,轻轻地拈了一拈,伸手拔下瓶塞,顿时酒香四溢,天爱奴将醇香的葡萄酒注满两杯,推给杨帆一杯,杨帆取杯在手,细细一嗅,只觉芬芳四溢,微带甘甜,确实好闻。 天爱奴轻轻摇了摇酒杯,嗅了嗅杯中香气,呷一口酒,闭上双目品味片刻,方才一饮而尽,展颜道:“果然好酒!” 闪目看向杨帆,见他正瞧着自己,便睨着他道:“怎么不喝?” 杨帆笑道:“这一口下去,就是几百钱没了,不忍喝呀。” “贵么?” “难道不贵?” “不贵!” 天爱奴摇摇头,微微眯起了双眸,说道:“昔rì一碗米汤,尚且千金难求呢,如今万里迢迢,运来中原一瓯好酒,二十万钱,贵么?一点也不贵!来,喝酒!我还是头一次陪人喝酒,也是头一次叫人陪我喝酒。这瓯酒,咱们喝光了它吧!” “金钗醉”掌柜东泠卖出了一瓯天价酒,心中欢喜不禁,又见姚夫人气愤不平,为了缓和气氛,下台之后就吩咐歌舞器乐赶紧准备,片刻功夫鼓乐大作,一个头戴尖顶番帽、身穿细毡窄胡衫的胡儿便挟了一个碧绿sè的漆盘上了舞台。 碧绿sè的漆盘直径三尺,如同一只张开的大荷叶,“荷叶”置放于地,那少年胡儿便一个腾身跃马的矫健动作,跨上盘去,随着羯鼓急骤的声音舞蹈起来。 这少年胡儿十五六岁,肤白如玉,鼻尖如锥,他勾手搅袖,摆首扭胯,提膝腾跳,时而东倾西倒,时而环行急蹴,每一个动作都应着鼓声,充满了动作的韵律美感,可是不管他的舞姿如何优美,双脚始终没有踏出圆盘一步。 有那识货的酒客见了这等高明的“胡腾舞”已然忍不住喝起彩来。 杨帆和天爱奴便赏舞,便喝酒,一瓯酒,很快就被二人痛饮掉大半。天爱奴喝的这瓯葡萄酒远比寻常的酒酒力大了两倍不止,后劲十分绵长,这时酒力隐隐发作起来,天爱奴玉一般明净的双颊上便像涂了一层胭脂似的,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杨帆还是头一回看她喝酒,万万想不到她喝酒如此爽利,根本不用劝的,便杯来酒干,十足一个女中酒鬼,忍不住便道:“不要喝那么急,这酒虽然甘醇,不过那掌柜方才也说,这酒的酒力较之他店中最好的酒还要超出两倍,可不要喝醉了。” 天爱奴揽杯在手,憨态可掬地道:“这么点酒,怎么会醉。这酒已经开了坛口,没有冰窖置放,用不了多久就会变酸,还是把它喝光吧。”她说着,便笑乜杨帆,道:“怎么,堂堂男子汉,还不及我一个女儿家能喝么?” 她侧首乜目,望向杨帆时,眸中隐隐的,就像有一缕丝般勾人,杨帆到底还是慕艾少年的岁数,禁不住心中便是一跳,举起杯道:“好!我虽不常饮酒,自信酒力却不在你之下,你要尽兴,我奉陪便是,干!” 两下里遥遥一举杯,双双一饮而尽。 胡儿一曲舞罢,在满堂喝彩声中挟起碧绿漆盘退下,几名胡姬又翩跹上得台来。 洛阳如今最流行的舞蹈是什么舞? 当然是胡旋舞! 天下间什么人的胡旋舞跳的最好? 当然是胡姬! 什么人最爱看胡旋舞? 当然是男人! 男人本sè嘛。 于是,六名唇红齿白、婀娜多姿的胡姬一上台,便先迎来了一个满堂彩。 天爱奴酒虽喝了不少,却是越喝双眸越亮,眼看着台上六名胡姬载歌载舞,杨帆目不转睛,不禁取笑他道:“你是在看人还是在看舞?” 杨帆回过神儿来,道:“我既没看人,也没看舞,我是在想,今rì虽在那柳君璠面前炫耀了一下你的富有,可是如何更进一步?要做到自然而然,却也不易。” 天爱奴嘴角一翘,道:“原来你在愁这个,你是男人,所以觉得难,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杨帆道:“山人有何妙计?” 天爱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轻搁杯于案,说道:“你看我的!”轻轻一甩衣带,便向外面走去。 杨帆正不知她意yù何往,天爱奴已经一步迈上台去。四下里正在观舞的酒客们登时jīng神大振,知道这位女客喝得兴起,想要上台一舞了。 方才有些酒客已经见到她的容貌,只觉她俏丽可人,娇艳yù滴,如同一朵迎风摇曳的花朵儿,若论容貌,台上几个胡姬虽然占了异国韵味的便宜,却还是明显的逊她几分。另外一些酒客只知这个雅间的女客出手豪绰,却是这时才见到她的样子。 胡姬歌舞,天天都能看得到,像这样出手豪绰、家境富有的良家女子,若非今rì她饮酒醉了,想要观她一舞却大大的不易,是以众酒客都连声叫好。方才刚刚看过一场斗富,如今再看事主之一展示舞姿,今rì真是没有白来。 六个胡姬一见这位女客乘兴登台,便很默契地边舞边向后边退去,给她腾出了一大片地方。天爱奴似乎不胜酒力,脚下有些虚浮,杨帆看了不禁有些担心,天爱奴站定身子,回转身来,瞧见他关切的目光,眉梢不由微微一挑,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她随着鼓点微微地晃动着身子,等候着下一段音乐的开奏,这胡旋舞的伴奏乐曲节奏明快,刚劲有力,是由羯鼓、梆子等打击乐器构成的,台侧乐师见客人上台,也来凑趣,忽然起了一个过门儿,胡旋舞曲重新奏起。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天爱奴双袖攸然高举, 翠袖滑落,露出半截皓腕, 尚未叫人看清那双纤秀动人的皓腕,天爱奴的身子已如疾风回雪般飘转舞动起来, 舞因为动而美,心因为舞而飞。 天爱奴时而如雪花般在空中飘摇,时而象蓬草般迎风飞舞,那迷人的身体曲线,在她的旋转中便完美地呈现出来。 P:各位书友,请投票,勿忘三江票,辛苦各位了,今天周五,到周末三江就结束了:) 第四十四章 美人如酒 节奏欢快的舞曲声中,天爱奴衣袂飘飘,身形灵动而轻快,腰腿柔韧而有力,时而蹬踏,时而急旋,那张花一般的俏脸随着她时而左旋时而右旋的倩丽身影攸现攸没,唯其叫人捕捉不定,所以更增诱惑。 不知何时,那六名胡姬已停止了舞蹈,悄悄自台侧退了下去,这里已成为天爱奴一个人的舞台。 那舞台也像一张荷叶,一张由几十上百张荷叶拼成的大荷叶般圆圆的,方才一张小小的荷叶盘,那个胡儿少年无论如何辗转腾扭,双足始终不离荷叶盘一步,仿佛那张小小的荷叶盘就是整个天地,而此刻这么一张巨大的荷盘却像是根本束缚不住天爱奴的美丽与张扬。 她在舞台上攸前攸后、攸左攸右,左旋右转,千匝万周,所有人都看得如醉如痴,甚至忘了喝彩,东泠惊讶地看着她的独舞,如果不是还清楚地记得就是台上这个少女,方才刚刚用二十万钱的巨款买了一瓯葡萄酒,他几乎马上就要冲上台去,高薪聘请她留在自己的酒店里当台柱子了。 台上的天爱奴舞得奔放,舞得无人无我,所有人都痴迷于她的舞蹈,痴迷于她此时所呈现出来的烈焰般的美丽。 只有两个人没有这样的感觉。一个是姚夫人,她的心中充满的只有羡慕嫉妒和恨,现在她只恨不得天爱奴脚下一绊,一跤摔死,哪里还会感觉到她的美。 另一个是杨帆,从天爱奴的独舞中,他似乎品味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他还太年轻,对于人xìng,他了解的还太少,他读不懂那舞姿中想要表达的内心独白…… 他也欣赏天爱奴的美丽,迷醉于她的舞姿,但是唯因他对天爱奴的熟悉,所以他的心中会有一点诧异的感觉,今晚的她,不像她一贯表现出来的xìng格。自从他把这个女贼救回家,她给了杨帆太多太多的惊奇。 她可以像个小女仆似的不嫌脏不嫌累地把杨帆的狗容收拾的一尘不染,她能做得一手好菜,寻常的青菜豆府经过她的妙手调理,也能变成可口的珍馐美味,远比王侯官宦人家重金聘请的厨娘还要高明。 她会做衣裳,她说她裁剪的衣服比洛阳城最有名的“诚织坊”的首席师傅做的还要漂亮,手艺还要老到,杨帆虽还没有见她为自己做出一套衣服,但是他已毫不怀疑她的能力。之后,他又见识了天爱奴小去即回,便拿回来的极其贵重的珍宝。 现在,他又见到了天爱奴这令那些以胡旋舞扬名大唐的胡姬们也相形见绌的美妙舞蹈,杨帆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所不会的,更不明白她拥有这么多的本领,拥有这么多的财富,为什么还会做一个被官府通缉的人犯。 突然,羯鼓急促起来,声声如雨,中间再无半分停息,这正是胡旋舞将要结束的时候,也是胡旋舞难度最高的一刻。舞台一隅,那些满怀惊讶,难以置信的胡姬们顿时张大了她们那双妩媚的眼睛: 她们承认天爱奴的舞蹈跳的比她们更好,但她们不相信天爱奴能完美地诠释出最后一个舞蹈动作。她们从小经过无数次苦练,才能拥有这等高超的舞技,这个女客人纵然天姿甚高,可这最后一段舞蹈却不是仅凭天姿就能练成的。 它需要汗水,需要无尽的苦练。 鼓声到了最高cháo,天爱奴双足并起,脚尖点地,如陀螺般转了起来,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她也越旋越快,旋转如飞。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直看到他们呼吸不畅,不得不大大地喘一口气时,鼓声戛然而止,而天爱奴急旋的倩影也突然定格在那儿。 此时,她双**叉踮起,左手叉着小蛮腰,右手高高地擎起,裙摆旋摆如弧,尚未完全飘落下来,缠在手臂上的织绶彩带像被风吹着似的在空中飞扬,这一刻,她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位仙女,刚刚踏足人间的刹那。 “好!好啊!” 四下里掌声雷动,天爱奴的胸膛起伏着,脸颊上的两抹酡红更艳更浓了,她笑盈盈地瞟了杨帆一眼,举步向台下走来,不料她的舞姿虽然优美,也完美地完成了整个舞蹈动作,可这一阵急旋到底还是转得头昏眼花了。 她明明是走向杨帆,可是脚下飘忽,竟然走偏了方向,天爱奴几步来到台边,脚下立足不稳,一脚踏空便向台下跌去,四下里的酒客们方才一见她走动便发现不妙,原还以为她能及时站住,这时见她一跤跌下台去,不禁响起一片惊呼。 几个xìng急的客人登时就想跳出来英雄救美,奈何却没有那么快的身手,这时候,正在雅间门口罚站的柳君璠却是近水楼台,眼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就要跌下台来,急忙一个箭步窜上去,扶住了她的手臂。 天爱奴踉跄站定,向他含羞一笑,道:“多谢这位郎君援手之恩。” 柳君璠扶住少女手臂,只觉纤细绵软,触手生温,鼻端又嗅到一阵淡淡幽香,顿时骨软筋酥,再见这明眸皓齿的小娘子向自己含羞道谢,登时有身轻如燕的感觉,连忙故作斯文,撤手还礼,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娘子客气了。” 天爱奴整整衣衫,再施一礼,道:“奴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樱字,来自敦煌,未知郎君高姓大名。” 柳君璠忙道:“小生姓柳,双名君璠。”心中却道:“原来她是来自西域的豪商,难怪出手如此豪绰。” 当时的唐人,对西域乃至更遥远的西方商人有种盲目的看法,认为他们个个都富有万金。其实能千万里之遥跑到大唐做生意的,当然都有相当的实力,大唐人能接触到的这些西域和西方商人,哪怕是一身粗鄙布衣,身上也总有几样罕见的奇珍异宝。 天长rì久,在唐人心中便形成了这样一个观念:西人富有。尤其是当时的波斯人,由于政局不稳,许多王孙公子都逃到大唐做起了寓公,这些人都拥有许多珍贵的珠宝,更加深了西人富有的观念,当时的唐人称波斯为“富波斯”。 由此及彼,在唐人心中,但凡能出现在大唐的西域、西方人,都是极其富有的,何况这位夏侯姑娘方才竟一掷二十万钱,买下一瓯美酒,先入为主之下,再听说了她的身份来历,在柳君璠心中,已然把这位夏侯姑娘定位为超级富豪了。 雅间内,姚夫人恨得已快咬碎了一口牙齿,柳君璠晕陶陶的还未察觉。 “夏侯樱”再次道谢,翩然回返,柳君璠痴痴地瞧着她倩丽的身影消失在雅间里,这才不舍地转身,不料一转身,就看见姚夫人那双又妒又恨的眼睛,柳君璠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发觉不妙。 天爱奴回了雅间,杨帆翘起大拇指赞道:“这个法儿不错!” 天爱奴笑道:“何止不错,你看我再去给他添一剂猛药。” 说罢,斟满一杯美酒,持了杯便出去,柳君璠看见姚夫人要吃人的目光,骇得不敢进去,还在雅间门口逡巡着,思量着要怎样哄得姚夫人消气,天爱奴已然俏生生地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道:“方才抢了郎君的美酒,却得郎君慨然援手,奴家好不惭愧,这杯酒,奴敬郎君,聊表谢意!” 唐人大多xìng情奔放,见此一幕纷纷大笑,有人便道:“这真是不打不相识了,小娘子对你有意,还不快快喝了这杯美酒!” 有人拍腿叹息:“哎!若是我腿快一些,扶住了小娘子,这杯美酒,岂不就是我腹中之物了。” 旁边便有人笑骂道:“你这酒鬼,眼里就只有酒,却不知那美人犹胜醇酒三分么?”P:大家周末好,请投票,三江票,多谢多谢! 第四十五章 山水有相逢 天爱奴被人这样说着,不免有些羞涩,两腮羞红起来,好似初绽的桃花两瓣,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可她那双明丽妩媚的眼睛,却火辣辣地看着柳君璠,仿佛真的对他有了几分情意。 柳君璠情知再饮她这杯酒,姚氏夫人那里势必更加不悦,可是美人情意绵绵,四下里男人们的羡慕赞叹声更令他心里头飘飘然的,这拒而不饮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当下便把心一横,接过酒杯,欠身道:“多谢小娘子。” 说罢一仰头,将一杯葡萄酿一饮而尽。 天爱奴嫣然笑道:“郎君真是好酒量,xìng情也真爽快,奴家……很是欢喜!” 这句话飞快地说完,又向他灿然一笑,好像羞不可抑似的,天爱奴提起石榴裙儿,竟然返身跑了回去。 柳君璠听见那样动人的话语,再瞧着这般动人的身姿,心中便是一荡,不由暗想:“我大唐女子素来爽直,敦煌女子却是犹胜三分了,这样的小女子,当真是太有味道了!” 余香袅袅,倩影在目,柳君璠心中痴痴,不舍地转过身去,一眼瞧见姚氏夫人,那酒意顿醒,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此时,姚夫人那张脸,已然黑得像是一块烤糊了的锅盔。 …… 轻车上,天爱奴倚在靠垫上,微微阖起了双目。 那瓯酒着实很烈。 她的身份很特殊,以前,她有心事也无人可诉,可是在杨帆这个一旦分手,很可能今生再会无期的陌生少年面前,她不需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埋在心里,只要不会暴露她现在身份的便可以说。 她更不需要把所有的本xìng全都埋藏起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让她很放松,久久压抑的情怀便有些放纵。她还是头一回喝这么多酒,再经过一番热舞,此时酒力起来,她真的有了几分醉意,可是,这微醺的感觉,真的很好。 杨帆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将自己的靠垫从腰后拿出来,轻轻一搭她的肩头,也给她垫到背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些,这才轻声责怪道:“你想接近他,佯醉即可,何必真的喝这么多。” 天爱奴闭着眼睛,让窗外轻轻吹进的风吹着她的脸颊,丝丝垂下的秀发在她颊上轻轻地拂动着,元宝似的耳朵时隐时现。听了杨帆的话,天爱奴也不睁眼,只是轻声道:“我喝酒,不是因为他。” 杨帆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天爱奴似有若无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车轮辘辘,听在耳中有些沉闷,见天爱奴倚在车角,似乎已经睡着了,杨帆便没有再问她,他轻轻靠在座背上,闭上眼睛假寐。 过了半晌,天爱奴轻轻的声音才低低传来:“我喝酒,我快乐,我学做最好的美食,学裁最好的衣裳,要让自己住的地方尽量的舒适,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受委屈……” 杨帆轻轻张开眼睛,看向她。 天爱奴倚在车角,仿佛睡熟了一般,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喃喃如梦呓,在她眼角,挂着隐隐的泪痕,她轻声地说:“因为,我把每一天,都当成自己的最后一天过!” 杨帆凝视着她,许久许久。一个如花少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为什么会这样的想法?在她心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杨帆很想问她,当年那个从饥民口中救出她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但他只是看着,终究没有问出口。 辘辘声渐渐轻微,轻车离开了青砖平石的十字大街,驶入了幽仄狭长的黄土小巷…… …… 山水有相逢。 山不去就水,水便去就山。 只要有心,总会碰头的。 柳君璠忍气吞声,再三讨好,撒娇卖乖,最后少不得又在榻上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哄得姚夫人转怒为喜,不再怨怼,柳君璠这才放下心来。 为了哄得姚夫人开心,几天以后,他又张罗请姚夫人与她私交甚笃的几位贵妇人出游,出游的地点并不太远,就在洛水边上。 消息很快就被楚狂歌手下那些城狐社鼠打听到了,于是,“夏侯樱”也来了。 洛水悠悠,伴随着许多神奇的传说。 诸如河图洛书的传说,诸如秦始皇巡幸洛阳,祭祀洛水,忽有“黑头公”自水中出,向他大喊“来受天之宝”,激动的秦始皇手舞之,足蹈之,放声高歌:“洛阳之水,其sè苍苍。祭祀大泽,倏忽南临……” 武则天怎么能让始皇帝专美于前呢? 于是,去年洛水中突然有人打捞出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四个大字,洛水又出吉兆了! 武则天大喜,立即封此石为“天授圣图”,封洛水之神为“显圣侯”,封洛水为“永昌洛水”,国号也就随之改为永昌元年了。 貌似从这个故事开始,大家已经听到过很多元年了,难道已经过了很多年么? 非也。 只因为武则天喜欢改年号。 女人嘛,就算是从古到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既然是女人,也难免有情绪化的一面。 今天的星星比较亮,武后很开心,要改个年号;明天的暴雨比较大,武后很不开心,她也要改个年号;后天武后长了一颗新牙,武后又开心了,她还要改个年号。 如此下来,在武后掌握政权期间,一年要改两次甚至三次年号,以致元年无数,光从年号上论的话,许多唐人想要说起某年某月的某件事,也要推算半天,才知道那年到底是距今的哪一年。 老天爷是否相中了武媚娘,让洛水之神显现神迹,以支持武媚延续秦始皇的丰功伟业,对老百姓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肚皮能否吃饱。 而洛水出现了“神迹”,武后一高兴,投桃报李之下,便下旨禁止在洛水里渔钓,这可苦了居住在洛河左右的渔家,他们要么放弃祖祖辈辈从事的捕鱼之业,要么就得迁离洛河,到他处捕鱼为生。 渔户大量迁走,或者改从其它行业,倒使得洛水两岸一片清幽,成为达官贵人们踏秋散心的一个好地方。 这时候的洛水,还是浩渺无际的一条大泽,漕船络绎,驶于河心,帆樯林立,遮天蔽rì。河边则岸柳成荫,芳草萋萋。 直通皇宫正门的一道长桥横亘于洛水之上,桥上人车熙攘。这座桥叫“天津桥”,因为接连着皇城的正门,每天清晨,晓月尚高挂空中,桥上便车水马龙,因此成为洛阳一景,被称为“天津晓月”。 洛水边上,清静安闲。 一片空旷的河岸空地上,用竹竿插地,紧挨着河水围了一圈布围子,只放出临河的一面以观风景,布围子里边吹着筚篥,拨着箜篌,隐隐传出歌乐之声,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在此踏秋。 百丈之外另一处地方,也围了一圈布围子,不过距河岸还有数十步距离,一些家仆下人正在布围子外面蒸煮烹炙,调制各种美味,肉香迎风飘散,而布围子正面的空地上,则有两个力士正在相扑,帐围之中,就是姚夫人一行人马。 这时,又有一群人来了,鲜衣怒马,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伴当的壮汉们一个个粗犷威风,中间簇拥着一双少年男女,胯下也是雄骏的大食马。 这双少年男女都头戴锦绣浑脱帽,身穿翻领窄袖袍,脚下蹬一双黑sè鹿皮小靴,紧腰修背,风度翩翩。 少年身材修长,细腰猿臂,朗目如星,鼻如悬胆,只是一笑时颊上便有两个酒涡儿,俏则俏矣,却不免减了几分男儿的俊朗豪气。 少女比他要矮一些,身材娇小,明眸皓齿,因为身着男装,反而显得更加俊俏。 这双少年,正是杨帆和天爱奴。 在他们旁边还有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却伏着一头金钱豹,驯兽师紧紧随在豹子旁边。 他们在洛水边停下,一副也要在此观赏风景,聚会野餐的样子。 他们选择的地点好巧不巧的,正在那两处帐围子中间的位置。 P:注,唐代驯豹,随主人出猎游玩时,常伏于马背携之同行。 第四十六章 寻衅 杨帆和天爱奴一行人赶到洛水河边停下,下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几个大汉拿了插竿开始插杆围帐。另有人从车上卸下竹席毡毯、各sè器物布置起来。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姚夫人的注意,来洛水边游玩的人很多,谁有闲心去管旁边是谁人扎下的围帐。 杨帆一行人扎下的围帐在两家踏秋赏水的游人中间,他们右侧是姚夫人所在,左侧帐围子,则是另外一群游人了。 那处帐围子里面,此刻正有三个妇人围坐在毡毯上,玩着酒令游戏。奴仆下人们在四下里恭立侍候着。 三个妇人中间,放着一只玉制的乌龟,碧sè的乌龟背负着一个蜡烛状的高筒,整个玉龟和蜡烛状的筒子是由一块完整的玉石雕刻而成的,筒上还镂刻着莲花状的钮瓣。 筒内放了一把玉制的长筹,一个妇人抽出一支,看了看玉筹上刻的字,笑道:“己所不yù,勿施于人,放!哈哈,这一轮我不用喝了。” 这个妇人虽然衣着锦绣,巧施脂粉,可是依旧掩饰不住她的老态,只是因为保养得宜,所以她的皮肤比较细嫩,再加上头上戴了乌黑的假发套,遮住了那一头白发,所以看起来年轻一些。 然而岁月不饶人,毕竟是过了六旬的妇人了,她脸上的皱纹就像那龟背上的镂刻一般清晰。另外两个女子则不然,这两个女子看起来都还只是双十年华的模样,芳姿妩媚,艳丽无双。 其中一个妙龄少妇斜卧于榻上,身着一袭大红牡丹衫子,外披一件白sè的纱衣,下着粉sè水仙散花绿叶裙,裙幅褶褶,被阳光一照,如雪月光华般轻泻于地,衬得她那婀娜柔美的体态更加xìng感诱人。 这个成熟娇媚的少妇并未如那老妇一般身着盛装,她那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只是用一条发带束起,两缕青丝便分垂于削肩之上,将她那因为略宽而显得有些刚xìng的下巴掩得尖尖的,韵味便俏皮起来。 她的额头宽广而白皙,如同镶着的一方美玉,尤其是她的肌肤,似新生婴儿一般雪白幼嫩,那双红润饱满的唇瓣便衬托得更加娇艳yù滴。 从洛河上吹来的秋风,送来了阵阵桂花香气,也将她的裙裾时不时地轻轻掀起,让那双光洁美玉似的小腿偷偷地遛出来透透气儿。 另一个女子与这艳媚无双的少妇又有不同,她的容颜、气质和衣着似少女,似少妇,很难加以准确的判断。 她穿着一袭素白sè的衣衫,系一条水雾绿草百褶裙,用一条白sè织锦的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细腰儿系住了。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了个飞仙髻,只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由那颀长优雅的颈子衬着,既简洁又高贵。 她长得很清丽,本来也是一个美人儿,可是与旁边那位娇媚至极的红衫少妇比起来,她的容颜便要相形见绌了,然而她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女人味儿,柔柔的,是那种能直接钻进人心里去的味道。 最美的,不一定是最有女人味的,而她就充满了女人味儿,她的五官和体态似乎是迎合着男人的口味而生长的,叫人一见便会油然升起一种想要去怜爱呵护她的感觉。 白皙宽额的娇媚少妇没有理会那老妇的笑语,她微微抬起头,侧耳听了听围帐外的人喊马嘶声,轻轻蹙起了眉头,不悦地道:“怎地连这里也不得清净。” 素白衫子的女子笑道:“你呀,理他作甚。秋高气爽,游人自然就多,我等自得其乐便是了。” 说着,她素手轻伸,从那玉筒里抽出一枚玉筹,仔细一瞧,刻的却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上客五分。” 素衫女子便嫣然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呵呵,这是天意呢。令月,你当自饮半杯。” 红衣少妇懒洋洋地拈起碧玉杯来,轻轻地啜了半杯葡萄酒,放下杯子,信手拈出一筹,似一只波斯猫儿似的眯着媚眼向上一瞟,说道:“道不行,乘浮于海,自饮十分。噫!今rì这酒算是认准了我家么?” 坐在她上首的那位六旬老妇哈哈大笑,举起酒壶,殷勤地为她注满了碧玉杯,笑吟吟地道:“今rì这酒筵,本就是为你散心而设嘛,连上天也体察到我等的好意了,呵呵,既如此,令月当再饮一杯!” 那红衣少妇倒不怯酒,拈起杯来,又是一饮而尽。 这时,杨帆那边布围子围起,铺好毡毯,放好坐席、靠垫、案几,打开食盒,将毕罗、胡饼等各sè吃食摆上去,葡萄酒、三勒浆、rǔ酪等饮品业已放好。 他们所用的酒器非金即银。唐人喜欢繁华,穿衣不惧大红大紫,器皿也不厌金银财宝,生怕提到一个“金”字便沾染了俗气的假清高,在唐人这里是完全没有市场的。 饰有胡人形象的八棱金杯,刻有曲折繁厚的几何纹样的银盘,往几案上一放,金光银sè交相辉映,显得富丽堂皇。 杨帆抱着双臂站在帐围子边上,瞟着右边姚氏夫人那边的围帐,笑吟吟地向楚狂歌问道:“楚兄,你们这些兄弟,最擅长的本事是什么?” 楚狂歌一时不明他的用意,便道:“这个么……,实不相瞒,某这班兄弟,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所习多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却不知道老弟所指为何?” 楚狂歌并不傻,杨帆借用他的人打听姚夫人和柳君璠的一举一动,如今又紧蹑姚夫人行踪而来,楚狂歌就知道他们必有所图。就连他们西域大豪的身份,楚狂歌现在都有些怀疑了。 不过,夏侯樱是不是真正的西域豪门千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付给自己的工钱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他们这些坊间泼皮,必要的时候替人出头寻仇生事、消灾解厄也是要做的,何必管她是何身份? 因此,楚狂歌乐得装糊涂,只要对方所作所为不是严重干犯国法,会连累他一班兄弟的行为,他是不会过问的。而夏侯樱和杨帆似乎也看出他已怀疑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同样没有去点破,也没有做进一步的掩饰,双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杨帆悠然道:“某说一句话,楚兄且莫生气。市井儿最擅长的本事么,应该就是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吧?” 楚狂歌微微变sè道:“老弟何出此言?我等受夏侯姑娘雇佣之后,可从不曾惹是生非……” 杨帆打断他的话,朝那些正热火朝天地烹炙着食物、相扑角力的人群扬了扬下巴,说道:“我可不是责怪楚兄的弟兄们惹是生非,我是看那些人自得其乐,无趣的很。不如让你的人过去凑凑乐子,如何?” 楚狂歌睨了一眼姚夫人那边的人,心中不觉恍然:果然,杨帆这是要闹事啊! 楚狂歌眸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从容答道:“若是旁的事,某还真不敢拍胸脯,保证他们能够完成。至于寻衅滋事,打架斗殴……” 楚狂歌轻轻叹息了一声,悠然说道:“某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P:各位,光棍节快乐啊!去年的今rì,俺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发了一篇名为《今天,我也光棍了一把》的单章,时光匆匆,转眼一年了,当真是岁月如梭啊! P:票、三江票还请投下来,今天周rì了,关关新书的最后一张三江票,请投下,多谢! 第四十七章 挑战 沙地上,两个力士正在相扑。 沙地上铺了一块毡毯算做赛场,两个力士腰间围了一块兜裆布,头上戴着幞头,余此再无一物。两人身材肥硕,力大无穷,厚重的不易卷起的粗毡在他们脚下,也因为他们用力的动作而扭曲变形。 旁边有几个家仆侍女兴致勃勃地看着,帐围子里面姚氏夫人和她几个相好的贵妇人或坐或卧,一边吃着瓜果,一边嬉笑谈论着观赏表演。 柳君璠与姚氏夫人的关系,这几个妇人一清二楚,在她们面前,二人自然无需有所遮掩,是以柳君璠就盘坐在席上,让姚夫人枕着自己大腿,剥了葡萄一粒粒地递到她的嘴里,侍候得无微不至。 杨帆那边几个豪奴打扮的人得了楚狂歌的吩咐,渐渐凑到了角力场边,谈笑品评,指指点点,两个力士一见增加了观众,斗得更是卖力。 这两个人并不是专业表演相扑的力士,而是豪门豢养的家奴。 这时节,打马球、鞠蹴、相扑、游猎等等都是豪门大富人家惯常的游戏,所以主人雇佣伴当奴仆时,很注意挑选在这方面有特长的人物,而为人奴仆者为了邀宠媚上,平素也非常注意这方面的学习和锻炼,所以这些运动在东都洛阳非常普及,他们的相扑使来也是有模有样。 那几个泼皮混混只看了一会儿,便嘻嘻哈哈地嘲笑起来。 “三郎,你瞧那个,下盘不稳,双臂无力,这样的货sè,也敢来相扑。某只有一只手,就能掀他三个跟头。” “哈哈,你瞧另一个更差劲,使出了吃nǎi的劲儿还占不了半分便宜,真他娘的丢人。” “这等软脚虾,要是在榻上,肯定连个娘们都压不服,还好意思来相扑,算了算了,咱们不要看了,真是无趣!” 两个力士越听越怒,忽地大喝一声,左右分开来,其中那个高大的圆脸汉子怒视着这几个出言奚落的泼皮,大喝道:“尔等既看不上我二人的本领,可敢下场与某较量一番?”另一个力士则缓缓退到场边,抱着双臂冷笑。 楚狂歌早就随着那几个泼皮到了旁边,就等这句话呢,那人声音刚落,他就傲然一笑,解开上衣丢给一个兄弟,又踢掉鞋子,晃着肩膀走上毡毯,道:“怎么,你不服气?这等三脚猫的功夫,某便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相扑!” 那个力士一见他身材雄壮,肌肉块垒,目光不由一缩,谨慎地退了两步,微微哈腰,张开双臂,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动作。 帐围子里面的几个妇人本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他们较技,这时看见换了对手,反倒来了兴致,纷纷坐起身来,向外观看。 姚夫人也从柳君璠腿上坐起来,一眼瞧见楚狂歌那一身壮硕的肌肉,双眼便是一亮,饶有兴致地赞道:“好一条大汉!” 柳君璠心生嫉妒,急忙闪身出了帐围子,厉声喝斥道:“你们是谁家的下人,这般没有规矩,叫你们主人上前搭话!” 姚氏夫人盯了眼楚狂歌块垒虬结的肌肉,出声笑道:“小柳,你站到一边儿去,不要打扰了本夫人的兴致,叫他们比试一番又有何妨?” 柳君璠无可奈何,只好退到一边。 那力士见楚狂歌体魄强壮,知道不易对付,而且原本要动手,也只是意气之争,如今连他的女主人也关注起来,不免要关乎他的饭碗了,心中不觉紧张起来,他张着双臂,谨慎地等着楚狂歌动手,谁知楚狂歌居然毫不作势,只是稳稳地站在那儿,向他勾了勾小指。 力士一见楚狂歌如此轻蔑的举动,不禁勃然大怒,暴喝一声,便二目圆睁地扑了上去。楚狂歌的态度虽然看似轻狂,其实心下也是极谨慎的,一见他来,虎背立即一矮,暴喝一声便加速迎了上去,“啪”地一声闷响,两座肉山撞在了一起, 相扑说穿了其实就是角力摔跤的一种,杨帆在南洋时,也曾学习过摔跤之法,规则固然与相扑有些差异,却也大同小异,眼前这两个人都jīng通相扑,跤法十分出sè,杨帆看得津津有味,结合自己随师所习的跤法,很快就品出了这相扑的味道。 相扑手身高体肥,力大无穷,固然是一个优势,但是技术动作和身体的灵活才是致胜的关键因素,身高体肥者未必就一定获胜,否则双方也不用比了,只要秤一秤体重,量一量身高,不就决定了胜负么? 眼下就是这种情况,楚狂歌虽不如那力士体肥,可他同样力大无穷,而且相扑技术比这力士更要高明。全身力道的动用、良好的相扑技术、能够正确的把握时机,再完美协调地使用腿力、腰力,这些关键因素,使得他甫一交手,便占了上风。 那力士虽然体形肥硕,胖得似乎能把楚狂歌整个人都装进去,在他面前却占不到一丝便宜,要不是楚狂歌尚不明白杨帆想把事情搞到多大状况,不愿速战速决,这个力士早就败了。饶是如此,这力士左扑右扑,扑得气喘吁吁之后,楚狂歌也觉得不耐烦了。 他攸地穿身上前,脚下反绊,双掌一推,那力士站立不稳,踉跄倒退了几步,身子一歪,急急以右手撑住地面,这才稳住了身形。可是在相扑中,这就已经算是输了,力士站起身,满脸羞愧地抱拳道:“我输了!” 楚狂歌气定神闲地站着,目光便睨向另一个力士。 那力士见了楚狂歌的相扑本领,不禁暗暗吃惊,他的本事与刚刚落败的那个力士相差不多,若是叫他上前,也只有败的份儿,奈何自家主母和各位贵妇人都在帐围子里面看的有趣,这时收手不战势必会惹得主母不快。 力士心中暗恨,可是对方挑衅的意味十分浓厚,此时若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自己就要不受主人待见了,无奈之下,力士只好硬着头皮站上场去,大声道:“方才尔等口出狂言,奚落我兄弟二人,如今我这位兄弟已经与你比过,是否该由我来挑战你们其中一人了?” 楚狂歌听得一怔,方才一番较量,他虽轻易获胜,却也估量出了对方的实力,高明固然谈不上高明,不过就凭自己手下那几个歪瓜劣枣,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对方既然提出要自己挑选对手,他又怎好拒绝? 楚狂歌心想:“反正杨兄弟只是叫我们挑起双方冲突,又没规定谁胜谁败,目的既然达到,何必执着于胜负。”便爽朗地一笑,退到场外道:“使得,某的兄弟,任你挑选!你要与何人较量?” 楚狂歌这句话一出口,他手下几个兄弟立即挺起了胸膛,这些家伙都是些好勇斗狠的汉子,一见较技打架就手脚痒痒,只图打个痛快,哪管胜负如何。 不料力士这番话,却引起了己方那些家仆侍女们的不满,唐人崇尚英雄,力士这番举动,分明有欺软怕硬之嫌,让他们觉得甚不光彩,他们又分别属于不同的主人,根本不在乎姚家这位力士的面子,登时便嘘声四起。 力士刚得到楚狂歌答应,心中正自暗喜,听到自己人不断奚落嘲讽,羞恼之下,却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他本来还想从楚狂歌一方找一个身强力壮者较量,如果赢了,多少也能挽回些面子,这时一听嘘声四起,明知无论输赢,都已没了面子,便只想着泄愤了。 他的目光从楚天歌身边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突然一指点出,大声说道:“他,我跟他比!” 杨帆正站在人群中笑嘻嘻地看着热闹,不想那人一根手指正点在自己身上,杨帆左右看看,方才诧异地道:“我?” 力士咬着牙根,恶狠狠地道:“对!就是你!” 第四十八章 推肉山 力士此言一出,看客们登时为之哗然,杨帆年方十七,身材修长,容颜俊美,看着就跟一个大姑娘似的,俊则俊矣,实在跟威武雄壮沾不上一点边儿。反观那个大汉,大腿都比杨帆的腰粗,这要动起手来,那还是较技么?根本就是一面倒的蹂躏啊! “无耻!太无耻了!你怎好意思与那少年郎较量。” 楚天歌一方的人还没说话,力士背后的那些丫环侍女们先不干了,瞧这可人的小郎君,俏得叫人恨不得和着水一口就吞到肚子里去,若是被这肉山似的壮汉一顿蹂躏,小郎君得多么凄惨啊? 众女子纷纷攘臂高呼:“王如风,好无耻,人家小郎君才多大,你也好意思邀战!” “姓王的,不行你就认输了吧,不要这般没有面皮!” 这王如风行二,平时相熟的人都称他王二,此刻几位夫人家里的丫环侍婢齐刷刷地反水投了杨帆,便对他直接点名道姓、毫不客气了。楚天歌那边的兄弟们正要出声抗议,一见他们自己窝里反了,反倒不说话了。 王如风咬着后槽牙,绷着脸上两块棱子肉一声不吭,只管盯着杨帆嘿嘿地冷笑。 杨帆摸摸后脑勺,腼腆地道:“这位大叔既然要比,那……我就试试吧!” 楚狂歌抢到他身边,担心地道:“这人身高体壮,你行不行?” 杨帆看了看对面一座肉山似的王如风,王如风一脸横肉,正噙着冷笑看他,杨帆紧了紧腰带,抻了抻衣角,很没信心地对楚狂歌道:“我看……应该没啥关系吧,这位大叔面善得很,想来不会过于为难我的。” 杨帆在楚狂歌面前可一向不曾装成这副老实憨厚的样儿来,楚狂歌自然不相信他杨帆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傻小子,一见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就知道他必有所恃,便放下心来,道:“好!那你自家小心,上吧!” 杨帆忙道:“不忙,楚大哥,小弟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楚狂歌道:“你说!” 杨帆忸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问道:“请问,这相扑,可以怎么做,不可以怎么做,怎么才算输,怎么才算赢呀?” 楚狂歌:“……” 王如风:“……” 众看客:“……” “咳!这相扑,几乎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用,颈、肩、手、臂、胸、腹、腰、膝、腿、脚全都可以……” 众目睽睽之下,楚狂歌对杨帆展开了突击训练:“你可以使用推、摔、捉、拉、闪、按、下绊子等动作以制敌,交手时,不能抓对方腰以下部位,不允许揪对方的头发、耳朵,不可以拧、打、踢、蹬对方。 还有,交手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离开比赛的范围,除了你的双脚,身体的任何部位挨着地面就算输。如果两人同时摔倒,先倒地者输,如果你能把对方推出、抱出、摔出毡毯,更算是大获全胜” 楚天歌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你不曾习得相扑,体魄气力上又吃了亏,不过胜在身手灵活,一会可以尽量闪避,多拖一时便是一时,如果实在不敌,马上倒地认输,不要叫他把你摔到赛区以外,那脸就丢大了。” 眼看楚狂歌拉着杨帆殷殷嘱咐,现场教授如何相扑,连王如风都有些哑口无言了。 一个青衣小丫环义愤填膺地道:“王如风,人家根本不懂相扑,你还好意思跟人家较量?” 王如风一脸尴尬,旁边那个刚刚输掉一场的力士帮腔道:“扯淡吧!咱大唐有几个男儿根本不懂相扑的?这人如此做作,分明是胆怯畏战,故意装腔作势罢了,要说可耻,他才可耻。” 这时,杨帆已听明白了相扑的规则,慢慢走上毡毯,四下里的叫骂冷斥声立即静了下来,杨帆也不褪衣衫,只向王如风合掌抱拳,朗声说道:“王壮士,小子杨帆,请指教。” 王如风大吼一声道:“好!来哈!” 王如风双臂一扎,仿佛一头巨熊似的向杨帆扑去,围观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在他们心中,输赢已有定论,他们现在担心的不是杨帆会不会输,而是担心这王如风一个俯冲,就能把这俊俏少年压成肉饼。 天爱奴此时趁着众人都在关注着场上动静走出了帐围子,轻轻拍拍那头豹子的脑袋,命令它回到帐围子里去,便姗姗地向这边走来。 姚夫人瞧见这走上场去的少年,不禁大惊小怪地道:“哎哟,好俊俏的一个小后生,他这是逞什么能啊,我家王二一只手就能把他扔出去,可不要脸先着地摔破了皮相,可惜了这小模样儿。” 旁边一个妇人掩袖笑道:“看起来嫩嫩的,好象还是一只童子鸡呢,若是你相中了他,赶紧叫王二手下留情便是了。” 姚夫人浪浪地道:“童子鸡有什么好吃的,中看不中用,就要老公鸡炖得汤,喝着才滋补,吃着才筋道儿。” “嘻嘻,这就是你不懂了,童子鸡大补!” “得了吧,弄得不上不下的,那才难过。” 姚夫人说着,一双水汪汪的媚目便瞟向紧盯着杨帆随时准备赴援的楚狂歌。 “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阎罗王!” 瞧瞧,连纹身都是这么的彪悍,要是被这么一双粗壮的胳膊搂在怀里…… 姚夫人下意识地绞紧了双腿,脸上已泛起一片cháo红。 柳君璠站在外面,耳朵却听着帐围子里面的动静,听到这里不由心中大骂:“无耻妇人!不说你如狼似虎,越来越难满足,还怪我服侍不力么?哼,你这等如狼似虎的年纪,换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 柳君璠正咬牙咒骂,耳畔忽有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道:“啊!这不是柳家郎君么?” 柳君璠扭头一看,面前一人,头戴锦绣浑脱帽,身穿翻领窄袖袍,足蹬一双鹿皮小靴,肌肤润玉,清水湛湛,芙蓉嫩脸,杨柳新眉,当真是清秀魅丽,不可方物,不由又惊又喜地道:“夏侯姑娘!你怎在这里?” 此时毡毯上,王如风大吼一声,又向杨帆猛扑过去,双臂一合,身上一座座肉山坟起,看那样子,只要被他这双手臂抱住,杨帆就能窒息而死。 杨帆没有学楚天歌跟他硬生生地碰撞,体重的巨大差距摆在那儿,武功可以让一个人强壮,也能让一个人灵活,但是并不能忽视这种体重体能的本来差距,杨帆既有武技在身,就没必要用这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笨办法。 但是他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太过高明的武功,是以只是双腿一弹,在王如风粗大的双臂即将合拢的刹那,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这已是他第三次避而不战了,旁观的那个力士嘘声连连,为王二壮着声势。 在王如风看来,与楚狂歌相比,眼前这个杨帆根本不需要他展露什么技巧,他只要把这个人抱起来,直接扔出赛区就行了,结果一连三击,一推、一撞、一抱,都被杨帆仗着灵活的身手闪了开去,心中不由大急。 眼看三击之下,杨帆已被他逼到毡毯边缘,王如风心中暗喜,猛地扑上去,趁着杨帆趋身再退的功夫,身形倏也一闪,牢牢地锁住了他,这时杨帆已被逼到毡毯一角,王如风冷笑一声,探掌抓去。 依着王如风的意思,是想一把揪住杨帆的腰带,把他扔出去。杨帆只想试试他的相扑技术,这时发觉他除了身大力沉,无论是技巧还是速度都毫无可取之处,也没有耐心继续磨下去了,竟也同时动手。 此时杨帆依旧没有暴露他的真实武功,他滴溜溜一转,身形其滑如油,王如风的掌缘贴着他的衣襟滑了过去,杨帆身形一定,已然让在侧面,王如风探掌抓向他预判的站位,肋下空门大开,杨帆双掌齐出,只是轻轻一推,借着王如风奋力前扑的劲道,王如风那庞大的肉身就张牙舞爪地飞了出去。P:一周之计,在于周一,诸友,投票票啦!!! 第四十九章 打马球(求推荐票) “哎哎哎……” 王如风一阵怪叫,身子足足飞出一丈多远,轰然落地,一座肉山迅速地一塌,地皮急颤了几下,一时泥沙俱起,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在相扑中,只要让对方身子沾地,就算是赢,可是最出彩的制胜动作,就是把对方击出场外。 击出场外的手法中,可以是抓住对方的腰带,反身一旋,借着惯xìng,把对方抛出场外,也可以是倚仗强大的实力,把对方抱起来,强行扔出场外。 而最夸张的就是杨帆这种,通过掌击或头撞,以突如其来的一记“力撞”,把对方整个人直接打飞出去。 虽说杨帆这一记“力撞”其实有取巧的成份,也就是借力打力,但它并不是违规动作,再说旁观众人中又有几个能看明白?他们只看到王如风纵身扑来,杨帆一退一侧让,双掌齐出,就把一座肉山扔出了“赛台”。 “好啊!好啊!杨二,真是了得!” 楚狂歌一边的兄弟固然是连声叫好,就连那几名贵妇的奴仆家人,除了姚氏夫人家的奴仆,也是尽皆叫好。 另一个力士见王如风如狮子搏兔,正得意洋洋等着看杨帆被摔个鼻青脸肿,谁想刹那之间,胜负易势,狼狈不堪摔倒于地的竟然是王如风,弄得他目瞪口呆。 楚狂歌手下那些泼皮兄弟口不饶人,趁机极尽讥笑嘲讽之事,他们说的尽是些市井俚语,哪有几句好听的,把那力士损得气炸了肺,偏偏不知该如何应对,对方俱是口齿伶俐之辈,又有六七人之多,真要吵嘴,他也占不了便宜。 那王如风躺在地上,摔得头昏脑胀,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仰首望着幽远明净的苍穹上一缕缕飘动的白云,他努力地回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摔出来的。 杨帆向旁边睨了一眼,见天爱奴与柳君璠正有说有笑地向林下走去,便向楚狂歌递了个眼sè,叫他再拖延一时。 楚狂歌会意,仰天打个哈哈,走过去拉起王如风,帮他拍着身上的沙土,笑吟吟地道:“较量技艺,难免失手,也没甚么,我这些兄弟向来牙尖嘴利、不肯饶人,王兄莫怪。”说着扭头斥道:“还不闭嘴!” 楚天歌这一放话,他手下那帮兄弟便齐齐闭了嘴。 楚狂歌往帐围子里的几位妇人作了一揖,说道:“各位贵人,相扑角力,原本就是为给各位贵人消闲解闷、图个乐呵,如今这般较技,若能讨了各位贵人的欢喜,那也就是了,还望各位贵人莫要见怪。 某瞧诸位贵人此来,多携有马匹,想来于击鞠一道也是极喜欢的,我兄弟几人恰也喜好击鞠,大家同在洛水河畔赏秋,也算一场缘份。不若两家各出几人,来一场击鞠比赛,输赢无妨,只是散心解闷嘛。” 姚氏夫人见是她极欣赏的那个大汉说话,已然心中大悦,又听他说的客气,心中更是欢喜,一双媚目在他结实的胸肌上溜了一圈,展颜笑道:“使得,本夫人出一千钱作为赏金,冯夫人、霍夫人,你两家各出三人,我家出四人,与他们较量一番,如何?” 那两个妇人只图乐呵,至于家中奴仆是输是赢,是否丢了面皮,是否摔断骨头,哪里放在她们心上,立即纷纷答应,双方便准备起来。 杨帆不懂相扑,更加的不懂击鞠,因为他自幼在南洋长大,那儿连马都难得一见,他根本不会骑马,又何曾见过击鞠?因此便自动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奈何,那王二却是盯上他了。 ※※※※※※※※※※※※※※※※※※※※※※※ 那最左边的帐围子里面,几个妇人仍在斗酒取乐。 “后生可畏,少年处五分,呵呵,婉儿,这回可该你饮了。” 红衣少妇手持一枚玉筹,笑容满面地对那素玉罗衫的女子说着,站在围帐口的一个翠衫侍女忽地“噗哧”一笑,失声道:“这一个狗吃屎,摔得真是凄惨!” 红衣少妇眉梢轻轻一扬,问道:“香凝,你在看什么呢?” 帐围口的翠衫侍女连忙回身施礼,笑嘻嘻地道:“那边有两家赏秋游河的人起了争执,双方较量相扑之术,其中一个胖得像只狗熊,另一个却瘦得比猴儿还jīng乖,奴婢本以为必然是狗熊获胜,谁知猴儿偏偏赢了狗熊。” 红裙少妇失笑道:“你个笨丫头,怎么学个话儿都学不明白!” 她懒洋洋地挥一挥手,吩咐道:“撤去右侧围幔,咱们瞧个热闹儿吧!” 红裙少妇一声令下,帐围子一侧,立即缓缓撤开。 击鞠游戏,盛行于唐。 唐代轻骑盛行,朝廷注重训练有高速机动xìng和有利长途奔袭的轻骑兵,李世民得知吐蕃人打马球有利于训练骑兵后,便在大唐促进开展这项运动。 当时吐蕃使臣得知唐太宗喜欢马球,还特意赠送了他一只马球作为礼物。不过李世民不想让吐蕃人知道他的真正用意,便佯做不喜欢,把马球给烧了。可是此后,马球游戏终究在不知不觉间,盛行于整个大唐了。 如今,王公贵族、士子书生、军中将士尽皆喜欢打马球,就连许多大家闺秀包括皇城里的宫娥都jīng擅马球游戏,不过平常人家买不起马,少有骑马的机会,故而马术不jīng,于是就打步球。 步球就是蹴鞠,马球就是击鞠。 时下,皇家在各处宫殿中都建有马球场,一些达官显贵在自己的府邸附近也建有马球场,他们建的马球场比现代的标准足球场略宽一些,长度却略小,总面积与一个足球场大小相仿,但建造质量极其考究,平望如砥,下看若镜。 为了让地面平滑柔韧,夏天不长草,冬天不结冻,有些豪门甚至不惜靡费巨资,把一桶桶的油泼到球场上去。下这么大的力气,可见当时的上流社会是如何的喜欢打马球,他们对马球的痴迷,丝毫不亚于现代人对足球的酷爱,甚至尤有过之。 眼下这个临时球场,当然就不可能那么讲究了,他们用扎帐围子剩下的竿子做球门,在沙地上划线为球场,球场比正常的球场要小一些,如此就地取材,很快就布置妥当了。双方的球员也都穿戴整齐,准备入场。 这时候打马球双方最多出场十人,但是最少却没有限制,也就是说,并不要求双方队员人数完全相等,你要是愿意,一个人对付对方十个人也没有人管你。 楚狂歌一方人虽不少,但是满打满算,会骑马打球的就只挑出来五个,杨帆和其他不会打马球的人就在旁边帮忙,把一个个马尾打上结。 王如风方才被杨帆摔得很惨,在他想来,杨帆一开始说甚么不懂相扑,又让姓楚的现场给他讲解相扑规矩,根本就是故意示弱于己,诳骗自己上当。如今自己丢了好大一个脸,心中已是恨极了他。 现在见杨帆并不准备备马比赛,料想他是真的不jīng于马术,王如风眼珠溜溜儿地一转,便与一名同在姚府的马球手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微微点头,便牵着马走过来,对杨帆道:“小兄弟,你的相扑之术如此出神入化,想必击鞠之术也自不凡,某想领教领教阁下的球技,如何?” 杨帆笑道:“惭愧,在下既不会骑马,也不懂击鞠。” 那人仰天打个哈哈,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冷冷地道:“方才足下也说不懂相扑,结果还不是干净利落地击败了王二,男子汉大丈夫,太过谦虚那就是虚伪了。” 杨帆可不计较输赢,偷眼一瞄,天爱奴和柳君璠正在远处一排大树下边走边聊,想着只要拖延时间,吸引姚氏夫人的注意就好,便笑了笑,很好脾气地应道:“在下实在是不懂击鞠,不过……既然兄台如此要求,那在下试试好了。” 第五十章 郎情妾意 楚狂歌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待那人走开后,马上靠近杨帆,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又不是一对一的挑战,我们本来就只有五人上场,你虽不擅长击鞠,多你一个也不碍事,你只管骑在马上做做样子就好,输赢全与你没有干系。” 击鞠开始了。 击鞠的球门分为单门和双门两种,单球门是在木板墙下方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洞后结有网囊,以各队入球多少计算胜负,一般女子好使单球门,因为单球门的球场运动量较小,而双球门的打法则与现代相仿了,双方各立一个丈余高的球门,以球击过对方球门为胜。 击鞠所用的球呈鲜红sè,大小如拳,是用硬木制成的,球杖则是一根长丈许,顶端呈半弦月形的击杖,杨帆也拿了一根球杖,翻身上了一匹马,王如风持球站在中线,手中高举红球,睨着双方,突然向上一抛,那红球便先升后降,向地面落下。 “喝!” 红球尚未落地,楚狂歌和对方一个球员便大喝一声,双双策马急冲上去,手中弦月木杖“呼”地一声同时击向那枚朱红sè的圆球…… …… “家父与家兄去了扬州,当时我正患着风寒,所以没有随行,如今父兄迟迟不归,我一个人在洛阳好生闲闷,便在城中各处走动,散散心情,不想……未曾见识到多少中原风光,倒是见识到了真正的中原人物呢。” “夏侯樱”向柳君璠回眸一笑,脉脉含情地道。 柳君璠被美人一赞,心中得意不胜,脸上却故作谦逊,连声道:“惭愧,惭愧,小娘子真是谬赞了。” “夏侯樱”道:“才没有,这些天,洛阳城里我也是各处走过的,见识过一些风土人物,似柳郎这般风流倜傥、一表人材的,人家还是头一回看见。” 这“西域女子”似乎丝毫不掩饰她对柳君璠的欣赏和好感,如此的赞誉从这样一个娇俏、富有、高贵的女孩儿家口中说出来,简直就是仙子纶音呐。 柳君璠心中飘飘然,脸上清淡淡,很潇洒地掸一掸衣衫,微笑道:“过奖,真的是过奖了,某听说敦煌有**姓,其中便有夏侯氏,小娘子可就是……” “夏侯樱”莞尔道:“郎君真是博学多才,竟连这也知道。其实,西域大姓可不只是十六家,千百年来,各大家族兴衰不定,有的人家败落了,有的人家崛起了,此起彼伏,从无定数。 我家么,如今在敦煌一带勉强也算得上是一方大族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亲族人口多一些,土地牛羊多一些罢了。” “果然是敦煌夏侯氏,难怪能一掷万金,二十万钱买一瓯酒。” 柳君璠听了大为兴奋。 那时商业发达,大唐商路主要就是丝绸之路,因此西域的风土人情是唐人最熟悉的。柳君璠曾听人说过,敦煌有索氏、张氏、曹氏、李氏、殷氏、夏侯氏等十余大族,俱都是富可敌国的人家。 这些人家牛羊成群、战马过万,仆从如云。他们拥有大量的牧场和牧人,间接也就拥有了大量的军队。他们也经商,但是同中原商贾地位低下不同,他们在那里简直就是一方土皇帝。 朝廷对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大族,一向施以羁縻之策,恩威并用,因此这些家族在大唐也属于地位极高的上流阶层,享有崇高的政治地位,这位隐隐对自己萌生了情愫的美貌少女居然就是敦煌夏侯氏! 柳君璠心中一热,兴奋地道:“某见小娘子,兰心惠质,气质不凡,便知是非凡人物,却不想小娘子竟是敦煌夏侯氏族人,小娘子这般人物,如仙子谪凡,想必令尊大人在夏侯一族中,定也是个非同一般的大人物了。” “夏侯樱”掩口笑道:“郎君真是好眼力,家父么,正是夏侯氏的族长。” 柳君璠听了暗吃一惊,夏侯氏族长!换而言之,眼前这个小美人儿在敦煌地区,就相当于一个国家的公主了,这等身份的人物,居然对自己青睐有加?柳君璠受宠若惊,愈发地注意起自己的风度举止来。 柳君璠清咳一声,文质彬彬地道:“其实洛阳立于河洛之间,居于天下之中,北据邙山,南望伊阙,东据虎牢,西控函谷,群山环绕、雄关林立,素有八关都邑、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之美称。 洛阳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通幽燕,南系荆襄,乃中原之龙脉,既禀中原大地敦厚磅礴之气,又具南国水乡妩媚风流之质,故而夺天地造化之大美,成天人共羡之神都。风景名胜,那是有很多的。 小娘子虽说走过了几个地方,却未见什么名胜古迹,想必是没有向导,不知胜景所在的缘故,若是小娘子不嫌弃的话,小生愿为娘子向导,伴同小娘子同游洛阳,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呀?” “好啊!固所愿,不敢请耳!” “夏侯樱”笑靥如花,欢欢喜喜地道:“儿在敦煌时,便常听人言,说中原人杰地灵,可是自到中原以后,结识的尽是一些满身铜臭的人物,郎君是人家迄今所见,唯一入眼的青年俊彦。” 夏侯樱说到这儿,稍稍迟疑了一下,脸蛋儿红了一红,垂下头来,小声问道:“只不知郎君你……可曾婚配了么?” 柳君璠心头怦地一跳,一个不敢想象的念头顿时跳了出来,难道这位小樱姑娘打算…… 柳君璠无暇多想,赶紧答道:“某自幼苦读,一心求取功名,醉心于学业,是以迄今尚不曾娶妻成家呢。” 这句话一出口,夏侯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就轻松下来,脸上漾出一种极为欢喜的表情,虽然她立即就扭头整理鬓边秀发,以此作为掩饰,那可闻而羞喜的神情已完全落入了柳君璠的眼中。 柳君璠心头急跳,强做镇定地道:“请恕在下冒昧,小娘子……咳!可曾婚配了么?” “还没呢……,敦煌男儿,尽是些粗俗之辈,人家……怎么看得入眼去……” 夏侯樱低低地说着,含羞答答地抬头,柔声道:“人家喜欢的,是像柳郎这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这时候的女子虽然泼辣豪放,也不至于过度直白,夏侯樱的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相当清楚的告白了,柳君璠听了一颗心就像那球场上的马球,被一杆打到了半天空,晕晕乎乎、飘飘摇摇,好半天都没着没落的。 滩地上面,击鞠比赛正如火如荼,他哪有心去看上一眼,他这一腔心思,全都扑到眼前这座千娇百媚的金山上了。 小柳未饮,已然大醉。 …… 杨帆的确不曾接触过马球,更不会骑马,所以他到了场上,便当起了摆设,勒马一停,一动不动,看起了热闹。 击鞠的主力是楚狂歌和他手下的四个兄弟,但是对方也看出他是最弱的一环,同时本就有心让他出丑,因此借助人多的优势,对其他人看得甚紧,以人盯人、甚至两人盯一人的法子,只在杨帆一个方向露出一个空档,逼着他们把球传给杨帆。 楚狂歌等人知道杨帆根本不会打球,哪肯传球给他,以致连连失球,每失一球,双方便交换场地再战,无论怎么换,杨帆都不用动,因为他根本就是骑着马站在中线上。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双方比分已经变成了五比一,楚狂歌这一队大比分落后。弄得楚狂歌也急躁起来,当他再次得球,拍马直冲对方球门,却被四名对手联手截住去路的时候,迫于无奈,他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球传给了杨帆。 P:凌晨,诚求票! 第五十一章 球神!(求推荐票!) ***请登录后点击,多投票!*****那厢,柳君璠探明了姑娘的心意,不禁心花怒放,颤声唤道:“小娘子……” 天爱奴含羞低头,轻轻地道:“这么称呼,怪见外的,郎君……唤我小樱就好。” “小……小樱……” 即便是个呆子,这时也该明白她的心意了,更何况是柳君璠这种脂粉堆里打过滚的男人。柳君璠差点没乐昏过去,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的豪富千金的垂青。 他曾经听说过,说敦煌女子远比中原女子还要奔放,那里的少女,可以不经父兄同意,自行择选夫婿,只要郎有情妾有意,家族便会听之任之。他还听说,有些敦煌少女有了意中人还会先同居试婚…… 眼前这少女百媚千娇,如花似玉,纵是与她结一段露水姻缘,那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何况以她的家世,若能与她成就夫妻,他柳君璠可就是一步登天,成为敦煌一方豪门的驸马爷了! 这些从小颐指气使、但有所求无不可得的富家少女,只要看到一个她喜欢的人或物,越是得不到越要不惜一切地得到,柳君璠最善于同这种负气任xìng的女人打交道,他毫不怀疑,以他讨女人欢心的本事,一定能得到这位小樱姑娘的芳心。 他,终身有靠了! “小樱……” 柳君璠激动地去抓小樱的柔荑,堪堪碰到那双白生生的小手,“夏侯樱”却突然把双手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狐疑地问道:“那rì在酒家,小樱曾见郎君与一个中年妇人在一起,今rì又见你们同游洛水,看年纪,她又不像是令堂,她……是你的什么人?” “呃……” 柳君璠心中“咯噔”一紧,见姑娘一双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心中更加惶急,此刻他脑海中尽是攀上豪门,美人财富一举两得的美妙幻想,哪舍得美梦就此成为泡影,情急之下,顺口胡诌道:“ 哦,你说那个妇人啊,那是与我同坊而居的一位孀居妇人,姓姚,算是我的一房远亲吧。小生家境贫寒,求学不易,便一边读书,一边在姚夫人府上做个管帐,赚些学资,姚夫人对小生甚是关照,看我一人生活不易,有时出游也常带我同来,见一见市面。” “夏侯樱”松了口气,道:“哦!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哎呀!你看,我家下人正与旁人击鞠呢,好有趣,来,郎君与我同去一观。” 柳君璠大惊,正要找个理由推托,“夏侯樱”已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便快乐地向前奔去。 柔荑在握,柔柔腻腻,说不出的舒坦,这少女高贵的家世,富可敌国的财富,百媚千娇的容颜,使她在柳君璠眼中,更增添了无穷的诱惑,他为了攀附豪门,不惜在姚夫人面前狗一般作贱自己,哪敢惹得这样的美人儿不快。 晕晕陶陶间,他就被“夏侯樱”拉着,不由自主地奔向球场。 ※※※※※※※※※※※※※※※※※※※※※※※ 楚狂歌把球传来,杨帆见球到了面前,不能不出杖,不想一杖击出,那球就飞了,一直飞到场外,险些打中围观的人,引得对方一阵讪笑。 但是当杨帆一方的球员第二次被围追堵截,迫于无奈把球传给他时,杨帆又是一杖击出,这一次却球化流光,攸然穿过敌我双方几名队员,准确地落在了楚天歌的马前。 这个球传位非常准确,更难得的是,他选择的人恰恰是正急急回返,以致遥遥落在敌后的楚天歌,楚天歌接球在手,趁着敌队后方空虚,球应声入门,比分变成了五比二。 几乎每个人都以为杨帆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因此当第三个球再次被迫传到他脚下时,没有人会想到他能再度打出一个好球,然而他一杖挥出,这个球又一次选准了空档、选对了人,比分由此变成了五比三。 这一下,每一个人都相信他是扮猪吃虎,所谓的不会打马球是故意作态了。 其实,杨帆真的不会打马球,也真的不会骑马。 但是,他会打“sè帕克”。 杨帆自幼流落南洋,“sè帕克”是流行于南洋诸国的一种球类游戏。 世界各国各个民族,都曾经发明过球类游戏,只是玩法各有不同,规则各有不同,球也各有不同。南洋“sè帕克”,是用藤枝编成的一种空心藤球,玩法极为随意,可以用手击打,用脚踢,也可以用木棍击打。 这种球戏竞争xìng并不高,而注重于技巧xìng,根本就是南洋百姓闲极无聊用来消磨时光的一种游戏。但是由于这种球很轻,所以想要把球运用自如,就需要相当高的控球技巧。而杨帆恰恰是一个“sè帕克”高手。 第一个球打飞了,是因为杨帆还不了解马球的重量和硬度,可是这个球打出去,他心里就有谱了,第二次再得到球时,他就能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力度和击球的角度。 马球也是一种运动,是运动就离不了身体的灵活xìng、柔韧xìng、协调xìng的运用和对力量的支配、对反应速度的要求以及对分析判断能力的要求。这些方面,杨帆不管是作为一个“sè帕克”高手,还是一个武术高手,都已达到了一个马球手的最高标准。 他所欠缺的,是不会骑马和对球杖的生疏。可是就像一个八卦掌宗师掉过头来去学劈挂掌,以他对武学的领悟力和已经达到的身体素质,现学现卖打出一掌,一个已经学了三年劈挂掌的学徒照样望尘莫及。 杨帆只消稍稍掌握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就远远超越了这些非专业球员,虽然他的马术无法立即提高,不能策马驰骋,抢球、带球,进攻,但是以他的眼力,只要飞快地扫一眼,就能准确地判断出全场形势,找出对方的薄弱点,球到了他的杖下,就一定能又准又稳又快地传给他想传的人。 楚天歌改变了打法,他们以伫马中场,一动不动的杨帆为核心展开了反扑,进攻途中,任何球员受到拦截,都会立即传球给杨帆,杨帆只要得球,球就能准确地越过对手,传到最应该控球的球员马前,却不管那人是远是近,在什么位置 一时间,整个赛场形势陡转,比分被迅速追上,紧跟着开始拉开,姚夫人那边十个人被楚天歌一方的六个人压着打,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杨帆立马中场,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马鞍上横一球杖,球不传到他面前,任你杀得天翻地覆他也一动不动,但是那枚红球只要传到他的马前,甚至从他头顶飞过,他都只是把球杖一挥。 只要他一挥杖,你想断他的球、裁他的球,抢他的球,那都不太可能了,因为他不会让球在手中多停一秒钟,就会立即传到应该控球的队员手中,到后来,对方球员只要看见他一挥杖,就会立即条件反shè般地往己方球门跑,以便及时进行拦截。 而杨帆,一杖挥出,便又像没事人儿似的,横杖于马鞍桥上,冷眼旁观地看热闹。 谁人横刀跃马,唯我杨大将军也。 杨帆虽然不争不抢,完全没有融入到马球激烈的竞赛氛围当中去,却已抢尽了全场的风头,每个人都希望看到他那神乎其神的传球技术,以至于他一方的人得了球,观众马上就放声高呼:“传给他!传给他!” 杨帆得了球,一杖挥出,便是一阵狂热的欢呼,所有观众都被他这种神乎其神的传球技术给征服了。 唐人酷爱马球运动,杨帆现在已变成了观众心中的球神,这场比赛发展到后来,双方争抢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他彗星一闪般的神技做辅垫,狂热的粉丝们只为杨帆一人喝彩。 “围住他,围住他,逼他带球!” 王如风站在赛场边上,双手拢成喇叭,气极败坏地向场上的人大喊,又是一个球传到了杨帆脚下,对方几名球员在球传出的刹那,就已拨马赶来,呼啦一下将杨帆围在zhōng yāng。 对方其他的成员正紧盯着杨帆的同伴,由于这几名对方球员的严密包围,杨帆视线受阻,很难准确地把球传到己方队员脚下,他不带球突围,就只能挥杖将球从对方球员头顶打出去,这样的话,很难保证这个球到底传到谁的脚下。 观众们的呐喊声停下了,所有的人都想看看,他们心目中的球神准备如何应对这个场面,他的“奇迹之杖”是否会再度诞生奇迹。 他们希望“杨帆不会骑马”和他不会打球一样也是一个伪装,如果这时杨帆突然策马狂奔,带球疾冲,过五关斩六将直接杀向对方的球门,他们绝不会意外,更不会唾骂,只会为他狂吼、欢呼。 众目睽睽之下,杨帆动了! P:请投下投光票!!! 第五十二章 公主中的公主 杨帆没有踹镫策马带球前冲,他依旧是一挥杖,居然依旧是只一挥杖。 杨帆一杖挥出,马球便从包围他的对方队员头顶掠过,化成了一道虹光,划着一道弧线,仿佛一颗彗星般横亘于长空之中。 所有人都仰起头,向空中看去,目光追随着那道红光移动着,从这颗球一飞出去,人们就从角度上知道,它不是传给任何一人的。难道是杨帆自知这一球无法准确地传出,所以存心破坏,想要让球出界? 随即,他们就目瞪口呆地发现,那团化作红sè流光的虚影,竟然径直飞向了对方的球门…… 站在中场,直接shè门? 这个打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不错,他们在沙滩上随意划定的这个球场不太规范,比标准球场的确小了一些,可也不是站在中场,就能直接掷球入门的啊! 须知,这时的击鞠用球都是实心坚木制成的,弹xìng有限,又比较重,站在中线位置挥杖,根本不可能把球打进对方球门,哪怕你是大力士也不可能,因为你的力道太大的话,只能使球杖的弦月形顶端折断,或者那实心木球受力不住,一击粉碎。 但是,杨帆作到了! 他一杖挥出,球化流光,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shè进了对方的大门。 这不是力大无穷就能办到的,臂力要大,更要使得一手巧力,那球不是被击出去的,是被球杖抄起来旋到一个最易发力的角度时抛出去的,唯其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球杖好端端的,球也没有碎,却能打出这么远的距离。 可是抄球时要柔,抛球时要刚,力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可不是懂得它的道理就一定能够办得到的。 球飞进对方的球门,落在地上弹动几下,一路滚出去,沿着沙滩滚向一直在另一侧观看他们击鞠的那几个女人的帐围子。 围观的人群疯狂地欢呼起来,杨帆挥杖击球,球化流光,球杖定格于空的刹那英姿,深深地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在杨帆一方的赛场边缘,每进一球,便会插上一面红旗,那个负责“唱筹”(裁判)的人正插下一面新的红旗,楚狂歌一方的旗已成林。 对方球员继续比赛的勇气被杨帆这一杖彻底击溃了,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他们无奈地承认:“我们输了!” “二郎,真是好样的!” 楚狂歌大笑着向杨帆挑起了大指。 杨帆笑了笑,翻身下马,快步去追那颗红球,自打上场就压根没跑过一步的那匹骏马打了个很响亮的鼻儿,摇头摆尾地走到一边,自顾啃草去了。 穿着大红牡丹锦彩衣裳的艳媚少妇斜卧在软榻上面,一手托着香腮,另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上,正轻轻托着那枚红球。 她的五指修长,涂着豆蔻的指甲很长,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贵气。此刻,那枚红sè的球静静地停在她玉一样的手掌中,球被阳光照着,红光似乎能映透她的掌背。 她轻轻旋转着马球,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眸中不禁露出讶sè,那就是一枚普通的硬木马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那个站在中场的少年,一杖就把这样一枚实木马球shè进了球门?美少妇诧异地扬了扬眉,凝睇看向那个朝她们走来的少年, 杨帆刚刚赶到帐围子前面,几个锦袍大汉就攸地闪出来,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几个人看起来都是下人身份,但是一个个都是身着襕袍,锦带缠腰,头上戴着丝织的幞头,透着一股不凡的贵气。 再看他们个个身材魁悟,目中jīng芒隐隐,显然都不是好相与。由仆知主,几个家仆已是如此作派,主人身份可想而知。杨帆晓得这些游人必定是极尊贵的权贵人家,忙站定身子,长揖道:“在下失手,把球打进帐来,惊扰了贵人,还请恕罪。” 斜卧的红衫美妇淡淡一笑,托着那红球的手掌轻轻地摇了摇,拦住杨帆的几个锦袍汉子立即退后几步,让开了道路。杨帆举步上前,隔着两丈多远,再度躬身揖礼道:“请贵人赐还马球。” 美妇人淡淡地笑道:“你的马术可不jīng啊。”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带着些微的磁xìng,说话时节奏矜持而舒缓,清丽如云。 杨帆笑道:“不瞒贵人,在下从未学过骑马。” 美妇目中异采一闪,诧异地道:“不曾学过骑马?那么,你的击鞠是怎么练的?” 杨帆道:“击鞠么,在下这也是头一回。” 美妇目中微微露出一丝讶sè,回首对那素罗衫子的女子笑道:“婉儿,初次击鞠,便有这般身手的,你见过么。” 素衫女子莞尔道:“从不曾见过。如果这位小郎君没有说谎的话,当真是一位击鞠奇才了!” 美妇微微一笑,肯定地道:“他没有说谎。” 说着,她转回头来,一双jīng亮的眸子往杨帆身上一照,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现执何业?” 杨帆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在这个美妇人面前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美丽的女人一双眼睛似乎有洞彻人心的魔力,杨帆直觉地感到一种威胁感。 对方本没有必要问他的名姓,既然问了,必有目的,如果他随便编个名姓,一旦对方使人去查,反而坏了他的事情。而对她直言却也无妨,因为姚氏夫人的手下人都不在这里。 杨帆道:“在下姓杨名帆,乃是修文坊中一个坊丁。” 红衣美妇微笑道:“喔!原来是邻居,某姓李,住在尚善坊。” 尚善坊就在修文坊前面,紧挨着天津桥,距离皇城正门最近,许多第一等的权贵豪门都住在这个坊里。 当然,这么大的一个坊,也不尽是达官贵人,依旧是以平民百姓居多,然则看她这副排场,又是住在尚善坊的,那就必然是极富贵的人家了。杨帆心中微微一凛,暗暗又提了几分小心。 红衣美妇轻轻转动手中的红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红球在她掌中轻轻转动了一圈,她的剪水双眸才轻轻扬起,微笑道:“你虽是初次接触击鞠,却极有这方面的天分,一个小小坊丁,着实委屈了你。某有心召你入我府中,以后专心习练马球,如何?” 杨帆飞快地扫了眼坐着的这三个女人,暗暗揣测着她们的身份,谨慎地答道:“小可是个懒散惯了的人,不习惯到贵人府上当差做事。” 红衣美妇蛾眉一挑,尚未再言,旁边那素衫女子已嫣然道:“小郎君,先别忙着拒绝。这位贵人可是真正的贵人,贵不可言的贵人,呵呵,你若能得她的青睐,与你可是一场莫大的机缘。” 杨帆笑了笑,道:“打球是打不了一辈子的,在下虽只是一介坊丁,生活倒也安稳。在下胸无大志,不求富贵,但求温饱,温饱之余,能得zì yóu,足矣。” 红衣妇人眸波中微微漾出笑意,道:“小郎君莫急着表白,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若是改了主意,可往尚善坊中去寻我。” 一个眼神递出去,一个锦袍大汉已向杨帆递出了一样东西,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杨帆定睛一看,却是一枚黄铜打制的鱼符。 鱼符刻成一条鱼的形状,上面镌刻有字,是唐代用以证明皇亲和官员等人身份的信物,也就是宋明时候所说的腰牌。根据身份的不同,鱼符的材料也各有不同,太子用玉质鱼符,亲王用金质鱼符,一般官员和侍卫则用铜质鱼符。 杨帆手中的这枚腰牌正是一枚铜质鱼符,正面只刻着一个大大的“卫”字,背面却是一行小字:“太平公主府行走。” 杨帆霍然抬头,愕然看向那位红衣美少妇。 剪裁得体、质料上乘的红裳宫裙,裹着那具凹凸有致的诱人**,阳光洒在她隐泛流光的衣裙上,仿佛就是一尾卧于洛水边上的美人鱼。 她,就是那位公主之中的公主,洛阳之花李令月? 注:太平公主并无名字留于史书,李令月之名,乃是以讹传讹,故事中为了方便,引用此名,实非太平本名,特此说明。 P:广告,书号2511788,异界大陆小说《罪恶纪元》,敬请诸友品鉴! 3、还有问么?当然是……票!票啊!投光票票,裸睡舒坦!!!投光票票,裸睡舒坦!投光票票,裸睡舒坦! ! 第五十三章 花儿心中开 太平公主不出所料地从杨帆眼中看到了震惊、欣赏和刹那的迷醉,她微笑着,正等着预期之中的惊喜和拜谢,然而他那目光只是刹那便又换成了一片清明,就像河堤下的那道洛水一样,清澈明净。 “人各有志,安能强求?小子xìng喜zì yóu,散漫惯了的人,实在难受规矩约束,贵人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杨帆没有点破她的身份,只是将腰牌托起,恭恭敬敬地退还。三个妇人都有些诧异,那老妇人突地恍然,失笑道:“你这少年,想是不识得字,呵呵,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这位就是……” 杨帆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长揖一礼,打断她的话道:“请贵人赐还马球,在下不敢打扰贵人游兴。” 老妇人微微一窒,神sè间便有些恚意。太平公主意外之中,不免饶有兴致地扫了他一眼,方才她的目光虽然放在杨帆身上,实际上根本没有把杨帆看进眼里,能叫她看进眼里的男人着实不多。 这时仔细打量,却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杨帆的相貌很俊俏,俊俏的过于秀气,以至都有些像个大姑娘。可太平公主却一眼就品出了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味道。他那鼻脊与嘴唇紧闭间的棱角,他那略显瘦削却沉毅有神的风骨…… 太平公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男人,她唯一爱过的那个男人。 记得初次与他相识,他穿着一身箭袖短打,从蹴鞠场上走下来,谈笑自若,一脸阳光。那时的他,依稀便是这般岁数,这般模样。 那个男人,去年刚刚饿死在刑部大狱。 太平公主心中一惨,她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手一扬,将那枚红球抛了回去。 红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线,准确地落在杨帆手中,杨帆退出三步,抱拳一揖,转身便走。 “慢着!” 太平公主突然又开口唤住了他,杨帆止步回身,恭声问道:“不知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太平公主轻轻拈起一只盛满葡萄美酒的漆金木觞,慢慢放到身畔的洛水之中,那觞沿着曲折的河水漂流下去,一直飘到杨帆身边。这是当时人的一种劝酒游戏,临河赏景,掘地为池,引河入流入,再放酒杯与水中,飘到谁的面前,谁便自饮一杯。 太平公主嫣然道:“请酒。” 杨帆向她拱一拱手,俯身拾起木觞,将一觞酒满饮而尽,抱拳道:“谢酒!” 他的笑容清爽而灿烂,与那照耀在洛水上的阳光一样明净照人。 老妇人看看离去的杨帆,再看看仍然注视着他背影的太平公主,以袖掩口,轻轻笑道:“令月可是相中了那个小郎君么?” 这个动作本来是极优雅极俏皮的,若是年轻貌美的妇人做来,必定风姿动人,只是这老妇人实在是太老了一些,居然还要做此小儿女情态,未免就有些东施效颦的感觉。 太平公主没有看她,目光只是投注在那远去的少年身上,淡淡地道:“每年击鞠比赛,我大唐参赛的球队虽多,结果却总是由西番人获胜,今年上元还是要赛球的,这少年若是好生调教调教,说不定能助我大唐夺一个魁首回来。” 老妇人哪里肯信,只当她是口是心非,微微垂下了眼睛,心中暗暗生起了一番计较。 ※※※※※※※※※※※※※※※※※※※※※※※ 杨帆回到球场上的时候,一场好戏已经开始了。 下人侍女们围成一圈,翘首看着热闹,陪同姚氏夫人出游的几位贵妇人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杨帆急忙分开人群往前走,那些家仆下人一见是这位球场明星回来了,倒是甚为礼让,杨帆走进人群,就见天爱奴与姚夫人对面而立,姚夫人仿佛一只斗架的公鸡,怒发冲冠,天爱奴却是巧笑嫣然,一脸的心平气和。 柳君璠像一只受气的小母鸡般夹在这两个女人中间,面皮胀得发紫,嗫嚅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其实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姚夫人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泼贱小娘,安敢如此欺我?你可知道,他的吃穿用度,诸般花销,莫不都是由老娘供应着!” “夏侯樱”道:“柳郎人品俊逸,才学出众,只要潜心读书,来rì必定大有作为。从此以后,有我助他,何须再看你的脸sè。” 姚夫人冷笑道:“老娘用剩下的残汤冷炙,你若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这等狗材,老娘早就厌憎了的没用废物,却被你视若瑰宝,嘿!獠奴果然都是一些没有见识的。” “夏侯樱”淡淡地道:“你也不用拿话激我,本姑娘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在我眼中,你这妇人与那试婚女奴一般无二,何须生你的闲气。” 姚夫人一听,登时胀红了脸皮,原来那时西域大户人家相中了哪个男子,并不即时成亲,一般总要先遣三两个家中的女奴去与之同房,待证明此人没有隐疾之后,才将女儿许他。 姚夫人说柳君璠是她用剩下的残羹冷炙,“夏侯樱”就反嘲她是替自己试婚的女奴,这叫一向自视甚高的姚夫人如何不恼。又见“夏侯樱”去拉柳君璠,姚夫人立即对柳君璠厉声道:“柳君璠,你这乞索儿、狗杀才,今rì若随了她去,从此莫再入我门来。” 柳君璠心中摇摆不定,若是“夏侯樱”明明白白表示要下嫁与他,他自然毫不犹豫,立即随了她去,可眼下总觉得还不踏实,若是这边与姚夫人彻底决裂,夏侯姑娘却又不嫁他,岂不两头落空? 他正暗自忐忑,“夏侯樱”傲然道:“柳郎有我,今后富贵堪比王侯,何须寄人篱下?” 姚夫人大怒道:“小贱人!真是气杀老娘,王二,范七,给我掌她的嘴!” 王如风和范彬两个豪奴立即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上前去,楚狂歌一班人马上一拥而上,横眉立眉地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我家小娘子无礼?” 王如风、范彬等人已然知道楚狂歌的厉害,又见那深不可测的球神也及时赶了回来,登时便生了怯意,姚夫人带来的奴仆虽众,但是能打的健仆实在不多,而夏侯樱一方除了那个本xìng木讷的婢女可儿,却是个个魁梧强壮,两下一比,高下立判,哪里还用再打。 一见手下人迟疑不敢上前,姚夫人只气得直yù抓狂,破口大骂道:“先养了柳君璠这样一个白眼狼,又养了你们这样一群没用的猪狗!本夫人养你们这些废物,真不如养一个畜牲!小贝,给我咬她!” 姚夫人把手向“夏侯樱”一指,那只一直依偎在她腿边的猞猁立即扎起毛发,呲着锋利的牙齿,自喉间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咆哮,作势就yù往“夏侯樱”扑来。 “夏侯樱”撮指一声锐啸,不远处的帐围子里登时发出一声令人恐惧的咆哮,一道淡黄sè的影子攸地从帐围子里窜出来,箭一般窜到夏侯樱身前,拔背摆尾,头颅高昂,张开满口獠牙,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 它的咆哮卷起一股巨大的气浪,吼得那猞猁浑身的毛发都瑟瑟地抖动起来,站在猞猁后面的姚夫人和几个家仆女婢被吹得发丝后扬,衣袂飘摆。 惊慌之下,几个女婢家奴一哄而散,姚氏夫人踉跄两步,一脚踩中自己裙裾,摔了个四仰八叉。 那只名叫小贝的猞猁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扭头就跑,一溜烟儿地遁去,昏天黑地不辨东西,直接冲向太平公主的围帐。 众人这才看清,夏侯樱身前站着的竟是一只猎豹。 贵人架鹰牵犬出城游猎的情形,东都百姓时常可以见到,但是养得起猎豹的那都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人家,他们之中见过的可不多,偶尔见到一回,也是远远观望,从不曾离得如此之近。如今这么大的一只山猫就在眼面,众人都有些骇然变sè,以致竟无人去扶那姚夫人一把。 P:求票! 第五十四章 醉人间 “夏侯樱”轻蔑地瞟了他们一眼,拍拍那头猎豹的脑袋,挽起柳君璠的手臂,娇声道:“柳郎,我们走!” 柳君璠仿佛中了魔咒一般,脑袋迷迷糊糊,脚步腾云驾雾,随着“夏侯樱”一路走去,身后姚夫人那恶毒的咒骂声他是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虽然姚夫人的母亲是太平公主的rǔ母,但夏侯姑娘可是西域豪门世家,太平公主会为了她rǔ母女儿的一个情夫,与西域豪门交恶么? 太平公主无疑是天后最宠爱的女儿,可是还从不曾听说在涉及政务的方面她会插手干预。再说,柳君璠跟了姚夫人那么久,可是清楚地知道,她那位给太平公主当过rǔ母的老娘,在太平公主面前未必如何的受宠。 毕竟,太平公主已经成年,早就嫁人生子,她幼时的一位rǔ母……,嘿!也只好拉大旗作虎皮,蒙一蒙外面的人。 姚夫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夏侯樱”一行人已傲然离开,原地只留下几个在那儿拆卸帐围子的下人。 姚夫人自然不能自降身份,去跟一些贱仆下人耀武扬威,她正羞恼万分,无处发泄的当口儿,那只猞猁“呜呜呜……”地哀鸣着跑了回来,有条腿一瘸一拐的,跳到姚夫人身边,便贴着她的身子,仰起脸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呜呜地做哀求状。 姚夫人一瞧,她的小贝仍旧蜷缩着一条前腿,好像是被人打伤了,顺着猞猁逃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锦袍大汉正提着棍子走向那处帐围子,那里正是另一些赏秋观景的游人所在之地。 原来这只猞猁惊恐之下一溜烟地逃去,直接窜向了那处帐围子,太平公主府上的护卫恐它抓伤了主人,一棒子就把它揍了回来。 姚夫人勃然大怒,她快气疯了,今儿真是事事不顺,她气势汹汹地冲向那边帐围子,隔着老远就尖声大叫道:“是哪个混帐东西打伤了本夫人的猞猁,给我站出来!” 一个襕袍大汉应声而出,挺身站立,高声道:“就是某打了你家的小畜牲,你待怎样!” 姚夫人“卟嗵”一声就跪了下去,以额触地,颤声说道:“奴婢不知公主在此,冒犯了公主殿下,恕罪、恕罪!” 原来她目光一扫,正要向主人发难,却赫然看清了太平公主的模样,去年太平公主23岁诞生辰时,她曾有幸随母亲去过一次公主府,为太平公主祝寿,见过一次太平公主的真容,这等叫她巴结了半辈子的贵人,见过一次之后哪里还能忘得了? 太平公主倒是有些诧异,仔细看了看,对她全无印象,不禁纳罕地问道:“你认得我?你是什么人?” 姚夫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奴婢是韩氏之女姚芸儿,去年曾随阿母赴公主府为殿下拜寿,有幸蒙公主召见,谒见公主玉颜。” “韩氏之女……姚芸儿?” 太平公主侧着头想了想,忽然露出恍然之sè,点点头道:“嗯!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姚夫人吞吞吐吐,哪敢回答。 太平公主见她吱吱唔唔的样子,联想到方才所见的那幕情景,已约略猜出了一些,神sè便冷下来,缓缓说道:“你夫婿是朝廷的几品命官,你敢自称夫人?” 夫人这个词,在当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自称的,正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妻子,才可以称夫人,姚芸儿的丈夫何曾当过官儿? 被太平公主这么一问,姚芸儿更加惶恐,颤声道:“是,是是,奴婢狂妄,奴婢……有罪!”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道:“本宫记得,你阿母说过,你的丈夫已过世很久了,现如今你仍孀居在家么?” 姚芸儿伏地道:“有劳公主殿下垂询,奴婢的夫婿已过世多年,婢子一直……一直孀居在家的。”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找个人嫁了吧,省得在外面惹事生非。” 姚夫人面红耳赤,唯唯喏喏,不敢作声。 太平公主冷冷地摆了摆手,姚夫人这才如释重负,慌忙拜了三拜,起身急急退下。 等她余悸未消地回到自己扎帐之处,只见夏侯一行人早已不知去向,他们原先扎帐之处,就像狗啃过的骨头,已然干干净净。 姚夫人先在“夏侯樱”面前吃了瘪,迁怒于旁人时偏又撞见了太平公主,在女伴面前是丢尽了脸面,一时间羞愧不已,哪还有心继续游山玩水,当即草草收拾了行帐,灰溜溜地回了永康坊。 姚夫人回到永康坊后先不回自己的家,怒气冲冲地便去了柳君璠的宅院。 柳君璠的父亲原本是洛阳府的一个小吏,在武后把洛阳当成整个大唐的施政中心以前,就已在此置办了宅院,那时节洛阳的房产比这时要便宜许多,因此置下的宅院倒也不小。 只是后来父母辞世,家道中落,在没有攀上姚氏夫人这条大腿之前,柳君璠坐吃山空,能典当的都典当了,以致家里现在就只剩下那么一个空壳子。 姚夫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柳君璠的家,在堂上坐了许久,依旧不见他回来,心中怒火更炽,便指使家奴把柳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砸了个稀烂,这才稍稍泄了怒意,恨恨地回府去了。 柳君璠此时却在“夏侯樱”的居处。 “夏侯樱”租住的这幢宅院府门是冲着大街开的,而不是开在坊里面,柳君璠是个有眼力的,一看就知道这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宅第,因为三品以下官员的宅子,府门是不可能直接面对大街开的。 夏侯樱向他略作解说,这里果然是一位尚书的宅第。当时在京官员,多在京里建有宅第,等他们致仕还乡,或者外放地方为官的时候,宅第空置,便会转租出去。又或者家里宅子太多,空闲的宅子也会租住与客人。 唐初时候京城里的高官权贵大多都会这么做,因为当时客栈业尚不发达,外地来京长住的有身份的客人,住那简陋的客栈不方便,便专门租住达官贵人家里多余的房产,当然,越是豪绰的客人,租住的宅第也就越大,档次越高。 经过“金钗醉”千金买酒,洛水河畔豪奴比斗,还有那只唯有第一等的贵人府邸才会豢养的宠物豹子,柳君璠已毫不怀疑“夏侯樱”的身份,如今又见她租住的豪宅如此阔绰尊贵,尽管只是临时租住,府中竟也雇了许多奴仆下人,rì费不止千金,对她的身份更是毫无疑虑了。 柳君璠随着“夏侯樱”下了轻车,一进府去,便有俏丽的侍女款款相迎,到了院中,只见重门叠户,几曲画廊也幽深曲折,及至到了后宅登堂入室,就见珠帘低垂,坐屏肃立,房中陈设,莫不豪华。 夏侯姑娘入内更换衣裳,再出来时,锦袍炫目,明珠步摇,雍容妩媚,视之如天上仙子。夏侯樱吩咐下人置酒宴款待郎君,只一声吩咐,片刻功夫,水陆八珍便一一罗列,又有美婢数行,歌舞助兴。 柳君璠何曾见过这等排场,美人在侧,倾意温存,百媚舞女,宛转歌喉,不知不觉间便醺醺然了。醉眼惺松时,隐约听见夏侯姑娘情深款款地在他耳边倾诉,说等父兄从扬州回来,便禀明父亲,与他成就姻缘,双宿双飞。 柳君璠sè授魂消,没口子地答应,及至喝得酩酊大醉,便被俏婢扶下去,就在尚书府的客房歇息了。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次rì上午,rì上三竿,柳君璠睁开双眼,就见锦幄如烟,稍一呼吸,便是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伸手触去,床上丝帛柔滑如脂,唯一所憾者,就是缺了一个裸裎美人依偎于侧。 否则,此间便是天堂了。 P:千万登录后再点击正文喔亲!诚求票,投光,**睡眠吧!这可是一级睡眠,有助休息。 一本书,书号2507797,《民国枭雄》,无需多说,断刃天涯的书,质量保证,敬请品鉴! 第五十五章 黄粱梦 柳君璠一起床,便有候在外间的俏婢闻声迎入,侍候他洗漱净面,穿戴衣冠,柳君璠问起夏侯姑娘,俏婢说姑娘醉了,此时还不曾醒来。 柳君璠深谙yù擒故纵之理,此时两人虽私订了终身,到底还不曾真个做了夫妻,想要保持自己在夏侯姑娘心中的新鲜感,就不可一味地黏糊,便留下句话,暂且回家一趟。 柳君璠与姚夫人相处已久,知她xìng情,料她不会善罢干休,柳君璠悄悄返回永康坊后,先在街角悄悄窥探一番,果然有姚府家丁候在他家门前,便又绕到后巷里,翻墙进去,只见自己家的宅院已经如同遭了兵灾一般,被砸得稀烂。 柳君璠想起马上就要去敦煌做那世家豪门的驸马爷,却也并不心疼。好在他的重要物件都藏在隐秘处,悄悄去翻,果然房契还在,柳君璠揣了房契,仍旧由墙头爬出去,便一溜烟儿地奔了牙行。 牙人接了柳君璠的生意,登门一瞧,只见他家中一片破烂,不禁大为皱眉,好在柳君璠许他的“抽利”丰厚,便花了点小钱,雇了几个闲汉,到他家里把一应破碎之物全都清理出去,只卖这空荡荡一座房屋宅院。 不两rì牙人便为他寻到了一个买家,把他的宅院转手卖掉,得了二十万钱。 柳君璠想想自家这幢宅院仅值二十万钱,不过就是人家夏侯姑娘一顿酒钱,不禁大为感慨,感慨之余,更是欢喜自己攀上了高枝。 他把自家情形,委婉地与夏侯姑娘一说,人家姑娘倒是通情达理,一番好言安慰,便让他就此住在了自己府上。从此,柳君璠在尚书府出入,侍婢下人皆以郎君称之,每rì花天酒地,醉舞笙歌,简直快活如神仙。 只是那夏侯姑娘虽是西域女子,xìng情直爽,敢爱敢恨,床闱之间却不糜烂,虽与他山盟海誓,俨然夫妻,却只限于一个名份,不肯及于乱。柳君璠只得强作君子,故意扮出一副不欺暗室的模样来,以讨姑娘欢心。 忽有一rì,夏侯姑娘接到一封书信,欢喜地告诉他说,她的父兄即将从扬州返回,如今已然在路上了,只等父兄一到,便禀明父亲,与他结为夫妻。只是柳家已经没了直系血亲,在洛阳居住不易,话语间便含蓄地透露出想要他与自己同往敦煌的意思。 做个上门女婿,那是很有些丢人的,难怪人家姑娘有些顾忌地试探于他,可是对柳君璠来说,却是正中下怀。当下一口答应。欣喜之余,柳君璠方才省起,自己与江家的婚事尚未了断,一旦三媒六证地与夏侯姑娘成亲,入官府登记时必定会露了馅儿,可不就毁了自己一生的前程么? 柳君璠暗暗庆幸想起的早,转天一早便寻个借口离开尚书府,偷偷赶去江家退婚。 江旭宁自从得了杨帆的嘱咐,说是叫她耐心等待,必有办法叫那柳君璠主动退婚,江旭宁心中不免半信半疑,只是杨帆信誓旦旦,他又不是马桥那般不着调儿的人,便捺下心情,在家里耐心等待。 这几天杨帆早出晚归,忙忙碌碌,江旭宁问了几次,杨帆都说已经有了眉目,叫她安心等着,江旭宁不好再问,只好耐着xìng子候在家里,不想这一rì上午,柳君璠居然真的登门来退亲了。 这柳君璠一来,比江旭宁还要着急,急吼吼地去搀了孙婆婆来,又拉来苏坊正作人证,立即与她解除了婚约。江旭宁按完了手印,拿着那一纸“和离书”紧紧贴在胸前,还怔怔的如同做梦一般。 柳君璠得了和离的书贴,又请媒人证人一同赶往京县衙门销了记录,一身轻松,欢喜而去。柳君璠赶回尚书府,夏侯姑娘正要出门,见他回来,便欢喜地对他说,父兄已经返回洛阳,今rì就到,她要去城外迎接,因为他们两人的事情还未说与父兄知道,不好让他出面,叫他先在府上候着。 柳君璠连连答应,等夏侯姑娘带了楚大、杨二等一班豪奴打马出城,便赶紧叫那侍婢丫环为他梳妆打扮,敷粉簪花,依着京中风流阔少们最惯常的打扮巧巧地收拾了一番,便候在中门,等着抢出去迎接老丈人了。 柳君璠这一等,从rì当正午一直等到太阳西斜,站得腰酸腿麻,都快变成一块“望夫石”了,依旧不见夏侯姑娘和她的父兄回来,心中不免犯起了核计…… ※※※※※※※※※※※※※※※※※※※※※※※※※※※ 清晨,朱雀大街。 杨帆与天爱奴并肩行走在人群当中,天爱奴手中牵着一匹马,今天她依旧是一身男装。头戴浑脱帽,身穿小翻领的窄袖袍,脚下是一双透空软锦鞋,微微露出一截条纹小口裤,显得干净利落。 天爱奴站住脚步,回身对杨帆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分手吧。” 杨帆站定身子,挥去心中隐隐的一丝惆怅,轻声道:“一路保重!” 天爱奴凝视着杨帆,yù言又止。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并不算长,可他们共同的经历却着实丰富,她一直认为杨帆只是她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直到临别之际,却忽然有了一丝不舍。 她思索了一下,说道:“此一别,或许再会无期了,临行之际,我有一言相告。” 杨帆微微有些意外,道:“你说。” 天爱奴柔声道:“以后,遇事当三思而后行,有些事情,不是刀剑就能解决的,多动脑子,说不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切不可像这次一样,头脑一热,便想豁出命去。” 杨帆笑了,他点了点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临行之际,我也有一言相告。” 天爱奴道:“你说。” 杨帆道:“不要沉溺于过去,更不要把它当成一个包袱。如果你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将看不到未来的路。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时很好看。可是除了你扮作夏侯樱的时候,我还很少看到你笑。” 天爱奴用她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杨帆,忽尔灿然一笑,如同烟花乍亮。 “你的话,我记住了!” 天爱奴脆声说罢,扳鞍上马,缰绳挽了三挽,一磕马镫,便扬长而去,就此再不回头。 杨帆看着她的身影远去,只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却未看到她拐过两条长街之后,忽然一拨马,便闪进了一条巷弄。 街上一阵喧哗,吸引了杨帆的目光,杨帆向吵嚷处看去,就见几个身着帛服的公人,锁了一个青袍公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路还推推搡搡的,看那青袍人,赫然正是柳君璠。 柳君璠左颊上有几道挠痕,右腮上一片淤青,衣衫皱皱巴巴,幞头也被扯掉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公爷,公爷,我冤枉、我着实地冤枉啊!” “去你娘的,还敢喊冤!” 一个公人挥鞭就打,大骂道:“你他娘的连武尚书都敢骗,啊?你吃了熊心豹胆啦你,你租了武尚书家的宅院,雇了一帮奴仆下人充阔气,足足欠了武尚书四十万钱,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 柳君璠哀嚎道:“公爷,我已经还了二十万钱呐!” “啪!” 又是一鞭子,抽得柳君璠一哆嗦,那公人理直气壮地大吼道:“剩下的那二十万钱难道不要生利水的吗?你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还敢顶爷的嘴!” “啪、啪、啪……” “哎哟,饶命啊,我不敢啦!我再也不敢了……” 柳君璠倒在地上,抱住头哀嚎起来。 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武尚书?哪个武尚书?” “嗨,我朝还有几个武尚书?定然是chūn官(礼部)尚书武三思了。” “啧啧啧,这厮真是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竟连武三思都敢骗?当真是一条好汉!” “好个屁!此番入了官,纵然不被打死,也得流配三千里,戍守边墙去,就这厮那么单薄的身子骨儿,嘿嘿……” 耳听得这班人议论,杨帆淡淡一笑,从满地打滚的柳君璠身边走了过去…… 柳君璠振臂高呼:“票!投票!发配之前,俺念念不忘的最后一桩心愿,满足我吧!” 第五十六章 流言蜚语 杨帆回到修文坊,先去了江旭宁家里,江旭宁一见杨帆,就激动地道:“小帆,这一回可真是多亏了你,我昨天就想去向你道谢来着,可是天sè将晚也没见你回来,就先回家了,本打算今rì忙完了就去……” 杨帆笑道:“宁姊,你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我是真心把你当了自己的亲姐姐,姐姐有事,做兄弟的岂能袖手旁观,这一个谢字可再也不要说了。” 面片儿高兴得满眼泪花,使袖子不停地擦着眼睛,听了杨帆的话,用力地点头。 马桥在一旁就像小东姑娘家里养的大黑似的,不断地绕着杨帆转来转去,抓耳挠搔地道:“二郎,你快跟我说说,你到底用了甚么法子叫那姓柳的退婚的?我看他火烧屁股似的跑了来,迫不及待地就跟小宁和离了,你快说说呀,这哑谜再打下去,我都要憋疯了。” 杨帆打个哈哈道:“说不得,不可说,宁姊不用把终身托付到他那种人身上也就是了,你何必刨根问底的。” 面片儿娘从后厨里边走出来,拍打着围裙,满脸笑容地道:“二郎啊,我家闺女多亏了你才没有跳进火坑。老身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了,马上就晌午了,你坐着,大娘这就去沽壶酒回来,再切半斤猪头肉,好好的谢谢你。马六啊,你也一块儿待着,在大娘这儿吃午饭吧。” 杨帆忙道:“大娘,你就别忙活了,我拿宁姊当亲姐姐,您老别拿我当外人啊。想当初我初到洛阳的时候,人地两生,宁姐没少帮我,我如今只是帮了你们一点小忙,何必总是惦记着。 对了,这件事儿,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成,对外面可千万别说,如果有人问起,只说那姓柳的不知为何,主动上门退婚,千万不要说我从中动了手脚,要不然来rì那姓柳的一旦后悔,难免再生事端。” 事关女儿终身,面片儿娘哪能不谨慎小心,听了连连点头,把这嘱咐牢牢地记在心里。她正想再劝杨帆留下吃午饭,苏坊正却从院外踱了进来,一进院门儿便高声喊道:“老嫂子,老嫂子,在屋呢么?” 面片儿娘听见声音忙迎出去,苏坊正道:“老嫂子,昨儿永康坊姓柳的不是主动登门来退婚么?当时我就纳闷儿,他是吃错了药还是怎的,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你猜怎么着,他还真是吃错药了,哈哈!” 苏坊正兴致勃勃地道:“今儿这小子让官府给搂进去了,你说他胆子大不大,他居然诈称西域富商,住进了当朝武尚书家的宅子,坑蒙拐骗,我寻思着,怕是他患了失心疯,要不然,他能退婚?他敢诈骗武尚书?” 房子里,江旭宁和马桥听得清清楚楚,两个人惊讶地看着杨帆,实在猜不出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不但让那柳君璠退了婚,而且还让他利令智昏,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杨帆笑着对江旭宁道:“宁姊,我跟马六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嗳,别走,在这吃顿午饭吧。” 江旭宁一句话没说完,杨帆就拉着马桥出了屋,向面片儿娘打了声招呼就溜之大吉。面片儿娘因为正招呼着苏坊正,不好太过拦阻,二人顺利地离开了江家。 路上,马桥依旧追问不休,想知道杨帆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叫那柳君璠主动退婚,而且还把那柳君璠送进了大牢,杨帆自然笑而不语。马桥不依不饶,两人正笑闹着,小东姑娘忽然从对面姗姗而来,杨帆看见小东,赶紧退了一步,躲到了马桥后面。 小东喜欢杨帆的事,这坊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桥一看是小东姑娘来了,顿起促狭之心,他扬手唤道:“小东妹子,出去了啊。” 小东姑娘正“旁若无人”地走着,听见招呼,便眯起双眼,凑了上来。 “哦,是马六哥呀……” 小东看清他的模样,脸上便露出笑容,马桥道:“是啊,小东姑娘这是从哪儿回来?” 小东笑眯眯地道:“哦,我娘刚做好一套衫子,我给主顾家里送去,这才回来。六哥这是做甚么去?” 马桥一闪身,就把躲在身后的杨帆拽了出来,道:“我跟杨二正巡街呢,你瞧你,杨二啊,见了小东姑娘,怎也不打声招呼。” 杨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对小东道:“小东姑娘,你好。” 小东瞧也不瞧他一眼,贴近了只顾打量马桥,慢声细气地道:“马六,瞧你这身衣衫,都破旧了呢,啥时有空上我家去一趟,我给你量量尺寸再做一套吧。手头不方便的话也不要紧,只管赊着就是,咱们两家的交情,阿母不会说啥的。” 马桥脸sè大变,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小东妹子,你太客气了。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两码事儿,可不能混为一谈,等我有了钱置办新衣裳的时候,定然要照顾你家生意的,现在……哈哈,我们还要巡逻呢,小东姑娘,回见。” 马桥一面说,一面退,拉起杨帆,逃也似的跑开了。 杨帆笑嘻嘻地道:“小东姑娘真是太有眼光了,一定是看上她的马六哥了。” 马桥惊道:“你可不要胡说!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杨帆道:“这可奇了,人家小东姑娘还配不上你么?” 马桥道:“小东是个好姑娘,自然是没挑的,可她那老娘……” 马桥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地道:“那位花大娘尖牙利齿,最是骄横,岂是好相与的,想当初老高家的新媳妇嫌她做的衣服不好,被她堵着门骂了三天,整整骂了三天啊!最后骂得高家那新媳妇差点儿上吊!她们家只招上门女婿的,我若做了她的女婿,一生一世都翻不得身了。” 杨帆大笑起来,道:“叫你坑我,这是作茧自缚!” 可是,正应了那句老话:“莫笑人,笑人就是笑自己!” 当天傍晚,杨帆就笑不出了。 ※※※※※※※※※※※※※※※※※※※※※※※ 还是那条小巷,还是那棵龙爪槐,走来的还是那个黄员外。 “杨二!” “黄员外!” 还是一样的相逢,还是一样的对话,不一样的是黄员外的目光。 黄员外温情地打量杨帆一番,温和地道:“二郎啊,你近来……还好吧?” 杨帆莫名其妙地答道:“承蒙员外关怀,在下一切都好。” 黄员外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呐,唉!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咱男子汉,输人不输阵!就拿我来说吧,上回丢了件安吉丝的诃子,娘子非说是我送了相好的,硬逼我跪搓衣板,天地良心!咳,你瞧我这是说哪儿去了。 二郎啊,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太难过,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常言道:莫欺少年穷,别看你今时今rì只是修文坊里一个坊丁,来rì未必就不能攀上枝头变凤凰,到时候,让她后悔去吧!” “是,员外金玉良言,在下铭记心头。只不过……,员外您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呀,还在硬撑。算了,我不说了,不能往你伤口上洒盐不是,记着我的话,咱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流泪,就是不低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多往前看,多往后想,啊!” 黄员外亲切地拍了拍杨帆的肩膀,背起双手,悠然见南山去了。 杨帆望着黄员外一步三摇的圆润背影,纳罕地摸着后脑勺,自语道:“黄员外今儿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莴苣、蘑菇、荠菜,快收摊喽,给钱就卖……啊!二郎在这儿呢。” 宋二伯挑着菜挑子过来,忽然看见杨帆,声音便是一顿,看那样子似乎想要避开他绕道儿走,结果被他看个正着,稍一犹豫,就讪讪地笑着迎上来。 杨帆道:“哦,宋二伯,你出摊回来了啊,呵呵,今儿生意不错,就剩下这么点菜。” “是啊是啊,今儿的生意……还成,呵呵……” 宋二伯笑的很小心,他没看杨帆,肩上担了挑子,眼神微微向下,经过杨帆身旁时,还特意把挑子顺过来,似乎杨帆是个纸糊的人儿,一刮就会破。 杨帆注意到,宋二伯与他擦身而过时,还用眼角偷偷地瞟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来一种怜悯和同情的光采。 怜悯? 同情? 杨帆顿时犯起了核计,狐疑地想:“马桥那夯货又在背后说我什么了?”P:马桥高呼:“这回我真的没有大嘴巴啊!各位街坊,相信俺的,投下你的票票为俺证明吧!” 第五十七章 无心插柳 “与杨二私奔的那位小娘子又跟别人私奔啦!” 这个爆炸xìng的消息具体出自何人之口已不可考,大概是刚过晌午不久的时候,消息开始在修文坊里传开,到了傍晚的时候,整个修文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每个转播者都充份发挥自己的想像力,进一步对这个故事进行加工和润sè,从而让它听起来更加动听、更加感人,更加八卦,也更加合理。最后,它已完美得无懈可击,就算杨帆本人站出来振臂高呼:“我家小娘子没有跟人私奔!”也是绝不会有人相信的了。 经过人民群众的集体再创作,这个故事目前的主流版本是这样的: 跟杨二私奔的那个商贾女年方二八,冰肌雪肤,娇美无俦,可惜,水xìng杨花,多情而不长情。 当初她与杨二私奔,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杨二虽然俊俏,家中却很拮据,那富家女平rì里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养尊处优惯了的娇怯身子,哪里受得了这等清苦的rì子。 于是乎,趁着杨二在坊里做事的功夫,这个商贾女被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子给蛊惑了,最后收拾收拾,随那货郎子私奔了。 杨二家里这几天为什么没开伙呢?就是因为那个商贾女跟人跑了。 杨二这几天为什么一天到晚不着家呢,白天的时候坊里也没几个人能见得着他?那是因为他出去寻妻了。 萧千月丢了婆娘以后,一直不敢对街坊邻居说起,寻找婆娘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出去引起流言绯语,惹人笑话。这时候却挺起胸膛,大张旗鼓地寻找起他那捡来的婆娘。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萧郎是走失了女人,杨二是女人跟人家跑了,这是本质的区别,他有什么好丢人的?果不期然,当他张扬出此事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的非议,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杨帆娘子私奔的事给吸引住了。 “可怜杨二痴心一片,偏偏碰着了这么一个贪慕富贵、水xìng杨花的女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过得了这道情关,万一想不开,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作孽啊!” 好心的婶子大娘聚在一块儿,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扯起衣襟擦着眼角,为他一掬同情之泪。杨帆的好人缘,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别说了,别说了,杨二过来了!可别让他听见!” “啊,他刘婶啊,明儿晌午陪我去逛逛南市吧。” “我说乔四家里的,刘御史家还招厨娘吗?” 几个妇人赶紧换了话题,等杨帆走过去,才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杨帆觉得很诡异,他一路走来,遇到的所有的人,神情都很诡异。他觉得那些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的人,说的事情一定跟他有关,可是每当他走过去,老远就竖起耳朵的时候,听到的永远都是跟他不相干的事情。 “马桥这夯货,死到哪儿去了!” 杨帆开始有些恼火了。 “马桥!你给我过来!” 在面片儿家那条巷口,杨帆终于看到了马桥,杨帆立即撸胳膊挽袖子地迎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咬牙切齿地道:“马桥,你又在外面说我什么了?” 马桥变sè道:“小帆,这你可是冤枉我了,这种事我能往外面传么?咱们是什么关系,咱们两个虽然不是一nǎi同胞,那也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我能在外边说三道四的传你丑事?你把我马桥看成什么人了?你丢人,我脸面上就好看不成?” 杨帆茫然地松了手,问道:“慢来,慢来,你先说清楚,到底是关于我的什么事?” 马桥苦笑道:“小帆,咱们一世人,两兄弟,对我你也瞒着?说实话,刚听说的时候,我也不信,我每次见你们,都是亲亲热热的,她怎么能这么绝情,说走就走了呢,可我方才去过你家,她确实不在,我这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小帆,一个男人,出了这种事,的确是有些抬不起头来,可你瞒是瞒不住的。依我说,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样的女人,走了好!真要留下,早晚还是得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我刚才跑去跟小宁商量来着……” 杨帆渐渐明白过来,神气变得有些古怪:“桥哥儿,你说的……莫非是阿奴?” “对啊!” “坊里的人……认为她跑了?” “对啊!” “……” “小帆,别难过了。你这样子,我看了心里不好受。我刚才跟小宁商量了,她有个表妹,今年刚刚十二岁,你看你也才十七,要成亲还得等三年呢,到那时候她十五,你二十,正好般配。” “……” “刘大娘说了,改天把那丫头先带过来,让你们俩先见个面,要是你觉着合适,女方家里也同意,就给你们先把亲事定下来。如果不成也没关系,坊里的婶子大娘们都说了,只要见着合适的姑娘,一定先领来跟你相亲。” “……” “小帆呐,别想着她了,她丢下你跑了,那是她没福气。像你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她这是有眼无珠……”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字地问道:“谁告诉你们,阿奴跟人跑了?” 马帆一脸惊诧,道:“她没跑?她还在家么?你说这事扯的,这些人真是,怎么乱嚼舌头!这可太好了,我马上去替你分说,叫他们别败坏你家娘子的名声!” 杨帆猛地低下头去,双肩剧烈地耸动起来。 马桥赶紧问道:“小帆,你怎么了?” 杨帆低着头,忍了很久,才忍住爆笑的冲动,双眼却已忍满了泪水。 他缓缓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道:“你没说错,阿奴……的确走了……” 马桥看着他,忽然张开双臂,把他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动情地道:“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不难受了!咱男儿重情义,哭也不丢人!” 杨帆……哭笑不得。 但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分说,天爱奴的突兀出现,被街坊们理所当然地当成了私奔女,而这个理由恰也成为坊间百姓们最容易接受和相信的理由,如今天爱奴的离去,也用私奔来解释吧,这也省了许多口舌。 所以,杨帆“承认”了这件事。 如此一来,杨帆就成了修文坊第一悲情男,他必须得配合大家不是?再说如果若无其事的,也惹人生疑。 于是,这位悲情男每天晚上换上夜行衣,潜入兵部查找当年负责押送废太子李贤赴巴州的龙武军将领名单,白天则走在大街小巷里,摆出一副愁闷的苦瓜脸,接受着人们善意的安抚。 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让着他、哄着他,就连说话一向粗声大气的苏坊正和武侯铺的不良帅,吩咐他做事的时候都难得地慢声细语起来。 传播小道消息是因为猎奇心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向杨帆表达自己的善意。杨帆也乐得用这种理由来解释天爱奴突然出现和离去的原因,唯一叫他感到比较烦恼的是,他近来的相亲多了起来。 为了避免这些无谓的sāo扰,杨帆只好以阿奴刚刚弃他而去,心情不好为理由来婉拒,一一谢绝了坊中婶子大娘们的好意。 这一来苦情男又升格为痴情男了,往rì里那些火辣辣地抛向他的媚眼儿,现在都满是若水的柔情,仿佛他只要勾一勾小指,女菩萨们就会肉身布施,用自己的身体和柔情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这样的眼神实在比媚眼还要可怕,以至于杨帆挟着哨棒穿行于小街小巷之间,清理水渠、巡视巷弄、维持治安的时候,只要看见人就低下头匆匆离开,不愿与之多加交谈,而,自然而然地被人们解读为“情伤难愈,黯然神伤。” 痴情男摇身一变,又升格为情圣了。 善良而八卦的修文坊百姓们,一厢情愿并乐此不疲地一步步塑造着他们心目中的情圣。 然而,正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杨帆不曾想到,恰是因为这桩乌龙事,他苦苦寻找的仇家下落,就此有了线索!P:三山五岳的好汉们,杨帆每一位仇家即将授首,庄周梦蝶,是庄周,庄周是蝶?请拔刀相助,投下票票! 第五十八章 阳光下的秘密 一连五天,杨帆娘子私奔事件的热潮还没有过去,杨帆本来是故意为之,有意利用大家的误会把天爱奴离开一事遮掩过去,奈何被人安慰的多了,倒像是真的曾经发生过那么一件事似的,弄得他的心里也不自在起来。 他这几天已经听到了太多的安慰和解劝,他很痛苦,他从来不知道听人好言安慰也可以这么痛苦。而这痛苦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便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解读,于是劝说的人也就愈发卖力了。 此刻正在劝他的人是小东姑娘。 人们对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总是会抱以同情,也更容易原谅他对自己的冒犯的。当小东姑娘听说杨帆的娘子跟别人私奔的消息之后,她的满腔怨气便冰消雪融了,当她在门口看到杨帆的时候,她马上停下来,拉住杨帆,像个小姐姐似的殷殷解劝起来。 “二郎,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这种事击倒,她不要你,那是她没眼光,打起点精神来,不要这么没精打采的,叫我看不起你……” “是是是,我知道了,小东姑娘,你这是要给人送衣服去吧?还是快忙事情吧,我……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杨帆努力地挺了挺胸,绽开一个阳光的微笑,只希望这位同情心太过泛滥的小姑娘赶紧放他走。 “小东啊,还没把衣服给客人送去吗?这是跟谁在门口聊天呢?” 随着声音,花大娘很不高兴地从院里走出来,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人却是杨帆,花大娘不悦的神色登时一扫而空,马上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小东啊,你快把衣裳给客人送去,别叫客人等急了,娘跟二郎说说话儿。” “哦!” 小东答应一声,终于结束了她的思想工作。 小东捧着衣服,“旁若无人”地去了,花大娘亲切地对杨帆道:“二郎啊,你家那点事儿,大娘也听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大丈夫何患无妻!就你这么俊俏的小后生,还怕找不着婆娘么?” 杨帆在心里惨叫一声:“完了!又开始了……” 他忙不迭挺直了腰杆,故作振奋地道:“花大娘,你放心,这几天街坊邻居的都没少劝我,我也想通了,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姑娘有得是,这事儿,我不会再往心里去的。” “这就对喽!” 花大娘一拍巴掌,眉开眼笑地道:“大娘跟你说实话,当初刚听说有个商贾女私奔到你家来,大娘就打心眼儿里头不赞成。这些商贾子呀,跟咱们做工的人可不一样,商人重利轻仁义!你想,那样的人家里长大的孩子,品性好得了吗?” “二郎,这商贾女,当真是不能作为良配贤妻的,你们还没有名份,她走了也就走了,没什么好丢人的,何必这般垂头丧气呢。你要是真的娶了这商贾之女为妻,将来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难堪之事呢。” 花大娘四下看看,伸手一拉杨帆,把他往门檐下面扯了扯,诡秘地压低声音道:“咱们坊里的那个刑部司郎中杨明笙,你听说过吧?” 杨帆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又提起了杨郎中,可是花大娘凶名在外,他也是怕的,忙点点头,很乖巧地道:“是,小侄听说过的。” 花大娘神秘地道:“大娘跟你说,杨郎中那位夫人祈娘子,就是一个商贾之女。她呀,年轻的时候跟她的表哥不清不楚的,杨郎中那个女儿,十有**都不是杨郎中亲生的,那孩子的眉毛眼睛,怎么瞧与她表舅都有七八相似。” 杨帆不耐烦听这种小道消息,奈何花大娘兴致勃勃,又不好马上就走,只好含糊应着,花大娘兴致勃勃地道:“你就说吧,找个商贾女做娘子,一个看不住,就偷人养汉,坏了夫家的名声,再不小心一点儿,连孩子都是替人家养的。 说起来,这杨郎中当年也是没办法,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家境却贫寒的很,他读书科考,都是夫人的娘家一力扶持的,后来步入仕途,又是夫人娘家花钱疏通关系,帮他在刑部谋了个好差使。 我记得他那时候……,哦!对,掌固,那时他在刑部做得是掌固官。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他那娘子可不就为所欲为了么?你说你要是娶了一个商贾女,有个有钱的老丈人,你在娘子面前抬得起头来?还不是得乖乖任人摆布。 就说那杨郎中吧,当初在刑部做掌固,大小也是个官了,可在家里侍候娘子比在衙门里侍候上官还要尽心尽力呢,他那女儿来历不清不楚,他也装聋作哑地忍了。反倒是他那娘子,骄横得很呐。 我记得,当年祈娘子快要临盆的时候,杨掌固正好离开东都往韶州公干,千里迢迢的,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等到孩子快满月了他才回来。结果祈娘子不依不饶,非说丈夫是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才借故避出京去,一怒之下,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啧啧,她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还敢如此骄横,凭的啥?不就是娘家的势力?可怜那杨掌固到了丈人家里,向丈人又是下跪磕头,又是请罪服软,这才请了娘子回来。 可是没两年,人家杨掌固就升官了,从那以后一直就官运亨通,节节高升,如今已做到了堂堂的刑部郎中,跟以前不一样喽,杨郎中位高权重,这几年祈娘子和杨家那位大姑娘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杨帆本来极不耐烦听她拉呱别人的家长里短,可是他在洛阳这么久,一直在查的事始终没离开一个“韶州”,对这个地名极其敏感,这时忽从花大娘口中听到“韶州”这两个字,心中顿时怦地一动,急忙问道:“大娘所言当真?” 花大娘道:“怎么不真?当初,大娘是在杨家做针娘的,杨家那点事儿别人不清楚,可是在杨家内宅里做事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啊?当时祈娘子是如何的威风霸道,杨掌固是如何的忍气吞声,大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杨帆忙道:“不不不,侄儿是问,杨郎中赴韶州公干的事,这是真的吗?杨郎中当时不就是个小小的掌固么,朝廷要是有什么公事需要派人千里迢迢的赶赴韶州,总不能派个九品小吏去吧?” 花大娘道:“嗨!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哪懂得官场上的那些事儿,该派谁不该派谁的,大娘可不明白。不过,杨掌固离开东都两三个月,这事儿绝对没错,我当时就在杨家做针娘呢,听的清清楚楚。 祈娘子向杨掌固发火的时候,大娘就在她身边,亲耳听到杨掌固跟她解释,说是奉了上司的命令,赴韶州办一件极紧要的差使,这才回来晚了。他忍气吞声地解释了好几遍,大娘还能听错不成?” “哦……,大娘,那一年,是啥年份啊?” “那一年……,哎哟,这个可记不清了,朝廷的年号总是变来变去的,大娘连今年是啥年号都不晓得,嗨!反正是杨家闺女出生前两个月的事儿。所以说啊,这商贾女真是娶不得,尤其是你既不是官,又没有财,叫人家压你一头,娶个漂亮娘子活得也不快意……” “嗯,是是是,花大娘一席话,小侄茅塞顿开,小侄都记在心里了。” 杨帆没口子地点头答应,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好不容易让话唠似的花大娘住了口,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杨帆便也急急离开了。 他已经从花大娘那里了解了些杨郎中的消息,如果再突兀地向花大娘询问杨郎中的长相,或者追问杨家大小姐的岁数,一旦来日杨郎中出了事,难保她不会联想到自己,所以他必须另辟蹊径。 杨帆在坊里转悠起来,主动拉着那些闲来无事聚在巷口聊天的坊间百姓东拉西扯地聊天,在他的旁敲侧击之下,他很快就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杨家姑娘今年七岁,七年前是永淳二年,那年年底改的弘道元年,姑娘出生的月份是七年前的夏初,按照花大娘的说法,杨郎中是孩子出生两个月前去的韶州,孩子出生一个月后回来,这三个月,与血案发生的时间恰恰对得上。 这个杨郎中,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人? P:杨明笙究竟是不是主角要找滴人呢,认为是的,投光票!认为不是的,票投光!^_^; 第五十九章 是你! 大唐的官不好做,门阀世家此时依旧是朝廷官员的主要提供者。 此时的所谓科举,其大部分名额都是把持在门阀世家手里的,多少名扬天下的大诗人、大才子,年过半百都还混不上个一官半职,纵然是入仕做官,没有世家豪门为后盾,也休想做个七品以上的官。 一介布衣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可杨明笙在短短几年间,从一个小小的刑部掌固,居然做到了刑部第三把交椅! 刑部司司刑郎中是何许人也?再升一步就是刑部侍郎,头顶上只有尚书和侍郎两个位置,那已算得上朝廷的重要官员了,杨明笙本身不是世家豪门出身,又不曾入赘权贵人家,要坐上这个位置如此容易? 杨帆心中疑窦重重,可是仅凭这些,他还不能确定杨郎中是否就是他要找的人,杨郎中当年是刑部掌固,是文官,而发生血案的当场,恰恰也有一名文官,除了龙武军的将士,仅有的一名文官,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文官的样子,他要先看看这位杨郎中的长相,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见过杨郎中的人并不多,坊里的人大多知道杨郎中的家,却很少有人见过杨郎中,就连武侯铺的铺长和坊正都没有见过杨郎中本人,凭他们的身份,即便有事登门,也只配跟杨郎中家的管事搭讪几句。 司刑郎中位高权重,哪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能看得到的?就算是杨帆、马桥这等负责开坊门的坊丁,在上朝的日子每天开坊门,看到的也只有从杨府里驶出的那辆驷马高车。 翌日,杨帆起了一个大早,这个月不是他负责开坊门,本不必起这么早的。 杨帆随便找了个理由,先与那开坊门的坊丁搭讪了几句,主动揽下了帮他买早点的事情,赶到江旭宁摊位前买了两碗汤面,往回走时堪堪走到杨府大门前时,杨府的朱漆大门准时开了。 杨帆轮值开门时,每天都要迎送官员上朝的车马,杨府就在刚进坊门的第一曲,府门正对着坊内的十字大街,所以杨郎中每天开门出坊的时间他很清楚。而杨郎中出门的时间一向准时,从来不早,也从来不晚。 门开了! 杨府大门的门轴一定时常上油保养,开门时无声无息。 朱漆的大门开启时,阳光从门面上一闪而过,漾起一抹血色的光芒,杨帆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 杨家走出几个家丁,抬起高大的门槛搬到一旁,一辆驷马高车从院中缓缓驰出来。马车在几个挺胸腆肚的豪奴簇拥下朝坊门驶来,后边的家丁将门槛重新放下。 杨帆突然端起大木碗走过去。 “哎哟!” 杨帆叫了一声,好象突然才看见杨家的马车,想要躲闪,仓促之间在并不特别平坦的地面上绊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栽,一碗汤面“唰”地一下泼出去,泼了一个豪奴一头一脸。 “可恶!你这小畜牲,真是岂有此理!” 那豪奴勃然大怒,伸手就来抓杨帆,一爪探出,不知怎地,却正扣在油腻腻的大碗里。 “咦?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不小心绊了一跤,正要道歉,你怎就动手打人。权贵人家就可以如此不讲道理么?” 杨帆抻着脖子叫起来。 那豪奴一爪抓空,满头满脸都是油汤,本就懊恼万分,又听他恶人先告状,只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就要饱以老拳。 杨帆立即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快来人呐!乡里乡亲的快来看呐!杨郎中家的人欺负人啦!” 四下里“忽啦啦”围上一群无聊的坊间百姓,甚有女人缘的杨帆马上得到了那些大娘大婶、姑娘媳妇儿们的热烈支持:“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这样呢!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是……” “住手!” 那豪奴一拳打出,杨帆双手抱头,用小臂一迎,将那一拳挡了开去,那豪奴第二拳又要打下来,车轿中突然传出一声威严的喝斥。 竹制的窗帘儿缓缓卷起,现出一副冷肃的面孔。 杨明笙,四旬上下,颈项修长,一只鹰勾鼻子,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微微扭头,向车外看着,那睥睨的眼神,就像一只居高临下,顾盼觅食的秃鹫,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他鼻翼两侧那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法令纹,使得他的面容透出十分的冷厉。 杨郎中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阿郎(老爷),这个痞赖小子,无端泼我一头一脸的汤水……” 那家奴好生委曲,向杨明笙急急说明了情况,未等杨帆说话,四下里便有许多人给杨帆帮腔:“人家只是不小心,还不是为了避让你们的马车吗?这都已经道了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还要怎地?” 杨明笙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收回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淡淡地道:“放开他,你回去换身衣服,清洗一下,今日不必伴我上朝!走!” 竹帘缓缓放下,遮住了他那正襟危坐的身子。 坊间百姓,与他而言,就是脚下的一只蝼蚁,蝼蚁爬上脚面,弹去就是,谁会跟蝼蚁生气。 车子轱辘辘地驶远了,围拢来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被杨郎中忽略了的那只蝼蚁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那双凹陷的眼睛,那只鹰勾鼻子,那锐利冷酷的眼神,那一丝不苟的头发,尤其是那两道沟壑似的法令纹,像磁石般深深地吸住了他的眼睛。 杨帆眸中渐渐漾起一抹血色的阴翳,眼前的景像忽而朦胧、忽而清晰,他仿佛看见了一片苍翠的山谷,一个燃着大火的村庄,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哭叫,他仿佛看到了阿姊牝鹿般奔跑在山野间,看着她的头颅飞起…… 种种景象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转换,背景始终是杨明笙那副无限放大的酷厉的形象:凹目、鹰鼻,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杀!杀光!一个都不许放过!” 那狠厉阴森的声音在杨帆耳边不断地回荡,声音越来越大! 那血、那火、那尸体,都被这越来越大的声音冲淡了,最后只剩下那张凹目鹰鼻的面孔无限地放大,覆盖了整个山谷,在血色的火焰中荡漾着,深壑似的法令纹下,那张嘴巴一开一合地厉吼着:“杀!杀光!一个都不许放过!” 杨明笙,就是他。 他就是杨明笙! 杨帆一辈子都忘不了杨明笙的模样,那时候他还小,他伏在草丛里,身上披着一丛杂草,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他看到的只有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从那时起就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不知多少次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很少再做噩梦,可是这副形象他没有忘,从来都没有忘。 天可怜见,那个凹目鹰鼻的酷吏,终于被他找到了! 谁说冥冥中没有天意,这岂不就是天意? “阿姊!爹娘……” 杨帆的眸中轻轻蒙上了一层泪光,他仰起脸,眨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光。 然后,他就低头往回走,唇边悄然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笑。; 第六十章 夜探 当夜色降临大地的时候,一道道坊门陆续关闭,除了不时巡弋于街头的武侯,再看不见一个行人。 修文坊里有一些人家依旧是华灯高照,东南角的方员外家,正在宴请远方来的贵客,西北角有一座妓坊,丝竹歌乐,在夜色中袅袅地飘荡着靡靡之音。 杨帆的小屋里,一灯如豆,静谧到了极点。一只老鼠从墙角探头探脑了一番,似乎也因为这种异常的静谧而有些不安,它吱吱地叫了两声,最终放弃了打算,返身钻回了墙洞。 昏暗的灯光照在杨帆身上,杨帆跪坐于地,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 鸟巢上的包袱已被他取回来,此刻就解开了摊在几案上,杨帆拈出一口锋利的短刀,用指肚试了试锋利的刀刃,插进腰间最易拔出的位置,然后又取出一口小剑,轻轻插进绑腿。 最后,他又拿出一张面具,那张面具青面、赤眉,两只雪白的獠牙,在夜色下看来异常可怖。那是在街头随处都可以买到的驱傩面具,杨帆把面具轻轻放在膝上,挥掌熄了烛火,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候着。 “梆!梆梆!” 敲更的梆子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杨帆的思绪在血色中激荡:满山满谷奔跑逃命的人群,猎人般追逐捕杀着他们的箭矢和刀锋,一具具倒下的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凹目鹰鼻的青袍文官勒马伫于高坡,冷酷地喝令:“杀!杀光!一个也不许放过!” 杨帆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双眼蓦地张开,昏暗的室内仿佛倏然闪过两道电芒,然后那精芒又渐渐敛去,变得平平无奇。 上乘武道,修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性。他的心性,已比大多数同龄人沉稳、凝重。 “以谋为上,先谋而后动!”这是幼年时父亲教他文韬武略时曾经为他讲解过的一句话,那时这句话完全被他当成了耳旁风,可不知怎地,现在却常常能够想起。 又过了许久,杨帆把面具轻轻扣在脸上,他就变成了一只青面镣牙的厉鬼。 杨帆缓缓站起,幽灵似的闪出了房间。 ※※※※※※※※※※※※※※※※※※※※ 一间古朴典雅的书房。 两侧书架上放着一些古玩器具,还有一些文史典籍。 墙下,一张曲足卷耳几案,案上摆着一盏罩纱灯,纸墨笔砚和一摞卷宗。 案后盘膝坐着刑部司刑郎中杨明笙,他背后有一扇巨大的字屏,上面龙飞凤舞,书写着一行行墨迹淋漓的大字: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以霸道辅王道……” 杨明笙轻轻呷了一口茶,翻过一页卷宗,继续认真地看下去。 茶汤并不清亮,因为这茶里面加了盐、花椒、姜、大枣、奶酪等调味品,大杂烩地一锅炖出来的汤,那味道以现代人的口味来说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这时候的茶道就是如此。 此时茶在大唐的上流社会还不是一种流行的饮料,除了巴蜀一带的百姓,只有和尚道士这些出家人喜欢喝茶。蜀人是最早以茶为饮料的,味觉发达的四川人民早在西汉时期就开始喝茶,但这习惯仅限于当地人,杨明笙是蜀人,所以有这个洛阳还不流行的习惯。 杨明笙将这一页卷宗看完,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茶,把青釉白花的茶杯轻轻推到一边,微微眯起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面前那份合拢的卷宗,捋着胡须,陷入悠悠的沉思当中。 这时,一条人影鬼魅般地翻进了杨郎中家的院子。 杨郎中家的宅院富丽堂皇,占地数亩,但是在夜间同样静寂一片,府中各处地方只在一些廊苑转折处挂着灯笼,灯笼在晚风中轻轻地摇动着,发出黯淡的光。 这时候许多大户人家建造住宅还没有一定之规,他们会依据不同的地势地理,或者依照主人不同的兴趣爱好来建造房屋,因此房舍的建筑格局不尽相同,无法轻易地根据经验来判断主人的起居之处在哪里。 而且杨帆自幼远赴海外,对中原大户人家的豪宅格局更是不甚了然,但他有耐心,潜入杨宅之后,杨帆并没有急于行动,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虽然与坊中的十字大街只有一墙之隔,可这杨宅里面他还从未来过,他先熟悉了一下院中的景致和布局,这才矮了身形向后宅里摸去。 忽然,他在一丛花树后停下了,他敏锐地发现廊角有一盏灯,灯下有一只大黑狗正懒洋洋地趴伏着。杨帆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杨家养有恶犬,这却是个麻烦。 狗的嗅觉和听觉远比人类敏感,隔着很远就能察觉到陌生人的闯入,如果被它汪汪地叫上几声,引起护院人守夜人的注意,那就大为不妙了。 杨帆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隔得还远,那只黑狗便忽地抬头,左右看看,警觉地嗅了嗅鼻子,似乎察觉了什么异样。 杨帆立即站住,没有再往前走,他本想弄死这只守夜犬,但是刚想行动,心中忽又一动,倏地想到一个问题:“杨明笙是刑部司刑郎中,主管刑狱诉讼,位高权重,他的府中防范不可能过于松懈。此处既有守夜犬,可有守夜人么? ※※※※※※※※※※※※※※※※※※※※※※※※※ 花小钱站在桂花树下,已经站了很久。 夜风有些凉,他裹紧了披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树桂花,甜香四溢,嗅起来颇为提神。 花小钱是个合格的守夜人,他选的位置很好。 这个位置在院落的一角,能够看见整个中庭,任何物体移动都难逃他的眼睛,而不管从哪个方向进来人,都不容易发现站在树下身着斑斓彩衣,与树皮几乎同色的守夜人。背靠大树,他又不用担心会有人从背后偷袭。 街上传来隐隐的梆子声,花小钱侧耳听了一下,快三更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换班了,他已经站了很久,脚已有些酸乏。他想跃到桂花树上去,坐在横生的枝干上歇一下,再熬过半个时辰,他就可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 一阵风吹过,一些桂花瓣从树上袅袅地落下,花小钱松开握住刀柄的手,双膝一曲,便纵身跃起。 花小钱每隔一晚值夜一次,每次值夜两个时辰,他选的位置永远是这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跃上这棵桂树歇憩一下,所以他对这棵桂树已了如指掌,他根本不用抬头,就能清楚地知道这棵桂树的样子,知道那里有一根横枝,能够承担他的重量,坐在那里还很舒服。 花小钱的身手不错,一个旱地拔葱,就跃起一丈来高,然后他就伸出手去,手伸出去应该正好碰到一根横枝,只消伸手一攀,便可引体向上,腰肢一扭,就正好坐在枝干上,背倚大树,嗅着花香。 可是这一次有些意外,他的身子刚刚跃起,便感觉肩头一沉,嘴被人紧紧掩住,准备攀抓树枝的那只手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扼住,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拗向他的背后,稍一用力就会痛楚难当。 他重新落回地面,背后已经多了一个人,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地上出现了一双人影。 “噤声!如果你不想死!” 这是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花小钱只稍稍一动,就知道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愿意合作。 掩在口上的手稍稍松了一下,迅速滑到了他的喉间,花小钱的喉咙被紧紧扼住,指上传来的劲道非常大,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高呼一声,那只手就能立刻捏碎他的喉咙。 “老丈何人,可知这里是刑部司法司杨郎中的府邸?” 花小钱立即亮出了自家主人的身份,他希望对方是个神偷大盗一类的人物,一时不明这座府邸主人的身份底细误闯进来。 贼不与官斗,不厌麻烦与官府作对的贼毕竟还是少数,而杨郎中是执掌司法刑狱的官员,大盗窃贼们更加不愿意与他打交道。 可惜他失望了,苍老低沉的声音沙哑地道:“老夫正是为杨明笙而来!” P:诸友早晨,求票! 第六十一章 居官大不易 花小钱微微转动着眼睛,迟疑道:“老丈是?” 苍老声音嘿嘿两声,道:“你以为老夫会告诉你么?” 花小钱道:“小人只是看家护院,赚口饭吃,还请老丈手下留情。” 苍老的声音道:“老夫与你无冤无仇,岂会多造杀孽!老夫还想给儿孙们积些阴福呢。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夫必不伤你,说!杨明笙现在何处?” “郎中已经就寝!” “寝于何处?” “后宅第二进院落的正房里。” “好,你带老夫去!” 花小钱顿时默然不语,背后那人冷笑道:“如果你想尽忠职守,那也随你,也许杨明笙会记得多予你家人一些抚恤。” 说着,花小钱喉头的一双铁指就倏然扣紧,花小钱大骇,赶紧道:“我说实话,郎中他……他还在书房!” 苍老的声音低低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在撒谎,带老夫去,带到地方,老夫自然饶你性命!否则,必取你的狗命!” “好吧,小的答应老丈便是,老丈……且莫食言!” “老夫一向守诺!” 花小钱欲往前去,喉间手指一紧,把他往后一带,冷冷的声音又道:“慢着,你先解决了那只黑狗。” 花小钱苦着脸道:“小的该如何解决……” 背后的声音冷笑道:“不要告诉我,你跟它不熟!守夜人与守夜犬不熟,你只要稍一走动,它就会狂吠不止,岂非成了笑话!” 花小钱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无奈之下,只得扬声唤道:“小白!小白!” 那头黑狗居然名叫小白,站在花小钱身后的杨帆一阵无语。 那头大黑狗方才探头四下望望,没有察觉什么异状,已经重新伏下,这时听到呼唤,一双耳朵扑愣一下竖起来,听清是花小钱唤它,便摇头摆尾地跑过来。 畜牲毕竟是畜牲,智商无法与人相比,虽然它的六识异常灵敏,哪怕是高来高去的游侠儿也避不开它的耳目,但是此刻入侵者就在眼前,却因为有熟人相伴,它就完全无法分辨敌我了。 小白跑到花小钱身边,低头嗅了嗅他的靴尖,便仰起头,摇着尾巴看他,或许在这黑狗心中,还以为是花小钱寂寞无聊,唤它过来玩耍呢。 背后苍老的声音又说话了:“看样子你和它真的很熟,既然你能控制它,那就最好,带我去后宅书房吧,狗既不叫,杀它作甚!” 花小钱听了背后那人的话悄悄松了口气,背后这人既然连一条狗都不愿意杀,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呢,看来只要他乖乖听话,活下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花小钱甚至想到:“或许这夜行人并非意图对郎中不利,只是有冤屈要申诉吧,这些江湖人性情古怪的很,这个理由也不无可能。”这个想法让有亏职守的花小钱心里好过了些,他放缓了声音,对那黑狗道:“小白乖,回去睡吧,去,去去。” 黑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溜烟地跑回去,伏在地上,依旧往这边望来。 杨帆扣着花小钱,缓缓向前走去,他们就从那只黑狗旁边走过,绕到房侧,沿着光线昏暗的长廊向前走。大黑狗没有狂吠,还很友好地向他们摇了摇尾巴。 两个人走到后苑,穿过一个月亮门,在花圃丛中沿一条小径又向左去,小径尽头出现了一座小楼,楼上隐隐露出一扇亮着灯光的窗子。 花小钱站住脚步,道:“就是这里。” “楼里除了杨明笙,还有何人?”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平素郎中处理公事,身边只带一个书童侍候茶水,取纸研墨的。” “好!如果你没有撒谎,我保证你可以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话音刚落,花小钱耳后便是一震,整个人往地上一瘫,完全失去了知觉。 ※※※※※※※※※※※※※※※※※※※※※※※※ 杨明笙正在审阅有关英国公徐敬业的胞弟徐敬真一案。 徐敬业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里徐世绩的孙子。 徐世绩破**、败高句丽,与李靖并称大唐两大名将,历事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出将入相,被朝廷倚为柱石。 后来高宗李治欲立武媚为后,长孙无忌等一班“关陇系”的权臣竭力反对,尽管武媚娘的家族也属于关陇系,但是长孙无忌一班人认可的皇后人选是关陇大族王氏家族的女儿王皇后,当时又是掌握军权的徐世绩在关键时刻表态支持,这才使武媚娘顺利册封为后。 所以当时武后与徐世绩一家关系极好,如同一家人一般。可惜蜜月总会过去的,到后来武后威权日重,大肆诛杀李唐宗室,贬黜、杀戮忠于李唐宗室的大臣,徐世绩的孙子,已袭爵英国公的徐敬业也被贬为柳州司马。 徐敬业途经扬州时,与同样遭贬官的唐之奇、骆宾王等一班人正好碰到一起,一番商议,就打起匡扶李唐的旗号开始反武。结果没多久就失败了,徐世绩的直系子孙除了少数闻风逃逸,隐姓埋名才得以漏网,其余尽皆遭到诛戮。 盛怒之中的武则天不但下诏追削了徐敬业祖、父两代的官爵,还命人把徐世绩的坟给刨了,棺木用利斧劈碎,用皮鞭笞其尸体,恚怒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杨明笙当然知道,太后虽是一个妇人,却不是睚眦必报的狭隘小人,太后雄才大略,做任何事都有她的用意,她不会无端地伸出她的利爪,只为炫耀她的威风,亦或只是为了发泄心头的愤怒。 她的一切作为,都有着极深远的意义,以上种种,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近年来,武后动作频频,已有意革李唐之命,取天下而代之了,可是女人坐天下,旷古未有,难呐。不用酷厉手段,安能叫天下英豪雌伏? 诛杀李唐宗室,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杀掉,是为了这一目的;诛杀李唐忠臣,同样是为了剪除障碍;用严酷的手段打击反对者,还是为了这一目的。而今,徐敬真被捕,押回京城受审,口供俱在,真相已明,何以太后还要叫刑部再审? 太后的真正目的…… 如此慎重其事,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看来太后是想借着徐敬真一案,对李唐这棵摇摇欲倒的大树,再剪除一些枝叶根系了! 太后重用他们这样的人,正是人尽其才,若是不能体察上意,利用徐敬真一案,做出些叫太后满意的事来,如何能得到太后的恩宠? 既然明白了太后的真意,杨明笙心中的思路就顺畅了,他眯起眼睛,暗暗思忖道:“太后将徐敬真一案交予周侍郎,周侍郎又将此案交予我主办,看来,侍郎大人也是想挟带私货啊,这件案子,是得好好利用才行,办得好,我们就能压‘来索’一头,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如今太后爪牙里面共有四大酷吏,分别是丘神绩、周兴、来俊臣、索元礼。表面上,这四人沆瀣一气,同为天下公敌,但是他们内部又有派系。 丘神绩是唐初功臣丘行恭次子,一直身在行伍,如今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秋官侍郎周兴本是京兆长安人,也是一个世家子,少年时即学律法,后来入仕为官,历任尚书省任都事,累迁司农少卿,得太后重用,成为秋官侍郎,执掌刑部。 这两个人都是官宦世家,是以彼此交好,结成一派。而‘来索’则是来俊臣和索元礼,这两个人不过是市井无赖出身,倚仗告密媚上而得官,与丘周格格不入,表面客客气气,私下里争权争宠的厉害。 杨明笙是周兴一派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张扬己派势力的好机会。徐敬真还没押解到京时,他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件事,大兴牢狱之灾。徐敬真的口供其实并不重要,有没有口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弄明白太后的心意,再决定要动哪些人。 杨明笙苦苦思索着…… 楼下,小书童“木钉儿”拿着一把大蒲扇正在呼嗒呼嗒地煽着炭火煮茶,丢两块炭进去,稍显黯淡的火苗便又重新亮起来,把个小泥炉都映红了。 木钉儿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松地嘟囔道:“阿郎又开始熬夜了,害得人家也不得睡!” 话音刚落,他的肩头便出现一只手掌,那只手掌并掌如刀,斜斜一削,小书童就睡了。 他的身子一震,整个人向后倒去,后仰的身子被那双手轻轻扶住,缓缓放到地上,然后一只手就伸过来,从矮几上抓起一块抹布,卷了两卷,裹住炉火上的陶釜把手,把一釜沸茶端在手中,缓步登上楼去。 P:诚求票! 第六十二章 迫供 杨明笙端坐案后,把武后和周兴侍郎的心思揣摩通透,便抚须微笑起来。 只要弄清楚上峰的意图,这案子就好办了。 他很快就拟定了一份名单,太后革命之意已经越来越明显,他拟选出的这些人或者是拥立态度不够明确的,或者是高宗在位时提拔起来的干员,忠于李唐的倾向更大一些,总之,都可以利用此案或杀或贬,削除革命障碍,讨得太后欢心。 然后,周侍郎的意图也得兼顾,所以,一向政治态度比较暧昧的南阳侯、秋官尚书张楚金也被他列入了名单。 秋官就是刑部,如今的秋官尚书是张楚金,秋官侍郎则是他这一派的头领周兴,张楚金一旦倒了,周兴便可顺理成章地成为刑部尚书,一府的堂官,想必这正是周侍郎所乐见的。 对杨明笙来说,拟这份名单驾轻就熟,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就未必容易。因为朝中各派系势力错综复杂,各个权臣之间并不像民间想像的那般壁垒森严,泾渭分明。恰恰相反,彼此之间是盘根错节,今日为敌,明日成友,反复无常。 所以,牵一发而动全局,哪些势力不能碰,哪些势力要拉拢,哪些势力是太后想要铲除的,对哪些人下手不至于牵涉到其他的派系,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弹,这其中大有学问,对官场各个派系不了解的人,随便拿出一个名单,那是要捅马蜂窝的。 张楚金就是一个既可以干掉,又不至引起过多他方势力干涉的人物,他跟太后毕竟还隔着一层,干掉张楚金,取悦周兴,这才是当务之急呀! 想到得意处,杨明笙又伸手去摸茶杯。 这时,杨帆端着热气蒸腾的陶釜走上楼来,正觉有些倦意的杨郎中嗅到一股浓郁的茶香,精神不由一振,他打算今夜挑灯夜战,把这些人选名单全部确定下来,并且罗列好他们的罪名,明日一早就报与周侍郎决定。 杨明笙手不释卷地看着那些官员的履历和他们与方方面面关系的资料,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木钉儿,先斟一杯热茶,再把烛火挑亮一些。” “木钉儿”没有答话,他只是径直走过来,一釜冒着蒸腾热气的茶汤就放到了杨明笙面前。 ※※※※※※※※※※※※※※※※※※※※※ “嗤!” 又是一道帷幔被撕成长长的布条,这是一匹江南道润州的水波绫丝绸,极其昂贵,但是在杨帆手中,却成了捆人的绳子。 被绑得紧紧的杨郎中眼中露出嘲讽之色,他已被捆得像个大粽子,这个戴着驱傩鬼面的夜行人居然还在裁剪布条,怕他破茧而出么? 杨明笙并没有多少恐惧之意,事已至此,怕有何用。能够经过多年的打拼,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也不知见过了多少大场面,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岂会吓得唇白脸青,不克自持。 当杨帆把他绑起来的时候,他就更不担心了,对方既然缚而不杀,显然是有所求而来,既有所求,他就不必担心生命危险,至少暂时不用担心。 杨帆见他眼中露出嘲笑的意味,便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是怕你逃走,是怕你吃不住痛,挣脱了绳索。你执掌刑狱多年,应该知道,用刑的时候,受刑者的痛苦是非常巨大的,而这难以忍受的巨痛,可以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发挥出惊人的力量。” 他的声音依旧是苍老的,全身上下唯一裸露在外的是他的双手,而他的双手亦已用姜汁涂抹过,姜汁干后皱巴巴的一层,就算是杨明笙这种在刑狱方面浸淫多年的老吏,一时也无法看出破绽。 听了杨帆的解释,杨明笙心中一突,登时升起一股寒意,终于开始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太清楚刑罚的残酷了,一个不怕死的人未必不怕刑罚的折磨,残忍的刑罚足以摧毁一个百战沙场、悍不可当的名将的意志。 看着他眼中露出的浓浓的疑惑和恐惧,杨帆慢条斯理地道:“你别急,一会儿我会问你,如果你能有问必答,那就不必吃皮肉之苦!” 说话的时候,杨帆正端坐在矮几上,矮几上的卷宗、笔墨都已被他扫到地上,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几案上,热气腾腾的陶釜摆在一边,杨明笙跪在他的面前,双手反缚,仿佛一个受审的囚徒。 杨帆把布带搓成类似绳索的样子,用手抻了抻,对它的结实程度很满意,这才起身走到杨明笙背后,把它勒在杨明笙脸上,左绕右绕,片刻间就做成了一个类似马嚼头似的东西,一端拉在他的手里,另一端勒在杨明笙的嘴巴上,只要一拉紧,杨明笙就休想叫出声来。 杨帆的刀已收回腰间,他不敢握在手里,只要尖刀在手,看到杨明笙那张酷厉森严的脸,看着他鼻翼下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杨帆就有种一刀切下他头颅的冲动。但是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知道凶手绝不只是杨明笙一个人,那个挥刀斩去阿姊项上人头的将军是谁?他们当年还只是小小的将校小小的文官,他们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是谁?这一切答案,都要从眼前这个人身上寻找。 他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屠灭他们的小山村,到底是为什么?他们好端端地生活在那个山谷里,与世无争,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小村里的其他人,全都是那么善良,他从未见他们害过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就冲出一群人来,残忍地把他们杀掉。 那不是一群山贼、不是一群强盗,而是一群来自于东都的贵人,所以当他们把村庄烧毁后,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却清楚他们大有来头的韶州府才会讳莫如深,才会以瘟疫爆发为名,把这个小村庄数百口性命的冤屈从人世间抹去! 杨帆抬起脚来,抓地虎的靴尖狠狠地踏在杨郎中的肩头,杨郎中闷哼一声,便向前栽去,他的额头还未重重地触及地板,杨帆使劲一拉手中的丝帛嚼头,他的身子就悬停在那儿。 杨帆弯腰掏出他的塞口布,沉声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如果你想做个糊涂鬼,那就大声喊,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你一刀!” 杨明笙狼狈地弯着腰跪在地上,嘴里套着嚼头,一种牲口般受人驱使的感觉让他感到异常羞辱,他强压着心头的愤怒,喘息地问道:“你是谁,我们之间有什么仇?” “不共戴天之仇!” 杨明笙嘶哑地一笑,道:“笑话!杨某为朝廷执法,作奸犯科之辈,落在杨某手中,自然要严惩不贷!若是普天下罪犯家眷都来找本官寻仇,哪里还轮得到你?” “哦?” 杨帆缓缓地道:“在岭南韶州,东北方二十里处有一处无名山谷,山谷里有一个小村庄,韶州府登记的该村的名字叫桃源村,庄里面有百十户人家,我想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要受到屠村的惩罚,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韶州东北,无名山谷,桃源村……” 杨明笙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似乎几百条人命的惨案,已经被他这个大人物忘得干干净净,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身子突然一震,失声道:“啊!韶州、岭南韶州!你是什么人?” 杨帆手上一紧,勒住了嚼头,厉声道:“是我在问你,说!” 杨帆一松嚼头,杨明笙的头砰地一声磕在地板上,他也不觉得疼,喘息着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贺兰敏之一党?”P:诚求票! 第六十三章 放线 “贺兰敏之?” 杨帆一怔,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那个小村庄还与什么人有关联,贺兰敏之这个名字他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厉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派你去的?” 杨明笙口中勒着绳索,含糊不清地嘶笑道:“某以为,已将那村庄夷为平地,所有……所有的人都被杀光了,想不到……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杨帆森然道:“老天留我一命,正是为了你今日的报应。杨明笙,到底是谁支使你去的,快说!” 杨帆脚下用力,杨明笙被他踩得整个人跪趴在地上,脸颊斜挨着地板,口水禁不住地流出来,异常的狼狈。他呼呼地喘息着道:“为什么要有人指使,难道就不可以是我要去杀人?” “你?” 杨帆冷笑道:“你不配!你当时只是一条狗,一条受人驱使的狗!” 杨帆狠狠地辗压着自己的靴底,把杨明笙那只鹰钩鼻子踩得扭曲变形,寒声道:“我已查过,那年,你杨郎中还是一个小小的掌固,你有什么资格鲜衣怒马,率兵出京?你有多大胆量,敢杀人屠村,一个不留!你有多大的本事,可以让韶州府不闻不问,还要费尽心思为你们善后?” 面对杨帆的一连串质问,杨明笙只是狰狞着面孔嘿嘿冷笑。 杨帆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他勒紧手里的绳子,脚仍死死踩在杨明笙的颈背之间,让他的头高高地昂起,杨明笙马上恐惧地发现,鬼面人手中已举起那只热气蒸腾的陶釜。 “招不招?” 杨明笙脸上的肌肉恐惧的不断抽搐着,但他依旧死死地咬紧牙关,当他知道对方来自何处时,他就知道今日之局不会善解。如果他不肯招出心中的秘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招出真相,他就绝无幸理。 杨帆冷笑着,手中的陶釜一点点地倾斜过来,杨明笙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恐惧地缩成针尖般大小。釜中的沸汤化成一条线,从空中淋下来,泛着腾腾的热气撒向杨明笙的额头。杨明笙霍地闭紧了双眼,沸汤尚未及身,就恐惧地扭动、嘶吼起来。 “噗噗噗……” 沸水及身,发出“噗噗”的响声,杨明笙痛苦的吼声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他被沸汤烫得浑身剧烈发抖,全身肌肉绷紧如钢,杨帆手中的丝皂拧成的绳索非常结实,被他扭动的身子扯得吱吱嘎嘎一阵作响,却没有要断裂的意思。 杨帆的手微微一抬,沸水稍止。 “谁指使你去的?” 杨明笙紧闭双眼,咬着牙摇头,他的额头和脸颊通红一片,一片燎泡迅速从额头浮起来,看着异常可怖。 “不见棺材不掉泪!” 杨帆冷笑,手微微一倾,沸汤又滚滚而下,杨明笙就像一条被他踩在靴底的鲶鱼,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扭动,却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控制,沸水淋漓而下,把他额头的皮淋得翻起来,血水和茶水淌得到处都是。 “说不说?” “噗噗噗……” “说不说?” “噗噗噗……” 沸水渐渐移向杨明笙的眼睛,杨明笙剧烈地挣扎了几下,猛地大力一挣,几乎要挣脱了杨帆的控制,然后他就身子一挺,晕死过去了。 杨帆的手没有停,他的手微微倾斜着,沸水继续浇下去,浇在杨明笙的眼睛上,薄薄的眼皮被烫开,沸水便直接浇在他的眼睛上。 杨明笙的身子本能地轻颤着,但是还没有苏醒,又过了一阵,连那身体本能的轻颤反应都消失了,因为沸水浇处的**已经彻底烫熟,不再有任何知觉。 ※※※※※※※※※※※※※※※※※※※※※※ 杨帆手中的陶釜完全翻转过来,沸水已经浇光,煮烂的茶叶洒了杨明笙一脸。 杨帆把陶釜放下,松开了他的嚼头,缓缓坐回几案上,面具后面的目光微微地闪烁着。杨明笙的硬气出乎他的预料,看来预作的准备果然是有用的,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差不多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明笙呻吟一声,悠悠地醒来。他一睁眼,就发觉眼前一片凄黑,心中登时狂喜:“那个贼人走了?” 可是马上,他的耳边就响起了那个听着很平和却如魔鬼般可怕的声音:“醒了?现在你肯不肯说?” 杨明笙大骇:“那个恶魔还在!” 他刚想放声大叫,颊中便是一紧,又被绳索勒得紧紧的,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袭上心头,如果他现在能够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活活吓死过去,他的两只眼睛已经看不到眼皮,满脸都是血泡,两颗眼珠已被沸水烫熟,凸出悬挂在眼眶中。 那丝帛的绳索韧力十足,已然勒进了他两颊被烫烂的肉里面,白森森的牙床露在外面,简直如同一只厉鬼,站在他背后的杨帆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他杀过人,南洋小国虽然小,同样有犯罪的人,同样的反叛的人,他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师傅抓住盗贼、平过反叛了,可他从来也没有虐待过人,但是在他的梦里,早已不止一次用尽所能想象的所有办法,虐待过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冷酷地吼出:“杀!一个不留,统统杀掉!”的命令的那个人,那一蓬血、阿姐那飞起的人头,像沸油一般煎着他的心,让他饱受煎熬,再也不复任何恐惧。 满脸沸水烫起的血水、脓水,各种体液糊住了杨明笙的脸,他脸上那两道森严冷酷的法令纹已经看不到了,只有血泡、脓水和茶叶,此时的他不是厉鬼却胜似厉鬼。 “我的眼睛……” 杨明笙从喉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无情的现实: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不是因为室内熄了灯,而是因为他的眼睛瞎了,被烫瞎了。 瞎了,他瞎了,再也做不了官,他的前程彻底毁了。 杨明笙眼前一片漆黑,心中也一片漆黑,身心的双重打击让刚刚苏醒的他再次昏厥过去。 …… “嗯……” 杨明笙悠悠醒转,他摸索着,绝望地惨呼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耳边那苍老冷酷的声音又复响起:“血海深仇,百余条人命,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你说不说,如果你不说,我不介意继续对你施加所有想得到的酷刑!你是司刑郎中,应该很有信心,没有人捱得过所有的酷刑,是么。” 杨明笙浑身发颤,嘶声叫道:“恶魔!恶魔!你是一个恶魔!” 苍老的声音冷厉地道:“不错!我是恶魔!杨郎中,这都是拜你所赐啊!呵呵……” 笑声未绝,突然传来一声气爆的声响,房门“砰”地一声飞起来,撞到了对面的博古架上,砸得一片粉碎,两个人影急闯而入,口中厉声喝道:“贼子住手!” 杨帆刚刚丢掉手中的丝帛绳子,两个护院的家将便猛扑过来,手中朴刀卷如车轮,绕向杨帆的腰颈。 他们来自西州,是杨明笙的部曲,武将部曲。能被杨明笙选为侍卫的,一身武功自然不凡,更何况他们长于西域,生性彪悍。 两口刀在他们手中大开大阖,霍霍生风。杨帆急急抽出腰间短刀,只听“铿铿锵锵”一阵响,在两柄刚猛狂烈的朴刀劈砍下,手持短刀的杨帆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刀刀必杀的刀法,一路退去,退到墙角。 杨明笙听见兵器撞击时,在地上兴奋地蠕动着,强忍着巨痛,语无伦次地嚎叫道:“杀死他!把他给我剁成肉酱!我要活的,我要活的,我要亲手宰了他!” 书房内一场凶狠狂猛的恶斗,噼呖啪啦一阵乱响,书架矮几、薄帷长幔纷纷糟殃,整个房间里碎屑横飞,好象刚被飓风吹过一般。 “轰隆隆!” 书房外又冲进十几个执火明仗,持刀握剑的人,有的人抢去扶住杨明笙,有的人加入战团,围攻杨帆,杨帆朗声长笑:“狗贼!你这条命注定了是老夫的,今日暂且寄下,来日再来取之!” 说着手中短刀突然大放光华,舞出一团团耀眼的光轮,迫退逼近的几员家将,倒身一纵,撞开窗子飞跃出去。 “追!” 那两个家将衔尾急追,鱼跃出窗,三道人影一前两后,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汪!汪汪!” 小白尽职尽责地狂吠起来…… P:诚求票! 第六十四章 心甘情愿上你的钩 (求票支持!) 当清晨的钟声鼓声再度汇奏成一篇热闹非凡的乐章时,修文坊迎来了新一天早晨的太阳。 今天修文坊里的百姓并没有急着上街,因为坊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坊门口立着几个洛阳府衙的公人,一些公服佩刀的彪形大汉不断地进进出出。 今天双号,不用上朝,可是那些一直就住在这个坊里,坊中百姓却十年难得见一面尊容的官员们却都起了个大早,一个个神色严峻地走出来,纷纷往杨郎中家走去。 就连坊里那些平素吊儿郎当的武侯,今日也都衣着整齐,腰按佩刀,一脸严肃地在大街小巷中巡弋,既不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 洛阳尉唐纵和刑部法曹参军乔君玉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杨郎中家的大门,神色非常冷峻。 坊正苏墨涵站在自家台阶上,向那些一大清早就被他传来,一个个没精打彩地打着哈欠们的坊丁们声嘶力竭地喊话道:“都不要说话!静一静,听我说!” 苏坊正扯着嗓门儿高声道:“昨天夜里,杨郎中家里有大盗潜入,把杨郎中打成了残疾,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呐!朝廷震怒,下令严查凶手!杨郎中是咱修文坊的人,咱们更得打起精神、卖卖力气!侯癞子,你再说话,看老子不大嘴巴子抽你!” 苏坊正从大缸里摸出个瓢来,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咚地喝了一气,把瓢一扔,重新站回阶上,双手插腰道:“都听好了,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武侯铺,由武侯们领着,按你们平时负责的地段,逐家逐户的盘查……” 所谓的盘查,根本就是例行公事,其查缉效果可想而知。 其实谁都明白指望不上这些武侯和坊丁,可是即然出了事,方方面面总要有所表示,以示我很在意,不过是场面上的做法。 修文坊的不良帅霍明雷等苏坊正赶到,向武侯和坊丁们分派了一下任务,叫他们各自去做事,乱哄哄的刚把这些人打发出去,就有公人登门,叫他们马上去见洛阳尉唐纵,唐少府此刻正在杨明笙府上。 霍明雷和苏墨涵赶到杨明笙府上,只见进进出出好多公人,还有许多穿公服或常服的官员,二人被杨府的三管事引到一间书房,洛阳尉唐纵正在那里,刑部的乔君玉也在场。 唐纵唤他们来,却是因为一桩事情。那凶徒临走时曾经放出狂言,说还要来取杨郎中性命。他既然这么说了,官府就不能不予重视。但是他什么时候来,谁又说得准呢? 虽说朝廷上很重视杨郎中的这桩案子,刑部侍郎周兴还亲自过问了此案,但是谁也不能调拨大批公人,从此以杨郎中家为家,在这儿长期住下去。洛阳府抽调不出那么多公人,说不得就要动用武侯和坊丁们了。 唐纵向霍明雷和苏墨涵说明情况,叫他们各自抽调十名武侯、二十名坊丁,入杨府协助守夜。二人自然不敢不应,回来之后便核计叫哪些人去杨府应差。 替人值守家院可是个辛苦活儿,虽说有赏钱可拿,那些武侯也不愿意,更何况听说那杨郎中眼睛都被弄瞎了,这凶手手段如此狠辣,谁愿意去杨家玩命?是以纷纷推三阻四,一时间这个脑袋疼,那个屁股痒,毛病全找上来了。 霍明雷气得牙疼,硬行指派了几个软弱好支使的武侯,看看名额还是不满,便拿着剩余人员的名单,仔细琢磨谁与自己的关系远、谁与自己的关系近,谁家有些背景,权衡来去,仔细斟选。 苏坊正那边更加的头疼,修文坊一百多个坊丁的资料,他都一清二楚,要说背景,这些坊丁几乎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背景,不过总有些人跟他沾亲带故,又有些人平时没短了孝敬,这时不加照顾,更待何时? 他眯着眼睛,正在盘算何人可以派去,马桥和杨帆晃着肩膀走了进来。马桥扯着嗓门道:“坊正,我们两个把第七曲第八曲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可没见什么异常的情况!” 苏坊正微笑起来,笑得天官赐福一般地道:“啊!既然搜过了,那就不必再理会它了。马六、杨二,呵呵呵呵……,你们两个,赶快回家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去杨郎中府上报到,今后一段时间,你们只在杨府值夜,不必理会坊间的事情了。” 杨帆听了顿时呆住,这跟他的计划可不太一样,不过……这个意外,似乎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 “太后听说凶顽入府行凶一事之后,十分震怒。周侍郎已奉太后口谕,着令有司严查此案,相信天网恢恢,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杨兄且放宽心。啊,杨兄刚刚敷了药,请好好歇息,我等这就告辞了,改日我们再登门探望。” “各位,慢走!” 杨明笙嘶哑着嗓子抱拳相送。 他的整个头都被白布裹了起来,只在两个鼻孔处和嘴巴的地方留了缝,以供呼吸和服药、饮食,看起来就像一具**的木乃伊。 他的上身业已宽去衣衫,因为沸汤将上身皮肤也烫得多处溃烂,在这个时代一旦伤口化脓发炎,难免就有生命危险,所以缚药后也被白布带子牢牢地缚起来。 如此一来,他的动作就变得十分僵硬,两条手臂不能弯曲,要坐直或躺下都需要别人来帮忙,虽然杨明笙与其同僚的关系未见得就如何亲密,可是毕竟同僚一场,眼见他被凶徒折磨成这副模样,众官员见了还是不免为之唏嘘。 洛阳尉唐纵和刑部法曹参军乔君玉起身代杨明笙送客,陪着各位前来探望的官员走出去,房间里一阵脚步声乱响,渐渐静下来。杨明笙侧耳听着,感觉众人都已离开,双手便在榻上乱摸,扬声唤着:“木钉儿,木钉儿。” “阿郎,小的在。” 侍候在门口的小书童木钉儿赶紧迎过去,搀住了他的手,杨明笙侧着耳朵听了听,问道:“官员们都离开了么?” “是啊,阿郎,他们都出去了,唐少府和乔参军替阿郎送出去的。” 杨明笙吁了口气,又不放心地问道:“房里……现在就只你在?” 木钉儿被杨明笙的奇怪举动弄糊涂了,答应道:“是啊,只有小的在。阿郎想要召见哪个,小的去唤他来。” “不不不,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杨明笙的手指也被绷带绑住,无法屈弯,不能抓住木钉儿的手,情急之下便用两只手夹住了木钉儿的手臂,因为痛楚他还不敢太用力,木钉儿见他这般情状却也不敢抽出手来。 杨明笙费力地喘息了一阵,压低声音道:“木钉儿,你出去一趟,到右奉宸卫,见中郎将蔡东成,你把我这的事都告诉他,对他说,我要见他,你就说,就说,桃源厉鬼,复仇!他一定会来的,记住,对其他任何人都不许说。” 奉宸卫就是千牛卫。 千牛卫,其名缘于千牛刀。 千牛刀,锐利可斩千牛。 千牛卫执千牛刀,是为天子侍卫。 唐高宗显庆五年,左右千牛卫改称为左右千牛府,龙朔二年又改称为左右奉宸卫。奉宸卫设大将军一人,中郎将两人,千牛备身十二人,备身一百人,主仗一百五十人,俱都是高级禁卫武官,身手超卓。 杨明笙现在眼睛瞎了,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残疾,官路前程毁于一旦,身心备受打击之下,已经有些神经兮兮的,可他一旦定下神来,却马上嘱咐贴身书童去为他找这个人来,这个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木钉儿连连点头道:“阿郎,小的省得了!小的一会儿……” “去,马上去!” “诺!小的这就去!” 木钉儿急急答应着,转身出了房间。 杨明笙坐在榻上,一个人默默地坐了许久,从他那黑洞似的嘴巴部位发出一阵“嗬嗬”的怪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故意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放过我,他故意毁我的前程!杀我,他不甘心呐,他要用我做鱼饵,替他钓大鱼,呵呵呵呵……” 杨明笙嘴巴里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在哭泣,可是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蒙着一片白布,没有一滴眼泪流下…… ***重感冒中,鼻涕如流水,腰软似面条,咳嗽咳到肚皮疼,求票作药引,各位郎中,开方子吧!*** 第六十五章 贼喊抓贼 特别提示:在新书活动期间,有一位书友中奖,获得手机一部,这位书友名叫“剑百二十九”,但是迄今尚未与起点联系,请获奖书友尽快登录查看个人短信息,按短信提示,留下联系方式,以便寄送!有其他书友与这位书友熟悉的,请告知一下 杨帆挟着哨棒,混在一帮不情不愿、愁眉苦脸的倒霉蛋中间,同样苦着一张脸,摇摇摆摆地进了杨郎中的家,远远望去,他们就像一群在海边走来走去的呆头呆脑的企鹅。 杨帆脸上扮着苦色,心里却快要笑破了肚皮。他对追凶的后续方案设计了好几种方法,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居然被派进了杨郎中府,叫他帮着杨家守夜抓贼。 刑部和洛阳府的公人们佩着朴刀,神色严峻地在杨郎中府上匆匆地走来走去,明岗暗哨正在一处处地方进行安排布署,杨帆一群人被带到了正在紧张忙碌的洛阳尉唐纵面前。 看看坊丁们挟着的哨棒,唐纵皱了皱眉,吩咐道:“把刀配发给他们!” 几个公人捧着一口口朴刀出现,手持哨棒的坊丁们立即骚动起来,这些好勇斗狠的少年人平时的家伙仅仅是一根哨棒,虽说到杨府当差他们心中不情愿,可是见到那做工精良、锋寒犀利的朴刀,他们还是不免有些见猎心喜。 一口口朴刀发到了他们手中,杨帆握紧手中的朴刀,仔细端详着锋利的刀刃,指肚轻轻搭上去,沿着那道弧形的血槽轻轻向上一划,寒光烁烁的刀面如同一面纤毫可鉴的镜子,映着他的目光,一如那刀锋般凌厉。 杨帆眨了眨眼,收敛了眼中的凌厉,耳畔,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呵斥着:“拿着!一刀在手,就当自己是长安侠少了么?啊~~我呸!抓这种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能指望你们这群废物?少府要的是你们这双招子和这张嘴巴,看见贼你就喊,晓得?” 训斥声停止了,唾沫星子还在空中纷纷扬扬,杨帆拾起袖子,擦一把脸上的口水,看着眼前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粗壮公人茫然问道:“啥?” “这个,拿着!” 一个鼓槌塞到了杨帆手中,然后一个拴着麻绳的铜锣挂到了他的大拇指上,大胡子撇着嘴、摇着头,走到第二个坊丁面前,没好气地道:“呆头呆脑的,尽是这样的货色,给你,拿着,对你来说,这才是保命的家伙!” 杨帆一手拿着鼓槌,一手拎着铜锣,瞧瞧左边那个坊丁分到一只腰鼓,而右手边那人正举着个竹哨儿发呆,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武器装备分发完毕,他们就被带去安排歇息的地方,虽然值夜,也不可能一拨人彻夜不眠,两班轮换的话,就需要有个歇息的地方。 杨府本来是有客舍的,不过客舍只有几间,已被留守在杨府的几位有职司的公人占用了,剩下的公人就可着一切能住人的房间随意占用,等到这批武侯和坊丁被分配来时,又要依照地位高低安排一番,最后轮到杨帆和马桥,却被分配到了一间柴房。 地上有张破草席子,丢下自己的铺盖,这就是他们今后的窝了。 两人丢下铺盖卷儿,还没坐下来喘息一声,公人们又大呼小叫的让他们集合,说是差派事情了。 唐纵站在台阶上,眉头紧蹙。 对这些吊儿郎当的武侯和坊丁,他其实是极不满意的,但是刑部和洛阳府人手有限,而且既不知道那凶手何时再来,也不可能调动大批刑部和洛阳府的公职人员长期驻守在杨郎中府上。 没办法,只好调用本坊的这些武侯和坊丁了,这些武侯和坊丁再蠢,也总比那条大黑狗机灵些吧?到时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弄个人海战术,任你有通天本领,又如何无声无息地闯到杨郎中寝居之处! 眼见众人极其缓慢地集结完毕,唐纵收摄了心神,向他们进行了一番训导,向他们申明在杨府里应该遵守的一应规矩,又教给他们一旦发现飞天大盗时该做何反应,该如何隐藏、该如何示警,一应事情讲解完了,便开始给他们分派差使。 他们的差使跟平常在坊间所做的事情差不多,还是巡逻放哨,只不过是由在坊里巡逻变成了在杨明笙府上巡逻。 凶手是个能高来高去的飞贼,要是真的被他碰到,说不定就要做他的刀下之鬼,所以做明哨显然比做暗哨更危险,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唐纵说到要安排暗哨的时候,众武侯、坊丁们便蜂拥而上,纷纷请缨,其踊跃之态令人叹为观止。 “做明哨么?到处游走的明哨?” 杨帆眸底飞快地闪过一抹诡谲,然后他也加入了竞争的行列。 奈何,杨二终究是个少年郎,比不得那些壮汉们魁梧有力,等他扭腰摆胯、气喘吁吁,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挤到唐纵面前时,一仰头,就看见洛阳尉唐纵那根粗如胡萝卜的手指头正向他的前额点下来:“下面开始安排游哨……” ※※※※※※※※※※※※※※※※※※※※※※ 杨郎中的卧室内,满屋子浓郁的药味,杨明笙拥被而坐,慷慨激昂地道:“本官对朝廷忠心耿耿,承蒙太后、皇上信任,自执掌司法司以来,本官执法公正严明,嫉恶如仇,这些年来,也不知处治过多少贪官污吏、江洋大盗和以武犯禁的所谓游侠……” 乔君玉打断他的话道:“也就是说,郎中并不知道入府寻仇者究系何人?因哪桩案子而来?” 杨明笙沉默片刻,轻轻颔首道:“是,那人似乎对本官仇恨已极,制住本官之后,就一味的施虐泄愤,咬牙切齿地只说本官害得他家破人亡,却从不曾说过他是何人,因为何事仇视本官。” 乔君玉沉吟了一下道:“从凶手对贵府侍卫花小钱所说的话来看,那老者家中是有儿孙的,这一点与他苍老的声音也相符,这样的话,曾受郎中执法制裁过的,应该是这老者的儿孙之一。 刑部已调出郎中这些年来所经手的所有案子卷宗,着胥吏从头到尾,进行认真梳理,那些上有父祖,家人受到牵累因而判决刺配戍边的人家将予以重点查证。郎中放心,你这桩案子,连太后都惊动了,周侍郎闻讯之后也甚为恼怒,朝廷一定可以找出凶手的!” 杨明笙呵呵地笑了几声,扬起**的双臂,唤着乔君玉的表字道:“子平,某受奸人迫害,这一生都毁在他的手里,缉捕凶手、还我公道之事,就拜托足下了!” 他的话虽真挚,可是那笑声却似乎隐隐带着些讥诮和诡异,听得乔君玉不禁皱起了眉头。 若是平常时候,这眉头,乔君玉也是不敢皱的。杨郎中为官一向刻板方正,不苟言笑,刑部属官平时在他面前绝不敢稍动颜色,但此时此刻你皱眉也好,白眼也罢,哪怕是冲他扮个鬼脸,他也是看不见的。 乔君玉皱着眉头站起身,扶住杨郎中的双臂,沉声道:“郎中尽管宽心休养,某一定尽心竭力,不负郎中所托!” 举步出了杨明笙的卧房,乔君玉便暗暗自忖:“杨郎中所言不尽不实,内中似乎另有蹊跷!” 杨明笙的官阶太高,最先赶来的刑狱公人没有资格向他询问案情,直到乔君玉一行人赶来。乔君玉赶到以后,医士正忙于为杨明笙诊治用药,等医士忙碌完了,又有闻讯赶来的官员们过府探问,以致延误下来。 结果他没有从杨明笙口中问到一点有用的东西,凭多办案多年的经验,再加上杨明笙骤经大变,情绪已很难再像平时那么沉稳凝重,所以让他隐隐看出一些端倪:“恐怕杨郎中有所隐瞒。” 乔君玉暗忖:就按杨郎中所说,如实禀报于周兴侍郎罢了,这番猜疑是绝不能讲的,以周侍郎的精明,想必自会有所察觉,他若有心,自来询问杨郎中便是,为官,莫趟不知深浅的水,乱发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 P:诚求票,请登录后再点击正文,拜谢! 第六十六章 扮猪 “杨二,把这壶茶送到西厢房里去。” “杨二,库房里刚搬出来的那四床被褥,你扛到侧院里头去晒一晒,去一去霉气。” “杨二,把这两个食盒送到后宅里去,这是刑部几位差官的午餐。” 杨帆在郎中府上忙得团团乱转,成功地从一个游哨变成了一个流动打杂的。 原因很简单:他好支派。 刑部和洛阳府的差官们是绝不可能亲自动手干这些活的,真要抓捕大盗,倚仗的是他们,这些位差爷,干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还能干些低贱的活儿不成? 调到郎中府的武侯们地位比他们低贱一些,可是自觉比坊丁们又要高尚一些,自然也不肯动手。坊丁们里边呢,大家又要论资排辈一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蠕虫,蠕虫吃泥巴,最后杨帆这个年纪轻、资历浅的“泥巴”就成了跑腿的。 当然,这里边也不无杨帆的主动配合,这个身份,更方便他了解整个杨府的情形。 “小帆,哪里去?” 迎面走来一个五旬老者,穿一身青布圆领长袍,戴一顶青色束发巾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佩刀的壮汉,杨帆抬头一看,见是郎中府大管事刘痕刘老爷子,后边跟着的佩刀武士却是马桥。 杨帆提着食盒站定,先向刘管事规规矩矩地打一声招呼,才对马桥笑道:“丁武侯让我给刑部的几位差官送些吃食去。” 马桥不悦地道:“那些混帐行子,又指使你做事。小帆,你别太老实了,人善被人欺,凭什么。” 杨帆笑道:“嗨!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年纪轻,多走动几步有什么的。” 刘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道:“嗯!你这少年不错!” 杨帆向他腼腆地笑笑,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儿:“承蒙管事的夸奖,我这就去了。” “好,去吧,一会儿就开午饭了,你到五梅亭陪老夫一块儿用餐吧。” 杨帆连忙欠身道:“谢管事,在下一会儿就来!” 杨帆向刘管事欠欠身,又向马桥颔首示意了解一下,便从他们旁边绕过去了。 刘管事眯着一双老花眼看着杨帆的背影,赞许地点头道:“这个孩子真是不错,脾气好,生得俊俏,又勤快能干,不像其他少年人一般一身的臭毛病。” 马桥听这刘管事夸他的兄弟,自豪地道:“不瞒刘管事,咱们这坊里头,做坊丁的大多是些偷鸡摸狗、一身痞气的不良无赖,偏这杨二是个异数,他是从乡下地方搬过来的,孤身一人住在这儿,却不沾染不良习气,平时甚得坊间长辈们的疼爱呢。刘管事瞧着中意,家里可有合适的女儿家,哈哈,小帆定是个好夫君呢。” 敢情因为天爱奴“私奔”一事,这马桥一得着机会,也迫不及待地向人推销杨帆。 刘管事笑道:“人是好孩子,可惜只是个‘不良人’,又无父母兄弟帮衬,老夫倒是有个小孙女儿,可是嫁了这样的人,岂不跟着受穷么。” 刘管事摇摇头,不无遗憾地叹一口气,头前行去。 因为府中上下处处安插了许多警卫,郎中府早就打破了内宅与外宅的分隔,这时代家眷内人本来就不避让外客的,男女大防没有后世那么严重,打破内宅与外宅的分隔倒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杨家后宅较之前厅的生活气息就浓郁了许多,这里一方小亭,那里一丛花树,曲廊池水,假山叠翠,显得异常的雅致。 池塘边上有一个五角小亭,几个刑部公人正在亭中歇息,有的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口若悬河地吹嘘自己缉凶捕盗的英雄事迹,有的东张西望,远远的只要瞧见哪个内宅里的侍婢丫头衣袂自假山藤萝间一闪,便眉梢一扬,轻佻地吹一声口哨。 杨帆提着食盒赶进小亭,把食盒放在桌上,垂手笑道:“几位差官,该吃午餐了。” 正口若悬河的、东张西望的,全都围拢过来,打开食盒一看,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虽说不可能给他们炒几道小菜,再弄一壶酒,不过府里给刑部差官准备的饭菜明显要比给武侯、坊丁们的饮食高上一档。 一个瘦长脸儿,腮下有块青记的刑部公人手里卷了一张带肉馅的蒸饼,乜了眼杨帆,奇怪地问道:“怎么你们这些府里的仆役下人也都配了刀么?” 杨帆正机警地扫视着后园中的环境,听见询问,忙向那人谦和地笑笑,说道:“这位差官误会了,在下是修文坊的一个坊丁,被调来郎中府里协助值守的。” “噗!” 那人忍俊不禁,一口馅饼喷到地上,哈哈大笑道:“我说前院里头怎么喧喧腾腾的,原来是把你们这些人给调进来了,你们这等人能干什么?” 他的神色之间充满不屑,杨帆却是毫不在意,依旧一脸浅笑,谦逊地答道:“若说拿贼缉凶,我们这些坊丁自然比不得各位差官,不过守夜巡哨,示警呼人,这些小事倒还能够做得。” 那人轻蔑地撇着嘴,上下看看杨帆,说道:“好,你过来,跟我王武略交交手,让我瞧瞧你倒底有多大的能耐。” 杨帆吃了一惊,慌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阁下是刑部差官,那一身本领,区区一介坊丁,哪里能够及得。” 王武略哼了一声道:“你若及得那就怪啦,来!我就一只手,随便试试嘛!” 王武略说着,右手依旧拿着馅饼,大大地咬了一口,肉汁沿着嘴角流下来,他只举左手,一步步逼近杨帆,杨帆连连后退道:“差官且请住手,这是郎中府上,你我怎好动武。” 其他那些刑部巡捕看了纷纷起哄道:“较量较量有何不可?你这小子,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这般没有骨气。” 有人便笑道:“我瞧他生得这般俊俏,眉眼温顺的,倒似一个女人。” 另有人道:“哈哈,我这一说,我也觉得是呢,咱大唐的女人大多彪悍泼辣,瞧他那模样儿,不但像个女人,还得是温驯听话的高丽女人。” “喂,我说你不如学高丽女人跳段舞蹈,或者学女人走几步路,扭扭屁股,那就不用比了。哈哈哈……” 刑部差官们放肆地笑着,若搁在平时,他们在杨郎中府上是绝不敢如此放肆的,可是如今不同。杨郎中一张脸烫得比鬼还恐怖,两只眼睛据说全烫瞎了,他的宦途已然到此为止,这“人走茶凉”的反应最先就体现在这等人物身上。 没城府! 反倒是做官的人,即便是再也用不到你,也绝不会这么快就做出人走茶凉的姿态,至少表面上的热忱不会稍减。 “好……好吧!那就比……比一比!” 杨帆十足一副好面子的少年形象,被他们一顿嘲讽,涨红了脸,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强调道:“你说过的,只用左手!” 王武略颔首笑道:“不错,某只用左手,绝不动右手,哈哈,来来来!”说着,还故示轻蔑地咬了一口蒸饼。 “呀!” 杨帆一记黑虎掏心,向王武略当胸击去,喝!瞧那样子,还有点功夫架子,应该是随野拳师练过三五天功夫的。 他这一拳堪堪击到王武略身前一尺,静立不动的王武略突然身形暴起,踏前一步,身形一侧,后发而先至,一掌劈向他的胸口,杨帆这一记黑虎掏心,使得破绽百出,中门大开,被王武略当胸一掌,打得倒退三步。 杨帆立足未稳,王武略又是一个箭步踏进,右脚插进他双腿中间,左掌一把抓住他前襟衣裳,使左肘一拐,奋力一扬,大喝道:“去吧!” “哎……” 杨帆手舞足蹈地摔进水池中,“砰”地一下水花四溅,波翻浪涌,小亭内外几个差官哈哈大笑起来。 “真真脓包,这样的货色只好做个摆设!” 王武略咬一口蒸饼,得意洋洋地走回小亭,杨帆不敢在这边爬上岸来,便向小池另一边游去,用的居然是狗刨的姿势,几个刑部差官见了更是捧腹大笑起来。 杨帆手足并用,狼狈不堪地游到池水另一边,抓住一块假山石,正要爬上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童稚的声音:“他们为什么要把你丢进水里呀?” 杨帆一抬头,就看见假山石上有一双丝帛的童鞋,白布袜儿,上边是连珠对鸟纹锦的一件童裙。 因为那人屈膝蹲在假山石上,可以隐约看见裙内是条纹窄腿的一条长裤,扬首再往上看,便见一件绿色的偏襟绢花小袖衫,夹领衬着一张俊俏小脸,头上梳一个梢皮的双鬟髻。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 这个小女孩儿大约有六七岁年纪,一双点漆的双眸正好奇地看着他。因为女孩所在的位置山石嶙峋,挡住了从小亭方向看过来的视线,所以身在小亭中不大容易看到她。 “哦,他们……跟我闹着我呢!” 杨帆胡乱应答着,抹一把脸上的水,“哗啦”一声窜上假山。 小女孩蹲着往后挪了挪,给他挪出了地方,皱一皱鼻子道:“你骗人!他们明明是在欺负你。” 杨帆打个哈哈,蹲在假山石上一边拧着衣服下摆的水,一边扭头问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幽幽地道:“这里是我家,你说我是谁?” P:上回有书友吐槽柳小白脸求,掉一身鸡皮疙瘩,这回是粉嫩嫩滴杨家小萝丽振臂高呼求,赶紧掉一身票吧!注:各位书友,起点3G阅读器现在有个活动,活动期间为11月15号到26号,还剩六天,在此期间内起点中文网用户在3G起点网,手机输入网址:m.qidian.登录,订阅或者打赏,均可获得双倍粉丝积分。比如:正常打赏一千元成为盟主,现在用手机登录m.qidian.打赏,花费五百元,粉丝积分也是一千元的积分成为盟主。 第六十七章 老虎来了 “哦!杨郎中的千金?” 杨帆看她几眼,瞧她鸭蛋清儿似的小脸蛋儿,眉目清秀,眸如点漆,这是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姑娘,再想到杨明笙那副凹目鹰鼻,带些胡人血统的样子,杨帆不禁暗想:“恐怕那些大婶大娘们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这小姑娘的长相跟她爹还真是不太一样。” 杨帆拧着衣服上的水,问道:“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小姑娘道:“阿爷(口语:父亲)被坏人打伤了,我想去看看他,可阿爷不让我进房间,我很不开心。” 杨帆安慰道:“或许……你爹是怕自己的样子吓到你吧。” 小姑娘默默地摇摇头,小小年纪,居然一脸忧伤:“阿爷对我不好,从小就不好。阿娘去看他,阿爷也不许她进去,其实……我从小就很少看见阿爷,他总是忙他自己的事情,捧着一大堆厚厚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小丫头抿了抿嘴唇,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我听人说,我不是阿爷的亲生女儿呢。” 杨帆愣在那儿,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对她。小姑娘看看他,又轻轻叹口气,百无聊赖地托起下巴,粉腮被她的小手托起,显得憨态可掬:“大家都是这样,背地里起劲儿地说你,你真想问问他们时,就一个个嘻嘻哈哈,什么话都不肯说了。” 杨帆看着这个似乎不太成熟,比起她的年纪,似乎又太成熟的女孩儿,轻声问道:“令尊对你不好,旁人又说你不是令尊的亲生女儿,那么他受了伤,你担不担心他,会不会恨那个害他的人?” “当然会啊!” 小姑娘的眼帘忽闪忽闪的,认真地答道:“不管阿爷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总是他养大的呀,我不担心他又去担心谁呢?坏人害了阿爷,我当然要恨那个大坏蛋啦!” 杨帆沉默了一下,重重地点点头,道:“是啊,就算没有生育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呢。做人,恩,要报!仇,要还!” “嗯!” 小姑娘用力点头,向他甜甜地笑道:“虽然你的本事不怎么样,不过你说话很对喔!我叫杨雪莲,你呢?” 杨帆笑了笑,轻声答道:“我姓杨,我叫……杨帆!” ※※※※※※※※※※※※※※※※※※※※※※※※※ 杨帆回到前宅五梅亭的时候,马桥正把饭菜摆到几案上去,他挺会来事的,哄得刘管事开心,陪在他身边做事,活儿清闲,吃的也比其他坊丁好些。看见杨帆一副落汤鸡似的模样,马桥赶紧迎上来,惊讶地问道:“这才多大功夫,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杨帆叹口气道:“唉!我到后宅送饭去,刑部的那几位差官见我佩着刀,非要跟我较量较量武艺。”说着从腰间摘下朴刀,拔出刀来把刀鞘一倒,“哗”地一下,脚底下又是一汪清水。 刘管事持箸正要夹菜,听到这句话把筷子往案上重重地一搁,怒声道:“哼!这些小人,这是知道我家阿郎大势已去,才敢如此放肆!在我杨府,居然还惹出这样是非,要不是阿郎现在需要静养,老夫一定……” 他语气一顿,看看杨帆,又叹口气道:“你这孩子,也是太过老实。不惹事生非固然是好的,可也不能由着人欺负呀。” 杨帆腼腆地笑笑,还适时的挠了挠头,一副憨态可掬的乡下孩子模样。 刘管事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道:“你这孩子,真是叫人又心疼又生气。这都深秋时分了,你这样**的还不着了风寒么,可有带来换洗衣裳,去换了衫子再吃饭吧。” 杨帆道:“小的年轻,身子壮,不碍的!” 马桥却清楚,他是根本没有衣服换,便道:“走,我刚好多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咱们回去换换!” 马桥拉着杨帆回了柴房,取出自己的换洗衣裳给他换上,除了稍显肥大,倒也还算合身,两个人又回到五梅亭,刘管事已经快吃饱了,看见他们回来,招呼道:“快坐下吃东西吧,再搁一会儿就凉了。” 杨帆和马桥道了谢,在几案两边分别坐下去,刚刚拈起筷子,一个家丁就急急地赶进来,禀报道:“刘管事,右奉宸卫中郎将蔡东成大将军,前来探望咱家阿郎。” “哦?” 刘管事刚刚吃完,听了急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道:“我去相迎,你快报与阿郎知道。” 刘管事匆匆擦了擦手,起身向外便走,口中喃喃自语道:“奇怪!平素与阿郎来往的官员里并没有什么武将啊,这位将军闻讯即来,倒与我家阿郎很熟悉似的。” 杨帆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把刘管事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去。 一会儿,刘管事回来了,笑容可掬地引着一位客人,马桥和杨帆正坐在五梅亭里吃东西,这亭子无窗,也是八面通透的,将路上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两人都好奇地向那位大将军看去,虽然就活在天子脚下的洛阳城,这么大的官儿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呢。 刘管事微微欠着身,引着那位将军正走在树荫下,两行大榆树,从正厅一直到前门,笔直的两行,中间是砌着石板的一条整齐路面,树荫茂密,阳光透过树荫斑斓地洒到路面上,因为微风摇曳的缘故,枝条在空中婆娑起舞,阴影花了一地。 杨帆一眼看去,目光自下而上,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黄牛皮的薄底战靴,战靴一脚踏来,一片树叶翻卷着还未落地,正被他一脚踏在下面,靴再抬起时,落叶已粉身碎骨。战靴抬起,再落下,踏出一种韵律的力感,杨帆的目芒不禁微微收缩了一下。 目光继续上移,飞快的掠过粗壮结实的身躯,直接落到他的脸上,这是一个赤红脸膛的魁伟大汉,穿着一身奉宸卫的武官袍服,战盔挟在他的肋下,头发挽起,自额头往上,乌黑的头发紧紧地绷着他的面皮,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刘管事欠身肃手,向这魁伟大汉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大汉稍稍一转,便踏上了拐向后宅的道路,转身之际,浓黑如戟的粗眉下,两道锐利的眼神向这边亭阁里扫了一眼,目光从杨帆和马桥身上一掠而过,未做片刻停留。 在这位奉宸卫中郎将的眼睛里,坐在五梅亭里的杨帆和马桥,与他一眼扫过的石桌石凳、亭柱盆景、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当他转身折向后宅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胸口的袍服被贲起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手臂甩动间袖上皮护腕的铆钉在阳光下挥出一道道金黄色的光线。 “喝!好大的威风!” 马桥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 “好大的煞气!” 杨帆在心里默默地追加了一句。 到郎中府来的所有客人,都是他怀疑的对象,而武将尤其如此。方才刘管事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这些年来,杨明笙结交的官员大多是文官,少有武将与他来往,这位蔡中郎将更是从不曾登过门,而杨明笙刚刚出事,他就来了! 虽然,他是奉宸卫的中郎将,而非龙武军,但是……安知今日的奉宸卫中郎将,不是当年的龙武军一校尉? 杨帆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铿铿铿……” 脚步声铿锵,跟在蔡郎将背后的,还有四名军将,蔡东成向后宅甬道一拐,他们正好并排而来,这是四个千牛备身,奉宸卫**有十二千牛备身,亦属高级武官,他们就是其中之四。 四人并列而行,左首一人燕颔豹髭,虎背熊腰,第二人猿臂长躯,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 第三人尖颌隆额,双颊微陷,看着精瘦,但是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甚有英气。第四个人,相比这三个人体态略胖,却也丝毫没有臃肿迟钝的感觉。 尤其叫人惊奇的是,这四个人一举手,一投足,都形如一人,横看竖看,犹如一人三影,甚至就连他们的眼神每一次移动,都准确地落在同一个点上。 他们既身在行伍,或许当初确曾下过一番苦功练习队列之法,但是现在他们所表现的,却不仅仅是行列的整齐。更何况,在这里他们根本不需要刻意的整齐,他们每个人都是在走自己的路,并没有刻意地去配合他人,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走,不管他们脚下是快是慢,都始终如同一人。 甚至当他们沿那道路折向后宅的时候,内圈的人放慢了步子,缩小了步距,外圈的人迈大了步子,加快了速度,都是那么的自然,看不出一丝刻意,如同一堵肉屏风,或者说……一面铜墙铁壁。 他们单独拿出任何一个人来,都不如中郎将蔡东成赫赫威风,可是当四个人走在一起时,似乎连蔡东成都被他们比了下去,那种浑然一体,给人的感觉是无懈可击。 杨帆暗自思忖:“这四个人,一定相交多年,且擅长联手合击之术!” P:老虎来了,票还会远么~~~,请投、登录点击!!! 第六十八章 诱杀、杀诱! 现在任何出现在杨府的人,都是杨帆的假想敌,更何况是这几个疑点重重的军人。 一俟发现他们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杨帆本能地就想了解他们的身分来历和长处、弱点。 凭着他的好人缘,杨帆很快就从刘管事口中弄清楚了这几个人的身份:奉宸卫中郎将蔡东成。那四个铜墙铁壁般的千牛备身,则是蔡东成麾下四大干将:刘奎、沈家辉、吴少东、黄麒麟,这是他在右奉宸卫最重要的班底。 杨明笙的寝居内,蔡东成跪坐在榻前,腰背挺直一线,给人一种标枪似的感觉。 蔡东成注目看着五官难辨的杨明笙,沉声道:“你是说,这人是当年岭南韶州桃源村的漏网之鱼。” “是!” 蔡东成的目光缓缓地垂下来,思索道:“那小村中,一共有贺兰、夏侯、杨、沈、李、赵、王、裘、方、冯、韩共十一姓人家,多是文人,没听说他们之中有什么武技高超之辈,若有这等高来高去的本事,当初怎么不见他们有所举动?” 杨明笙阴恻恻地道:“当初又不曾有人去灭他们满门,为何要有所举动?” 蔡东成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虽然他们因为当年共同办下那桩大案,彼此间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又同样靠着这个秘密,他们的仕途一帆风顺,如今杨明笙成为刑部举足轻重的司法司郎中,他更是荣升为右奉宸卫中郎将,可他与杨明笙来往着实不多。 文人与武人,就像水和油,能融合在一起的,实在不多。他所记得的,是当年杨明笙的性情,他不知道这几年杨明笙官升脾气长,本来就已变得这么阴阳怪气,还是因为成了残疾才性情大变,总之,听他说话叫人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看到杨明笙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蔡东成不想再与他计较,蔡东成仔细地想了想,又道:“只凭一个苍老的声音,便想查出对方身份,实无可能。除非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才有一线希望。” 杨明笙道:“这十一姓人家被贬谪岭南,同去的有他们的家眷、还有部曲和奴仆,他们在那山中住了十多年,生老病死之下,还剩下多少人,我们并不清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此人年纪已经不小了,当初至少也过了中年。” 蔡东成冷冷地道:“这个线索,有等于无!或许……查出对方身份的关键是……他为什么现在才找上咱们。” 杨明笙道:“也许他刚刚才查到咱们。” 蔡东成冷笑:“查?怎么查?他能从哪儿查到咱们?” 杨明笙默默地坐着,一言不答。 蔡东成看着那张被白布完全裹起来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刷地一下变了颜色,过了半晌,他哈地一声笑,道:“杨郎中,你不会是怀疑……那个人吧?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如果是那个人想杀我们,只要动动念头,我们就灰飞烟灭了,何须如此大费周张。” 蔡东成此时的神情非常不安,他的气势本来就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无人可掠其锋,可是此刻竟显得异常的惶恐,以致他问了杨明笙一句,甚至不等他答复,便立即匆匆否定了这个可能,心中实已不安到了极点。 杨明笙缓缓说话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当然不会怀疑那个人!如果是那人派来的刺客,刺客一刀杀了我就是了,何须如此折磨?” 蔡东成松了一口气,似乎只要不是那个人,他就再无任何畏惧,那无坚不摧的犀利气势重新焕发出来:“那你在想什么?” 杨明笙道:“我在想……他此刻应该正在看着我,躲在某个离我很近的地方盯着我,盯着所有会接近我的人。” 杨明笙一面说,一面扭动头颅,向左右“张望”,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或许,查出他的关键,根本不需要任何线索,我们只要坐在这儿静静地等他就行了,他一定还会来的……” 蔡东成先是眉头微皱,继而恍然大悟,他霍地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地道:“你是说,他故意放过你?他以为你饵,诱我出来?而你,就如他所愿,把我找来了?” “不要吵!” 杨明笙微微侧着头,好象在倾听什么声音,静了一静,才正了身形,对蔡东成道:“蔡郎将,我杨某人并不是没担当的人!我并没有对他招出你的身份,当我以为我一定会死的时候,他却没有杀我,可他若想杀我实在是很容易的。 我想了很久才想清楚,他这是要以我为饵,找出其他的仇人!我一个人的命,显然是不能抵消他的仇恨。呵呵,杨某现在已经是个废人,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唯一的愿望,就是杀死他!所以……” 他缓缓仰起头,黑洞洞的鼻孔仿佛眼睛似的盯着蔡东成,热切地低吼道:“引他来杀你,你来杀死他!” ※※※※※※※※※※※※※※※※※※※※※※※※※※※※ 夜晚的杨郎中府非常的平静,至少表面上看,非常的平静。 由此,也可以看出郎中府宅院之广,如许之多的家丁护院、坊丁武侯以及巡捕公人,虽然说要一日三班,轮换值守,所以夜晚活动的只有三分之一,可是撒开了去居然看起来同平常一样,依旧是那样的幽静、那样的空旷,非得是如此阔宅不可。 晚上有雾,秋雾袅袅,所以巡弋值守的人更加的谨慎,生怕那个胆大包天,竟敢刺杀司刑郎中的大胆刺客抽冷子从夜雾中冒出来给他们一刀。所以他们脚下走得都很小心,微微地躬着背,谨慎地打量着四周,注意着任何一点动静。 杨帆同其他巡夜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走着,腰里挎着刀,手里拿着锣,脚下轻得像猫儿似的,唯恐被人听到。 “嘘!嘘嘘!” 杨帆循声望去,只见一丛花草后面,马桥头上顶着树枝编的草帽,探出头来,向他招着手。杨帆走过去,马桥小声道:“你别老这么转悠,小心真撞上那个要命的煞星,随便应付一下就得了,没人的时候偷偷懒,找个地方磨蹭磨蹭。” 杨帆心中一暖,颔首道:“我省得,你也小心点儿。” “嗯!我晓得,有人来了!” 马桥答应一声,嗖地一下蹲了下去,杨帆转身往路上走,迎面两个刑部的公人并肩走来,看似随意间,双目炯然扫动,已将四下事物尽皆看在眼中,他们的手,一直紧紧地攥在刀柄上。 杨帆在路边站住,候着两个公人过去,才又踏上道路。 后院书房一楼,此刻大门洞开,灯光从房中流泻出来,照在房门外三尺远的台阶上。 在原来木钉儿烹茶的地方摆了一条胡凳,一个燕颔豹髭,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坐在胡凳上,于灯下拭刀。 刀是千牛刀,雪亮如秋水,大汉用鹿皮抹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时而举起,眯起眼睛瞧瞧,然后继续埋头擦着那并不存在的污垢。 他很爱惜这口刀,千牛刀能解千牛,自然是一等一的宝刀。 蔡东成手下的“铜墙铁壁”四大高手,以他为首,他叫刘奎。 刘奎不知道蔡郎将为什么要带他们来杨府,而且还留在杨府过夜,叫他们兄弟四人守在府里,协助刘郎中抓捕刺客。 他们是军人,而杨郎中是文官,就算郎将与杨郎中私交甚笃,擅自调用军将干起了巡捕公人的差使,也是极不妥当的。 不过,刘奎并无怨言,蔡郎将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大哥。他们这些兄弟,在军伍中这么多年,一起冲锋陷阵、一起上场杀敌,早已结下了深厚的友情,犹如兄弟一般。 他擅长杀人,却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更不擅长官场上的那些迎来送往、交际应酬。如今,他能在奉宸卫诸将士中脱颖而出,成为千牛备身,全赖蔡郎将的大力提拔,刘奎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奉宸卫十二千牛备身,可不尽是凭浴血沙场的本事拼出来的,其中有凭家世关系的,有凭谄媚阿谀的,如果不是蔡郎将慧眼识人,他二十年戎马生涯,现在可能还只是一个队正,最多混一个校尉。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拜蔡郎将所赐,所以他从不质疑蔡郎将的任何决定,郎将既然叫他们干护院的差使,那他就要把这个差使干好,他们兄弟四人,分别守在杨郎中寝居四周,东南西北各据一方。 有他们在,那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台阶上响起脚步声,刘奎拭刀的手一停,抬眼向台阶上盯了一眼。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肋下挟了锣,小指上勾着木槌儿,晃悠悠地迈步上了台阶。 刘奎见过他,这是内院的十名游哨之一,姓甚名谁他没有记在心里,不过这人的模样倒是有些印象。 少年似乎不曾想到这里有人,一副吃惊的样子,逡巡着就想退回去。 刘奎沉声道:“什么事?” 少年犹豫了一下,讪讪地道:“小的想寻点水喝,没想到是将军驻守于此。” 千牛备身虽是高阶武官,却还称不上将军,少年这句敬语让刘奎心里很舒坦,所以他的脸虽然依旧绷着,语气却柔和了些:“水在那儿,自己倒吧!” 少年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少年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便向旁边一张矮几走去。 P:偶的书友卧虎藏龙吖。 今天有个书友用我写过的书中的几个书名编了个上联,我看了一下没对上来,不想很快就有另一个书友同样用我书的书名对了个下联,语气意境居然顺畅,真是一对大才子。叹服之至,发上来与诸君共赏! 书友随风VS逍遥:锦衣夜行,步步生莲,回到明朝当王爷,醉枕江山! 书成残废de心脏:大争之世,美丽童年,狼神追爱跨世纪,一路彩虹! 最后,向您求今天的票!!!; 第六十九章 动如脱兔 刘奎一手持刀,鹿皮抹布在血槽里一遍一遍机械地擦拭着,同时冷眼瞟着少年的动作。 少年走到几案边,轻轻放下木槌儿,然后手掌贴着铜锣,把它搁到几案上,这样可以防止铜锣发出声音。 几案上有一壶水和一盘倒扣着的杯子,旁边还有一只掀开的杯子,里边有半杯水,那是刘奎刚刚用过的。少年轻手轻脚地翻过一个杯子,倒了一满水,然后又给刘奎把杯子斟满了。 刘奎眼中的冷漠稍减:“这是个懂规矩的年轻人。” 刘奎自诩是一个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所以特别在意别人的行动表现,这个小家丁,在他看来已经顺眼多了。 少年喝完水,轻轻放下杯子,对刘奎欠了欠身,微笑道:“多谢将军,在下这就去巡逻了。” 刘奎“嗯”了一声,眼皮抹了下来,淡淡地道:“官府安排你们这些人来守夜,根本就是让你们送死,自己小心一些吧。” 刘奎一向拙于言辞,对上官、同僚也不假辞色,如今却对一个地位与有他天渊之别的小家丁特意嘱咐了一句,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个少年的笑容有种很特别的亲和力,叫人很容易就对他产生好感。 少年笑得更加灿烂:“多谢将军关心。杨郎中能请到将军这样神武的人物来府中坐镇,想必那个飞贼根本不敢再来了,小的有什么好怕的。” 一抹笑意浮上了刘奎的眼睛:“你这小子懂得什么,那人既敢把杨郎中伤成那副模样,分明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怕有人捉他么?你还是小心些吧,真要碰上那个人,哼!你就自求多福吧。” 少年想了想,怵然道:“不错!将军虎威,固然令人惧怕,可是那人与杨郎中有血海深仇,想必……想必是不会就此罢手的,我还是应该小心些才是,多谢将军提醒。” “嗯?你等等!” 刘奎停了擦刀的动作,抬起脸来,问道:“你知道那人与杨郎中有何仇恨?” 说起来,刘奎还不知道杨郎中到底是被何人,因为什么缘故而伤害的,人都有好奇之心,听到这句话,难免一句。 少年有些惊讶地道:“我听府上管事说,那个大盗潜进府来时,曾对杨郎中说过,他说他是为了永淳二年的韶州血案而来,所以与杨郎中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将军受杨郎中邀请而来,居然不知道那个大盗是什么身份?” “永淳二年……,韶州血案……” 刘奎低头想了想,脸色突然变了,他霍地抬头道:“那人是韶州桃源……” 刘奎甫一抬头,双眼便猛地一瞪,因为他看到那个本来还站在一丈开外的少年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五指如喙,迅猛之至地向他的咽喉插来。 “你敢……” 刘奎怒喝出声,掌中刀猛地扬起, 少年疾退,倏然又站到一丈开外,还是原来的那个地方,仿佛他根本就不曾离开过那个位置。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刘奎掌中雪亮的千牛刀在空中挥起一片雪白的光轮,但是刀下的人已然不在,刘奎一刀挥空,惊怒的想要站起来,可他忽然发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都被抽空了,他的双腿已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想张口大叫,可是口张得很大,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喉中咕咕地叫了几声,血便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他的手中还握着刀,但他那双钢铁般的手臂也忽然软下来,原本擦得很亮很干净的钢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沾上了一点泥土。 那少年撮指如喙,以迅雷难及的速度点中了他的咽喉,又在他的刀挥起之前,飞快地退开了去。 刘奎怒目圆睁,一双眼球好像就要突出眼眶似的,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因为他的喉骨被那一喙已然击得粉碎,声带被碎骨刺成了一团肉糜,根本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刘奎憋得面孔像涂了鸡血一般胀红,他勉强地吐出几个意义难明的音节来,身子便开始摇晃起来。 少年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走过来,轻轻地走到刘奎面前,轻轻地弯下腰,拾起那口千牛刀,挺直腰杆,看着刘奎的眼睛,轻轻地问道:“你既然知道韶州有个桃源村,难道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动手?” 刘奎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那是气浪穿过咽喉的声音,他还是说不出话来。 少年更不迟疑,倏然扬起那口刀,刀在空中一挥,便幻起一团光晕,雪白的光晕,瞬间变红。 刘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桃源村一百四十七个冤魂在等你,请上路!” 一颗燕颔豹髭、怒睛赤面的人头飞上半空, 刀,的确是好刀! ※※※※※※※※※※※※※※※※※※※※※※※※※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一个巡弋的坊丁就发现了刘奎的尸体。 这个坊丁脖子上挂着一个哨,但他只用一声尖叫,就完成了召唤使命。 当许多人应声赶来的时候,看见刘奎端端正正地坐在胡凳上,成了“一字并肩王”,他的项上空空,那颗人头滚到了旁边一根柱子后面。 血溅了一地,从那血液溅射的情况看,刘奎并不是死后被人摆回坐位的,而是坐在座位上,就被人一刀砍下了项上人头,而且……那人用的还是刘奎自己的刀,那个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办到这样的效果? 随着刘奎的死,杨府中一片喧腾,几个闻声闯进书斋,结果目睹血腥场面的丫环吐得一塌糊涂,巡捕公人们则一个个阴沉着脸色,仿佛别人欠了他三百吊钱, 奉宸卫中郎将蔡东成领着沈家辉、吴少东、黄麒麟三个千牛备身自打进了案发的书斋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为了防止歹人调虎离山,杨明笙当然也被他们抬了进去。 沈家辉三人悲愤的哭泣声从书斋中隐隐地传出来,打断了武侯坊丁们的窃窃私语,整个院落中一片静寂,唯有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悲痛的哭泣声,惊飞了枝头宿夜的乌鸦,扑愣愣地在夜空中盘旋。 武侯坊丁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来人能在如此严密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书楼,在刘奎丝毫没有反抗的情况下取走他的项上人头,这该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那些负责游弋巡逻的坊丁武侯们都在暗暗庆幸和后怕着,就是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哨卡,想到刺客可能就是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而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也不免有点毛骨耸然的感觉。 不管是坊丁也好,武侯也罢,都没有抓捕这种亡命大盗的觉悟,那些武侯拿着微薄的俸禄,平时只是管理管理小偷小摸、坑蒙拐骗、防火防盗一类的事情,而坊丁们做为他们的补充,顶多处理一下邻里纷争、街头斗殴一类的小事,什么时候接触过这么大的案子。 这是杀人血案,而且凶手连大唐刑部郎中和奉宸卫千牛备身这样的文武高官杀起来都不眨眼睛,这等亡命之徒,又有这样一身超卓恐怖的武功,叫他们送死,谁愿意? 他们默默地站在那儿,不是在哀悼刘千卫的逝世,而是想到那个刺客的目标是杨郎中,只要杨郎中不死,他就一定还会再来,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被杀鸡一样地杀掉而惶恐。 杨帆当然也是脸色发白,一脸惊恐。即便你认真观察,也休想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一点异常,更何况现在根本没有人去观察他们的表情,因为没有人想到凶手就在他们当中。 杨帆发现四名千牛备身擅长联手合击之术后,就决定一定先除掉他们之中的一个,他的太师父曾经对他说过,训练有素的士兵联手合击,进退默契,就可以成倍地叠加每个人的力量,联手合击所发挥出来的力量,将数倍甚至十倍于这几个单兵战力的总和。 这四名千牛备身明显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他们联手合击所发挥出来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杨帆不清楚,他也不想费力气去搞清楚,他要做的事必须步步谨慎,没必要去冒那些风险。既然能够利用自己隐秘的身份杀掉他们中的一个,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可以了。 这四个人的联手合击之术可能已经练了几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彼此间的那种默契,使他们浑然一体,如同一人。杀掉一个,就破坏了这种默契。 由于这四个人习惯了互为攻防、相互配合的手段,一旦杀掉其中一个,剩下三个人骤然改变了熟悉的攻击方式,甚至还不如三个初次尝试配合的人更圆转如意,这就等于彻底瓦解了他们联手合击的可能。 他进入书楼之后与刘奎的几句对答,只是想确认刘奎是否也是当年韶州血案的参与者之一,当然,无论刘奎是与不是,他既然已经一脚踏进了这个漩涡,都必须得死。 刘奎的话只说了半句,虽只说出半句,但是他神情的变化,说话的语气,乃至脱口而出的桃源村的名字,都已证明,他就是当年环山村血案的参与者,至少也是知情者。 刘奎如是,那么“铜墙铁壁”的另外三个人呢? 那位奉宸卫中郎将蔡东成呢? P:诚求,登录点击!; 第七十章 如临大敌 管事老刘脸色沉重地从书斋中走出来,几个管事的立即迎上去低声询问了几句,刘管事摇了摇头,沉声道:“行了,都别问了,这儿够乱得了,你们就不要跟着添乱了,赶快把大家都安顿下去,各归各位,各司其职,不要乱,也不能乱。老罗,明儿一早,你带人去购置些东西,操办刘备身的后事。” 那罗管事瞠目道:“什么?这……合适吗?他奉宸卫的人死了,就在咱们府上办丧事?这多晦气!” 老刘训斥道:“刘备身的老家远在千里之外,人是为了咱们阿郎死的,不在咱们这儿办又能在哪儿办?” 他说完了回头往书楼里看了一眼,见书楼中似无人听见,便急急走下台阶,把老罗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呀,就别嫌晦气啦,那飞天大盗摆明了冲着咱们老爷来的,咱们还得指着这些兵将替咱们挡灾呢! 那个中郎将蔡东成和其他三位千牛备首,跟这个刘奎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咱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呐。这件事儿是阿郎同意了的,你可得认真着办、隆重着办,万万不可叫人挑咱们的毛病。” 老罗连声道:“原来如此,晓得了,管事放心,这事儿我老罗一定办得叫他们没挑儿。” “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么……” 侧耳听见了这句话,一丝冷意从杨帆眸底倏然闪过。 第二天一早,飞天大盗再入杨府,夜盗刘备身人头的事情就在坊间传开了,等到中午的时候,消息就已传遍整个洛阳城。 口口相传、层层渲染之下,这个夜入杨府杀死奉宸卫千牛备身刘奎的刺客已被传的神乎其神,据说这个刺客修有一口飞剑,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据说他有飞天遁地的本领,百万军中可取上将首级,据说…… 而杨府里面,此刻正在为千牛备身刘奎隆重地操办丧事,书斋两层小楼整个儿变成了一座灵堂,一楼正厅里摆香案设祭,贡献三牲、时令水果,香炉蜡台等等,香案前又设了火盆,金银锞子烧得本来很雅致的小楼里乌烟瘴气的。 刘奎的尸体由老罗去找了一个胆大的裁缝来,许之以重金,一针一线地给缝成了全尸,装棺盛敛,置放于香案之后…… 其实杨郎中根本不需要这么做来邀好蔡东成,他也是毁容瞽目之后,心神已乱,再不复昔日的精明沉稳。刘奎死在这儿,而凶手明显还会再来,就算他往外赶,蔡东成、沈家辉等人也不会走了,他们与刘奎情同手足,这个仇岂能不报? 杨帆依旧干着夜晚打更、白天打杂的活儿,置办灵堂的时候,他就在里边跟着忙碌,蔡东成带着沈家辉三兄弟在刘奎灵位前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把凶手千刀万剐,为兄弟复仇,可他们怎想得到,凶手就在他们旁边。 午后,突然有大批刑部差人赶到杨府,武侯坊丁和杨府下人,统统被赶到侧院,从杨府正门经前厅直到后宅这处书斋,沿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书斋更是被刑部公人团团围住,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一看这架势,就是有重要人物将至,可惜就连作为二管事的老罗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因为就连他这个负责操持丧礼的人也被轰出书斋了。 杨家后院的景色还是很秀丽的,虽然唐初园林并不怎么精致,不对环境进行太多的人为修饰,不设置太多的人文景观,但是胜在野趣盎然。 被轰赶到两厢侧院的武侯坊丁、杨府下人们知道将有大人物赶到,也没人敢胡乱走动,院内便尤其显得寂静。 马桥趁机回家去了,因为有大人物过来,暂时不需要他们这些人的时候,马桥向刘管事告了个假,要回去看看老娘。马桥的孝在修文坊是出了名的,刘管事也知之甚详。那时的人特别在乎一个“孝”字,反正府上暂时不需支派给他差事,所以刘管事很痛快地答应了。 秋天的园林,隐隐带些肃杀的味道,杨帆独自一人行走于林中,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初到豪门处处新鲜的样子,实际上他却是在熟记周围的环境。 很明显,随着刘奎的被杀,府中的戒备将更加严密,偷袭下手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他对府中的环境越熟悉,就越有利于他的行动。 杨帆正东张西望,佯观风景,默记着院中的道路树木、假山花草的位置,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喂!” 杨帆循声看去,就见路旁草丛中立着一盏路灯,杨家小姐雪莲就站在路灯旁。 路灯高及成人肩膀,呈石龛状,顶部瓦盖,六面设孔,罩之以细密铜网。这条路是通向书斋和后宅寝居之处的,因为杨郎中时常在书斋办公至深夜,常常行走于这条道路上,所以道路两旁隔不太远就设一个路灯。 杨帆走过去,弯下腰来,微笑着问道:“小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杨雪莲道:“家里要来一个大官,娘亲陪着爹爹到书斋等候去了,我一个人好无聊,在这儿捉蝈蝈呢。” “哦,捉到了么?” “捉到了!” 杨雪莲快乐地笑起来,回头指着那根路灯道:“喏,你看,我已经捉了五个,都关在这里面了。” 杨雪莲小心翼翼地打开路灯的罩网小门,一只蝈蝈想要跑出来,她赶紧又把小门关上,咭咭地笑道:“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杨帆笑道:“小小姐好厉害,一下子就捉到这么多。” “唉!也不算多吧,现在蝈蝈越来越少了,再过些天就没有了,秋天最讨厌了,院子里的蝈蝈声越来越少,到最后你只能听到一只蝈蝈在叫,叫着叫着,不知道哪一天它的叫声就突然没有了。” 杨雪莲提着裙子从草丛中走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杨帆,有些忧伤地样子:“你说,天冷了以后,蝈蝈会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死掉了呀?” “这个……” 杨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太冷,所以藏到洞里去了吧。要是蝈蝈都死掉了,来年怎么又会有蝈蝈的叫声呢?” 杨雪莲歪着头想想,高兴起来,雀跃道:“对呀!你说的对,它们一定是跑回家藏起来了。” 杨帆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捉蝈蝈么?” 杨雪莲点点头道:“是呀!爹爹不喜欢我,娘亲又老是跟人打叶子牌赌钱,也不陪我,我从小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喜欢捉蝈蝈,有时候……” 她回头看看那正在路灯里鸣叫的蝈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觉得我跟它们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关在一个笼子里。可它们至少还有个伴儿呢……” 杨帆皱了皱眉,问道:“令堂常去打叶子牌么?” 杨雪莲道:“也不老是打叶子牌,有时候还颠钱、打双陆、掷骰子……” 杨帆默然。 小雪莲睇了他一眼,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逛什么呢?” 杨帆道:“哦!这不是因为你家来了大官儿了么,我现在没事做,只好到处走走。对了,你知道来的是谁么,怎么这么大的排场?” 杨雪莲道:“知道呀,听我娘说,来的是我爹的顶头上司刑部周侍郎,我娘说,周侍郎很厉害,虽然现在还只是侍郎,可是就连尚书都要看他的脸色呢,我家出了这么多大事,周侍郎很不高兴,今天特意上门来看看,亲自部署抓贼,这位周侍郎那么厉害,一定能抓得到那个坏人。” 杨帆刚要说话,刘管事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径上,他一见杨雪莲,便叫道:“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今天府上来了贵人,小姐可不要乱跑,夫人正在找你,小姐快去花厅一块儿等着那位贵客。” 杨帆欠身道:“刘管事。” 刘管事看着杨雪莲跑远,回头看看杨帆,叮嘱道:“你最好不要跟小姐胡乱搭讪,虽然说我家小姐还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儿,不过……你最好离她远点儿,我们杨家的规矩大,阿郎给家里女人定下的规矩一直……,唉!” P:凌晨,求今天的票、投光,**入眠! P:水叶子的《隐相》,书号2145303,敬请品鉴~ 第七十一章 天堂有路 说到这里,刘管事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酸楚地道:“以后,怕是阿郎也不会管得这么严了。” 他意兴索然地挥挥手道:“你去吧,好生在侧院儿里待着,不要胡乱走动。” “是,那刘管事忙着,小的回去了。” 杨帆很尊敬地笑笑,转身行去。 “周兴?” 杨帆一路走,一路想着这个人,略作一番分析,他就摇了摇头,否定了周兴可能与己有关的可能。 永淳二年,韶州血案的时候,周兴还只是北方地区的一个县令,直到近几年,武后权柄越来越重,有望革李唐之命,改天换日之后,才开始重用酷吏,替她剪除夺权的障碍,周兴因为酷厉狠绝的办案作风,得到武后青睐,这才青云直上,成为刑部大员。 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情,不可能与周兴有所牵连,周兴现在是刑部侍郎,事实上的一把手,不管是从关心下属的角度,还是从神都出现这样一桩重大案件的角度,他亲自过问一下下属的事情也正常。 他已经打听到,今日之蔡东成虽是左奉宸卫中郎将,赫赫将领,手握大权,但他当年是龙武卫的一个旅帅,此人十有**就是韶州血案的具体实施者。伤了一个杨明笙,引出一个蔡东成,但蔡东成也是一个马前卒。幕后元凶,依然不曾现身。 看来,想要他现身,就得先吃掉蔡东成和他手下的四大金刚,才能迫使幕后首脑现身了! 杨帆一路思索着,回到了侧院。 那天,杨明笙脱口说出了一个名字:贺兰敏之。 杨帆业已打听过了,这个贺兰敏之是武则天的外甥,他的母亲是武则天的姐姐,也曾经受到过高宗李治的宠幸,受封为韩国夫人,他的姐姐贺兰氏也曾受到过李治的宠幸,受封魏国夫人。 而贺兰敏之本人,则在武则天将两个兄长流放之后,改其姓为武,入继为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的后嗣,受封周国公,可谓富贵已极。 然而后来武则天却以贺兰敏与外祖母杨氏媾和、贪墨公款中饱私囊、**太子李贤已选聘的太子妃杨氏等诸多罪名,令其改回原姓,发配岭南,途中贺兰敏之以马缰自缢而死。这就是贺兰敏之传奇的一生。 杨帆想不出这个贺兰敏之与韶州小村有何关联。 贺兰敏之此人据说放荡不羁,风流好色,然而此人俊俏英朗,一表人才,而且博学多才,再加上他显赫的家世和身份,所以在朝野中他都有许多朋友,这些人后来都受了他的牵连,纷纷被贬官发配。 杨帆怀疑,突兀建起的桃源村,很可能就是用来安置那些受贺兰敏之牵连而被贬谪的官员的所在,而村中十一姓家族,就是当年那些受牵累的官员。 然则小村建于贺兰敏之自尽之后一年,而屠村血案却发生在十一年后,这就有些古怪了。 如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山村的村民就是当初受贺兰敏之牵连的那些官员及其家眷,如果朝廷有意把这些人铲除,根本无需等待这么多年,更不需要用瘟疫这样的借口来掩饰。 更何况,韶州血案时,贺兰敏之早就变成了一坯黄土,朝野间也早就淡忘了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十多年后,才突然对受其牵连者再施毒手?从他们诡秘的举动和所动用的人员竭尽所能掩饰身份和行踪这一点上来看,也不可能是朝廷所为。 杨明笙是韶州血案的具体实施者,从杨明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可以证明,屠村血案的发生肯定与贺兰敏之这个人有重大关系,这一点确定无疑。问题是:山村里到底有什么?这些“村民”到底有什么秘密,以至于有人要用屠村这种灭绝人性的杀戮行为来解决。 也许,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能找出真正的幕后元凶,杨帆思索良久,实无他策可想,看来只能以杀为饵,惊动那个幕后元凶现身了。 蔡东成手下四大金刚已去其一,剩下三人即便联手,也很难再发挥他们合手联击的本领,杨帆打算把四大金刚逐一铲除,最后再杀蔡东成,到那时候,如惊弓之鸟的杨明笙一定会向他真正的幕后主使求救。 灵堂摆了三天,蔡东成手下三大悍将在灵堂里守了三天,整个杨府严阵以待地挺了三天,拖得人困马乏,筋疲力尽,可是那个神秘的刺客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如此紧张的防范措施根本无法坚持太久,不要说那些武侯和坊丁,就算是刑部的公人和洛阳府的巡捕,三天下来都怨声载道了,再这么下去,不等刺客来杀,大家自己就垮了。 蔡东成与杨明笙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二人商量了一下,不得不恢复刚一开始的巡夜制度,大家轮班守夜,都能有个休息。 当晚,还是杨帆第一班巡逻,按照三班一轮换的规定,他们要四个时辰一轮换,也就是说,杨帆需要从入夜守到天明,一共八个小时,然后休息八个时辰,计十六个小时。 “嘘,嘘嘘!” 当杨帆走过一片树丛时,马桥又从里边钻出来,头上顶了草帽,向他着招手。 杨帆走过去,笑嘻嘻地道:“桥哥儿,藏得真是隐密。” 马桥把他拉到树下,责备道:“你傻了!这么卖命干什么,走来走去的,叫那刺客闯进来看见,一剑就结果了你,郎中府顶多送你一具棺材!” 杨帆自然明白马桥的好意,但他不能不走来走去,别人可以怠工,他不可以,他正在寻找下手的机会,只是府中的把守明显比以前严了很多,他要杀人容易,要不露行迹地动手比较困难。 看到杨帆只是腼腆地笑,马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道:“你呀,就你实心眼儿!” 说着,马桥探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杨帆手里。 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是个弧形的铁片,杨帆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马桥一边解着腰带,一边道:“这是锅底,我家有口锅漏了,原还打算补一补接着用的,我娘听说杨府发生的事儿之后,不放心,就把那口破锅敲成了两半。” 马桥说着,从后腰里又拔出一块铁片,递给杨帆道:“喏,你揣在怀里,前胸后背各一块,真要是……,说不定能有点用处。” 杨帆连忙推辞道:“不成,我用了,你怎么办?这是大娘给你准备的,你快拿回去。” 马桥道:“嗨,我趴在这儿呢,你担心个啥?再说,我家里兄弟多,真要有事……,也没事!一会儿,我找个更隐秘的地方去,往那儿一趴睡大觉,那刺客来也罢,不来也罢,我是说啥也不起来,更不会蠢到大喊大叫的,能有啥事儿?” 马桥系好裤腰带,往树丛里一钻,不放心地探出头来嘱咐道:“你别太死心眼儿,能偷懒就偷懒,哪怕是叫管事抓住,他顶多也就骂你一顿,还能怎么样?犯不着拿命去拼。” “嗳!我知道了!” 杨帆虽说用不着这锅底盔甲,但是心里还是暖烘烘的,他当着马桥的面,把两片铁锅塞到衣服里,这才告辞离去。 其实带着这么两样东西,身手必然大受影响,所以离开马桥的视线之后,他转悠到上次遇见雪莲小姐的地方,前后看看没人,就把铁锅片取出来,塞到了杨家小姐雪莲藏蝈蝈的地方。 “你,在这干什么呢?” 杨帆把铁锅片踢进草丛,刚要系好腰带,不远处便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杨帆心中暗自一惊,这人竟能瞒过他的耳朵,好轻的步伐。 杨帆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猿臂长躯,圆领长衫的人,头戴飘巾幞头,肋下佩一口千牛刀,手中紧握刀柄,伫立之势沉稳如山。这人正站在小径上看着他,身旁是一棵梨树,黄澄澄的梨子压弯了树枝,似乎就要搭到他的肩上, “千牛备身沈家辉!” 杨帆一眼就认出了他! P:求票!!! 第七十二章 一池血 杨帆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哦!我……我看这儿没人,方便方便!” 杨帆摆出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 有茅房不去,看看四下无人,就在人家的花园里方便,被人撞见,当然不好意思,杨帆的态度无懈可击。坊间市井儿不知规矩,随处解手习以为常,他的举动同样不算离谱。 沈家辉厌恶地皱了皱眉,冷冷地瞥他一眼,沉声道:“警醒着些,一连三日那刺客没有来,恐怕今夜就会出现,如果你能有所发现,要及时示警,一旦抓到他,必有重赏!” 沈家辉的眼睛有点红,这几天他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连几天憋足了劲等着寻那刺客厮杀,结果连人影儿都没看见,他现在实已有些疲惫不堪了,如果不是一股为兄弟复仇的劲头儿支撑着他,早就倒头大睡了。 “是是是,将爷放心,您没看我这一直转悠呢么,小的可不敢偷懒。” 沈家辉“嗯”了一声,转身刚要离去,杨帆忽然讶呼道:“咦?那是什么?” “什么?” 沈家辉霍然回头,刀呛啷出鞘,刀吟声未歇,他已跃现在杨帆身畔,身手果然极为敏捷。 杨帆手指草丛,一脸惊疑地道:“将爷,您看那儿,那是什么?” 沈家辉纵目望去,疑惑地道:“哪儿?发现什么……嗯!” 一语未了,沈家辉便觉丹田巨痛,想都没想,他就提肘向杨帆撞去,而杨帆一击得手,立即飘身离开,沈家辉这一撞,几乎是挨着杨帆的衣襟,送他飘飞到两丈开外。 沈家辉低头一看,小腹鲜血汩汩,已然染红了衣袍,没有发现的时候,他身上还有些力气,一看到自己身上的创口,顿时觉得浑身的气力都没有了。他霍然抬头,狠狠地看向杨帆。 杨帆肋下有一口佩刀,刀依旧佩在那儿,不知何时,他手中已经握了一柄短刃,刃口殷红的鲜血正一滴滴洒落。 沈家辉曾经盘问过杨郎中手下那两个与刺客交过手的部曲,也同那两个人印证过武功,结果自然是完胜。所以他认为,既然那两个人能跟刺客打得难解难分,那名刺客的武功就不会太高明。 如此一来,他一直搞不明白,在他兄弟四人中,刀法最沉稳、最凌厉,武功最高明的刘奎到底是怎么坐在那儿不动,就被人一刀斩下头颅的。 现在他知道了,知道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刺客的身份张扬出去,叫他的兄弟们知道,免得他们再步了自己的后尘。 “刺客是……” 沈家辉长吸一口气,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嘶声高呼起来。 可他刚一张嘴,就发现那个远在两丈之外,好象站在灯下静候晚归主人似的小子,已然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沈家辉一向以自己的身法轻灵而自傲,现在他才发现,这人比他更快,比他要快得多。 “刺!” 人跃现面前。 “客!” 短刀收,横刀出,刀扬起,光晕如轮。 “是!” “噗!”地一声,人头飞起。 那人头飞起的刹那,杨帆心头好像被滚油烫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痛,痛中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快意。他依稀又看到了阿姊那牝鹿般奔跑在山野间的身影,看到了那高高飞起的一腔血、一颗头。 “谁在喊,什么……事……事……事……快来人呐~~~~~” 不悦怒叱的声音迅速变成了惊恐的绵羊音,从一个应声赶到的刑部公人口中响起。 杨帆早已脱兔般遁走,临走前还在沈家辉小腹伤口又搠了一刀,让那创口稀烂,再难分辨具体是什么锐器所伤,当他窜进草丛的时候,还没忘记捎上那两片铁锅底。 平素对杨家宅院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认真的了解和记载,这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杨帆兔起鹘落、形如魅影,顷刻间就走得不知去向。 当后宅里沸反盈天的时候,杨帆已在他表演过狗刨的那片池水中把刀洗净,插回了腰间,池水微微漾起一抹红,随即就被整片池水消融了,淡淡的再也看不出那是血的痕迹。 流不尽的仇人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这一池水,染成一片红! ※※※※※※※※※※※※※※※※※※※※※※ “刺客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能如此准确地找到我的人,予以剪除?” 杨明笙的卧房内,蔡东成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蔡东成久在行伍,从一名小卒,一步步杀到中郎将的高位上,如今位高权重,不怒自威,偶一发作,那股煞气,更是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他那副怒气勃发的样子却丝毫影响不到杨明笙,杨明笙已经看不见了,即便能够看见,他也丝毫不惧。 蔡东成的一身杀气,是在军伍中养成的,是在两军阵前浴血厮杀中拼出来的,杨明笙只是一个文官,他甚至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但是他喝令一声“斩!”从而人头落地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贩夫走卒、市井匹夫。 杨明笙亲自判斩的官儿有的是,其中不乏与蔡东成官阶相当的官员,甚至官位尤在其上的官员,就连李唐宗室、皇亲国戚,他都判过斩刑,监过斩刑,蔡东成如何吓得倒他? 杨明笙坐在床上,冷笑连连地道:“这个人既然能够找到我,可见他下了多大的功夫。此人处心积虑,一定早早就在查我,将我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而今,你的人那么招摇,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堂堂的千牛备身。你在我的府里大办丧事,闹得无人不知,试想,他如何还不知就里?” “没有道理!没有道理,完全说不通!” 蔡东成在房间里重重地踱着步,每一脚踏下去,地板都为之一沉,发出沉闷的一声“嗵!”一连折损两员大将,他心痛,真的是心痛了,这四个人不但是追随他多年的兄弟,感情深厚,而且也是他掌控左奉宸卫的主要班底,四大心腹。 心腹不是想培养就培养的,光是一个忠心就不易得。随随便便提拔上来一个人,能有追随他二十年的老部下可靠么? 更何况,没有足够的能力,如何替他控制掌管着奉宸卫的那些骄兵悍卒?十二千牛备身,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些位置呢,一旦出了空缺,又岂是他想提拔,就可以再随意提拔几个自己人的。 他像一只困狮似的,眼睛都红了:“就算如此,可他如何能准确地辨识我的人的身份?他们都已穿了便服,那人怎么可能在府中准确地找到他们,居然没有枉杀一人?” 蔡东成霍地站住脚步,扭头看向杨明笙,略现憬然地道:“不对!你的府上,一定有内奸!” 杨明笙怒道:“放屁!某治家甚严,能在某府上做事当差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其中时间最短的,也已被某使唤了三两年了,个个忠心耿耿!” 蔡东成晒然道:“忠心?你居然相信忠心?如果人心可信,当年韶州桃源村一百多口,怎么会被斩尽杀绝!” 杨明笙反问道:“你不相信忠心,那么你认为,刘奎、沈家辉一班人,如果利字当头,也会出卖你?” 蔡东成阴沉沉地道:“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为什么不会出卖我?” 杨明笙嘿嘿地笑起来:“可惜了刘奎和沈家辉,冤魂不远呐,如果听到你这番话,他们一定会很伤心。” 蔡东成脸色一变,道:“忠心耿耿的人固然有,然而身居上位者,如果把属下的可靠一味地寄托于他的忠心,丝毫不加防范,那就是最大的愚蠢!” 杨明笙轻轻点了点头,赞许地道:“不错!你这句话我倒是赞成,不过,我还是不相信内奸出自我的手下。府里不是调来了许多刑部、洛阳府的巡捕公人,还有武侯坊丁么,如果有人替那刺客通风报信,想必就出自他们之中。” 蔡东成摇头道:“不可能!刑部和洛阳府的公人,是案发之后,由上司指派的,事先谁也不知道自己就一定会被派来。而坊丁武侯更不用说,那是因为人手不足,临时起意才调过来的,调来的人更是坊正和不良帅随意安排的。 刺客怎么可能事先就同他们之中的人牵上线?等他们入驻你的府邸之后,几乎寸步不离,就算曾经离开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管是威逼利诱,都不大可能让他们成为刺客的同谋。 杨郎中,除非你仇家遍天下,让刑部、洛阳府和这修文坊的不良铺、坊正,所有人统统联手想要对付你,才有可能让他们串通一气。所以,如果有嫌疑,一定来自于你的府中!” 蔡东成的分析的确非常合理,杨明笙的信念不禁有些动摇了,他沉默片刻,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P:今天有书友说,以前你的书,总有个脉络可循,让我比较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这本书,各种的猜不到啊!很多发展,我认为会这样,结果一看,却是那样走,仔细想想,确实更合理,也更出人意料。嘿嘿,得意中,清晨,诚求票。 第七十三章 两道篱 蔡东成微微眯起了眼睛,沉思片刻道:“对那个刺客,我们迄今找不到一点线索,也许这个内奸,就是抓住他的关键,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设计,先挖出这个内奸来!我打算……” 蔡东成压低了嗓音,和杨明笙窃窃私语了一番,杨明笙颔首道:“好!我也想看看,我这府里头,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出背叛本官的事来!” 他仰起头,尽管他整个脸上都蒙了一层层的白布,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习惯性地仰起脸来,“看”着蔡东成道:“关于当年桃源村一案,有人寻仇的事情,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蔡东成嘿然冷笑道:“当年的事情,咱们做的如此不干净,居然留下一条漏网之鱼,这事儿一旦让他晓得,安知不会加罪于你我?如今咱们被这条漏网之鱼搅得焦头烂额,那位主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叫他知道了又怎么样? 像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会把这个人、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可是……都敢杀的!最后,这事还不是要由你我两人来解决,没得白白受他一顿训斥。” 蔡东成吁了口气,看看杨明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讥讽道:“我一直很奇怪,你都弄成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还活着做什么?如果你早一点死,对你的仇人和朋友,都是一件好事!” 蔡东成拂袖而去,走到屏风边时,突然又站住,扭过头来,恶毒地道:“甚至对你的家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杨郎中,做人做到你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第一人了!真是令人钦佩之至!”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杨明笙的双拳忽地握紧起来,握了许久许久,又缓缓地松开,喃喃自语地道:“为什么……我开始希望那个刺客能成功呢?” ※※※※※※※※※※※※※※※※※※※※※※※※※ 当天,蔡东成回了一趟奉宸卫,向上司继续告假。 等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三十名士兵,每个人都携有弓箭。 调动军队,哪怕只是区区几个人的调动,都是非同小可的事,绝不可能没有军令而私自调遣,以官兵的身份去做巡捕公人的差使更是大忌,军中一般不会同意,此例一开,军队还成其为军队么? 刑部、大理寺和洛阳府也不愿意,出了案子就要调军队,那他们岂不成了摆设,说明他们为官无能么? 不过,杨郎中府上的这件案子,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先是一个堂堂的刑部司刑郎中被人弄成了残废,接着两个千牛备身在杨家身首异处,据说这件案子连高高在上的天后也知道了。 是天后亲自过问了此事,奉宸卫才允许蔡东成借调了三十名士兵,并从武库给他们配发了非出征做战和演武训练时不得动用的弓箭。 据说因为这件事,洛阳府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管着这么大的一座洛阳城,又实在抽不出更多的公人,所以洛阳尉唐纵亲自跑来,也带来三十个人,都是从各坊抽调出来的精明能干的武侯和坊丁。 唐纵把他带来的这些人和杨府的家丁护院、以及本坊的武侯坊丁们逐一配对,以旧带新,共同执行巡逻,以加强杨府的警戒。 当这些“坊丁、武侯”们被带到杨府里时,杨帆看看他们虽然故意错开队形,但是腰杆儿依旧挺拔、神色依旧严峻的样子时,杨帆眼中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们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挤眉弄眼的嘻笑,果然不愧是“精明能干的武侯和坊丁”啊! 这时,马桥迈着一步三颤的不良坊丁步向他颠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人,咱们就安全多了。” 杨帆看看马帆像安了弹簧似的乱颤的脚,再看看那些新来的坊丁、武侯们无一例外的沉稳有力的双腿,轻轻笑了:“是啊,这一下……真是安全多了。” 晚间,杨明笙的府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武侯坊丁往来不息,人员虽众,却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安静,除了脚步移动时的沙沙声,什么都听不见,这派森严气像,简直就像一座军营要塞。 一座五角小亭中,千牛备身黄麒麟坐在石几上,面前的石案上摆着一壶酒,一只肥鸡。足有五斤重的肥鸡已经被他啃掉了大半,面前一堆鸡骨头,全都啃得干干净净。 黄麒麟圆圆的身子,身躯虽然比较肥胖,不过却没有一丝臃肿迟钝的感觉。在“铜墙铁壁”四兄弟中,他年纪最小,排行居末,可是因为比较肥胖的身材,看起来似乎比几个兄弟年岁还要大一些。 在他左侧坐着上一回单手就把杨帆打下水池的刑部公人王武略,右侧则是杨府护院花小钱,杨帆和一个新分来的坊丁倚着亭柱站着, 黄麒麟“呸”地吐掉一块鸡骨头,抹一把油渍渍的嘴巴,冷笑道:“这一回,咱们调了军兵来,我倒要瞧瞧,那个刺客,他能不能快得过弓箭!” 花小钱自那晚死里逃生后,一直有些惊恐无状,闻言不禁担心地道:“黄备身,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这弓箭能对付得了他么?” 黄麒麟“哼”了一声道:“不用把他吹的那么神,高手,黄某是见识过的,可是再厉害的高手,身形速度也不可能快得过弓箭,你听说过哪个所谓的高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能以一敌百了?” 刑部掌固王武略忍不住问道:“黄备身,既然中郎将请了旨意,从军中调来劲卒,弓箭也是特批的,何不调些弩来,弩不是比弓威力更大么?” 黄麒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曾在军中待过,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王武略脸上一红,拱手道:“正要黄备身赐教。” 黄麒麟丢下一根鸡骨头,抹抹嘴巴道:“弩比弓射程远,射得准,杀伤力大,这是不假,不过弩也有不及弓的地方。常言说,五箭一弩,就是说,对一个熟练的箭手来说,要射出五箭的功夫,弩手才能发出一箭。 我们不能调来更多的兵丁,这府中又到处是花草亭阁,只消一矢不中,那刺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用弩如何捕捉他的身形?再说,这儿不比两军阵前,弩比弓笨重、形体也大得多,单兵扛着走来走去的也不方便!” 黄麒麟又拿起一块鸡肉,说道:“何况,对一等射手来说,弓的杀伤力也未必就不如弩。咱大唐名将薛仁贵当年任铁勒道行军大总管的时候,要率军出征西域,临行时高宗皇帝赐宴为他饯行。 席间,高宗皇帝对薛将军说:“久闻将军善射,古人善射者,可一箭贯穿七层甲,你今日不妨以五层甲试射一箭给朕瞧瞧。” 当时我就在校军场上,站得离点将台最近,听得清清楚楚。薛将军听了旨意,命人取来他的宝弓,只一箭,就把五层皮甲射穿,高宗皇帝见了大惊失色,立即命人去宫里取来自己的那套明光铁铠宝甲给薛将军换上,生怕薛将军在战阵之上受了冷箭。嘿!普通的铠甲尚且无法挡得利箭,何况这全仗轻身功夫高来高去的飞贼。这军弓要对付他足够了,只要他挨上一箭,就休想逃掉。” 花小钱和刑部公人听了黄麒麟所言顿时惊叹不已。 唐初军制,披甲士兵要占全部士兵的六成,但是限于钢铁生产能力和不同战场环境的需要,再加上强悍弓弩的克制和辽阔战场上有得是办法避免与重骑兵正面冲突,耗资巨大、实战效果不佳的重骑兵已基本退出历史舞台,所以当时的甲胄主要是皮甲、木甲、布甲、皂绢甲等,披挂铁甲的并不是很多。 那柔韧粗厚的皮甲叠起来一刀未必刺得穿,而且它们堆叠起来还会产生缓冲卸力的作用,可唐弓居然一箭就能贯穿五层皮甲,在战场上其威力可想而知。 杨帆听着他们的谈话,却是暗暗冷笑不已。 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对方的用意了。 调弓手来,的确有加强杨府防范的目的,希图利用弓箭杀伤刺客,但是那三十名所谓的坊丁和武侯…… 杨帆看了看他对面那位据说来自崇政坊的坊丁,这位仁兄叫段未峰,老段双腿并拢,站得仿佛标枪一样笔直,双眼平视前方,既便扫视左右时,态度也是非常的警觉,姿态也是非常的严肃。 杨帆不禁暗暗叹息一声,蔡东成真该找些兵**来,而不该调来这么多精兵,一个训练有素的精悍士卒,一举一动早就养成了习惯,哪有那么容易冒充武侯坊丁? 很显然,刘奎和沈家辉莫名其妙的死亡,已经让他们产生了怀疑,他们怀疑杨府内就有刺客或者刺客的同党,所以他们用了一明一暗两手。明着调进来三十名弓箭手,负责对付刺客,加强威慑作用。 而暗的一手就是那些冒充武侯坊丁的兵丁。如果刺客就在府中,或者刺客有同党在府中,另外三十名扮成武侯坊丁的士兵就负责把他揪出来。 杨帆暗暗提高了警觉,不能按部就班一点点地来了,必须得速战速决。 P:诸友,求票! 第七十四章 三岔口 杨帆思索着,目光投注在前方一片树丛上,这里隐藏着一个弓箭手,这是杨帆看到的,问题是,对方既然已经开始怀疑刺客或刺客有同党就在杨府之中,并且加强了内部人员之间的互相监督,那么弓箭手的配备,是否会叫他们全然知晓? 杨家宅院虽大,但是以弓箭的猎杀范围,三十个人不需要过于分散,一个地方至少安排两名弓箭手。黄麒麟高挑灯烛,在这里喝酒吃肉,分明是以他自己为饵。那么,这个位置甚至可能有第三名弓箭手? 杨帆思索已定,向对面的段未峰笑了笑,小声道:“段兄,小弟去方便一下。” “等等,我也去!” 标枪似的站在那儿,一脸不苟言笑的段未峰一见忙也追上来,可是杨帆并未赶向茅厕,而是绕到亭左一丛花木后面。这小亭三面环有草木,一面是一条碎石小径,他就大模大样的走向其中一面,开始宽袍解带。 花小钱回头瞧见,训斥道:“你干什么呢?” 杨帆回头道:“小的方便一下。” 花小钱大怒道:“当这儿是你家菜园子呢?不知道茅房在哪?这儿也是能方便的?” 杨帆被他一顿训斥,讪讪地系了裤子,灰溜溜地走开了。 花小钱扭头对黄麒麟道:“府里头压根就不该用这些人的,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什么规矩都不懂。” 黄麒麟微笑道:“多双眼睛、多双耳目总是好的,除非那刺客会隐身术,否则这些人多少总会有些用处。” 杨帆向茅房走去,那个叫段未峰的“坊丁”快步跟上来,杨帆扭头笑道:“段兄也要方便一下么?” 段未峰依旧一脸的不苟言笑:“还是互相照应一下吧,那刺客说不定随时会来。” 进了茅房,杨帆佯装解手,飞快地思忖着,方才他走向的花木丛中并没有藏人,他看到的那名弓箭手就藏在小亭的右侧,那里视线宽广,可以照应到三个方向,如果有第二个弓箭手,既然没有藏在左边,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藏在小亭后面的花丛里。 而这个方向已经不能再做一次试探了,现在他们已经对内部的人起了疑心,如果采用对耗的方式也不妥当,万一他们把武侯和坊丁都赶出去,或者把杨明笙送往别处,势必会给自己增加更大的困难。 唯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可速战速决,能不能挖出他们幕后的真正主使呢?一步步地施压,才会让幕后元凶更容易主动现身呐……“” 杨帆心中取舍不下,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天爱奴对他说过的话:“遇事当三思而后行,有些事情,不是刀剑就能解决的,多动脑子,说不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眼下的事情,岂是动动脑子就能解决的? 要引蛇出洞…… 引蛇出动…… 杨帆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留下杨明笙一条线就够了,先把蔡东成一行人解决掉,只剩下杨明笙一个人,他势必会主动向他的幕后主使求救,又或者…… 正想着,外边传来段未峰不耐烦的声音:“杨帆,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杨帆笑嘻嘻地走出去,摸着肚子道:“段兄不方便一下吗?” 段未峰强忍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杨帆笑嘻嘻地跟在他背后,目光却落在段未峰的佩刀上,刀在段末峰的腰间摆来摆去,那是与自己的刀一模一样的一口制式钢刀。 两个人回到小亭的时候,黄麒麟眼前已只剩下一堆鸡骨头,他打着饱嗝站起来,说道:“某也去方便一下。” 花小钱和刑部公人王武略同时站起身来道:“我等与备身同去。” “好机会!” 杨帆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眼前几人站位的变化虽只是一刹那,却足以让他把握。杨帆忽然惊“哎!”一声,一掌便削在段未峰的后脑,同时纵身向前扑去。 段未峰应声便倒,黄麒麟抬头,看见杨帆一掌砍昏了段未峰,讶异之色刚刚一闪,又见他纵身向自己扑来,不由为之大惊,马上便伸手拔刀。 他刚刚抽出刀来,杨帆已平掠而至,手中刀用尽全力,搠穿了黄麒麟的胸腹,手腕一抖,用力一绞,五指便如斜挥琵琶,斩向王武略的咽喉。 速战速决! 如果失败,杨帆也不怕就此暴露了身份,他这个坊丁的身份,本来就是为了探察仇人下落才选择的,既然敌踪已明,也就无所谓了。当然,如果继续有这个身份为掩护,对他有极大的帮助,如非得已,他还是不愿暴露的。 王武略应声便倒,与此同时,黄麒麟回刀反撩,左肘后撞,侧身外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黄麒麟虽然肥胖,身子却异常灵活,辗转腾挪,连攻带守,片刻功夫就换了好几个身形。 但是当他退到石栏边站定身子,气力就已耗尽,他的肚子被一刀攮进去,又斜挑着划出来,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肠子拖曳在地,也不知拖曳了多远,暗影下看不清流出的鲜血,可他知道那正汩汩流出的淡黑色的东西,就是他的鲜血。 “嗖!” 一支利箭射出,是从亭后花丛中射出的,这里果然埋伏有弓手,这弓手的反应果然够快,然而就在小亭中方寸之地,杨帆的身形一直在动,平掠刺杀黄麒麟,一手撑石台,单掌击碎王武略的咽喉,侧身翻滚而出,兔起鹘落,一气呵成。 而小亭中,黄麒麟正倚栏站着,王武略与花小钱也站着,等于是在三个可能埋伏有弓箭手的方向都有一座肉屏风,弓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而且抓住了几人站立间的缝隙,迅速射了一箭,可是要想射中杨帆,实也不易。 杨帆举手投足间杀了黄麒麟、王武略,猱身闯进花丛,花丛中一声惨叫,杨帆又一头撞进了另一边花丛,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弓箭手被人近了身,就只有任人屠宰的份儿。 花小钱木鸡般站在那儿,浑身冰冷,牙齿打战,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实在是太快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刺客就在府中,而且就在自己身边,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朴实、也很老实的杨帆。 “快……” 花小钱只喊了一个字,“来”字还没出口,他的眼睛就突出了眼眶,此时,杨帆正自花丛后站起,手中拿着一张大弓。 这时一支白桦弓,制式唐弓,弓身木质及装饰用的桦皮都非常好,弓在未完全伸直的状态下,长度为一米六十多,几近一米七,比杨帆的身体也矮不了太多。 弓弦正在颤动,颤动的速度极快,肉眼几乎看不见,亭中灯光的照耀,只能让人隐约看出弓弦的位置有一团光晕。 花小钱缓缓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心脏位置插着一支箭,可掼五层甲的利箭,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脏,三棱箭翼钩住了他的心脏,六个血槽把他心脏泵压出的强劲有力的血液,从伤口向外激射。 花小钱茫然抬起头,眼神涣散,他的嘴角抽搐了一步,双膝一软,就坐回石凳。杨帆快步闪过来,一刀斩下黄麒麟的人头,然后飞快地摘下花小钱肋下的刀,又把自己的血刀塞到他的手中。 花小钱坐着,双眼中隐隐有一层光泽在动,但那是被灯光反映出来的,如此你自己看,会看到他的眸中已全无生机。 人声四起,叱喝不绝,一个个身影从四面八方向这里飞奔过来,杨帆立即倒掠回去,仆倒在段未峰身旁。几乎与此同时,第一拨人便冲到了。 他们看到,亭下挂着的气死风灯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黄麒麟仰面摔在围栏上,一半身子倒在栏杆外面,腔子上已经没了人头,腰部以下软软地悬在栏内,肚腹处一片血肉模糊,王武略侧卧在地,一动不动。 花小钱怔怔地坐在石案前,仿佛已经吓傻了,对所有围过来的人都视而不见,但是仔细再看他的心口,便叫人倒抽一口冷气,一支利箭深深贯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之所以不倒,竟是因为那枝箭抵在了石案上。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话,灯笼、火把,静静地燃烧着,偶尔传出“噼啪”的声音。及时赶到的众人当中,地位当然以千牛备身吴少东最高。 吴少东尖颌隆额,双颊微陷,看着精瘦,但是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看着甚有英气。他缓缓走向黄麒麟,伸手想扶,终于还是收回了手,长吸一口气,霍然转身,厉声问:“方才,谁先赶到的?”; 第七十五章 四面风 马桥旁边的一个“坊丁”应声跨出来,肩不摇,身不动,一副标准的军姿,只是现在谁也没有太注意。 “吴备身,是我们先赶到的。” “你说,看到了什么!” “这……,当时我们刚从花丛后面转出来,马桥是走在我的前面的,所以……” 那个“坊丁”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卑职看到的,就是……您所看到的。” 吴少东又看向马桥,目光如箭。 马桥脸色苍白如纸,像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似乎现场的血腥已经把他吓坏了,以至于他还没有从惊憾中清醒过来,他看着吴少东,眼中焦距却一片茫然,似乎根本视而不见。 吴少东斥道:“胆小如鼠的东西,说!” “啊!” 马桥惊得一颤,语无伦次地道:“我不知道,小的什么都没看到,不是,小的看到了,其实没有看到……” 吴少东大怒,一个箭步蹿到他面前,伸手揪住他衣领,把他提得双脚脚尖都踮了起来,厉声咆哮道:“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马桥彻底清醒过来,他缩着脖子,眼神游移飘忽着,瑟瑟缩缩,像一只鹌鹑似的颤声道:“小的……好像看到……看到一个黑影向那边树丛里一闪就不见了,然后就看见亭子里的人全都死了,小的……小的也不知自己是花了眼,还是真的有看到……” 吴少东盯了他半晌,恨恨地放开手,这时有人上前探了探地上昏迷的两个人,大声叫道:“吴备身,他们两个还活着,只是晕迷了。” 吴少东把手一挥,沉声喝道:“救醒他们!” …… 堂上明亮如昼,蒙着一脸白布的杨明笙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左右坐着蔡东成和吴少东,杨帆和段未峰站在他们面前。 蔡东成和颜悦色地道:“不要怕,你们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杨帆似乎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所以显得有些惶恐,他紧张地扣着指甲,道:“将军,小的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当时就觉得脑后生风,接着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等我再醒过来时……就……就在这儿了。” 蔡东成没有说话,目光又转向段未峰,段未峰脸上一红,颇为尴尬地道:“标下也是一样,当时只听到他一声惊呼,身子就向前栽来,然后我的后脑也挨了一下狠的,就……昏倒了,等标下醒来时……” 段未峰面孔涨红,蔡东成的脸色却黑下来,他缓缓地站起来,负着手在堂上沉重地踱着步子,踱了好久,才烦躁地摆了摆手,便有人把段未峰和杨帆带了下去。 “少东!” 吴少东应声而起,抱拳道:“卑职在!” 蔡东成沉吟道:“从现在起,你片刻不要离开我的左右。” 吴少东知道郎将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心中一暖,立即应道:“卑职遵命!” 蔡东成霍地看向杨明笙,目中隐藏着熊熊怒火,恨声道:“杨郎中,为了你,某可是已经折了三员大将!” 杨明笙怪异的一笑,阴恻恻地道:“这与我有何相干?蔡郎将,当年的事,你我都有份的。” 蔡东成拂袖而去,咒骂声远远传来:“这种废物,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杨明笙听见了,他慢慢仰起脸,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好象在空中嗅着什么似的,沙哑地道:“谁说我活着没有乐趣?我想知道他是谁!我想知道,到底是你们能杀得了他,还是他能杀得了你,我一定会知道的,一定会知道……” ※※※※※※※※※※※※※※※※※※※※※※ 蔡成东出了杨明笙的卧房,对吴少东道:“咱们被人这般牵着鼻子走,终非良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明日一早,就把咱们的人全都撤回去。” 吴少东道:“郎将,兄弟们的仇,不报了?” 蔡东成道:“当然要报,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咱们的地盘。” 他冷冷地瞟了一眼杨明笙的卧房,冷笑道:“那刺客既已知道我也是他的仇人,他会放过我么?是我大意了,小瞧了他,才中了魔障一般,只想着以杨明笙为饵,孰不知,我也是那刺客必欲得之的目标,如此一来,我何必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军营重地,他还敢不敢来!” 杨郎中府上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四面风声,八方鹤唳。 前两次,刺客只杀重要人物,普通的武侯坊丁们虽然忐忑却还不是特别的害怕,但是这一次刺客大开杀戒了,死的不只是军中将领,还有刑部的公人、杨家的护院,一时间人人自危。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不知道身份、不知道来历,不知道动机,来无踪去无影,于戒备森严的杨府中如入无人之地,这份本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了。于是,大家看向吴少东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至少今晚大家能踏实一些,因为今晚已经死过人,那刺客就像一口不见血不回鞘的神剑,今夜已经饱饮了鲜血,想必也该归鞘歇息了。 但是,剑并未归鞘! 杨帆和段未峰被人一击致昏,虽不致死,却也头痛欲裂,今夜的巡弋任务只能交由另两人负责,他们回去歇息了。 段未峰等一批新来的所谓坊丁因为晚到,另行安置了住处。马桥陪着杨帆回到柴房,给他喝了些水,看着他歇下,便继续巡逻去了。 四更天,杨帆的酣声忽然停止,悄悄地坐起来。 他一直以来的习惯,的确是得手即走,另寻良机。但是这一回,他必须得提前了。 杨明笙已经怀疑到内部可能有人与那刺客有勾结,他的处境日益艰难,同时,一再刺杀成功,使得防范更加严密,再想偷袭得手已然不易,对方如果再变更住处,将更加困难,此时动手,一则是打个出其不意,二来也是为形势所迫。 门口有树,树上有巢,巢中有衣。青衣短打、青色头套,短刀短剑,抓地虎靴,都用油布包得好好的,当杨帆把它们一一换好,再把那张驱傩鬼面戴到脸上,整个人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一回,他要正面作战! 杨帆伏在斗角飞檐上,就像雕塑在那儿的一只辟邪脊兽。 他在飞檐上伏了已将近一个时辰。 点点灯光,幢幢人影,虽然今夜刺客已经来过,依照常理,今夜已然平安无事,可是在诱敌无效,收缩防御之后,防卫还是明显变的更严格了。 这本就在杨帆意料之中,他原也没打算依旧能出其不意地斩杀敌人,今夜他本就要大开杀戒。杨帆缓缓抽出短剑,星光满天,倒映在剑刃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杨帆作势欲扑,两个举着火把的巡弋坊丁突然从墙角转了出来,杨帆又伏下了,因为那两人当中有一个是马桥。 幸好他们没在原地多逗留,很快就走开了,杨帆知道马桥还有一个时辰才会交班休息,而他转悠一圈,至少也要三柱香时间。 杨帆静静地等候着,当他估摸着马桥已经走远的时候,又有两个巡逻的人从壁角转出来,杨帆双腿一弹,飘然落地。 流哨是两个人,原地还有两个固定哨,草丛中有两个弓箭手,弓箭手固然潜藏隐蔽,可是杨帆在檐上已潜伏了一个时辰,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始终一动不动。所以每一个人的方位杨帆都已了然于胸。 杨帆要对付的首先是弓箭手,对他威胁最大的无疑是这两个人,箭矢之快,又是在夜间,他并没有把握能避得开。 两个巡弋的人堪堪走来,杨帆倏然落地,从两个巡弋坊丁中间一掠而过,仿佛一道黑色的阴影,径直扑向一名隐在草木丛中的弓手。 弓箭手被刺客贴近,就只能任人宰割,杨帆一刻不停,利剑一挥,随即一脚,将那弓箭手的身体狠狠砸向另一处藏有弓箭手的角落,然后和身扑去,此时,他掠身而过的两名巡夜人才抚着咽喉颓然倒地。 “刺客来了!” 两个站在门口的明哨大叫,拔刀出鞘的刹那,杨帆已结果了第二个弓箭手,向他们纵身扑去。 “好贼,还敢再来,看你今遭往哪儿跑!” 吴少东本是和衣睡下的,闻声立即出现在门口,一见一身青衣短打、面蒙青色头套的杨帆,不由双目赤红,拔刀就冲了上来。 刀风呼啸,吴少东声到人到,掌中一口刀刹那间一连劈出十几刀,杨帆身遭周围好象旋起了一道道光晕,吴少东的攻势可谓悍猛异常。 杨帆在两名侍卫和一个千牛备身的联手合击之下仍然游刃有余,短剑如电,一名侍卫打着旋儿狂叫着摔跌出去。杨帆纵身扑近,短剑在另一名侍卫刀上一点,身形一矮一弹,靴筒中的刀已握在掌中,自下斜上,刺向吴少东的咽喉。 “杀!” 斜刺里突然亮起一片刀光,杨帆这一剑虽能要了吴少东的命,自己的手臂势必也要被斩下来,杨帆及时收刀,旋身避让,身形倒纵间,反握剑柄一刺,另一个侍卫哀嚎一声,仰面摔出,气绝身亡。 杨帆双足刚一落地,两口刀便罡风呼啸、同时劈来。 中郎将蔡东成到了,与千牛备身吴少东,合战杨帆。P:各位英雄,杨帆单挑蔡吴二将,求票支援!!! 第七十六章 以血还血 梆子声、锣鼓声响作一片,隐藏在杨府各处的游哨暗哨们纷纷向这里聚集过来,弓箭手张弓搭箭,紧紧地瞄着走马灯般战作一团的三个人,却不敢发射。 三个人走形换位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们的眼力根本跟不上,这一箭射出去,指不定会射到谁的身上。 蔡东成和吴少东和杨帆甫一交手,就发觉这个人的武功很高明。 一寸短,一寸险,杨帆手中都是短刀短剑,紧紧缠住他们,招呼的尽是身上要害,他们也想退开,让弓箭手把杨帆射成刺猬,然而杨帆缠斗极紧,他们根本脱不了身,现在只要一退,就会被杨帆趁隙刺中,他们只能不断地变换身形,不断地挥刀猛击。 表面上看来,两口横刀呼啸纵横,似乎已经把刺客完全笼罩在他们的攻击之下,而实际上他们却是有苦自家知,有心脱困,无力脱身罢了。 而围上来的侍卫们却看不出此中的门道,他们都以为两位将军已经占了上风,是以只是紧紧地把住四下的门户,防止这刺客逃走。 杨帆与两人越缠越紧,身形在霍霍的刀光下渐渐萎缩,似乎马上就要被两口锋利的千牛刀切得粉碎,突然杨帆一声长笑,矮下去的身形乍然暴起,手中的短剑突然爆出比蔡东成手中的千牛刀更加灿烂绚丽的光芒。 他一刀紧似一刀,每进一步,根本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刺了多少刀,而蔡东成则在疾退,每退一步,手中刀都舞如光轮,拼命抵挡着杨帆的疯狂反扑,在他们后面,吴少东摇晃了一下身子,猛地插刀于地,这才撑住了身子。 一口短剑正插在他心口位置,直没至柄,杨帆在关键时刻脱手将手中的短剑飞了出去,直接贯进了他的心脏,切断了他的心脉。短兵器的防不胜防就在此处,杨帆很清楚,吴少东已命不久矣,所以才放胆集中全力,要拿下蔡东成。 四下里虎视眈眈,箭锋所向,他也不敢稍有怠慢,只要蔡东成脱离战团,他就危险了。情势急转直下,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所有的弓手都拉开了弓弦,箭簇前指,随着二人急转的身形移动,却迟迟不敢射出这一箭。 “韶州血案,一百四十七条人命!狗贼,纳命来!” 激斗中,杨帆突然舌绽春雷,厉声吼出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来意,所有人都在猜测刺客的目的,今日,他公开一战,也公开了自己出现于此的原因,他是为桃源小村所有父老,为他的爹娘、为他的阿姊,讨还一个公道! “来”字出口,杨帆突然倒纵出去,人影乍分,蔡东成依旧挥刀、疾退,一连退了三步,方才喘息站定,灯笼火把照耀下,传出一片片惊呼声,蔡东成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汩汩鲜血殷殷流出,瞬间就把他的袍子染成了一件血袍,也不知道他在这刹那间已被杨帆刺了多少剑。 杨帆的身影却在滚身疾退,一直退到了挺刀僵立的吴少东身边,吴少东已气绝身亡,但是僵硬的身躯依旧拄着钢刀不倒,杨帆兔起鹘落地闪到他身边,一把抢过了他的千牛刀,吴少东的尸身失去支撑,向前仆倒。 杨帆掌中刀白光一闪,一颗人头便被斩落在地。 不远处,蔡东成两眼无神地看着这一切,无力地举了举刀,便松开了手掌,掌中刀应声落地,他的身体也慢慢地向后仰去。 杨帆手一扬,掌中幻化出一道光轮,呼啸着卷向蔡东成,与此同时,他的身影疾退,退向蔡东成和吴少东闪身出来的那间房子。 只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掠过台阶、掠过门扉,倏然闪到了房中去。人影进屋,两扇门扉立即砰然合拢,几枝适时射到的利箭笃笃地钉在门板上,上好的楠木大门被射穿。 “呼!” 旋转如轮的刀轮从将倾未倒的蔡东成颈间掠过,将他的头斩了下来。这刺客杀了人还不算,竟然还冒着被利箭射中的危险,执意要斩下对方的人头,哪怕对方已死,也定要残戮其尸,这是怎样的忿念? 仔细想来,似乎奉宸卫的一位郎将、四位千牛备身,竟然没有一个不是身首异处,五个人,五颗头,奉宸卫的这几位将军只是来为他们郎中助拳擒贼的,怎么竟招来这刺客如此之大的冤恨? 所有的人都拿着兵器,举着火把站在那儿,望着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心头一阵阵的发寒。 他们正惊慌失措的当口,滚滚浓烟伴着火光从房中冒了出来,刺客纵火烧屋了。紧接着,一处处火头起来,到处都是火光冲天,整个杨府在这一天的晚上,灿烂了洛阳城的夜空。 整个杨府乱成了一锅粥,救人的、逃命的、抢救财物的…… 哭嚎声、咆哮声、叫骂声…… 坊丁、武侯、官兵、刑部公差、洛阳府公人、杨家的家将奴仆,这些人各有统领,互不相属,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顿时没头苍蝇般乱作一团,在各自上官的指挥下胡乱地应付着眼前的局面。 刺客居然还没有走,他左一闪,右一闪,不停地纵火,把整个杨府闹得天翻地覆。官兵在他背后穷追不舍,可他时隐时现,在杨家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弓箭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作用。 似乎在斩杀了要杀的人之后,那刺客大愿得偿,只想捣乱,虽在追兵逼迫之下,不能对杨家造成比较大的损害,他也不走,而是到处放火、伤人,被他刺伤的公人坊丁和官兵不下数十人,以至于到最后除了那些红了眼的官兵,其他人只要一看见那刺客出现,就会一哄而散,根本不敢应战。 “救命啊……” “救火啊……” “快把里面值钱的东西抢出来……” “抓刺客!”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杨帆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他的肩头受了伤,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肩头,身上只穿一身小衣,披头散发,无比狼狈。 因为执意要斩下吴少东和蔡东成的人头,杨帆的动作还是慢了那么一刹,在他闪身避进房间的刹那,一枝利箭穿过将掩的门缝,射中了他的肩头。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箭伤,他干脆往自己的伤口上又刺了一刀,此前持刀伤人,正是为了这一目的。 前边一处房舍火势汹汹,刘管事抓着一个人,就吼叫着赶紧救火,刚找人帮他裹好伤口的杨帆也被抓了壮丁,不知他从哪儿折了一段树枝来,拼命地扑打了几下,便趁人不备绕到火头的另一边,趁人不注意,闪进了一处尚未起火的房舍。 片刻功夫,杨帆穿后窗而出,房中火苗已起。没多久,杨帆又出现在另一处火场,一盆水泼向熊熊燃烧的数丈高火炬,然后拎着木盆再往回跑,在往水池去的路上杀死了两个落单的士兵。 一会儿,偏院的厨房也起了火,紧接着,杨明笙的寝居前一桶菜油摔在地上,变成了熊熊烈火。 “哎哟,怎么了,怎么了?” 杨帆正仓惶乱窜,迎面跟一个人撞做一堆,一起摔倒在地。那人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正是杨明笙的小书僮木钉儿。 杨明笙现在读不得书,也办理不了公事,连茶都喝不得了,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异,所以木钉儿这几天不用侍候他,他的宿处也借给了一位刑部巡检,自己搬到前宅去住了,这时刚刚跑到后宅。 木钉儿带着哭音儿道:“刺客放火啦!杀了好多人,快救火,快救阿郎!阿郎的住处起火了” “快啊,快救阿郎出来!” 刘管事一脸烟熏火燎地出现在杨明笙的寝室门口,带着哭音儿喊道:“快着些,救阿郎出来啊!” 这时的房舍多是木制,本来就容易起火,杨帆又在地上泼了一桶菜油,那火就更猛了,大火熊熊,封住了门窗,隔着三四丈远,就得远热浪扑面,炙得面皮生疼,谁敢上前? 刘管事举手向天,大吼道:“快救阿郎出来!十万钱,赏十万钱呐!” 钱这东西,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成,那刺客到处杀人,现在就连杨府许多下人都东躲西藏,自寻生路去了,身边几个家人假惺惺地泼一盆水,扑两下火还成,叫他们冲进火宅救人,谁肯?大家只当没听到。 “一百万钱!谁救阿郎出来,赏一百万钱!” 刘管事急疯了心,混乱中也找不到夫人,干脆就当了这个家,拿出了一百万钱的重赏。 火光熊熊中,杨帆挺身而出:“我去!” 四下的家丁仆役侍婢们一起看向他,只“见”他站在钱眼里,头顶着“开”,脚踏着“元”,左手撑着“通”,右手扶着“宝”,一向腼腆、羞涩的少年形象,突然变得异常高大起来。 刘管事激动地道:“好好好,你快救阿郎出来,我绝不食言!” 杨帆抢过一床棉被,旁边几个家仆马上抬来几桶水泼在棉被上,杨帆把浸了水的棉被一裹,飞奔几步,一头扑进火堆……P:求票! 第七十七章 火中祭 房间里的火其实不是太大,外间房里绢制的坐屏已经被高温气浪燎着了,但是家具器物依旧无恙,此刻的房间,就像花果山的水帘洞,外边一片水幕,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杨明笙摸索着走到房间门口,尽管他的脸裹在厚厚的绷带里面,但是手脚受到的烘烤、呼吸吞入的热浪,依旧使他清楚地意识到,房子里起了大火,杨明笙忍不住大叫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 他曾经觉得已生无可恋,可是当死神真的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郎中大人不必着急,火要烧过来,还要一阵子呢。” 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苍老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这个声音杨明笙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这些日子也不知做过多少噩梦,梦里都有这个声音。杨明笙惊得一跳,差点儿一跤摔倒,但是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扶住了。 房间里热浪滚滚,杨明笙却彻骨生寒,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用沸水残忍地烫瞎了他的双眼,烫坏了他面容,毁去了他的前程和希望,现在,他又听到了这个声音,杨明笙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突然嘶声问道:“蔡东成呢?” “死了。” “吴少东呢?” “也死了。” 那人轻轻地笑:“此外,还死了一些人,现在,你这幢宅子正在着火,等到天亮的时候,你的府邸就会变成一片白地。” 杨明笙嘶声大叫起来:“恶魔,你这个恶魔!” “稍安勿躁,杨郎中,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耳畔的声音很温柔:“这场火其实一点都不大,烧掉的也不过就是你杨家的一幢宅子,对整个洛阳城来说,甚至对整个修文坊来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不会影响到别人家,甚至对你自己的亲人和家人,都没有多少影响。” 外堂已经开始燃烧起来,门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就象过年的爆竹一样。 杨帆道:“你们夫妻两个并不和睦,我听说,连你的女儿都不是你亲生的。” 杨帆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那个小丫头,我见过她,长得很漂亮。那眉眼五官,跟你确实一点都不像,郎中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她的确不是你的女儿,难怪你这么不喜欢她。” 杨明笙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眼眶处一处处的痛楚,应该是伤口绷裂了:“你给我滚开,滚开!” 杨帆悠然道:“你死了,你的娘子可以改嫁,说不定就可以嫁给她真正喜欢的意中人,而你替人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女儿,也会找到她的亲生父亲,她们都可以生活的更好,至少比在你身边时快活。你的家人奴仆,也可以收拾收拾,另投他人了。 还有你这个宅院,等它烧成一片白地以后,你的娘子或许会把这块地卖给他人,搬去与她的情人双宿双栖,又或者她会在这里重新盖一幢豪宅,毕竟,她的娘家虽然无权,却很有钱的。他们可以在这里盖一处寝居,在你的尸骨上面,架起她的婚床。” 杨明笙的身体在发抖,杨帆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地刺在他的心里,杨帆所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有很大的可能会变为现实,正因如此,那种愤怒和悲伤,远比他**上的痛苦更叫他难以忍受。 可他现在已不是威权极重,手掌生杀大权的刑部司刑郎中,熊熊大火中,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刺客随时可以把他像一只蚂蚁般辗死。 他在发抖,抖得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杨帆的声音渐渐冷下来,就像一阵萧瑟的秋风,从他身上刮过:“而我呢?杨郎中,您放的那一把火,烧的却是我的天,烧掉了我所拥有的一切! 那天,是我从树上摔下来,在家养了三个月后第一次出门。那天,我娘正在家里给我熬骨头汤,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继续补养,我爹正在削一根戒尺,因为我不肯好好读书,上一根教训我的时候把戒尺打折了…… 那天,秀秀姊正在阳光下绣嫁衣,裘伯伯和方伯伯正在树荫里下着棋,那是一棵槐树还是榆树我已经不记得了,实在是太久了……,那一天,邻居家的三喜子正在野地里放羊,我被一只大白鹅追着,姐姐背着我逃上山……” 杨帆眼里渐渐蓄满了晶莹的泪水,他看着已站立不稳的杨明笙,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却像映着一块冰似的寒冷:“你一声令下,我的亲人全都死了,我的朋友、邻居也都死了,那座村庄被冠以瘟疫之名,从此成为弃地,现在成了一片荒地。你害死了我全家人,我却只找你一人寻仇,祸不及你妻女,你比我要幸运多了,你说是不是,杨郎中! “你……你不是一个老人!” 杨明笙听着他的话,突然回过神来。 杨帆静静地道:“对,我不老,那年我才九岁,拜你所赐,从那一年起,我就成了一个孤儿!”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恢复了清朗的少年人嗓音。 杨明笙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绝无生路,对方不会放过他,又何必再害怕?他毕竟不是一个普通人,这时灵识渐渐清明起来,回想着当初的一切,他已谈不上再恨,毕竟对方有足够的理由来找他复仇。 虽然如果他有一线可能,他依旧不会放过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但这本身与仇恨无关,可他也知道,这种机会也是绝不可能的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冒险闯进房来见他? “杨郎中,你的性命,就到今天为止了,我来见你,是想问清楚,到底是谁,让你们千里迢迢赶到韶州杀人,幕后主使是谁,目的是什么?” 杨明笙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嘲弄地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杨帆道:“因为,蔡东成几个人都死了,你马上也要死。如果你不告诉我,很可能我就永远都查不出韶州血案的真相。” 杨明笙冷笑道:“那又怎么样?难道韶州血案不能平冤昭雪,我就死不瞑目?” 杨帆冷静地道:“那样一来,我就找不到真凶,我找不到真凶,就无法继续查下去,我无法继续查下去,那么……对我而言,固然是一个遗憾,但是我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可以买房置业、娶妻生子,好好地生活一辈子,而你背后的真正主使,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我想,这些,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这些话听着有些饶嘴,但是杨明笙听懂了,所以他沉默起来。 杨明笙沉默了很久,火已越烧越近,连杨帆都有了窒息感和灼痛感。时不时的,会有一块燃料的木料从房上砸下来,火星子就扑到他们面前,这幢房子已经快塌了。 杨帆裹起了被子,说道:“本来我想给你一个痛快,现在,你在火中慢慢地燃烧吧,火焰吞噬你的**时,记得好好想一想,曾经有过多少无辜的人,就是这样死在你的手下。” 杨帆想要纵身奔出屋子,杨明笙突然叫道:“等一等!” 杨帆站住脚步,杨明笙尖声道:“苗神客、丘神绩!” 杨帆闪到他身边,抬脚一踢,用一张方几,撞飞了掉下来的一根木梁,漫天火星中,追问道:“苗神客、丘神绩?他们为什么要屠灭那个山庄?” 丘神绩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但是苗神客却不曾耳闻。 杨明笙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听着有些像是在哭:“我怎么知道!哈哈哈,权贵眼中,我杨某人也不过就是个鞍前马后的无名小卒,叫我做事,就得做事,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哈哈哈哈,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帆从火堆里冲出去的时候,身后的房子摇晃了几下,轰然塌了下去,火焰随即大炽,烘得人一连退出十多步去,才能站得稳脚根。 杨帆身上的衣服燎坏了多处,头发眉毛都烧焦了,刘管事一把扶住他,急问道:“我们阿郎呢?” 杨帆摇摇头,道:“火太大了,小的……没有摸到郎中,后来实在是捱不住,就跑出来了。” 天边一抹鱼肚白,漫天飞舞的火焰当中,则天门上的钟声敲响了。 满城钟声,掩住了杨明笙府上的哭喊声…… P:周一,各位书友,请投下您的票票,支持关关,更上一步! 第七十八章 姜神医驾到! “你呀,杨郎中府上有那么多的军士和公差,什么时候轮到你去逞能了,偏偏你要冲进去救人,瞧你伤的,这要是落个残疾可怎么是好……” 江旭宁坐在榻边,一劲儿地埋怨,她娘和马桥站在一旁,话都让江旭宁一个人说尽了,连他们都插不上嘴。 面片儿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而杨帆是个单身的小伙子,所以江旭宁平时不到杨帆家里来,这一次听说杨帆在郎中府上受了伤,情急之下,才拖了老娘赶来探望。 杨帆腼腆地道:“宁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伤是闯进杨郎中卧房救人之前就已经伤了的,那刺客在府中到处乱窜,放火行凶,我正在屋里睡觉,听到府中吵嚷,迷迷糊糊跑出去,迎头就挨了一刀,亏我跑得快。只是可恨,那刘管事一开始明明喊给一百万钱的,要不我哪能冲进火场玩命……” 刘管事当时情急之下,喊的是赏一百万钱,不过人既然没救出来,这悬赏自然就理由很充份地缩水了,最后只给了他一万钱。 江旭宁在他额头点了一指,娇嗔道:“你呀,要是你冲进去,把脸烧伤了怎么办?烧得跟个丑八怪似的,那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了,真是要钱不要命!气得我真想不管你来着,这是我娘一早就给你熬上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她扶着杨帆坐起来,江母从瓦罐里倒了一碗鸡汤,杨帆接过来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抬头问道:“宁姐,这鸡汤哪来的?你……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 江旭宁点了点头,杨帆惋惜道:“唉!那只老母鸡很能下蛋的,怎么就杀了,怪可惜的!” 江旭宁白了他一眼道:“不然你哪有鸡汤喝?一只老母鸡比你的性命还金贵么?” 江母在一旁道:“是啊!小帆,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虽然你跟我们家非亲非故的,可就跟一家人一样亲,上一次,宁儿那婚事,亏得你帮忙,要不然,她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了。大娘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死了都闭不上眼。” 她抚摸着杨帆的头发,和蔼地道:“大娘没有儿子,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的。还有马桥……” 江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桥,马桥自打进屋就没怎么说话,偶尔偷偷看向杨帆的目光里,会隐隐带着一丝怪异的味道,只是因为面片儿一进屋就对杨帆数落个没完,杨帆无暇他顾,也没看出他的怪异来。 江母道:“马桥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跟宁儿也是极要好的朋友。大娘岁数大了,以后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街坊邻居的住着,彼此要相互照应呀。” 杨帆道:“大娘放心,我跟宁姐还有桥哥儿,虽非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可这份情意却不是假的,我们会相互扶持、相互照应的。以后,我们不管谁富贵发达、不管谁穷困潦倒,这份情意都永远不会变。宁姐,桥哥儿,你们说是不是?” 马桥听到杨帆这番话,眼中埋藏的一层疑虑像清晨的雾霾一样被驱散了,他重重地点一头,道:“对!不管咱们今后变成什么样儿,始终是好朋友、好兄弟!” 说着,就涎起脸,对江母道:“小帆喝汤,我来吃肉吧,反正这肉味儿都炖出去了,柴得很,不吃可惜了的。” 江母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呀,就知道吃!喏,拿去,把肉捞出来。唉,瞧这屋子里乱的,大娘和宁儿帮着拾掇一下。这男人呐,家里头要是没个女人照应着……” 说到这儿,江母忽地想起杨帆的准新娘子刚跟人跑了,不由自悔失言,赶紧闷头干活,不再言语。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杨帆的家么?” 话音未落,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个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马桥抬头一看,不悦地道:“哎!这位大娘好没道理,怎么不经主人允许就撞进来了。” 那女人一听,脸顿时就拉长了,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大娘,谁是大娘?老娘还是位姑娘!” 这位还是姑娘的大娘大概有三十三四岁年纪,身材有些丰腴,模样还挺耐看的,细皮嫩肉,只是薄唇微勾,杏眼微挑,怎么看都有一种跋扈之气。她穿着一身青衣,从发式上看,也确实是未婚的姑娘打扮。 这位青衣姑娘看看一旁的江母和江旭宁,瞪起眼道:“不是说杨帆独身一人,没有亲人家眷吗?你们是谁?” 江母不知这女人是何来路,便解释道:“哦,我们是小帆的邻居,小帆受了伤,我们过来帮忙照顾一下,这位姑娘是?” 这时杨帆也把汤碗放到了一边,看着这位自称姑娘的大婶,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就是杨帆,姑娘是哪位?” 那位青衣姑娘绕过江母,看见杨帆坐在榻上,登时唇角一抿,眉梢一顺,换了一副开心的模样,那声音都透着一股子腻人的甜:“这位就是杨家二郎了吧?啊!还好还好,虽然头发燎坏了,可是却没灼伤了皮肤。哎哟,这是伤着哪儿了?不要紧吧……” 姑娘一面说,居然就动手动脚地想要替他检查起来。杨帆莫名其妙,连忙躲开这位自来熟的大婶,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青衣姑娘笑道:“奴家名叫彩云,我家主人听说二郎受了伤,特意让奴家带了医士来给二郎瞧瞧。” 唐朝时候,做医生的被称为大夫、医师,到了五代末,北方仍称大夫、医师,南方则开始称为郎中,到了宋代就被称为医生了。这个时代,做医生的称为大夫、医师就没有错,但是能被称为医士的,则必定是在医道上有所建树的人,不说是杏林国手吧,也得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对方竟然请了一位医士来,足见对他的重视。 杨帆一愣,讶然道:“不知姑娘的主人是哪一位,素昧平生的,何以延请名医,为在下疗伤呢?” 彩云双眸一飞,笑靥如花地道:“我家主人是杨郎中家族里的一位远房长辈,二郎冒险入火救人,虽然不曾救得郎中出来,可是此等行为我杨家还是感念在心的,那刘管事只以一万钱相酬,家主人听说之后很是不悦。 杨郎中虽然不在了,可杨家还在,如此薄情寡义之举岂能出自我杨家之手?因此上,我家主人才延请名医,叫奴家领来,先为二郎诊治一番,家主人正忙于为郎中处理后事呢,等丧事办妥还会亲自登门致谢的。” 彩云说罢,就像一只喜鹊似的飞出去,站在门口喜孜孜地叫:“姜医士,快请进来。” 杨帆和马桥面面相觑,江旭宁在一旁欢喜地道:“难得,这杨家的远房长辈倒是个明事理懂人情的,要是他们杨家对小帆不闻不问的,还真要叫人戳脊梁骨,以后怎么在修文坊里住下去?” 杨帆暗暗一蹙眉,心中总觉得那个叫彩云的婢子所言有些不尽不实,杨家的一位远房长辈,如此爱惜杨家名声,为了不致叫人说他杨家寡情薄义,就主动延请名医上门为他诊治?他这么做就不怕杨家不痛快?” “难道有人对我起了疑心,寻个借口查我的伤口?”杨帆暗暗戒备起来。 院门儿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随着彩云姑娘的一声喊,从车上走下一个圆领大袖的青袍老者,头戴湖丝幞头,颌下一缕长髯,风度翩翩,仪度不凡,紧接着又从车中走下一个小厮,挎着一口药匣,在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陪伴下走进来。 那老医士乃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医生,姓姜名业淳,在杏林中很有些名望,绰号就叫“妙手回春”。只是这位郎中唯利是图,如果你没有钱,就算你马上要暴死在他家门口,而他只要伸一根小指就能救你的命,他也是绝不出手的,因此医德有亏,所以声誉一向不大好。 不过,这位姜医士一身医术确实极高明,平素一向出入的都是豪门大宅,如今钻进这么低矮的小屋,姜大医士很是有些不情愿,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用手帕掩了口,睥睨着房中众人。 杨帆暗暗提着小心,说道:“有劳先生了,在下只是中了一刀,受了些小小的外伤,如今已经敷了药,无需再诊治的。彩云姑娘,还请回复贵主人,就说足下好意,杨某心领了。” 杨帆话音刚落,姜大医士便拈着手帕向他一指,叱喝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小小外伤?无知!无知之极!磕碰扭挫、跌仆撞击、乃至虫蚁咬伤,烫伤、烧伤、冻伤等,无分大小,皆可致命,岂可等闲视之?” 杨帆被骂的一愣,忍不住说道:“姜医士,在下只是中了刀伤,不是跌打扭伤,也不是虫蚁咬伤,更不是烫伤冻伤啊。” 姜医士吹胡子瞪眼,又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老夫这么说,是告诉你,一个不慎,小恙便成大疾,轻则瘀血肿痛、筋伤骨折,出血化脓,重则损伤内脏,昏迷抽搐、经久不愈,甚而变成痉症(破伤风)不治而亡!况利器创伤乎?” P:凌晨票投光,裸睡睡得香!诸友,请投! 广告:古代言情种田经商《农家炊烟起》书号2486521,敬请品鉴! 第七十九章 妙手回春强探春 屋里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江母,平素磕了碰了刮道口子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的,如今被姜医师这么一说,好象杨帆得了绝症马上就死似的,一个个都骇得变了脸色。 姜大医师滔滔不绝地道:“再说烧烫伤,火毒入体,轻者损伤肌肤,创面红肿热痛,炙起火泡,重者肌肤烧成……” 杨帆赶紧打断他的话道:“姜医士,在下没有烫伤,只是被火燎了一下,眉毛头发烧得卷曲了而已。” 姜医师眼睛一瞪,又大喝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这烧烫伤有明有暗,明伤烧在表面,热毒外泄,肌肤溃烂,若是暗伤,热毒内侵,中伤脏腑,轻者火热内攻,体液渗出,烦躁不安、发热口干、尿少尿闭,重者亡阴亡阳,而致死亡。” 江母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对杨帆道:“小帆,你可不要执拗,姜医士可是咱洛阳城里的七大名医之一,姜大医士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你快叫姜医士给你好好看看吧。”说完她又小声道:“反正不是咱花钱。” 姜医士把大袖一抖,露出两只手来,朝身后一背,朗声说道:“扬戈,准备诊治!” 他那小徒弟答应一声,放下药匣便往外赶人:“出去,都出去,我师傅要准备诊治了。” 江旭宁诧异地道:“我们只在一旁看着,并不说话,就不用出去了吧。” 扬戈如他师傅一般,把眼一瞪,老气横秋地道:“糊涂!病患乃是男子,身上有伤,若要诊治,难免宽衣解带,你一个女子,如何方便待在房中?” 江旭宁一听也是道理,便与母亲退了出去。 马桥说道:“我是男人,不用出去了吧?” 扬戈又把眼睛一瞪,斥道:“糊涂!家师医术,一向秘不外传,我们怎知你懂不懂医术,会不会偷学?难道不该避一避嫌疑么?” 马桥听了,狼狈而出。 那彩云姑娘也退出去,把房门一关,屋里便只剩下杨帆、姜医士师徒和那两个青衣小帽的豪门家奴了。 杨帆冷眼旁观,隐隐觉得,这位姜医士此来目的绝非如他所说,心中暗暗起了戒备,面上却仍是一副任由摆布的模样,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姜医士走到杨帆身边,俯身看了看他,点头道:“嗯!头发燎掉了几绺,眉毛也有些烤糊了,不过这没有关系,将养些时日,也就长出来了。实在不济,老夫还可以调治几服药物,内服外敷,保证毛发浓亮如初。” 杨帆干笑道:“姜医士,头发就算燎光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您是不是……应该先给我看看伤势?” “哦!对,对!你伤在哪里?” 杨帆指了指左肩道:“在下左肩中了一刀,好在不是要害,我感觉,活动起来并不太受影响,想是不曾伤了筋骨。” 姜医士松了口气道:“只是伤在肩上?那就好,那就好!解开来瞧瞧。” 那小徒弟上前给杨帆解开肩头缠绑的绷带,杨帆也不言语,只是任由他们摆布,待伤口露出,姜医士俯身仔细看了半晌,点头道:“嗯!不错,虽然伤口较大,却不曾伤筋动骨,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他又嗅了嗅杨帆肩头所敷的药物味道,一脸不屑地道:“这也叫金疮药么?至少缺了四种关键的药物,伤口痊愈的必然较慢,如果换药不及时,难免还会化脓腐烂,及便痊愈,也要留下一个大大的疤痕,不美、不美,殊为不美。” 姜医士仰起头来,鼻孔朝天地道:“徒儿,刮去他伤口所敷药物,给他换上为师自配的上等金疮药。” 扬戈答应一声,便打开了药匣,取出一盒如玉白瓷的药膏,打开盖,一股浓郁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杨帆任他刮药敷药,并不拒绝。虽然他怀疑对方为他诊病的用心,却不怀疑对方药物的真假。 如果对方在伤处看出什么破绽,大可敷衍一番,转身便走,调来大批官兵包围这里,不可能事先准备做了手脚的药物拿他,官府毕竟是官府,不是下五门的飞贼。再说,如果真是官府要拿他,直接把他抓进大狱再查他是否冤枉才是最可能的手段。 药物敷好,患处顿时传来阵阵清凉,痛楚感觉顿时大减,看来这姜医士虽然医德不好,为人狷狂傲慢,但是确实有傲的本钱。待药物敷好,换了上好的白叠布细细包扎完毕,姜医士又道:“来,解去他的衣衫,老夫再细细检查一下别处。” 扬戈答应一声,便给杨帆宽了上衣,姜医士眼睛一亮,打量着杨帆两块结实的胸肌,和腹部垒垒板块似的腹肌,啧啧赞道:“好!看不出,你相貌清秀,外表清瘦,身子竟是这般结实,嗯,不错,相当不错!” 看他那副别具意味的笑容,就像一个老鸨子突然低价买入了一个自卖自身的绝代佳人,看得杨帆有种毛骨怵然的感觉。姜医士笑吟吟地又道:“来来来,你们两个也上去帮忙,解开他的下衣,让老夫检查一下。” 杨帆大惊失色道:“姜医士,我的下体并没有受伤啊。” 姜医士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这就是老夫方才所说的火毒的问题了。若是火毒内侵,不能外解,则损伤经脉,致经络淤闭。女子属阴,火毒攻心,则反映在脸面上,红肿热痛或有瘀斑。男子属阳,火毒攻心,则现其表象于**,是故,要查下体。” 杨帆可不是个没读过书的普通百姓,会被他这套玄之又玄的医病理论轻易唬住。他不但读过书,而且所习的功夫也不是普通的拳脚,而是极上乘的武功,上乘武功与经络筋脉等医学知识有相通之处,一个高明的武术高手,至少是半个郎中。 可是杨帆不好反抗,只好拿出他最拿手的扮相来,一脸腼腆,拉紧腰带执意不从,姜医士不耐烦了,把眼一瞪,怒道:“病不讳医,有病不要紧,讳疾忌医才是大错,你是男子,老夫也是男子,怕甚么!给我摁住他,好好地查!” 肃立一旁的两个家丁一听,一拥而上,将杨帆摁在榻上,扬戈扑上去,“唰”地一下掀开被子,又“唰”地一下,麻利地扯下了杨帆的犊鼻裤,“妙手回春”姜老爷子便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 ※※※※※※※※※※※※※※※※※※※※※※※※※※ 房间里的诊治似乎时间并不太长,但是诊治过程似乎挺复杂,江旭宁和马桥候在门口,只听见一会儿姜医士大呼:“病不讳医,你挣扎甚么?” 一会听见扬戈大喊:“你不要乱动,小心碰裂伤口,刚敷了药的。” “按住,按住,把他按住!” “不错,哈哈,不错!” 江旭宁和马桥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江旭宁不知就里,也想不到别处,只以为杨帆的伤势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心下很是担忧。 马桥却不免想得多了:“病不讳医。他肩头中了一刀,有什么需要避讳医师的?莫非是……,哎呀!那天爱奴居然跟人跑了,不会就是因为……” 马桥正越想越歪,房门突然大开,姜大医士拍着手,从房间里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江旭宁赶紧问道:“不知小帆伤情如何?” 姜大医士傲然自得地道:“他的伤固然不轻,不过有老夫的回春妙手,再重的伤也不要紧,老夫已给他留下了伤药,白匣外敷,黑匣内服,每日服用一次、换敷一次,好好静养,十天半月的功夫,就会生肌痊愈了。” 姜大医士捻着胡须想了想,又道:“嗯,回头老夫再着小徒把调理头发的首乌膏也送来,每日一服,叫他按时吃下。” “首乌膏?” 江旭宁一愣,实在是想不出这位神医圣手怎么会从那么严重的伤势问题上突然转移到头发眉毛的问题上来,杨帆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孩子,用得着这么在乎头发眉毛么…… 姜医士也不等她再问,便大摇大摆地往院门外走去,他的徒弟紧随其后,两个家丁扎撒着手最后出来,彩云姑娘站在门口冲里面说了一句改日再来探望的话,便急急跟在姜医士后面走了出去。 上了车,彩云迫不及待地问道:“姜医士,怎么样?” 姜业淳摇头晃脑地道:“其形也,如杵。其色也,嫣红。头大如菇,茎干挺拔,观其形,察其色,隐如龟伏,勃如怒蛙,体魄健壮,肾水充足,实乃大妙之物也。” 彩云姑娘听得云山雾罩,瞪着眼睛问道:“那到底好还是不好?” 姜业淳道:“形态雄伟,本钱十足,于妇人而言,自然是一件绝佳的器物!” 彩云姑娘这回听懂了,笑遂颜开地道:“这就成了,公主一定甚是欢喜!” P:求、求点击! 第八十章 先取苗神客! 姜医士一行人离开之后,刘大娘母女和马桥回到房中,免不了很紧张地探问一番,杨帆胡乱应付过去,几人帮着清扫了房间,又给他做好了明天早上的饭菜,这才纷纷离去。 以往这时候,旁人可以走,依着马桥的性子,却总会赖下来与他多聊一阵,不过今天马桥居然也走的甚是干脆,说是老娘又研究了一样赚钱的小玩意儿,要回家帮着干活。 杨帆心中有事,也未察觉马桥的反常和眼神中时而露出的一抹怪异。等到几人走后,杨帆静下来,才思索起彩云和姜医士这些人的来意。他们所说的理由,杨帆是有些不太相信的,他们的诊病过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那位不着调的姜神医,似乎对他的伤势并不是太在意,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他医术高明,这些伤势确实不放在他的眼里,可是他居然会在乎眉毛头发是否能尽快长好,尤其是以荒诞的火毒理由,强行检查他的下.体…… 杨帆一开始甚至怀疑这些不速之客是天爱奴派来的,那位神秘的女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形象深入杨帆心中,可是因为这位姜神医古怪的行为,却又使他放弃了这一想法,天爱奴这样一位年轻少女,岂会授意姜医士干出这等荒唐行为? 这件事的来由毫无头绪可循,杨帆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便把此事抛在了一边,这些只是小事,只要能确定对方对他没有恶意,事情就总有揭开的一天,倒不必刻意去探问究竟,他现在所要考虑的,还是屠村血案凶手的问题。 杨明笙临死前说出了两个名字:丘神绩、苗神客。 他在洛阳磋砣了近一年的时光,眼下距真相终于踏出了重要的一步,他相信丘神绩和苗神客即便不是真正的幕后元凶,亦已相差不远了。 丘神绩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市井间关于丘家父子的的传说很多。 丘神绩乃大唐开国功臣丘行恭之子。丘行恭于隋末天下大乱时聚众起兵,后来依附了李世民,频立战功。在与王世充一战时,李世民的坐骑“飒露紫”中箭,丘行恭把自己的座骑让与李世民,手执大刀马前开路,杀出重围,从此成为李世民宠信的大将。 贞观十七年的时候,代州都督刘兰成被告发谋反,判以腰斩,丘行恭负责监刑,竟然一时兴起,当众挖出了刘兰成的心肝烹食下酒,引得世人一片惊骇,为此受到李世民的责备,此后便稍有疏远。 丘行恭生有四子,丘神智、丘神绩、丘神福、丘神鼎。其中以第二子丘神绩最具乃父之风,丘行恭的四个儿子里面也只有他继承了乃父的一身武功,如今依旧担任武职,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 这丘神绩比起其父更加骁勇,也更加残忍,他任左金吾大将军时,曾奉命前往巴州监视废太子李贤,丘神绩赶到巴州,便立即勒逼废太子李贤自尽,回京后却说是因为误解了太后的旨意。 百官哗然,纷纷弹劾,武后见众怒难犯,便把他贬为叠州刺史,但是没多久,就又让他官复原职了,人们这才知道,所谓丘神绩逼死太子,实为武后懿旨。人常说虎毒不食子,武后连软禁之中的亲生儿子都舍得杀,实是亘古少有。 去年,李唐宗室王爷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等反武后,丘神绩奉诏平叛,等他率兵赶到时李冲已死,无叛可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向朝廷投降,丘神绩便下令把乞降的官员全部杀光,又抄灭其家,受害者逾千余家,其酷厉可想知。 故而,丘神绩虽是武将,却与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人并列,排为四大酷吏之首,名声噪于京城。这样一个人,要说是他干出屠村血案,实在是寻常的很,然而杨帆却不能确定杨明笙临终所言是否属实。 还有,那个苗神客,到底是什么人? 杨明笙绝望地说出的那两个名字的时候,苗神客的名字是排在丘神绩前面的,那种时候,生死存亡、烈火焚身,一个人是无暇多加思考的,他说出的话就会最直接。这时被他排在前边,第一个说出来的人名,必然是在他心中看来,比接下来的人更加重要的人物。 比丘神绩更加重要的人物,自己却根本不曾听说过,这个人能是什么人? 杨帆轻轻抚着受伤的肩头,暗暗思忖道:“看来,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个人的身份。一切,待我伤愈后再说。” 杨帆正想着,房门忽然又叩响了,有人问道:“杨二,可在房中?” 杨帆听那声音,似乎是苏坊正的声音,不觉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杨帆坐起来,扬声道:“可是苏坊正吗?请进来。” 门儿吱呀一声,苏坊正走了进来,转到里屋,见杨帆正要坐起来,连忙上前道:“唉,你身上有伤,不要动了,躺着,躺着,老夫就是来看看你。” 苏坊正坐在榻边,询问了一番伤情,便从怀里掏出几吊钱来,对杨帆道:“杨二,你是为咱坊里出公差受的伤,坊里头自然不能不闻不问,叫人家背后里戳脊梁骨,说我姓苏的不地道。 这些钱,是街坊邻居们凑了一些,老夫自己也拿了一些,你且拿去安心养伤,再买些吃食补补身子。坊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夫已找了人来顶你的差使。” 杨帆道:“多谢坊正,我这伤养上个把月时间也就好了,到时再为坊里做事,这些时日,确实不宜劳动,只好麻烦坊正安排他人了。” 苏坊正打个哈哈道:“不不不,等你伤好了,也不由在坊里做事了。咱们这小庙,哈哈哈……” 杨帆微微变色道:“坊正这是要辞了某的差使么?” 苏坊正赶紧摆摆手道:“嗳,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是那种人么?你放心,只要你还愿意做这个坊丁,你自然可以随时回来,老夫欢迎之到。只不过……” 苏坊正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你呀,否极泰来,攀上了贵人,这等差使,我怕你是再也不会干喽。” 杨帆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了下午突然出现的彩云姑娘和那位姜医士,连忙忙道:“苏坊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什么时候攀上了贵人,我怎么不知道?” 苏坊正打个哈哈道:“有些事,来日你自然明白,老夫现在却不好说的太多。总之呢,你到咱修文坊时日虽短,可街坊邻居的住着,大家都很和睦,像是一家人一样,不管你将来如何发达,可不要忘了咱们呐,哈哈!” 苏坊正说着,便站起身道:“好啦,我就不多坐了,你歇息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随时跟我说,老夫帮你安排。” 苏坊正说完就笑眯眯地离开了,丢下杨帆一个人更是纳罕:“贵人?我几时接触过什么贵人,苏坊正何至于对我如此眷顾?” 杨帆思来想去,不觉又想到了天爱奴身上。 本来,因为姜医士诡异的举动,他已经否定了这个想法,可是与他有过交集,又能请得到见钱眼开的姜医士登门,貌似只有这位身份神秘、神通广大的女子了。至于说姜医士检查他的身体…… 杨帆突然想起了西域平民女子选婿时会试婚,而豪门女子选婿时会先遣女奴与意中人同房,以确定其没有隐疾再缔结良缘的事情,难道天爱奴是要…… 这样一想,杨帆心中怦然一动,不觉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和天爱奴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虽然他一直装傻充愣的,可是那无疑是一段很有趣、很值得回味的生活。那个身份成谜,无所不能的小丫头,已然悄悄走到了他的心里。 杨帆此时当然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当务之急是找到仇人报仇雪恨,再找到阿妹妞妞,至于其它的,他还年轻,大可一步步地来,现在的他即便有条件,也不会让家室羁绊自己的身子。 可是陡然想到有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姑娘,有意委身于他,那种感觉还是说不出的……舒服。杨帆正舒服着,房门又叩响了,一个细声细气儿的声音道:“二郎在家吧,奴家进房来了。” “小东姑娘?” 杨帆大吃一惊,赶紧钻回被窝,闭上眼睛,变成一副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模样。 P:凌晨,诚求票!!! 第八十一章 落花有意 (上午正码字,电脑突然关机,启动不了啦,路由的灯倒是亮着,但ADSL也没电了,以为两样东西一起坏了,又拆机器又查猫,弄了一手灰也没弄明白,上洗手间洗手,一开灯才发现,电流极弱,回去吃了口饭回来,把电脑重新装好,这才上来,诸友久等了。求票!本书上架在即,请多多、点击,备好保底喔。高V订阅500点,初V订阅1000点,就有保底!) 小东姑娘对他的情意,杨帆心里很清楚。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别人喜欢他,他自然也喜欢人家,可是喜欢与爱是两回事,不可能别人只要爱他,他就要爱上对方,他对小东姑娘,着实没有感觉。 然而小东姑娘一往情深的,又让他觉得欠了对方的情,难免有些心虚情怯,听说她来,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选择逃避了。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委婉的方法。 门轻轻地打开了,小东姑娘迈着猫一样的步伐,轻轻地走进来,即便以杨帆的耳力,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她走路永远都是这样,轻轻的,象是担心会踩死蚂蚁似的。 “二郎?二郎……” 小东明明是想唤醒他,却又像是生怕唤醒了他,所以声音小小的,杨帆闭着眼假寐,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以免被她看出端倪。 榻边微微地一沉,小东在榻边坐下了,杨帆依旧“昏迷不醒”。 过了一会儿,小东姑娘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你呀,好好做你的差使就成了,逞什么英雄,你说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人家官府能管你一辈子么?年轻气盛的,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顿了顿,细细的声音又起:“你没醒着也好,要不奴家还真羞于和你说话。唉!人家知道,自己生得模样儿一般,阿娘又是特别的厉害,我家只能招上门女婿的,二郎这么出色的男子,怎么可能……” “奴家知道,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有那个福气,与二郎你做对夫妻的。但是……心里一旦喜欢了一个人,那就是喜欢了,人家实在想不出要有什么样的道理才可以去喜欢,或者不喜欢……” 两行清泪轻轻地挂在她的眼睫毛上,她哭泣的时候,声音也是细细的。小东轻轻用掌背抹去颊上那无声的泪,低低地道:“二郎好生歇着吧,改日若得了空儿,奴家再来瞧你。” 榻边一轻,小东姑娘轻轻地向外走去,杨帆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过了许久,他悄悄张开眼睛,就见房门已经关上,关得极静、极轻。 杨帆的目光又看向榻前,榻前放着一只竹筐,上边放着一套簇新的衣裳,针脚细密,平平整整,轻轻拿起来,触手却有些温热,往筐中一看,原来下面却是一筐红皮的鸡蛋,都煮熟了的,犹带着一股暖意。 杨帆拿着衣裳,看着鸡蛋,一时有些痴了…… ※※※※※※※※※※※※※※※※※※※※※※※※ 此后这些天,杨帆一直在家安心养伤,马桥娘和面片儿娘每天轮流上门帮他做饭,马桥和江旭宁则帮他换药,陪他聊天,街坊邻居也时常来帮着挑一缸水、劈一堆柴。 这些普通的坊间百姓彼此交流感情的方式不是风花雪月、醉酒笙歌,他们的方式很朴实,虽然都是一些小小不言的举动,却很暖人心。 在此期间,那位彩云姑娘又来过几次,每次都会带来些坊间百姓平时听都没听说过的高级补品,只是马桥娘和面片儿娘根本不会做这些山珍海味,统统按着坊间普通菜肴的烹制方式做了铁锅炖菜,着实糟蹋了材料。 眼见杨帆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彩云姑娘甚是高兴。 虽说这位彩云姑娘有些势利,对来杨家走动的坊间百姓一概用白眼仁看人,不过对杨帆毕竟态度不错,杨帆对她不好露出厌烦的神色,知道她不愿被称呼老了,就一直称呼这位三十多岁的大姐为姑娘,听得彩云姑娘欢喜不已。 只是杨帆每次旁敲侧击地向她问起她家主人的情况时,都会被她顾左右而言它。能在豪门成为主人身边得力使唤人的,个个都是人精,惯会察颜观色,听音辨意,虽然他们都是一些小人物,你想把他们当呆子耍,那是根本不可能。 直到后来,彩云姑娘想到自家主人对这位俊俏小郎君极为看重,来日他一旦飞黄腾达,那就贵不可言,若能与他结下交情,将来总少不了自己的好处,这才违背了主人的吩咐,稍稍向他透露了一点口风。 彩云姑娘说:“我家主人吩咐在先,婢子现在不好透露什么,只等小郎君养好了身子,我家主人自会邀你一会。小郎君且安心养伤,我家主人,那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你若能得她青睐,前程不可限量,那时还望郎君多多提携。” 杨帆欲待再问,彩云只是笑而不语。杨帆也曾想过跟踪她的车子,查看她的去处,只是青天白日的,跟踪不太方便,这人既下了大力气与自己结交,早晚必会现身,倒不必急于一时。 十多天后,杨帆的伤口已然结痂,虽还使不得大力,但是行走坐卧和一般的举动,已经全无问题,杨帆便开始着手打听苗神客的消息。 他以久卧病榻,气血虚弱,要出去散散步活动身子为由,离开修文坊,去了定鼎大街。定鼎大街两侧加起来长达十六里、高达一丈半的“广告长廊”可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其中自然“耳目人”的小招贴。 “耳目人”就是依仗人脉广泛、耳目众多,专门帮人打听消息、寻亲觅友的人。这些人的主要生意是帮着外地来洛阳投亲访友的人打听亲友下落,还包括协助寻找被拐卖的孩子和妇女。 杨帆从众多的小招贴中找到一个“耳目人”的联系方式,找到那个人,付了定钱之后,便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过了两天,杨帆又离开修文坊,赶到了两人的约定地点,一家小酒馆。 这个耳目人叫赵逾,三十七八岁年纪,微微有些发福,一张看起来很平庸也很和善的脸,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征。 杨帆随便点了几样酒菜,二人便在角落里选了一张几案坐下,杨帆道:“赵兄,不知小弟托付你的事情,可已有了着落?” 赵逾微微蹙起了眉头,说道:“老弟,你这差使,不好办呐!旁人要寻亲访友,总有个名姓、职业和原来的居处等等消息,我们访其邻居,查其旧籍,只要这人还活着,总能寻得到他,可你给我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只有一个人名。” 杨帆笑道:“不错,正因为难找,才麻烦赵兄么。” 赵逾摇摇头道:“麻烦倒不算什么,只是接了你这差使,我着实费了很大的力气,托付了许多相熟的衙门胥吏。好在你要找的这个人名字较奇,不易与人重名,饶是如此,也费了我极大功夫,上下打点,托了很多人,这一遭我是赚不到你什么钱了。” 杨帆会意地道:“哦,若是赵兄查到确切消息,在下可以加付些酬劳。” 赵逾苦笑道:“加是不必再加了,我还要退还老弟一半酬劳才成。因为……惭愧的很,赵某虽然打听到了那个人的一些消息,却也只是一些消息,至于他现在的下落,赵某无能,没有打听到。” 杨帆怔了怔,略一沉吟道:“无妨!赵兄打听到多少消息,便说多少消息。原有的酬劳不必退还。我不能让赵兄白忙一场,你上下打点,都有哪些花销,但请明言,也由在下支付。” 赵逾听了颇为意外,没想到这个雇主竟是这般豪爽,当下又羞又愧,连忙起身道谢,杨帆按他坐下,道:“赵兄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你打听到些什么,还请详细告知于我。” 赵逾道了谢,坐定身子道:“要查这苗神客,其实也容易,因为他这名字好记,而且在官场上也有些名气,那些官场胥吏大多知道此人,我说做了许多无用功,花销了许多上下打点的钱,是指想要查他下落,结果费尽心机,毫无结果。” 杨帆点点头,道:“嗯,这苗神客,究系何人?” 赵逾道:“这苗神客,是高宗乾封元年的进士,中了进士之后,就被任命为周王府户曹参军事。这位周王,就是当今天后第三子李显,如今正发配房州。” 赵逾显然是真下了一番功夫调查的,说起来十分流利:“后来,苗神客迁升为门下省起居郎,再之后,又升至著作郎兼宏文馆学士,仕途还算顺利,却也不算极重的权位。可是三年前……” 赵逾脸上慢慢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缓缓地道:“三年前,突然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某托请了很多在衙门里当差的朋友,竟然没有一个知道。更好笑的是,某向一些朋友问起时,他们居然先是一愣,然后才恍然大悟,看来若不是某问起来,这个人居然就这么被他们给遗忘了……” 杨帆微微蹙起眉头,问道:“这意味着什么?” 赵逾道:“这就意味着,他是一点一点,渐渐消失于官场的。” 第八十二章 逝者已矣 第八十二章逝者已矣 杨帆听了不觉恍然,不错,以苗神客的官职地位,如果是不幸病逝或者暴卒,朝野间一定会有些传闻,如果是病逝,朝廷会有相应的抚恤,同样不该默默无闻。 如果这个人被贬谪、流放、致仕还乡,或者升迁,或者依旧活跃于官场,总会有人记得他的。只有他既平安无事,又在官场中渐渐无所作为,大家才会习惯于他的不存在,以至于把他忘到了脑后。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三年前受封男爵之后,就开始淡出官场,用了三年的时间,直到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消失,彻底把他遗忘。 赵逾道:“就是这样,某问过许多人,他们依稀还能记起苗神客受封开国男爵之后,曾经出席过几次其他官员的宴会,露出几次面,之后就慢慢消失了,以至于现在问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干什么。” “只有这些了!” 赵逾愧然道:“某费尽心机,都再也打听不到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某甚至问到了他家的住址,特意去看过,那幢宅子空着,宅中蛛网高悬,野草丛生,竟是久不住人了,甚至都没留个家仆打理。” 赵逾对杨帆道:“这样一个人物,本不会无声无息就消失的,可是某找过许多人,确实没有一个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某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是:他没有死,他还在神都,至于他的下落,某实在是打听不出,惭愧之至。” 杨帆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他拍拍赵逾的手臂,温和地道:“赵兄不必羞愧,你打听来的消息非常重要。仅是这些,就有很大的用处了,如果让我自己去求证,这些消息也是不可能打听到的,谢谢你!” 杨帆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吊钱,轻轻推过去,说道:“这是剩下的雇金,请收下。” 赵逾面红耳赤地道:“不不不,这可不行!老弟这是臊我赵某人的脸了。虽然我是一个跑腿问路的江湖人,可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规矩,我没完成你的托付,这钱就不能收。做生意嘛,本来就是有赔有赚的。” 杨帆呵呵一笑,道:“赵兄不必客气,你所做的,在下已诚感盛情!这些钱,请收下!” 杨帆说罢,起身说道:“店家,算帐!” 赵逾见状不再客气,说道:“那……,好吧,今天这顿酒菜,我请。” 杨帆道:“成,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逾会了帐,与杨帆一起离开酒馆,杨帆抱拳道:“赵兄,小弟告辞。你是个实诚人,以后兄弟若有用得到赵兄的时候,还会来打扰你的。” 赵逾拱手道:“惭愧,惭愧。” 看着杨帆走远,赵逾站在原地思量片刻,突然拔步追了上去,扬声喊道:“老弟,请留步。” 杨帆回过头来,讶然道:“赵兄还有什么事?” 赵逾道:“老弟,在下手底下几十口子人跟着混饭吃,要说摞下一切,专门帮老弟查这个人,确实办不到,不过,我会嘱咐手下的兄弟们,不管办什么差使,都会捎带着打听这件事,一旦打听到什么消息……” 杨帆长揖道:“赵兄有心了!” 赵逾道:“老弟再说这个谢字,某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搁了。只是,一旦有了消息,却不知该往何处通知你呢?” 杨帆心中一动,他做的事情,还真需要常常用到一些耳目,于其每次都要寻找不同的耳目人,不如与这赵逾结交一番。看其品性为人,倒是一条可交的汉子。 想到此处,杨帆便道:“每隔一些时日,在下就会去赵兄那儿一趟,就算是不做生意,做为朋友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赵逾大喜道:“使得,老弟是个爽快人,赵某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既如此,那赵某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有劳赵兄!” 杨帆拱一拱手,看着赵逾大步远去,亦转身离开。 杨帆穿过福善坊,经由南门进入思顺坊,再往大街上一拐,就可以沿着建春大街赶回修文坊。他一路慢慢走着,慢慢踱入思顺坊,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马桥,杨帆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马桥正从一家饭馆里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手还下意识地按在腰间,不用问,他定是来销赃的,自己这些时日在家养伤,马桥便又做了独行贼。 想到这里,杨帆突然想到,这些日子虽说彩云姑娘经常带来一些补品,但是马大娘也时常炖些鸡肉鸭汤给他滋补身子,马家的境况并不太好,只怕这买肉的钱都是马桥偷偷摸摸弄回来的了。 杨帆见马桥已然走开,连忙跟了上去,杨帆快步追上马桥,突然一拍他的肩膀。马桥刚刚销了赃出来,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身子一个机灵,几乎怪叫出声,陡然扭头一看,见是杨帆,不禁气道:“你要吓死人呐,你怎么晃到这儿来了?” 杨帆道:“哦,我一个人闷着难受,胡乱出来走走。”说完又明知故问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马桥干笑道:“哦,这儿有几家贩卖家畜的,我来买只鸡。” 杨帆道:“又是炖给我吃的吧,桥哥儿,你看我这身子,虽然不及你粗壮,可也结实的很,伤口已经养好了,我都感觉长了好几斤肉,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我,你跟大娘操心费力,我已很是过意不去了,你的家境并不好,不要继续买这些东西了。” 马桥道:“这是甚么话,自己兄弟受了伤,急着将养身子,我还只顾攒钱干什么?” 杨帆笑道:“攒钱等着娶新娘子呗,说实话,明年你就二十了,还没说一门亲,也难怪大娘着急,你还是多用用心,赶紧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吧,我可是迫不及待等着有人叫我叔父了。” 杨帆说笑着,拉着马桥就往外走,马桥挣不过他,只好放弃原本的打算,两个人一同回到修文坊前,眼看快要走近大门口了,忽然有一支队伍从里边走出来,那是一支出殡的队伍,两个人不觉站住了脚步。 出殡队伍最前边走着几个道士,摇着铃儿,念念有词,中间一个道士,身穿杏黄绛衣,头戴五老冠,脚踏一双芒鞋,手执铜钱七星剑,当空挥舞,念念有词。左右两个青袍小道,各戴一面浩然巾子,一个抱着云幡,一个捧着宝印,步步相随。 后边跟着的就是几个执幡的小厮,再后面,棺椁之前,小小的雪莲姑娘一身麻布孝衣,头系孝巾,腰束孝带,手里捧着一面灵牌,在她旁边,是一身孝的杨夫人,这是为杨明笙出殡的队伍。 因为杨家一案牵涉重大,所以直到今日,才得以操办后事, 有人扛着招魂幡,大声地向亡灵报着地名:“郎中抬脚,出门喽,过门槛,咱上桥,大道平坦~~上道了!”引领亡灵,一路前行。 两位杨家的晚辈向天空中奋力地抛洒着纸钱,纸钱飞落,就像在下雪,以一种超脱自由的飘荡,缓缓地飞落到地面,从容地被送葬的人群踩踏在脚下,就像生命的归宿一般,无论你愿不愿意,无论你想不想。 小雪莲的脸上并没有悲戚之色,从小杨明笙就不疼爱她,小孩子对此再敏感不过。别看年龄小,可孩子凭的是直觉,任何的言语和虚伪的笑容都瞒不了他们心灵的眼睛。 但是,杨明笙毕竟还是她的父亲,除了感情,还有责任。她不悲痛,却有仇恨。她捧着灵牌,小脸绷得紧紧的,或许在她心里,仇恨远远超过了父亲去世的悲伤。 走在旁边的姚氏夫人已然三旬五六,然而一身孝衣之下,却透着别样的俏丽,看起来倒似一个未及三旬的年轻妇人,模样确实美丽。 路边,有站在那儿观看的闲人议论:“喏,那位就是杨家大娘子!” “哎哟,这么年轻啊,生得好生俊俏。不过,瞧她那样子,夫君过世,好象并不悲伤呢。” “嗨,你不知道,他们两夫妻啊……” 一番窃窃私语之后,那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今儿是出殡呐,人前装装样子总也应该吧。” 杨帆对这妇人倒是微微生出佩服之意。有的人这一生,处处为了别人的眼色活着,这个女人或许背叛了丈夫,又或者从不曾喜欢过他,只是为了家族的发展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但是她能活得坦荡,活出自我,倒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灵柩由十六个人用粗粗的木杠抬着,沿着青石条街缓缓而行,纸钱一把把地飞起,一片片地落下,一如两旁树上的落叶,深秋了。 杨帆的目光淡淡地随着那飘洒的纸钱,看向那飘洒的落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对马桥道:“桥哥儿,走吧,不要看了。” 两个人刚要离开,忽然一阵马蹄急骤,隔得还远,那马蹄就踏着青石大街的地面“哗哗”作响,一阵喧哗笑语老远传过来,两人不由站住脚步,循声望去。 P:凌晨诚求,投光,**睡眠^_^ 广告:《惊宋》,书号2335331,简介:在岳飞接到十二道金牌之际,他穿越成为岳云,请看一个崭新的岳云改变岳飞和大宋的命运。新人新作,敬请欣赏! 第八十三章 佛道之争 远处,足有三四十匹肥壮的骏马驰骋过来,马上清一色都是头顶光光的和尚,有的身穿灰色缁衣,有的身着大红僧衣,中间一匹雄骏异常的白马,马上一个大和尚,大红僧衣半袒,露出结实健美的胸膛。 这大和尚一手持缰,一手托着酒囊,一边策马而行,一边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美酒,大红僧衣的两只衣袖像风中的两朵红云,托得漫天飘落的黄叶也随着他驰过的身影而飘舞起来。 这三四十匹健马一下子就把宽敞的大街占去了八分,出殡的队伍停住了,等着那些放荡不羁的和尚们让路,虽然瞧这些和尚放马游街,纵情狂饮,不是什么好路数,可人死为大,他们怎么也不至于跟死人抢道吧? “坏了,这送葬的队伍还不让路,这下糟糕了。” “哈哈,你瞧,你瞧,那做法事的道士……” 杨帆定睛一看,只见那位方才还仙风道骨、气定神闲,一副得道高人形象的黄衣道人面露惊慌之色,倒提了宝剑,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看那情形,似乎想要躲到棺材后面去…… “且住!大和尚,死者为尊,你等出家人,怎么见了我家出殡也不知避让,还要硬闯上来?” 一见那些纵马的僧人狂奔而来,到了面前虽然勒住缰绳,却依旧不给让路,大模大样地摆出一副等着出殡队伍给他们让路的架势,出殡的杨氏族人很是愤怒,立即跳出几个人来,大声呵斥。 自古死者为大,就算是一支送葬队伍和一支成亲队伍路上相遇,那也是成亲的要给送葬的让路,眼前这些人还是些僧人,尤其不该如此不懂礼路。虽然瞧他们粗犷豪野的样儿,不似正经路数,不过杨家人一来是官宦人家,二来占了死者为大的理儿,心中却也不怕。 那些僧人本待挥鞭呵斥,不想先被这些披麻带孝的人训斥了一通,不由怒极反笑。其中一人的马鞭本待抽下,这时反而收回,向那中间的红袍大和尚笑嘻嘻地道:“师傅,这户人家要咱们给他让道儿呢!” “呃~~~,嗯?” 大红袈裟的和尚打了个酒嗝儿,醉眼朦胧地向前看来,一俟瞧见眼前的情形,顿时把眉头一皱,连声道:“晦气,晦气,怎么碰到送葬的了,出门见棺材,升官又发才,阿弥陀佛,百无禁忌!” 这和尚一身大红袈裟,显见是个很有身份的大和尚,可他不但纵马饮酒,这一说出话来,更与市井无赖无异,听来令人发噱。 红袍大和尚道:“赶紧叫他们过……,嗯?那个做法事的可是道士?” 大和尚刚要挥手叫抬棺送葬的人过去,忽地一眼瞧见那两个捧印打幡的小道士,不禁把牛眼一瞪,大声问道。 旁边一个和尚道:“师傅好眼力,那正是两个小道士。” 红衣大和尚笑骂道:“好你老母!他们穿着道袍,佛爷眼又不瞎,如何看不出来?”说着一偏腿儿,腰杆一挺,也不扶鞍,就从那马上跳下来,动作竟是极为矫健利落。 大和尚肆无忌惮地闯进人群,盯着那两个小道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高声问道:“就你们两个小家伙,如何给人家做法事?你们师傅呢?” 这时候,杨家一位长辈想要上前斥责,旁边却有个人突然拉住了他,对他低低耳语几句,这人脸色一变,竟然退了几步。杨帆和马桥在一旁看得分明,对这大和尚的身份不禁更加好奇。 杨帆仔细打量这和尚,见他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长相英俊,浓眉大眼,鼻挺嘴阔,襟怀散开,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胸腹间的肌肉线条异常健美,这样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仿佛哪座庙里的金刚武僧一般。 “你们的师傅呢,叫他出来!” 大和尚双手叉腰,大声喝道。 片刻功夫,那个躲到棺材后面的老道就被几个灰袍和尚给揪了出来,仔细瞧这老道,倒是颇具卖相。杏黄的法服,头上一顶五老冠,脚下一双青布芒鞋,手执铜钱七星剑,颔下蓄须,相貌古拙,透着一股清逸飘然之气。 马桥对杨帆小声道:“这大和尚是什么人,那个老道怎么这么怕他,莫非是欠了他钱么?” 杨帆摇了摇头,心中却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不禁轻笑道:“你仔细瞧着,怕是有热闹看了。” 那老道一脸尴尬,见了散着衣襟的大和尚,上前嵇首一礼,口宣道号,说道:“无上太乙天尊,贫道弘首观观主一浊,见过怀义大师。” 三清弟子施礼时,常随口唱“无上天尊”或“无上太乙天尊”,如遇众善信有不幸遭遇,则唱“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或“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这种唱礼,一直沿用到清末民国。之后,由于评书的功劳,被讹传为“无量天尊”,其实无量这个词来自佛教,并非道教用词,道家常用的是“太上”、“至上”、“无上”,表达道的至高至尊。 大和尚哈哈大笑道:“你认得我么?” 老道说道:“薛师名满洛京,贫道怎么能不认得?” 怀义和尚仰天打个哈哈,甚是得意地问道:“老道,这道士呢,会替人做法事超度亡灵,我们和尚呢,也会替人做法事超度亡灵,老道你说,是和尚做法事了得,还是道士做法事了得?” “这……这……” 一浊道人听了甚是为难,他知道这和尚的真正身份,哪里敢得罪他,可是和尚这一问,就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而是关乎佛道之争。 自大唐开国,唐高祖李渊便尊老子为自家始祖,自称老子后裔,崇奉道教。奉道教为“本朝家教”,下了圣旨,三教之中,以道教为尊,儒教次之,佛教最后。乾封元年,唐高宗李治更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 结果高宗病逝,武后当朝,因为道教与李唐一体,为了建立自己的力量,武后便大力拉拢佛教,信佛崇佛,佛教的地位日益高涨,目前已经冲击到了道教的国教地位,此时这个大和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老道虽然惧怕他,却也不敢让步。 一浊道长想了想,便硬着头皮道:“这个么,似乎没什么好比的,佛道两家,应该是各有所长吧。” “哦?”怀义和尚挑了挑眉,邪笑道:“我佛教超度亡灵,多是礼佛念经,替亡灵消除罪业、依靠佛力救度亡者往生佛国净土,出离三界六道生死轮回苦海,往生西天极乐世界,不知你道家如何超度亡灵?” 一浊道长说道:“我道家超度亡灵,多以道术建开路道场、莲灯道场、拔伤道场、填库道场、功德道场,颂念太乙救苦天尊,超度亡灵往升东方长乐世界。” 怀义和尚道:“我西方极乐世界,是我西方世界佛阿弥陀佛所建之庄严、清净、平等之世界。西天极乐世界,高二十八层,有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超渡往生之人。往生之人的魂魄,皆附七宝池中莲花,化为阿罗汉。你东方长乐世界如何?” 一浊道长情知与这蛮不讲理的大和尚继续讲下去,绝对没有好结果,奈何到了这一步,却是不得不辩,只好愁眉苦脸地道:“我道家有长生极乐净土,高三十六层,专司度生度死之救度,乃灵魂往生最佳之法门。” “哦?” 怀义和尚抓了抓光头,嘀咕道:“怎么比我西天极乐世界还多了八层?唔……,我西方无量世界,一佛土便是三千大千世界,所以,我这二十八层,要比你那三十六层装的人还多。” 一浊道长听他越辨越不像话,唯有苦笑:“长乐世界,贫道不曾去过,怀义大师所言,实在无从印证。” 怀义和尚见他不敢再辩,洋洋得意,道:“我佛家诸佛菩萨神通光大,不堕六道轮回,你道家最高果位也不过是仙,本领自然不及我佛菩萨!” 一浊道人鼓足勇气道:“我道家之仙,并非佛家天人道之仙。道家仙人,不论先天后天,成仙便达逍遥游之境地,不受外物限制,更不用说业力了,早已不堕轮回。反倒是佛教,据贫道所知,佛教古典之中,并无六道之说,这是佛教传至东土之后,呵呵……” 怀义和尚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领道:“岂有此理!你是说我佛教窃你道教教义,扩五道为六道,自抬身价了?” 一浊道长见他大怒,暗自一惊,只好忍气吞声地道:“薛师误会了,或者……或者是贫道见解有误,也不无可能。”P:诚求票!!! 第八十四章 洒家薛怀义! 怀义大和尚与一浊道人作佛道之争的时候,整个出殡队伍都停在那里。棺椁还没抬到地方,不能落地,抬棺材的壮汉初时还好,到后来一个个累得苦不堪言,可是这时众人窃窃私语间,早就透露了这位怀义大师的身份,他们哪敢上前理论。 这位怀义和尚本是半道出家,不学无术,只是做久了和尚,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一些佛教教义,可是要让他真与这一浊道人理论,仔细辩论起来,自然不是人家对手,此刻一浊道人示弱,他也知道是怕了他身份,便不再与对方讲经辩义,而是蛮横地道:“老道,那你说,如来爷爷和老君爷爷,哪个更厉害些?” 这和尚说话不伦不类,连如来都被尊称为爷爷了,好在他虽然贬低道教,可是对道教至尊老聃还是不敢太过无礼,所以也冠以爷爷的尊称。 一浊道人听得啼笑皆非,那时佛教和道教的神仙还没有被那么多话本小说混淆到一块儿,在道教神话中,根本没有诸佛菩萨,在佛经中同样没有三清至尊这些神仙,你叫他如何比较。 一浊道人吱吱唔唔回答不出,怀义和尚得意洋洋道:“看你模样,是承认如来爷爷比老君爷爷厉害了?” 这时街上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一浊道人情知争执下去,最后还是自己丢人,实在不想再与这等浑人计较,服个软,让他走人也就是了,于是把牙一咬,道:“想来,如大师所说,如来是比老君的法力更厉害些吧。” 怀义和尚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如来爷爷比老君爷爷厉害,你还拜什么天尊,不如就入我佛家,礼拜佛祖吧。” “啊?” 一浊道人大惊道:“这如何使得?佛是佛,道是道,贫道是道家弟子,怎能皈依佛门?” 怀义和尚把大手一摆,说道:“什么佛家道家,既然老君爷爷不及如来爷爷,那就请如来爷爷坐第一把金交椅,老君爷爷坐第二把金交椅,佛道一家,皆大欢喜!本大师今儿就收你做个弟子,来人,给我的徒弟剃度!” 当下就抢出几个和尚来,架住一浊道人,抢了他的七星宝剑,摘了他的五岳道冠,扒了他的绛黄法袍,当街摁在地上,他们居然连剃度的家活什儿都带得齐全,当下就有人拿过剃刀,怀义大和尚亲手执刀,当街为一浊道长剃度起来。 不一会儿,一派仙风道骨的一浊道人就变成了一个头顶光光的老……沙弥。因为他刚刚入门,头上连戒疤都没烧,自然只是个沙弥。 这一幕,不只把路旁行人看个目瞪口呆,便是那出殡的队伍也看得张口结舌。雪莲姑娘到底还小,眼看着方才脚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剑的一浊道人,片刻功夫就成了一个光头和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道路两旁,早已不知有多少人在窃笑,怀义和尚又叫人取来僧袍一件,给一浊道人换上,一个和尚便新鲜出笼了。这时一浊道人那两个小徒弟也被人摁倒在地,七手八脚地剃光了头发,成了两个货真价实的小沙弥。 怀义和尚看看他们,满意地道:“嗯,这样看着就顺眼多了。你们继续做法事吧,莫耽搁了亡者入土的时间,弘一、弘六,你们两个跟着他们,等他们办完了法事,就领他们回白马寺见我,从此他们就是咱白马寺的人啦。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怀义和尚飞身跃上骏马,一打马鞭,就从那送葬的队伍中间招摇而过。 弘一弘六两个青袍和尚抱着双臂往一浊道……一浊和尚面前一站,歪眉吊眼地道:“走啊,你倒是接着走啊,收了人家的钱,怎么也得给人家把丧事办好才是,半道摞挑子,那不是损了咱白马寺的名声么?” 一浊道长欲哭无泪,他自幼出家,做了一辈子道士,如今莫名其妙变了和尚,只好羞愧地挥起七星宝剑,继续做法事。 弘一和尚道:“嗳我说,你怎么还鼓捣七星剑呐,你现在是个和尚。” 一浊以袖掩面,悄悄对他说道:“惭愧,贫道……” 弘一打断他的话道:“师弟!咱们师兄弟,现在共有十五人,你刚入门,就排十六,咱们都是弘字辈的,你是弘十六,得叫我们师兄。” 一浊道长垂下头,眼含热泪,抽抽答答地道:“师兄,贫……僧,不会念佛家的往生咒啊!” 弘一揉了揉鼻子,问旁边那和尚:“弘六,你会么?” 弘六道:“屁,我哪会呀。” 统一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会啥就做啥,继续,赶紧做完法事,跟着我们去见师傅。” 一浊道人无奈,只得继续做起了法事。 只见一个光头和尚,穿着一袭灰色的僧袍,脚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剑,口中念念有词:“三清三境慈悲主,道经师宝大天尊,祥光初照下罗丰,接引亡者登道岸。云驭已降,鹤驾来临,法会大开,八卦高悬呐……” 在路人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几个和尚念着道家的度亡经咒,引着出殡队伍沿着建春大街向建春门方向走去…… ※※※※※※※※※※※※※※※※※※※※※※※※※ 路边有些百姓还不知道那大和尚身份,免不了啧啧称奇,探问究竟。有人就道:“那大和尚是谁?怎地这般霸道!看他徒弟众多,个个都不似好路数,那老道怕吃亏,忍也就忍了,可这出殡的人家可是杨郎中家啊,怎么也忍气吞声了?” “嘿!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呐!你没听见那老道称呼那大和尚为怀义大师?你没听那大和尚说他来自白马寺?你说他是什么来头,嘿嘿!” “啊呀!莫非……那和尚就是薛怀义?” “嘘!人家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那是何等人物,就连天后的侄儿武承嗣、武三思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尊一声薛师,不要说杨郎中已经死了,就算杨郎中还活着,也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指手划脚啊。” 众人言语之间,便把这位的白马寺主持的事迹透露了出来。 原来,这位俗家姓薛,法号怀义的大和尚本名叫冯小宝,原是洛阳街头一个耍枪棒卖药的江湖汉,因为体魄强健,容貌英俊,后来因缘际会,成了武则天的面首。 武则天得了冯小宝这样年轻强壮的男人,心中大为可意,可他一个壮年男子,出入宫闱必然惹人非议,李唐宗室不是好道就是好佛,佛道两家的高僧真人出入宫闱乃是寻常事,武则天就灵机一动,让他剃发出家了。 武则天一道旨意,就让洛阳白马寺主持把位子让给了冯小宝。武则天本人是极重视门第的,她武家本就是关陇贵族,因为爱极了冯小宝,又怕他出身卑贱,叫人鄙视,所以又想了个法儿,给他改名薛怀义,让他七拐八绕地和女儿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绍挂上钩,成了薛家的人,薛绍也要尊称他一声叔父。 这薛怀义给武后效力,可不仅仅是在床榻之上,他还当真是做过几件大事的。其中一件就是修“明堂”。 “明堂”是儒家经典所记载的天子布正之所,修建明堂对武则天来说,不仅仅是一座建筑那么简单,其中有着深刻的政治意义,而这件庞大的工程,就是由薛怀义设计、监造的。当然,具体的设计自然有专门的匠人,可是薛怀义虽不学无术,腹中却有许多奇思妙想。 这座“明堂”被他建造的恢宏壮丽、气势不凡,足足有三十层楼高,成为中原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一组宫殿建筑。这么庞大的建筑,薛怀义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建成了,这还不算,他还在明堂后面,建了一座更高的“天堂”。 这“天堂”有多大、多高呢?“天堂”共五层,建到第三层时,就已凌驾于“明堂”之上,“天堂”中有一尊大佛,是依照武则天的容貌建造的,这尊大佛一个小手指上就能站好几十个人。 许多读者或许在《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这部电影中已经见识过这尊大佛的神采。而这尊大佛,就放在“天堂”之中,“天堂”到底有多大,可想而知。 近来,薛怀义更是威风,因为年初的时候,武则天任命他为新平道行军大总管讨伐突厥。薛怀义只是个卖药的,他手下那些将领可不是吃素的,突厥人听说唐军来势汹汹,便避而不战。 薛怀义是真想跟突厥人打一场,结果在草原上晃悠了几个月,也没找着敌人的踪影,只好“凯旋”而归。武则天因为这桩功劳,又给他加封了一个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他的气焰便更加嚣张。 只是或许是因为武后近来国务繁忙,很长时间没有召他进宫侍寝了,冯小宝别的事都敢做,唯独不敢给武则天“戴绿帽子”,他一个精壮男人,无所事事,还能做什么?只好把自己旧日相熟的一班泼皮都召到白马寺削发为僧,每日里酒肉不断。 他自己做了和尚,就看不得别人长头发,平常人他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洛阳百万民众都剃成秃子吧,所以就拿道人出气。 当然,薛怀义此举也另有深意,他看似粗鲁,其实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道家与李唐宗室密切相关,是保李唐的,而武后想革李唐之命,因此需要扬佛抑道,他这么做,也是用他的法子给武则天造势。 因此上,自打他回了洛阳,每日里鲜衣怒马,驰骋街头,只要看见道士,一定抓来剃度做和尚,这个消息已经渐渐传开,那弘首观观主一浊道人业已有所耳闻,所以方才一看见他,就下意识地想躲起来,想不到还是遭了他的毒手。 杨帆和马桥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往坊里走,一路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有关薛怀义的奇闻佚事,杨帆可从没想过自己以后能跟这个大和尚有所交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他现在一心想要查的,只有那个苗神客的下落。 P:扒衣服啦!投光票,光光去睡觉! 第八十五章 憔悴青袍人 秋雨绵绵。 常言道,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 秋天的雨,总会给人一种凄苦的感觉。 这场秋雨从早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到了午后仍不见停歇,秋意因此弥漫开来,天地间一片萧索。 归德坊内,一条泥泞的小道上,一个穿着淡青袍服,撑一把油纸伞的人,正在巷中踽踽独行。 归德坊位于洛阳城南,长夏门边。洛阳东南角及长夏门定鼎门等郭城地区的居民是比较少的,因为这里距离繁华的市中心太远,所以这里有大片空旷的树木丛林,虽然圈在城中,却从未经开发过,野趣盎然。 因之,这里也成为东都一道风景甚美的所在,一些喜静的文人墨客和部分仕途失意贪图房租便宜者,都会选择这一地区作为居住地。 撑伞人出了小巷,面前赫然出现一片静静的树林,树叶儿被雨浇得油亮油亮的,整片林子都充满了幽静的气氛,细雨仍在飘摇,林中隐隐现出一角红色的飞檐,踏着深青色的草地走过去,当露水完全打湿了脚面的时候,便会看到一座小楼。 小楼倚坡而建,林木环绕,十分幽雅。楼前没立“旗望”,只是挑着一只酒幡,在风雨中轻轻地飘摇着,此处竟是一处酒家。 撑着油纸伞的人没有停,径直向那酒家走去。 滴水檐下,他收了伞,现出容貌来。这人已经有五十出头了,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生出密密的皱纹,前浓而后淡的一双眉毛,略显瘦削的脸颊,微微带着些凄苦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受了这秋雨秋风的影响。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便甩一甩伞上的雨水,推开竹篾编制的小门儿走进去。酒楼里很静,这时候连市中心闹市区走动的人都少了,更何况是这等幽静的所在。 雨中酒客几如断魂,那酒博士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一个老掌柜,坐在酒柜后面托着下巴打盹儿,客人推门进来,随之刮进一阵秋风,轻轻拂动了柜台上方悬着的一串酒牌菜牌。 酒牌菜牌都是竹制的,被风一吹,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那老掌柜想是睡得熟了,竟然没有醒来。 客人也不叫他,只是四下一扫,就见酒店一角,临窗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他进来,便向他招了招手。这位年逾五旬的客人便举步走了过去。 屋角那副座位窗外,就是一片旺盛的野草,虽是深秋,依旧长得茂盛茁壮。窗子支着,雨水浇在上面,发出“淋淋”的响声,然后再流到野草的茎叶上,偶尔有风吹进来,拂动着那位酒客的衣袂。 那位酒客头发上束着丝制的巾子,穿着一袭葛黄色的团领袍衫,颌下有一部稀疏的胡须,脸色微微有些发黄,但是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葛黄袍子的年轻人起身向他见礼,笑问道:“可是尤兄?” 五旬老者微微颔首:“某正是尤浩洋!” 黄袍年轻人微微一笑,肃手道:“尤兄请上座。” 尤浩洋犹疑地瞟了他一眼,脱靴登榻,在案几后面跪坐下来,黄袍年轻人也撩袍坐好,抄起酒杯,右手举杯,左手托底,向他行了一个很客气的敬酒礼:“秋雨苦寒,尤兄请先饮一杯,祛一祛身上的寒气,咱们再慢慢谈。” 尤浩洋是被那个耳目人赵逾邀请来的,赵逾下了一番大力气,终于找到一个有可能知道苗神客下落的人,但是要想从这人口中问出苗神客下落却并不容易,尤浩洋只稍稍露了一点口风,索酬极高,赵逾便安排他与杨帆直接见面。 杨帆乔装改扮了一番,便与他约定了在此处会面。 尤浩洋其实官职不高,他只是一个邸吏,进奏院里的一个邸吏。 进奏院就相当于后世各省设置的驻京办事处,负责为省中大员做些上传下达的事情。能在京里设邸吏的,都是一方诸侯,他们设邸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上报辖内情况,而是为了方便他们随时了解京里的情形。 那时代交通不便,讯息不灵,地方大员们岂能坐等只与自己有关的消息经由朝廷方面传达过来,他们自然要安排一些情报人员在京里随时打听朝堂上的一举一动,这些人不但负责替地方大员打探朝中消息,也负责替他们联络京中权贵,交通感情。 因此,邸吏是个很肥的差使,地方大员们在别的地方都能省,却绝对不会在邸吏的资金方面小里小气,所以邸吏都是肥得流油,可是凡事皆有例外,尤浩洋这个邸吏,现在过的日子就比黄莲还苦。 因为尤浩洋好死不死的,乃是于阗都督府设立在京的进奏院邸吏。 于阗本是安西都护府下辖的一个军镇。 贞观二十年的时候,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向大唐请求和亲,李世民提出让他割让龟兹﹑于阗﹑疏勒﹑朱俱婆﹑葱岭五国为聘礼。乙毗射匮可汗阳奉阴违,表面答应,和亲后却不肯割让,大唐便动用军队强行接管了这些地方。 于阗都督府就是在那时设立的,贞观之后,因为政局动荡,安西四镇时置时罢,军镇也有所变动。永徽元年,唐高宗李治罢四镇,安西都护府迁回西州。显庆二年,大唐平定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叛乱。次年,四镇又恢复。 咸亨元年,吐蕃攻陷龟兹拨换城,四镇再罢。调露元年,大唐安抚使裴行俭平定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等人反叛,又重置四镇。三年前,唐军被吐蕃打败,四镇再次失守。所以,于阗都督府设立在京的这些邸吏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他们是都督府设立在京的人员,不是朝廷直属的官员,俸禄的发放不在朝廷,可现在问题是,那些都督府也不知道是否有机会重设,谁还理会他们呢?这些邸吏就处于一个极尴尬的境地了。 一些家境还可以的小吏,暂时可以靠家里帮衬,像尤浩洋这种靠他养家的男人,经济来源失去,就有些苦不堪言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赴今日之约。尤邸吏饮一杯酒,将杯轻轻放下,直视杨帆道:“老弟,闲话少叙,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苗神客!” 杨帆微微倾身,双眉扬起,直视尤邸吏道:“我只要知道苗神客的下落!” 尤邸吏脸色微微一变,抱拳道:“你要知道他的消息?失礼!在下告辞!” 尤邸吏起身便走,杨帆从桌下拿出一个青布包袱,往桌上一放,包袱里面“哗”地一声响,尤邸吏正要把脚探入榻下的靴子里面,听到这声响,身形不由一顿,他扭头看了眼那个包袱,着实不小,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杨帆道:“尤兄怕什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尤邸吏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来。杨帆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出了这间酒楼,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谁若说你曾向我透露过什么消息,可有什么凭据么?难道你肯承认?呵呵,尤兄,还是坐下的好!” 尤邸吏的脚尖慢慢转了方向,好半晌,才艰难地回到案几旁坐下,闭目长叹道:“唉!人穷志短!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杨帆沉声道:“我只想知道苗神客现在哪里,下落如何!” 尤邸吏霍地张开眼睛,定定地瞧他半晌,缓缓垂下眼帘,说道:“你查问苗神客下落,是为恩?是为仇?” 杨帆道:“无论恩仇,离了这家酒店,一概与尤兄没有关系,尤兄觉得,你是知道好呢,还是不知道好呢?” 尤邸吏吁了口气,脸上的愁苦之色更浓了:“某……并不知道苗神客的下落。” 杨帆缓缓直起腰来,伸手抓起那个包袱,说道:“倚窗听雨,雨打芭蕉,别有一番意境。这桌酒菜,就算小弟奉赠于尤兄的,尤兄请慢慢享用,在下告辞!” 尤邸吏脱口道:“不过,我知道谁知道他的下落!现如今,大概也只有这一个人,知道他在哪里?你若问起旁人,旁人未必晓得,我能知道此事,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 杨帆手上动作一停,问道:“这人是谁?” 尤邸吏慢吞吞地道:“我若说出来的话……” 杨帆二话不说,便把手中的包袱往前一推。 尤邸吏伸手按住包袱,徐徐说道:“上官待诏!” 杨帆吃了一惊,失声道:“上官婉儿?” 尤邸吏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问道:“足下还要继续问下去么?” 杨帆沉吟半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尤兄,你这是故意说出一个高居九重宫阙之上的人物来搪塞于我么?” 尤邸吏道:“尤某所言,句句属实!” 杨帆冷笑道:“苗神客不过是个编修国史的著作郎,掌文学著作之学士,算是甚么了不起的重要人物,他的下落居然只有天后面前第一人上官待诏知道?” 尤鸱吏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气,说道:“苗神客只是个编修国使的著作郎,掌文学著作之学士?呵呵,你可知道,这苗神客编撰的都是些什么书?” P:诸友,诚求票!今晚零点本书上架,请多多支持! 第八十六章 共一帘秋雨 “什么书?” “昔日,天后尚是宫中一昭仪时,为了夺皇后之位,编撰了《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等书发行天下,为其造势,这些书都是天后身边一班文人代著的,苗神客就是其中之一。” 杨帆怔了一怔,问道:“那又怎样?” 尤邸吏道:“二十年前,天子视事,天后垂帘,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中外谓之二圣。你道天后是如何处理如此繁重的国家大事的?” 杨帆有些明白了,微微动容道:“你是说……” 尤邸吏道:“二十年前,天后亲自挑选了一些学识渊博、文思敏捷的文人学士,充入中书、门下以及翰林院等中枢衙门与编修衙门,他们担任的都是最高不过五六品的官职,却可以不必经过南衙,直接从皇宫北门玄武门入禁宫办差,随时面见天后。他们虽然不是宰相,宰相权利却一步步被他们剥夺,转移到他们手上,这些人,当时被称为‘北门学士’。” 杨帆呆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最容易下手的这个苗神客,竟然是个比丘神绩更有来头的大人物,大唐官场上虽然没有过这么一个宰相,而他实实在在是扶保武则天一步步登上帝位的股肱之臣。 人常说上官婉儿是大唐内相,这苗神客分明就是大唐隐相了,如此说来,这两人的地位倒是相当。可是,既然他极得武则天信任,拥有极大的权力,又何以销声匿迹,又何以他的下落只有上官婉儿一人知道呢? 当杨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尤鸱吏脸上便露出一副奸商般的笑容:“小兄弟所问的问题,干系实在是太大了,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么,还要再付一份酬劳!” 说着,他就抓起那个包袱,使劲塞进了自己的怀抱。 …… 杨帆撑着伞,在细雨斜风中缓缓而行,细雨打湿了他的前襟下摆,他也没有注意,他的思绪已完全沉浸到尤浩洋告诉他的有关苗神客的点点滴滴中去了。 武则天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固然是她雄才大略,但是她深居内宫,在攫取权力的过程中,需要在宫外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为她所用,这股强大的力量是她自己一手渐渐组建而成的。这股力量正如阴阳两道,分为文武二途。 武者自然就是梅花内卫,而这文,就是北门学士。 北门学士的核心成员共有六人,当初被武则天所用时,官职都不高,他们分别是著作郎元万顷、左史范履冰、苗神客、刘祎之、右史周思茂、胡楚宾。苗神客就是其中的一员,是武后代替高宗统治大唐时期真正的六隐相之一。 如今,六隐相安在呢? 著作郎元万顷,起初任通事舍人,乾封年间,随大将李积征讨高丽,担任辽东总管记室。曾奉命作檄文声讨高丽,不料此公书呆子气发作,竟在檄文中讽刺高丽人不懂兵法,不知道固守鸭绿江之险要。 结果高丽人见了檄文,马上派兵固守鸭绿江,大唐官军屡攻不得,伤亡惨重,元万顷因此流放岭外。后遇大赦还京,拜著作郎,被武则天选中,成为北门六学士之一,如今位居凤阁侍郎,乃是当朝宰相。 左史范履冰,初为周王府户曹参军,后成北门学士,二十年间,历任鸾台、天官二侍郎。又迁升为春官尚书(礼部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大唐宰相,前不久被周兴举告与叛党勾结,今年年初刚刚处斩。 左史刘祎之,官至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亦为大唐宰相,两年前被来俊臣告发他收受归州都督孙万荣的厚礼,又与反贼徐敬业的一个美妾有私情,被武后赐死。 右史周思茂,受武后重用后,累迁麟台少监,崇文馆学士。去年被索元礼弹劾私通叛逆,下狱受刑而死。 右史胡楚宾,去年,亦因与反逆有牵连这样的罪名,死于狱中。 武则天一手扶植的六大心腹,如今除了位居宰相的元万顷,销声匿迹的苗神客,全都因为反叛或者私通反叛而被处死,武则天竟如此识人不明?她亲手扶植的这些人,在她不曾掌握天下间个个忠心,如今武后权倾天下,他们反而一个个起了反心? 杨帆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飞鸟尽,良弓藏。北门六学士早在武后刚刚成为皇后的时候便为其所用,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定掌握着许多武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机密与秘密,最安全的保秘方式,当然是让他们永远闭嘴。 于是,武后开始清扫称帝前的最后障碍。可是,为何元万顷还高高在上?武后还没来得及下手?苗神客又为何下落不明?武后如果已经下手,没必要隐瞒他的死讯呐,从前几个人的下场来看,是一定要安上一个合理罪名的。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就像置身于层层迷雾当中,这层层迷雾需要他一层层地去剥开,可是从桃源小村再到这洛阳城中,他每剥开一层迷雾,都似感觉到更浓重的迷雾,让他更加的看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真相大白? 雨,下大了,秋雨连成了线。 风也更急了,雨丝斜斜密密的往人身上扑,杨帆不得不停住脚步,在一家香料铺子的屋檐下避雨。 楼上,谢小蛮正举杯独酌。 这是她开的一家香料铺子,她为自己的阿兄开的。 阿兄今后生活的一切,她都已经打点好了,就差连娘子都提前给阿兄找好,可她却一直找不到阿兄的人。阿兄未必就没有经不起乞讨生涯的辛苦,少年早夭的可能,但是小蛮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她坚信阿兄还活着。 这份坚持,与其说是对阿兄的信任,不如说是来自于她心中的恐惧,她害怕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此消失,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与这天、与这地,那她所有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她本来只是公孙兰芷的一个小侍女,她侍候小姐起居,也随小姐习武,她本来的打算只是想练得厉害一些,再不叫阿兄为了保护她被人打得吐血,被人欺负得头破血流。 她很用功,比公孙兰芷还要用功,她很快就表现出了习武的天份,于是在一个炎炎夏日,被偶然来裴大娘府拜访的裴大娘师妹谢大娘看中了,那时,她正满头大汗地在阳光下练剑,汗水湿了头发,粘在她的额头。 谢大娘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练功可能会更苦,但她可以不再做一个小侍女,她还可以拥有很大的权势和财富,这本不是女孩儿家最喜欢追求的东西,但是妞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她觉得,这是阿兄最需要的。 于是,她成了梅花内卫的一员。于是,表现越来越出色的她,很快就得到了谢大娘更多的欢心,被她认为义女,并为她取了名字:谢沐雯。后来,当朝天后还为她取了一个小字:阿蛮。 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阿兄,想那与她牵着手,鱼儿一般奔跑在雨中的阿兄。 小蛮坐在檐下看雨,雨丝如线,下得稠密,无聊的她想看清雨滴之间的间隙,却根本看不清,雨水落速太快,比她的剑还快,定睛看得久了,她有一种飞速上升的感觉,好象一直要升到那灰蒙蒙的天空里去。 于是,她便低下头来看地上的涟漪,她看到一泓一泓的水泽,被雨滴打出点点涟漪,好象水面开出的昙花,方开便谢,方谢又开,她没有看到在檐下避雨的人,只听到檐上流下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看着这雨,听着这“噗噗”声,她便想起了蹲在芭蕉树下,与阿兄一人捧着一半泡烂了的馍,就着雨水吃馍的日子…… 杨帆持着伞站在屋檐下等着雨小下来,雨水“噗噗”地浇在伞面上,又流到地面上,打起一个个的水泡,水泡一个个泛起,又一个个打碎,不知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远处,高耸入云的“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着整座城市。 佛家说一沙一世界,不知这一个水泡是不是也是一个世界。如果它是一个世界,在人的眼中看来,它的生灭只是刹那之间,可是在这个世界里面,是否也是一个极漫长的时光? 在永恒的佛的目光里,人的世界何尝不是一弹指。可它短也好,长也好,在这世界中,生而为人,就是他的世界。在这世界里,他一肩挑着恨,一肩挑着爱,无论恨与爱,都要有个结果,这就是他的使命, 盯着那忽起忽灭的水泡,他仿佛又看到了山村的大火,看到了烧焦的尸体,看到了阿姊飞起的人头,看到了那个长着豁牙的丑丫头,看到了那个挟剑怒闯都督府的虬髯大汉…… 天空中突然咋起一声惊雷,杨帆吁了口气,扬起头,看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苗神客既不可得,只能从丘神绩处着手了!” 杨帆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暗暗下了决定。 雨渐渐小了,他紧了紧手中的伞,举步走出檐下。 小蛮独坐楼中,看着风中的雨,也看到了雨中的人,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得很平稳、很宁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雨再大起来,风撩着他的袍裾,微微掀起复又落下,隐隐的透出一种孤寂,恰如小蛮此刻的心情。 小蛮举手梳理了一下头发,黑亮的眉毛微微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第八十七章 黑山老妖 杨帆回到修文坊时,因为下了一天的雨,坊里大街上没有几个人,连开小吃摊的几户人家门前也是冷冷清清,有些人家摊子虽然还没有收,也只是想候着雨停了再做点生意,此时都已回房歇息去了。 可是杨帆到了自家门前的时候,却看到一辆轻车,车子就静静地停在雨水中,两匹骏马静静地站着,草料袋子系在它们的颈上,它们低着头,自顾吃着草料。车夫坐在车辕上,身上穿着一件蓑衣,蓑衣上凝了许多的水珠。 杨帆认得,这是为彩云姑娘赶车的那个车把式,他向这人礼貌地点点头,那人坐在车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杨帆笑笑,他知道这人一向沉默寡言,或许还有些傲气。一个马夫,即便是一个豪门的马夫,其实也没有资格自傲,可偏偏许多有资格骄傲的人待人非常谦和,偏偏是有资格骄傲的人的手下人,喜欢替他骄傲。 杨帆没有在意这人的态度,推开院门走进去,走到廊下,收了伞甩甩水,把伞竖着搁在门边,伸手拉门。一身青衣的彩云姑娘正在房间里坐着,听到声音从榻上起来,快步迎了出来。 “二郎的身子当真见好了,这雨天还要出去?” 彩云笑吟吟地道:“二郎去了哪里?可叫人家好等。” 杨帆笑道:“小弟可不知姐姐要来,一个人在家闲闷,四下里胡乱走走,倒也没有一个确实的去处。倒是姐姐你,这样的大雨天,怎么还过来了,可是又给小弟带来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么?” 彩云抿嘴一笑,道:“这一回呀,倒不用姐姐给你带好吃的了,很快,二郎就要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哪还看得上姐姐送来的那点东西?” 杨帆讶然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小弟既不曾高官得做,又不曾掘了一座金山,哪来的锦衣玉食,海味山珍?” 彩云神秘地一笑,道:“这些东西,旁人固然是求之不得,可是二郎你却不同,有位贵人正要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与你,今日姐姐就是奉命来接你的,二郎只管与姐姐去,只消你在那位贵人面前点一点头,这一辈子就发达了。只是到那时候,二郎富贵荣华,切莫忘了今日这个姐姐,若能提携一二,姐姐便心满意足了。” 说话间,她那双水汪汪的媚眼,便有些幽怨地瞟着杨帆。杨帆被彩云这句话将压抑了许久的好奇心挑起来,以致忽略了彩云眼中的幽怨,他欣然道:“尊主人肯见我了?” 彩云姑娘白了他一眼,叹道:“男人嘛,都是这般忘恩负义的汉子,刚刚听说有好处,便要把姐姐抛到墙外了。走吧,姐姐等了你这么久,怕是家主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 那辆车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辆很普通的轻车,类似的车辆在洛阳街头随处可见,然而走进车子,里面却异常的华丽,这种华丽不是体现在表面上的,既没有用绫罗绸缎包裹座垫,也没有用华美的波斯挂毯装饰四壁,或者用金银作为器皿,而是体现在细微之处。 车是油壁轻车,原木清漆,白铜包角,优雅的松竹纹饰,每一个榫卯拼接的部位都严密无隙,走起来平坦舒适,即便是跑长途也绝不会把车里的人颠得骨头散架。车子好,拉车的马驯练有素,车把式的手艺也好,车子走起来几乎没有一点颠簸。 杨帆看得出,这部车子做过一些改装,应该是拿掉了许多华丽的装饰,以便让它显得平平无奇,因为一些地方露出的细微痕迹,显示那里曾经挂着或者放着什么器物,现在却空空如也。 不过也正因如此,车内便显得宽敞许多,本来只应坐一个人的地方坐了他们两个人,也不显得十分拥挤。其实他们两个人本可以坐得更分开一些,但是彩云姑娘硬要跟杨帆挤在一起,他也只好佯做不知。 好在,这位彩云姑娘虽然颇有向他投怀送抱的意思,却又似有什么顾忌,因此只敢借着坐姿挨挨擦擦地撩拨他,杨帆没有什么反应,她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神色间便微微地有些不悦。 车子垂着密密的帷幄,杨帆本嫌气闷,曾想把它拉起来,却被彩云姑娘阻止了。杨帆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这附近的道路他都是极熟的,他感觉着车子的每一次拐弯和前行,以他估计,车子应该是从修文坊出去,便拐进了前边的尚善坊。 车子又走了一阵,忽然停下了,冷面大叔在外面跟人说了几句什么,又等片刻,车子重新启动,这回拐的更频繁了,杨帆只觉得这车子忽而向左、忽尔向右,不像是行走在坊间的大街上,倒像是已经进了什么府邸。 如果是车子驶入一家府邸,还要东拐西拐的走这么长时间,可见这座府邸如何广大。又过片刻,车子停住了,车门打开,冷面大叔站在车前,脚踏已经放下,他却一言不发。彩云姑娘似乎是熟悉了他的这副模样,也不理会他,只向杨帆嫣然道:“二郎,请下车。” 杨帆弯腰出了车厢,踩着脚踏走出去,发现车子正停在一个蝙蝠状的展翼长亭之下,长亭一直延伸出去,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漆红的圆柱,中间挂着一排宫灯,只看这一条长廊就必是极富贵的人家了。 外面还在下雨,因为车子直接停到了廊下,却无须撑伞,彩云姑娘也下了车,向杨帆道:“二郎,请随我来!” 杨帆也不多问,只管跟着她漫步前行。 一路行去,只见绿意隐映,庭院深深,曲桥回廊,流泉假山,凤阁鸾楼,雕栏画栋,无一处不见精巧华丽,想来是某位贵人家的后花院,往远处看,甍脊高起,飞檐翘角,黛瓦白墙,如层峦叠嶂。 杨帆见了这般气象,不由暗自惊疑:“莫非这竟是某位王侯的家?” 本来他料定这位主人不管怀有何种目的,但绝不是意欲对他不利,所以一直坦然自若,这时却不禁提了几分小心,对方纵然没有别样目的,可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却如此不遗余力地亲近他一个小小坊丁,岂不蹊跷? 事出反常必为妖! ※※※※※※※※※※※※※※※※※※※※※※ 妖出现了, 而且还是黑山老妖! 杨帆跟着那位彩云姑娘一路行去,穿过一个个回廊,一个个天井,一个个院落,宛如走在迷宫当中,又转悠了半天,才来到一处精舍。 走进房中,只见几、案、橱、柜、台架、屏风,用材莫不是檀、楠、沉香等上等木料,造型莫不精致典雅,显得华而不俗。紫檀的屏风和镂空的博古架将房间分成几个部分,颇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杨帆不曾到过这样的豪宅,他在南洋时,师傅虽也是一国之少主,可那等南洋小国,房舍布置随意的很,那里的权贵也没养成盖豪宅、穿华衣的奢侈生活,房屋建筑岂能与中土大唐相比。 他是直接来到后宅廊下,让彩云引着穿房过室,绕进这间精舍里的,是以直到此时还未察觉此刻竟已进了此处主人的寝室。直到他绕过屏风,两株灯树赫然入目,才发觉有些不妥。 这是两株半人高的青铜灯树,用青铜打造成各色花枝花叶,上边站着各色的鸟儿,鸟儿有的歪头剔羽,有的仰首叽鸣,有的俯首啄食,动态不一,栩栩如生,蜡烛就插在一只只青铜鸟儿的鸟翎上,照得一室通明,恍如白昼。 斜斜一张屏风,隔成一个卧室,妆台一角,摆放着三层莲花妆的妆盒、几只储放珠宝的紫匣,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就矗在妆台旁边,此刻正倒映出他的身影,杨帆暗吃一惊,急忙回头一看,却发现彩云姑娘已悄然退下。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轻轻笑道:“小郎君,你慌张些甚么?” 声音是从那点点梅花的坐屏后面传来的,那座屏掩住了大半个卧榻,从杨帆这个角度是看不到榻上情形的,杨帆犹豫了一下,到了这一步,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就见一个半老徐娘正斜卧榻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杨帆定睛再一看,这妇人哪里是什么半老徐娘,分明就是一个老妪,虽然她的头发黑如墨染,体态也保养得宜,可是那一脸的皱纹,却是岁月之神一刀一刀地雕刻出来的,又岂是脂粉能够掩盖的,只是借着屏风滤过的光线,产生了一阵朦胧的效果,所以乍一看去,似乎年轻了二十岁。 老妇斜卧于榻上,做睡美人模样,身上只披了一件柔软的烟纱大袖罗衫,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杨帆赶紧垂了视线不敢再看,只是微微一拱手道:“在下杨帆,见过老夫人,不知老夫人何故见召。” 老妇人笑容一滞,似乎“老夫人”这个称呼听起来很是刺耳,可她上下打量杨帆几眼,看看他那俊俏清秀的模样儿,便又露出自以为非常妩媚的笑来,柔声道:“小郎君,身子已见大好了么?” 第八十八章 拉皮条的公主 从一个老妇口中说出这般嗲嗲的声音来,只听得杨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欠了欠身子,不卑不亢地道:“想必就是老夫人您差遣彩云姑娘探望晚辈伤病,又延请名医为我诊治的了,晚辈与老夫人素昧平生,能得老夫人如此抬爱,实是感激不尽。” 老妇人掩口轻笑道:“小郎君忒地客气,你且坐下说话吧。” 这唐初时候,胡椅胡凳虽也有流入中原,但是还不盛行,尤其是在上流社会,更是受到抵触。虽然说此时胡风影响严重,饮食、服饰、文化各个方面,都大量吸收了胡人文化,可是做为起居之处,高门大户依旧严格地按照汉人习俗。 他们也知道胡服和胡人家具更加适用,平时他们也喜穿胡服出门,但是正式场合,一般依旧是曲裾深衣,正装肃然。也就是说,他们认为胡服适用,但是格调上,依旧不是能与汉服相提并论的,重要场合,穿汉服才算是正装,就象我们现代人平时穿T恤牛仔,甚至背心短裤,那都没有关系,但是要出席重要会议和宴会,一般就得西装革履一个道理。 家具方面也是一样,做为家具,他们比较排斥胡椅胡凳,依旧沿续汉人风格,因此这房中家具矮、床榻矮,都是不甚高的。 因此杨旭身边是没有座椅的,倒是有个锦缎包裹着的蒲团,杨帆一撩袍摆,在蒲团上跪坐下来,恭声道:“老夫人也不要如此客气,请直呼晚辈名姓便是。晚辈在家中排行第二,老夫人称我杨二也可。” 老妇呵呵一笑,说道:“那本……老身就称呼你二郎好了。二郎的事情,老身听说了,听说当时杨府管事许了一百万钱的重赏,所以二郎才冒险冲入火场救人,并因此受了伤。也不知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快近前来,让老身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帆。 她那一身薄衣隐隐露肉,这一坐起,形体更加明显,还别说,这老妇年纪虽大,但是养尊处优,血肉充实,那体态全无一点干瘪,脸上皱纹虽然明显,身材倒真似四十许人。 杨帆哪敢接近,只是顿首道:“老夫人,晚辈伤处已然痊愈。” 老妇见他执礼甚恭,眉头微微一蹙,便又缓缓躺回榻上,以手托腮,神态慵懒地道:“二郎想必还不知道老身的身份,也不知道老身为何邀你上门,是么?” 杨帆垂目看着面前光可鉴人的地板,说道:“是!彩云姑娘说,老夫人是杨家长辈,所以才对晚辈照顾有加。晚辈知道彩云姑娘此言多是托辞,正要请教老夫人,不知老夫人何以对晚辈如此照顾。” 老妇呵呵一笑,道:“二郎,看来你已完全忘记老身了,你且抬头仔细瞧瞧,你我可是曾经见过面的。” 杨帆听了这句话,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老妇一眼,摇了摇头,道:“晚辈,似乎从未见过老夫人。” 老妇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却自嘲地笑了起来:“呵呵,是啊!当时你面前正有我大唐一双女儿花,一个艳如牡丹,一个皎似百合,哪里还能记得我这老婆子。二郎啊,洛水河畔,你我见过一面,还记得么?” “洛水河畔?” 听她一说,杨帆倏地想了起来,只一想起,他脑海中立即跃出那如火的一条倩影,她一袭红裙,好象正在洛水河畔俏皮地拍打着河水的一尾红色美人鱼,又似出水的洛神宓妃,娇艳欲滴,不可方物。 随后,另一个美丽的身影才渐渐浮现在心头,由绰约朦胧,渐至清晰,那风姿、那神韵,纤纤如月,清柔似水,好像是生长在美人鱼身畔的一支洁白优雅的百合花,迎风摇曳。 少年慕艾,喜欢美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对于一个男性,尤其是一个少年来说,一个美丽的异性就更加难忘了,所以老妇一提起洛水河畔,他马上就想起了那日所见的一个能把人融化到火里的洛阳之花和那个如春水之柔秋水之澈的无名女子,然后才隐隐约约记起,在这一双美人旁边,确实有这么一个老妇人。 杨帆轻轻啊了一声,恍然道:“不错,小子想起来了,当日在洛水河畔……,确曾见过老夫人的。” 老妇微微一笑,道:“老夫人?你可知本宫到底是谁?” 这老妇已然自称本宫了,身份还不明显?一个自称本宫的女人,又不是宫中人,那就只能是已经得了封号的公主。杨帆想到太平公主,这老妇既然与她同榻而坐,莫非也是一位公主? 杨帆对皇家的事儿可记不清那么多,皇家的皇子皇女又多,除了像太平公主那样太出风头的,他哪记得多少。老妇似乎也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语气只是稍稍一顿,便自顾接了下去:“本宫是大唐高祖皇帝第十八女,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既已说破自己身份,杨帆就不好再装傻了,于是深深一顿首,沉声道:“见过公主殿下!” 千金公主轻轻一笑,摆手道:“私闱之中,何必拘礼。” 这句话若是由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家说来,屏风似雾,明烛如日,锦幄兽香,玉体横陈,再有这般挑情的话儿,当真是好不旖旎,奈何由这位老人家嘴里说出来,杨帆心中却是一阵恶寒,只是顿首不语。 千金公主道:“二郎,你可知本宫何故使人与你疗伤,又叫彩云常去探望照料?” 杨帆道:“在下不知!” 千金公主道:“你这少年,看着机灵,怎么这般没有眼力,当日太平想要你去她府上习练马球,如此机缘,你为何不肯答应?” 杨帆道:“在下若是答应,虽为太平公主门下,也不过是个供人驱策的奴仆。打马球,受宠于公主,固可富贵于一时,又岂是长久之计?故而,在下宁为坊间自由自在一百姓,也不愿入豪门为仆。” 千金公主道:“你怎知入了太平门下便是为奴为仆?你可知道,当今朝廷许多大员,甚至当朝的宰相,都是受太平举荐而被天后重用的?你若能入得太平法眼,怎知就没有闻达的机会?” 杨帆淡然笑道:“那些官员,乃至做了相公的大臣,本身便有定国安邦的才学,公主举贤,只是让他们的才能为天后所知。在下不过坊间一个百姓,不学无术,纵然马球打得再好,能有什么出息?” 千金公主眼见如此这般,两个人一直绕着圈子说话,这层窗户纸不捅破,终究无法再谈下去,只好开门见山,把她的本意说了出来。 这位千金公主是李世民的同父异母妹妹,大唐开国皇帝李渊十九个女儿中的第十八个,是太平公主的姑祖母,比武则天还大一辈。 武则天大肆屠戮李唐宗室的时候,公主们有的极力反抗,有的忍气吞声,却鲜有卑躬屈膝讨好武后的。唯有这位千金公主是个另类,她为了讨好武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前几日杨帆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个卖药的冯小宝,就是由千金公主献与武则天的。这冯小宝街头卖艺的时候,最初是与千金公主府上的一个侍婢眉来眼去,勾搭成奸,这个侍婢,就是彩云。 两下里恋奸情热,彩云甚至把他悄悄带进公主府里恩爱缠绵,结果被人告发与千金公主,被千金公主捉个正着。千金公主本是想严惩二人,以正门风的,不想一见那冯小宝健壮英俊,不免也动了春心。 结果,捉奸捉到后来,这位千金公主反把冯小宝变成了自己的入幕之宾。等到武则天对李唐宗室咄咄逼人的时候,千金公主担心自己也被武后清洗,便重金买通武后身边侍女,探听武后消息。 她得知武后渐有孤衾思春之念,便把自己的面首冯小宝献给了武则天。因为这桩大功,武则天对千金公主宠爱有加,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这几年来,李唐宗室的王爷公主们不断遭殃,千金公主却巍然不动。 千金公主尝到了甜头,因见那太平公主似乎对杨帆颇有好感,这才狠下了一番心思,想要效仿为武则天进面首一事,再为太平公主进一面首,把这对母女都讨好了,她千金公主就稳如泰山了。 要说这太平公主,同许多风流放荡,私闱不清的大唐公主相比,却是非常端庄的。太平公主16岁与薛绍成亲,两人做了7年夫妻,始终伉俪情深,不曾有过一点绯闻。然而去年,薛绍却以谋反罪被害死了。 去年越王李贞反武时,驸马薛绍的两个哥哥也参与其中。李贞反武失败,薛绍的两个哥哥薛顗、薛绪都被砍了头,薛绍本来没有参与此事,却也连坐下了大狱,只因他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太后开恩,没砍他的头,吩咐留他一个全尸。结果,这位驸马爷就被活活饿死在狱里面了。 太平公主如今正在守寡,心情非常苦闷,这位给太后拉皮条得了莫大实惠的千金公主食髓知味,便想为杨帆牵针引线,引荐他成为大唐帝国公主中的公主、洛阳之花李令月的男人。 千金公主婉媚嫣然道:“本宫欲为你引介,做太平入幕之宾,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第八十九章 男儿当如松! 杨帆呆住了,他一直想知道彩云姑娘的主人是谁,他如此照顾自己的目的何在。可是他的想像力再丰富,再如何的天马行空,也没想到竟然是引介他去做面首,做太平公主李令月的面首。 李令月容颜如花,娇媚可人。与薛绍七年恩爱,从无淫浪之举,可见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旦真心喜欢了一个男人,必定会对他付之感情,即便是不能给他一个驸马的身份。 正如当今武后之对薛怀义,恩宠有加。即便是武则天渐渐进入了皇帝的角色,不再满足于专宠一人,对薛怀义的恩宠和优容也始终不曾稍减,更何况年少深情的太平公主,如果能被她喜爱,必然长情,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尤其是,太平公主不同于其母,太平公主如今芳龄刚刚24岁,就算没有紧随而至的权力和富贵,仅凭她那百媚千娇的容颜,也是无数男子渴慕的对象,再加上她那高不可攀的身份,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试想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 所以,千金公主坦然说出,丝毫没有考虑杨帆会拒绝。 金钱、美色、权柄,唾手可得。 一个为了百万钱的赏赐,就闯进火场的亡命之徒,他会不答应么? 看着杨帆怔怔的神色,千金公主只道他是欢喜的呆了,不禁微笑道:“二郎不必担心,当日太平对你就很是关注,本宫仔细瞧了瞧你,呵呵,这仔细一瞧,还真有几分薛驸马的神韵。容貌虽不相似,神韵倒有七八分相同,难怪令月那丫头一见了你就……” 千金公主莞尔一笑,又道:“不过,你若到了太平面前,可就不能像坊间一般随意自在了,更不可以有些粗俗无礼的行为,本宫召你过来,是想先教你一些贵人府上的规矩。同时……” 千金公主飞了杨帆一眼,眸中便漾起一抹春意:“你这小郎君虽然俊俏可人,终究年纪还小,瞧你未及弱冠,怕是还不曾经过男女**之事,若想就此讨得太平的喜欢,光是一副好相貌可是万万不够的。” 千金公主说着,便往榻里挪了挪,含笑道:“二郎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且在本宫府上小住些时日,等你诸般本领能够过得了本宫这一关,再送你去见太平。呵呵,太平除了自己丈夫,还不曾有过其他男人,这勾搭讨好女人的本事,你只要好好学上一学,必能讨她欢喜。” 杨帆初时听她所言,想起那个美人鱼似的倩丽身影,确实生起一丝绮念,可这只是一个男子对美丽异性的自然反应,他压根就没想过做人面首,像那柳君璠一般,成为权贵女子膝下的一个玩物。 此时再见了千金公主这般扭捏作态,以一个六旬老妪之身,居然要邀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登榻缠绵,心中不禁一阵恶心,杨帆直起腰来,肃然道:“公主固然是一番美意,然则杨帆做人,自有杨帆的规矩。杨帆堂堂须眉,大好男儿,从未想过承欢女人胯下,邀宠讨媚,以求富贵荣华!公主这番心意,请恕杨帆不敢领受。告辞!” 杨帆说罢,起身便走,千金公主微带荡意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她根本不曾想过杨帆区区一个坊丁竟有这般志气,竟然拒绝这只要一点头,便可以得到一切的巨大诱惑,过于意外,使她怔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杨帆转过屏风,千金公主才清醒过来,怒声喝道:“站住!” 杨帆微微止步,稍稍转了身子,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指教?” 千金公主又惊又怒地坐起来,心中急急思量,忽尔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羞恼的感觉:这样的诱惑,本不该有人拒绝才是,不要说是他一个为了百万钱的赏赐就敢去拼命的小小坊丁,就是那些幼读诗书,以圣人门徒自居的官员,都不知有多少人巴望能得到武后的垂青,从而一步登天呢。这杨帆到底是少年气性,竟然嫌她年岁太大,不愿与之苟合。 千金公主自觉想到了杨帆拒绝的理由,固然又羞又恼,可她虽瞧这杨帆年轻俊俏,很是可人,有心引他为榻上郎君,但主要目的毕竟还是为了交好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对这少年颇为欣赏,只要她穿针引线,再教这少年一些奉迎女人的本事,给他和太平多创造几次机会,必能促成好事,到时候不怕太平不承自己的人情。 想到此处,千金公主便忍住羞忿,说道:“你这少年,当真不识好歹!本宫若是想要男人,还怕没有入幕之宾?本宫一番好意,想着调教你一番,免得太平不喜罢了,你却嫌本宫年老,既如此……,那就叫彩云服侍你吧,你跟她多学些床第间的本事,男人,可不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就能讨女人喜欢的。” 彩云其实并未走远,就在几叠屏风后面候着,听见千金公主这番吩咐,不禁又惊又喜,对杨帆这样俊俏可人的少年,她可是垂涎已久。 这彩云生性好淫,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勾搭上一个街头卖野药的冯小宝了,只是这杨帆乃是千金公主先看中的人,她可不敢偷吃主人中意的美食。想不到绕来绕去,最终这美差还是着落在自己身上。 彩云正自心花怒放,就听杨帆冷笑一声,道:“公主殿下说的是,男人,可不是单凭一副好皮囊就能得到女儿家芳心的。男儿在世,皮相尚在其次,才干犹在其上,而这最最重要的,却是男儿大丈夫做人的品格。 孟轲有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杨帆虽是一介市井匹夫,若是折腰摧眉,俯首就身以侍女子,纵然是美人在抱、权柄在手、富贵加身,那也毫不快活!某,不屑与人做一个药渣!”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出来,杨帆立即昂然而去,把个千金公主气得脸色煞白。 说到这“药渣”,源自于坊间一个笑话,说的是古时候一位帝王,见众后妃愁容满面,肤色不佳,急召御医。御医便开了个处方:壮汉八条。几天后,皇帝出巡回宫,见众妃容光焕发,大喜。忽又见八名瘦汉鱼贯而出,惊问:“何人?”御医回答:“药渣!” 这个笑话在民间流传很广,即便是上层社会的人也大多知道,千金公主当然听说过这个笑话,如今被杨帆借此嘲喻,把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彩云姑妨见此情景,不觉有些张惶,耳听得杨帆的脚步声越去越远,这才壮起胆子走入寝室,千金公主坐在榻上,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老脸已然胀得发紫,彩云姑娘怯怯地道:“公主?” 千金公主身子微微动弹了一下,眸中倏然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沉声道:“去,给我打杀了他!” 彩云一怔,迟疑道:“公主,无故打杀人命,只怕……” 千金公主冷笑一声,道:“怎地算作无故?这小贼夜入本宫府邸窃取财物,被府上家丁当场打杀,有何不可?去!” 彩云身子一颤,急忙答应一声,转身急奔出去,安排侍卫去了。 ※※※※※※※※※※※※※※※※※※※※※杨帆从千金公主的寝居出来时,天色已经更暗了,各处殿室、廊下的宫灯已一一点燃。杨帆本想找个公主府上的奴仆下人带他离开,却见廊下冷清,并无一人。 皇室公主们上行下效,蓄养面首的事情,虽然因为她们常常带着得宠的面首游玩射猎,以致传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不算什么隐秘,可是在家里毕竟还要顾些面子,比如这位千金公主,儿孙满堂,怎好公开放荡?所以许多侍候的下人都打发开了。 杨帆见四下无人,天色又已晚了,若再迟去晚些,坊门就会关闭,便径自沿着来路向外走去。 本就因为秋雨连绵而显得阴沉的天色,因为行将夜晚,显得更加阴沉了,云层四合,长廊两侧则雨帘如幕。 在长廊一侧,有一方池水,池水上凌驾着一道九曲连桥,小桥直通池边一座精致典雅的三层小楼。从小楼中看过来,一泓池水,半池残荷,雨水打在荷叶上,落在池水里,浅得一朵朵雨花忽生忽灭,一支支残荷轻轻摇摆,嫣然生姿。 小楼顶层,双推的雕花窗棂大开,一位白袍如雪的中年文士正对窗而坐,面前放着一具古琴。房中陈设非常简单,但是一几一案,一亭一柱俱有古意,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轴笔墨恣肆的写意山水。 旁边不远,生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中炭火正旺,一把粗犷古典的陶制提梁壶就架在小泥炉上,水已滚沸。炉旁摆着一张小方几,上边摆着茶具、茶叶、各色需要添加的佐料,一位身着素雅的淡青色荷叶衣的清丽少女,正在取水烹茶。 这位少女,正是天爱奴。 第九十章 “浅露”女子 这时候喝茶的人还是极少数,除了蜀人,只有大德高僧和极少数的高门大户人家,这时候的茶固然要酌放葱、姜、胡椒、大枣、薄荷等调味品,但是已经有了茶道,天爱奴温壶、涤具、投茶、续水、再酌放各种佐料,做来优雅自如,自有一种飘逸出尘的美感和韵律。 她提起壶分了茶,再双手捧杯,将那如玉的细瓷杯儿轻轻捧到那位白袍公子面前,剪水双眸随意地向外一瞥,只看了一眼,却恰看见杨帆从长廊下行过,天爱奴“啊!”地一声轻呼,手掌轻轻一颤,茶水溢出,手指被烫了一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 白袍文士似乎非常陶醉于这雨景秋意,他正悠然望着远处雨雾中苍茫的楼亭檐角,手指在琴弦上方虚拂着,似乎在酝酿什么琴曲,忽然听见天爱奴一声轻呼,便收回目光瞟了她一眼,温声问道。 “是婢子不小心,哦,公子啊,廊下那位少年是谁?看他穿着不像公主府上的人呀?” 天爱奴轻声解释了一句,便赶紧岔开了话题。白袍文士瞥了一眼廊下,淡淡地说道:“那是千金公主相中的一个男子,看来她是献面首与武媚,尝到了甜头了。” 白袍公子说到千金公主时,一脸的淡然,提到当朝天后时,竟也是直呼其名。从他的语言里,看得出他对女人玩弄面首极其不屑,可是他连不屑的神色和语气居然都不屑表露出来,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话,那种真正的高傲,便油然而生。 远远的,苍茫的天幕下矗立着一个极高大的建筑,那是“天堂”。“天堂”里有一座大佛,大佛俯瞰着洛阳城,高高在上,目光是那样慈祥,一脸恬淡的表情,那是因为万物平等,还是因为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一样渺小,根本不值得他为之动容? 这白袍公子望向窗外时,不管是说到千金公主、还是说到武则天,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恬淡自如的神韵,恰如远处天下,近处雨中的那尊大佛,平静自然,既没有敬仰,也懒得厌恶,似乎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为之动容的事情。 其实这位白袍公子的容貌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点,普通的眉、普通的眼、普通的五官,可是不管是他的头发还是他的眉毛,亦或是他唇上颌下的那一部胡须,都给人一种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感觉,甚至他的领口袍裾,也是一样的一丝不苟,这要非常仔细地打扮修饰过,才能具有这样的效果。 于是,这个面相平平无奇的人,便有了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千金公主的……面首?” 天爱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 白衣公子淡然一笑,道:“只是千金公主的打算罢了,她想把这个少年献与太平公主,奇怪!这少年有甚么特别之处了?她居然有把握会让这样一个少年得到太平公主的青睐么。” 杨帆正行走在雨下,廊中。他年不及弱冠,身量颀长、面容俊朗,眉眼之间自有一种神采飞扬,然而正如女人的风情需要岁月的酝酿和沉淀,才能发酵出醉人的味道。男人的气质,也需要人生的经历和内在修养的培养,才能散发出来。 年轻的杨帆,就像一竿在雨中蓬勃生长着的劲竹,一棵崖岩壁立的小松,在这见惯世间人情的白衣公子眼中尤显稚嫩,自然不觉有何出奇,更何况他一贯的目高于顶。 白衣公子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夷然一笑,道:“不过,看来这位少年是拒绝她了,否则这位少年不会于此时独自走在这里,而应在她的寝居……” 白衣公子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接下去再说的话,都会玷污了他的干净。 天爱奴听到这里,微锁的双眉倏然展开,恍然中有一些欣慰。然后,她的明眸一转,又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景像。 这幢小楼高三层,在公主府里已是最高的建筑,她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庭院中的一切,她看到十几个公主府的侍卫正快步赶来,在一处假山后停下,手里都擎着明晃晃的利刃,一个青衣婢女似乎正对他们说着什么,然后他们就向长廊处奔来,看那动静……天爱奴俏脸一紧,失声道:“他们要杀人?” 白衣公子向外面瞟了一眼,淡淡地道:“恼羞成怒,又担心人家泄了口风,杀人灭口有什么奇怪?” 天爱奴的一双粉拳忽地攥紧,臀部一抬,就要从跪坐的姿势变成站立,可是看到前面静静而坐的公子,她的肩头就仿佛压了一座大山,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她焦灼地向窗外望去,那些持刀的侍卫已经赶到长廊尽头,正沿长廊飞奔而来。 天爱奴更加惶急,杨帆那小子不过是区区一介坊丁,街头斗殴、泼皮打架,或许还可以仗着身手灵活支撑一下,如何可能是这些公主府的武士对手?天爱奴瞟了一眼前方的白衣公子,鼓起勇气道:“公子,请救他一命!” 白衣公子稳稳而坐,如同天上的一朵浮云,淡淡地道:“世间生灵,有生有死,你救得过来么?” 天爱奴咬了咬牙,答道:“可他不同!” 白衣公子眉峰微微一挑,问道:“他有何不同?” 天爱奴答道:“他……救过阿奴的性命!” 公子微微露出讶然的神色,恍然道:“哦!这位少年……就是救你一命的那人?” 天爱奴伏首道:“是!” 白衣公子不语,只是轻轻拈起了茶杯,天爱奴咬了咬牙,道:“公子说过,知恩当图报!” 白衣公子手中细白瓷儿的茶杯刚刚沾唇,便停在空中,略一停顿,说道:“去吧!” 天爱奴大喜,顿首道:“喏!” 这时那些侍卫已越追越近,天爱奴见此情形不敢再从容下楼,当即推开另一扇窗,穿窗而出,凌空跃出时,一探手已从墙上摘下一件东西。她像一只凌云燕般,身形矫健在落在池上九曲桥头,在桥头石兽上踏足一点,举步如飞,向前追去。 “站住,大胆窃贼,竟敢到公主府上偷东西!” 追兵尚未赶到,杨帆就听到了脚步声,他伫足回头,就见十几个武士提刀赶来,尚未及问话,就听到他们的大喝声,哪还会蠢到误以为他们错把自己当了窃贼,这分明是千金公主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 “怎么办?不还手就要被杀,还手就必然暴露会武功的事情。如果是平常时候,暴露一身高明的武功,或者问题还不大,草莽之中,尽多龙蛇,隐而不露的高人多得是,可是杨郎中家刚刚遭了刺客,自己当时就在杨府当差,还为此受过伤,如果暴露武功,身份必然败露,想留在京城继续追查凶手,就要多费手脚了。 这些念头,只在杨帆心里急急一转,其实不用多想,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必须得还手了。杨帆脚下微微用力,还未及暴起伤人,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倏然闪现,一个低沉威严的女人声音道:“住手!统统退下!” 杨帆霍然抬头,就见一个青衣女子稳稳地站在廊外假山石上,身着对襟齐腰小袖半臂,手绣折枝梅的襦裙,细腰盈盈一握,看来非常年轻,只是她的模样却看不到,因为她头上戴了一顶“浅露”,纱帷低垂,只微微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 那些公主府的侍卫显然是认得这个女子的,一见她出现,便惊讶地顿住脚步,其中一人似是首领,恭声道:“姑娘,我等是奉……” 天爱奴截口道:“我知道!你们退回去!公主那里,自有我家公子分说!”她口中的这位公子,显然在千金公主府甚有份量,那些侍卫们互相看看,略一犹豫,竟然就此收了兵刃,纷纷退了回去。 天爱奴精通口技,这时变了口音,杨帆根本听不出来。天爱奴见他正惊讶好奇地打量自己,生怕被他看破自己身份,一见众侍卫退下,立即纵身跃起,淡青色的身影扑入花木丛中,闪了几闪,便不知去向。 杨帆站在原处,只见那些人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自始至终,他竟是完全被抛在了一边,仿佛他的生死完全不由他自己来作主。 “这个头戴‘浅露’的女子是谁?” 杨帆仔细想了想那只说了两句话的女子声音,声音低沉严肃,从来不曾听说过。杨帆心中疑窦重重,却也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因此无暇多想,眼见那些侍卫退却,便也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天爱奴回到小楼,摘下“浅露”挂回墙上,重新跪坐下去,向白衣公子顿首道:“多谢公子成全!” 白衣公子正举杯浅酌,闻言之后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天爱奴道:“是!” 白衣公子放下茶杯,望了望雨雾茫茫的天空,喃喃地道:“入秋了,沈沐也应该快到洛京了吧……” 第九十一章 两小无猜 杨帆家里,江旭宁心神不宁地推开门,翘着脚儿朝外面探头看了看,又折回来,扼着手腕,蹙起眉头道:“马上就要关坊门了,小帆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马桥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躺在杨帆的榻上,哼哼唧唧地唱着不成调儿的小曲,浑身乱得瑟,听到江旭宁的话,他满不在乎地道:“嗨!他一个大男人,你还担心有人劫色不成?至于财,他浑身上下摸得出十文大钱么?甭担心啦。” 江旭宁白了他一眼道:“瞧你,还是他兄弟呢,也不知道担心。你去坊外找找他去!” 马桥道:“放心啦,他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的人,怕什么。你让我上哪儿找他去?万一跟他走岔道了,他倒是回来了,得!我被堵在坊外,还不得找个犄角旮旯蹲一宿,你就不心疼啊?” 江旭宁啐了他一口,在榻边坐下,嘟囔道:“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货,谁心疼你。” 马桥“哼哼”地笑了两声,大爷似的指挥道:“嗳,小宁,给我拿个鸡蛋过来,我饿了。” 江旭宁道:“那是给小帆补身子的,你壮得跟牛似的,要吃回你自己家吃去。” 马桥哼道:“小气!” 他继续抖着身子,忽然动作一停,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兴致勃勃地爬起来,与江旭宁肩并肩地坐着,碰碰她肩膀,道:“嗳,小宁,你还记得小时候带我去你家偷鸡子吃的事么?” 江旭宁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口,随口答道:“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马桥道:“你忘了?那时你家院子里种着一棵大枣树,也不结几个果儿,枣树有横枝儿探到墙外,你想吃鸡子儿,可你家要攒了鸡子儿卖钱的,不给你吃,你就撺掇我去,我踩着你肩膀儿爬上墙,再顺着树滑到鸡窝那儿,摸了鸡子就走,一连好几天,你娘老是嘀咕,说家里头的那只老母鸡不下蛋了。” 江旭宁被他一提,想起了童年趣事,不禁“噗哧”一笑,道:“还说呢,有一回,你刚滑下树,还没偷到鸡蛋,我爹就从屋里出来了,看见你偷鸡蛋,脱了鞋子抽你屁股,抽得那叫一个惨!” 马桥道:“可不,咱义气吧?被你爹打得那么狠,都没招出你来,后来你爹还把我抓回去向我娘告状,我当着他的面都没说,等他走了,我才对阿娘说了实话。” “嗯!” 江旭宁笑盈盈地瞟了他一眼,道:“算你讲义气。” 马桥又“哼哼”两声,说道:“当时你也这么说的,还记得你是怎么安慰我的么?” 江旭宁想了想,突然脸蛋一红,摇头道:“不记得了。” 马桥“哼哼”地道:“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我趴在草甸子上,褪了裤子,那屁股肿得啊,你用一双小手给我揉啊……揉啊……,哎哟,那个舒服……” 马桥越说越美,江旭宁的脸蛋却越来越红,比那筐里的红皮鸡蛋还红:“你胡说什么呢!舒服是吧,来来来,本姑娘再让你继续舒服!” 江旭宁红着脸拧他,马桥“哎哎”地叫着躲闪起来。两个人正打闹着,房门“吱呀”一声响,杨帆走了进来。 “小帆,你回来了。” 江旭宁从榻上爬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发丝,脸上还带着笑闹后的好看红晕,迎上去道:“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姐都担心死了。” 杨帆笑道:“宁姊,我一个大男人,能有啥事儿,就是逛得远了,待想起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 马桥也起身迎上来,说道:“看吧,我就说没事的,他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就算真丢了一夜,照样囫囵回来,你担心啥?要是你丢了,我们才真的着忙。” 江旭宁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丢了本姑娘也不会丢。” 三个人笑说一阵,因为天色已晚,见杨帆已经回来,江旭宁也就放心了,便先行告辞回家,待江旭宁一走,马桥马上正容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帆睨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马桥道:“你唬得了小宁,可唬不了我。你在洛阳哪有什么熟人,再说你又是个不喜欢逛街的,今儿下了大半天的雨,到现在还哩哩啦啦的不停,你逛街去了?你唬弄谁呢,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杨帆吁了口气,道:“事情是有,不过也不是什么凶险的事,你不用担心。” 杨帆说着,就把事情经过源源本本地对马桥说了一遍,当然,他只说对方是个贵妇人,并未点明对方的公主身份,更没说千金公主恼羞成怒,试图杀人灭口,却被一个神秘女子所阻的事。 饶是如此,马桥也听了个目瞪口呆,喃喃地道:“竟有这事?竟有……这等好事?”他上上下下打量杨帆一番,不服气地道:“你小子长得跟个大姑娘似的,有什么好?他们怎么就看上了你,却看不上我?” 杨帆笑道:“你若喜欢,我可以告诉你是哪一家宅子,你不妨去人家门口时常晃悠晃悠,说不定就会被那位贵妇人看中。” 马桥登时两眼放光,急忙问道:“那位贵妇人,漂亮么?” 杨帆忽尔想到了洛水河畔的那尾美人鱼,微微一笑道:“年方双十,娇美绝伦!” 马桥听了口水直流,他馋涎欲滴地搓了搓手,忽尔停下,又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成!做这样女子的男人,我是一百个乐意!可是,做人面首,她就是个仙女儿,我也不干!我马桥还想挺直了腰杆儿做人呢!” 杨帆逗他道:“还不都是陪她睡觉,有什么区别?” 马桥道:“这叫什么话?这区别大了!不过……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区别!” 杨帆欣然道:“这才是我兄弟,如果一听说人家既有钱又美丽,你就不顾尊严地倒贴上去,我可瞧你不起。” 马桥得意洋洋道:“那是!我马桥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杨帆敛了笑容,肃然道:“不过,这番话你可不要对人说起,对你娘也不要说,一旦张扬出去,坏了人家名声,只怕小弟也要遭殃。” 马桥道:“这你放心,上回的事,我原以为你要跟那位阿奴姑娘长相厮守,想着瞒也瞒不住,恐怕当时不说,阿娘事后知道,还要生我的气。这件事却不同,你别瞧哥哥平素不着调儿,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轻什么重,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蓦然沉了一下,似乎有些一语相关的样子,杨帆却未察觉他眸中的一抹异色。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马桥捺不住好奇,还是问起了杨帆被引入豪宅后的经过。 杨帆胡乱说了一些,豪宅还是那幢豪宅,女主人却自动代入,成了那位洛阳之花李令月,其中几许香艳旖旎,几许拍案称奇,从头到尾,整个故事大抵就如美丽的狐仙夜纳少年书生入宅歇宿的故事一般,充份满足了马桥的好奇心,才让他满意而归。 送走了马桥,杨帆想想此事之荒唐,心中还是有些好笑,不过一想起太平公主那祸水级的娇艳姿容,想到自己距这位高贵、美丽女人的卧榻竟只一步之遥,不免也有些心猿意马,那种成熟美艳的少妇味道,当真没有几个少男可以抗拒。 好半晌,杨帆才收拾了心思,到厨下翻了翻。 江旭宁已经给他做好了饭菜,现在还温着,杨帆简单地吃了些,洗漱一下,重新回到榻上躺下,不再回味这桩无疾而终的艳遇,转而考虑起他下一步的行动来。其实他会唔尤邸吏回来的路上,就在考虑此事,如果不是彩云姑娘引他去公主府,此时或许已经有了决断。 从尤邸吏那儿得到的情报来看,这位苗神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即便是还活着,也已被人控制起来。做为武则天曾经的心腹,大唐的隐相,现在由上官婉儿这个内相监控着他,也算合情合理。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他想找到苗神客将非常困难,杨帆可没有把握把皇宫大内当成无人之地任意出入。 本来,他觉得丘神绩身为左金吾大将军,要进入禁军大营,接触这位丘大将军难度极大,所以才想先行查访苗神客下落。可是如今苗神客行踪成谜,唯一知道他下落的人又深居九重宫阙之内,要找到他难度比丘神绩更大。 于是,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他的目标重新落在了丘神绩的身上。 这同他的师傅张暴当年硬闯广州都督府不同,那是衙门,这可是真正的军营,而且是禁军精锐的大营,就算是他的师傅张暴,当年硬闯都督府取了路都督的首级也是即刻便走,不与闻讯赶来的大批军卒交战,杨帆如今武功远不及他师傅,比起他的师兄张少为来也颇有不如,硬闯是绝不可行的。 如此一来,势必得暗潜,左金吾卫的驻地在孟津,距洛阳虽不远,要办这样一件大事也很难当天便回,他在洛阳无亲无顾,夜不归宿的要找个什么理由才不引人怀疑呢? 杨帆忽地想到了苏坊正和千金公主,这两个幌子似乎可以拿来一用! 第九十二章 堵个正着 “桥哥儿,我得离开洛阳几天。” “怎么?” “那个女人很有势力,我担心她恼羞成怒,心怀怨愤,会对我不利。我出去躲几天,等她气头儿过了就没事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说的是,女人家心眼小,那你要去哪里?” “城郊,随处找个地方。不过,这可不能对宁姐说,省得她为我担心。” “嗯!可是她若问起怎么办?” “这个好办,我就说,坊丁的差使已经辞了,出去走走,寻份事情做,你别说漏了就行。” “宁姐,我得离开洛阳几天。” “怎么?” “你也知道,我受伤之后,苏坊正辞了我的差使。” “嗯,我刚听说,太不像话了,苏坊正怎么能这么做,再说你现在都养好伤了,又没落下残疾,回头我让我娘跟他说说,看是否……” “不必了,说实话,做个坊丁,也没啥前程。我还年轻,想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机会。” “那……你要出去很久么?” “不会,就几天吧,先在附近转转,打听一下消息。不管成不成的,我都会回来,放心。有杨家和坊里给的那笔钱,就是找不到差使,我也能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暂时还不愁吃不饱肚子。” “那好,你出闯闯也好,男儿大丈夫,总要有些出息才是。只是,不管找不找得到机会,一定要尽快回来,别让我们担心。” “好,宁姐,那我走了。” 孟津,氓山,这里驻扎着禁军左金吾卫。 氓山是一座黄土山,山不高,也不险,实际上就是个大黄土丘,但是氓山的名气很大。 风水师认为,氓山是头枕黄河,脚登伊阙的风水宝地,故而这里成为许多帝王的埋骨之所。仅汉朝皇帝冢,这里至少就有三座。不过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并没有葬在山上,而是葬在冢山之阴的黄河滩上。 据说这位汉光武帝的太子性格很是叛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点驴,总喜欢跟他老子对着干,刘秀病重将死时,考虑到这位驴太子的个性,自己若要求葬在山上,恐怕儿子非把他葬在河滩上不可,便故意要求,等他死后,要葬在黄河滩上。 谁知这位驴太子跟老子呛了一辈子,眼见老子死了,竟然转了性儿,乖乖按照老子的吩咐安排丧事了。结果,刘秀的陵寝真就被安排在了黄河滩上了。 汉光武一生英雄,终究不能事事如愿,掌控先机,可见儿孙自有儿孙福,再了不起的祖先,想安排好几百几千年后的事也是痴心妄想,碰上个混蛋儿子,就连身后事都安排不好。 这是杨帆离开洛阳的第五天。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左金吾卫大营里面,一队队士卒挟戈按刀,肃静地巡弋着,除了偶尔响起的验看符牌、喝问口令的声音,静寂的大营中只有巡逻军士的甲叶铿锵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杨帆一身青衣,如同隐在草丛中的一只狐狸,悄悄地摸到了大营边缘,趁着两支巡逻队伍交叉而过的片刻空隙,他把驱傩鬼面往脸上一扣,倏然闪入金吾卫大营。 他在氓山脚下已经住了三天,这三天,他就借住在氓山脚下一户农夫家里,每日登氓山,白天仔细观察氓山脚下金吾卫大营的布署设置,夜晚观察军营巡逻和布防情况。如今他已把金吾卫大营中各处营帐设置记得烂熟于胸,把他假设的几条潜进和退出的路线上士兵巡逻的时间和走动的规律也全摸清了。 军营中同样是外紧内松。承平年代,天子脚下,虽然因为是皇家卫戍部队,所以军纪森严,但是此处是他们的驻地,不可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做大敌将至的布署,潜过几道巡弋防线之后,杨帆就可以从容前进了。 丘神绩的大帐很好找,由于这处营地是金吾卫的永久驻地,所以帅帐并不像行军在外支起的帐蓬,帅帐所在地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实际上这相当于一座帅府。 第一进院落是一座极为宽广宏大的议事堂,丘神绩每日便在此击鼓聚将,点卯议事。第二进院落是丘神绩会见重要官属部下,日常议事办公之所,第三进院落才是他平时休息、生活的所在。 帅府所在,防卫又严格了些。 杨帆在山上仔细地观察了三天,因为士兵换防时要打着灯笼,他远远观察,已对这里的换防了如指掌。帅府里共有两支巡逻卫队,每支分为三小队,轮流巡逻于帅府前院后院。 两支卫队一支是二更三刻换防,一直到天明撤防。另一支是三更三刻换防,也是直到天明,中间再不换防,两支卫队错开换防时间,是为了防止同时换防的刹那,被人趁隙而入。夜间必须换防一次,是避免士兵从入夜开始一直巡逻到天明,精力体力不能始终保持充沛。 杨帆还发现他们换防时要对卸值士兵逐一点名,换防士兵逐一点卯,避免有生人或不是当晚当值的士兵混进队伍。 杨帆挑的就是这个时刻,防范再严密,换防时有一支队伍暂时撤出巡逻,都会削弱巡逻的力量,方便他的潜入。可是这个时间非常短暂,前后不过一柱香时间,他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确地找到丘神绩的宿处并不难,难的是不能像对付杨明笙一样,从容迫供。 杨帆在行动前对此就已有了预估,也做出了决定:直截了当,一刀割人头! 在军营这样险恶的环境里,同丘神绩这样的军中悍将打交道,还想为所欲为,那是痴心妄想。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面对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务求一击必中,随即远遁。丘神绩这样的人物遇刺,如果他幕后还有元凶,就不怕他不跳出来。 杨帆在一处营房的阴影下藏住身形,耐心地等候着,期间营房里有一个士兵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看看四下无人,便在房山墙处随意撒了泡尿,迷迷糊糊地又进营房去了,此外没有其他动静。 终于等到换防的时候,杨帆隐在那里,看不到帅府里的动静,但是计算时间,此时正该是其中第一队侍卫换防的时候,杨帆鬼魅般闪出营房阴影,纵掠闪移之间,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帅府的围墙。 果然,其中一队侍卫正在二进院落里进行换防,隐约能听到唱名和应到的声音,杨帆不敢怠慢,立即伏身前行,蛇行鼠窜,身形一闪间,便飒然掠过一片树丛,再一闪,又像脊兽似的蹲在屋脊上。 帅府的格局他早就烂熟于心,飞快地掠进一处庭院,再一纵身闪进一道抄手游廊,像狸猫般奔跑疾窜,夜色当中形影难辨。他刚刚消失,一队巡逻士兵“嚓嚓”的军靴声就在廊下响起来。 丘神绩的住处是后进院落中间那处大宅,杨帆摸了摸腰间的刀,倏地吸了口气,一个箭步窜出去,庭院中近六丈的距离,只点了几点,便到了正堂前。杨帆拔出尖刀,用备好的菜油往门轴和门闩处淋了淋,便用刀尖插进去轻轻地拨动起来。 门无声地开了,杨帆反握刀柄,轻盈地闪进房去,再把房门轻轻掩好,方一转身,才踏出一步,便暗叫一声“不好”,他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房中顿时响起一道警铃声。 铃声只“叮铃”响了两下,“蓬”地一声响,两支火把就几乎同时亮了起来,从左右与正堂相通的耳房里,两行火把依次亮起,“嚓嚓嚓”,一阵军靴声乱响,两排持刀的侍卫纷纷涌出,呈雁翅状把杨帆围住。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位顶盔挂甲,肋下佩刀的大将军昂然直入,这人身材不高,却给人一种山一般的厚重感,一部络腮胡子,一双粗重的眉毛,眉毛紊乱如杂草丛生,肆意地向外生长着,显得杀气腾腾。 此人就是大唐悍将,杀神弑鬼----丘神绩。 丘神绩摆开一副开门揖盗的架势,朗声大笑道:“足下,某已候你多时了!” ※※※※※※※※※※※※※※※※※※※※※ 同一个夜空下,马桥鬼鬼祟祟地溜出房门,悄悄地折到了鲍银银的家。 干柴碰到烈火,壮男碰到怨妇,两个人很快就纠缠到榻上去了。 一番**,两个人饥渴稍解,便抱成一团儿低低地说着**的话。 鲍银银抚摸着马桥胸口健硕的肌肉,幽怨道:“隔三岔五,你这冤家才肯露一次面,好没良心!” 马桥道:“以前出来就大不易,现在小帆不在坊里,我要出来,更须找个不让阿娘起疑的借口才行,实在是不得已呀,宝贝银儿,莫要生气。” 鲍银银道:“哼!眼看着天就冷了,阿德托人捎信回来说,近日他就要从大梁回来,那时人家怎得与你亲热,不免又要捱到明年开春候他离去了。我不管,今儿晚上,你一定要宿在这里,奴要你抱着睡。” 马桥好言道:“好心肝儿,乖银银,我对老娘说过,出来打会叶子牌,不会熬得太晚回去。阿母牵挂,不见我回家,必定睡不踏实,明天我再来陪你便是,在此过夜可是万万不成。” 鲍银银嘟着嘴儿道:“那……你今夜要多陪人家几次才好,要不然人家一个人孤衾寒冷,怎生睡得着?” 马桥“哼哼”地笑了两声,道:“你放心,小馋猫儿!似我这般精壮的身子,还怕喂不饱你么?” 鲍银银幽幽地道:“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人家这商人妇,孤身一人,好不凄凉,怎生与你长相厮守才好。” 两下里正说着,房门忽然“砰砰”地敲了几下,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银银,银银,我回来啦!” 美女云帮主带着新书浪漫励志大作《奋斗的法拉》,书号:2524093扑面而来,她笔下的法拉在职场和上司斗,在市场和同行斗;生活中和蓝颜斗,和闺蜜斗;在机关和同事斗;在村里和泼皮无赖斗;在家和男友斗,和未来的婆婆斗,各种斗,怎一个“斗”字了得,且看她斗出了怎样的人生? 第九十三章 命案 门外这一声喊,把马桥和鲍银银惊得如数九寒冬一瓢冰水当头泼下,手足冰凉,呆若木鸡。惊了刹那,鲍银银才颤声道:“是我家那死鬼回来了,他怎地回来了?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马桥也慌了,压低声音,急急问道:“现在还来讲这没用的话语作甚,现在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门外那人敲着门,大声道:“银银,开门呐,我是阿德!” 室内两人乱作一团,墙上虽有一扇窗子,却不宽,而且那是撑杆的窗子,间隙较小,那能容马桥这样人高马大的汉子钻出去,马桥抓起衣衫,提起鞋子,匆匆跑到屏风后面,那儿有个马桶,却是解手的地方。 鲍银银急道:“这儿怎藏得人,万一他要方便,岂不正撞见你?” 马桥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鲍银银在室中飞快地一扫,正看见榻边贴墙一组炕柜,忙道:“牧,你藏在那后面。” 马桥无暇多想,急忙藏到炕柜后面,此时已届深秋,谅那突然赶回来的鲍银银丈夫,不至于想夜半开窗,经过这里,从而发现他的踪迹。 “来了来了,是阿德么?” 鲍银银见马桥藏好了,急忙穿好睡袍,理了理头发,假作睡意朦胧的模样,迎到门口问道。 门外的男人大着舌头道:“哈哈,是我啊,娘子,快快开门,为夫可想死你了。 鲍银银听声音确是自己丈夫,便拉开门闩,还没等拉门,门就开了,一个黑影从外边跌进来,鲍银银急忙伸手一搀,灯下看去,果然是自己丈夫吴广德,吴广德肩上搭了一个褡裢,喝得脸如猪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鲍银银一见他喝得酪盯大醉,不禁挥手扇了扇酒气,蹙眉问道:“阿德,你怎地这时回来,这时起”,…坊门都关了,你怎进得来?你……,这是在哪儿喝得这般酩酊大醉?” 吴广德乜着醉眼,捏了一把她的粉腮,嘿嘿笑道:“我……,我傍晚就进城啦,琢磨着来不及赶回坊里,就……就在城门边上的怀仁坊里投了家客栈,与……,与几个一同回来的朋友饮……,饮酒……。” 吴广德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脚下不稳,东倒西歪,到了榻边,鲍银银一把没拉住,他就重重地倒在了榻上,又伸手一拉,把鲍银银拖到怀里,一边恣意把玩着她胸前嫩肉,一边道: “我们……正喝着酒,恰有有一户人家办喜事儿,来坊里接新娘子。嘿!我一瞧,认得,就是咱坊里……,呃……坊里的人家,我……。我就辞了朋友,呢”,…跟娶亲的人家一块儿从……,从东坊门回来了。” 原来,这时节成亲,都是晚上办喜事的,故称“昏礼”。后来的“婚礼”即由此而来。黄昏举行婚礼,取其阴阳交替之意,如果娘家和婆家离得比较远,又或者迎媳或送女的人家大操大办,那这“昏礼”一直办到三更半夜也是有的。 我们看《聊斋志异》,里面常有某书生三更半夜,在效野看见排场极大两行灯笼火把,前边吹吹打打,中间一乘小轿,一位郎君骑马相随的场面,那就是举办“昏礼”迎娶新娘子过门的情景。 吴广德从大梁回来,紧赶慢赶进了洛阳城,眼看着这坊门就该关了,此时回家已经来不及,他就趁旁边的怀仁坊坊门还没关闭的机会,与几个一道儿回来的朋友寻了家客栈住下,晚上纵情饮酒,等着明天回家。 结果修文坊里这户人家正好晚上成亲,亲家就住在怀仁坊,在吴广德所住的那家小店旁边。晚上成亲,必须得在夜间行走于街市之上,因此这户人家已经事先向官府申报,请领了准予通行的证明,修文坊管东门的两个坊丁也打点好了,在那儿候着迎亲队伍回来再关坊门。 因此吴广德就跟着这支迎亲队伍一块儿回了修文坊。鲍银银根本没有想到坊门都已经关了,自己丈夫还能回来,这才被他把马桥堵在屋里。好在这吴广德喝得酪酣大醉,看这情形倒不虞泄了奸情,鲍银银安心不少。 吴广德挪了下冇身子,呼道:“好渴,娘子,打杯水来。” 鲍银银应了一声,挣脱他的怀抱,去倒了杯水来,吴广德闭着双眼,迷迷糊糊的解了腰间护身的配刀,往枕旁一丢,肩上搭着的褡裢嫌络人,也解下放到一边,里边有些做生意赚来的金银锭子,因为一头垂在榻边,沉甸甸的,一松手就滑落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吴广德大醉之后已然有了睡意,等鲍银银拿了水回来,吴广德“咕咚咚”灌了个饱儿,打一个酒气熏人的嗝儿,酣声即起来。 “夫君,阿德?” 鲍银银试探着唤了他一声,又轻轻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这才轻步走向柜后,向马桥招了招手,向外使了一个眼色。 马桥探头向外看了一眼,见那从大梁回来的商贾吴广德已呼呼大睡,连忙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站在屏风后面急急穿戴起来,鲍银银也不敢作声,只是帮着他匆匆穿戴,两个人好似演默剧似的。 马桥穿戴已毕,圾上靴子,正要逃出房去,忽然觉得还差了点儿什么,猛然醒起方才匆忙搂了衣服鞋子逃到柜后,头上的帐头竟然忘了拿。 马桥四下一望,不禁吓了一跳,他的噗头就在枕边,正被吴广德的腰刀压住,幸好吴广德喝得大醉回来,否则自己必定被他发现无疑了。 马桥赶紧指指吴广德枕边帐头,鲍银银扭头看了一眼,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她迟疑地看着马桥,马桥恼了,作势跺了跺脚,又向吴广德使劲努了努嘴儿,狠狠瞪了鲍银银一眼。 鲍银银犹豫片刻,把牙一咬,就转身走去,她轻轻从吴广德身边抓起那口腰刀,又飞快地跑回马桥身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小声道:“这样成么?他回来,可是有历里成亲人家看到的,你把他杀了,如何不惊动官府?真要杀他,莫不如等他来年开春再赴大梁的时候动手,半道杀了,野地里一埋,人不知鬼不觉,等个一年半载,奴家向官府报个失踪,再与你做个真正夫妻。” 马桥见她捧刀回来,心中已是奇怪,不知她把刀拿来做什么,再听了她的这番话,不觉怵然一惊,他盯着这个刚刚还与自己欢好过的女人,仿佛才认识她似的。他痴迷于这个妇人的媚,却不知她的心这么毒。一夜夫妻百日恩呐,她怎么就狠得下心? 鲍银银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还以为他心中不悦,忙小声解释道:“冤家,人家哪里是不肯从你,只是担心你做得不干净,官府查问起来,终究是个麻烦。你若有妥当办法,人家便与你现在就解决了这个厌物又怎的?” 马桥再也忍不住心头怒气,伸手一推鲍银银,大步走过去,抓起他的帐头转身就走,鲍银银这才明白他的意恩,不由“啊”了一声,羞得满面通红。马桥对这蛇蝎妇人已是厌憎之极,寒着脸也不说话,举步就往外走。 鲍银银瞧他脸色,心中惶恐,连忙上前拉住他,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是奴家误会了,桥郎切勿生气……。” 马桥低声骂道:“猪狗心肠,什么东西!”把臂一振,甩脱了鲍银银,举步就往外走,鲍银银穿着布袜,地板上立足不稳,哎呀一声便向后倒去,马桥理也不理,推门便走。 那装金银镍子的褡裢落在地上,鲍银银往后一摔,后脑勺正磕在金镍子上,鲜血洒归,顿时就摔得昏迷不醒了。马桥已然离去,毫未察觉,吴广德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竟也丝毫不知。 次日天明,因为马桥今日不用当值,不用起那么早,故而睡到太阳高升才迟迟起来。马桥洗漱已毕,穿戴停当,慢悠悠地出了家门,就见街坊邻居脚步匆匆,都往一个方向赶去,心中不觉诧异,正想拉住个人问问出了什么事情,就见苏坊正匆匆忙忙跑来。 马桥赶紧迎上去道:“坊正,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大家都急匆匆去看什么呢?” 苏坊正跺脚道:“晦气呀,真是晦气!咱们坊里近日来连连出事,真是招了邪祟了,老夫得赶紧找个道人来做做驱邪法事才成。”说完就急匆匆过去了。 马桥听得目瞪口呆,正想随着人群追上去看看,又见江旭宁也急匆匆跑来,忙上前拦住她道:“小宁,你不做你的生意,这是看什么热闹去,咱们坊里头闹鬼了么?” 江旭宁见是马桥,便站住脚步,道:“可不得了,昨儿咱们坊里的行商吴广德酒醉回来,也不知怎地,竟然失手打死了娘子,今儿一早酒醉醒来方才发觉,他那娘子尸骨已寒,救不得了。如今事情张扬开来,鲍家上门,又哭又闹,官府里也来了人,要抓他归案呢。” “啊?!” 马桥一听,顿时怔立当场。 P:凌晨,诚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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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桥四下一望,不禁吓了一跳,他的噗头就在枕边,正被吴广德的腰刀压住,幸好吴广德喝得大醉回来,否则自己必定被他发现无疑了。 马桥赶紧指指吴广德枕边帐头,鲍银银扭头看了一眼,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她迟疑地看着马桥,马桥恼了,作势跺了跺脚,又向吴广德使劲努了努嘴儿,狠狠瞪了鲍银银一眼。 鲍银银犹豫片刻,把牙一咬,就转身走去,她轻轻从吴广德身边抓起那口腰刀,又飞快地跑回马桥身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小声道:“这样成么?他回来,可是有历里成亲人家看到的,你把他杀了,如何不惊动官府?真要杀他,莫不如等他来年开春再赴大梁的时候动手,半道杀了,野地里一埋,人不知鬼不觉,等个一年半载,奴家向官府报个失踪,再与你做个真正夫妻。” 马桥见她捧刀回来,心中已是奇怪,不知她把刀拿来做什么,再听了她的这番话,不觉怵然一惊,他盯着这个刚刚还与自己欢好过的女人,仿佛才认识她似的。他痴迷于这个妇人的媚,却不知她的心这么毒。一夜夫妻百日恩呐,她怎么就狠得下心? 鲍银银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还以为他心中不悦,忙小声解释道:“冤家,人家哪里是不肯从你,只是担心你做得不干净,官府查问起来,终究是个麻烦。你若有妥当办法,人家便与你现在就解决了这个厌物又怎的?” 马桥再也忍不住心头怒气,伸手一推鲍银银,大步走过去,抓起他的帐头转身就走,鲍银银这才明白他的意恩,不由“啊”了一声,羞得满面通红。马桥对这蛇蝎妇人已是厌憎之极,寒着脸也不说话,举步就往外走。 鲍银银瞧他脸色,心中惶恐,连忙上前拉住他,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是奴家误会了,桥郎切勿生气……。” 马桥低声骂道:“猪狗心肠,什么东西!”把臂一振,甩脱了鲍银银,举步就往外走,鲍银银穿着布袜,地板上立足不稳,哎呀一声便向后倒去,马桥理也不理,推门便走。 那装金银镍子的褡裢落在地上,鲍银银往后一摔,后脑勺正磕在金镍子上,鲜血洒归,顿时就摔得昏迷不醒了。马桥已然离去,毫未察觉,吴广德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竟也丝毫不知。 次日天明,因为马桥今日不用当值,不用起那么早,故而睡到太阳高升才迟迟起来。马桥洗漱已毕,穿戴停当,慢悠悠地出了家门,就见街坊邻居脚步匆匆,都往一个方向赶去,心中不觉诧异,正想拉住个人问问出了什么事情,就见苏坊正匆匆忙忙跑来。 马桥赶紧迎上去道:“坊正,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大家都急匆匆去看什么呢?” 苏坊正跺脚道:“晦气呀,真是晦气!咱们坊里近日来连连出事,真是招了邪祟了,老夫得赶紧找个道人来做做驱邪法事才成。”说完就急匆匆过去了。 马桥听得目瞪口呆,正想随着人群追上去看看,又见江旭宁也急匆匆跑来,忙上前拦住她道:“小宁,你不做你的生意,这是看什么热闹去,咱们坊里头闹鬼了么?” 江旭宁见是马桥,便站住脚步,道:“可不得了,昨儿咱们坊里的行商吴广德酒醉回来,也不知怎地,竟然失手打死了娘子,今儿一早酒醉醒来方才发觉,他那娘子尸骨已寒,救不得了。如今事情张扬开来,鲍家上门,又哭又闹,官府里也来了人,要抓他归案呢。” “啊?!” 马桥一听,顿时怔立当场。 第九十四章 太师傅的教诲 浪遏飞舟,惊涛拍崖,几只海鸥贴着浪尖一掠而过。 一位白发白须的麻垩衣老人稳稳地坐在惊涛骇浪间的一块礁石上,手中持着一根钓杆,鱼漂就在一团团白色的浪花间,可那双锐利的老眼似乎依旧能够看得清楚。 在他身边不远处,被海浪一遍遍地拍打冲刷着的低矮礁岩丛中,站着一个赤足少年,少年光着脊梁,腰间只围了一块兜裆布,稳稳地在湿垩滑的礁石上扎着马步,任由一个个大浪拍打在他的身上。 “太师父,您是不知道,您的传垩奇,在大唐广为流传呢。说起您的大名,那是妇孺皆知,人们都说,虬髯客一生未尝一败,纵横天下,所向无敌。人们还说,虽说您没有夺得天下,但是在绿林道上,古往今来,却是再无一人能与太师父您比肩的了。” 少年扎着马步,一边任由海浪冲击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对高坐崖上垂钓的老者大声说着。 老者放声大笑道:“纵横天下,未尝一败?世人都是这么传的?嗯,倒也有理,这才符合他们心中的豪杰形象,就算老夫亲自站出来否认,恐怕都是不行的。 哈哈,这天底下,哪有常胜的将军?哪有不败的英雄?老夫当年闯荡江湖,结识天下豪杰,欲谋大垩事,何尝没有落败的时候,何尝没有被人追杀得狼狈逃窜的时候?打不过,就要逃,不逃的都是蠢蛋! 说什么莫以成败论英雄,可是这天下间的俗人太多,有几个人做得到不以成败论英雄?所以啊,做事的时候别的都可以不想,退路一定要想。假如老夫当年便死了,还夸耀个屁,不过就是与杜伏威、窦建德、王伯当、李密之流一样的结果,成王败冠罢了。 可这些,人家是不会记得的,世人心中的英雄啊,会被吹捧得完美无暇,到最后,你自己都不认得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太师傅也有失败的时候?” “当然有,人力有时尽,单打独斗,老夫也不敢妄言天下无敌,更何况,争天下谁会跟你单打独斗,千军万马压上来,你纵有通垩天的本领,累也能活活把你累死!老夫若非实力不济,又何必远避海外?” “呃……,帆儿听说,当年太师父曾入太原府,面见秦王李垩世民,见他意态扬扬,貌与常异,有王者之气,乃真龙天子之象,于是才洒然退出,散尽家财,远走海外的呀。” 老者捧腹大笑起来:“啊呀呀我呸!扯他娘的狗蛋!还王者之气,他李二做了皇帝就有王者之气,不做皇帝,他就是李二,上边还有个李大,李大上边还有个‘阿婆面,的李渊,李二哪来的什么鸟王气,哈哈哈,这定是那些捧李二臭脚的无垩耻文人编排垩出来的了。” 麻垩衣老者乐不可支地道:“隋末天垩下大乱,各路义军不下百余支,如今安在?老垩子不是不是不争,是争不过他李渊呐。李家在魏晋时就是‘八大柱国,之一,代代传承,根基深厚,势力庞大,老垩子先天不足,如何与他相争?放弃争霸,是老夫识时务罢了!” 他把手中钓杆一收,一尾银色的鲜鱼就活蹦乱跳地提起来,老者麻利地摘下鱼钩,把鱼丢进鱼篓,放好鱼饵,再度往海中一抛,说道:“不过,如今看来,李二虽然称帝,却远不及老夫快活啊! 这南洋小国,民风朴实,优游自在,无国事烦心,无权谋虞诈,想当年老夫豪情万丈,如今老了老了,大概是看开了吧,反而觉得隋末诸多豪杰,这一辈子过得最快活的,只有远走海外的老夫一人,那些身败命丧的反王固然不及,便是李二那小子,也是大大地不及。” 麻垩衣老者睨了一眼站在浪中的少年,又道:“孩儿,你要记着,凡事都要给自己预留退路!做什么事,未虑胜,先虑败!世人都说我虬髯客猛不可当,老夫告诉你,武功,只是小道,一个单纯倚赖武功的人,注定成不了大器,就算他练到天下无敌,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件器物,真正厉害的,是这里!” 麻垩衣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道:“匹夫之勇,难成大垩事。” “太师父高见!” “嘿嘿,你小子,少拍老夫的马屁,这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心眼多了而已,哈哈哈哈……” “哗!”又是一个巨浪扑来,大概是这个浪头蓄势已久,扑得少年上身微微地晃了一晃。 ※※※※※※※※※※※※※※※※※※※※※※ 杨帆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倏然从梦中醒来,他微微张垩开眼睛,只见柴扉外透进一抹清明的光,天快要亮了。 杨帆缓缓坐起来,小心地穿上鞋子,拉开柴门走出去,迎面就是一座青山,青山半隐于雾霭之中,半山腰上若隐若现的云雾,让视野中的一切都如梦似幻。 这儿是王屋山的一个山坳。 氓山距洛阳城不过数十里距离,当天就可赶到,杨帆离开洛阳五天,却是在第三天才赶到氓山,他那两天干什么去了? 安排退路! 未虑胜,先虑败。太师傅的这句教垩诲,他一直谨记心头。 他先买了匹马,配了一副搭裢,扮成一个行商,在王屋山隐蔽的山坳里找到一户山民,自称是采买山货的商人,交了定钱说要过几天来住些时日,然后便赶去了孟津。在夜探军营的当晚,他把那匹马拴在营外林中,做好了一旦失败的一切准备。 当丘神绩大笑一声,说出“某已候你多时”的时候杨帆立刻就动了,杨帆一动,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他抽身,疾退闪避,上房,扑上院墙,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反应之快、动作之敏捷,简直无法言喻。 一见那副排场,他就知道计划失败了。暗垩杀变成了明斗在对方的军营里明斗,无论胜败,他都死定了用他太师傅的话说:“那还打个屁呀!” 逃不可耻,还可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败不可耻,可以再接再励,反败为胜。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那就蠢得不可救药了这样的蠢蛋,死不足惜! 杨帆不想成为太师傅口垩中的那个蠢蛋,所以,他果断地溜了。溜的速度之快,甚至把丘神绩都吓了一跳。 丘神绩拔刀就追,一逃一追途中两人只交手三刀,杨帆后腰被锋利的刀刃切开一道口子。这是杨帆故意让出的一刀,就是借着挨这一刀争取的机会,他顺利地冲出重围,窜进密林,斩断缰绳,骑上了骏马。 虽然两人只是交手三刀,可两人交手的过程,杨帆直到此刻还记忆犹新。他已确定丘神绩刀法如神,犹在他之上。若是换了他的师傅张暴,当可稳赢丘神绩,就算换了他大师垩兄张少为,或也可与丘神绩斗个旗鼓相当。 但是,他不行。 他练垩功很刻苦,根基扎得很牢固,可功夫是需要沉淀和积累的,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硬拼,他现在不是对手。 然而,他要对付丘神绩,也不能再等几年,等自己的功夫更加雄浑强大,等丘神绩年老气衰,那不现实。丘神绩兵权在手,非得和他单打独斗么?他唯一成功的机会只有暗垩杀。 可是,重重护卫中的丘神绩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暗垩杀还有可能么?除非他在丘神绩身边有个眼线,能够准确了解丘神绩的坐卧起居,一点一滴,否则他就算在这营外守上十年,和三天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丘神绩又是他必须要杀的,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怀疑,杨明笙透露垩出的这个人,是否真是屠村血案凶手的话,现在他已经确定了,丘神绩摆出的这副阵势,明明白白地表明,他就是屠村血案的幕后元凶。 杨明笙和蔡东成的死,已经让他提高了警觉。甚至自己远在氓山上面监垩视军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周围有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仇,一定要报。可是要杀他谈何容易? 杨帆负手站在山间,看着那山腰的云、山巅的雾,心中一片迷茫。就像那山间虚无缥缈的云。 幼年时,他本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为父母亲人申张冤垩屈,后来,张暴怒闯都督府的身影,在他幼小的心扉上打开了一扇大门,从那时起,他迷恋、追求并苦练武功,希望可以凭借匹夫之勇,快垩意恩仇。 然而,现在他才发觉,幕后凶手所拥有的力量实在太大,杨明笙、蔡东成,他可以凭借武力解决,丘神绩不但武功在他之上,而且手中握有兵权,这就远不是他靠个人武力就能对付的了。 还有那苗神客,从他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即便他不会武功,仅凭强壮的身体,想必也能结果这个老弱的文人,然而,仅仅因为苗神客的行踪控垩制在宫阙里的一个女人手里,他就只能望而兴叹。 在这个世界上,匹夫之勇,在一些时候甚至可以起到连帝王也做不到的用处,但是在更多数时候,匹夫之勇毫无用武之地,这世上没有真正超越世俗力量的剑仙神侠,那么在庞大的世俗权力面前,个人勇武,可堪一击? “或许,我应该掌握权力!权力这把刀,远比武功这把刀更加锋利,然而仕途这条路,却也比投名师习武功还要难上千百倍呵……” 这个早晨,杨帆望着山上的雾,望着雾中的山,想了许多许多。隐隐约约的,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抓到…… 第九十五章 市井男儿 杀妻商人吴广德被洛阳府判处死刑! 这个消息在修文坊里迅速传开了,有些人想起老吴平素为人还不错,不免为他的糊涂举动扼腕叹息,有人说起他移情别恋,富而易妻,便一番唾骂,大感快意。种种情形,不一而足。 吴广德那天酒醉,一早醒来时,愕然发现他的娘子鲍银银躺在地板上,脑后流出一滩血迹,大惊之下上前探她鼻息,早已气绝多时,不由惊慌失措,跑出门去便大喊大叫,一个巡弋的武侯闻讯登门,见此情景便赶紧上街去找洛阳府的巡捕公差。 官府派员前来勘查现场,发现他的褡裢摞在地上,鲍氏妇人仰面摔倒,后脑正磕在一块银锭上,就此一命呜呼,这致死之因,定是后脑磕中褡裢所致。但是她为何跌倒,才是关键。 吴广德哪里能说得清楚,只好含含糊糊说是娘子失足跌倒,然而鲍银银的娘家人闻讯赶来却不依不饶,跑到官府里连哭带闹,非说是吴广德杀妻,又矫饰了现场。 经手此案的唐纵唐少府本也不想多事,但是苦主不干,只好调查下去,这一查竟发现吴广德在大梁还置了一个外室,那小娘子今年芳龄十七,貌美如花,甚受吴广德宠爱,吴广德在大梁那边的外室,比他在修文坊的住处还要豪绰。 继而又发现,吴广德身为行商,因嫌用通宝和绢布交易太过麻烦,竟私下直接用金银等贵重金属与人结算。蓄养外室,虽是当时商人常见行为,可涉及杀妻,这就成了重大嫌疑,再加上他违禁使用金银,更在唐纵面前失了印象分,唐纵便对他严格盘查起来。 可怜这吴广德回了家就酣然大睡,酒醉醒来,连他当晚怎么回得家,与娘子说了些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了,哪里还能说得明白? 唐纵见他不招,便吩咐人用刑侍候。人治社会,给后人留下的印象再如何清明,其实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法律行事,就连民间传说中断案如神、执法如山的包青天,在任开封府尹时也曾干过严刑逼供,以致屈打成招的事。 在实际情形中,公堂上直接杖杀的情况更是寻常,吴广德如何吃得了这苦。三木之下,吴广德捱不得那苦,只好顺着狱吏的话头儿,含糊答对了一番。这一来就坐实了他的杀人罪,案子报到刑部周兴那里,周兴立即批复:绞刑! 唐时杀人,有斩、绞两种,绞刑能留个全尸。吴广德这案子不涉及朝政,只是普通的民事案子,以用刑酷厉闻名的周兴根本没兴趣关注,他正忙着折腾那些官儿们呢,随便就批复了下来。 其实按照律法,判处极刑的案子还要复审,要报皇帝勾决,经过三道程序,但是因为近来连连出事,一连死了几个朝廷官员,城中有些动荡,周兴就从重从快判决了,那么多官员抓进他的大狱,未经判决就直接打死的都大有人在,他哪会在乎一个小小商贾。 此时正值秋季,若不及时处决,这吴广德就得在牢里多吃大半年的闲饭,等到明年秋决,故而官府办事效率也快了起来,准备了两日,走完了程序,就把吴广德押出来,予以公开处决。 处决人犯,一向是在闹市区公开进行,这叫“弃市”,其用意就是以处决人犯震慑宵小,可以让一些心怀不轨者慑于律法,不敢再生歹意。处决吴广德这一天,修文坊里许多认识他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唐代处决人犯的时间是未时,也就是下午一点到五点,消息头一天就在修文坊里传开,马桥从早上起来,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捱到中午,他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就对老娘道:“阿娘,儿想出去走走,看看处决人犯。” 马母笑骂道:“早看你跟丢了魂儿似的,就知道你有事。杀人有什么好看的,血刺呼啦怪吓人的,你要去就去吧,早些回来,可别在外面惹事。” “嗳,那……孩儿去了!” 马桥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法场就搭在南市和嘉善坊之间,这是极繁华热闹的一个所在。 正午,提人犯出狱前,狱吏给当日处决的人犯送了酒食,叫他们做个饱死之鬼。当日处决的人犯一共有七个,吴广德蓬头垢面,呆呆坐在牢房里,实不知自己到底如何杀了妻子,怎么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稍后,时辰到了,七个人犯一一搭上囚车,押赴刑场。 刑场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马桥挤在人群里,也在翘首看着。 七个人犯押到法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吴家亲眷号啕大哭,却被公人拦在法场外面不得进入,唐纵一身官衣,肃然进入监斩棚下,宣读判决,予以行刑,便有三个人犯被带上法台,这三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是而判的斩刑。 每个人犯再给一碗酒,酒饮罢,刀挥起,三道血光闪过,三颗人头落地,法台上血腥一片,围观人群的兴致也达到了**,一个人个议论纷纷,笑逐颜开,偶尔传出几声惨嚎哭叫,那都是死者家属。 紧接着四个判绞刑的人犯也被带上台去,颈上套上绞索,暂且跪在地上,一人送上一碗水酒,吴广德捧碗在手,便扑簌簌地流下泪来,那眼泪大颗大颗地落进酒碗,吴广德便哭泣道:“某今日赴死,虽未做个饿死鬼,却终是一个糊涂鬼啊!” 说罢,泪如雨下,吴广德把酒碗一捧,仰起脖子便咕咚咚地灌了起来。负责行刑的刽子手这些年来处决人犯,什么稀奇古怪的行为不曾见过,是以冷眼旁观,并不理会,谁会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儿啊!儿啊!你好糊涂啊!你要养外宅便养外宅何必迷了心窍,欲扶正她,做出杀妻的事来啊!你这一死,你叫为娘可怎么活,我的儿、我的儿呀……” 一个悲怆的声音突然哭喊起来马桥扭头一看,那嚎哭的妇人就在他身前不远,旁边两个中年汉子扶住她,流着泪相劝,想来也是她的儿子,这老妇头发花白,捶胸顿足,听她哭喊之语分明是吴广德的老娘。 “娘,儿冤枉,儿子冤枉啊……” 刑台上,吴广德看了母亲一眼,便紧紧闭住双目,眼泪止不住地从眼中流出来。 “行刑!” 唐纵拈起一支红签,往案前一掷,厉声吩咐道。 四根高柱后面绞索吱呀呀地拉起,四个人犯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子,可绞索继续升起,他们的双足便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儿啊……” 那老妇悲呼一声,昏厥过去旁边搀扶的两个汉子连忙把她放倒,掐着人中施救。 吴广德今日一死,鲍银银真正死因再也无人知道马桥也可以逍遥法外,然而,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马桥心中的怯意和犹豫顿时不见,他忽然两膀一分挤开人群,快步向前冲去口中大呼道:“莫伤无辜!人是我杀的!” 围观百姓见有人往前抢,本来还很不乐意地用背拱着,待他这句话喊出口不由尽皆大惊,“哗啦”一下,人群便分向左右,让他冲到了前面。 两个持刀公人一把将他拦住,马桥指着刑台上大呼:“放他下来,人是我杀的,人是我马桥杀的,与吴广德不相干!” 监刑台后,唐纵霍然站起,变色道:“他说甚么?” ※※※※※※※※※※※※※※※※※※※※※※※※※ “大叔,大娘,我走啦,这些日子,承蒙款待,感激之至。” 杨帆在下山的路口站定,回身向相送的山民一家人拱手道。 山民朴实,家里的东西都是靠山吃山,随手采来的蘑菇野菜,随手捕来的野兔山鸡,用来款待客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收了他很厚的一份酬劳,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今日杨帆要走,全家人都送出门来。 “大兄弟,这只熏兔儿,你揣着路上吃。” 女主人是个布裙荆钗,脸圆身壮的村妇,她把一只包裹好的熏免硬塞到杨帆手里,杨帆推辞不过,便接了放进马包,向他们拱一拱手,牵着马缰向山下走去。 那憨厚的老农嘴唇嚅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客套话来,只是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膝下那只大黄狗则汪汪地叫了两声。 一片葱葱郁郁中,夹着一条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尺余宽小径,两旁树丛繁密,一些不知名的红的黄的豆一般大的果实,缀满一树灌木,也不晓得是些什么果实。 远山苍翠,回首望去,那山居小屋已掩映在一片苍翠间,只有隐隐露出一角屋檐,叫人看在眼里,便生起一种恬静的感觉。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无论是南洋的海,还是这王屋的山,都让他有一种安闲、自在的感觉,他喜欢这样宁静的生活,可是人生在世,很多时候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去选择他想要的生活,这一去,他依旧要投入一片腥风血雨当中。 忽然间,杨帆有些羡慕起太师父那洒脱自在的一生来。 杨帆没有直接奔着洛阳去,他先就近赶到一个市镇,卖了马,处置了一切可疑的东西,这才租了一头赶脚的骡子,赶回洛阳城。 杨帆回到修文坊时,刚刚过了正午,一进坊门,杨帆就察觉坊中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街上行人不多,但是神情都有那么一点怪异,就这不多的行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也是摇头叹气。 杨帆见状,疑窦顿起。 注:本案例取材于唐朝真实案例,不同之处是:真实案例中不是那个偷情的男人推搡而致妇人死亡,而是气那妇人心肠歹毒,愤而夺刀杀之。后来因为她的丈夫被误判,主动自首。 人性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在一种事情上他不符合你的道德观,不代表他在另一种事情上的道德观就不高。 市井中人,亦多义气之辈,马桥是个典型的市井儿,懒惰,好色,偷鸡摸狗,不求上进,但又是个极重情意的人,重亲情,重友情,有担当。 凡夫俗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比不了杰出的大人物,但是有些方面的品质,却并不逊色于他们,甚至更胜一筹。 一个浑身毛病的人,也有闪光点;一个被捧为圣人的人,也有缺点毛病。 这,就是人! 这,才是人! 这,就是人的魅力! 第九十六章 糊涂赴死桥哥儿 杨帆迟疑了一下,暗暗提起了小心。忽然,他看见苏坊正背着手,紧锁双眉从一条巷子里出来,便赶紧迎上去,打招呼道:“苏坊正!” 苏坊正看见他,便站住脚步,道:“哦,小帆回来啦!” 杨帆道:“是,出去转悠了几天,没找到啥正经营生。坊正,这几天,咱扪坊里没出啥事吧?怎么瞧着大家伙儿都有些怪怪的。” “咱们坊……唉!” 苏坊正摇头叹气地道:“你呀,快去瞧瞧马桥吧,这孩子,这一回算是完了。 杨帆吃了一惊,道:“马桥怎么了?” 苏坊正摇头叹气地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若是等老夫说完,恐怕你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还是快去瞧瞧吧!” “哦!好!” 杨帆无暇多说,撒腿就往马家跑,苏坊正急忙唤住他道:“你往哪儿去!他在南市南门处行刑,要是在家里,还能有事么?” “行刑?” 杨帆更是大惊,赶紧又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想:“行刑?这才几天功夫,马桥出了什么事?” 苏坊正抬头看看天,摇头叹了口气,低头看看地,摇头又叹了口气,跺脚道:“不成,非得驱驱邪不可。哎!那个谁,二火,你去弘首观把一浊道来”,…,哦!一浊道长做和尚了,你去城里找找,看看哪家的道长还在,请他来坊里做一场驱邪法事,快去!” 十字街头,聚拢的看热闹的人比上一次看处决七个人犯时还要多,但是这一次要杀的却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叫马桥。 马桥如今已经是洛阳城里的名人了。 虽然他与商贾吴广德之妇通奸,又是他失手跌死这个妇人,但是官府并没有查到他,可是在刑场上他却站出来,光明磊落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救下了无辜含冤的吴广德,在唐人心中,很多人懒得非议他偷情的行为,却赞赏他仗义的举动。 所以今天围观的人更多,有人是为了看热闹,有人却是想亲眼瞧瞧这个人。 其实一些了解内情并熟谙律法的心中很是为马桥抱不平的。因为按照唐律,除了故意杀人之外,其他犯罪行为,如果没有被官府侦破而主动自首,可以免除其罪。然则知道这些门道的人,又有谁会为了一个市井儿得罪洛阳府、得罪刑部周兴呢? 洛阳府恼恨这桩几乎错杀无辜的案子让洛阳府得了一个办案不明的坏名声,丢了他们脸面,故而楞是把马桥办成了故意杀人的死罪。 而马桥根本不懂法律,压根不懂罪状上写成“愤而杀人”和“推倒致死”对他的判决竟有如此之大的区别他自首之初,就抱了必死的想法,又觉得鲍银银虽然狠毒,却不该死在自己手上,自己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因此对供状细节也不在意,竟然画了押。 江旭宁和老娘搀着马母,眼泪汪汪地看着刑台上的马桥。 马桥被五花大绑背后插着“斩”字牌,跪在刑台上。 马家的兄弟都来了,马桥父执一辈有兄弟六人,姑姑三人如今还在世的共有六位长辈,他同辈的堂兄弟、堂姐妹就更多了今天马家的人几乎全来了,占了刑场的一角,但是并没有抬棺材来。 因为武则天掌权之后,倡导复兴周礼,按照周礼,弃市而死的罪人要示众三天,方才允许家人收尸,前几天被处决的六名罪犯,就是曝尸三日,才允许家人收走的,马桥虽是自首,也不能破例。 今日监斩的人不是洛阳尉唐纵,上一次唐纵几乎错杀了吴广德,这是他一手经办的案子,因此颜面很是无光,这次当然不会跑来现眼,主持监斩的是洛阳府的另一位官员,推官瑚破。 马桥跪在台上,看着泣不成声的老娘,高声叫道:“娘,孩儿不孝,辜负阿娘的养育之恩了!” 说着,马桥“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 马桥直起腰来,泪染双颊,又对马家的兄弟们道:“各位兄弟,马桥去了,高堂老母,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俯身又是三记响头。 监斩官瑚破眉头微微一皱,探身抽出红签,往案前一掷,沉声道:“时辰已到,行刑!” 一个赤膊红衣,红巾包头的刽子手取过一碗水酒,对马桥道:“姓马的,你是条汉子。某心中佩服的很,今日是某家送你启程,请满饮这碗酒,开开心心上路去吧!” 这大汉一脸的横肉,语气竟是难得地柔和,马桥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多谢老兄,借你的手,这碗酒,我干了!” 刽子手哈哈一笑,道:“爽快!”把酒碗递到他嘴边,马桥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马桥平时在坊间与人打架斗殴,悍不畏死,除了怕鬼这一条,他素有马大胆之称,可今日真的死到临头,心中还是难免生怯,如今这一碗酒一气儿喝下去,头稍微有些晕眩,怯意倒是减轻了许多。 一碗酒喝得涓滴不剩,马桥喘息了一下,舔去唇边一滴酒水,又往母亲那边看了一眼,马母眼见儿子就要被砍头,心中一痛,顿时晕厥过去。 “壮士,上路了!”那刽子手大喝一声,便扬起了手中的鬼头刀! “住手!” 随着一声大喝,四下维持秩序的一名公人便哎哟一声摔扑在地,一道雪亮的刀光飞上刑台,“当”地一声磕开了刽子手的钢刀,一道人影随之扑进法场,一个箭步窜上刑台,劈手夺下鬼头刀,匹练般一闪,斩断了马桥背后缚索。 “走!” 那人青巾蒙面,大喝一声,扯起马桥就走,这时维持秩序的那名公人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气极败坏地去抽腰刀,大叫道:“有人劫法场!” 不想一把抓去,竟只抓到了刀鞘这才晓得被人一推的时候刀也被抽走了。 蒙面人掌中持刀,拉着马桥向一角猛冲过去。 “劫法场了!劫法场了!” 四下里围观的百姓大叫起来,既有些惊慌,又有些新奇的兴奋。 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想看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劫法场前边的人怕误伤了自己,又拼命地往后退,刑场登时乱作一团。 马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其中也不乏心眼灵活、机智聪明的,一瞧这场面,登时在法场周围乱窜起来,拼命给马桥制造更好的脱困机会。 这劫法场,在评书、戏剧里是经久不衰的必现场面,可是在现实中,一百年也遇不到一回,那些公人例行公事惯了,平素处决犯人顶多就是遇到哪家犯人家眷哭闹的太厉害了,哪天围观百姓太多,冲倒了法场四角绷着隔离绳索的木杆了一类的小事情,何曾见过劫法场?经验不足,一时间竟然反映不过来。 那蒙面人拉着马桥击退两个公人,往人群里一冲,上千号人混作一团,还上哪儿找去。二十多个负责维持法场秩序的公人提着刀到处乱窜四下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人群,哪里还分得出谁是人犯、谁是百姓。 马桥娘从晕迷中悠悠醒来,惨叫一声:“我的儿呀……” 江旭宁喜孜孜地叫道:“大娘,马桥让人救走了有人劫法场啦!” 江旭宁说着,心中便浮起一抹疑问:“奇怪救人的人会是谁?看那蒙面人背影,怎么那么像小帆?” ※※※※※※※※※※※※※※※※※※※※※※※※※ 蒙面人拉着马桥一路狂奔,甩脱追捕的公人之后,跑进嘉善坊,在坊间巷弄中一通拐绕,最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停下,回身看了马桥一眼,用一副中年人的沙哑嗓音道:“你家怕是回不去了,趁着城门还未封锁,速速出城避难去吧!” 马桥凝视着他道:“小帆?” 蒙面人眸中倏地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仓促之间,他只撕了一截袍子内襟蒙在脸上,头发、皮肤未做修饰,看着的确比中年人要年轻一些,但是马桥又何以如此肯定是他? 马桥肯定地道:“小帆,我知道是你!” 蒙面人眸中微现犹豫,随即一把扯去蒙面巾,露出他的相貌,果然是杨帆,杨帆一脸疑感地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马桥脸上也现出古怪的神气,说声道:“我认不出,我只是知道,必定是你!旁人谁会救我?呵呵……其实,那天晚上,在杨郎中府,黄麒麟被杀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一箭射杀花小钱,又跃回去,仆倒在地装晕。” 杨帆怔了怔,眸中便露出一丝温暖之意,他拍了拍马桥的肩膀,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陪你出城!” 人犯被劫了法场,这法场还就在天子脚下,在京城里立即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那监斩的栩推官气极败坏,一面命人回衙门禀报,一面命人通知九城,加强出入人员的盘查,自己则带了剩下的公人,气势汹汹地追着杨帆他们消失的方向而去。 杨帆丢了鬼头刀和蒙面巾,和马桥穿街过巷,只走小路,急匆匆赶到城门口,就见城门方向出入的行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许多人怨声载道地正在那里发着牢骚,马桥变色道:“不好!咱扪来不及出去了!” 这时候,又见大道上七八个公人提着刀跑向城门,当中一人正是今日的监斩官栩破,栩推官怒气冲冲地大叫道:“严加戒备!府衙已增派了人手,务必要抓到人犯,抓到那个劫法场的大胆狂徒!” “此处不成了,咱们走!” 杨帆拉着马桥,退回巷弄之中,又往别处逃去。 此时,白马寺的薛怀义领了一帮无赖和尚,正大摇大摆在走在路上,忽然瞧见许多公人衙差提刀捉棍,往未匆匆,不禁好奇地自语道:“这些衙狗子,忙甚么呢这是?” 第九十七章 普度众生薛大师 薛怀义话犹未了,就见一位身穿圆领大袖长袍,头戴文士巾子的中年人,陪了一位女眷在街头闲走,后边还跟着一个小厮和一个丫环。 薛怀义眼睛一亮,把手一指那中年人,向左右问道:“你们看,那厮可是侍御使范斌么?” 旁边一个小和尚探头探脑地瞧了两眼,说道:“师傅说的是,正是那姓范的。” 薛怀义道:“嘿!今日可教佛爷堵个正着!这厮时常在天后面前说我的坏话,前几天佛爷以无上佛法,感化了一浊老道入我佛门,又是这厮在天后面前叽叽歪歪,他娘的,给我狠狠揍他一顿,给佛爷我出口恶气!” “得令!” 那班假和尚都是些好勇斗狠的泼皮无赖,得了薛怀义吩咐,二话不说,撸胳膊挽袖子就向那位陪着娘子正在逛街的范御使冲去。 范御使正与夫人走着,冷不防几个横眉立目的和尚扑过来,摁住他就打,范御使一介书生,哪是这些拿打架当饭吃的无赖和尚对手,挣扎几下,反被打得更狠了,只好抱着头大声惨叫。 范家娘子惊慌失措,哭哭啼啼地拉扯他们道:“你们这些浑和尚怎地平白无故便打人,你们可知我丈夫是何人,他可是当朝的侍御使!” 和尚们打得兴高采烈,笑骂道:“滚你娘的,一个屁大的侍御使,拿来吓唬谁?老子打得就是他范御使,打!往死里打!” 薛怀义拧眉立目,双手插腰,站在范御使前面看着,威风八面,对于当众殴打一位朝廷官员毫不在乎。 他薛怀义就是个泼皮无赖出身,怕过谁来?不要说是区区一个侍御使,就算是当朝宰相又如何?前两个月他率兵征讨西突厥骨咄禄宰相李昭德就是他的部属,帅帐中两人一言不合,他冯小宝照样挥拳就打。 那李昭德强干有为,性情刚毅又兼身为宰相,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还不是惶惧求饶?何况今日这侍御使范斌,比起当朝宰相差了不只一个等级,只要不打死他,便是打得只剩一口气也不要紧。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叫道:“打,只管打,娘的敢告佛爷的黑状!” 杨帆与马桥一路跑,接连几次被街头走过的公差衙役察觉形迹可疑,要追上来查问,亏他二人腿脚灵便,东拐西绕的都摆脱了,此时刚刚赶到这条大街。 一群大和尚当街围殴一位士子,引得许多人围观,杨帆和马桥匆匆走过,往人群里瞧了一眼,登时认出这大和尚来杨帆一见计上心来脱口道:“桥哥儿,咱们有办法脱身了!” 知守观里一个师父,一个徒弟。 徒弟一脸委曲地说道:“师父,张员外家的祈福法事你拒绝了。” 师父闭目盘坐,念念有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尤掌柜家的开光、安位法事,你也拒绝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洪秀才家的文昌官运法事,你依旧拒绝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今儿修文坊的苏坊正请您上门办一场祛邪、清洁法事,你还是不答应,咱们观里那。米缸,可就剩个米底子了,明儿咱们吃什么呀?” “大道无形,生于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徒弟恼了,顿足道:“二叔,你倒是说话呀!” 老道张开眼睛,说道:“徒弟,去年春天咱们做的那两套八成新的道袍,为师已搁在三清座前了,你去取了,换些米面回来吧。” 徒弟愕然道:“二……”师父,那袍子是咱出门做法事时穿的呀,把它换了米面,以后怎么办?” 老道叹了口气,道:“徒弟,弘首观的一浊道友,已经被薛怀义抓去做和尚了,这个时候,为师怎好出门去做法事?万一碰上那薛怀义,你叫为师可怎生是好?” 徒弟嘟囔道:“信了佛便信佛呗,管饱就成。” “胡说!贫道自幼入道,信了一辈子的道,安能半途弃道从佛?” 老道凛然道:“去,先把袍子取去换些粮食回来,那薛怀义只是一时兴起,断然不会天天上街抓道士当和尚的,过些时日风声过去,为师再接些法事就是了。” “喔……” 小道童撅着嘴儿走进三清宝殿,片刻功夫,他就叫起来:“师父,师父,你说的那道袍在哪儿呢,没有啊!” 老道刚刚闭上眼睛,闻言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非得把东西挂在你脖子底下,你才看得见。” 老道起身走出去,到了三清宝殿,往那案上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嘴唇哆嗦起来。 徒弟说:“师父,你看,我没说谎吧?这香案上确实啥都没有。” 老道狠狠一跺脚,泫然欲泪地道:“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连出家人都偷!连出家人都偷,这是什么世道啊!” “咦?师父,这香炉后面好像有东西。啊,是两吊钱呢!” “真的么?” 师父一个箭步抢上去,就见香炉后面果真摞着两吊开元通宝,老道双手合什,向三清道尊揖了一礼,欣欣然道:“无上太乙天尊天无绝人之路啊……”.”” 范御使被薛怀义手下一群和尚拳打脚踢,生生打得晕厥过去,薛怀义这才冷冷一笑,傲然道:“想跟佛爷我过不去,佛爷就叫你过不去!哼!再不知好歹,佛爷见你一回打一回,走!” 说罢,领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和尚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范家娘子扑在丈夫身上,放声大哭起来,那小厮和小丫环年纪小不懂事,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也不知道赶紧回家叫人抬了主人去医治。 薛怀义晃着膀子刚刚走出几步,迎面就有两个小道士走来,脚下各穿一双芒脚,身上一袭八成新的青色道袍,头上挽个道士髻,看年纪都不太大,两人一边走,一边跟路人化着缘。 薛怀义见了把眼一瞪,喝道:“站住!” 两个小道士突然被一群大和尚拦住,不禁有些胆怯,那年少一些的小道童怯怯地问道:“各位大师,不知拦住我师兄弟二人,要做什么?” 薛怀义道:“你们两个,是哪座道观的道士?” 小道童胆怯地道:“小道云帆,这是我师兄云桥,我师兄弟二人是云游道人,云游天下传播教义。” “呸!不就是到处乞讨么说得好听!” 薛怀义不屑地道:“从今以后你们不用做道士啦,就拜入本大师座下做个和尚吧!来人呐,给他们剃度,换僧衣!” “不不不我们不做和尚,我师兄弟二人虔诚向道,我们要从一而终,我们要守身如玉……”” 两个小道士胡乱叫着,被几个大和尚摁倒在地上,一心“度人向善”的薛大师拿过剃刀,又当街来了一次感化异教徒的壮举,片刻功大,一地青丝随风飘扬,两颗光头锃锃发亮,两个小道童已然被剃成了光头。 “把道袍脱下来,换上,快把这僧袍换上!” “喝!你小子头发一剃更俊俏啊!听好了,我们都是大师座下弟子,是弘字辈。现如今师父座下有十六个亲传弟子,你,从今往后就是弘十七,你,从今往后就是弘十八。” “可……云桥是我师兄啊,我怎么排十七了?” “入我佛门,当然重新排行,你们道家的排行不作数!好了,跟着师父走!” 薛怀义志得意满,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一众徒弟晃着膀子跟在后面,那两个刚刚“皈依我佛”的小道士被他们裹挟在中间,一脸的愁眉苦脸。 薛怀义这些人刚刚离开不久,洛阳尉唐纵便提刀骑马,领着十几个公人从路上驰来,定睛一看迎面走来的竟是薛怀义,不由大吃一惊,连忙翻身下马,避到路旁,牵马垂首给他让路。 薛怀义心情正好,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满意地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 唐纵连忙道:“薛师,下官是洛阳尉唐纵。” “嗯,我瞧这满街都是你们洛阳府的公人,跑来跑去的,出什么事了?” 唐纵道:“回薛师,今日十字街头处斩人犯,不想竟有人劫法场,救走了那杀人凶手,下官正带人到处缉捕。” “喝!劫法场?真是个人物!行了,忙你的去吧!” 薛怀义挥挥手,唐纵就退回了一旁,十几个公人都按刀站定,欠身施礼,恭送薛怀义过去。和尚堆里,两个刚刚剃度的小和尚对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诡笑,就从唐纵面前大摇大摆地过去。 送走了薛怀义,唐纵继续前行,那位范御使的娘子一见公人,连忙拦住喊冤,唐纵听清是薛怀义打人,不禁面现难色。 范家娘子哭哭啼啼,只管讲诉丈夫的冤屈,待她说到薛怀义拦住两个小道士为他们剃度的时候,唐纵顿时目光一闪,喃喃自语道:“两个游方道人么……“.” 第九十八章 弘十七,小辩机 杨帆和马桥进了白马寺,成了两个小和尚。 一个法号弘十七,一个法号弘十八。 这个地方当真无比安全,哪怕洛阳城里闹个天翻地覆,有薛怀义这尊大菩萨镇在这儿,也不怕有哪个牛鬼蛇神敢登门闹事。 杨帆做了三天和尚,就发现了为什么自古以来有那么多的名女人,只要她愿意,有的是精壮俊俏的男子愿意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她却偏偏要跟和尚偷情的奥秘。 诸如梁元帝的徐妃,齐武成帝的皇后,乃至本朝的高阳公主…,,. 敢情这和尚不事生产,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精气肾水实在是充足得不得了,哪是世俗间男子比得了的。正如《水浒传》里潘巧云临死骂杨雄的一句话:“跟我师兄一晚,胜于跟你十年。” 潘、驴、邓、小、闲,惟有和尚家第一闲。 一日三餐,自有人好斋好食地供应,没有俗事烦恼,不为事业担忧。文官武将、士子文人、商贾豪绅,日日为前程利禄奔波,不知有多少事烦心,市井小民每日辛辛苦苦更加的疲劳,怎能与这和尚比清闲。 这和尚们一天无所事事,专心养锐,不仅身强力壮,而且精力充沛。再加上他们无妻无女需要供养,有的是空闲的时间,这精力之旺盛,可想而知。若这和尚不守清规,再吃酒肉,那更是火上浇油,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杨帆和马桥此刻就在吃肉、喝酒。 他们做坊丁,每日辛辛苦苦,不过挣些小钱养家糊口,入了这寺庙,自有大施主把那金银当成水一般地供奉进来,一帮和尚简直是富得放屁油裤裆,难怪薛怀义手下这帮大和尚总是惹是生非,实在是精力太旺盛,无处发泄了。 杨帆和马桥此刻正在白马寺后院里一个专门对寺内和尚们开放的庭院里啃着羊腿,喝着小酒。 杨帆剃了光头,但是没了头发,反而让人更专注于他的相貌,于是就更觉俏美了。他那副唇红齿白,俊俏可人的样子,听庙里的老和尚说,很有当年高阳公主的情人辩机和尚的风采。 弘六听了也说他的确俊俏,这等好卖相,不做知客僧可惜了,若让他做个知客僧,往白马寺里一站,就是一块活招牌,定可勾引得不少富家女子趋之若鹜地往庙里送香火钱。没准还能勾引个公主什么的,就真成辩机了。 杨帆一听他这馊主意顿时吓了一跳,他在南洋时就因容颜俊美,饱受莺莺燕燕之骚扰,哪肯再受这活罪,再说他这身份,能张扬于大庭广众面前么?杨帆赶紧以嘴拙不善言语为由推脱了。 与杨帆、马桥一起在吃肉喝酒的,还有一个瘦瘦巴巴、满脸皱纹的老和尚,那和尚吃一口肉,念一声“无上太乙天尊!”喝一口酒,道一句:“阿弥陀佛!”念叼得久了,听在杨帆和马桥耳中,仿佛是劝酒令儿一般。 这老和尚就是他们的十五师兄----曾经的弘首观观主,一浊道人。 杨帆笑嘻嘻地道:“十五师兄,你肉都吃了这么多了,就不要一个劲儿念叼三清道尊了吧,三位神仙忙得很,本来没看到你吃肉喝酒,你这样一叫,反而被他们瞧见了。” 一浊道长有些尴尬,便红着脸道:“他们每**我吃肉喝酒,不吃也是不行的。吃就吃了吧,其实,无论是佛是道,原本都是吃肉的,贫道这也不算真是破了戒律。” 马桥奇道:“哦?和尚道士,原本可以吃肉么?” 一浊道人说道:“正是,佛家戒吃‘荤…这个荤,可不是世俗中所说的鸡鸭鱼肉之荤,这些叫‘腥…佛家的‘荤…指的是气味熏人的菜,比如葱、蒜一类的东西,只要是三净肉,即‘我眼不见其杀者;不是被我所杀者;不是刻意为我而杀之者,那就可以吃。 出家人嘛,全靠信众施舍,信众施舍什么,便吃什么,哪有这般挑剔,直到梁武帝时,这位皇帝才提出不可吃肉,皇帝金口一开,自然莫不响应,僧人从那时起便开始吃素了,我道家于此并无明确记载,想来也是那时顺应皇帝旨意,这才改了规矩。” 不远处,球场上十几个和尚正在蹴鞠,杨帆睨了他们一眼,忽见一个和尚控制不稳,皮球脱离脚下,向这边飞来,便即笑道:“既然如此,大师只管吃个坦然,何必忐忑不安呢?哈哈,我去方便一下。” 杨帆从席上站起身来,僧袍一拂,脚下一双高齿木屐,飘然而去的那股子潇洒劲儿,确实有几分当年的风流玉人辩机和尚的风采。 “十七弟,把球踢过来!” 有个和尚见他正好走来,便没有跑过来捡球,而是向他喊了一声。 “好!” 杨帆答应一声,便向那球走去,这是一枚鞠球,这时的鞠球不是充气的,而是六块皮革缝成一个球,中间塞上毛发等轻软而有弹性的东西,最中间又加点重物,免得球过于轻盈,不好控制。 这些和尚们不守清规,喝酒吃肉,打架斗殴,唯独却有一样:不敢碰女人。因为薛怀义是当朝天后的男宠,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太后,他自己虽然肆无忌惮,无所不为,唯独不敢沾惹女人,惹得太后不悦。 他不敢碰女人,对手下人在这一点上要求便也极为严格,否则不是他沾惹的女人,只怕在武则天面前也解说不清。 如此一来,这些精力过盛、无聊之极的和尚在庙里无所事事,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不懂得念经,对此也毫无兴趣,于是,时下一些流行的玩意儿便成了他们的游戏,蹴鞠就是他们每天常做的一种游戏。 杨帆走到皮球边,并不俯身捡球,而是脚尖一挑,将那球儿挑飞过肩,一个“魁星踢斗”,便稳稳地停住了那球。杨帆双手拢住僧衣大袖,以双脚控球,展示起了球技,只见那球上下翻飞,脚尖、脚背、脚缘、膝盖、足踝…… 球儿在他双脚前流星一般滴溜溜乱转,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始终不曾落地,杨帆貌似只在踢球,眼角却在捎着薛怀义的动静,见薛怀义已然注意到他的举动,忽而极其潇洒地一跳,脚面一弹,“啪”地一声,那只皮球便飞回了场地之中,众和尚登时喝一声“彩!” “嗯?” 本来懒洋洋地斜卧榻上,看着弟子们踢球的薛怀义“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两眼放光。方才看见杨帆踮球的动作,他就开始注意了,再看到杨帆这干净俐落的一脚抽身,薛怀义就象发现了一座烁烁放光的金 当他坐起身来,看到施展出如此高妙球技的杨帆,脚上穿得居然不是皮靴,也不是芒鞋,而是一双只用两根细带子挂在脚趾上的高齿木屐,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能踢得如此一手好球,已经极为不易,脚下居然是一双高齿木屐,其难度更是可想而知,这小子竟有这般好功夫!这……这……佛爷可捡到宝了啦! 薛怀义心花怒放! 薛怀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级球迷。 老薛自己球踢得很臭,但这不妨碍他喜欢球。老薛非常喜欢蹴鞠,所以做了这白马寺主持之后,特意叫人建了一个球场,闲来无事,就坐在旁边,看一帮泼皮和尚踢球,有时还与其他贵人家的球队比赛。 只是这些泼皮和尚都是野路子,上不了台盘的货色,跟人家比赛为了赢,无所不用其极,结果把一个蹴鞠就变成了橄榄球比赛,那些贵人不敢与薛怀义争辩,只好忍气吞声。但是从那以后,渐渐就没人愿意与他比球了,老薛这位超级球迷只好自娱自乐。 如今,年底将近,皇家每年在上元节时都要举行蹴鞠、相扑、马球等运动项目的比赛,以庆祝节日。薛怀义一直有心参与,却也知道自己这些徒弟不争气,他平时与人较技,还可以耍赖撒泼,可是在皇家庆典上,又有哪支球队没个背景来历? 再说,天后在上边看着呢,也不好做得太无耻,因此这念想也就只是想想,压根就没指望过自己真能在皇室比赛中出人头地。可是如今竟在自己的徒弟中发现了一个超级球星,这可把薛怀义乐坏了。 “来来来,把他叫过来,他是洒家的亲传弟子吧?叫啥来着……” 薛怀义兴高采烈地指着杨帆叫道。 这时候,洛阳尉唐纵带着大批的公差巡捕,浩浩荡荡地闯进了白马寺。 唐纵对那两个所谓的云游道人产生了怀疑,但是事涉薛怀义,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先派人扮作香客,打探这两个人的消息。白马寺虽然香客如云,不禁出入,可是想到后院瞧那些和尚也不容易,他手下的公人费了挺大的劲儿,才看到了马桥一面。 马桥的模样已然画影图形,张贴于大街小巷,虽然他剃了光头,那公人如何认不出来,当下急急回报唐纵。 劫法场这桩案子,在洛京闹得风雨狼籍,事态相当严重,唐纵作为主抓刑事案件的主官,压力不可谓不重。他觉得,薛怀义也是受人蒙蔽,不可能包庇这等凶犯,到了地头儿,只消说明经过,薛怀义再跋扈,也没理由包庇这两个人。 所以,一俟手下送回确切消息,唐纵丝毫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就赶来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屁大点事儿 薛怀义身边的小沙弥知行赶去召呼杨帆,薛怀义摸着光头原地等着,满脸笑容。 知行赶过去拦到杨帆前面,把他截到薛怀义面前,薛怀义上下看看杨帆,越看越是满意,不禁哈哈笑道:“嗯!好,好功夫啊!这等神乎其神的球技,洒家还是头一回见到,你是……洒家第几个弟子?” 杨帆躬身道:“弟子十七。” “嗯,好,好好!” 薛怀义绕着杨帆转了两圈儿,越看越是喜欢,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下有了一个超级球星,他有了在皇室球赛中露脸的机会,更因为他的确是从心眼里喜欢蹴鞠,对蹴鞠高手自然就有些崇拜心理,因此看杨帆是越看越顺眼。 “弟子这蹴鞠之技,都是不登大雅这堂的玩意儿,方丈大师您过奖了!” “屁!什么叫不登大雅之堂?那些咿咿呀呀的诗呀词呀,要下苦功去练,练成了不过搏人一赏。这蹴鞠哪儿与之不同了?要说有用,都是既不当吃,也不当穿,与国与民屁用没有,都是闲得蛋疼时消闲解闷儿的玩意,徒弟不要自甘……嗯……” 薛怀义扭头看了小沙弥一眼,那小沙弥连忙欠身道:“菲薄!” 薛怀义粗声大气地道:“对,不要自甘废伯!为师要重用你!知行,你去,把咱白马寺首座的袈裟给扒下来,给……十七换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白马寺的首座了!” 知行小沙弥惊道:“方丈,十七师兄做咱们白马寺的首座,那三山大师怎么办?” 薛怀义挥手道:“把他降为西堂,各班首和尚,依次都降一位便是。” 知行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方丈之下,有四大班首,依次为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可怜这白马寺德高望重、佛法深厚的方丈三山大师,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先是因为武则天一道旨意,从方丈降为首座,如今因为薛怀义一句话,又从首座降成西堂了。 杨帆听了,却未露出喜悦神色,而是欠身长揖道:“方丈大师如此赏识,弟子感激不尽,只是……弟子不通佛法,实在不敢当此重任啊。” 薛怀义笑道:“屁的重任,有事你让三山去做就好,你只负责一样,打球!你替师傅好好打球,好好调教调教你这班师兄师弟,来日宫中再有蹴鞠赛事时,洒家也能一逞威风了。哈哈哈……” 薛怀义叉着腰,放声大笑起来。 杨帆嘴角微微掠过一丝笑意,旋即变成一脸悲苦,忽地泣伏于地,哽咽道:“师傅如此厚爱,弟子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可是……可是师父如此抬爱,弟子实在不敢欺瞒师傅,弟子别有一番隐情,不能抛头露面,这首座……实在是不敢当啊。” “嗯?” 薛怀义把牛眼一瞪,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哭个甚么,说!你有何苦衷,自有为师替你做主!走,到洒家的禅房里说!” 禅房内,薛怀义坐在禅床上,左手酒坛子,右手大海碗,等杨帆和马桥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时,那一坛子酒已经被他喝去大半。 “方丈,就是这样了,此事毕竟有违国法,弟子心虚胆怯,原本不敢说的,只是方丈对弟子推心置腹,弟子纵然一死又岂能稍有隐瞒?如今,弟子都说了,方丈您想,弟子有此罪业,怎敢位居首座,随侍于方丈左右?眼下……,唉!我们……还是去自首吧!” 杨帆一脸的情真意切,眸中还隐隐带着泪光,泪光柔弱,带着忧伤,旁边被他叫过来的马桥粗枝大叶的,本来还没明白杨帆的意思,一脸懵懂地站在那儿,被杨帆暗暗踩了一脚之后,登时也换上了一副彷徨无助的神情。 “呃~~~” 薛怀义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道:“洒家还道是多大的事情,就这么一点屁事儿?” “是啊,方丈!” “那没事了!” 薛怀义把大手一挥,大着舌头道:“你尽管按洒家的吩咐去做,我看哪个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寻你的麻烦!” 薛怀义刚说到这儿,知客僧就急匆匆闯了进来,惊慌地道:“方丈,方丈,大事不好,洛阳府来了大批公人,包围了咱白马寺,说是……说是要抓什么逃犯。” “什么?” 薛怀义一听勃然大怒,把酒坛子往地上狠狠一掼,摔得粉碎,酒水洒了一地。薛怀义袒胸露怀,赤着双足跳将起来,破口大骂道:“好大的狗胆!洒家去瞧瞧!” 薛怀义怒气冲冲挽起起袖子,把僧鞋一趿,对杨帆拍胸道:“洒家这个和尚,既不会念经,也不会学佛,什么都教不了你,就是能护得你周全,你在外边惹了祸,自有洒家给你兜着!念什么经,拜什么佛,洒家就是你们的佛,安心候着!” 杨帆向马桥使个眼色,一起拜了下去:“多谢方丈大师!” 薛怀义放声大笑,把衣袖一拂,大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唐纵带着人先围了白马寺后院僧舍,访止两个人犯逃逸,这才让知客僧向薛怀义通禀一声,想着进去向他说明情况,带了人犯就走。 他正站在后院僧舍门口等着,忽见一个健硕魁梧的大和尚,袒着胸怀,健步如飞地冲出来,后面追着知客僧和一堆弟子,定睛一瞧,正是薛怀义,赶紧整理整理衣冠,刚刚作下揖去,薛怀义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薛怀义瞪着一双眼睛,大喝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围洒家的白马寺!” 唐纵赶紧道:“薛师息怒,薛师请听下官解释,这件事……” “呸!” 薛怀义一口唾沫星子喷了唐纵满脸,怒不可遏地道:“带着你的人马上给我滚!你还不配跟佛爷说话,叫洛阳府尹吕哲来见洒家!” 薛怀义说完,把唐纵狠狠一搡,厉声喝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打将出去!” 薛怀义手下一班弟子拎着哨棒唿哨一声就扑了上来。那些巡捕公差徒有刀具在腰,哪敢与这些和尚动手,薛怀义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呢。 唐纵躲闪不及,也挨了两棒,心中恚怒之极,可他除非不想活了,岂敢拔刀反抗,只得强忍怒气向后退去几步退出去,脸色已一片铁青,他实未想到,薛怀义竟然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打,统统给我打将出去!” 薛怀义立在台阶上,放声笑骂:“真是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谁他娘的敢把洒家的白马寺当成他家后花园,洒家就把他葬在这后花园,呸!一群衙狗子!”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醉※枕※江※山※吧※ 唐纵狼狈地逃回衙门还没来得及向府尹吕哲诉苦,白马寺方丈、左武卫大将军、梁国公薛怀义的一张名刺就投到了洛阳府,洛阳府尹吕哲立刻丢下案头一切事务,快马加鞭赶到白马寺拜谒薛怀义。 不过两柱香的时间,被薛怀义骂了个狗血喷头的吕府尹就仓惶地离开了白马寺,回到府衙之后马上唤来唐纵吩咐他立刻撤去九城张贴的画影图形,追回发放各州县的海捕文书,放弃对马桥和秘劫法场的神秘人的追查销去一切案底。 唐纵大惊道:“府尹,这样一件泼天的案子,就这么算了?” 吕哲沉着脸色道:“本官如此吩咐,你照做便是,何须多问?” 唐纵急道:“大人,劫法场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居然都叫咱们给碰上了朝野间风闻此事的人太多啦。如果就此偃旗熄鼓,那咱们……” 吕哲冷笑道:“那又如何?谁会过问此事呢?是自顾不暇的刑部张尚书,还是老谋深算的秋官周侍郎?哼!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若有一点差迟,本官唯你是问!” 唐纵压了压心头火气,愤愤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吕哲唤住他,声色俱厉地道:“唐少府,此案撤销,必须撤得干干净净,如果你心有不甘,暗中再做什么手脚……,嘿!本官可以不在乎,可是白马寺那一位,却是有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主儿,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唐纵在此案上丢了脸面,确实有些不甘心,原还想利用自己的职权阳奉阴违,暗中调查一番,听了吕哲这般嘱咐,心头也是凛凛生惧,再次答应一声,那胸中不忿,已是淡了几分。 唐纵离去,依照吕府尹的吩咐,派人去撤了遍贴全城的通缉告示,销了府衙存档的案底,又叫人立即追回发付各州县的海捕文书。然后又派了几个讼棍油吏,分别去了吴广德家里和鲍银银娘家。 吴广德险些丧命,是马桥自首才得以逃生,对马桥已是恨不起来。又知道事情原委竟是自己娘子蛇蝎心肠,偷情不算,还想杀了他,与人长相厮守,反倒是她的情夫为自己鸣不平,他除了虚惊一场,不过替他除去一个蛇蝎娘子而已,哪里会追究。 而鲍家因为马桥自首,真相大白,一时声名狼藉,已是羞惭不已,再被那些讼棍和油滑的老吏一通分说,也是再也生不起追究的念头,这桩惊天大案,竟是从此无人再提了,仿佛它压根就不曾发生过一样。 第一百章 衣锦还乡 白马寺后院的塔林中,幽谧安静。 马桥对杨帆兴奋地道:“小帆,你真是神了,竟然想得到要借助薛和尚的权势帮我脱困,嘿!洛阳府竟然销了案,这下咱们就安全了,莫非从你偷道袍准备混进白马寺的时候就已有了这个想法?” 杨帆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活神仙,哪能算得那么远?很多时候,都是先走一步,眼前豁然开朗,这才发现还可以再多走一步。当时,我只是为了脱身,想起这位薛大和尚喜欢度化道士罢了。” 杨帆倚着舍利塔的基座坐下来,说道:“到了庙里以后,我发现这位方丈大师特别喜欢蹴鞠,又听说宫里头年年要举行球赛,想到咱们这位方丈一向喜欢争强好胜,这才想到,或可展示一下蹴鞠的本领,得到他的器重。” 马桥也在他旁边坐下来,听他说着,杨帆道:“这位方丈大师,就连当朝天后武家的子侄,见了他都毕恭毕敬不敢得罪,你的案子,在民间,那算是惊天动地了,可是在朝廷上,哪个大人物会放在眼里?有这位大和尚出头,咱们定可化险为夷的,果然……” 杨帆说到这里,微微地笑了。 自从到了白马寺,他所想到的,何止是借助薛怀义的权势为马桥脱罪,同时他还想到了察探仇人下落的办法。 最初,他把第一个目标放在苗神客身上,结果一番打听,这苗神客诡奇地消失了,下落只有宫里的那个上官婉儿才知道,于是退而求其次,先对丘神绩下手。刺杀丘神绩失败后,他本以为要蜇伏一段时间再找机会,谁知柳暗花明,又有了查找苗神客下落的机会。 或许撺掇薛怀义带着他进宫参赛,就有机会见到那个上官婉儿,虽然在皇宫大内,想要接触这位天后面前的红人,可想而知会有诸多困难,但是至少有了一线希望。而这个打算,他当然不便告诉马桥。 马桥感动地道:“小帆,若不是你闯法场救我,我已经被处死了,如今又多亏得你,不然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个藏头露尾的逃犯,这份大恩大德,我……” 杨帆打断他的话道:“我不当你是兄弟,就不会为了你这么做!既然当你是自己兄弟,又何必说这种外道的话?当日在杨郎中府上,你还不是一样,明明看到了我的举动,依旧为我竭力遮掩么?” 马桥道:“这两件事的难易,岂能相提并论。说到此事,我就更加不安了,你潜伏在修文坊,本来是身负血海深仇,如果因为救我暴露了你的身分,耽误了你的大事……” 杨帆肃然道:“桥哥儿,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仇,我当然不会忘!不过,就算明知会暴露,我还是会救你!就算因此一辈子都报不了仇,我也依然要救你!如果我为了给死者报仇,而放弃活着的亲人和朋友,那是何等的愚不可及?如果为死者复仇和为生者谋生路,两者只能选择其一,放弃其一,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复仇,也要保住活着的亲人和朋友。” 他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南方,感慨地道:“仇是我的责任,但是不该因为仇恨而把我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的工具,这是我的太师父说的。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英雄,小时候,我最遗憾的就是他没有亲口指点过我武功。 那时候,我在海边练功,他在海边钓鱼,他对我说的最多的,是做人的道理。可那时候,我之所以愿意跟他说那么多话,听他说那么多话,其实只是想讨他开心,说不定他就肯亲自指点指点我的武功。 可惜,他一直就只是跟我聊天,说些我其实不大爱听的话。等我渐渐长大,我才发觉,他老人家教给我的东西,远比教我几招拳脚更有用。是他,让我没有变成一个愤世嫉俗、六亲不认、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的人。” 马桥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目光向南方望去,敬仰地道:“那位老人家住在南海么?” 杨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以前,他是住在南海,现在……” 杨帆仰起头,看着南面天空中那几抹悠悠飘动的云彩,轻轻地道:“他住在天上!” ※※※※※※※※※※※※※※※※※※※※※※※※※※※ 次日一早,杨帆和马桥回了一趟修文坊。 这一次回来可非同一般,随侍在杨帆左右的有八个大和尚,个个膀大腰圆,手提禅杖。 薛怀义倒不是担心还有人敢找杨帆的麻烦,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心目中的球星撑场面,所谓衣锦还乡嘛,薛怀义本是市井间一个卖药的,虽说这几年攀上了武则天,结交了许多权贵,见了些世面,可根子上的东西并没有变。 杨帆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白马寺首座大师。 杨帆内着五条衣,再着七条衣,七条衣外又穿了大衣,也就是伽服。 僧人的大衣分为三品,三品各分三种,杨帆是白马寺首座,穿的是上品中第一等伽服,二十五条、一百二十七隔,外披孔雀羽和真丝织就面料的大红袈裟,金钩玉环,宝相庄严,八面威风。 马桥陪在他身边,穿的却只是普通的灰青色僧衣。马桥担心老娘牵挂他会急出病来,所以归心似箭,杨帆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脚下匆匆,走得非常快。 杨帆和马桥正往前走着,迎面一辆牛车缓缓驰来,街道很宽阔,那辆牛车的帷幔遮得又严密,所以二个人对这辆牛车全未注意。 这牛车是自魏晋以来,门阀士族最喜欢乘坐的车驾。除非是出远门或者赶急路,他们必乘牛车,因为牛车缓慢而平稳,车厢宽敞高大,可以任意坐卧,更适合养尊处优、肆意游荡的士族大姓子弟出门。 这种风气此时依旧流行于士族豪门,要一直到隋唐五代结束,宋朝兴起时,才会渐渐消失。迎面而来的这辆牛车是一辆油幢车,长方形车厢,上有立棚,后开车门,垂遮帷帘。棚前和两侧开有棂格窗,拱形的棚顶,前后各有一个长檐。 车上垂着帷幔。绣以梅花图案,四边垂缀丝穗,极为华丽。御车人扶辕步行,悠闲自在。 一位三旬上下的白衣公子端坐车中假寐,旁边坐着青衣俏婢天爱奴,挑起帘儿轻轻看着街头景象。 她知道已经到了修文坊,看着街头景物,不禁又想起了杨帆,那个家伙,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为了替他的朋友解围,自己赠他的金珠玉宝,全被他挥霍一空,想必这家伙如今还是没有娶到一位可心如意的小娘子吧? 想起同杨帆相处的那些时日,想到这个有点儿蔫坏,但是有贼心没贼胆,其实绝无奸恶行为,对亲人朋友又特别热心义气的俊俏少年郎,天爱奴的唇边不禁轻轻绽起一抹动人的笑容。 但是这笑,马上就凝固在她嘴边了,因为她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位红衣和尚。 这和尚,身着八宝吉祥宝莲纹妆花缎的大红袈裟,上边布满法螺、法轮、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袈裟上缀如意钩,紧紧悬挂祖玉环,和尚手中持着一串古檀木佛珠,身边伴着一个灰袍弟子,后面八个僧人紧紧相随,排场极大。 如此排场,本该是一位年高德昭的有道高僧,可是一瞧他模样,光头锃亮,秀眉亮眼,鼻梁挺直,唇形清晰,秀气得如同一个女孩子,这就够叫人吃惊得了,再仔细看,这个和尚竟然就是她刚刚才想到的那个有些痞气、很讲义气、看似无赖,却无邪行的坊丁杨帆。 “噫!” 天爱奴娇躯一震,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闭目假寐的白衣公子张开眼睛,瞟了她一眼。 天爱奴赶紧放下窗帘,白衣公子道:“阿奴,你近来的性子,可是大大不如从前沉稳了。” “是,婢子……”天爱奴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白衣公子目光微微一闪,问道:“怎么了?” 天爱奴微微垂了头道:“婢子……又看到他了。” “他?” 白衣公子稍稍有些疑惑,但天爱奴的生活非常简单,结识的外人着实有限,公子脑中只稍稍一转,便恍然道:“救过你的那个人?看到他,何须大惊小怪?” 天爱奴微微露出苦笑,道:“他……现在做和尚打扮。” “哦?” “哪怕是个小和尚,婢子都不会奇怪,可是几天不见,他不但做了和尚,而且看那架势,在寺庙里的品级着实不低,旁的僧人念一辈子经,怕也到不了他这个位置。不是婢子想要大惊小怪,是他……实在令人不能不觉奇怪。” 一向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白衣公子也不禁起了好奇心,和尚升职,实在比官场上升官还难,一个前两天还是坊丁的小子,突然做了和尚,而且能让阿奴为之动容,想必这地位真的不低…… 白衣公子也忍不住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这一看就有些发怔。 “公子?” “查查他,到底怎么回事。” “喏!” 天爱奴很奇怪一向心无旁骛、目高于顶的公子会对杨帆感兴趣,不过,能有机会再接近他,或者了解一些他的消息,天爱奴由衷地感到开心,所以她很自然地忽略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第一百零一章 马母教子 原修文坊的两个坊丁,几天功夫,摇身一变成了威名赫赫的白马寺首座和执事僧,仅这一件事就足以在修文坊引起轰动了。而其中一个前两天还刚刚上了刑场,此事就更加充满了传奇色彩。 刚刚踏进修文坊的时候,两个人心中都有些忐忑,马桥的担心自不待言,杨帆倒不是怕官府公人突然闯出来锁人,而是担心事主闹上门来,终究不好面对。 然而,与此无关的普通百姓固然神色有些怪异,但是大多数熟识的人还是主动向他们打了招呼,而那位行脚商人吴广德虽然就住在坊里,却也没有出来闹事。 同平素交情深厚的街坊邻居们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就赶回马桥家里,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片刻功夫,面片儿和她娘也闻讯赶来了,面片儿娘安慰马母道:“老姐姐,儿子平安无事,你还哭个什么,该高兴才是!” 马母擦擦眼泪,便给了马桥一记耳光,骂道:“你这小畜牲,不听为娘教诲,偏不学好,与人勾搭,败坏门风,又闹出人命,若非义士搭救,早就葬送了这条性命。如今虽然留得一命,却遁入空门,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断了马家香火,是为大不孝,你这忤逆的不孝子,我真想生生打杀了你!” 说罢一扭身抄起笤帚,面片儿娘赶紧上前拦住,又是一通解劝。 马桥跪在地上不敢言语,杨帆上前道:“大娘不要担心,我二人入的是白马寺,不过是避避风头罢了。现如今白马寺主持是薛怀义,想必大娘也听说过这个和尚,不打紧的,等过些时日风声过去,桥哥儿想还俗就还俗,一句话的事儿。” 马母听了稍稍放了心事看看杨帆,的罕地道:“小帆呐你怎也跟他一块入了白马寺了?” 杨帆道:“当日我刚刚回到坊里,听说桥哥儿出事,就赶去南市,到了那里恰好碰到桥哥儿被一个蒙面义士所救,仗着腿脚灵便,我一直追着他们下去。那义士救桥哥儿脱困后就扬长而去了我就与桥哥儿一同躲藏,因为公人追得甚紧,便偷了道观两套袍服,谁知……” 马母叹道:“我这不孝子,还连累了你。” 杨帆道:“不妨的,不妨的,大娘你也看到了,外面那八个大和尚,都唯我之命是从哈哈,小帆如今威风的很!大娘,叫桥哥儿起来吧,他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已经知错了。” 面片儿娘也道:“是啊,老姐姐,你也别生气了。那鲍娘子我也是见过的,极风骚一个妇人桥儿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受得她勾引。 说起来,桥儿也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一俟察觉她心肠歹毒便即决绝。错手致死人命后,不肯让人替他冤死又主动自首,也算一个有担当的义气男儿!” 面片儿娘和杨帆规劝了好一阵,马母才气呼呼地对马桥道:“行了,你滚起来吧,若非你大娘拦着,又有小帆替你说话,今日断不饶你。” 说罢,马母拉住杨帆的手,道:“小帆呐,多亏了你,若非你机警,老身这个蠢儿子,必然被官府抓到,如今又能让官府销了案底,这都是你的功劳!如今桥儿连累了你跟着去做和尚,大娘真是过意不去。” 杨帆道:“大娘客气了,小侄与桥哥儿情同兄弟,他有危难,小侄怎能袖手。相信我若有事,桥哥儿也是一样的心思。” 马母转向马桥,把脸一唬,喝道:“过来!” 马桥乖乖走到母亲身边,马母点着他额头道:“从今以后,断不容你再惹事生非,尤其是这女人,决不许拈花惹草,再闹出一丁半点、的丑事来,否则,但教为娘听到,立即上吊去寻你爹,省得为你提心吊胆,在街邻面前还丢了脸面。” 这话说得可重了,马桥脸色一变,赶紧跪倒道:“娘,儿子不孝,断然不敢再惹娘亲生气了,阿娘勿恼,娘亲的嘱咐,儿子都记在心头,从此以后,儿子绝不再犯!” 马母脸色稍雯,又对他耳提面命地道:“小帆与你一向交好,为人品性也是极佳,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你要记在心里。咱马家人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为娘这番教诲,你可不要忘了。” 马桥重重一磕首,道:“阿娘放心,儿子全记住了。” 一旁,江旭宁望着杨帆,一脸新奇地道:“小帆,当日救走桥哥儿的,真是一位不知名的义士,不是你么?我瞧那人背影,可是与你极为相似。” 她这一问,马母和面片儿娘都向杨帆看来。杨帆微微一怔,打个哈哈道:“宁姊,你真会说笑话,小帆倒是有膀子力气,寻常的拳脚功夫也能比划几下,可是在众多公人刀下救人,我可没那本事。救人的,确是另有其人。” 马桥也知道杨帆的真正身份暴露不得,也帮腔道:“是!救我的,的确是一位蒙面义士,他看见小帆追来,还当是衙人公差,若非我喊住了他,只怕小帆就要挨他一刀了。” 马母和面片儿娘都自觉很熟悉杨帆,原就不信他这个一向跟在马桥屁股后面胡混的小兄弟居然深藏不露,有一身好武功,听了这话更是毫不怀疑,只道真是因为马桥不想连累无辜,圭动投案,感动了江湖游侠仗义出手。 马桥母子重逢,接下来就要在白马寺当一段时间的和尚,短时间内已不能回到坊中照顾母亲,再加上这些日子马母日夜牵挂着儿子,如今母子重逢,必然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又坐了一会儿,面片儿娘便带上女儿告辞。 杨帆也知机起身,说要回自己家里看看,瞧瞧有啥需要处理或者带走的东西,午饭时间再回来。 ※※※※※※※※※醉枕江山吧我爱龙菊菊※※※※※※※※※※※※※ 杨帆回到自己的小院,开了房门进去,看看这住了大半年的蜗居,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天爱奴走后,他的房间又迅速恢复了单身汉风格,被子麻花一般扭在床上,根本不叠,用过的大瓢还盛着半瓢水,就搁在几案上,墙角还有随意丢下的几块啃过的鸡骨头,除了那地板因为时日尚短,依旧保持着天爱奴擦洗出来的原木本色。 杨帆在地板上坐下来,抱着双膝静静地看着这似乎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一切,思索着今后的前程。 薛怀义此人身份极为特殊,大唐宰相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得罪他的也是寥寥无几,就连武后的两个侄儿武三恩、武承嗣都不敢。能成为薛怀头的心腹人,要进皇宫大内就不难。 这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无疑很有利,他已经打算在和尚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上好好地干一阵了。只是不知法场救人一事是否会传开,是否会被有心人与自己联系起来,从而猜测出更多的东西。马母和面片儿娘好糊弄,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如此容易被骗过。 如果一旦让人由此联想到杨郎中府上的血案,虽然有薛怀义这尊保护神,这事情也过于严重了些。尤其是,一旦叫他的敌人因此锁定他的身份或者对他产生怀疑,那么他隐身暗处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杨帆正静静地恩索着这些问题,忽然听到院中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杨帆心中一凛,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本来是盘坐于地,以肘支膝,以手托腮,静静沉恩的,这一动直如脱兔,快捷已极,一个箭步已闪到门边。 “啪!啪!啪!” 三记缓慢的掌声竟然从他身后响起,杨帆霍地转身,就见后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打开,天爱奴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双手击掌,似笑非笑地挪榆道:“六识聪敏,身手灵活,好一个坊丁呀!杨帆,你骗得人家好苦!” 杨帆微微一惊,随即欣喜地道:“阿奴,你怎么回来了?” 天爱奴哼了一声,板着俏脸道:“你别打岔!方才我在坊间问了问你的情形,心中便有些疑虑,如今一试,那个劫法场的所谓义士,恐怕就是你本人了吧?小坊丁,哼!好一个小、坊丁,你竟然骗我!” 杨帆忍不住笑了,道:“瞧你那副幽怨的样儿,我既没骗你的身子,又没骗你的心,只是没告诉你我会武功而已,何必这般模样?” 天爱奴脸蛋一红,皱了皱鼻子道:“你又说荤话,就不能正经点么?” 杨帆摊手道:“我倒想正经来着,就怕你更不开心,嫌我有眼无珠,看着一个绝色大美人儿就在眼前,居然毫不动心,简直就像一块木头。” “哼!” 天爱奴哼了一声,对他变相的赞美,说不出是该欢喜还是该反驳,只好岔开话题道:“你有这样的一身好本领,为何屈居此处做一个坊丁,暗中又做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呢?” 杨帆道:“武功者,小道也,不然我还能做甚么?难道去豪门里应征,做一个看家护院的武师不成?” 第一百零二章 请借阿奴一用 后世武侠小说泛滥,给了人们一种错觉,似声武术高手无所不能,可以凌驾干世间一切权力之上。高官贵人、公侯王爷,甚至皇帝,见了武林高手都毕恭毕敬、奉若神明。 但是实际上,武功一道的确是不上台盘的东西,即便是在文武并重的唐代,所重的也是征战沙场、挥指千军万马的武功,即将兵作战、统帅千军的能力,而不是匹夫之勇。 人们可以习武强身,但是不会把它捧到一个极高的位置。 在后来的唐代剑侠小说中,似空空儿、红线女、聂隐娘之流,武功被描写的已是登峰造极,达到传说中的剑侠境界,可是他们的身份依旧是大将军、节度使或者一方权贵的门下死士,鹰犬之流。 拥有一身超卓的武功,从古到今,都算不上什么晋身上位的有效途径。不过,不管什么技艺,但有一技之长,也不致干如此没落,要屈身做个小小坊丁。天爱奴知他必有所图,只是自家的秘密不能说与他知道,当然也不方便追问人家的秘密。 杨帆迎上去,欣然笑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心里丢不下我么?你可知道,你那日一走,坊间纷纷传说,我杨帆的小娘子跟别人私奔了,那段日子,人人都在议论我,处境苦不堪言呐!” 天爱奴脸蛋一红,说道:“那消息是我散播的,我还不是想着免得因为我来去过干神秘,叫人疑心你私藏罪犯,让你受我牵连么。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人家坏的可是自己的名声。” 杨帆作势一揖笑道:“阿奴高义,请受杨帆一拜。来来来,咱们坐下说话!” 杨帆把那床麻花似的被子丢开向天爱奴示集了一下,请她坐下。天爱奴没有在那床皱巴巴的床单上坐下,而是歪着头看着杨帆的光头,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做了和尚?” “和尚?” 杨帆看看身上,这才醒起自己的和尚身份,连忙合什一礼,对天爱奴肃然道:“阿奴只要答应嫁给贫僧,老衲马上还俗。” 天爱奴“噗哧”一笑随即把笑脸一板说道:“你再不正经说话我就走了。” 杨帆硬拉着她在榻上坐下,说道:“算啦,别装样儿啦,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谁不知道谁呀,不满足你的好奇心你肯走才怪,坐下我说就走了。” 天爱奴一脸无奈,以前压根没有一个人敢跟她嘻皮笑脸,油嘴滑舌,如今可好,这个杨吧…,原乘是因为他装傻充愣那也就罢了。现在明知道他不是一个疯了心地想要讨老婆的光棍,还是油嘴滑舌占人便宜……。 天爱奴装作没听到他的前半句疯话,问道:“你说!” 天爱奴是做什么的,杨帆不知道,但杨帆知道她的立场一定是站在官府对立面的,再者他成为和尚的经历连官府都一清二楚,也没必要瞒她所以杨帆把他成为白马寺首座大师的原因告诉了天爱奴。 天爱奴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惊叹道:“真是匪夷所思也只有碰到这个天底下最不像和尚的和尚,你才能有这般古怪的境遇: 杨帆心中一动,忽道:“对了,我正有一件为难事,想找人帮忙,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来的正好。看见你,我才想到,这件事,真是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去做了。” 天爱奴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要干嘛?” 又溃淡淤淡淤淡淤淡淤又又又又又凑又熙淡淤淡淤淡淤淡 “阿娘,你回去吧,白马寺并不远,孩儿有空就回来看你,大娘“小宁,各位乡亲,你们都回去吧!” 天近黄昏了,再不走就要赶上宵禁,来不及回白马丰,此时街上行人已日渐稀落。 杨帆和马桥向马母、江母等人告辞,临行之际,平素比较友好的坊邻都乘相送。经过一整天的时间,大家渐渐适应了这件事情,关干马桥曾经是“杀人凶手”的事,大家的反应已经不再那么激烈。 毕竟,连官府都装聋作哑了,他们理会这些作甚。 杨帆和马桥刚要走,一个蒙面人突然掠现在坊门的门楼之上,高高在上,负手看着他们。这人穿一件葛黄色圆领衫,头戴一顶丝网巾,横插一根紫檀木的簪子,未戴幞头,面上蒙了一条洁白的丝帕。 正送杨帆和马桥离开的众百姓顿时惊呼起来,杨帆和马桥背对着坊门,一时有些不知所谓,转身一看,却不禁又惊又喜,二人急忙趋前三步,翻身拜倒,马桥惊喜地芍道:“这位可就是恩公么?” 坊门上那人哈哈一笑,朗声道:“某那一日路经南市,见你是一条汉子,酒后乘兴,顺手救你出来,却未送你出城~酒醒之后必心中颇为不安,今日前来,本是想探问一下你的下落,既然你已平安无事,某家便放心了!” 杨帆大声道:“壮士那一日干法场之上仗义搭救我家兄弟,在下感激不尽。今日能够再见壮士,心中甚是欢喜,我二人愿备水酒,以谢恩公,还请恩公让我二人一偿所愿。” 马母也惊讶地道:“坊门上这一位游侠儿,就是救了我儿的那位壮士吗,哎呀!多谢壮士!” 马母赶紧上前拜倒称谢,坊门上的那位壮士似乎不愿受老人一拜,微微一侧身,避了这一礼,说道:“尔等无事便好,某纵横天下,快意恩仇,伸手救你,只为乘我心意,何须一个谢字,告辞了!” 语落,这人肩头一摇,大鸟般纵掠而去,待众人抢出坊门,早已不见了这人的身影。坊中百姓见这位奇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氟那功夫便不见了身影,免不了啧啧称奇,又是一番议论,恐怕不到明天早晨,无数版本的游侠故事又要新鲜出笼了。 杨帆此举,是对自己法场救下马桥,容易被有心人联弄起来,从而把他列为怀疑对象的的一个补救措施。苗神客现在何处他不知道,丘神绩在孟津,他却是知道的。 他上一次赶去孟津时,丘神绩早已有备,显然是杨明笙和蔡东成的死使他提高了警觉。 虽然丘神绩武功很高,又身在军营,承必会如临大敌地把他这个刺客当回事儿,可是丘神绩必定对当初发生在杨明笙府上的一切是有所了解的。当然,丘神绩可以派人了解杨明笙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不可能派人留在修文坊,关心这个坊接下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马桥法场被救的事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城里发生了一起劫法场的事,也未必就会和杨明笙府上的事产生联系,此前他甚至都未必知道自己这个坊丁曾经在杨府当过值了饶是如此,终究是个隐患,让这个“义士“明明白白地站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这才万无一失。 天爱奴仗着身形奇快,闪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无人之处,摘下蒙面丝巾,叹息道:“唉!自打认识这个小贼,本姑娘是越混越回去了,如今竟连装神弄鬼的骗子都要做!”天爱奴摇摇头,便往千金公主府,去见自家公子了。 天爱奴见了白衣公子,便把杨帆做和尚的前因后果向他叙说了一遍,白衣公子奇道:“此人有一身武功?” 天爱奴道:“是!婢子心中好奇,特意相试,此人确有一身武功:” “唔……。” 白衣公子以手虚抚琴弦,沉吟有顷,又问道:“比你如何?” 天爱奴摇摇头道:“婢子只是试出他会武功,并不曾见他出手,更不曾与他较量,此人功夫深浅,着实不知。” “嗯!”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白衣公子系出名门,势大财雄,正所谓“穷文富武。”他若肯用心习武,无论是寻访名师,还是幼年习武时所需的各和滋养身体、强壮筋骨的名贵药材俱都随手可得,今日武功必然高明之极。 可是像他这和名门公子,只需一句话,武功高他十倍的人,要他三更死,也活不到五更,又何必吃那和苦头。故而,他虽也自幼习练武艺,只求强身健体罢了,眼下的武功不及天爱奴的十分之一。 武功之道,他不接长,也不重视。 他思索片廖,说道:“白马寺首座,呵呵,看来冯小宝那个市井匹夫,很看重此人呐!” 天爱奴想起杨帆这番古怪的遭遇,尤其是他那颗锃亮的光头,就不禁想笑,她嘴角抽了抽,应道:“是!” 白衣公子轻轻吸了口气,说道:“此人,以后你多注意一下。说不定,会有用处!” 天爱奴暗自一怔,心道:“公子所谋,干系重大,一旦失败,轻则杀身,重则亡族。我受公子活命之恩,自当为公子舍死忘生,可是何必牵连那叮,家伙进来。”一念及此,便心生悔意,悔不该对公子直言不讳。 白衣公子却不知她心中转动的念头,阿奴是他收留、看着长大的,自幼便对他的命令从无一丝违拗,他可猜不到天爱奴为了不忍心拉杨帆下水,心中已经起了维护的念头,白衣公子只当她已记下,吩咐已毕,心绪便飘到了别处。 第一百零三章 找外援! 次日上午,白马寺后院的蹴鞠场上。 “十七呀,你看怎么样?咱们这些人马,能在上元球赛时夺个魁首吗?” 薛怀义穿着中衣,头上束了一条红色的抹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满脸希冀地向杨帆问道。 薛怀义当年是在街头耍枪棒卖跌打药的,身体极为健壮,近年来虽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不过因为要服侍武后,他很注意身体的锻炼,功夫并没搁下,他那些花哨的武功虽然真正用来搏斗杀人时只算一般,但是用来锻炼身体还是不错的,所以他的体魄依旧极为健壮。 饶是如此,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跑,他也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更不要说他的那些所谓徒弟,这些人吃喝嫖赌,无有不为,若说打架,的确是一帮行家里手,可那主要是因为他们心狠手辣,如今更是倚仗薛怀义的权势,无人敢予反抗。 他们的体魄并不强壮,好一些的也是只有出拳打人的那一下爆发力,没有长劲儿,此刻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在蹴鞠场上装死狗,已经动弹不得了。 杨帆听了薛怀义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薛怀义道:“洒家当然不是说现在,是说经你调教之后,可有机会么?” 杨帆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方丈,如今距上元节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把他们教出来,太难了。” 薛怀义扭头看看那些死狗似的躺在地上。伸着舌头直喘的废物,也觉得一举夺魁有些难为了杨帆,便降低了要求,问道:“那……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教,可能在上元球赛时,夺得三甲?嗯……,哪怕屈居其末也成。”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难!众位师兄弟的蹴鞠之术,只是一些花哨的功夫,站在原地踢个花样儿还成。蹴鞠比赛的话……,难!”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蹴鞠比赛的规则杨帆一听就懂,一旦知道了这种比赛的具体方式和要求,再看到这班和尚的球技水平,他就能大概估摸出胜算几何。 虽然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蹴鞠高手到底怎么样,别家球队的本领如何,可他当日冒充西域来者时,曾经见过楚狂歌等人闲瑕时在巷中踢球。以楚狂歌等人的球技与眼前这班和尚相比,胜出了不止一筹,由此及彼,杨帆的猜测并不算离谱。 薛怀义瞪起眼道:“不能吧!虽说他们的球技不是极好。可是洒家与那些王侯家的球队比赛时,他们也是胜多败少啊!” 杨帆干笑道:“方丈,弟子平时听师兄们闲聊,多少也知道一些,他们在腿上绑了铁护。袖子里藏了石灰,这还不算,撩阴腿、下绊子,无所不用其极,这才赢了人家的,到了太后面前。这些手段怎么能拿出来?” 这些话若是旁人对薛怀义说,老薛立马就得瞪起眼睛挥拳理论,可是自己人在家里说,又是他极器重和崇拜的白马寺首座,老薛便不觉反感了,他的老脸一红,懊恼地拍拍脑门道:“奶奶的,如此说来,今年咱老薛依旧不能在宫中露脸了。” 杨帆心道:“你不进宫,我如何进宫?我还要找那上官婉儿迫问苗神客下落呢,说不定让那丘神绩毫无戒心地被我接近也要着落在你身上,这球赛若比不得,恐怕我这位首座也就没机会陪你进去了。毕竟你平素进宫是侍候那个女人去了,怎么可能带我同行。” 这样一想,对他的事杨帆就不能不上心了,他蹙着眉头思索良久,说道:“方丈,上元节时,宫里都有哪几项比赛,哪些人马比较厉害?” 薛怀义喜欢蹴鞠,虽然他自己踢得很臭,但是做为一个真正的球迷,这些讯息他却是一清二楚,当下如数家珍地对杨帆介绍起来:“能参加御前比赛的球队,这几年来一直就那么几支,其中一支是突厥人,一支是吐番人,他们通常只参加击鞠和相扑。 突厥人的击鞠,一直是咱大唐所不及的,所以他们一直拿魁首,至于第二,则是我大唐禁军组成的击鞠队和吐番击鞠队,双方势均力敌,这几年时而你第二,我第三,时而我第二,你第三,再无旁人可比。 至于吐番人,相扑之术也足以自傲,不过我大唐也有一支相扑强队,乃是出自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府养有击鞠手、蹴鞠手,还有相扑手,其中以相扑手最为厉害,公主府上不但有男相扑手,就是太平身边的十几个女相扑手,骁勇也远胜一般男儿。 在近几年的比赛中,基本上这相扑魁首,都是由太平公主府拿了,第二第三,则是禁军队、突厥队、吐番队轮流得到。说到咱们这蹴鞠么,哈哈,那就别无分号,独此一家了,蹴鞠,一向是由大内赛手获得的。” 杨帆眉头一皱,道:“大内赛手?禁军还是大内侍卫?” 薛怀义笑道:“当然不是禁军,大内侍卫是有一些,也不全是,还有一些是宫嫔、宫女、女官,皇室的公主,比如太平公主、上官待诏,这都是蹴鞠队里的人。” 杨帆听得发愣,追问道:“方丈,你是说,这班女流组成蹴鞠队,而且,还屡屡获胜,连男儿都比她不过?” 薛怀义道:“是啊,外面不知情的人常说,只因这支蹴鞠球队全是妇人,所以男人大多让着她们,嘿!那是他们不知底细,洒家见过她们踢球,这班妇人,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球儿踢得忒好,旁人确实不如啊!” 那时的蹴鞠,主要比得是技巧性,带有一定的竞争性,但是没有现代足球激烈,更不会像白马寺这班和尚一般,绑了铁绑腿,袖了石灰包,抄着板砖上阵,把蹴鞠比赛打得比橄榄球还惨烈。 要论技巧性,可就不分男女了。 这些宫娥、嫔妃、公主,没有一个是娇滴滴的跑上两步,便香汗涔涔娇喘吁吁的弱女子,就连那位身形窈窕,纤如弦月的上官婉儿,也是一名球场健将,跟这些女流比赛,太过格的冲撞又不能发生,蹴鞠技术又比不上她们,所以年年比赛,总是女队获胜。 我国足球之阴盛阳衰,实是自唐而始的优良传统也。 上官婉儿也会参加蹴鞠比赛? 杨帆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怦然心动。 那时的蹴鞠没有男队女队之分,你要比赛,就得忽略男女之别,用同样的比赛来争夺冠军,就如当时的马球比赛并不要求双方球员人数必须一致一样。如果是这样,那么杨帆只要率领白马寺队杀进决赛,就有机会接触上官婉儿。 否则,他空有劫持上官婉儿逼问苗神客下落之心,却连上官婉儿都不认识,须知那宫里头别的可能没有,最多的就是女人,万花丛中专挑一枝,谈何容易。皇宫大内更非容易潜入之地,如何下手? 听到这个消息的杨帆雄心顿起,异常振奋地对薛怀义道:“方丈大师不必沮丧,弟子必尽全力,务必要让咱白马寺也能打进决赛,甚而夺魁!只是……” 杨帆又看了一眼被他操练一天,瘫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师兄弟,对薛怀义道:“众位师兄中,只有弘一、弘六、弘九三位师兄球技尚可,其他师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弟子实在无能为力,弟子需要……再招几个新人进来才成!” …… 集贤坊,十字大街,路旁生着几棵枝干虬结的大槐树,几个袒胸露腹的汉子懒洋洋的坐着,最里边面朝大街方向,倚树坐着一条卧虎般的大汉。一双粗壮如常人大腿的臂膀上,“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阎罗王”的两条纹身十分醒目。 楚狂歌,集贤坊是楚狂歌的地盘,他的兄弟一向在这里揽生意。 在各坊的泼皮混混中,楚狂歌对手下要求最严。因为他力大无穷,一身功夫,当初投到他门下的兄弟很多,但是有些人受不了他的约束,有些人因为他太刻板,有些送上门的生意也不接,渐渐就散去了。 几年下来,依旧肯跟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很少,只有十多个人,可这十多个人却对他忠心耿耿,绝非其它坊里拥众百十号的大泼皮可比。那些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真要打起来,未必比得上这十几条心拧在一块儿的汉子,所以他依旧能占据着这集贤坊。 没有人发觉,跟着楚狂歌的人虽然不如其它坊里的混混风光,但是几年下来,楚狂歌手下的兄弟一个也没有死、一个也没有残,楚狂歌和他的兄弟,就像这十字大街上那几棵老槐树一样,始终立在那儿。 而其它坊里的泼皮头子,手下的喽罗们走马灯似的换,许多几年前风光无限的大混混如今都已不在,他们要么变成了阴沟里的一具尸体,要么变成一个残废,黯然退出江湖,成了挣扎在市井最底层的一个小民。 分寸,眼光。 楚狂歌屹立不倒的秘诀,就在于他清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心中自有一把尺子。这是他在千牛卫里从军多年练出来的本事,其他的泼皮头子在这一点上远不如他。 大道上走来了几个大和尚,楚狂歌只是乜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的好奇心不重,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关心。他是个泼皮,这些人是和尚,和尚与泼皮,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然而,这些和尚偏偏冲着他们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薛和尚的野望 十几个身着灰色、黑色、青色僧衣的和尚,代表着他们在寺庙里不同的身份和地位,而他们中间,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宝相庄严,气派非凡,那颗光头亮得真如… 嗯? 楚狂歌仔细看了看那位年轻得实在太过份的高僧,忽然愣住了。 这人……, 怎么依稀与那个锦衣小帽、俊俏可爱的少年杨帆如此相似? 楚狂歌看着他,嘴巴渐渐地张开,张大到足以塞下一颗鹅蛋进去。他旁边那些泼皮也都看呆了,好半天,其中一个泼皮才惊跳起来,失声嚷道:“小帆?怎么是你!你……你这是什么打扮,在唱大戏么?” “大胆!这是我白马寺首座,弘**师,谁敢无礼!” 一个和尚立即跳出来郑重声明杨帆的身份,几个泼皮听了更是惊愕。 杨帆嵇首笑道:“楚施主,各位施主,别来无恙啊?” 楚狂歌一脸惊讶地站起来,上下打量杨帆一番,慢慢露出一丝苦笑,道:“杨……**师,你如此出现,实在是有些出人意表。” 杨帆微笑道:“楚施主,这边请,贫僧有话说…。” 两个人走到了道路的另一边,大槐树下,一帮和尚和一帮泼皮不忿地互相看着在那运气,彼此间都有一种不服气的劲头儿。 须知这些和尚原本也是泼皮出身,两伙人往那一站,自然而然地就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同类气息,而同为混混天然就有一种竞争的敌意,所以双方只是“眉目传情”了一番,便彼此看不顺眼了。 道路另一侧,杨帆把自己的情况对楚狂歌简单地说了说。连马桥这死囚都被薛怀义一句话就给漂白了,他不怕楚狂歌挖出什么秘密来,楚狂歌也不可能挖掘出什么真正的秘密来。 更何况,他清楚,楚狂歌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一个在官场上待过的人尤其是受过重大挫折的人,不会有那种无聊的好奇心,以挖掘他人八卦、惹火烧身为乐。 他相信楚狂歌会答应他的要求,因为这件事对楚狂歌有百利而无一害。 更重要的是楚狂歌当年被赶出千牛卫,这些年来颠沛流离,胸中自有一股不平之气,就如当年流浪于广州都督府门前的他,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抓住。 即便只是改变他现有处境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让楚狂歌为自己所用。 所以,杨帆很坦然地看着楚狂歌等待他的答复。 楚狂歌直视着杨帆,道:“我这班兄弟去了之后,不是真的出家?” 杨帆叹了口气,把手一摆,指向那几个正斜着肩膀,抖着大腿,正跟楚狂歌的手下比谁更痞气、更无赖的几位大和尚,问道:“你瞧他们哪个像是出家人?剃去头发换上僧衣才好以白马寺的名义参赛,仅此而已。” 楚狂歌点了点头,又确认道:“每日三十文工钱,一旦真的进入决赛每人赏万钱?” 杨帆微笑道:“不只这些,如果能让薛师开心的话楚兄重返千牛……哦,如今已经改称奉宸卫了,楚兄就是重返奉哀卫,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狂歌身子一震,两眼蓦地张大,紧张地看着杨帆,颤声道:“当真?” 杨帆道:“这天底下,其实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的。对楚兄来说,百战沙场,戮敌无数,用命去拼,想要留在千牛卫,想要晋升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易事,但是对薛师来说,他要想让你重返千牛卫,甚至官复原职,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重点在于,他愿不愿意去做!” “好!我跟你走!” 楚狂歌的眼中放出了令人战栗的光芒,恍惚间,仿佛一层尘土从他身上簌簌而落,似乎一个被封在泥俑里的武士,挣脱了禁锢,正缓缓舒展他的身体,重新握紧他手中的枪。 他的腰杆儿挺直了,神情变得肃然起来,眉宇之间有一种勃勃的生气,他站在那儿,就仿佛一杆枪似的,这个混迹市井的军中骁将,因为杨帆的一句话,就脱胎换骨,依稀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风彩! ※※※※※※※※※※※※※※※※※※※※※ “方丈,弟子打算这样,咱们白马寺原来的诸位师兄,专习蹴鞠一项,弟子和十九师弟楚狂歌也加入其中,有弘一、弘六两位师兄,再加上弟子和十九师弟,或者不能夺个魁首,却也有一搏之力。让白马寺里原来的师兄弟们专习蹴鞠一项,不再分心他事,提高也能快一些。” “好好好!” 薛怀义从善如流,立即把弘一唤到面前,挺胸腆肚地道:“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众弟子一概不得离开白马寺,吃喝嫖赌统统不许再沾,时刻听你十七弟的安排,勤练蹴鞠,等到上元节的时候,好好给洒家露露脸!” 弘一赶紧答应。 弘十六一浊道长凑上来,愁眉苦脸地道:“方丈,弟子年纪大了,也要踢球么?” 薛怀义道:“你,负责捡球!” “哦……。” 见薛怀义吩咐完了,杨帆又道:“弟子么,则与十九师弟的这班兄弟们一起练习马球,不过这马……。” 薛怀义拍胸脯道:“没问题,某立即便去兵部,要它几十匹最好的战马过来,地方也有,就在咱白马寺后面那片空旷的地方习练便是!” 薛怀义说完,摸着光头满意地笑道:“哈哈,蹴鞠么,与一帮娘们比赛,赢了也难免有些胜之不武,若是能在击鞠上呈一呈威风,那才是爷们的本事!他奶奶的,洒家往年在上元节时,只能坐在那儿看别人威风,这一回,洒家在蹴鞠和击鞠上面都能露一脸啦!” 这货倒是个天生的乐观派,还没怎么样呢,他已经认准了自己的球队一定能够胜出了。 楚狂歌有心借助这位薛大师的力量重返禁军,忙迎合地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弟子们绝不会给方丈大师您丢脸的,这马还没运来,那弟子就与十七师兄一起先去练习蹴鞠了。” “好好好,你们去练,你们去练,好好练,某家能否在上元节上威风一回,可全指着你们了。” “嗯?等等!” 楚狂歌此刻也剃了光头,穿着一身箭袖改的短打僧服,实际上介于武服之间,在那之前,僧人的服装其实也是五花八门,没有一个统一,只是大唐立国之后,对官服依据等级做了颜色上的限制,而李唐皇室又重视佛儒道三教,所以对僧袍也做了规定,这才统一起来。 只是僧人都是宽袍大袖,短打衣衫穿着本来就少,又不在信徒面前穿着,朝廷也就没有给以规定,因此这适宜比赛用的短打僧服,其实就是根据武士短打袍服改的,所以虽然剃着光头,依旧威风凛凛。 薛怀义唤住楚狂歌,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瞧你如此强壮,可懂得相扑么?” 楚狂歌笑了笑,傲然道:“不瞒方丈,弟子当年在千牛卫时,一百二十名备身里边,相扑较技,屡屡夺冠!” 薛怀义的两只眼睛顿时亮起来,大声道:“好!好啊,哈哈哈,如此看来,在相扑上面,咱们也能与人争个高下了。” 楚狂歌躬身道:“愿为方丈效劳。” 薛怀义听杨帆说过楚狂歌的事,见他如此恭敬,便拍着他的肩膀道:“十九,你的事情,十七都跟洒家说过了口你放心,只要你给洒家争了脸面回来,洒家一定满足你的心愿,让你重返千牛卫!洒家是个粗人,却是言出必鉴的!” 楚狂歌听了心中激荡不已,立即抱拳道:“方丈放心,楚狂歌就是头拱地,也要给方丈您争回这个脸面!” 一激动,他行的却是一个军礼,薛怀义本来就不是个正经和尚,也不在乎,对他的表态大为满意,便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好好用功,一旦成了,洒家绝不食言!” 这场比赛,对薛怀义来说只是面子问题,他好出风头,尤其喜欢在武则天面前出风头,而对楚狂歌来说,却是关系一生前程的大事,岂敢怠慢。想到那相扑比赛高手如云,单凭自己一个,没个帮手,一旦败了,重返禁军的希望便成泡影。 楚狂歌便道:“方丈,弟子自然是不怕与人相扑较技的,只是这每支相扑队都有许多高手,弟子一人,若与人车轮战的话,只怕是孤掌难鸣,若有个帮手彼此照拂着些,胜算便可大增,不如请十七师兄与弟子一同参赛,如何?” “十七?” 薛怀义看看杨帆,把大嘴一撇,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你瞧他那单薄的身子,蹴鞠击鞠,全仗身手灵活,自然可以上场较量,这相扑没个好身板儿哪成,就他那副身子骨儿,不成不成!” 楚狂歌吃惊地道:“方丈竟然不知十七师兄跤法如神么?” “嗯?” 薛怀又诧然看向杨帆:“十七,你还会跤法?” 杨帆摸摸鼻子,很腼腆地微笑着,道:“略懂,略懂……。” 第一百零五章 杨首座立威 饶是楚狂歌再三替杨帆吹嘘,薛怀义犹自不信,他拉着杨帆来到球场中央,由于刚刚又踢了一场,弘九正躺在地上装死,舌头伸出老长,呼呼地喘着粗气。薛怀义踹了他一脚,喝道:“滚一边装死去,某与十七较量较量。” 薛怀义脱了僧袍,露出一身腱子肉,还别说,这薛怀义仪表堂堂,一身肌肉也十分健硕,尤其难得的是,如此健硕的男儿身子,却不似杨帆和楚狂歌肤色较黑。杨帆肤色呈小麦色,楚狂歌肤色呈古铜色,这薛怀义健硕之极的一副好身材,肤色竟是十分的白皙。 武后喜欢的男子,必须拥有三个条件,一是容颜俊美,二是皮肤白皙,三是没有口臭,薛怀义这三个条件全都符合。 薛怀义拉开架子,对杨恨道:“来,十七,让洒家领教领教你的功夫!” 杨帆素知这薛怀义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虽然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较量的,也不肯真与他比武,因此连连推辞道:“弟子万万不敢与师尊较量,请恕弟子不能从命。” 薛怀义再三要求,杨帆只是不允,薛怀义无奈,便对弘六道:“小六子,你来!” 薛怀义这众多弟子,其实大部分都是他当年在洛阳城里卖跌打药时结下的朋友,那时候彼此间都是称兄道弟,闲瑕时也曾较量过跤法,虽然当时弘六就不是薛怀义的对手,但是两人的实力相差不多,让他来比试一番,薛怀义自然可以看出杨帆的功夫深浅。 弘六见风头都被这个十七师弟抢了去,本就心中不服,一听薛怀义吩咐,立即宽了外衣,光着脊梁上前,对杨帆道:“十七弟,来,跟六哥比划比划。” 杨帆见状,便也扯开腰带,宽去外衣。 杨帆这边脱着衣裳,弘六便在场中吹嘘道:“某自幼追随洛阳相扑名师李半跌习练角抵之技,长大后又有幸得到长安第一跤手,绰号‘擎天柱,的金卓金师傅指点,如今这洛阳城里,角抵相朴比我高明的,屈指可数。” 众师兄弟可不给他面子,哈哈笑道:“六师兄既有这般本事,何不就替咱白马寺出头,参加上元相扑大赛,给师父争一个风光回来?” 弘六摆手道:“若能参加比赛,我岂会不去。可惜前几年与恭安坊的泼皮头子争斗,伤了我的一条腿,使不得长力,与十七小小较量一番还可以,如果上台与各方相扑高手比试,没得输了师父的颜面。” 四下里立即嘘声一片。 杨帆宽了外袍,学着弘六一样,也是赤着上膊脊梁,瞧他身子虽嫌稍瘦了一些,却也是条条块块,肌肉堆垒,看不出穿着衣服清秀得像个大姑娘的小十七,身材竟也十分有料。 弘六踢掉鞋子,赤足站在球场上,向他招手道:“十七弟,来!” 杨帆站定身子,抱拳道:“小弟恭请六师兄指教!” 弘六大喝一声,便如猛虎下山一般扑来。别看他方才说得大方,却想一下就摔倒杨帆,在众家兄弟面前露露脸,故而仗着身子比杨帆粗壮,强行突进。杨帆脚下一拧,似乎想要避免与他直接硬抗,可是动作却慢了一刹,弘六一个虎扑,探手已扣住他的腰带。 “哎!” 弘六一沾杨帆身子,便像抓到一个涂了油的瓶儿,手上一滑,根本没有抓住杨帆的腰带,反被杨帆这一晃,踉踉跄跄向前跌去,止不住身子,直接扑到了场地外面,若在正式的相扑比赛中,这已算是输了。 四下里嘘声大作,弘六脸红脖子粗地道:“这一下不算,是我自己不小心,十七弟只是闪了一闪,根本不曾与我较量,来来来,重新比过!” 杨帆轻轻一笑,扎稳脚步,张开双臂道:“六师兄,请!” “呀!” 急于扳回一局的弘六大踏步直取中宫,杨帆原本稳稳地立在那儿,眼看弘六离自己还有一步之遥,突然抢将上前,右手“啪”地一声扣住弘六小臂,左手探向弘六的交裆,矮身向里一撞,整个身子都撞进弘六怀里,肩膀往他胸腹前一顶,喝一声道:“起!” 杨帆一下子就把弘六整个儿托起来,呼呼地旋了几旋,大叫道:“诸位师兄弟,接住了!”脱手把弘六扔出一丈来远,四五个泼皮和尚一起抢上来接住,被弘六的身子带得倒退了五六步,这才稳住身子。 这一招叫‘鹁鸽旋”中原跤法、塞外游牧民族的跤法和后来日本相扑中的‘掬投法”与杨帆这一招也是大同小异,相扑本就是摔跤的一种,经过千百年摸索,各种跤法殊途同归,自然会有大体相似的招法出现。 弘六被杨帆这一摔,若是落在地上,怕是要跌个七荤八素,好半晌休想清醒过来了,饶是如此,他被几个师兄弟抱住,脑袋还是迷糊了半天才清醒过来,一清醒过来就见师兄弟们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老脸一红,挣扎下去道:“师兄我……我一向喜欢栽培新人,你们懂的……” 说着,就站立不稳,跟醉酒似的向侧前方跌去,这一回可没人扶他,弘六吹着法螺,一跤仆倒在地,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薛怀义见状欢喜不胜,眉飞色舞地道:“好!十七郎当真好跤法,这样的功夫,定可在宫中为洒家一展身手啦,哈哈哈…” ※※※※※※※※※※※※※※※※※※※※※※※※ “奇怪,方才那一下,弘六伸手抓你的腰带,我看得真真儿的,他的手明明扣住了你的腰带,怎么自己就放了手,然后一跤跌出去,你们两个不是作戏给方丈看吧?” 因为一班人已经累得不行,薛怀义虽然恨不得他们马上就操练起来,也只好叫他们歇息一下,用过午饭,下午再继续训练。众人刚刚散开,马桥就追着杨帆追问起来,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可是憋了很久。 杨帆笑道:“你瞧弘六那副脸色,恨不得一跤就把我摔个狗吃屎他肯配合我让他自己出丑?” 马桥挠头道:“说得也是,如果是我还能陪你演戏,弘六哪有这种好心,可他当时……” 杨帆道:“不叫你弄个明白,今儿中午我是别想好好歇一歇了你跟我来。 杨帆的上衣还没穿起来,就搭在手臂上,领着马桥进了塔林顺手把衣服挂在斜探出来的一根树枝上,摆开架势对马桥道:“来,你把手贴在我后腰上。” 马桥道:“贴在腰上?有何蹊跷?”一边说,一边依言把手贴在了杨帆的腰眼上。 “咦!” 马桥惊叫一声,见鬼似的瞪着杨帆,再看看自己弹开的手掌,惊奇地道:“你怎么弄的,这是戏法么?也没见你怎么动弹,我这手怎么好象一下就弹开了似的还有一点发麻呢。” 杨帆笑道:“这叫十八跌,是一门近身缠斗的功夫,抽身换影,乘势借力,引进落空,以巧制拙的功夫,不过它可不是一味的卸劲借力,消了对方的力道之后也要抓住对方旧力方去,新力未生的空当,发劲跌敌的。” 杨帆又给他演示了一回,这一回马桥看得清清楚楚杨帆的腰部在刹那之间也不知震动了几下,有一股柔韧中不乏刚劲的力道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手弹开,让他的手掌竟然微微有些发麻,这还是他不用力,只是把手贴在杨帆腰间,若是他的手也用了力道,被杨帆消解了他的力道再趁势反震,那劲道之大更是可想而知。 马桥活动着发麻的手腕,惊讶地道:“好厉害,你竟有这般神奇的功夫,方才你的腰间好像震动了十多下,腰力韧而有劲,根本抓你不得。” 杨帆笑道:“现在你明白他为什么会跌出去了吧?不过,我方才腰部震动可不止十几下,而是不多不少,一刹那间震动了四十八下,寸劲如**你沾身不得,嘿嘿!” “四十八下,一刹那间,震动四十八下……” 马桥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要学!小帆”啊不,首座大师,你收我当徒弟吧,我要随你学功夫,旁的不学,我就学你这个什么……什么什么十八跌。” 杨帆道:“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倒没甚么,可这十八跌却不易学,你已成年,根骨硬了,学学硬功还成,学这功夫成就有限的得” 马桥道:“不不不,我身子够壮了,别的都不用学,我就学这十八跌。” 杨帆纳罕地道:“你怎么对这十八跌情有独钟?要说威风,我教你一套三皇炮捶,打起来劈拳如斧,崩拳如箭,钻拳如锥,横拳如梁,以你的体魄,好好习练,也能小有成就,使出来威风的很。” 马桥连连摇头,搓着手,一副心痒难搔的模样,道:“不不不,什么炮啊捶啊,哪有十八跌威风,我就学这十八跌!一刹那间,腰部弹动四十八下,这要是跟女人欢合的时候使将出来那还得了?怕不叫她哭爹喊娘、丢盔卸甲,一泄千里,一败涂地啊!” 杨帆怔住,他瞪大眼睛看了马桥半晌,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马桥连忙追上去道:“嗳!你别走啊,小、帆、首座、师傅…” 杨帆没好气地道:“你别叫我!要是让我师傅知道,我把这功夫传了你,专为了在女人身上呈威风,我师傅得活活气死!” 马桥赔笑道:“谁说我学了这功夫只在女人身上呈威风啦?偶尔也可以在男人身上呈呈威风的。” 杨帆道:“吓?你还有这种嗜好?” 马桥气极败坏地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在男人面前摆威风,当然就是像你刚才那样摆威风啦,嘿!嘿嘿!” 杨帆调头继续走:“不行,你居心不正,不教!” “师傅…” 马桥悲呼一声,死缠烂打地追了上去。 第一百零六章 蛛丝马迹 接下来的日子,白马寺俨然成了一个训练基地,和尚们开始了如火如荼的鞠球训练,从弘一到弘十五,每天都被杨帆和楚狂歌操练得欲仙欲死,晚上往榻上一扑,便睡如死狗,再也没空儿满大街的去招惹是非了。 只有“球童”一浊看起来比他们轻松许多,不就是捡捡球么,球也不总是踢出球场的,偶尔活动活动身子骨儿,吃得更香、睡得更美。 杨帆不仅仅教和尚们打球,他自己也在学习打球。 为了得到薛怀义这尊不是真和尚的真佛帮助,杨帆在他面前有意藏了拙,没有暴露自己并不熟悉蹴鞠和击鞠的事实,现在楚狂歌来了,他就需要恶补这方面的知识,熟悉这种竞技的规则。 尤其是马术,要打马球必须拥有精湛的马术,这马术可不仅仅是骑在马上,能策马飞驰就行,横步,反跑,跳跃、转弯等各种马术技巧都需要十分娴熟,而杨帆就连最基本的骑术都欠缺。 上一次去孟津刺杀丘神绩,他早早备了马匹稍稍熟悉了骑术,马鞍上又垫了厚褥子,一路狂奔下来还是几乎颠散了架。幸亏金吾卫不是全骑兵的龙武卫,丘神绩事先也没想到他能如此果断地立即突围,来不及备马追赶,才让他逃过一劫。 这一遭杨帆正好让楚狂歌教他好好练习一下马术。每天早晚,杨帆都在楚狂歌的陪同下练习骑术,楚狂歌那班兄弟也都全体跟随纵马驰骋苦练骑术,并在白马寺后面宽广空阔的场地上制作了许多障碍,练习控马技巧。 杨帆本有一身好武功,几天下来也是腰酸背疼,连大腿都磨破了。马桥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杨帆本来就有很好的身体素质,所以学习马术也快,很快就能熟练掌握一些基本要领了。眼下距上元节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每天如此习练,又有名师指点。相信到上元节时,他的骑术已足以用于比赛。 这些天,杨帆也籍由那些无赖和尚之口和他在赵逾那边的眼线了解了一下京里的动静,丘神绩遇刺事件,根本没有在京里传开,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杨帆由此更加笃定:山村血案,绝非朝廷所为,当事者的一再遮掩就是明证。但事情的真相却也因此更加扑朔迷离了。 他要知道真相,要知道自己那些无辜的亲人和乡亲因何被害,就需要掌握更多的资料。 这天傍晚。彩霞满天。一天的训练结束,所有的人员都累出一身臭汗。有的连澡也不洗,就回到禅房,瘫在那儿歇息。 杨帆的精气神儿依旧十足,看看还没到练习马术的时间,就去冲了个澡儿,回来之后正瞧见一浊道人盘膝坐在殿前石阶上,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念佛经还是在念道经,杨帆便走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聊起天来。 聊了没几句话,杨帆就把话题巧妙地扯到了贺兰敏之身上。 一浊道人眉飞色舞地道:“要说这贺兰敏之,当年还真是一个轰动京师的大人物啊!当初,天后刚刚成为高宗皇帝的皇后,因为两个异母兄长与她母子素不和睦,就找些由头,把他们贬谪出京了。 天后掌了权,当然希望重用自家子侄,有了这些国戚,天后在宫里的地位才稳当嘛,可她一向不喜欢两个兄长,那要扶植谁才好?后来,天后的两位兄长都客死异乡,天后也无心召回两位兄长的后代,就把自己胞姐的儿子贺兰敏之改姓为武,继承了她父亲的爵位,受封为周国公。 贺兰敏之的母亲,也就是天后的这位胞姐,容貌异常娇美,不逊于天后本人,被高宗皇帝看到后封为韩国夫人,常常邀入宫中,异常宠爱,后来却不明不白地就暴病而死了。 这贺兰敏之还有一个姐姐贺兰氏,这贺兰氏年轻貌美更胜其母,后来也被高宗皇帝宠幸,受封为魏国夫人,结果,没多久,又不明不白地暴病而卒了。”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缓缓道:“想来,这对母女的‘暴病而卒’,天后难逃干系吧?” 一浊道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道:“嘿!咱是没看到,反正啊,坊间都这么传。碍着天后的事了,那就没好果子吃,别说是天后的亲姐姐和亲外甥女儿,就算亲生儿子又怎么了?李贤、李弘这两位太子,可都是天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结果……” 一浊道人打个哈哈,又绕回了话题,说道:“这贺兰敏之才学是有的,当初在弘文馆的时候,还编了《三十国春秋》一百卷,结识了许多文人墨客,平素也好些附庸风雅的事情,确实是做过一些事情的。 可是自从他的母亲和姐姐相继暴死,这位周国公就变得不对劲儿了,贺兰敏之与母亲和姐姐的感情非常好,母亲和姐姐相继不明不白地暴死,估计他也猜测到当今天后所为,从那以后,就自暴自弃,专门跟天后做对了。 这贺林敏之生得如瑶林玉树一般,极为俊美,再加上他贵为国公,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可他偏就放荡无行,种种淫浪令人为之侧目。他甚至还……” 一浊道人又下意识地四下瞅瞅,杨帆忍不住笑道:“师兄不用这么小心,这儿除了你我,哪有旁人。” 一浊道人干笑两声道:“是!这贺兰敏之,还与他外祖母杨氏有些不清不白呢。” 杨帆吃惊道:“杨氏?那是天后生母,他的外祖母,他们两人竟然……” 一浊道人挥挥手,不屑地道:“到底是异族,礼教之守,对他们而言都是狗屁!要不然当初太宗皇帝嫁女,怎么山东世家不屑娶之呢。这也就罢了,贺兰敏之虽然没什么操行,有天后护着,一向也没人敢非议他。 可是他怀疑是天后害了他的母亲和姐姐后,便专门与天后为难。天后为当时的太子李弘选了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为太子妃,眼看婚期将近,他竟趁这个女子踏春出游之际奸污了她,以致皇家不得不急急改立太子妃。 当时,天后仍是护着他的,后来,估摸着天后也是察觉贺兰敏之对自己起了疑心,便对他起了杀心。杨氏逝世以后,天后拿出一笔钱,让贺兰敏之给亡母建一座大佛像祈福,结果他把钱都用在花天酒地上了,杨氏丧期还没过,他就召了许多歌姬舞女寻欢作乐。天后按捺不住,终于发作,把他与外祖母通奸、贪污公款等诸般罪名公之与众,予以惩治!” 杨帆失声道:“这也能公诸与众?常言说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这可是皇后的母亲和外甥!” 一浊道人道:“如今天下,受胡人影响,开风气之先,世人又有几人还视之如洪水猛兽?再者说,贺兰敏之做的这些丑事,民间早就传开了,天后就是不说,大家也都清楚,莫不如光明磊落,你也该清楚,当今天后,在气魄上,可是连男儿也少有及得她的。” 杨帆颔首称是。 一浊道人又道:“天后罢了他的官,削了他的爵,还恢复了他的本姓贺兰,把他流放雷州。大概是他也知道接下来没什么好果子吃,到了韶州的时候,就用马缰绳自缢而死了。” 杨帆身子一震:“韶州?” 韶州,居然是在韶州自缢的,这事与那小山村的血案有什么关联?贺兰敏之是在韶州自缢的,第二年,桃源村突兀出现,这两者间…… 杨帆有些迷惘,他好象明白了些什么,又好象什么都没有明白。贺兰敏之死后的第四年他才出生,而且贺兰敏之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所以他和这个贺兰敏之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那么,他的父亲和那些村人,是贺兰敏之的旧部和好友?受到牵连而贬谪的那些犯官么?如果是,要杀当时也就杀了,为什么是在贺兰敏之死后十一年才发生?中间隔断了十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简直是莫名其妙! 杨帆越想越糊涂,一浊道人却一下一下地拍着大腿,感慨起来:“现在的武承嗣、武三思,都是当年被天后贬谪地方的两个异母兄长之后,天后并不喜欢他们,他们尚且有如此权势,若是当年贺兰敏之不执意与天后作对,当今天下,只怕除了天后,就数他了吧!” 他正说着,就见知客僧陪着一位缁衣僧人缓步走来,那僧人相貌奇古,白眉如雪,面容清瞿,看起来年纪着实不小了。偶有路旁经过的真正和尚,瞧见那位僧人,都会停下来,毕恭毕敬地施礼。 虽说这白马寺被薛怀义占了,还弄来一帮喝酒吃肉不守清规的假和尚,但是原来那些真正的修行人依旧住在庙里,白马寺的日常寺务也是由他们打理的。他们认得这位老僧,想必是佛教界极有地位的高僧了。 一浊道人见那僧人走来,忙也站起来合什施礼,杨帆一本正经地学他施了个礼,等那知客僧陪着那缁衣僧人走进去,这才向一浊道人悄声问道:“师兄认得这个和尚?” 一浊道:“正是,这位乃是三戒大师,法相唯识宗开山祖师玄奘高僧的亲传弟子!” 杨帆对佛教不是很了解,听了只是哦了一声,奇怪地道:“他到这儿来干什么,瞧他去向,乃是方丈禅房。对了,最近好象有很多正经和尚在方丈处进进出出的,咱们那位方丈大师不是真的要学佛吧?” 一浊道人苦笑道:“方丈神思如天马行空,岂是你我凡人能够揣测的?” 杨帆深以为然,于是大点其头。 第一百零七章 洒家也献瑞 三戒大师走进禅房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一群老和尚了,看样子年纪都不低,一个个都是一副修行高深的模样,一见三戒大师进来,正在交谈的、翻阅经卷的僧人们纷纷起身向他施礼问好,三戒一一还礼,笑容可掬。 怀义大方丈正袒着胸怀倚在罗汉床上吃酒,看见三戒来了,醉眼朦胧地乜着他,招手道:“三戒和尚,你总算来了,坐坐坐,一块儿来想办法!” 玄奘当年收了许多弟子,其中最器重的就是他的小弟子辨机,辨机是玄奘之后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一位学问僧,参与《大唐西域记》翻译的九大高僧中,他当时最年轻,才二十多岁。 不料美人关难过,这位辨机和尚与高阳公主的一段孽缘,葬送了他的性命,被李世民判了腰斩。接下来,玄奘的高足之中,以窥基大师最有名,学问最高深,不过他已在永淳二年圆寂了,再之后还有圆测、道证、胜庄、太贤等弟子,这些人有的还健在,不过也因年纪太大,所以少在世间走动,这位三戒大师在当年玄奘大师的徒弟之中不是最有名的,却是目前最活跃的。 薛怀义拿起酒杯,睨着三戒和尚道:“洒家请了许多大和尚来,可惜还没有一个能想得到办法,众人都说你佛学深厚,博览群书,故而把你请来,一同参详个主意。若是你能替洒家解决了这个难题,佛教必可压道教一头,成为我大唐国教,让你一偿令师平生夙愿!” 三戒大师一瞧禅房内。到处坐的都是他熟识的或相识的佛学界知识渊博、德高望重的高僧,榻上地上、案上几上,到处堆的都是一卷卷经书,刻印的、手抄的,甚至还有一堆古老的竹简,不晓得这位出了名的“疯和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心中忐忑,忙稽首道:“贫僧不敢当怀义大师谬赞。只是不知方丈邀老衲前来,究竟要做些什么呢?” 薛怀义也不忌惮,就把他的打算说了出来。要说起来,这薛怀义虽是不学无术,于想象力方面却很有天份。武则天革李唐之命,改天换日的谋划和打算,如今虽未明言,已是尽人皆知。做为他枕边人的薛怀义如何会不清楚? 依附武则天的武氏族人、受她重用的文臣武将,都在绞尽脑汁地为她扫平障碍,薛怀义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也想从中立一份大大的功劳,而不是只靠侍奉枕席来邀宠。 可是,献瑞的把戏已经被武承嗣搞过了,这货雕了块石头扔在洛水里,再捞出来,愣说是天授神石,昭示着武后当主天下。如今天下各地纷纷响应。各种祥瑞不断,薛怀义若是跟着献祥瑞,不过是拾人牙慧。 清洗李唐宗室和忠于李唐的大臣,自有一班酷吏去做,他顶着个出家人的名头,实在插不上手。逼着道士信如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也知道,这种行为只能表示他对武后的忠心,对促使武后登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要做就要做独一份的! 薛怀义建造前所未有的巨殿“明堂”。修建前所未有的大佛“天堂。”甚至连宫中喜庆节日击鞠比赛都想出风头,他就是这么个争风的性子,这种时候他岂甘心落于人后?所以,他灵机一动,想到可以从佛学经典中找出武后当主天下的凭据,如此一来。他岂不又立下一桩独一无二的大功劳? 薛怀义想到就做,马上召来各寺庙的高僧,叫他们想办法。薛怀义在洛阳虽然胡闹。可他做的事对佛教却是有大好处的,这些高僧嘴上固然不赞同他的所为,心底里还是有些窃喜的,所以他们对薛怀义这个人并不抵触。 而且以薛怀义的为人,他既然打了这个主意,也不容许别人反对。再者,如果真能办成此事,佛教无疑会更上层楼,压倒道教,所以这些大德高僧倒是真的尽了全力,奈何要想从佛教经典里找出武后当主天下的证据谈何容易? 当初佛祖释迦牟尼也不知道他的弟子们想在中原传教,想成为中土第一大教派需要这种东西啊,否则释迦牟尼当年随口说上一句莫棱两可的偈语,今天他的徒子徒孙可就省了大力气。 这些大和尚费尽心机,翻遍了经卷,也找不出有利于武后登基的经文来,万般无奈之下,有人忽然想到玄奘高徒三戒大师游历长安两年,刚刚回到洛阳,所以赶紧提醒薛怀义,把三戒也给请来。 要从佛教经典中找出武后当主天下的证据?让佛教压倒道教,成为中土第一大教? 三戒大师热血沸腾起来,马上搜肠刮肚地想起了主意。薛怀义不是个好和尚,却是个好领导,一见三戒大师正在认真思考,却也绝不打扰,便又躺回榻上,连啜酒的声音都放轻了。 三戒盘坐在一只蒲团上,闭目思索良久,突然双目一张,喜形于色地道:“有了!” 众和尚正翻经书的翻经书,想佛教典故的想典故,各自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这句话,一齐围拢上来,急切问道:“三戒大师,你想到了什么?” 薛怀义喝醉了酒,正有些昏昏欲睡,刚打了个哈欠,突然听到三戒大师说:“有了!”薛怀义马上来了精神,腾地一下跳到地上,赤着双足跑过来,两膀一分推开众和尚,瞪起一双大眼道:“快说,你想到了甚么?” ※※※※※※※※※※※※※※※※※※※※※※※ “薛师搞来的这些马,的确都是一等一的好马。有了好马,你练骑术也容易一些,比赛的时候,考验的不只是你的马术,还有你跟马的配合,这个配合,就是你的动作和口令,而只有熟悉了你的马,才能及时执行你的命令!” 楚狂歌和杨帆策马驰骋着,缓步、快步、袭步、快步、缓步,不断地变幻着马步,同时向他讲授着自己的经验:“别想跟马来硬的,一匹马重有千斤,你才多重?要顺着它的力量进行操控,马是有灵性的,它做对了,及时夸夸它,拍拍马脖子,或者摸摸喉部,它就像个小孩子,会感到很高兴。 它做错了,要立刻处罚,大声地呵斥、勒马缰、用马蹬踹它,它就知道自己错了,绝对不能事后再说,马可没那记性。呵呵,对了,回头跟薛师要些糖来,马这东西喜欢吃甜的,奖励它的时候给它吃块糖,这小孩性儿的大家伙就会很开心。” 二人说着,就赶回了白马寺山门前,二人翻身下马,说说笑笑的正往里走,就见薛怀义一身大红袈裟,在弘一、弘二等几个魁梧的大和尚陪同下,急匆匆地向外走来,瞧他脸上喜气洋洋的,看来心情极好。 杨帆见了快步迎上去道:“方丈!” “哦,十七啊!哈哈,又去骑马了?你们都瞧瞧,十七这般好本事,依旧每日勤练不辍,你们整日介喊累,累个屁!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不累成吗?都跟十七学着点儿。” 众弟子轰然称喏,杨帆笑道:“方丈过奖了。弟子有点事儿要跟您说。” “哦?没关系,缺什么,你随时提,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洒家自然要去给你弄来。你且等洒家回来再说,本方丈现在要进宫一趟。” “方丈要进宫?那正好,弟子这事儿,说不定正需要宫里同意。” 杨帆赶紧道:“是这样,方丈,咱们弟兄苦练也有些时日了,可是对咱们的对手却还一无所知,总这么闭门造车,难以有所成就。而且对手实力强弱和习惯的打法,咱们同样全不知情。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战场上如此,球场上也是如此,所以,还请方丈能给咱们制造个机会,最好能与宫中的强队先较量较量。” 薛怀义笑道:“这事容易。待洒家进宫去,见了天后再说!” ※※※※※※※※※※※※※※※※※※※※※※※ 集仙殿里,武则天批到一份奏章,面上忽地露出欣悦的笑容,一旁上官婉儿看到武则天的神色,便笑道:“天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么开心?” 武则天把那份奏章递给她,笑道:“婉儿不曾见过这份奏章么?” 上官婉儿接过来一看,却是江南道巡抚大使狄仁杰的奏章,匆匆浏览了一下,上官婉儿道:“哦,这份奏章婉儿是看过的,狄公在江南道捣毁淫祠一千七百余所,只是……捣毁一个祠社而已,比起他当年掌管大理寺的功绩天渊之别,何至于叫天后如此欣悦?” 武则天摇摇头,莞尔道:“不然,狄仁杰担任大理寺卿的时候,一年之内,处断涉案人员近两万人,人人心服口服,无一诉冤,轰动京师,然则此等行为,在朕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能吏而已,算不得干臣。” 武则天从上官婉儿手中接过那份奏章,轻轻拍了拍道:“而这捣毁一千七百所淫祠,才是朝廷干臣之所为,朕有如此干臣,心中欢喜,故而发笑。” 上官婉儿讶然道:“这却是何道理,婉儿愚昧,还请天后指教!” 第一百零八章 以佛证道 这淫祠,并不是从字面上理解的供奉**野神的祠庙,而是指非官方承认的正统神灵的寺庙,指的是民间自发形成的供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灵的庙宇。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地方上自发形成的神庙,吴楚之地各种野神的寺庙尤其多,什么项羽庙、同叔王、陈府侯王、五显大帝、淋泗侯王、白鹤大帝、陈八大王、刘盆子大王、禄马相公、斗星帝君等等……。 百姓们想拜就拜,完全出于一种功利性,这些寺庙并没有什么导人向善的宗教精神和人生哲理在里面。这样,就不仅涉及到一些神棍趁机敛财、利用迷信为非作歹的问题,而且涉及到信仰问题。 尽管那时候,利用宗教信仰搞政治活动的行为还不是很多,也不明显,但是任由这种宗教活动大肆发展,则必然会酿成大患。当年五斗米教也好,太平道也好,可不就是一场祸及全国的大乱? 大唐天子崇尚道教和武则天力捧佛教,莫不是因为知道宗教的庞大力量而加以利用。以武则天的眼光,当然能看得出狄仁杰此举有着多么重要的政治意义。在她看来,平几桩冤案不过是个能吏,能够正本清源,以定王度,才是朝廷干臣的本事。 武则天沉思片刻,悠然道:“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狄公放在江南道,可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顿时一动,知道狄仁杰要获得起复了。 狄仁杰官宦世家,祖父狄孝绪,贞观时就是尚书左丞,父亲狄知逊,乃是夔州长史。狄仁杰本人是通过明经科考试及第的进士,为官以来,政绩卓著,仕途一帆风顺。 不过去年琅琊王李冲起兵反武时,武则天派宰相张光辅平叛,狄仁杰任豫州刺史收拾乱局,这两人之间却发生了冲突。张光辅恃功自傲,见狄仁杰到任后接管了反军遗留的大笔物资,便向他勒索贿赂。 狄仁杰没有答应,反而怒斥张光辅不该杀戮降卒,以邀战功。张光辅怀恨在心,回朝后就找罪名弹劾狄仁杰,他位高权重,身为当朝宰辅,又有平乱之功,武则天为了安辅功臣,只好把狄仁杰贬去了江南。 如今看来,狄仁杰此举甚得天后心意,又要起复重用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这么一句,当然不是随便说的,其实就是透话给她听。狄仁杰要还朝,当然需要有人去保荐、去造势,而这些事就需要她去安排合适的朝臣来进行了。 上官婉儿做得好与不好,朝中反对力量的声音是强是弱,天后才能做进一步决定,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强烈,她也好从容进退。上官婉儿权柄极重,这就是一个体现。 即便上官婉儿很乖巧,不去有意弄权,帮你运作时肯不肯用心,也能决定你的官位高低。一旦你的职位确定下来,想再升迁就难了,有时候,一辈子枯守此位直到致仕荣休也是有的。 上官待诏俨然内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不知不觉间,她就能影响朝政,影响官员的升迁和贬谪。 ※※※※※※※※※※※※※※※※※※※※※※※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道:“天后,白马寺主求见!” 武则天娥眉微微一扬,诧异地道:“阿师来了?请他进来吧。”说着,顺手放下子手中的奏章。 上官婉儿微微一摆手,殿上侍候的宫娥、太监纷纷退下,上官婉儿向武则天裣衽道:“婉儿去廊下侍候。” “嗯!” 武则天点点头,目光一闪,就见薛怀义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上官待诏!” 对这位天子近臣,薛怀义倒也不敢无礼,站住脚步,向她行了一个稽首礼。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道:“薛师!” 婉儿一笑,百媚丛生,薛怀义却是目不斜视,行过了礼,便抢前一步,双手合什,向武则天郑重地行下礼去:“贫僧见过天后!” 婉儿羽袖轻摆,袅袅地退了出去,武则天轻轻押个懒腰,斜卧于胡床之上,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阿师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此时,薛怀义的孔武有力给武则天带来的新鲜感已经不是那么强烈,武则天既然开了纳面首的这个口子,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薛怀义领兵讨伐东突厥的时候,武后又看中了太医沈南攫。 这沈太医斯文儒雅,风度气质与薛怀义这等市井匹夫大异其趣,虽不及薛怀义孔武有力,却别有一种飘逸斯文,所以成为了武则天的新宠,薛怀义还被蒙在鼓里。 但是做为武则天的第一个面首,与她同床共榻这么多年,在武则天心中对薛怀义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薛怀义在她心中的地位依旧最高、最受她宠爱的也依旧是薛怀义,这却是沈南攫远远不及的。 薛怀义哈哈一笑,走过去在榻边坐下,一只手便搭到了武则天柔腴的腰间,轻轻抚摸着道:“天后,怀义此来,是给天后报喜的。” 武则天一手柱腮,懒洋洋的闭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轻轻移到胸前,舒服地吁了口气道:“什么大喜事呀?你那白马寺,可也出了什么祥瑞不成?” 听她这口气,恐怕天下间各处出现的种种祥瑞,要么是穿凿附会、要么是弄虚作假,她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这些事也不可能瞒得过她。 不过,这些东西是造势必要的东西,更是让天下间无数的草民百姓们深信不疑的东西,所以她自己信不信不要紧,她的态度必须是认真的、欢迎的。 这种戏码,她已经做的太多了,她不能拒绝,心里却难免疲惫,所以,如果这时跑来一个别人,哪怕就是街头一个小混混,说他发现了什么祥端,武后都会做出非常相信、非常欢喜的样子,可是在她自己的男人面前,她就露出了真正的态度。 薛怀义嘿嘿笑道:“祥瑞?不错,正是祥瑞!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祥瑞,比洛阳神石还要大的祥瑞,天后喜欢听么?” 武则天一听果然又是祥瑞,心中无趣的很,却不愿扫了情郎的兴致,便懒洋洋地道:“且说来听听。”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道:“天后,怀义自蒙天后赐封为白马寺主之后,每日苦读经书,遍阅藏经阁中经典,竟尔发现,天后您当主天下之事,佛主释迦车尼早在经卷之中便已昭示世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轻柔地抚弄着武则天的胸膛,武则天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抚弄,还把头枕到了他的腿上,但是这句话入耳,武则天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眼放出光来,惊喜地道:“此言当真?” 欲谋天下,当然需要实力,可要坐稳这天下,只有实力是绝对不够的,没有人心,实力的强弱就会渐渐主客易势。武则天如今要坐天下,已拥有足够的实力,她之所以不准人劝进,之所以如此高龄还在耐心等待,就是因为她的势还没有造够,还没有掌握足够多的人心。 这时候,薛怀义竟说他在佛经中找到了自己可以称帝的依据,武则天如何不惊,如何不喜? 薛怀义见武则天为之动容,心中得意,说道:“正是!怀义翻阅《夫云经》,里边记载说,有一位净光天女,曾聆听我佛讲大涅盘经,后来舍弃天身,生为女儿,成为一位国主,以守护正法!既然曾有一位天女得以转世投胎,成为一方国主,那么天后您自然也可以称帝。” 武则天听了先是一喜,仔细一想,却又摇了摇头,薛怀义不禁忐忑,忙道:“怎么,不妥么?” 武则天反复思量半晌,说道:“阿师,这样一个故事,实在过于隐晦了,难以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 薛怀义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恭维武后的好主意,一听武则天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禁大失所望,道:“这个……,不足以成为天后您应该称帝的佐证么?” 武则天笑了笑,摸着他的光头,柔声道:“阿师,你为朕如此用心,朕很高兴。朕并不是说你这个故事不可用,朕是说,你理解的不对,说的不够明确!” 薛怀义茫然道:“天后以为……,那该怎么讲?” 若是对旁人,武则天只要一句暗示,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把事情办得很好了,比如上官婉儿,可是对薛怀义这个粗人,她就丝毫卖不得关子,必须很直白地去讲,薛怀义才能领悟。 好在此处没有别人,两个人是明里是君臣,暗里是夫妻,也没有什么话是不好讲的,武则天便道:“阿师,你想,大唐皇室崇信的是道教,三教之中,道教第一。朕则信奉佛教,正是朕掌权以来,佛教才得以扬眉吐气,隐隐然凌驾于道教之上,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守护正法呢?” 薛怀头沉思起来。 武则天并没有让他多费脑筋,直截了当地说道:“并不是说,朕可以像那位净光天女一样转世为王。而应该说,朕,就是那位净光天女!就是奉佛祖法谕,转世为王,统治人间的人主!你明白了么?” “啊!怀义明白了!” 武则天这么说,薛怀义如何还不理解,当下连连点头。 武则天道:“这佛经所载,过于简单,区区百十字一个故事,言语晦涩难懂,如何可以教谕世人呢?依朕看来,阿师可以聚集一班大德高僧,为这《大云经》写一个经疏,详细阐明其中的佛理,把朕当称帝的意思说得更清楚、更明白!” 第一百零九章 朱笔判生死 薛怀义连声道:“怀义明白了,怀义真是蠢笨,这般主意,还要天后来教,回去后我就依天后的吩咐去做,用不了几日,怀义便拿一份《大云经疏》来,请天后过目。” 武则天莞尔一笑,捧住他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昵声道:“好人儿,你肯替朕分忧,朕心里面,已不知有多开心了。做得好不好倒不算什么,但有这份心意,也就足够了!” 薛怀义近日来未蒙武则天召他侍寝,作为武则天的面首,他又俨然就是这位无冕女皇的男妃嫔,不敢沾惹女色,以他如此精壮的一个汉子,早就憋得狠了,武则天这一温言软语,薛怀义**顿起,胯下一个小和尚勃勃而起,就要把武后摁在榻上。 瞧见他那炽热的眼神儿,武则天心里也不觉有些**起来,她的身子往后轻轻一靠,半倚在软绵绵的锦幄上,微眯凤目瞟着薛怀义,薛怀义心领神会,刚要站起来宽衣解带,便听门外有人道:“天后,秋官侍郎周兴求见!” 薛怀义恼怒地道:“叫他候着!” “叫他进来!” 武则天坐起来,理了下鬓边凌乱的头发,微微瞪了薛怀义一眼。 人有各种各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武则天的心中,最叫她飘飘欲仙、欲罢不能的,就只剩下追求权力的**。尽管她此时也有些情动,但是武则天从来不是一个能被情感所困扰的人,更不是一个被**所束缚的女人,一俟闻听要事,她立即就恢复了精明和冷静。 武则天对甚是不忿的薛怀义柔声安抚道:“阿师,你且到后殿歇息一下,周兴此来,是有要事的。” 薛怀义听她这么说,晓得今日还有机会一逞所欲,方才转怒为喜,便答应一声,大步流星地向后殿走去。 武则天整理了一下仪容,端然坐在案后,掂起了一份奏章,一双冷肃威严的眸子,却向殿门口瞟去。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只白底黑缎的官靴踏进了高高的门槛,一个清朗的声音随之传来:“臣,秋官侍郎周兴,见过天后!” 这是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儿,唐朝品官,各部侍郎中,只有吏部侍郎为正四品上,其它各部侍郎为正四品下,四品官着绯袍。周兴是刑部侍郎,自然要穿一身绯色官衣。 周兴今年刚过四十,身材适中,不胖不瘦。面容清翟,一双浓眉,眉毛向上高扬,眉身微弯,眉色乌亮,如同卧蚕,一双丹凤眼,颌下三绺细髯,透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洒脱之气,只是一双颧骨比较高。 见了武后,周兴忙趋身上前见礼。 所谓见礼,也不过就是一揖而已,这时节,朝廷上还没有跪拜之礼,皇帝临朝时,百官都是有座位的,在金殿上置有蒲团,百官跪坐,与皇帝议政。 一直到了宋朝,赵匡胤当国,这才撤去座位,百官站立议政,但上朝见驾时,也依旧只是一揖,直到元朝时候,才开始改行跪拜之礼,现在却还没有时时跪拜的礼节。 武则天挥了挥衣袖,道:“周侍郎不必多礼,徐敬真一案,办得怎么样了?” 周兴自袖中摸出一份奏章,躬身道:“天后,臣接到旨意之后,立即对徐敬真、弓嗣业、张嗣明等涉案人犯进行审讯,洛扑司马弓嗣业畏罪自杀,洛阳令张嗣明、徐敬业之弟徐敬真畏惧天威,招认了诸多同党,臣不敢怠慢,立即便来回禀天后。” 武则天目中泛起凛凛的光芒,伸出一只手去,周兴立即趋步上前,将奏章奉上,恭恭敬敬地道:“后面,附有徐敬真、张嗣明两人的供词!” 武则天没有回话,只是打开奏章,认真地看起来,周兴见状,退后两步,微微躬身,侍立在一旁,等着武后垂询。 周兴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他扳倒过的人不少,不过这一次想要扳倒的人里面,却有他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张楚金。武则天命他审理徐敬业之弟徐敬真一案,本来就是夹带私货,想借此案再度清洗朝中的反武保皇党。 而周兴,则于其中另夹了一份私货,趁机把他的顶头上司张楚金也拉了进去。 张楚金也不是个寻常人,能把周兴这样的人物死死地压在下面,手腕岂同一般?张楚金是并州大族,官宦世家,自任刑部尚书以来,堪称能臣干吏的一个人物,周兴早就想把他拱下去,若非张楚金手段了得,岂能安坐? 做为刑部堂官,在刑部里,张楚金的心腹比周兴更多,势力比他更大,本来,周兴并不想赤膊上阵,亲自动手,他原想授意心腹杨明笙出头的,结果杨明笙出了意外,周兴无奈,又不舍得放弃这个好机会,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出马了。 张楚金的政治立场并不明确,既不拥李也不拥武,眼下,武后是拉一派、打一派,对中间派比较宽容,所以武后是否会同意把张楚金也列入反贼一党,周兴心中实无把握。 武则天细细地阅览着奏章的内容,对后面的供词根本没看,她所任用的几个酷吏,平素的所作所为她非常清楚,她更清楚在他们手中炮制出了多少冤假错案,不过,她现在正需要这样的走狗,自然不为己甚,却也因此,何须劳神去看那严刑逼出来的口供? 张嗣明、徐敬真是胆怯畏死也好,受不得酷刑也好,亦或是想要攀诬他人以求免死也罢,什么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周兴的诱导下,他们肯为自己咬出那些想除掉的人,她想知道的,就是有哪些人被列入了清洗名单。 凤阁侍郎元万顷…… 入目的第一个名字,赫然就是一位当朝宰相,当年北门学士如今还唯一在朝的一位。看到这个名字,武则天的一双凤目微微地眯了一眯,有了一丝柔弱的感觉。这是当年陪着她一步步趟过惊涛骇浪,攫取最高权力的心腹,曾为她立下过汗马功劳。 可这柔弱也只是一刹那,然后就变得霜雪般清冷,那只保养极好、白皙娇嫩的手,轻轻拈起笔,饱蘸了朱砂,在那个名字上重重地一勾,仿佛将往昔的情谊和从昭仪到皇后,再到天后、太后,这数十年间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也一笔勾销了。 天官侍郎邓玄挺,这是第二个名字。此人当年与上官仪极为友善,后来跟汝南王李炜,鄱阳王李湮等一向友善。自然在清洗之列,武则天脸上微现欣然之色,轻轻一笔勾之。 侍御史魏元忠,这是第三个名字。 此人曾任监军,大败徐敬业的反军,以此功劳,似不应牵连其中,武后对阻碍她步伐的,不管有多大才能,越是有才,越是要杀,但是却不想把天下搞得乌烟瘴气,称帝之前要重用这班会咬人的酷吏,将来治天下,总还要留几个干臣的。 不过此人非常同情有名无实的皇帝李旦,如今改天换日的步骤正一日紧似一日,此人若是在关键时从中作嘛… 武后沉吟片刻,在他的名下用朱笔点了一点,只这一点,就可免死了,但是流放贬官,却也难免。 内史张光辅、陕州刺史郭正一、彭州刺史刘易从…… 这些人都是立场很清楚的保皇派,武则天毫不犹豫,朱笔从一个个名字上勾下去,朱笔一勾,便是一条人命,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她手中朱笔点到秋官尚书张楚金时,有些意外地停了一停。 周兴一直侍立一旁,斜睨着武后的动作,见她朱笔一停,赶紧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作目不斜视状。 武后沉吟了片刻,她心知肚明,周兴这是夹带私货。这张楚金可杀可不杀,不会成为自己的阻碍。不过眼下登基在即,更要重用周兴这等心腹,要想让狗听话,总要给块骨头才是,于是,只是略一沉吟,手中的朱笔便勾了下去,一道红色的勾痕,仿佛出鞘的利剑,跃然纸上。 周兴佯做目不斜视,只用眼角捎着武后,见到这个动作,不禁暗暗吁了口气。 武则天搁下朱笔,淡淡地道:“爱卿办事,还是很用心的。不过,这些人暗蓄异志,图谋甚大,其党羽,恐怕不只这些,卿还须认真查办下去,以免还有漏网之鱼!” “已经有这么多官员……”太后这是嫌还杀得少了! 周兴听得暗自一惊,他知道,这是清洗的规模还未达到武后想要的程度,赶紧躬身答道:“是,臣回去以后,一定严审张嗣明、徐敬真,不使一个叛逆成为漏网之鱼!” 武后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嗯!张楚金既然辜负朕的信任,与**勾连,这秋官尚书的位子,就要空下来了,好好干,除了你,朕也想不出有谁适合坐上这个位置了!” 周兴脸上一热,知道自己的心思已尽为天后所知,可是听到这样的吩咐,心中还是狂喜不禁,连忙揖谢道:“天后信任、提拔,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武后淡淡地道:“退下吧!” “是,臣告退!” 周兴拱揖而出,到得廊下,只觉阳光灿烂,一身轻松,一个问题也浮上了心头。 天后如此迫不及待地清洗朝臣,显见是登基在即了,可是她的年纪已如此老迈,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了,要想官运长久,就得再攀一棵大树。 新皇即将登基,皇储会是谁呢? 第一百一十章 炮制《大云经疏》 周兴走后,薛怀义从屏风后面探了下头,便蹑手蹑脚地溜出来,从侧厢里一瞧武则天的眼神,心就凉了半截。武则天的眼神很清明,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韵,分明正在思忖什么事情。 **这东西,很讲究一个情调,又不是饥渴了多少年的人,更何况像武后这样的女人,情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调剂品,当她心中有所思虑的时候,又岂会把男女欢爱这种事放在心上。 薛怀义侍候她多年,深知她的脾性,一瞧她这副模样,就知道今日已无缘做那入幕之宾了,便怏怏地向武后告辞。武则天对他歉然一笑,柔声道:“阿师,朕有国事需要考虑,你先回去吧,过两日,再到宫里来看望朕便是了。” 薛怀义打起精神,道:“诺!天后日夜操劳国事,也要爱惜身体才是。那……,怀义就先告辞了。” 薛怀义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杨帆叮嘱他的事情,忙转身道:“哦!对了,天后,怀义还有一事,想请天后允准。” 武则天以掌支颌,正沉思着,听见他说话,微微扬起眸子,笑道:“阿师还有什么事要说?” 薛怀义道:“天后,每年上元,宫里都要举行盛大的庆祝,举办蹴鞠、击鞠等各种游戏,怀义如今也组建了击鞠、相扑等人马,想着上元节时,参与比赛,若能博天后一笑,那就是怀义的一番心意。 只是怀义这些人马都是刚刚组建出来的,并不熟悉各路强队的比赛,若是败个一塌糊涂,未免脸面无光。常言说知己知彼嘛,怀义有心与往年常常优胜的队伍先行较量较量,让弟子们适应一下。” 武则天笑道:“难得你这番心意,好吧,你想与何人较技啊?” 薛怀义的蹴鞠队臭名远扬,那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一打起比赛来,打闷棍、洒石灰、撩阴脚…,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京中各路权贵对白马寺的恶劣作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薛怀义依旧是想图个乐呵,找几支蹴鞠队消闲解闷儿,凭他的权势,就算是用强的也能找到几家权贵,逼着人家跟他比试比试,可他既想在宫中有所表现,就需要有真本事,想同真正的强队较量一番,就不能用强的了。 薛怀义道:“怀义想请太平公主府上的相扑手、宫里的蹴鞠手、禁卫的击鞠手,与我白马寺较量较量。” 武则天失笑道:“阿师的胃口着实不小,专挑我大唐最强的队伍挑战,就不怕败个灰头土脸么?” 她笑吟吟地思索了,道:“禁卫的击鞠手么,可以,回头朕吩咐丘神绩一声,叫他把准备参加上元击鞠的人马派去白马寺,与你较量一番。宫里么,也没问题,过几天,把你的蹴鞠手领进宫来,同她们比划比比划就是了,朕会吩咐婉儿安排好的。不过太平那儿……”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道:“太平近来心情一直不太好,我看你就不要去碰这个钉子了,禁军中多有相扑高手,一并让丘神绩给你派去好了。” ※※※※※※※※※※※※※※※※※※※※※※※※ 薛怀义风风火火地回到白马寺,立即召集一班和尚,把天后的意思向他们说明了一下。为了群策群力,原来的白马寺方丈,如今的西堂长老三山大师也被请了来。 三山、三戒、三瘦、法明、法正、正觉……, 每一个拿出来,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德高僧,为了让佛教力压道教,一举成为中土第一大教,个个作了神棍,陪着冯小宝这个大泼皮篡改起经义来。 天后的意思是,不要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要直接把她说成就是奉了佛祖谕旨,降世人间统领万众的人主,也就是说,她就是那位净光天女。然而天女在佛界地位并不算崇高,明显是配不上武则天大唐之主的地位的。 于是,经过众高僧一番商议,决定对《大云经》做一番改造,“经疏”中注明,武后前世乃弥勒佛祖,受释迦牟尼法旨,转世为人主,天下之人都当崇拜归顺。 正觉和尚直接在经疏中把梵文译成“窃惟云者,既是武姓”、“本属神皇母临万国,子育兆人”。十分露骨地以如来佛的名义让武姓“神皇”称帝、“母临万国”。 在当时武则天掌控朝政,作为女性和皇太后的身份,她要想称帝所面临的两个最大问题就是女身问题和姓氏问题。皇帝一向自命为天子,乃天之子,如果武后称帝也是天意,这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法明和法正则负责编造各种谶语。这种东西一旦流传开来,市井百姓是很愿意相信的。他们编造的谶语为了方便流传,都很简短,每条谶语说明一个问题,诸如弥勒佛祖转世女身,诸如李姓江山要易为武姓等等。 三山和三瘦两位高僧则负责搜罗各地的祥瑞和警兆,牵强附会地和武则天应当称帝联系起来,他们不但详细列举了大唐各地出现在种种奇瑞,比如石头长了红心、公鸡会下蛋、洛水出了神石等等,甚至连地震也列进去,说成这是上天警示,应当武后称帝的证据。 三戒大师则摇身一变成了总编撰,负责对这些高僧捏造出来的东西进行最终整理和校对。 要说起来,薛怀义虽然不学无术,可是他的想像力却是远远超乎于一般人,他一个人躺在罗汉床上,无所事事地喝着小酒,哼着小调,脑门一拍,竟然也被他想出一条为武后助势的主意来。 他想到的是一支小曲儿,这首曲子歌名就叫《武媚娘》。《武媚娘》这首歌很早就有了,在隋朝和唐初时候,在有关宫廷宴会的一些记载中就提到过唱这首曲子助兴。这首歌除了曲名恰恰合了武则天所受的太宗赐号“武媚”之名,两者之间本来没有一丁半点的关系。 薛怀义也是胡乱哼着曲子,哼到这首曲子时想起来的,薛怀义把这个主意一说,三戒大师大表赞同,于是编了个通俗易懂的歌词,配上这首曲子,薛怀义自去安排人到市井间传唱。 这么一帮大和尚在禅房里忙碌,少不得要有些跟在身边照顾,而且还得懂些文字的人,庙里识字的和尚但有空闲的全被派了来,因为人手不足,而一浊和尚是识字的,所以薛怀义把他也抓了壮丁。 一浊可是道士出身,眼看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佛门高僧随嘴胡诌,道教地位岌岌可危,那一颗心酸溜溜的好不难受。于是,白天一浊端汤递水,侍候着这帮和尚,瞧着他们胡诌八扯,晚上就用炭条和捡来的废纸,认真记下他白天所见闻的每一件事。 他还给自己所写的东西起了一个名字,叫《大云经疏问世录》,写好一张他就钻到塔林里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每天一载,等着有朝一日把这些高僧的丑恶嘴脸暴露于世。 那些位高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有了一个道家的卧底,每日里肆无忌惮,还在纵情发挥着……, ※※※※※※※※※※※※※※※※※※※※※※※※※ 编写经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他们牵强附会地把净光天女的事与武则天强行联系起来,可是要取信于天下人,这份经疏自然是要写得越缜密、越像那么回事越好,写好的东西还要反复推敲,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薛怀义字都不识几个,一开始还能凭着满腔热情陪着他们扯淡,后来云山雾罩的连薛怀义都绕迷糊了,便渐渐觉得乏味起来,于是就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三戒、法明等几位高僧,他又跑去看弟子们蹴鞠了。 武则天答应让禁军击鞠与他们较量,一道内旨下去,身在孟津的丘神绩自然满口答应。天后的旨意岂容忤逆?再说,丘神绩的这些击鞠手都是从各路禁军中挑选出来的高手,都有一定的背景,虽然白马寺臭名在外,但是与他们这些人较技,谅也不敢做出太恶劣的行为。 丘神绩年轻时就是一个击鞠高手,当年李世民在大唐推行击鞠时,他是大唐禁军中的一名击鞠主力队员,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依旧颇好此道。每年上元节时,禁军参加击鞠,都是由他统一调配各路禁军中的击鞠高手,统一训练,用现代的话来说,他就是禁军击鞠队的总教练。 我们看多了官场戏,似乎达官贵人一个比一个严肃,一个比一个正经,官场上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对友人、对同僚、对亲人,整天都端着个官架子,活得全无人味口其实不然,他们纵酒,歌舞,谈笑时,与我们一般无二,同样有许多个人爱好。 丘神绩是个酷爱击鞠的人,在他原本的打算中,因为上元将至,已然准备与其他各路禁军将领沟通一下,抽调他们营中的击鞠高手,集中起来进行训练,如今武后这道旨意下来,正好两便。 只是因为他抽调的人员来自各路禁军,需要花费几天功夫才能把这些人聚齐。薛怀义等了两天,依旧不见丘神绩派人过来,实在耐不住性子,便拉着他的人马进宫找上官婉儿比划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和尚进宫 薛怀义身边的亲信弟子中,有几个人是随他去过宫里的,其他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去过,因此这一番得以入宫,一个个都显得甚是兴奋,对那天下间最尊贵的所在充满了好奇。 马桥也不例外,虽然那座宫城就在洛阳城里,距他咫尺之遥,可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踏进那里一步的,而现在,他竟有机会进入九重宫阙,真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杨帆的心情也很紧张,还有一些激动,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进入皇宫,薛怀义说过,宫里的蹴鞠高手多是女子,诸如公主、女卫、宫女……,就连上官待诏也在其中,这一次能不能见到她?如果有机会见到她,如何才能问出苗神客的下落? 因为正想着这些问题,杨帆便显得有些沉默,其他的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猜测着宫里的情形,或者听那几位随同薛怀义去过宫里的师兄弟们讲述宫里的情形,他的表现便有些与众不同。 楚狂歌看在眼里,还以为他是因为关心胜败,过于紧张呢。要知道,这几支比赛队伍都是由杨帆一手组建的,胜负如何,与他的关系最大,所以他的表现不同寻常便也可以理解了。 楚狂歌紧赶两步,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二郎不必担心,你我训练这些人才多少时日?以前,他们根本不够格儿去宫中较技,如今只要能多撑些时间,便是你莫大的本事。何况就凭你那出神入化的蹴鞠功夫,某还真不相信,一些女子,能比你强!” 杨帆打个哈哈,笑道:“楚兄说得是,不过一群女流而已,咱们堂堂男子,还能怕了她们不成?” 两人说笑着,搭着肩膀儿往前走,快到履顺坊的时候,迎面忽有一行人马缓缓而来,头前几个公差敲着开道锣,打着清道牌,后边许多公人扶刀相随。 洛阳尉唐纵骑在马上,按刀而行,身后又跟着许多公人,不想薛怀义领着一帮大和尚迎面而来,那些公人吓了一跳,立刻偃旗息鼓,避到道旁,让这群大和尚过去。 杨帆向路旁望去,却是公人们押着几个人犯。 人犯中有两个囚犯身上锁了大枷,那枷长有六尺,宽有四尺,厚达五寸,沉有百斤,戴了这枷不要说走路,纵然是架在车上,折腾久了也必死无疑。 旁边还有几个人,只戴了轻枷,可是身上穿的却是死囚的衣服,颈后还插了“斩”字牌,一个个五花大绑,面如土色,再后面又有许多男女穿着囚衣,号啕的、唾骂的,并不因为薛怀义的到来而住口。他们已经成了死囚,顷刻间就要一命呜呼,还怕谁来? “嗯?” 薛怀义正策马前行,忽然看见受绑的人犯中有好几个很面熟,不由勒住了坐骑,定睛一看,不由面现惊疑之色:凤阁侍郎元万顷,天官侍郎邓玄挺,内史张光辅……薛怀义暗暗吃惊,忙招手把唐纵唤到面前,小声问道:“怎地这几位都被抓了?犯了何事?” 唐纵本来见他经过,心中很是忐忑,一见他召自己问话,态度倒还和蔼,心中不由一宽,忙拱手道:“薛师,这几人都是与徐敬业叛党有所关连的,如今案发,天后震怒,如今正要发付刑场问斩。” 薛怀义“啧啧”连声,忽见秋官尚书张楚金竟也赫然在绑,不由问道:“张尚书乃朝廷重臣,当初不是颁过赦令的么?怎么也绑赴刑场了?” 这赦令,就是传说中的免死金牌,其实它倒不是一面金铸的牌子,而是一道赦令,受赐赦令的官员,可以免一次死刑。朝中持有赦令的官员一共就那么十多位,薛怀义自己就有一首,故而有此一问。 唐纵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气,说道:“年初的时候,张尚书制订了一条新法,说倘若有人犯了谋逆的大罪,纵然持有赦令本人可以免死,但是他的家属也该受到严惩,或者处决或者籍没入官充为奴婢,以儆效尤。 天后觉得很有道理,就允准了。谁知道……,如今张尚书虽然怀有赦令,可以免死发配边荒,可是他家中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却是都要斩首的,至于那些妻妾女儿、侍婢丫头,就全部籍没入宫,充为奴婢了。” 薛怀义听了,脸上也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气,半晌才道:“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唐纵深以为然,不过张尚金原本是司法口儿的最高长官,今日虽已这般下场,他也不好有所评价。薛怀义摇摇头,叹气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说罢双腿一磕马腹,便向前走去。 杨帆和马桥此刻剃着光头,穿着僧衣,就在和尚群中,可是唐纵根本不敢再生是非,眼看着一帮和尚从面前大摇大摆地过去,连头也不敢抬,如何认‘得他们。 楚狂歌走在杨帆身边,眼看着那些死囚的狼狈模样,不禁叹息道:“张楚金想出这么一条律法,本来是为了迎合天后。想不到却作法自毙,最先着实在他自己身上。” 弘一笑道:“这算什么,你瞧见那两个戴大枷的了么?那两人就是徐敬业之弟徐敬真和洛阳令张嗣明,他们是拉去陪绑看杀人的。他们戴的那种大枷,就是张嗣明想出来的,专门用以惩治重犯,如今可好,他自己也尝到了那种大枷的厉害。” 众泼皮听了便纷纷叹息起来,把他们听说过的许多有关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故事七嘴八舌地说出来,一时间这些打架斗殴、到处生事的无赖,倒似看破了红尘的出家人一般,生出诸多感慨。 ※※※※※※※※※※※※※※※※※※※※※※※※※白马寺僧众由薛怀义领着,从玄武门进了宫城,再向左一拐,走向安福殿方向。安福殿与观象台之前,有一大片平坦宽阔的场地,这儿有一处蹴鞠球场。 此处位于后宫之北,邻近宫城后苑的御花园,许多宫嫔、女官、宫女们都住在左近,所以经常在此聚集,嬉戏。 杨帆等人随在薛怀义身后,进了这威严耸立的宫城,眼见那恢宏壮观的皇家宫殿,许多初次入宫的人都心生敬畏,自然而然地不敢高声言语了,只是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所看到的一切。 在这宫苑里,所见最多的就是女人,一个个年轻的、衣着鲜艳的女子走来走去,看到一群光头和尚进来,都会好奇地站住,三五成群打量着他们,彼此窃窃私语,偶尔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还会掩口轻笑起来,轻笑时那双眼睛微微地勾成一双弦月,便有了几分撩人的味道,看得这班秃驴一阵心猿意马。 “小帆,小帆,你看,好多漂亮女人啊!” 马桥凑到杨帆身边,两眼发光地道。 杨帆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普通人家的后花园种的是花,皇帝家的后花园,种的可是女人,咱们见到的这些,未必就算多呢,这宫里头,怎么也得有上万的女人,还都是万里挑一,从各地遴选入宫的,你想想……” 马桥想像着一万多个万里挑一的俊俏少女汇聚一堂的场面,嘴巴顿时大大地张开,马上就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观象台是洛阳宫城里的一座观天象的高台,一向由钦天监负责,平时这里并没有什么人,不需要使用时,直接把宫门一锁,因为它在宫城之内,安全绝对可以保障,所以连守门的人都没有。 观象台与安福殿呈直角交接,中间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场地,这儿建有蹴鞠场等供宫娥太监闲来游玩健身的地方,至于秋千、垂钓等所在,则在宫城后苑以内,与此地以一道高达三丈的宫墙相隔。 薛怀义把他们领到那片空地上,粗声大气地吩咐道:“你们在这儿候着,洒家先去见过天后,请天后派些蹴鞠高手来与尔等较量较量。” 薛怀义刚要走,又不放心地回头,瞪了这些蠢蠢欲动的泼皮徒弟们一眼,吩咐道:“这儿可是皇宫大内,一个个都给老子安份着些。” 弘一连忙笑嘻嘻地答应了,薛怀义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宫里头走。场地上,有许多挽着手儿散步聊天的宫娥,在一片蹴鞠场上,还有十几个宫娥正在踢球。一见进来十多个光头和尚,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便有些宫娥凑过来,好奇地打量他们。 “喂,老和尚,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只是个沙弥呀?” 一个很活泼的圆脸小宫娥看着一浊道人,这老道满脸皱纹,年纪已经很大了,却穿着一身普通的僧衣,挤在一群小和尚中间,不像个有地位的和尚,忍不住好奇地问起来。 一面问,这小宫娥还忍不住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摸他那绺山羊胡子,一浊道人赶紧退了一步,稽首当胸,高宣一声道号:“无上太乙天尊,女施主切勿如此。” 小宫娥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掩口笑道:“你这老和尚到底拜的什么佛呀,怎么念起了道家的天尊?” 一浊道人涨红了脸皮,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便有一个小宫娥笑嘻嘻地道:“你这老和尚好没出息,你瞧那位穿红袈裟的和尚,年纪轻轻,就做了佛门的班首呢。” 圆脸小宫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瞧见杨帆,登时两眼红心:“哇!好俊俏的小和尚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龙女十八变 薛怀义原本还担心手底下这帮泼皮无赖入了宫也不懂规矩,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哪知道这些宫娥秀女反比这些泼皮无赖还要大胆。 需知这里是大内,是宫娥秀女们的家,她们根本不担心会有人敢对她们无礼。更重要的是,她们人多,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把一个人扔到一堆异性里面,雄鸡也会变鸠鸩。 于是,和尚们成了宫娥秀女们品头论足的对象,她们大大方方地指点着他们,不时传出嘻笑的声音,连平时最泼皮、最无赖的和尚,在她们的嘻笑声中都有些拘谨起来。 这些和尚平时上街,看到有些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时候,没少对人家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眼下群雌粥粥,数倍于己,个个都是娇俏美丽、年轻活泼的女孩子,他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最受关注的当然是俊俏小和尚杨帆,好多小宫娥都两眼红心,闪闪发光地看着他,杨帆却正在看着蹴鞠场里那几个踢球的女子。 这几个女子拼抢得过于激烈,虽也知道宫中来了一群和尚,一时也腾不出空来看热闹。她们穿着浅绿色的大翻领对襟窄袖衫,衫长及膝,紧扎腰带,束着纤细的小蛮腰,腰后两条垂下的板带贴在她们翘翘的臀部上,随着她们奔跑的动作一跳一跳地拍打着丰盈的翘臀。 她们的下身都穿着一条与上衣司色的条纹瘦腿裤子,裤腿有的绑着,有的塞在靴筒里。绑裤腿的宫娥,是因为脚上穿的是一双木屐,没有靴筒可塞。 由此,也可以推测出她们在宫里的大致地位,因为踢球是很费鞋子的,那年代可没有足球鞋、胶底鞋,不管是布鞋还是皮鞋,都不是特别的结实,一场球踢下来,质量差些的鞋子就成了开口笑,质量好的也有脱线的地方。 此时虽是大唐极繁华的年代,大部分人衣食无忧,但是不愁吃穿并不代表一切,这时的手工业并不发达,鞋子需要一针一线地做出来,做鞋子比做衣服还要费力耗时,所以价格并不便宜,因此除非富有的人,否则踢球时大多赤足或者穿木屐。 宫娥们终究是女孩子,不可能光着两只脚踢球,因此地位高、俸禄多的人会穿靴,其他宫娥则以穿木屐的居多,木屐的感觉远不如布鞋和皮靴更灵敏,在踢球时是比较吃亏的,所以即便是球技相近,甚至你的球技稍高,穿木屐的人也要比穿布鞋或皮靴的人差一些。 然而,此刻在球场上踢球的那十几个人中,球技最高的那个,分明就是一个穿木屐的女孩,若她换上一双皮靴,球技又该如何呢? 杨帆看的正是她! 杨帆此番入宫,是要与宫中的蹴鞠高手比较球技的,而这直接关系到他以后能否经常入宫,并有机会见到上官婉儿那样的大人物,所以他对宫中的蹴鞠高手格外关注。 这个穿木屐的少女头上梳着三丫鬟,清丽绝俗,同样是一袭绿衫裤穿在她的身上,就格外地透出一种矫健利落的味道。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简陋的木屐,那只皮球此刻就在她的足尖上,任她做出百般花样,却是球不离足,足不离球,球技当真是出神入化。 她们正在“白打”,白打就是不设球门,纯以脚法技巧为主的一种竞赛游戏,它对脚的控球能力要求极高,一场球踢下来,体力消耗却也不小。 盛唐时,可称得上是全民踢球,上自皇帝嫔妃、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走卒脚夫,莫不酷爱蹴鞠。在这样的氛围下,像薛怀义这样的铁杆球迷多,球技高超的人也多,场上这几个宫娥的身手没有一个差的,这个穿木屐的少女在这群宫娥当中还能技压群雌,那就尤其难得了。 这个少女就是谢沐雯,她在宫中的女官、女侍卫和宫娥里边,算是相当有钱的一个小富婆了,之所以还要穿木屐打球,完全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攒钱、赚钱、再攒钱、再赚钱的生活。 妞妞过苦日子过怕了,她恨不得一口气就把她和阿兄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全都赚出来,因之在姐妹们中间落了一个“小财迷”的绰号。 杨帆注意到她,是因为她高超的球技,随后才开始打量她这个人。 看了一会儿,杨帆隐隐生出一种面熟的感觉,虽然谢小蛮此刻的装束打扮与那一晚衣袂飘飘的仙女形像相去甚远,可是美女总是叫人一见难忘的,尤其是她那双英气勃勃的眉毛,杨帆忽然就记起了她。 那一晚,他骑在墙头,曾经见过这个少女。 她果然是朝廷的人,而且是宫里的人! 她……不会认得自己了吧? 谢小蛮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忽然脚尖一踮,那只似乎粘在脚尖上的皮球腾空而起,直向苍穹飞起,她这一脚也未见如何用力,竟把球踢得如此之高。 这一手,恰与当日杨帆在洛水河畔的球场中线上击球入网的那手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一个用手,一个脚罢了。能使出最大的力量,未必能抽射出最强劲的一球,光凭蛮力,很可能这力量就由球体本身来全部承担了。 谢小蛮一脚踢飞皮球,闪目便向这边望来,就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岁数却年轻的不像话的俊俏和尚正贼兮兮地看着自己,顿时心中老大不悦,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没有认出杨帆。 在古代典籍记载中,记人本领最高的,是一个叫应奉的人,并由此留下了“半面之交”这个成语。传说应奉记忆力惊人,有一次他去拜访一个官员,可是那位官员不在家,当时车夫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应奉只看到了那位车夫的半边脸。数十年后,再次相见时,应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谢小蛮当然不是这种奇人,虽然她不是一个脸盲症患者,但她的确不是一个善于记忆别人面孔的人,那晚杨帆隐在树梢之下,光线黯淡,小蛮又不会刻意去打量记忆一个小贼,如今这个小贼剃了光头,穿了袈裟,与当晚的形象相去太远,她就认不出来了。 至于童年时的形像,与现在就相去更远了。那时候,杨帆面黄肌瘦,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是他最常见的脸色,妞妞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境遇改变太大,充足的营养、优涯的生活,再加上武功的习练,衣着的打扮,使得他们无论形体相貌还是精神气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止是女大十八变,男子从一个儿童成长为一个青年,生活环境又有着天渊之别,那形貌变化也是翻天覆地的。妞妞不知道眼前这个色兮兮的臭和尚就是她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阿兄。杨帆更是打破头也不会想到,这个长得水灵灵、俏生生的小女卫,就是当年那个鸡窝头、小豁牙,好丑好丑的妞妞妹子。 这时,那颗似要直入云宵的球从空中坠落下来,落处正在杨帆身前三尺,以谢小蛮的控球能力,岂能不知球的落点,看来她踢球入空之时,就选择了这个落点,有意吓一下这个目光很无礼的臭和尚。 聚拢到谢小蛮身边的一群宫娥目光刚刚向上一扬,杨帆就察觉有异了,一抬头,看见那球凌空落下,杨帆双足一顿,一双罗汉鞋一弹即起,整个身子旋转而上,那一袭大红袈裟因为他的疾旋仿佛一朵从水里绽放开来的红莲,刷地一下向四下里铺展开来。 杨帆一脚飞出,正中那枚皮球,球应声飞出,化作一道长虹,贯入“风流眼”中。 “风流眼”就是球门,这球场左右各立了一道球门,球门的形状仿佛一个牌坊,只是要比牌坊矮了许多,球门用漆了红漆的木料做成,两边有云纹的飞檐,中间顶端还有一个带尖的圆球,有些西域建筑的风格。 其下就是球门,有一人多高,与现代的球门相仿,但是根据不同的打法,并不是所有的球都要贯进这个球门才算得分。这个球门上方不是一道横梁,而是两道横梁,在两道横梁中间,有一个小一些的球门,其形状就像一些古代花园墙壁上的开窗。 这个孔洞就叫“风流眼。”有些难度较高的比赛,球要贯进这个球洞才算赢,而要射进这个“风流眼。”可比射进下面那个大些的球门要难上几倍。杨帆这一记凌空抽射,准确有力地直贯球门,而且他身在球场一侧,由于倾斜的角度,更增添了射门的难度。 一时间,那些眼见这一幕的和尚、宫娥,都不禁喝起彩来。 杨帆虽还没有同真正的强队比过蹴鞠,可是这些日子的了解,也大致清楚了自己蹴鞠的水平,所以他看到这位曾经见到过的女宫卫,就知道她必定是大内的蹴鞠高手,一会儿同大内高手较量球技,此人很可能是自己的一个强劲对手,所以有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谢小蛮见到他这一脚抽射,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异彩:“好个和尚,倒是不能小觑他了!” 一时间,谢小蛮瞧着杨帆,目光凛凛,隐隐地也泛起了战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双璧人 “十七啊,好功夫!哈哈哈,这一记球射的当真妙极!” 杨帆踢了一记好球,大师兄弘一也觉得脸上甚是光彩,他大力地拍着杨帆的肩膀,夸张地笑着,故意把他的声音送得更远,让更多的宫娥秀女们听见。 “小蛮姐,这些和尚是哪里来的呀?” 一个小宫女凑到谢沐雯身边,小声问道。谢沐雯打量着那些和尚,道:“除了薛师,还能有谁把这么多和尚领到宫里来。” 小宫女吃惊地道:“他们这是做什么来了?是要做一场**事么?” 谢沐雯失笑道:“你呀,异想天开。你想知道,去问问不就行了。” “好!” 小宫女答应一产,就向弘一、杨帆一班人那儿跑去。 “喂!你们这些和尚,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宫女叉着细细的柳腰,凶巴巴地喝问。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约摸十四五岁,生得很是俏丽,有些天生的娃娃脸,虽然瞪着杏眼、一脸不悦的样子,看起来依旧甜美可爱,所谓宜喜宜嗔,就是这般模样了。 弘六把胸一挺,把腰一插,鼻孔朝天地道:“久闻宫中有许多蹴鞠高手,我白马寺众今日入宫,就是与你们较量蹴鞠来的。” 弘六此言一传,登时引起一片哗然,对面的宫娥们交头接耳,兴奋异常。看样子,她们平素困在宫中真是闲闷极了,有点乐子找比什么都欢乐,当然,这也是源于她们强大的自信每一年上元灯会的蹴鞠大赛,一向都是她们夺冠的。 白马寺的和尚进宫找虐来子! 越来越多的宫娥秀女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向这里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别人询问着,一俟得知消息属实,马上兴奋起来。 此时薛怀义已经见到武则天,把袖在怀中的《大云经疏》呈了上去。 那些大德高僧,平时本就擅长似是而非的偈语,这回为了这份《大云经疏》,他们牵强附会,炮制出了大量的类似偈语和预言的东西,充份发挥他们的想像力,把《大云经》中可资利用的每一句话都发挥利用起来。 武则天认真地看着《大云经疏》见他们以《大云经》为依据,不断地分析研究,竟然得出了弥勒佛祖转世女儿身当主人间世的结论,甚至在一些偈语中直接点出了弥勒佛祖的转世女儿身姓武不由大为欣然。 “阿师真是没有辜负了朕的期望!” 武则天笑吟吟地把《大云经疏》放下,对侍立一旁的上官婉儿道:“你先收着,择个吉时再把《大云经》和《大云经疏》制颁于天下,到时各州各府的大寺庙务必一本,并令各地高僧升座**!”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武则天又对薛怀义道:“此一举阿师功不可没。这《大云经》,共有几人参译?” 薛怀义道:“有三戒、三瘦、三山、法明、圆池等九位大德高僧一同参译。” 冇武则道:“好!加上阿师,共计十人,朕赐你十人每人一领紫色袈裟,一只银鱼袋,以示嘉奖!” 因为唐朝时以服色入官服,出家人的袈裟颜色便做了限制,紫色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的颜色,所以不管是哪家佛寺的高僧,都不可以穿紫色袈裟,而今,武则天赐之十人每人一领紫色袈裟,这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薛怀义心花怒放,连忙稽手致谢。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阿师有心了,赐你一领紫色袈裟,朕还嫌这心意轻了呢。” 薛怀义赶紧道:“怀义是个粗鲁人,也没别的心思,只想着怎么能让天后您高兴,怀义心里头就高兴了,这经疏既能称了天后的心意,那是最好。不怕天后笑话,来时路上,小宝怕这经疏难入天后法眼,心里还很是忐忑呢。” 武则天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朕有些乏了,想回寝宫歇息一下。阿师随我来,把这《大云经》好好的与朕讲上一讲,清静清静心神。” 薛怀义赶紧道:“是,怀义遵旨。哦,前日,怀义曾与天后说过,要带白马寺僧众来,与宫中蹴鞠高手过过招儿,如今他们正在观象台下的蹴鞠场上等着,天后您看……” 武则天道:“婉儿,上元将至,宫中精擅蹴鞠的人现在陆续开始习练了吧?” 上官婉儿欠身道:“是,一些身有职司的人,婉儿也尽可能的让她们交结了差事,尽量抽出时间参与习练,以期上元节时,再为宫中夺得蹴鞠魁首,如今蹴鞠球员已基本聚齐。 武则天微笑道:“阿师令白马寺僧众苦练蹴鞠,是想哄朕开心,难为他一番心意了。你去,叫咱们宫里的人且与白马寺僧众续量较量。” “婉几遵旨!” 上官婉儿躬身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薛怀义一直单掌合什,恭立在那儿,候得上官婉儿出去,便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搀住武则天的手臂,猴急地唤道:“天后……” 武则天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由他伴着,往寝宫去了。 xXxXxXXXxxXXxxXxXxxx淤Xx 球场上,围拢过来的宫女们对白马寺这群和尚好一通嘲弄,那个娃娃脸的小姑娘翘着下巴,不屑一顾地道:“就凭你们还想跟我们较量?真是天大的笑话,每年上元,我们大内蹴鞠都是要夺冠的,你们都没资格入宫比赛,居然还好意思跟我们较量。” 这一下正说到白马寺僧众的短处,弘六红了脸道:“那是因为……因为……好男不跟女斗,各方人马都让着你们,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们一群女人的花拳绣腿,也能夺个魁首?谁信啊!” 小姑娘大怒道:“谁说是有人让着我们的?小蛮姐,来,咱们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晓得咱们的厉害。” 弘六翻个白眼儿,道:“你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你是何人,敢对我们这么说话?” 小姑娘洋洋得意地道:“本姑娘敢这么说,是因为本姑娘有这个本事!本姑娘叫兰益清,宫中女卫,你记清楚喽,一会儿咱们脚底下说话,看我不打你们个落花流水!” 马桥对杨帆道:“兰益清,这名字真好听。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杨帆白了他一眼道:“弘十八大师,人家可是宫中的女卫,你没指望的,还是收了这份凡心吧!” 马桥“,亨”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可能追求这样的女孩,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叫兰益清的小姑娘,清新可人、纯真甜美,宛如一枚刚刚吐露香气的杏子,甚是合他脾味,难免心生仰慕。 弘六跟兰益清拌嘴的时候,上官婉儿已离开集仙殿,向后苑赶来。 她刚刚出了集仙殿,迎面就看到一个少年文士模样的人姗姗而来,这人头戴一幅帜头巾子,身穿石青色的锦纱袍,革带束腰,眉红齿白,风度翩翩,定晴一看,却是扮了男装的太平公主。 上官婉儿站住脚步,微微一揖,含笑道:“公主,今日怎地有暇入宫?” 太平公主一见是她,不由轻呵一声,微笑着迎上来,问道:“婉儿,你在这里啊,阿娘可在殿上么?” 上官婉儿道:“天后身子有些疲乏,现已回寝宫歇息,听一听经文,静静心神。” 太平公主一听便知就里冇,“哦”了一声道:“如此,我就回去吧!” 上官婉儿忙唤住她,笑道:“公主既然来了,何必急着就走,薛师带了一班弟子进宫来,说是一直苦练蹴鞠,要参加上元球赛,与咱们争一争这蹴鞠魁首。现在先要与我禁中的蹴鞠高手较量一番,婉儿正要去安排人手和他们较技,公主若是无事,不妨同往。” 太平公主听了,不屑地道:“薛怀义手下,不过是一群泼皮无赖,他们能有什么蹴鞠高手?”说归说,还是随着上官婉儿往后苑去了。 后苑里,两下里还在斗嘴,一帮宫娥叽叽喳喳说得众泼皮和尚还嘴不得,忽地有一个宫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嚷道:“小蛮姐,益清妹妹,你们不要吵了,上官待诏来了,待诏说,叫咱们与白马寺众较量一杨呢。” 谢小蛮奇道:“上官待诏也知道这事儿了?” 那宫娥道:“此事已得天后允准,上官待诏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喏,你瞧!” 那宫娥向后一指,众人都随她目光看去,就见两位白袍公子,正肩并肩地立在场地一侧。 有人便叫道:“呀!太平公主也来了。” 杨帆听了凝神看去,只见场地另一边并肩站着两个人,俱着一身儒服,唇若涂朱,鼻如腻脂,肌肤细腻,白里透红,往那儿一站,宛然一双璧人。若是两人换上女装,怕是西子飞燕也不过如此。 仔细瞧她们容貌,记得左边娇艳些的那个正是当日在洛水河畔偶遇的太平公主。 至于另一位清丽润透的玉人……, 杨帆依稀记得那一日在洛水河畔也曾见过的,当时她就在太平公主旁边,原来她就是上官婉儿。杨帆实未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想要见的人,当日在洛水河畔却是早就见过了,只是对面不识,直到今日才识得她的庐山真面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猿意马 上官婉儿并未走近过来,她对薛怀义面子上虽然恭敬,骨子里也是非常不屑或者说是厌恶的,此刻薛怀义不在,对他手下一班人上官婉儿自然更不用给以颜色。 上官婉儿远远地对谢沐雯扬声道:“小蛮,你等且与他们比上一场吧。我与公主就在这里观战,用心些,可不要弱了咱们宫里的名头。” 说话间,便有一群小太监抬着扛着各色物什过来,屏风锦障一拉,转眼间就布置出一个围帐雅间模样的地方,然后放了两张绳床。这绳床与胡床一样,都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名字里虽带个床字,其实就是椅子。 这种高脚靠背带扶手的椅子,同后来的太师椅、圈椅有些相似,自汉代就传入了中原,但是一直无法成为居室家具的主流,不过在外面时,贵人们也不能不认同这种家具比中土的传统家具更加适用,至少在军中,胡床(马扎)已经非常流行了。 这宫里面也备了绳床,一般是皇室成员在殿外举行一些盛大活动时,传统坐具太过低矮,便会动用这种西域传来的家具。绳床放好,在两张绳床中间又摆一套几案,随后热茶鲜果、冷盘点心便一一摆放上去。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一左一右坐了,先接了湿手巾擦手拭面,然后又接过热奶酪,拈起葡萄千,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这派头,这排场,宫里头除了天后,也就这两个人能摆得出来,就算那位皇后娘娘也没有这么拉风。 一见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诏都在赛场边坐了,想要观看比赛,谢小蛮虽然根本不把白马寺这帮和尚看在眼里,也不禁抖擞了精神,众宫娥女卫摩拳擦掌,都想参加比赛。兰益清振臂动员道:“姐妹们,打起精神来,叫白马寺的和尚们,晓得咱们姐妹的厉害!” 谢小蛮与她们平素切磋,谁的球技好赖,心中都有数的,便点名选出了九个伙伴,加上她,正好凑成十人。谢小蛮至此依旧没把白马寺这群和尚放在眼里,匆忙之间,也没有刻意去把球踢的最好的人都找来。 起码,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诏就是一等一的蹴鞠高手,她们两个就没下场。但是谢小蛮还是把在场这些宫娥女卫中球技最好的人都选了出来。这十人中,除了她,还有三名女卫,包括兰益清,其他六人都只是普通的宫娥。 球技的好坏,与武功没有直接关系。武功好的人,身体素质当然更好,但那也只是打球的一个基本要素而已,并不代表他就能练出高超的球技,能够依据球场瞬息万变的局面,做出最准确的半断。 因此,在场的人中虽然还有几个女卫武功出神入化,可是摆弄脚下这只轻飘飘的皮球的本事却很一般,平素也没认真练习过,偶尔来打打球,只是散心解闷罢了,球技很是一般,便没有被谢小蛮选中。 薛怀义不在,白马寺这边自然以杨帆这位首座为主,在杨帆的安排下,一共挑出了楚狂歌、弘一、弘六、马桥等九名成员,加上他,一共十人,准备比赛。 隐藏实力是没有意义的,这种比赛,决定成败的是实力,即便你的打法再如何与众不同,又能离奇到哪儿去?一旦上了场,较量的始终是那些最基本的东西:控球、运球、过人、射门等等。 让真正擅长蹴鞠的人站在场边看,绝对不如让他们上场亲自与对手交锋感悟更深,杨帆以前虽未练过蹴鞠,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毫不藏私,手头上球技最高的几个人全都派上了场去。 因为这回是对抗赛,不再是表演性质的“白打。”所以宫娥太监们已把场地清理出来,他们采用的不是单球门,而是双球门,这种打法属于最激烈的一种打法。和尚们在僧衣里边早就穿了短打武服,这是宽去僧衣,也都一一走上场去,活动着手脚。 兰益清站在对面,傲娇地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这班和尚动作,谢小蛮活动着手脚,对她低语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敢来与咱们蹴鞠,必定是有所恃的,千万不可大意!” 兰益清回眸笑道:“小蛮姐姐放心,咱不会叫这班臭和尚占了便宜的。” 谢小蛮嗯了一声,又对一旁的高莹道:“盯住那个穿红袈裟的和尚,这些人里边,恐怕以他的身手最为高明!” 高莹点点头,一双秋水似的眸子便盯在杨帆身上。 蹴鞠开始了。 蹴鞠当场十月天,香风吹下两婵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拂娥眉柳带烟。翠袖低垂笼玉笋,红裙曳起露金莲。儿会踢去娇无语,恨煞长安美少年。 有女孩子参加的比赛,总是格外的赏心悦目,如果这些女孩子既年轻又漂亮,看着她们在场上奔跑的矫健优美的身姿、听着她们银铃般悦耳的娇呼斥喝声,还当真是一种很愉悦的享受。 可是身在其中的这十个和尚队员,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比赛刚一开始,他们就感觉到了这些宫娥女卫的厉害,一个个行动如风,身手矫健,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那时的蹴鞠其实比现代的足球要野蛮得多,有一些合理冲撞的动作,她们使得比这班和尚还要娴熟。这些闭门造车的和尚刚一开战,就被这些母老虎冲了个落花流水,谁能想得到她们一个个娇滴滴的,竟是这般厉害。 “稳住!回缩防守,先适应她们的打法!” 杨帆大声疾呼,与楚狂歌一左一右担任了两个前锋,硬生生截住了对方的攻势,其他队员这才狼狈退回自己的半场,被打乱的阵形稍稍恢复了一些。 “奶奶的,咱们一群大老爷们,还能被一帮小娘子给打败了?兄弟们,杀回去!” 定下神来的弘一气极败坏地大叫,可惜只有他手下一班人应喝,站在场边挥拳呐喊助威的那几个和尚,声音早被宫娥太监们的助威声给压下去了,客场作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杨帆截球,踏球于脚下,向左侧的楚狂歌暖了一眼,沉声道:“楚兄,并肩做战,叫她们看看咱们的厉害。” 楚狂歌大笑:“某离开禁军几年功夫,想不到这蹴鞠就变了女人称雄了。好!咱们两个,打出男人的威风来,杀!” 兰益清皱皱小鼻子,道:“少吹大气,放马过来!” 杨帆哈哈一笑,脚尖一拨,身随球转,似左忽右,鬼魅般一闪,兰益清一脚踢空,杨帆已从她身侧一闪而过,刚要放足狂奔,迎面人影一闪,一个清丽的身影便俏生生地拦在了前边,冷笑道:“想过去,先过了本姑娘这一关!” 来人正是女卫高莹,杨帆带球左冲右突,一连使了五个假动作,居然都没有骗过她,高莹下盘极稳,如影随形,始终拦在他的前面,这时兰益清也纵身抢球,对他形威夹击,杨帆一看,立即大喝一声:“接着!” 杨帆抽足飞射,那球忽地一下掠过高莹左肩,直向楚狂歌前方三丈处落去。楚狂歌发力奔跑,快逾奔马,他发力疾冲,抢那球的落点,堪堪还有一步距离,一道人影凌空飞来,一个旋踢,那球还未落地,就被她抽射回去,正落在兰益清脚下。 那人飘身落下,两道乌亮而有英气的眉毛挑衅地向楚狂歌一扬,正是谢小蛮。 兰益清趁着和尚队的杨帆和楚狂歌两名主力都在自己的半场,带着球向前冲去,一连晃过弘一、弘九两个人,离球门愈发近了,这时因为一连晃过两人,她控球的力度也有些掌握不好了,使足一拨,角度没有控制好,球向前弹出两尺,兰益清大急,刚要纵身把球夺回来,迎面一只大脚就把那球圈在了自己脚下。 兰益清大怒抬头,就见面前一人,因为断了她的球,一脸的紧张和兴奋,却是马桥。 “传球!传球!十八,传球!” 几个和尚眼见对方的骁将高莹箭一般冲出来,正向他猛扑过去,便急急地向马桥高喊。马桥视若未见,向对面的小美人儿展颜笑道:“兰姑娘,你好!” 小丫头柳眉倒竖,凶巴巴地道:“好个屁!球给我!” “哦……” 美人娇嗔,风情独具,马桥心旌一荡,想也不想,下意识地一拨,球便到了兰姑娘脚下。 “哎呀!” 这球踢出去,马桥才省起不对,欲待再夺,已经晚了。 高莹本来是奔着马桥冲来的,一见球到了兰益球脚下,立即改了方向,朝和尚队的球门猛冲过去,这时她使出了八步赶蝉的轻功提纵术,一道身影起落如飞,快捷无比,同时娇声喝道:“小清,传球!” 机会难得,安能不加利用。若非眼见这样好机会,她是不会轻易使用提纵术的,武术能增强一个人的体魄,却不可能让人变成神。这种靠爆发力的东西,使用不了几次的,否则赛场真成了武术高手的天堂。 比如说,一个人凭着爆发力,可以把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的巨石抱起来,旋身扔出一丈多远,可是你给他一口三斤重的剑,让他平举两个时辰,他根本办不到。这提纵术,也能短时间内骤然提高人的速度,在那刹那之间,要说赶上奔马也未尝不能。可你让他用这样的速度跑上半个时辰,你杀了他的头,他也完不成。 因此,若非确见机会难得,高莹姑娘也会惜力的,不会轻易浪费自己的体力。 兰益清没想到对面这个呆子如此呆里呆气,球传到她的脚下,倒把她弄得一愣,随即听到高莹一声大喊,这才清醒过来,急忙带球闪过马桥,弘一等人气极败坏地冲过来,还未形成合围,兰益清已一脚把球传给高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情丝荡漾 高莹身形一顿,一脚抽射,球应声入网,贯入“风流眼。”场上场外,立即欢声雷动,大内球队先拔一筹。 弘一气得嘴歪眼斜,瞪着马桥道:“你他娘的到底混哪边的?怎么把球传给了那小娘们儿?” 马桥刚才鬼使神差,被人家小美人一瞪,下意识地就把球传过去了,这时也是懊悔不已,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弘六冲过来,骂道:“你个混蛋加三级,揍他!”一帮大和尚一拥而上,按住马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马桥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唉唉直叫地道:“不就是一个球么,让给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弘一听了也是火冒三丈,当下一撸袖子,也加入了群殴的战团。 那些宫娥女卫见了,一个个捂着嘴直笑。 场边,太平公主见了这般情景,也不禁莞尔,对上官婉儿道:“薛怀义惯会胡闹,如今又别出心裁,想参加上元蹴鞠大赛,就凭他手下这么一班货色么?”说着,不禁轻轻摇头。 上官婉儿道:“令月,他们或者不是个个高手,可是其中不乏高人呢。 你瞧那个粗壮的大汉,蹴鞠功夫纵然比你我稍逊,却也不差几分,至于另一个……” 上官娇儿的目光盯在杨帆身上,轻轻地道:“那个小和尚,恐怕比你我还要高明几分。” “哦” 太平公主本来心情不好,没有太过注意比赛的过程,直到因为马桥自动让球,受到己方队员殴打,这才引起了她的主意,这时听了上官婉儿的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目光正落在杨帆身上。 杨帆如今剃了光头,穿着僧衣与那日锦衣小帽的模样大有不同,但眉眼五官宛然上官婉儿最先注意到了他高超的球技,却没认出这个和尚就是当日那个锦衣小帽的男人,而太平公主则不然,因为杨帆的气质神韵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只看了一眼,她就认出了这个人。 是他!他怎么做了和尚? 太平公主惊咦了一声,上官婉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 太平公主摇摇头,目不转晴地盯着杨帆。上官婉儿有些奇怪,忍不住认真地看了杨帆几眼,这一眼,隐隐约约,竟也生出眼熟的感觉。 比赛在继续,太平公主不再像刚才一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观战了,她很认真地看着,看了许久忍不住对上官婉儿道:“他的蹴鞠之术,果然要比你我还要高明些。” 上官婉儿道:“你看,他比小蛮如何?” 太平公主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地道:“如今,与小蛮不相上下。来日上元节时,若他果然参赛,当比小蛮技高一筹。” 上官婉儿蹙眉道:“怎么会?蹴鞠练到这种境界,再想更进一步已是难如登天,你如何可以确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能超过小蛮?”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因为此人并不熟悉蹴鞠,他还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上官婉儿吃惊地道:“如此高妙的球技你居然说他不会蹴鞠?” 太平公主没有答她这句话,而是微微蹙起黛眉,疑惑地道:“奇怪,他的马球打得出神入化,却不会骑马。球在他的脚下就像活了一样,而他对蹴鞠似乎还不是非常熟练,那他这球技,究竟是在哪儿练的?这个人”,真是有趣!” 这场蹴鞠结束了,大内的宫娥女卫们进了七个球,而白马寺众和尚累得跟孙子似的,却也只输了一个球,得六分!当然,这只是普通的较量,只是一节比赛,而正式的比赛可不只一节,看和尚们的模样,如果再比一节,怕是大多数人根本跑不动了。 另外,大内队也未尽出高手,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未下场,谢沐雯就是大内队的第一高手,她采用了以中驰对上驰的手段,让高莹和兰益清盯紧了杨帆,自己则敌对楚狂歌,七球之中她独进五球。 在这场比赛中,杨帆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他的球技和对蹴鞠技巧、规则的掌握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灵活,到后来,高莹和兰益清已根本拦不住他,杨帆连连进球,比分紧追谢小蛮,两人正式交锋的机会虽不多,整个赛场实际上却成了他们两个人的较量。 到后来,谢沐雯不得不亲自来对付他,而楚狂歌和弘一、弘六等几个善于蹴鞠的人在对方第一主力被杨帆牵制住的情况下又进了一球,最后仅以一球之差惜败。 宫娥们觉得没有大比分超过白马寺队,心中很是不服,本来嘛,她们还有许多第一流的蹴鞠高手没有入场呢,比如太平公主和上官待诏。 要不然,她们相信至少能超这群秃驴十个球。 而白马寺的这帮和尚也大是不忿,只输了一个球啊!如果马桥没有昏头昏脑,主动把球送给那个撅嘴小美人儿,那不就打和了? 于是乎,球赛刚刚结束,宫娥们欢喜跳跃,太监们也扯着公鸭嗓子欢呼的当口,众参赛和尚与观战和尚一拥而上,将马桥围了起来,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可怜马桥刚才为了赎罪,驴一般满场撒欢,跑得气喘吁吁,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这些泼皮无赖对外虽然没轻没重,对自己人倒还知道手下留情,再加上他们情知马桥与首座关系甚好,所以下手并不重。 杨帆见他们打的并不重,便也不去理会,马桥这个夯货,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儿,前番差点儿因为女色而送命,如今还不悔改,比赛时竟然这般昏头昏脑,也是该受些教训了。 比赛虽然结束,太平公主依然盯着杨帆。她看见杨帆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场边,与旁边那个纹身的壮汉说笑着,撩起衣襟擦着额头的汗水,他一笑时,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太平公主心神一阵恍惚,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个英俊男子的身影,与眼前的杨帆悄然重合在一起。 那个人,那时候也是这般年轻,穿着一身与杨帆的武服相似的箭袖,他爽朗地笑着,拾起衣襟擦汗,与几个好友有说有笑地从看台前走过,一脸的阳光,映着他的笑,是那般灿烂。同许多偷偷摸摸瞟着台上的皇帝和皇后,有意做出威武姿态的少年相比,他的步伐显得那么从容、那么随意,可是随意中却又透着潇洒、透着飘逸。 当时父皇的头痛病又犯了,正在隐隐作痛,他扶着头,用食指轻轻地按揉着眉心,母后则在扫视着台下所有刚刚结束比赛的权贵子弟。那一天,是母后为了给她挑选佳婿而特意举办的一场蹴鞠大赛。 她那时还很年轻,很活泼,也很直率、很大胆。她看见了他的笑,少女的一颗芳心便一阵恍惚,仿佛被天上的阳光晃花了眼睛,她几乎想都没想,就伸出手,指向那个从台前悠然而过的少年。 她的心像小鹿般在胸口乱撞,声音微微带些羞涩的颤抖,但她的声音很大,以致当她说出口时,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大声道:“就是他!阿娘!女儿想要他做我的驸马!” 这一声喊,仿佛则天门上的晨钟,从台上轰然传开,荡漾在她的心尖,让那心尖好一阵抖颤。太平公主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泪光,她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的雾气,沉声道:“把那少年,给我唤来!” 她的纤纤玉指,所指向的,正是刚从别人手中接过袈裟,正与人谈笑着披上袈裟的杨帆。上官婉儿微微有些诧异地瞟了她一眼,眸中的波光激滟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杨帆被一个宫娥引到了太平公主面前,太平公主并没有大刺刺地坐在那儿等他过来,她已先杨帆一步走出屏帐,站到赛场边上,那种踌躇中带些迫切的模样,仿佛一个初会情郎的少女,上官婉儿对她的忘形更加惊讶了。 杨帆知道,如果被太平公主看到了他,或者会产生疑问,甚而把他叫到面前问个清楚,他心中并不担心。太平公主虽是公主中的公主,大唐帝国最受天后宠爱的女人,却未曾听说过她有什么飞扬跋扈的行为。 再者,薛怀义可是大唐帝国里最受天后宠爱的男人,以薛怀义喜欢护短的个性,如果这位公圭真的有心找他麻烦,薛怀义也能替他出头。所以杨帆心中甚是坦然,他走到太平公主面前,从容一礼,恭声道:“小僧弘十七,见过公主。” 说着,杨帆飞快地溜了上官婉儿一眼,把她的模样深深地铭记在心中。上官婉儿正好奇地看着他,被他看了这一眼,心尖儿竟然一颤。 那种眼神儿,看似只是随意的一瞥,可是上官婉儿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被他看这一眼,上官婉儿竟然有种小白兔被大灰狼盯住的感觉,很危险、很可怕。她是上官待诏,天后之下第一人,什么时候怕过人来? 上官婉儿只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有些气恼于自己竟然有些畏惧一个小和尚的目光,于是把胸挺了挺,目光勇敢地迎回去,而杨帆却早已收敛了目光,让她的反击落在了空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平再伸橄榄枝 “弘十七?” 太平公主盯着杨帆看了半晌,缓缓说道:“本宫曾经见过你吧?” 杨帆坦然一笑,道:“是!在洛水河畔,小僧曾有幸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眸波微微一闪,道:“那时候,貌似你并不是和尚。” 杨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苦笑道:“公主还是公主,坊丁已变了和尚。世事难料,小僧当日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太平公主瞟了一眼他的穿着,又问:“你在白马寺,是何职司?” 杨帆双手合什,肃然道:“小僧在白马寺,忝为首座!” 太平公主微微扬眉,道:“想不到你做和尚快,升职更快,旁人念一辈子经、敲一辈子木鱼都未必有机会成为一寺首座,而你,转眼之间就做了洛阳第一大寺的首座和尚?” 杨帆腼然一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小僧出家也好,升任首座也罢,这都是薛师的主意。想必公主也知道,薛师是个惯会制造奇迹的人物,就如前边那座‘明堂,和‘天堂,!”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细一咀嚼杨帆话中之意,微微动容道:“难道……是薛怀义迫你出家?” 她这话算是猜对了一半,杨帆却正容道:“公主此言差矣,小僧在俗家时,遇到了一些麻烦,幸赖薛师点化,托庇于佛门,这才得以救身解厄,小僧对薛那是感激不尽的。 杨帆说这话时,忽然瞥见薛怀义迈着轻飘飘的步子,正从后宫里走过来,弘一等弟子迎上去对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便快步向这里赶来,此时正玷在一群宫娥后面听着他们说话。杨帆用眼角捎到了他的举动,当下仍是佯作不知,言语间却是无限地恭敬和忠诚起来。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难道做个出家人比做平常人还好么?既然你出家只是为了避祸,而非有心向佛,那么不要说是一个首座,就算让你做了住持,恐怕你也心不甘情不愿吧? 当日,本宫有心括揽于你,却为你所拒。今日,本宫不妨再说一遍,你若愿意入我门下,你有什么麻烦本宫替你挡下就是。你看怎么样?到本宫府上做事,虽然不及白马寺首座威风,可是青灯古佛,以你这般年纪怕也未必就会喜欢。” 薛怀义从后宫里一出来,弘一等人就抢上去向他表功,讲他们如何骁勇,如何高明,若不是马桥那夯货色令智昏,以他们数月苦练的功夫,足以与大唐第一蹴鞠强队比肩云云,听得薛怀义心花怒放。 如今他刚刚来到场边,就听太平公主挖他墙角,要把他白马寺第一主力撬走,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强压怒火,就想看看杨帆如何回答。 杨帆早已瞟见他站在人群后面,这薛怀义是个驴性子,惹恼了他,他不敢对太平公主怎么样,当众打杀了自己却是轻而易举,当下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答道:“阿弥陀佛!公主殿下此言差矣。小僧得以脱灾解厄,全是因为受了薛师的恩惠!又蒙薛师赏识,予贫僧以重用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贫僧岂能另攀高门。” 薛怀义听了大为欢喜,太平公主还不知他已到了,犹自有些不舍。在她白己看来括揽杨帆只是惜才,这个杨帆不管是蹴鞠还是击鞠,都是一个可造之材,若能入了太平公主府,于她大有助益。 她本来就白幼喜欢运动,酷爱蹴鞠、击鞠,若非如此,当年父母为她选婿,也不会刻意举行一场蹴鞠大赛了。后来因为驸马薛绍也是个酷爱蹴鞠和击鞠的,夫妻二人相得益彰,还在府里建了蹴鞠队、击鞠队,成了一个超级球迷。 可惜她痴迷于蹴鞠和击鞠,但是每年上元节时宫中举行赛事,这两样儿她偏就没有一样夺过魁首,反倒是她本人并不喜欢的相扑屡屡夺魁。今日见了杨帆,太平很是惜才,否则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儿,岂会纡尊降贵,再三招揽。 当然,她眼见杨帆神似亡夫,或者有些移情作用,不过这种潜意识的作用,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听了杨帆的话,太平公主“嗤”地一声笑,嘲弄道:“瞧你年纪轻轻,莫非真要当一辈子和尚?不知你家可还有兄弟,若是没有,你一出家连香火都断了,因为报恩便可不孝么?要说你真的一心向佛……” 太平公主嘴角微微一翘,揶揄道:“本宫却是根本不信的!你不要以为入我公主府,便终身只是一个蹴鞠手,若是你有真本事,本宫自会保举你一个功名。得到本宫保举入仕做官的人可也不少呢。” 太平公主虽是最受武则天宠爱的女儿,但她很少涉及政事,终武后一朝,她都很乖觉,从不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如何势衷于政冶,实际上直到薛绍死前,她都是一个沉浸在爱情幸福中的小女人,从不曾想过参与玫事。 不过,不参与玫事,不代表完全的隔离。太平公主的一双慧眼,完合继承了她母亲的特点,她很识才,曾先后向朝廷举荐过多位贤能之士,这些人受到朝廷重用后,也确实展现了他们不同一般的才干。 此后,因她有心向玫,举荐的贤才越来越多,也因之传出一些绯闻,坊间传言,那些被她举荐的人都是她的面首。正如上官婉儿主持昭文馆,品评天下诗文,天下词臣多集于她门下,于是民间便也众说纷纭,说那其中许多人都是她的面首一样。 以女子之身做事,接触的男性多了,种种不堪传说自然纷至沓来,说得有鼻子有眼。此种风气直到近代现代依旧如此,只要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得到重用,或者是做了秘书这个职业,你就算再清白,也会被人戴上有色眼镜一观。 薛怀义此时就想得歪了,在他看来,这个风骚的小寡妇十有**是看上了杨帆的俊俏。这位公主艳丽无双,连他也是常生绮念,这时生怕杨帆禁不住太平公主的美色诱惑,一旦答应下来,虽然他不点头,太平公主也未必就有本事把人从他手里抢走,终究面上难看。 于是,薛怀义长笑一声,排众而出,大声道:“公主爱才,天下皆知,公主所举荐贤才,皆获朝廷重用,这也不假。不过,洒家早已有心为十七谋一份前程,这件事就不劳烦公主殿下了!” 太平公主没想到薛怀义竟于此时赶到,不禁有些意外。她怔了一怔,便莞尔道:“薛师来了,贵寺这位首座虽然一身本领,可惜你其他那些弟子却不是可造之材,仅凭他一人,薛师想在上元节时一展身手,难!本宫府上,蹴鞠、击鞠,高手如云,若能得你这位弟子相助,未必就不能拔个头筹。” 薛怀义冷笑一声道:“这个么,就不劳公主殿下操心了。洒家这白马寺,往前根本无缘于上元赛事,此番若能跻身前三,洒家也就心满意足了。说起来,洒家与公主介时还是对手,让洒家把自己的蹴鞠高手拱手相让,这怎么可能?”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道:“薛师既然如此惜才,本宫倒是不好夺人所爱了。婉儿,咱们走吧!” 太平公主说罢,拂袖面去。 薛怀义怒气冲冲,犹白高声道:“公圭方才说错了,洒家不只要在蹴鞠和击鞠上争个名头,便是素来由你太平公主府独占魁首的相扑,洒家也是要争上一争的。这一项,可是单打独斗的,洒家所恃,正是弟子弘十七!” 太平公主脚步顿了顿,缓缓回过身来,脸上一抹愠怒已然消失,换了浅浅的笑意道:“瞧不出,薛师门下这位弟子,倒是一个全才啊!好!好极了,那上元节时,本宫倒要好好见识见识薛师的手段!” 太平公主把柳眉一剔,伸手把住上官婉儿手臂,沉声道:“届时,本宫与婉儿也会参赛,领教领教令高足的真功夫!” 薛怀义大笑道:“妙极,正要你们参赛,若非如此,如何显出我白马寺的威风!” 太平公主听见薛怀义放肆的言语,心中愤怒已极,可她还真不敢与薛怀义冲撞。对薛怀义,即便是她这位最受宠的公主,心中也是颇为忌惮的。 皇家无亲情,不仅仅是因为皇家争权夺利,尔虞我作。即便是承平年代,太子之位长幼有序,一出生就确定了,皇子女们之间的关系也冷淡的很,与父母间的关系也是如此。为何?因为他们的生长环境不同。 亲人亲不亲,凭的可不是一个血缘,亲情与友情一样,都是处出来的。在皇家,不管是兄弟也罢,姐妹也好,乃至父子、母女,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太少了,皇子女们各有宫室,各有一班公公嬷嬷侍候着。 兄弟姐妹之间不但从小没多少机会相处,就是与父皇和母后也多是礼节性的问安,他们之间的亲情白然淡漠之极。太平公主可不敢保证,她这个亲生女儿,在母亲心中,就比母亲所宠爱的面首冯小宝更有份量。 “这个不识抬举的臭小子,害本宫在众人面前受辱!” 一时间,太平公主连杨帆也恨上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说图个啥? 薛怀义眼见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离去,重重地哼了一声,转眼看见杨帆,又露出一脸笑容,方才杨帆一番话全都被他听在耳中。薛怀义本一市井匹夫,很讲究江湖义气,杨帆这番甚是忠义的回答,特别对他的脾胃。 薛怀义拍拍杨帆的肩膀,大声道:“你莫听那狐媚子哄人,你只管好好做,来日,某必送你一个大大的前程!” 在场还有许多宫娥秀女,太监内侍,薛怀义公然指斥太平公主是个狐媚子,根本不怕这番言语会传入太平公主耳中。 其实在薛怀义心中,这太平公主的确是个狐媚子,每次看见她,都不由得心猿意马。 这等妖物,不是狐媚子又是什么?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一走,这边也就不能继续比赛了,以白马寺僧目前的体能状况,想比也比不下去了,众和尚纷纷穿上僧衣,准备离开皇宫。 薛怀义领着这帮和尚往外走,一边问起方才比赛的情况,杨帆虽也恼恨马桥不争气,可是一旦让这些和尚添油加醋地一说,惹得薛怀义发火,马桥难免又要吃顿苦头,忙抢过来说了几句,随即岔开话题,笑嘻嘻地道:“方丈,上元大赛,咱们要是能露一回脸,方丈准备赏赐弟子们些什么东西呀?” 这句话倒也是所有弟子想知道的,本来想告马桥黑状的也登时闭了口,竖起耳朵听薛怀义说话,薛怀义大手一挥道:“你们若能打出咱们白马寺的威风来,每人赏十万钱!” 众和尚听了顿时欢声雷动,薛怀义睨了杨帆一眼,又道:“至于你么,咱白马寺能有资格进宫参赛,你居功至伟。洒家说过,要送你一份大大的前程,你想要什么?” 杨帆道:“弟子……想跟十九师弟一样,从军!” 薛怀义微微一怔,他说要送杨帆一份前程,这倒不是妄语,但他本来的想法只是把杨帆单独安排为白马寺管辖下的某家寺庙的寺主,又或者让他转为白马寺的俗家弟子,再利用自己的大将军职衔,给他求个挂职的虚衔将军,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上元节年年都有,过了明年还有后年,一旦让杨帆离开,他到哪里再找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带领白马寺参赛。 薛怀义有些不悦地道:“怎么,十七你是真想离开洒家么?” 杨帆赶紧凑近了去,压低声音道:“方丈,要不是您,弟子和十八早就亡命天涯去了,这份恩义,弟子怎么会忘呢?如果说弟子唯利是图,也该明白,靠着您这棵大树才好乘凉啊,您说是不是?” 薛怀义脸色稍缓,道:“那你怎么……” 杨帆微微露出苦色,道:“方丈,弟子只是不想做和尚而已。其实,弟子不管到了哪儿,还不仍旧是方丈您的弟子?再者说,弟子若是入了禁军,又能混出点名堂的话,对方丈您也没有坏处啊。 方丈您想,方丈有天后的宠信,固然无人敢拂逆您,然而方丈总不好事事劳烦太后出面吧?如果方丈在方方面面,尤其是军中有自己的力量,那方丈您就像一棵大树,根系深扎,任它东南西北风,不管怎么刮,都撼不动方丈分毫。天后……毕竟年岁大了……” 薛怀义憬然若悟,缓缓点头道:“嗯!言之有理!好,你既有此心,今年上元之后,洒家把你和十九,都送到禁军里去!” 杨帆连忙谢道:“多谢方丈!” 杨帆得知楚天歌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返禁军,而这个要求也被薛怀义答应的时候,就萌生了加入禁军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如今薛怀义和太平公主别苗头,倒是意外地成全了他。 想当初他在满城缉捕之中混入白马寺,本是为了解眼前之围,实未想到籍由一个薛怀义,他不但能够见到九重宫阙之内的大唐隐相上官婉儿,就连接近丘神绩也有了机会,这薛和尚,还真是他的福星啊! ※※※※※※※※※※※※※※※※※※※※※※虽然与大内蹴鞠高手的一番较量白马寺众仅以一球惜败,让他们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但是经过这一战,他们还是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尽管嘴上不承认。 此后,他们的训练更加刻苦。杨帆本来还担心这些泼皮无赖吃不了苦,却没想到一旦调动起他们不服输的斗志,他们远比普通人更能吃苦。 要知道,他们都是家境不好,衣食无依才变成泼皮无赖的,当年也曾吃过许多苦头,虽然如今成了泼皮,可骨子里吃苦耐劳的那股子劲儿并没有丢,只是被他们泼皮油滑的外表给掩饰住了,如今既有争锋的斗志,又有薛怀义的厚赏跟着,他们哪能不全力以赴? 隔了两天,他们就又往宫里走了一遭,与宫里的蹴鞠队再行比试了一番,回来以后针对自己的不足,继续苦练技艺,杨帆每次都是球队主力,与大内队的谢小蛮交锋已不止一次,两个人对对方都有了深刻印象,一见面就跟斗架公鸡似的,想着压对方一头。 丘神绩已经送来消息,由各路禁军中抽调出来的击鞠好手明天就能集结完毕,届时将赶来与白马寺众切磋技艺,所以这一天杨帆没有给大家太多的训练任务,只是简单地活动一下身子,以免消耗他们过多的体力。 马桥这些天一直在坐冷板凳。比赛固然没有他的份儿,在白马寺一切日常活动中,他都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排挤。试想一个,你在一个团体之中,所有人都当你是空气,吃个饭都没人跟你坐一起,那是什么滋味? 要融入一个圈子不容易,要受到一个圈子的排挤和孤立却是易如反掌,一件错事就足以让你被人人喊打。小到一家一坊,大到一城一国,莫不如此。马桥孤零零地坐在槐荫底下,下巴搭在膝盖上,看着球场上的伙伴,一脸落寞。 “就这样吧,楚大哥你也回去休息一下,明儿咱们对禁军这场比赛,输赢无所谓,重点还是要熟悉他们的打法,学习他们的长处,同这样真正强大的队伍较量,咱们自己才能提高。” “嗯……,好,你也早点休息,今天晚上就不要练习马术了。” 楚狂歌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依着杨帆的意思说了一句,转身向禅房走去。 楚狂歌对自己的击鞠自然是有信心的,杨帆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骑术也是突飞猛进,再加上他本来就出神入化的球技,足以弥补他相较于一流高手尚逊一筹的骑术。楚狂歌相信,如果他们的队伍里再有两三个像他和杨帆这样的高手,就足以与禁军一争高下。 可是,这样的高手毕竟可遇而不可求,仅靠他们两个主力,想在激烈的马球比赛中获胜,难度不可谓不大,楚狂歌对此信心不足。而此事又关系到他能否重返禁军,所以他的心理压力极大。 只是这番心事即便说与杨帆知道,杨帆也无能为力,徒增烦恼,不如不说。杨帆其实也清楚楚狂歌的心理压力,这场比赛,对薛怀义来说,只是一个面子,对众泼皮来说,只是十万钱的财富,对他和楚天歌来说,其实都有着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 但是,他也觉得,这份担心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了眼楚狂歌有些沉重的步伐,什么都没有说。 马桥见杨帆闲下来,身子不觉挺拔了些,好象生怕杨帆看不到他似的。这些天由于众人的冷落,讪得他气沮神丧,一直夹着尾巴不敢言语,连杨帆他都有些怯于接触了。然而众人之中,他只和杨帆最有交情,这个时候,也更迫切地希望得到杨帆的亲近。 “桥哥儿,你跟我来!” 杨帆果然走过来了,却只说了一句话,身子不停,便向后院走去,马桥赶紧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跟在他后边走去。 深秋的黄昏,塔林中十分幽静。 一级浮屠、三级浮屠、五级浮屠,七级浮屠,由一到七,依据不同地位为逝世僧侣建造的浮屠,仿佛一座座宝塔静静地矗立在那儿,形成一片幽谧的塔的丛林。 杨帆在塔林中缓缓而行,走了一会儿,在一座飞檐上已长满青苔的七层浮屠基座上坐下来,扭头看了马桥一眼,拍拍自己身边的石头基座,马桥会意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坐下。 杨帆仰起脸,看着暮色沉沉的天空,望了半晌,忽然悠悠问道:“桥哥儿,你说人活着,到底图个啥?” 马桥正忐忑着,不知该用什么话题打破这种冷漠的局面,忽然听他说出这句话,不禁有些发笑:“不是吧,小帆,你才做了几天和尚,就学那些老和尚似的打起了机锋,难道你还想做个真和尚不成?” 杨帆严肃地瞪着他,一字字地道:“这不是机锋,我就是想知道,你活着,到底图个啥?” 马桥有些茫然,仔细想了半晌,才讷讷地道:“活着……,爹娘生下了我,当然就得活着。活着就好好活着呗,孝敬爹娘,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应该……应该就是这样吧,要不……,你说还图个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她是我的牵挂 杨帆静静地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缓缓地道:“小时候,我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无忧无虑,我从来没有想过,山村外面的天下究竟有多大。如果不曾发生了后来那桩血案,我想,我会在那儿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娶一位山里的姑娘,现在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娃儿。 许多年后,我的子孙会把我埋在向阳的山坡上那片野草丛中的坟地里,每年清明的时候,他们会来我坟前摆上几枚鲜果,重阳的时候,他们会来坟前为我烧上一摞纸钱。从生到死,我就在那儿,除了韶州城,一辈子都不会到别的地方,也不会认识别的人。 或许,这样的日子在别人看来很无聊,可人活着,早晚都是一死,早晚都是化成一坯黄土,你是帝王将相也罢,你是贩夫走卒也好,都是同样的结果。坟头修得壮观与否,看在眼里的是别人,与你相干?小村的平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马桥不知道他为什么急然说起这些,定定地看着他,一脸不解。 杨帆继续说道:“可是,天不从人愿,我的村庄毁了,我的亲人都死了,我不得不离开,寻找新的生活口同时,背负着亲人的冤屈、亲人的债口可这只是责任,并不是我今后人生的全部,当我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总归是要找到我自己的路,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你知道我是怎么打算的吗?” 马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杨帆笑了笑,道:“我打算,把债讨清之后,先找到我的妞妞……” 马桥道:“从年纪来说,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正在某个豪门大户人家做丫环,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被主人指婚,嫁了哪个管事或者得力的家仆为妻。人海茫茫,你往哪里去找?她救过你,可你也救过她,你没必要给自己背上那么多的责任。” 杨帆认真地道:“她是不是我的责任,我不知道。但她是我的牵挂!” “牵挂?” “对!牵挂!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们比亲生兄妹还要亲。如果我不能找到她,确定她现在活的好不好,我不安心,所以我要找到她!如果她已经成了亲,她的男人对她很好,我也就可以放心地离开,过我自己的日子。 如果她还没有嫁人,她的主人对她也不好,她愿意跟我走的话,那我就会把她接走,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子,我要负责给她找个可以如意的郎君,为她准备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那你呢,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也许我会回南洋吧,我的师傅现在是一国之主,我的师兄则是少主,我在那儿,可以生活的很好。当然,如果我遇到了一位姑娘,喜欢了她,而她喜欢住在大唐,我也会陪她留下。不管在哪,只要有田有房,有自己的事做,让我的妻儿过上安稳的日子就好。 “很简单是不是?” 杨帆含笑看着马桥,道:“每个男人长大成人,都要娶妻生子,都要有自己的家庭,都要繁衍自己的子孙。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士绅商贾、贩夫走卒,全都是生而为人,生而成人,娶妻生子,化为黄土。 同样的路,没有区别,哪怕你拥有整个天下,其实你走过的路,和我所说的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也没有什么区别,那整个天下,不过就是一个大一些的‘村庄,罢了。 不过,如果有机会去做王侯将相,那就不妨努力去争取,因为这样的话,你的小屋会更宽畅一些,你的院落会更大一些,你家的篱笆墙会更结实一些,晚上可以睡的更踏实,不用担心黄鼠狼子钻进你家的篱笆墙偷鸡。 杨帆笑了笑,道:“如果没本事做王侯将相,那就再退一步,做一个达官贵人,做一个士绅商贾……,总而言之,你有多大的能力,就要努力争取以你的能力能够争取到的东西,因为这样,你的父母、妻儿,生活的才会更好。” 杨帆转向马桥,与他面对面的坐着,认真地问道:“我今年十七,你十九,大我两岁,你马上就到该行冠礼的时候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如何瞻养老娘?如何娶妻生子?你打算给他们一个怎样的‘山村”一个怎样的‘篱笆院子?” 马桥怔住了。 杨帆盯着他,又问:“你从来不曾想过这些,对不对?” 马桥的脸庞有些胀红,嚅嚅地说不出话来。 杨帆道:“大娘努力想做生意,攒钱给你娶媳妇儿。尽管她做事不得其法,做什么生意都赔,但她至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做它。 但是你呢?大家都夸你孝顺:你是孝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年后你和你的家人该怎么生活,十年后你和你的家人该怎么生活?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已经老迈,如果她忽然生了重病,就凭你囊袋中的那几文钱,如何给她请医延治?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去安排你今后的生活?” 马桥面红耳赤,已然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杨帆毫不客气,语气讥消地道:“你没有!你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每天睁开眼睛,填饱肚子,糊里糊涂地应付一下坊里的差事,就算混过了一天。晚上回了家,再填饱肚子,然后呼呼大睡,你对人生最长远的打算,大栅J只考虑过三天之后的事,对吧?” 马桥面红耳赤地道:“我……我……” 杨帆道:“你与鲍银银的事,对错暂且不论,但你后来能挺身而出,不让无辜替你枉死,不只别人赞你义气,有担当,想必你自己心下也颇为得意,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好汉了是么?这件事,我不说你,再精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可是蹴鞠的事,你怎么说? 楚柱歌当年是被赶出禁军的,重返禁军,是他最大的梦想,关系到他一生的命运,你说,这仅仅是踢一场球的事么?而这与你,何尝不是一个机会?楚大哥想着籍由此事立功,让方丈保他重返禁军,你怎么就想不到? 你是打算风平浪静之后重新回去做个坊丁,还是打算做一辈子和尚了?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想过以后怎么活着!你家里还有个老娘等着你瞻养,你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岁月,这样的好机会摆在面前,你居然还是糊里糊涂,想都不想!” 马桥被骂得浑身躁热,大汗淋漓。 杨帆道:“我方才问你,人活着图个啥?人活着,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跟一头猪、一只狗,一条虫蚊没有任何区别!重要的是,你赋予它什么,你为它争取什么!这才是人为万物之灵的根本!你丢给人家一个球不要紧,我想知道的是,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回你自己的命运!” 杨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于塔林之中。 马桥独自坐在那儿,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天渐渐黑下来,马桥依旧坐在那儿,与那矗立千年的石塔浑然一色。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醉※枕※江※山※吧※ 翌日一早,杨帆带着一帮球员走向蹴鞠场时,看见马桥正在认真地清扫着球场。宽敞的球场已经快要完全清扫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几时就起了床。 和尚们都很意外,但是他们并没有说什么,杨帆也没有说话,他当然希望能把马桥骂醒,可是同样的一番话,对有些人能够起到当头棒喝的作用,对有些人,不过是三天的热度,马桥是否真的幡然悔悟,还得再看看才知道。 今天要等禁军击鞠队员赶来,所以他们依旧没有做太jī烈的运冇动,主要还是为了把身子活动开。一班和尚正练着击鞠,忽然寺庙后院的侧门大开,几十匹骏马飞驰而入,场上正在练球的和尚们登时停住,纷纷向那一行人看去。 这些人年长些的有三十多岁,年轻些的还不到二十,身上穿着各色的箭袖短打,胯下一色的高头大马,虽然年轻、胖瘦、高矮不一,衣饰服色和胯下马匹的颜色也不一样,但是他们的动作、举止,凛凛然便透出一种威严肃穆的气势。 若只是其中一人策马出现,或许还叫人猜不出他们的身冇份来历,可是这么多人同时出现,精气神儿一般无二地坚毅,杨帆顿时明白,这些人就是他们盼望已久的禁军击鞠队了。 楚狂歌勒住战马,向那一行人看去,身子忽地一震,便有一些失神。那些人中,竟然有两个面孔是他所熟悉的。那些人睥睨四顾,瞧着这班和尚,本来神色间颇有不屑,但是他们很快注意到了楚狂歌。 楚狂歌身形高大,在这帮和尚里面如鹤立鸡群,想不注意到他都难,一眼看见他的模样,那些人中便有两人怔了一怔,两人对视了一眼,低语两句,似乎想确认楚狂歌的身冇份,然后双双一磕马腹,向他迎来。 二人驰到楚狂歌身畔,上下打量他一番,其中一人有些惊疑地道:“足下……可是姓楚?” 楚狂歌的脸庞jī动的有些泛红,目中已隐隐蕴起泪光,听他二人啊问,忍不住笑道:“黎大、魏三,几年不见,你们就不认得我楚狂歌了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狂歌往事 “大哥,真的是楚大哥!” 两条大汉又惊又喜,腾地一下跳下马来,一撩袍袍,便跪倒在楚狂歌马前,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放声大哭道:“大哥!小弟终于找到你了!” “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楚狂歌翻身下马,急急上前搀扶,两条大汉一左一右,与他紧紧抱在一起,那络腮胡子大汉急急问道:“大哥,这几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兄弟到处寻你不着,可想死兄弟了!” 另一个人也是目蕴泪光,哽咽地道:“楚大哥,你让小弟想得好苦!” 三人拥在一起真情流露的样子,引来一片诧异的目光,但是并没有人上前插嘴询问。 杨帆也没有注意这故人重逢的场面,他正看着众人簇拥下的一个中年汉子。这人也是一身箭袖,年已过百,华发微生,身材不高,却十分墩实,端坐在马上,稳稳的如同一座山似的,他的眉毛又浓又杂,杂草般丛生,一看就透出一种凛凛的杀气。 杨帆认得他,他是丘神绩! 当晚,杨帆虽只看了他一眼就逃之天天,但是这个大仇人的模样已然深深地印在杨帆的脑海中,杨帆没有想到,他竟亲自带队来了。 杨帆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意,但是他的目光从丘神绩凶煞的眉峰上移开,落在他腰畔那口横刀上时,那抹杀气便隐了一隐。再注意到簇拥在丘神绩周围的几个人,个个身材魁梧、神完气足,恐怕皆非庸者,心中更是警惕。 丘神绩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一双眸子突然电一般射来,准确地定在杨帆身上,杨帆心中一凛,瞬间收回审视、仇恨的目光,换成了一副好奇与敬仰。 见丘神绩向他望来,杨帆腼腆地向他笑笑,翻身下了马,走到楚狂歌面前,笑道:“楚大哥,这两位仁兄莫非是你的旧相识么?” 楚狂歌与那两人正把臂攀谈,状极亲热,见杨帆走来,忙把他拉到面前,向那两人介绍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弓见一下,这位是白马寺首座弘**师。” 杨帆苦笑道:“楚大哥,你又拿我来打趣。” 楚狂歌哈哈一笑,道:“这是我的小兄弟杨帆,你们叫他杨二就好。二郎,这位是某在军中的好朋友、好兄弟,你叫他魏三哥就好。” 魏勇见楚狂歌对杨帆甚是亲热,忙向他抱拳道:“在下魏勇,左羽林卫旅帅!” 唐代的左右羽林军是北衙禁军之首。当时,拱卫京师和宫城的禁军分为南衙和北衙,北衙禁军由皇帝直接掌握、调动,如今则是由天后直接掌控,而南衙禁军则归尚书兵部管辖,从性质上来说,北衙是皇帝的私军,南衙才是国家军队,所以北衙与皇帝更加亲近。 杨帆没想到禁军派来的击鞠队员,竟然有一个北衙禁军的中级军官,瞧这人瘦颊高颧、眉眼峥嵘,略带古冇拙之意,颌下一部轻须,英气勃勃,目光如电,连忙向他还了一礼,亲亲热热地唤道:“小弟杨帆,见过魏三哥。” 楚狂歌又拉着那个额头稍高,络腮胡子,一张脸全挤在胡须当中,仿佛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大神神的汉子向杨帆介绍道:“这一位,叫黎大隐,也是我的好兄弟,你叫他黎大哥就好。” 杨帆向那人抱一抱拳,笑吟吟地道:“黎大哥!” “不敢不敢,在楚大哥面前,我黎大隐哪敢称一声大哥,我只是比你多长了几岁而已,你叫我黎二哥就好。 黎大隐连忙还礼,一脸惭色地对楚狂歌道:“当年都是为了小弟,才害得大哥你…”小弟这几年来,到处寻不到你的下落,心中实在如…” 楚狂歌一挥手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你这些年来,还是嗜酒如命吗?” 黎大隐肃然道:“自从害得大哥被贬离军中,小弟从此滴酒不沾!” 楚狂歌欣然道:“好!你能知道悔改,就还是我楚某人的好兄弟!” 两人正说着,薛怀义已得了知客僧禀报,从禅房里大步迎出来,朗声大笑道:“老丘,你终于来了!” 丘神绩看见薛怀义,也是满面笑容,忙翻身下马,把马鞭丢给一个侍卫,大步迎上前去,抱拳道:“薛师,好久不见啊。前番薛师北征突厥,骨咄禄望风而逃,不敢应战,真是大显我大唐威风!可惜丘某军务在身,不能为大师庆祝,还望莫怪。” 薛怀义笑道:“无妨无妨,洒家最烦那些无聊的应酬。你今日来了就好,正好与洒家畅饮一番,来来来,快请快请,里边请。” 丘神绩回头吩咐那些人道:“你等下马,稍作歇息。” 众人纷纷下马,知客僧把他们都引进了禅房。黎大隐和魏勇拉着楚狂歌依旧攀谈着,杨帆用眼角余光捎着丘神绩动静,直到他们离开,才把注意力又放回楚狂歌几人身上。黎大隐拉着楚狂歌又哭又笑,从他的叙述当中,杨帆才渐渐弄明白了楚狂歌被赶出禁军的来由。 原来,军中升迁任职一样是论资排辈,宿老功臣们的后代远比普通人容易升迁,一个没有身冇份背景的军人,想要做官那要比有身冇份背景的人付出百倍的努力,建立百倍的功勋才有可能。 楚狂歌和黎大黎都是平民出身,凭着一身武艺,他们作战勇敢,屡立战功,这才一步步升迁,渐渐成了禁军中的中级军官。正因为他们相同的出身,彼此惺惺相惜,成了极亲近的朋友。 这黎大隐有个毛病,就是嗜酒如命,有一次,他们所在的队伍到宫中当值,黎大隐晚上虽没饮酒,但是中午宿醉,酒力未消,身上依然有酒气。结果被巡察的将领发现。此事自当惩处,不过却也不算多么大的罪过。 但是那员将领正想在军中安插提拔自己的亲信,却苦于黎大隐功勋卓著,自己那个亲信又实在上不了台盘,没有借口。籍由此事,正好小题大做,于是罢官免职,一连串的处分便来了。 本来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毕竟是黎大隐有错在先,楚狂歌虽然惋惜自家兄弟因为嗜酒丢了前程,却也不好为他出头说话。可是那员将领的亲信接替了黎大隐的职务之后,却视黎大隐如眼中钉,处处针对他,打压他。 军中规矩比地方上要大得多,规矩法度也森严的多,官大一级压死人,想要羞辱欺压你,那法子多得是。黎大隐被百般折辱,也得忍气吞声。偏是楚狂歌一忍再忍,实在看不过,为兄弟出了头。 他与那个军官先是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也是那小子实在不禁打,楚狂歌气头上手又重了些,那人竟被楚狂歌一顿拳脚打成了残废。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军中私相斗殴的事情虽屡见不鲜,可是闹得这么大事态就严重了,亏得楚狂歌当年在战场上曾救过他顶头上司一命,这时仗义出面,代为调停,强行压下了此事。 楚狂歌最终被免去了刺配流放之刑,却也被鞭答三百,伤痕累累地赶出了军营。黎大隐又羞又愧,这些年但有空暇就到处寻找,可他实在没有想到楚狂歌竟然藏在市井之间,以致根本打听不到他的下落。 今日重新见到楚狂歌,黎大隐又是欢喜,冇又是内疚,说到伤心处不禁热泪滂沱,楚狂歌、魏勇和杨帆反过来还要劝慰他一番。黎大隐拉着楚狂歌,正追问他这几年的经历,丘神绩和薛怀义并肩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些击鞠高手。 丘神绩稳稳地一站,锐利的目光扫了眼击鞠场上的那些和尚,微笑道:“薛师,不是兄弟夸口,虽说每年击鞠,某这击鞠队都要败在吐蕃人手上,可是这第二的位置也是稳稳在手,薛师固然是大有本领的人,可是对于击鞠一道,你这些弟子却未必及得上我这些军中精英怀…” 丘神绩冷目一扫,指着楚狂歌道:“或许,只有这条大汉,可与某的部下较量较量,其他人么……”嘿嘿!”丘神绩笑着摇头。 薛怀义敞着胸怀,倒真有几分放荡不羁的高僧模样,听了丘神绩这番话,哈哈大笑道:“老丘啊!你要是真有一副好眼力,那你咋讲咱都无话可说。可惜呀,你这回可看走眼了,洒家这班弟子里,最强的可不是十九,而是十七。”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唤道:“十七,上前见过丘大将军!” 杨帆赶紧迎上前去,合什一礼,道:“小僧弘十七,见过丘大将军。” 丘神绩一部虬髯,根根如戟,衬得他并不太高的身躯威风无比,他那一双虎目精芒四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杨帆一番,诧异地道:“薛师,这就是你门下第一高手?” 薛怀义挺胸腼肚,得意洋洋地道:“不错!这是洒家十七弟子,如今是本寺首座。嘿嘿!老丘,人不可貌相,你可不要小瞧了他,洒家这个弟子,蹴鞠之术出神入化,太平公主见了,也千方百计想要招揽他去呢。” 第一百二十章 平分秋色 “哦?” 丘神绩听了,不觉有些动容,说道:“太平公主眼力极佳,能叫公主如此器重,看来此子确是有些真本领了。不过,蹴鞠与击鞠,终究有所不同。你这弟子精于蹴鞠,可未必就是一个击鞠高手啊。” 薛怀义不服气地道:“某向天后请旨,邀你这些禁军中的击鞠高手来,正要让你见识见识。” 丘神绩笑了笑道:“好,那就让他们比划比划再说。” 丘神绩一摆手,身后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壮士们便大步走向前来,那边依旧与楚狂歌依依不舍的黎大隐和魏勇忙也暂时告别,跑步进入队列。 丘神绩傲然道:“这十个人,是某从南北两衙一十六卫禁军兵马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击鞠高手,今年上元,他们是要到宫中参与比试的,薛师,一会儿较量起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呀。” 薛怀义是天生的乐观派,也不管自己实力如何,总觉得自己有能力同这样的一流强队较量,便道:“正要你全力以赴才好!十七、十九,你们也准备着!” 杨帆、楚狂歌、弘一、弘六等精于击鞠的白马寺僧人中也站出十人,与那十人对面而立。对面那些军官看着这群光头和尚,神色间大是不屑,只是碍于薛怀义的脸面,不宜有所表现。 丘神绩道:“你等各自准备,先打上一场,叫我瞧瞧薛师这击鞠队的本领如何。” 他的目光又落在楚狂歌身上,微微有些迟疑地道:“你……本将军似乎见过?” 楚狂歌踏前一步,穿一身僧袍,却抱拳行了一个军礼,恭敬地道:“大将军。在下楚狂歌。曾是右监门卫骑曹参军!” “啊!” 丘神绩眼神一亮,恍然道:“楚狂歌,不错不错!某记起你来了。当年你可是我军中击鞠第一高手。后来你怎么……” 楚狂歌黯然道:“某因事触怒上司,被赶出了禁军。” 丘神绩摇头道:“原来如此!着实可惜!” 他的双眼突地一亮,说道:“当时某正任叠州刺史。鞭长莫及。如今,本官已然回京,你可愿重回禁军么?本将军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 楚狂歌还未说话,薛怀义已大笑道:“老丘啊,想不到你也学太平,要来挖洒家的墙角。哈哈,洒家正要请托于你,把十九重新召回禁军呢,不过现在不成。现在他还是我白马寺的人,无论如何,打完上元击鞠大赛再说。” 丘神绩莞尔道:“薛师肯放人那就最好。成。此事包在某身上了。” 薛怀义嘿嘿笑道:“这事本就要托付于你。你想推脱也不成的,不只是他。洒家还有几个弟子,不安心礼佛,有心从军做个壮士,到时也一并要拜托你的。这事儿咱们回头再细说,快快叫他们较量一番,洒家正要瞧瞧这些时日的苦练,他们的本领究竟如何!” 两下里的队员立即各自准备,缠紧绑腿,束好头巾,扎牢腰带,整理鞍鞯。 楚狂歌一边打着绑腿,一边对杨帆低声道:“为兄已离开军伍几年,不知军中如今的击鞠高手到底实力如何,不过黎大和魏三都在其中,想来这些人实力不弱。咱们这些人,真正能与他们一搏的只有你我,一会儿动起手来,不可贪功求胜,要让其他人多与他们交交手,这一次败了不要紧,咱们正可以发现弱点,进行训练。” 杨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放心,咱们真想求胜,恐怕反要惨败。沉住了气,瞧瞧他们的本领如何,再做打算。” “好!” 杨帆整理好了衣衫,转身正要给马尾打结,就见一人走来,麻利地挽起了马尾。见杨帆瞧他,他咧开嘴巴,向杨帆笑了笑。 来人是马桥,与往常相比,他似乎全无变化,但是杨帆从他眸子里看到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有一些认真、有一些坚持,有一些清明的味道,也许,昨天一番话,他真的想通了什么。 杨帆道:“你的骑术不佳,今天不能上场。” “我知道!” 马桥笑笑道:“我不是这块材料,练也白搭,我想好了,上元击鞠大赛之后,跟你一块儿从军去,从明天开始,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杨帆凝视着他的眼睛,凝视了许久,嘴角慢慢逸出一丝笑容:“好!明早四更三刻,你到塔林等我。” 马桥挤眉弄眼地笑:“准备教我那个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了么?” 杨帆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等你八十岁的时候,我一定教你!” 马桥翻个白眼道:“八十岁,那还有什么搞头?” 杨帆飞起一脚,马桥“嘿”地一声,纵身闪开了。 杨帆哈哈一笑,伸手一搭马鞍,腾身跃起,稳稳地落在马背上,神采飞扬地喝了一声“驾!”便向球场中疾驰而去。 这场比赛出乎意料的打成了平局。 对禁军的击鞠高手们来说,这场比赛他们根本打不起精神,他们一直以来就是大唐第一强队,最强劲的对手是突厥队、吐蕃队,在大唐内部一向是战无不胜。而白马寺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 所以他们在球场上懒洋洋的,根本就把这当成了应付差事的一场友谊赛。而相对的,白马寺这群人却是全力以赴,尤其是楚狂歌和杨帆。楚狂歌本是当年禁军中击鞠第一高手,而杨帆连轻飘飘的藤球都能控制自如,打马球更是得心应手,这两人联起手来可谓是珠联璧合,再加上禁军的懈怠,竟尔被他们追成了平局。 到后来,禁军中这些人发现白马寺这群和尚里面果然有能与他们一较长短的高手,抖擞精神想要与他们好好较量一番时,沙漏已尽,比赛时间结束了。 超级球迷超级臭球的薛怀义哪里看得明白端倪,眼见自己这支一直是野路子,接受正式调教不足半年的击鞠队竟与大唐第一强队打成了平手,直把他喜得合不拢嘴,薛怀义喜不自禁地对丘神绩道:“怎么样,怎么样,老丘,洒家这球队很厉害吧?哈哈哈!” 丘神绩似笑非笑地道:“唔,不错,短短时日的调教,能练成这般模样,当真不错。你这位首座和尚,可肯从军么?若是他肯,某亦可在军中给他谋个职务。” 丘神绩的眼光很毒,他看得出,杨帆确实是极具击鞠天赋,这等人才留在白马寺真是糟蹋材料了,若是把他引入军中好好调教一番,必可成为禁军中数一数二的击鞠高手,在一支普遍实力已经极高的队伍中,若是有个超一流高手,那种整体实力的提升是不可想象的,说不定大唐可以就此改变一直以来屈居第二的尴尬局面。 薛怀义哈哈大笑道:“怎么,连我家十七你也看上了么?还真叫你猜着了,洒家想拜托你安排的那几个人里,就有他一个!” 说到这里,薛怀义挠挠光头,道:“他奶奶的,这说着说着,洒家忽然有些不舍得了。” 薛怀义挥挥手,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抻着脖子高喊道:“知客,知客!” 可怜那知客僧不能在前殿接待香客,倒成了这位方丈和尚身边的一个跑腿,一听呼喊,便匆匆跑到他的面前,说道:“方丈,有什么吩咐!” 薛怀义道:“去,好酒好肉的赶紧摆上几席,佛爷今天高兴,要与丘大将军喝个痛快!” 这白马寺佛门清净地,自打这位怀义大师做了方丈,除了色戒,早就诸戒全犯了,那知客僧已是见怪不怪,听了答应一声,就一溜烟儿地奔了出去。 薛怀义的方丈禅堂十分广大,酒宴就摆在禅房之内,丘神绩和薛怀义坐在禅床上,其他人则坐了蒲团,在青砖地面上摆开两排席案,白马寺的十个和尚坐在左侧,禁军的十位将校坐在右侧。 杨帆是白马寺首座,坐在左侧首席,距榻上的丘神绩只有一步之遥。仇人就在身畔,却还得强作镇定,杨帆的心不禁怦怦直跳。 酒席一开,黎大隐和魏勇就跑到楚狂歌身边,恭敬地先敬一杯酒,随后黎大隐干脆就坐在楚狂歌身边,与他挤做了一席。其他的将校军官对这位连丘大将军都认得的大和尚十分好奇,魏勇回到座位后,便向他们说了说楚狂歌的来历。 这些人中年长一些的虽然没有见过楚狂歌却是听过他名声的,听说这人就是当年禁军中击鞠第一高手,几个军官纷纷起身向他敬酒,楚狂歌不敢托大,忙起身一一还礼。紧接着,这些人又向杨帆敬起了酒。 杨帆的球技着实出神入化,这几位军官虽然都以击鞠自傲,也不得不承认杨帆的马术虽然并不比他们高明,捕捉战机的眼力甚至还要略逊于他们,但是只要他那根球杖挨着了马球,那等运用自如的本领,实实地比他们要高明许多。 见他们敬来敬去的颇为热闹,丘神绩朗声笑道:“方才薛师与某有言,俟上元鞠赛之后,就要让楚狂歌重返禁军,你们甚为欣赏的这位小兄弟也要还俗入我军中,来日你们就是袍泽弟兄,说不得击鞠场上还要成为伙伴,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妨互通名姓,认识一下。” 那十名击鞠高手听了丘神绩的话,登时热闹起来,纷纷举杯自报姓名,杨帆这一听倒真是大吃一惊,原来这十人中倒有一大半是门庭显赫的官二代。 第一百二十一章 脱胎换骨 坐在将校首席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头发是暗红色的,肤色白皙,鼻尖如锥,眼瞳浅蓝,五官俊美,一看就是个胡人。因为他的面相与其他将校不同,所以一开始杨帆就比较注意他,方才在场上击鞠,禁军之中也以此人最为骁勇。 他正拿着一块手抓羊肉啃得开心,听见丘神绩说要互相通报名姓,便拿起一块毛巾擦擦嘴巴擦擦手,笑哈哈地向对面众僧抱了抱拳,朗声道:“各位大师请了,本人阿史那斜瑟罗!有个汉人名字叫罗克敌,请多指教!” 丘神绩捋须道:“斜瑟罗是右卫大将军、蒙池都护,统辖弩失毕五部。呵呵,若论官职,斜瑟罗犹在老夫之上呢,只是此番不是领军打仗,而是较量击鞠,不叙军中职阶,老夫占了一个老字,承斜瑟罗将军礼让,让老夫坐了上席,哈哈…。” 丘神绩虽然说得很客气,神气之中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敬意。 因为斜瑟罗是现任的西突厥可汗,突厥分裂之后,西突阙渐渐势微,东突厥重新崛起,势力大张,西突厥在东突厥的压迫下,领土越来越小,势力越来越弱,不得不托庇于大唐。 而大唐也需要扶持西突厥来牵制东突厥,所以才收留了他和他的部落,斜瑟罗是托庇于唐,寄人篱下,不管大唐封他个什么官,都只是一个虚衔,他真正能指挥的只有他的部众。而丘神绩论官职虽比他略小、一些,却是武后的亲信,金吾卫的大将军,权柄远在斜瑟罗之上,自然不需看他脸色。 斜瑟罗之后坐在第二席的是一位三旬左右身材魁梧的大汉,这人浓眉阔口,一副方正的国字脸,俟俐瑟罗说罢,他也微笑抱拳简洁明了地介绍道:“在下薛讷,现任右羽林卫中郎将之职!” 第三个人身材矮壮五官较平,但是一双眼神十分锐利,他也抱拳道:“在下李湛,现居北门宿卫中郎将一职。” 第四个人身材魁梧坐着也似一座山般雄壮,那体形堪与楚狂歌媲美,他的鼻尖较高眼窝较深,看起来也有一些西域血统,果然,他自我介绍说:“在下野呼利,现任左羽林卫中郎将之职!” 第五个人面容清翟白皙,少了些武人的悍猛,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但是杨帆可是记得清楚,此人在球场上打法非常凶猛与此时的儒雅判若两人,他也微微一笑,向对面众僧拱一拱手,道:“在下姓狄,名光远,现任奉哀卫郎将之职!” 接下来第六个人看起来与杨帆年纪相仿,也是未及弱冠,五官端正眸正神清,长了一张很讨喜的英俊面孔。他笑吟吟地揖了一揖,说道:“在下王同皎,现任左骁卫果毅都尉之职!” 这六人之后分别是魏勇、黎大隐、吕颜、高初,这四人中魏勇是校尉,黎大隐是旅帅,吕颜和高初官职最小,如今还只是个队正。如此看来,这些人的坐席位置,是完全按照他们的官职高低而设的。 这四人中,魏勇和黎大隐杨帆已经熟悉了,那吕颜却是个约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唇上微鬃,神情略带冷肃。另一个队正高初比吕颜还小着几岁,眉清目秀,丰神俊逸,他向对面众僧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便向杨帆挤一挤眼眼,微笑道:“旁人不知首座大师的名声,在下可是久仰大师英名了。” 杨帆讶然道:“高兄几时认得在下?” 高初笑道:“今日实是初次相见,不过首座大师的名号,我早听舍妹说过了。舍妹心高气傲,一向不肯服人的,不过对首座大师您的蹴鞠之技,她可是由衷的佩服呢。” 杨帆迟疑道:“不知高兄令妹是……?” 高初道:“舍妹高莹,现在宫中担任女卫,首座去宫中蹴鞠时,可是不止一次从舍妹脚下断过球,气得舍妹回来直向我哭鼻子,怎么首座现在却佯作不识呢?” 杨帆失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原来那位姑娘是高兄的小妹,哈哈,令妹的球技也是相当高明,令在下佩服的很呢。” 吕颜打趣道:“听你们这么一说,倒是个不打不相识的场面。高初,我记得令妹还不曾许配人家吧,你看首座大师一表人才,想不想就此认做个妹婿。” 堂上众人听了都笑,七嘴八舌跟着起哄。高初也是个豪爽的性子,不以为忤,哈哈笑道:“我那妹子在内卫可是官居校尉的,比我这位兄长还要出息一些。要想做我妹婿,怎么也得做个将军才行啊。” 他们这番说笑原本没有什么,虽说杨帆现在一身袈裟,可是方才也说得明白,上元节后,他就要还俗从军的。可是这里毕竟是方丈禅堂,杨帆现在毕竟还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而且恭为白马寺首座。 他们如此说笑,一旁端酒递肉、侍候饭局的一浊道人可看不顺眼了,他站在墙角,捻着山羊胡子,摇头一叹,喃喃自语道:“唉!真是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等众人笑谈几句之后,丘神绩又接过话碴,替这自报名姓的几个人补充介绍了一番,原本听他们自我介绍,个个都是军中将校,杨帆也不觉得怎么,这时一听他们的身世背景,却也不禁为之动容。 斜瑟罗是现任的继往绝可汗,弩失毕五部首领,那就不用说了,这是世袭罔替的突厥贵族,其余几人竟也多是出身豪门世家。 薛讷,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子。 李湛,前宰相李义府之子。 野呼利,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柞的女婿。 狄光远,冬官(工部)侍郎,江南巡抚使狄仁杰之子。 王同皎,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嫡系族人。 只有剩下来的四个人魏勇、黎大隐、吕颜、高初,似乎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地位,所以丘神绩没有刻意地进行介绍。 听丘神绩介绍了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楚天歌不禁往杨帆身边靠了靠,低声道:“这些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我看他们甚是钦佩你的技艺你不妨与他们好生结交一番,这与你的前程大有稗益!” 杨帆含笑不语只是飞快地暖了一眼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的丘神绩,心中暗忖:“还不知我会在官场上待多久呢?” 丘神绩没有注意到杨帆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径自双手按膝,对禁军众人道:“方才老夫与薛师计议过了,你们这些时日就留在白马寺,专心练习击鞠间或与白马寺众切磋一下,待上元击鞠赛事结束之后再各归本部。至于斜瑟罗将军么……”。 丘神绩探询地望了一眼罗克敌,罗克敌欠身一笑,道:“克敌如今只是咱们禁军抽选的一名击鞠球手,一切遵从丘大将军安排就是!” 丘神绩哈哈笑道:“那好,将军如无要事,便也留在这里吧口老夫离开之后,这里的一切就由斜瑟罗将军负责。嗯,一会儿各位可以先回去一趟,看看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的、有什么需要取用的,都赶紧办好,从明儿开始,你们就长驻白马寺,直到上元灯会!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醉※枕※江※山※吧※ 清晨,林中的树木、青草、石塔,都挂着一层浅白色的秋霜。 晨雾在林间缭续J天空灰蒙蒙的,晨星已经隐去,太阳还未出来。 马桥手中持着一口戒刀,对着面前的空气很认真地一刀刀劈着。 今儿他起了个大早,满心欢喜的以为杨帆要传他什么高妙的武功还很担心凭自己的资质能否领悟,却不想杨帆教给他的东西竟是如此简单。 杨帆拿了口戒刀来,站定身子,呼地一刀劈出,便把刀丢给他,叫他有样学样地练劈刀。这一早晨,他没干别的,就是扬刀、劈下、收刀,再扬刀……。 在他劈了几十刀之后,抱臂站在一旁观看的杨帆走过来,就握刀的姿势、出刀的角度、运刀的力道,和做这一连串动作时的呼吸诀窍对他说了几遍,等他记住以后,依旧要他继续练劈刀,然后就自去林中练武了。 这么简单? 这就是武功? 光着脊梁,枯躁、机械地一下下劈砍着,马桥渐渐产生了疑惑。 不知什么时候,一身短打的杨帆从晨雾间走了回来,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练刀,当马桥的精力不再集中,手中的刀劈下去时也有些懈怠的时候,突然说道:“其实武功并没有什么神奇的,练武也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武功,说到底,练的只有两样,一是身体,二是技巧。身体,要训练你的力量,让你的力量远超于常人;要训练你的反应,让你的六识远比常人更敏锐:而技巧,则是一代代前辈千锤百炼提炼出来的搏斗技巧。 我现在让你练的,就是臂力、腰力和腿力,以及它们之间的配合与默契,你每一刀都按照我所教你的法子认真练下去,那就不仅仅是对身体的锻炼,还有运刀技巧、呼吸技巧的锻炼。 曾经,我在巨浪中站桩,一站就是三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你要想出人头地,那就继续练下去,你现在多吃一些苦,将来才会多享一些福。如果你坚持不下去,那还是算了吧!” 马桥深深地吸了口气,双腿一分,脚下重新扎了下去。他的刀比刚才挥得慢了,但是每一刀劈下去都很认真,他完全按照杨帆的要求,无论是握刀的姿势,还是收刀出刀的动作,每一刀劈下都用尽了全力。 一刀,一刀! 一百刀,一百刀! 他的胳膊已经肿了,韧带似乎有些拉伤,若不是那肩上、臂上传来的痛楚刺激着他,他几乎要以为那握刀的手臂已不属于他,但他依旧咬牙忍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有时收刀之后,要调整几个呼吸,才能调动全身的力量,努力劈出让他满意的一刀。 太阳出来了,照着他的一身大汗,阳光映着汗水,闪闪发亮,他依旧咬牙坚持着,认真地劈出每一刀!钟声响了,晨起的钟声在整个洛阳城里回荡, 这个早晨,也许在某个坊里,正有某个坊丁扣着眼屎,河马似的打着哈欠,一步三颤地去开坊门,但是那个人一定不会叫做马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气相交 每天上午,白马寺众和禁军高手都会举行一场对抗赛,下午则各自进行训练。 对白马寺的和尚们来说,同这样的强队比赛,绝对是一个飞速提高的过程,几乎每一场比赛结束,他们都能从中学到一些东西,悟到一些东西。这些体会或者不能马上转化为实质的提高,但它记忆在你脑海里,就有被消化吸收的时候,那时候,就能大幅提高你的实力。 对薛讷、狄光远等禁军高手来说,同白马寺众的较量也并非全无帮助,他们是由禁军的击鞠高手里层层选拔出来的,在平时内部的对抗中,对其他人的水平一清二楚,而杨帆和楚狂歌他们并不熟悉。 这两个人一个打法粗犷,一个技术细腻,正是以前他们所不熟悉的类型,所以每次较量时,为了加强对抗,他们都撤去一半的队员,只出场五人,以五人对十人,全力比赛,这样双方的实力就差不多能够保持平衡了。 这些日子,马桥几乎已完全被人忽略了,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哪里,他从来就不是别人关注的焦点。每天,马桥都会在寂静无人的塔林里练功夫,等杨帆他们从球场上下来时,又是土又是汗,而马桥也会于此时从塔林里面出来,同样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白马寺后有一道山泉,秋天虽然冷了一些,但是正午时分还是有几分暖意,再加上他们体魄强壮,在泉水边**着健壮的身躯沐浴,倒也不嫌寒冷。 一上午的比赛结束之后,杨帆等人三三两两的来到泉水边沐浴,马桥也恰与此时迈着疲惫的步伐从塔林中出来。 杨帆和马桥站在一处水窝子处沐浴,杨帆舀起半桶水,哗地一下浇在头上,又拿起丝瓜瓤子搓洗着胸膛,对马桥道:“你能这般刻苦。我就放心了。不过,过犹不及,每天练一上午足矣,下午和晚上就不要练这个了。回头,我再教你锻炼腰力和腿力的方法。来,帮我搓搓背!” 马桥接过瓜瓤,杨帆扶着一块岩石,马桥一边用力地给他搓着后背。一边道:“好!这几天练下来。我感觉出刀时的确有些不同了。我说不太清楚,倒不是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大了多少,就是感觉…… 嗯!以前一刀劈下去。我只能使出手臂的力量,而现在,好象全身的力量都能集中在手上。籍由劈下的一刀发挥出去。不但出刀有力,而且速度奇快,你教的法子果然高明。我想,我就专心练功夫好了。 军队里,毕竟是最讲究本事的地方,就算是薛讷、狄光远他们,固然有一个了不起的老子,可是人家自己也是有真本事的,只有练出一身真本事。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杨帆笑道:“这就对了。回头我陪你回修文坊一趟,把你的打算告诉大娘,大娘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也省得她总是折腾那些小玩意儿,大娘年纪大了,眼神又不好,你要娶媳妇。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吧!” 马桥给杨帆搓完了背,换了杨帆给他搓,马桥手扶着岩石,半弯着身子,道:“嗯!我听你的。你有一身好本事,看样子丘大将军也很赏识你。你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的,咱们兄弟一块儿从军,有朝一日,都做个大将军,光宗耀祖,福庇子孙,哈哈哈……” 两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楚狂歌趟着溪水走过来笑问道,未等他们回答,又道:“黎大和魏三跟我多年不见,要邀我出去吃酒,吕颜和高初也要一起来,怎么样,你和桥哥儿要不要一起来呀。” 杨帆问道:“可已定了去处?” 楚狂歌道:“他们两个长在军中,并不熟悉这洛阳城中酒家。某平日所去的,都是小饭馆儿,出了白马寺,咱们现找一家就走了。” 杨帆笑道:“我倒知道一个去处,环境清幽,酒菜味道也不错。” 楚狂歌笑道:“好啊,那就劳你带路了。” 杨帆在马桥屁股上拍了一把,笑道:“别撅着了,再搓就搓掉皮了,快穿衣服,咱们吃酒去!” 杨帆洗罢,穿上衣服,提着木桶和洗漱用具回到白马寺,还没进禅房,王同皎就骑着一匹白马,笑嘻嘻地迎过来,向他打招呼道:“小帆,罗将军、薛大哥我们要去‘金钗醉’吃酒,要不要一起去。” 杨帆与他们几天的接触下来,已经发现他们这十个禁军击鞠高手,基本上是分成两拨的。罗克敌、薛讷、狄光远这些官宦子弟是一派,黎大隐、魏勇、高初、吕颜是一派,这个派倒不是说两边是对立的,而是他们坐卧行走自然而然地就会聚集到一起。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不同的出身、家世、地位,使得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差距,所以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社交圈子。 杨帆怔了一怔,答道:“不巧的很,在下已经与狂歌兄等人约好一起出去吃酒,改日有机会再与薛兄、王兄等畅饮吧。” 王同皎微微有些意外,打个哈哈道:“也好,那就改日再聚,我们先走啦!” 庙门处,罗克敌、薛讷等人已经骑在马上,看样子就等他了。 王同皎打马离开,马桥急道:“你这呆子,人家好意相邀,你为何拒绝?这些人不是王侯之子,就是将相门人,你若能与他们结交,以后于你前程该有何等助益,你怎么……” 杨帆淡淡地道:“我既答应与楚兄一起出去,岂可爽约?走吧,咱们准备准备,也要出门了。” 这时,楚狂歌已经从他的住处走出来,远远看到了王同皎与杨帆交谈的一幕,随即他们就策马离开白马寺,绝尘而去。楚狂歌走过来道:“王都尉怎么了?” 马桥脱口道:“他们邀请小帆同去吃酒,这个呆子却拒绝了。” 楚狂歌大为意外,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道:“这些人非富即贵,你实不该拒绝的,若能与他们称兄道弟,于你仕途帮助极大。咱们兄弟何必外道,想要吃酒,不是有得是机会么?” 杨帆笑道:“楚大哥也来作那俗人言语?不要再说了,你看黎兄、魏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 洛阳城南的归德坊,一片静寂的树林中,那座二层的红色小楼依旧矗立在那儿。 林中落木萧萧,常青的树木也染上了深秋的气色,色彩变得深沉而黯淡下来,于是,那红色的小楼便少了几分鲜丽,透出几分萧瑟。 这座酒楼本来平时客人就少,只有坊里一些失意的文人、宦途坎坷的小吏在此忧风伤雨、吟诗作赋,发泄他们满腔的酸气,此时人就更少了。 杨帆、楚天歌、魏勇、黎大隐、马桥等人一路快马赶来的时候,小楼里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一个客人。 突然来了七位客人,老掌柜的也没有露出什么惊喜之色,大概是住在这林中,天长日久居然有了开阔的胸襟和出尘的心思,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感觉。 这倒正合杨帆等人心意,虽然因为客人一向就少,近来更少,酒馆的食材准备不足,没有什么丰富的菜肴,不过这儿的酒还是挺好的。几个拼盘,两坛美酒,七个人独霸了二层小楼,大口喝酒、大声谈笑,轻松快意的很。 “大哥,这第一杯酒,小弟先敬您。小弟已多年点酒不沾了,可今日……小弟必须得破戒喝个痛快,小弟我……” 黎大隐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两行泪水顺着他毛茸茸的大脸淌下来。 楚狂歌蹙起眉头,不悦地道:“大隐,你这是做什么,那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你我兄弟重逢,本是一件好事。你若总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儿上,我可不自在得很。” 魏勇忙举杯道:“大隐,楚大哥马上就要重回禁军,咱们兄弟又要在一起了,这是喜事啊,今日咱们算是为大哥贺喜,也算是提前接风吧,如此喜事,不要哭哭啼啼的,好不晦气!” “好好好,今天是大哥的喜日子,兄弟……兄弟不说啥了,兄弟敬大哥一杯!” 黎大隐笑中带泪地举起杯,颤抖着嘴唇一饮而尽。 楚狂歌拍拍他的肩膀,也举起杯将一杯酒饮下,其他三人各自陪了一杯。 魏勇举杯倡议道:“这第二杯酒,咱们敬杨兄弟,老弟,转过年来咱们就是袍泽兄弟了,薛师和丘帅对你这般器重。你一旦入伍,前程不可限量,令人羡慕啊,这杯酒,你一定要干。” 杨帆笑吟吟地举起杯道:“魏三哥,咱们兄弟之中,我年岁最小,资历最浅,哪当得起你们敬酒,该当我敬你们才是。说起薛师和丘师的器重,呵呵,击鞠场上的功夫,不过是娱人一笑的小道,不足挂齿。可万万比不得你们几位沙场百战立下的功劳,几位兄长都是庶族寒门,如今能有这般地位,靠的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小弟打心眼里佩服!”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一种历史叫童话 楚狂歌笑道:“你如何当不得我们敬这一杯酒?不说别的,就说你能拒绝薛将军的邀请,陪我们几个人到这里吃酒,这般行为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坦白说,如果他们邀请的人是我,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推了这边的酒宴,赴他们之约!” 黎大隐奇道:“大哥在说什么?” 楚狂歌把杨帆方才拒绝与薛讷等人聚会的事情说了一遍,黎大隐讶然道:“多少人想尽办法,也不能得到这班人的认同,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你竟然拒绝了?” 魏勇也微微露出讶异和钦佩的神色,说道:“薛讷是咱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子,你可知道我大唐军中有多少将帅出自薛大将军门下?李湛是前宰相李义府之子,李义府虽然已逝,可他当年任吏部尚书多年,不知有多少官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在朝中也是树大根深。 野呼利,那是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的女婿,狄光远那是冬官侍郎狄仁杰的公子,王同皎是太原王氏的嫡子长房一脉!杨兄弟,你可知道,你若能被他们赏识接纳,你的前程将不可限量。” 杨帆无奈地道:“咱们正喝得高兴,怎么又说起此事了。诸位兄长没有豪门世家为倚仗,还不是一样出人头地?” 吕颜听了放下酒杯,叹道:“杨兄弟,你太天真了!不错,我们在军中的确也任了一官半职,可是你可知道我们要比人家多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同样的战功,如果我们有他们那样的身世背景,现如今又何至于最高只做到一个旅帅?” 这句话正说到几个人心里去,众人不由纷纷点头,吁叹不已。 黎大隐道:“是啊!人家有个好老子,这官儿就比咱们升得容易。咱们都是平头百姓,要出头,大不易呀。我黎大隐要是也有人家这样的身世背景。当年何至于受上官欺压,又何至于连累楚大哥……” 他顿了一顿,又看了魏勇一眼,指着他笑道:“不过,要说这身世背景,却也不可一概而论,呵呵!咱们是平头百姓,魏三可不是。魏三同样出身豪门。论家世不比那些人低呢,可惜,他这家世反而成了他的拖累。要不然。就凭他在平息稽人白铁余造反时的战功,和追随程务挺将军反击突厥一战时,以五百军将硬撼敌军三千精骑的大功。现在起码也要升为郎将了。” 杨帆听了很是意外,问道:“哦?不知魏三哥是什么出身?” 魏勇阻之不及,黎大隐大嘴巴,已经先行说了出来,这时听杨帆询问,略一犹豫,便自失地一笑,道:“我是巨鹿人,家祖魏公。单名讳一个征字!” 杨帆怔了一怔,肃然起敬道:“原来魏三哥是郑国公后人?失敬,失敬!” 郑国公就是魏征,缘何魏勇是魏征后人,反而成了他立功升职的阻碍了?这就要说到那对千古君臣的优秀典范:李世民和魏征了。李世民和魏征是史书为后世君臣树立的一对君臣典范,然则两人的关系是否真如史书中标榜的那么单纯呢? 其实不然。 魏征固然有才,可李世民麾下人才济济。并不缺人才,魏征至少是比不上房玄龄、杜如晦的,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屠弟,夺取皇位后。为何竭力招揽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政治需要。 那时大唐国内国外都不安定,梁师都等割据势力尚未彻底消灭,李建成、李元吉余党散布各地。归顺的隋朝旧臣和各路反王的势力人心未定,突厥大军虎视眈眈、近在咫尺。这时候,大唐内部绝对不能乱,他必须争取一切势力的支持。 当时大唐国内最大的势力是什么?是山东士族(太行山以东的世家高门)。魏征所在的河北巨鹿魏氏,从北齐以来就是山东士族中的一个名门望族。 山东士族的力量太庞大,李世民既要利用,又要防备,靠谁来制衡山东士族?当然是山东豪杰。山东豪杰是隋末天下大乱时蜂拥而起的山东义军领袖,他们在降唐之后转化为山东地区的新兴地主。 魏征出身于山东士族,算是士族的一份子,同时他又是参加了瓦岗寨起义的义军领袖,属于山东豪杰中的一员。如今他又是李建成东宫势力的谋臣之首,由此使他成为联系三方势力的最佳人选,以李世民的眼光,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人杀而不用。 不过,李世民利用魏征,虽然达到了安抚山东士族,拉拢山东豪杰,接收李建成东宫势力的目的,却也在其他方面给他造成了一些阻碍。 比如李世民想夺回趁中原内乱而被高句丽占据的辽东汉四郡,就遭到了魏征的激烈反对。一旦开战,山东地区首当其冲,所受的徭役赋税必然加重,影响整个山东地区的利益,李世民放弃攻打高句丽,与其说是受了魏征的谏阻,不如说是他看到了整个山东集团强烈反对的决心。 后来李世民准备登泰山封禅,魏征又是坚决反对,说此举劳民伤财,此举固然是劳民伤财,但是魏征的反对也不乏更深一层的政治原因,因为山东集团不希望以皇帝为代表的关陇集团籍封禅之机进行势力渗透,染指山东。 李世民很清楚魏征的背后是什么力量,而他即位日浅,国家未安,还不能硬撼这股强大的力量,所以不得不一次次违心地接受魏征的“犯颜直谏”。不过……在李世民“百忍成佛”的同时,那股怒火也在他心里不断地累积着。 明面上,这对君臣依旧很默契地在天下人面前上演着“明君与贤臣”的政治秀。李世民称帝十年之后,天下渐趋稳定,他的力量也越来越强,魏征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就被他赶去修史了,同时开始着手削弱山东集团。 魏征死后,李世民与他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场让他和魏征都获得了巨大利益的政治秀本来可以很完美地画上一个句号,不料这时接连出了两件事都与魏征有关,李世民积压多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一件事是,由魏征大力举荐的杜正伦、侯君集两个朝廷重臣先后出事,一个落马贬谪,一个谋反被杀。李世民开始怀疑,魏征举荐这两个人究竟是否出于公心。之后,他又意外地听到了另一件叫他忍无可忍的事情: 原来魏征每次进谏,都把他的奏章抄录一份副本,送给由他亲口举荐的史官褚遂良留存。李世民杀兄屠弟,逼父让位,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干涉修史,篡改史书,多次向史官询问起居注上都写了些什么事,甚至强索起居注,一定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就走出于这种道义上的危机感。 而今竟听说魏征在做这种事。魏征想干什么?他想博取清史留名,却把污名留给我么?是可忍孰不可忍,积压在李世民心头多年的怒火像火山一般爆发了!怒不可遏的李世民提着大铁锤,亲手砸烂了魏征的墓碑,儿女亲事自然也一并告吹。 虽然贞观十八年李世民第一次亲征高丽失败,于是重新为魏征立碑,并慰问他的家眷,也不过是修复自己的面子,重塑纳谏惜臣形象的另一场政治秀。与魏家的儿女婚事终究没有再提,魏家子孙实际上依旧受到冷落。 千百年来,李世民和魏征这对明君诤臣之间的佳话被广为传颂,谁又知道这背后同样也是丝丝入扣的名利场上的争斗呢。一段明君和良臣的传说,一对政客相互利用的典范。 有一种历史,叫童话。 不幸的是,我们所知道的历史,常常就是一个童话或者说是一个神话。就像尧舜禹的禅位,温情脉脉下掩盖着的是血淋淋的逼宫、兵谏和夺权。而在童话里面,王子和公主始终过着单纯而幸福的生活。 魏勇长吁短叹地说出这些年来的酸甜苦辣,其他几人听了都心有戚戚焉,唯有杨帆却举杯笑道:“小弟拒绝了王都尉的邀请,诸位兄长还为小弟惋惜,如今听了魏三哥这番话,小弟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他向众人一扫,说道:“千古君臣,一段佳话,背后也不是那般单纯,何况你我?如果没有共同的志、共同的道,只是因为小弟击鞠之术出色,从而受到薛、狄诸位将军的青睐,就算百般迎合,就真能得到他们的敬重? 豪门世家,也是从平凡中起来,千百年前,他们还不一样是庶族寒门?我劝诸位莫要妄自菲薄,只要咱们肯努力,来日之天下,未必就没有你我风云际会之时!” 楚狂歌听得豪情万丈,举杯说道:“小帆言之有理!大家干杯,为了来日,咱们的天下!” “干!” “干!” “干!” 这个秋天,归德坊林内,小楼之上,七个人,七杯酒,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元佳节 日复一日,杨帆和马桥在白马寺一个击鞠,一个练武,从秋风落叶,渐渐迎来白雪飘飘。 元旦的时候,禁军中人都回去与家人团聚过年了,杨帆和马桥这对有名无实的和尚也向薛怀义告了假赶回修文坊,在马桥家里共度新春。 守岁、吃年夜饭,喝花椒酒,吃五辛盘,挂桃符,观赏驱傩舞,大年初一去“传座”,走亲访友,拜访邻居,热热闹闹地过了三天,回到白马寺后,依旧投入紧张的训练当中。 元旦之后就是上元,唐时的上元节似乎比春节更加隆重一些。这一回,连薛怀义也忙碌起来。上元节是整个洛阳城的盛大节日,那一天要有灯会的,不但民间富有人家要制作彩灯,就连官府衙门也要制作彩灯与民同乐。 这等出风头的事薛怀义岂能甘落人后,他早早就下了重金,聘请了许多高明匠人,一俟春节过去,这些人马上就被请到了白马寺,利用后院空旷地方制作一株大型灯树。 薛怀义对灯树的要求只有一个:它要最大,它要最亮,它要盖过整个洛阳城所有人的彩灯! 这些能工巧匠大多是当初薛怀义修建“明堂”和“天堂”时的能工巧匠,要制作一棵洛阳最大最漂亮的灯树有何困难,他们很快就设计出了一个方案,动手制作起来。 因为他们制作的场地就在白马寺后院,杨帆等人闲暇之余也会好奇地去观看,听匠人们说,这棵灯树,粗有十抱,高达百尺,最终制作完成后,可同时点燃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灯,燃烧一晚光是灯油就耗费靡巨,这样巨大的灯树,还真的只有薛怀义这个富得流油的和尚才制作得起。 不过,这样巨大的一棵灯树如果直接制作完成,没有人有办法把它从白马寺移到定鼎大街上去展示,所以在庙里制作时,是按六尺一层分开制作的,因此杨帆等人倒是无法一睹它的壮观。 时光匆匆,上元佳节就在白马寺众的艰苦训练和期待中一天天临近了。 终于,上元节到了,这是所有大唐人的盛大节日。上元节,朝廷特许解开宵禁,称为“放夜”,这三天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处处一片喜庆。 上元节时,宫里各种庆祝也多,所以头一天是不会安排击鞠比赛等娱乐活动的,比赛在即,大家也需要放松一下,与亲友聚聚,因此禁军击鞠队的成员此刻都已离开,各回各家,与家人团聚。 白马寺里这时候香火特别鼎盛,问题是方丈和首座都是半道出家的假和尚,根本不会也没兴趣理会这些事。也幸亏他们根本不理会这些事,那些施主檀越若是遇上薛怀义和杨帆这两个经都不会念的大和尚,还肯不肯掏香油钱可就不好说了。 宫中举行各种盛宴,薛怀义也要入宫去庆祝,他本来就没有当和尚的觉悟,也压根没把杨帆真当成和尚,入宫赴宴之前特意嘱咐,叫他们也尽管回去与亲人团聚,只是莫忘了明日的比赛就好。 楚狂歌被黎大隐生拉硬拽的,与他那班泼皮兄弟一同去庆祝上元了,杨帆和马桥把僧衣一脱,换上平常衣服,便回了修文坊。他们头顶光光未免不雅,不过这也好办,戴一顶羊毛毡皮的胡帽即可,到了傍晚,天还没有全黑,许多地方就已点燃了灯火,各个坊都是大门洞开,任由出入,马桥心急火燎的与杨帆随意吃了些“面蚕”,便约上江旭宁一块儿上街看灯。马家大娘和一帮老姐妹自然也要观灯的,不过她们岁数大了,只在坊里四处走走,老邻居们见见聊聊,并不离开太远,所以马桥可以放心地去街上玩耍。 二人赶到江旭宁家时,江旭宁也早已打扮停当,她穿了一身新衫子,头发挽得精致,眉毛修得纤细,虽然没有施什么脂粉,不过五官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至少那鲜艳的嘴唇肯定是涂了唇脂的,粉嘟嘟的甚是可人。 一见他们到了,面片儿便喜气洋洋地与他们一块儿上了街。大街上,彩楼、彩坊不断,灯坊、灯楼、灯廊、灯棚连缀数里,不管百姓人家还是诸般商铺,亦或达官贵人家里,俱都是张灯结彩,就连各部各衙各司各监,都设了经棚、搭了彩坊。 街上耍把戏的、卖小吃的,川流不息。上元佳节,士女无不夜游,这三天全都可以放下身段,平时难得一见的那些豪门千金也都在侍婢豪奴的陪同下上街观灯,以致整个洛阳城里车马塞路,人潮汹涌。 若是平时这般拥挤,难免有些性急的人会忍不住叫骂,不过如今是过节,要的就是这股热闹劲儿,倒是无人觉得不耐烦。每个人都迈着八字步,东张西望,指点笑谈,若是哪一户人家门前的灯轮、灯树、灯楼花样出新,样式精巧,更是吸引了许多人伫足观看。 有些卖爆竹的小贩用驴子拉着耸立如山的竹竿沿街叫卖,有些人家会端了火盆出来放在门口,掏钱买了爆竿堆在火盆上立即点燃,一时“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 宽敞的大街上,还有一些坊组织了青壮进行“牵钩”游戏,所谓牵钩就是拔河,中间立一杆大旗为界,两个坊各出数十个壮小伙子拉着绳索拔河,旁边无数的大姑娘小媳妇挥着手绢娇声呐喊助威。 最热闹的地方当然还是定鼎大街,大街中央,一轮巨大的灯树矗立在那儿,照耀得恍如白昼,灯座上“白马寺”三个大字赫然在目。灯下,有许多人击掌踏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百男女手挽着手儿,围着灯树载歌载舞。 他们唱的调子很简单,始终就那么两段唱法,不过正所谓踏曲兴无穷,调同词不同,这本就是一种比较随意的欢庆游戏。如果你不怎么会踏歌舞也不要紧,仅仅是与别人手挽着手儿,绕着那灯树有节奏地跳跃、移动,能够应和上那短笛和羌鼓的节拍也是可以的。 当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姑娘,踏歌舞跳得非常好,随着羌鼓动人心魄的节拍,她们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形成“三道弯”的妖娆体态,随之把一种婀娜妩媚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叫人心为之醉,神为之驰。 “带香偎半笑,争窈窕。”说不尽的女儿味道,就在这踏歌舞中一览无余。 “我也去跳!” 马桥看得兴致勃勃,按捺不住地跟杨帆和面片儿说了一声,便兴冲冲地挤进了踏歌的人群。正在跳舞的人很开心地接纳了他,紧挽着的手儿松开了,顺势抄起了马桥的手,让他也加入了进去。 唔!左边一只小手,右边一只小手,温温软软,滑滑腻腻,都是小姑娘的手! 马桥这厮倒真是会挑,跳踏歌舞的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偏就窥准了时机,挑了个两个俊俏可爱的小姑娘正好跳到自己面前时插了进去。 杨帆摇头笑道:“桥哥儿还真是会挑。” 江旭宁不屑地一扬小瑶鼻儿,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他是狗改不了吃屎!我买几个‘油锤’去,你要不要吃?” 杨帆一边拍掌和着羌鼓的节拍,一边随着踏歌欢舞的人们左右摇晃着身子,笑答道:“好!” 江旭宁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打开来,里边包着十几文钱,江旭宁摸出几文钱,揣好手帕向一个卖油锤的小摊贩上挤去。当时还没元宵,不过这小吃“油锤”已然类似于后食的炸元宵了,它也是用糯米制做的一种甜食,江旭宁是个女孩儿家,自然爱吃。 江旭宁买了七八个“油锤”,托在油纸包里赶回来,“油锤”刚刚炸好还是热的,两个人一边看着舞蹈一边吃“油锤”。 这时,几个俊俏的少年公子也随着慢慢涌动的人流缓缓地行走在定鼎大街上,一路东张西望,笑靥如花。这几位小公子都穿着素淡颜色的襕衫,有圆领、有交领,头上有戴软脚幞头的,也有戴公子巾的,一个个容颜俊美、丰神如玉。 乍一看,这几位小公子颇让女孩子们为之惊艳,可是定睛再一看,就能认出这是一群易钗而牟的雌儿,因为她们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眉眼五官的脂粉气,薄施脂粉,唇若涂朱,五官过于精致了些。 这些女孩子虽然穿着男装,可终究是一群女孩儿,女孩儿爱美,所以她们襕衫之下穿得都不太厚,以免显得身材臃肿,如此一来,那小脸蛋都冻得有些发红,不过她们的兴致显然很高。 “哇!你们快看那棵灯树,太壮观了!不知道这是哪个衙门做的,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巨大的灯树!走,咱们快过去瞧瞧!” 说话的是个娃娃脸的小美人儿,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一只可爱的红苹果,正是大内女侍卫兰益清,傍在她旁边的那几位“少年公子”,自然就是谢沐雯、高莹等一班人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巧相逢 “小帆,你有没有发现,马桥…好象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江旭宁小口小口地咬着“油锤。”看着正在跳着“踏歌舞”的马桥,一脸若有所思地道。 “啥?啥不同?” 因为大街上太过吵嚷,杨帆没有听清楚,他凑到江旭宁身边,大声问道。 江旭宁大声说道:“我是说,马桥好象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杨帆道:“怎么不一样了?” 江旭宁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我跟马桥从小儿一块长大的,对他再熟悉不过。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是…,就是感觉有点不同。” 江旭宁歪着头想想,又补充道:“对了!是眼神不同,以前看着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心思里只有玩的念头,现在看他么,貌似有一点……,嗯……,男人的味道!没错,他不再像个小孩子了,有点……,像个男人了。” 杨帆笑了,他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兴高采烈地跳舞的马桥,他也感觉到马桥是真的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的性格没有变,依旧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该玩该闹的时候他还是一样没心没肺的穷开心。 不过,他做事时的态度司以前不一样了。同样的一件事,他以前做和现在做,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现在,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多了一份认真、一份思考,一份对目标的执着,人生总要有一个目标的,如此,你才不会像没有舵的船一样迷失了前方的路。 杨帆看着马桥,马桥拉着两个小姑娘的手,一前一后地扬着,和着节拍踏着步子见杨帆向他望来还做了个鬼脸。 杨帆笑道:“桥哥儿打耳上元节之后,跟我一块儿加入禁军。” “加入禁军?” 江旭宁惊奇地道:“禁军是那么好当的么?” 杨帆道:“宁姐,你也不看看我们的后台是谁,那可是白马寺主薛怀义,他说一句话加入禁军有什么难的?” 江旭宁看看远处的马桥,又看看杨帆,不敢置信地道:“你们?你们俩当禁军?” 杨帆笑道:“不行么?我们两个,不见得非得是一辈子做坊丁的命吧。” 江旭宁高兴起来,道:“那当然!不过你们两个突然有机会做禁军,真的是叫我挺意外的。好,太好了,你们两个,终于有了出息,尤其是马桥,这家伙呀……。” 江旭宁看了眼远处的马桥,欣慰地笑了芜 杨帆瞟了她一眼,悠悠地道:“宁姐与那姓柳的已然是了断了婚姻,有没有想过…。” “想什么?” 杨帆向马桥扬了扬下巴微笑道:“有没有想过,做咱们这位未来的大将军夫人?” “就他?” 江旭宁习惯性地给了远处的马桥一个白眼儿,再仔细看看他,白净的脸颊却没来由地红了一下,习惯性地嘲讽他的话竟然没有说出口。 “给我还给我,你这冇两个小王八蛋!” 马桥突然甩开两位姑娘,向杨帆和江旭宁这边跑过来,两个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跑在他前面,猫着腰从杨帆和江旭宁中间钻了过去。 原来,这场上几百人载歌载舞的场面虽然壮观,但是歌舞中也不免有人会掉落各种东西,当然,一般「百度贴吧醉吧文字」太贵重的东西照看的好不大会掉落,即便是掉了一枝钗子,一般也是木制的,不值几个钱。 所以就有一些小孩子,专门在踏歌的人身边转来转去如果掉了什么东西,他们就会捡走马桥头上戴了羊皮的胡帽,头上没有一根毛,光溜溜的挂不住帽子了,他又跳又颠的一通歌舞,那胡帽就掉到了地上,被两个小家伙捡走了。 小孩子身材小,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鱼一般灵活,马桥只追了几步就找不到人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杨帆和江旭宁身边,摸着光头道:“踏了会歌而已,就把帽子丢了,真是晦气!”说着伸手就去面片儿手中拿“油锤”。 江旭宁“啪”地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拈起最后一块油锤”亨了一声道:“拉着人家姑娘的手,跳得不是很舒服吗,你还是继续跳舞去吧。来,小帆,张嘴!” “啊ヒ~” 杨帆扮起了乖宝宝,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江旭宁把最后一块“油锤”投到了他嘴里。 ※※※※※※※※※※※※※※※※※※※※※ 杨帆一行三人之中,他的年纪最小,可是说到人生的阅历,命运的起伏,比他年长的马桥和江旭宁远不能与他相比。 马桥和江旭宁,是洛阳小巷古墙头上的一丛小草,见到的最远的风景,也超不过那一角屋檐,而杨帆却是飘泊在大海上的一丛水草,经历过比他们宽广千百倍的天地,所以他的见识比这两人更高”心志比他们更成熟。 同样的,在谢小蛮一行人中,或有年龄比小蛮大的,但是论到心志之成熟,却鲜有能与她相比的,虽然她的神情动作有时候看起来娇美中也带些童稚,但是大多数时候,她要比同伴们文静一些。 此刻正值上元灯会,定鼎街头热闹非凡,伙伴们叽叽喳喳,议论的是哪盏花灯更漂亮,哪个刚走过去的姑娘肩上的披帔很华丽,哪儿正在演奏的音乐很动听,而小蛮注意的却是天上的雪。 天空中正在下雪,雪花不大,轻轻袅袅的,那种淡远的意境,与一盏盏灯笼散发出来的红色的光相映和,特别的让人着迷。 飞舞的雪花、迷离的灯光、喧闹的人群,拔河的号子、歌舞的音乐,爆竹的噼啪,构成了一副有声有影、有静有动的优美画面,漫步在这副画面之中,谢小蛮的心境就像夜空中那轮玉盘一样的明月般孤寂。 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或者追求美丽的衣服首饰、或者憧憬自己将嫁的郎君,一些小小的喜悦,就能充满她们小小的心灵。问题是,小蛮的心灵早已被一个人填满了,那一个人的生死与命运已成了她唯一的牵挂。 妞妞所受到的教育与杨帆截然不同,杨帆在那个年逾百岁的老人开导下,从来没有让童年的磨难在他心里留下什么阴影,他积极、乐观,憧憬美好的未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也没有忘记追求快乐的人生。 而小蛮在谢大娘的教导下,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专注和专一。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完成它,要心无旁骜。所以她的思想和杨帆截然不同,她已习惯了用这样的定性思维去做事。 所以,她很少会感到快活,除非找到她的阿兄,了结这段心愿,否则,恐怕她一生一世都会背负着这个责任,而没有余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莹姐,你看那只鲤鱼灯,咦?” 兰益清信手指去,手指却突然停在空中,她仔细看了看,讶然道:“莹姐,你瞧,你快瞧,那个家伙是不是那个光头小和尚?” 兰益清口中的光头小和尚,指的就是杨帆。杨帆在宫中几次蹴鞠,虽然以整队实力来说不如大内队,但是他个人的高超球技却折服了宫里的这些姑娘口最近杨帆勤练击鞠,没有去宫里,这些姑娘们踢球时常会想到他,议论他。 光头小和尚,就是他们给杨帆起的绰号。 兰益清掐着小蛮腰,气愤地说道冇:“还是白马寺首座呢,果然是个不守清规的贼和尚!你看,他换了俗家衣裳,鬼鬼祟祟的,还跟一位姑娘在一起呢!” “哎呀,真的呢!” 其他几位姑娘顺着兰益清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叽叽喳喳起来。 “真的是他,确实是他!” “嗬!我咋觉得他戴上帽子不如光头漂亮呢?” “你个花痴!看什么呢,这种不守清规的臭和尚。” “嗳,你还别说,他旁边那位姑娘挺俊俏的呢。” 姑娘「百度贴吧醉吧文字」们七嘴八舌,好奇看热闹的心思占了七八成,别看她们一口一个臭和尚,其实对杨帆并不反感,杨帆可是修文坊里下至八岁,上至八十,老中青幼四代妇女公认的妇女之友,那魅力可不是盖的。 对于这个和尚身边领着个大姑娘的行为,姑娘们没太往心里去,谁有闲心义愤填膺地装卫道士,只要人家你情我愿,干卿何事。谢小蛮忽见伙伴们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又不像是看见了什么标新立异的花灯,不由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高莹道:“小蛮,你瞧,那个人是不是光头小和尚?” 谢小蛮抬头一看,不由微露讶色。 这时,兰益清已经把小胸脯一挺,骄傲地迎了上去。 “站住!” 兰益清把俏巧的尖下巴微微一扬,瞄一眼江旭宁,仿佛“捉奸在床”般得意洋洋:“哼哼!弘**师,你这是往哪里去呀?” 马桥把大光头一晃,从杨帆身子后面绕了出来,悄喜地道:“哎呀!兰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兰益清怔了怔,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光头,纳闷地问:“你是谁?你认识本姑娘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雌儿当雌伏 马桥受伤地道:“我啊!兰姑娘不认识我了么?当初我还送了你一个球,被我的兄弟们一顿好打!” 也难怪兰姑娘没认出他来,马桥就只参加过一次蹴鞠,从此以后就连摇旗呐喊站场边的资格都没有了,兰益清对他哪有什么印象。所以方才他虽走在杨帆身边,众姑娘也自动把他当成了路人甲。 他这一说,兰益清倒真想起了他,顿时便有些泄气,她还以为抓到了光头小和尚的什么把柄,既然这头秃驴也在,恐怕光头小和尚与那位姑娘就不一定是情侣关系了。 江旭宁见这位俊俏的小姑娘拦住了他们去路,忍不住好奇地向杨帆问道:“小帆,这位姑娘是谁啊?” 杨帆道:“这位兰姑娘,是那里边的人。”他挑起大指,往宫城方向指了指,又对江旭宁笑道:“兰姑娘球踢得极好呢,小弟与她蹴鞠,险些就落了下风。” 事实上,兰益清球踢的虽好,却远不及杨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不在,她与高莹就充当了前锋的角色,于是从她手里被杨帆断掉的球实在是数不胜数。 听了杨帆的话,小丫头以为他在调侃自己,脸蛋儿不由一红,哼道:“你不用假惺惺啦!本姑娘固然是技不如人,可你们想赢,门儿都没有。明天蹴鞠大赛,我们一定赢!” 杨帆笑道:“话不可说满,万一我们赢了呢?” 兰益清登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地道:“怎么,你还想来点彩头?成啊,你说,赌点、什么!” 一听要赌,其他几位姑娘也都来了精神。 宫里的生活,远比民间乏味百倍,每天都是毫无变化的景物,一成不变的事情本来就只那么大的空间,每天能见到的又只有那么几个人规矩法度比民间又大了百倍,所以枯躁乏味之余,宫里的人就发明了许多游戏。 诸如钓鱼泛舟,蹴鞠秋千双陆猜筹等等,这几位姑娘都有些赌瘾。几位姑娘凑上来,兴致勃勃地道:“快说来点什么彩头,这蹴鞠,我们可是年年夺魁,就凭你们白马寺?哼,你功夫虽不错,但是孤木难支,不可能赢的,本姑娘跟你赌了!” 马桥一听,登时挺身而出站到杨帆前面,大声道:“赌什么都成么?” 众姑娘道:“赌什么都成,你说!” 马桥气宇轩昂地道:“那成!如果我们赢了,兰姑娘就赔给我做娘子吧!” 兰姑娘的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羞骂道:“放屁!谁要嫁你了?” 其他姑娘却七嘴八舌地问道:“如果你们输了,又如何?” 马桥把胸一拍,道:“如果我们输了,我把自己输给兰姑娘做夫君!” “滚!” 姑娘们大发娇嗔几只玉足一起飞起,把马桥踢到了一边。 “好了,不要闹了!大街之上,成何体统!” 谢沐雯微微锁着英气勃勃的双眉走上来上下打量杨帆几眼,淡淡地笑道:“明天就是蹴鞠大赛了你还有心游街观灯,莫非胜券在握么?” 杨帆微笑道:“兰姑娘不敢应战,莫非谢姑娘想要接过这个赌注?” 谢沐雯眉头一挑,问道:“什么赌注?” 马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道:“自然是你们输了,你做我兄弟媳妇,我们若输了,我兄弟赔你做夫君。 谢沐雯没理他,只对杨帆道:“明日蹴鞠,若是‘白打”你或有机会夺魁,可惜,不是!” 杨帆道:“也许我们会输,但你记住,我不会输!” “此话怎讲?” 杨帆道:“我们那些人短时间内的确不能追上你们,不过,如果我能技压群雄……,哈,说错了!应该是技压群雌,就足以让我白马寺威风不可一世了!而我,有这个本事!” 谢沐雯轻笑道:“你太自信了,太过自信就是狂妄了,首座大师!” 杨帆剑眉轻扬,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狂妄,明天你就知道了!谢姑娘,不只是你!就算是那位被你们推崇备至的公主殿下和上官待诏,一旦上了球场,也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两下里争论的当口,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已站定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这个人是一个男装的女人,在她周围,还站着四个男装的女人,四个穿男装的极强壮的女人。四个女人仿佛四根巨柱,粗壮的大腿、粗壮的腰肢、粗壮的胳膊,带些横肉的大脸,如果不仔细看,真要被人把她们当成男人看待了。 可是站在她们中间的那个男装女子,却显得异常纤秀、苗条,尽管她本属于高挑而丰腴的身材。这个女人鼻腻鹅脂,凤眼朱唇,虽然一身男装,稍稍掩饰了她的艳丽,依旧透出十分的妩媚,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真正赏灯游玩的乐趣,绝不是豪门大户站在自家院落里,在一群仆从下人的伴当下,观赏观赏自家的灯火就能尽兴的,要想得到真正的乐趣,还得走到街上来,走到坊间去,与民同乐。 太平公主今晚换了男装,就是到市井间观灯的。 太平公主本带了八个健妇,领着两个儿子一起出来观灯的,可两个孩子毕竟还小,一个才一岁,另一个也只有四岁,游玩一阵就困倦了,太平公主就令四个健妇带他们回府,自己领了其余四人继续赏灯。 这一路走下来,她郁结许久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杨帆和谢小蛮在街头打赌的时候,她正好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 太平公主一停下来,手下四名健妇立即自动自觉地站在她身周,用她们宽厚的身躯把太平公圭的四面八方围得严严实实,街上游人员众,却也休想有人能撼动她们分毫。 这八个健妇,都是相扑手,每年上元节时宫中相扑大赛,替太平公主夺魁的不只有男相扑手,还有女相扑手,杨帆如果看到这四根巨柱,就知道为什么女人也能夺魁了,她们虽是女人,实在是比男人还要男人。 杨帆剑眉轻扬,掷地有声地说出“不只是你,就算被你们推崇备至的公主殿下和上官待诏,一旦上了球场,也要拜倒在我的脚下!”这句话时,太平公主眸中波光顿时一闪,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丝有趣的笑意。 这时候,一个身穿短褐头戴毡帽的汉子一路打拱作揖地沿着长街走过来,笑得一团和气,满面春风:“各位让让,各位让让!承让承让,请让一下!” 在他后面,有七八辆人力挽动的小车缓缓而来,车子虽然不大,车上的爆竿却堆如小山一般,若非用绳索捆扎着,早就撒了一地。 头前开路的这人姓陆,叫陆默,乃是一个商贾。去年上元的时候,他因为行商滞留在长安蓝田县,没有来得及赶回洛阳,就在长安蓝田县过了整个正月。虽然客在异乡,过节总要庆祝一番的,所以陆默也叫家人去买了彩灯、爆竿回来,准备了丰盛的酒席。 结果在烧爆竿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买回来的爆竿远比寻常的爆竿声音更响,而且还会随着燃烧发出绚丽的光彩和浓重的烟雾,烧起来更有节日的气氛。 陆默本是商人,对此极为关注,赶紧把还未烧完的爆竿抢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原来,当地有个叫李田的人,别出心裁地想到了一个法子,他把硝石塞到爆竿里面,这样一烧时,那些爆竿更易燃烧,燃烧时会炸出巨大的晌声、炸出绚丽的焰火,弄得烟雾滚滚的,非常有喜庆气氛。 李田发明了这种爆竿儿以后,他的爆竿就成了蓝田县最热销的爆竿,不过这人并没有太精明的商业头脑,虽然自家的爆竿销量好,他也从未想过把生意做到外地去。陆默弄明白了其中的诀窍后,却是如获至宝。 这时节人们过年时都是把一些脆竹竿丢进火盆,热火一烧,竹子炸裂,发出噼沥啪啦的声音来庆祝节日,而李田的这个发明显然比传统的爆竿儿更能迎合节日气氛,陆默回到洛阳后,元旦的时候尝试着做了一批,果然大受欢迎。 陆默大受鼓舞,雇了好多人手日夜加工,就等着上元节这三天来赚个盆满钵满呢。他做的爆竿塞了硝石,虽然价钱较高,但是以洛阳百姓的购买力完全消费得起,这长达四公里的定鼎大街上有数十万百姓,哪怕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肯买他的爆竿,这一回也要发达了。 陆默一路打躬作揖,眉开眼笑地开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座金山正在亲切地向他招手。 杨帆的话一出口,兰益清就怒叱道:“狂妄!”气鼓鼓地就要上前与他理论,谢沐雯抬手制止了她的举动,对杨帆冷笑道:“好!那本姑娘就拭目以待了!咱们蹴鞠场上见,告辞!” 杨帆跟人标上了,马桥当然要给自家兄弟站脚助威,一眼瞧见陆默领了七八辆满载爆竿儿的大车兴冲冲地赶来,马桥马上吆喝了一声,道:“掌柜的,站住!爷们要买炮仗,提前庆祝击鞠大胜!”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薛怀义倒是从不亏待自己人,马桥在白马寺里虽然属于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主儿,得的零用钱也着实不少,当下便拦住陆默,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道:“来,给爷们卸下三捆爆竿儿来,” 陆默陪笑道:“客官您要买爆竿儿,小老儿自然欢迎之至。不过小老儿得把话说在前头,我家这爆竿儿,价钱比旁人家卖的贵,因为我家这爆竿儿……” 他还没介绍完自家爆竿儿有何奇妙之处,马桥就大大咧咧地道:“爆竿儿不就是爆竿儿么?再贵能贵到哪儿去!搬下来搬下来,该收多少钱,你自己数!”马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大大方方地往陆默手里一塞,就去车上搬爆竿。 兰益清瞧他那副模样,心中气不过,一把拉住欲待离开的谢小蛮,大声叫道:“姐妹们,咱们也买些爆竿儿,今天是上元节,烧点爆竿儿庆贺一下,同时预祝咱们明天蹴鞠大获全胜,夺个魁首!” 众女子纷纷响应,谢小蛮本待阻止,又想,权当这是为了应节气放爆竿儿便是了,姐妹们难得出宫一次,不必扫了她们的兴致,便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马桥搬了三捆爆竿扔在地上,扭头一瞧,有户人家门口正烧着火盆儿,那户人家买的爆竿已经烧完了,火盆还没熄火也没搬回去,便走过去向那家主人道:“这位老兄,火盆儿借用一下可否?” 大过节的,都图个吉利喜庆。那家主人含笑点点头,马桥就使两根竿子把火盆支起,架到大街上来,把一捆爆竿一股脑儿放了上去。 这爆竿里塞了硝石,已经成了是易燃易爆品了,不过这种新兴事物,大家都还没有吃过亏。哪有防范意识。就连陆默这个知道他的爆竿易燃易爆的卖家都没太当回事,在此之前,买他爆竿的人还很少有卖到手当场就放的。有时顶多试上一根。 更何况此时陆默正喜气洋洋地数着手里的大钱,等他发现马桥把一大捆爆竿儿全都堆到火盆上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正要出言制止时,那爆竿儿已经炸了。 “砰!啪!噼啦!轰!” 火星四溅,浓烟滚滚,马桥这番举动,本是有心气气那些姑娘们,哪想得到这爆竿儿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吓得他惊叫一声就跳开来,手里正抱着的另一捆爆竿也散落下去,压在了正在燃烧的爆竿上面。 旁边兰益清和高莹站在车辕上,刚抱起两捆爆竿。火盆上的爆竿一炸,那巨大的声响、喷发的火光,吓得两位姑娘撒手丢了爆竿,急急一跳,闪到一边。两人这一跳一闪。那车上堆积如山的爆竿晃了两晃,“哗啦”一声倾泻下来,把火盆埋在了下面。 “轰!” 当时的人没什么安全观念,制作爆竿的那些工匠也不是非常小心,爆竿外面沾了不少硝石粉末,这一滚落下来。更有许多爆竿碰出裂纹,硝石粉沫从中渗出,一沾了火,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然后一团火焰就伴着浓烟冲宵而起。 只见一团硕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震得定鼎大街的地皮为之一颤,随后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就在一片片闪光中密如鼓点般响起。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威力这么大的爆竿,更没有听过如此密集的爆炸声,只见闪光不断,爆炸频频,片刻功夫,滚滚的浓烟就弥漫了一大片街面,这时候,才有人惊醒过来,大喊一声:“跑啊!”便以袖掩头,抱头鼠窜。 那些拉车的伙计也都吓懵了,纷纷丢下车子逃之夭夭,爆炸的火星四处乱窜,很快就引燃了第二辆车子、第三辆车子,爆炸声、火光、烟雾交织成一片,满大街都是狼奔豕突到处逃窜的人群。 杨帆目瞪口呆地道:“我……我艹!点个炮仗你都能惹出事来!” 马桥惊慌失措地道:““这……这……怎么就成这样子了?我从小就点炮仗,啥时候见过他娘的这种炮仗!” “啊啊啊!天杀的!你不要走!你赔我的爆竿,你陪我的车子!你陪我的钱呐……” 陆默从滚滚烟雾中钻出来,一眼看见马桥,立即十指箕张,仿佛一只从烟雾里钻出来的厉鬼,向马桥猛扑过去。马桥吓了一跳,伸手拉起江旭宁的小手,叫道:“跑啊!”便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了。 “不好!” 这爆竿燃烧速度其实远不及后来的鞭炮,问题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速燃,而且威力这么大的爆竿,所以一开始都没想到躲避,等他们发现这爆竿颇具杀伤力时,这才想起避让,已经有些晚了,这才引起了一场大混乱。 一对穿花袄棉裤的小丫头躲避不及,摔倒在地,在奔逃的人群中只露出两根总角小辫儿,一双小胳膊腿儿。杨帆眼尖,见此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怕那爆竿烧起的火焰炙伤她们,更怕四处奔逃的人流踩踏致伤,一个掠身,便飞窜过去。这时烟雾缭绕,已经难以视物,他借着方才一瞥所留的记忆掠向她们摔倒的地方。 几乎与此同时,杨帆身旁又有一道人影,与他一起掠出,杨帆伸手一抄,捞起一个女娃儿夹到肋下,正要伸手去抓另一个女娃儿,那道人影几乎和他重复了同样的动作,抄起一个女娃儿,伸手抓向他的身边。 两人掌缘微微一碰,同时吃了一惊。杨帆霍地抬头,只见烟雾之中火光一闪,乍然照亮了对方的容貌,赫然正是谢小蛮。 “轰!” 一辆车上的爆竹又发出一声巨响,两人同时一甩袖子,拂开飞溅的火星和呛人的烟雾,异口同声道:“走!”便飞身向回掠去……你这个惹祸精,就不能有一回安份点吗!” 江旭宁被马桥拉着一路逃,越想越好笑。 马桥一肚子委曲,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天地良心!你以为我想惹事吗?我只是想气气那些丫头,替自己兄弟争个面子。我怎么知道一捆爆竿儿会炸出那么大的动静!你见过这么容易着火,烧起来这么响、这么脆的炮仗么?真他娘的邪性!” 马桥一边跑一边发牢骚,跑着跑着突然站住脚步,惊叫一声道:“糟了!” 马桥忽地想到他只顾拉着江旭宁逃命,却没顾及杨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马桥当然知道杨帆一身武功,身手灵活,不大可能被爆竹炸伤,不过,万一他被那个掌柜的抓住,要他替自己赔偿呢? 爆竿虽然便宜,几大车的爆竿价钱也不菲,再说那车子也烧了。 一念及此,马桥立即止步回头,急声道:“不……” 一个“不”字刚出口,止步不及的江旭宁就撞上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嘴唇正印在他的唇上。马桥只觉唇上先是一痛,想是磕得重了,随即却觉一双软软薄薄的唇正印在自己唇上,一时间整个人都僵在那儿。 他不是个初哥儿,可是江旭宁……,那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他也说不清是把小宁当成了姐妹,还是当成了兄弟,总之,似乎是亲情多了一些,他从来没把江旭宁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而现在,她的唇正印在他的唇上。 磕碰的那一下,嘴唇碰到了牙齿,唇上一疼,嘴里便微微有些腥味儿,马桥的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唇是否磕破了,但此刻唇上传来的,却只有软软滑滑的感觉,似乎……还有一些甜香? 马桥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啊!” 江旭宁突然清醒过来,猛地一把把他推开,胸膛急剧起伏着,脸上一片红霞。如果说第一下接触,只是立足不稳造成的一个误会,可是接下来他居然舔自己的嘴唇……,江旭宁像打摆子似的哆嗦起来。 “果然是甜的。” 马桥品味了一下,迷迷瞪瞪的双眼突然定在江旭宁脸上,一双眼睛蓦然睁大:“我!刚才亲了她?” “他!刚才亲了我?” “啊!” 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各自掉头,钻进人群,逃得不知去向。 “砰!啪……” 爆竿声依旧此起彼伏,几大车爆竿可不是轻易就能烧完的,滚滚硝烟仿佛一条乌龙,从那几辆车上窜起来,弥漫到整条大街上去,到处一片乌烟瘴气,许多人呛得咳嗽流泪。 那对女娃儿的爹娘千恩万谢地领着女儿走开了,眼见现场一片混乱,谢小蛮等人也要离开,欲行之际,谢小蛮回过头来,深深地睨了杨帆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大指。 杨帆看得出来,这个丫头对自己的作为包括自己的球技,都是有些佩服的,不过,她的眼神充满了倔强和自信,她翘了这一下大指,既是对自己无声的赞扬,却也不无挑战的意味,这是个不肯服输的丫头呢! 杨帆咧出嘴笑了。 这时候,太平公主却陷入了麻烦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把你手儿牵 马桥和兰益清两个孩子心性的人斗爆竹结果斗出了真火,引得爆炸连天,一直伫足观看的太平公主自然都看在眼里。这一幕情景,让她也觉得忍俊不禁:这个杨帆似乎走到哪儿,麻烦就能惹到哪儿呢。 爆竹刚刚开始爆炸的时候,太平公主虽也诧异于这个商贩卖的爆竹为何如此易燃,还能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却也没太往心里去,并没有急于躲避。结果就因为这一耽搁,当她想走的时候已经走不了啦。 车上的爆竹霹雳声声,烟火冲宵,四面八方游街观灯的百姓们听到动静都往这边挤过来,这满大街的百姓可以说是不约而同。而现场的百姓们呢,为了躲避爆炸又在拼命往外逃,于是乎“……塞车”了。 其实太平公主如果真的急于逃开,还是逃得出去的,她只要像那些寻常小民一样,往人山人海里一扎,挣开双臂,劈荆斩棘,挤得帽子也掉了,钗子也丢了,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未必就不能冲出去,可是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于是,太平公主就被堵在了现场,全仗她那四个力大无穷的女保镖,才能安然无事地站着,不至于被四处逃窜的百姓挤得东倒西歪。 这时候,那些爆燃的竹竿蹦出的火星,又引着了街上搭建的彩棚,彩棚勾连着彩坊,于是火势又蔓延到了彩坊。这些东西都是用秸杆、细木、绸缎、绢布一类的东西扎起来的,沾火就着,于是现场就更热闹了。 “走水啦走水啦!” 远处一队武侯推着车子急匆匆赶来,车上装着马皮和牛皮缝制成的大口袋,每一袋装有三四百斤水。上元观灯,难免会有失火的。路边早有武侯候着。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火蔓延的这么快,车子刚刚推上路就被人群塞住前进不得,急得他们直跳。 往外冲的、往里闯的。人群汇聚成了一道道漩涡似的巨浪。那四个健妇虽然力大无穷,个个都是相扑高手,可是面对这样波浪般持续不断的冲撞也有些力有不逮了。 她们瞪圆了眼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死硬抗着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的人群,以防冲撞到公主,太平公主脸上却露出一种很有趣、很好玩的表情。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如今虽已为人妻、为人母,可她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四岁,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郎。难免有一种小孩儿般的淘气心性。 “呵呵,今年这个上元节,真是好有趣呀!”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看着那依旧不断地爆炸。在一阵阵闪光和巨响声中喷吐着滚滚浓烟的车子。看着那次第燃烧起来的彩楼、彩坊、彩廊,很想像普通的民间女子一样尖叫、欢呼、奔跑。挤在人堆里,毫无遮掩地放纵自己的本性。 可她不能,因为她是公主,高贵的大唐公主。 人有所得,必有所失,她得到了常人无法得到的尊贵的身份、地位,和优渥的生活,相应的,就要失去自由、失去自我。 李令月羡慕地看着那些在婢女的搀扶下,在男人有力的臂膀保护下,正同不断拥进来的人群抗争着向外挤去的一个个女人,虽然她们挤得衣衫不整、钗横鬓乱,气喘咻咻,满面绯红,可是看在她眼中,却是一种幸福,而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去体会这种幸福。 “啪!” 又是一丛爆竿炸裂了,一蓬火星带着几根炸飞起来的爆竿向四下炸开,其中一根带火的爆竿直往太平公主面前飞来,那四个健妇正背对着太平公主,双足扎根,双臂大张,努力地同蜂拥的人群抗争着,根本没有看到。 太平公主眼见一蓬火星向自己溅来,脸色不由一变,心急之下,伸手就想去搪。 “呼!” 眼前一阵劲风,一只大袖把那截燃烧的爆竿儿拍落在地! “这儿太危险了,仁兄你还是……” 杨帆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定在那儿,张口结舌地看着面前那张宜喜宜嗔的娇媚脸蛋儿,吃吃半晌,才惊讶地道:“殿下?” “轰!” 又是一声巨响,杨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扭头一瞧,只见一座彩坊倒了下来,正砸在爆竹车上,火势更大了,火星仿佛亿万只荧火虫,“轰”地一下窜开来,漫天飞舞,蔚为壮观。 “你快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 太平公主也发现这儿的确不太安全了,妩媚的娥眉微微一蹙,对杨帆道。 她的身份,使她说出这句话来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杨帆也不觉得太平公主这样说有什么不妥,他挥袖拂开扑面而来的一蓬火星,问道:“这里到处都是人,哪儿才算安全?” 太平公主道:“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呀,我一个女人,哪有主意。” 这话就有点撒娇的味道了,杨帆情急之中却未察觉,他游目四顾,忽然看见矗立在长街上的那座巨大的灯树,不由灵机一动,展颜道:“殿下请随我来!”便向那棵灯树跑去。 “殿下!” 四个健妇竭力阻挡着人群向公主冲撞过来,时不时的也回头瞧瞧,刚开始看见她与杨帆说话,四个健妇还不着急,这时见她要与杨帆一起离开,情急之下不禁呼喊起来。 杨帆道:“殿下何不叫她们一同前来。” “总叫人跟着,哪得自由?我才不理会她们。” 太平公主笑嘻嘻地说着,回头向那四个健妇挥了挥手,满面笑容,那活泼的样儿带着一丝淘气,就像一只终于脱离了攀篱的小鸟儿。 “公主这边请!” 大街上到处是来来往往胡乱奔跑的百姓,杨帆抬起左臂,替她抵挡着迎面而来的人群,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忽然掌心一暖,一只柔滑细嫩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杨帆一怔。扭头一看。只见太平公主瞧着前方,笑逐颜开地道:“你要带我去什么有趣的地方呀?” “不是要找安全的地方么?怎么又成有趣的地方了?” 杨帆纳闷地看了眼这位洛阳之花,看她那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恐怕危险不危险的根本就没放在她的心上,还是有趣不有趣对她的吸引力大一些。 手中虽然握着公主的柔荑有些于礼不合,好在纷纷来去的人们无人知道这人就是公主。公主本人也不在意,杨帆自然无需矫情,他拉起太平公主的小手,很快就跑到了那株高大的花树下面。 太平公主停下身子,咯咯地娇笑起来:“太好玩了,太有趣了,今年这个上元节,真比哪年过得都有意思。” 因为前边发生的爆炸事故,吸引了大量人群。这儿的踏歌舞已经结束了,许多人都往前边跑去,这里的人就少了许多。更多的人从更远的地方正跑过来。也往前方爆炸声响处跑去。 太平公主仰起那张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小脸,笑盈盈地看着那株巨大的花树。道:“好壮观,这样的花树,我在宫中也从不曾见过!” 杨帆微微一笑,道:“这株花树是薛师造的,公主请随我来!” 杨帆走到花树底下,不知在哪里摆弄了一下,竟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小门。 太平公主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欣然道:“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她探头往里看看,跃跃欲试地问道:“可以进去么?” 杨帆笑道:“这棵花树,是用铁架子和木料制成的,工匠们造花树时,登上爬下,都是从这里面进出的,自然可以进去!” 太平公主大喜,一拉杨帆的手,道:“走,陪我进去瞧瞧!” 四个健妇眼见公主被一个男人拉跑了,赶紧追了上来,瞧公主被人拉着奔跑,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她们也猜出公主必定认得这个男人,当不是什么江湖匪类。如今追到花树底下,见公主殿下拉着那少年钻进了灯树,四个健妇便往灯下一站,守住了门户。 灯树里面很粗糙,匠人们不可能在这些地方认真打磨,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木料和铁制的支架,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好在太平公主穿的不是裙子,这里边是匠人们上上下下的所在,也不虞有什么钉子之类的尖锐之物,两个人像是在一个狭窄的塔楼里一步步攀登,直到最高处。 最高处有绢布染了绿色做成的树叶,中间托着一个花蕊,花蕊正吐着火苗,在下面看时,这朵花与普通的花朵一般大小,到了这花蕊底下,才发现它的巨大,仅是花蕊的高度就达一丈多高。 在花瓣与花叶中间的空隙里,宽敞得足以令人在那里站下或者坐着,太平公主站在花蕊下面,抬头看看头顶喷吐的火苗,又探头向下俯瞰着,不由发出一声赞叹。 整株花树缀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俱都做成了各式水果的样子,发出明亮的光芒,从上面往下看,斑斓一片,色彩纷呈。 这株花树高达百尺,站在这儿,不但能把整个定鼎大街尽收眼底,而且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左右两边坊中彩灯高挂的情景,也都一览无余。 定鼎大街上因为爆竹点燃引起的骚动,从这上面看下去,已是全无感觉,因为骚乱只集中于一处,从这上面看下去,顶多会让人感觉到那个位置拥塞的人群最多而已。 目光放向远处,只见整个洛阳城都是灯的海洋,人的海洋。 太平公主纵目四望,一时心旷神怡。观望了许久,她扶着“花蕊。”在那木制蒙了绿色绢布的“花叶”上坐下来,两条小腿悬在空中,轻轻地踢动,那副安闲自在的样子,就像一个坐在溪边嬉水的可爱小女孩。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是我的初吻 坐在这里,似乎整个身子都融入了那神秘的夜空,身边的风让她有一种凌空欲飞的感觉。她可以放下公主的架子,无拘无束,不必记起惨死的丈夫,不必再有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虽然臀下是“一片”看起来很单薄的“树叶。”可它难道还比如今的李唐皇室更加凶险么? 太平公主自由地呼吸着,游目四顾,欣然看了半晌,才扭头看看杨帆,拍拍自己身边道:“来,你也坐下!” 杨帆走到她身边坐下,说说:“公主千万小心一些,可别滑下去了,这儿高有百尺,滑下去就完蛋大吉。”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笑声有些放肆,或许她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自在地笑过了:“所以叫你来陪我坐呀,如果我滑下去,我就把你拉下去垫背。”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说着,收回双腿蜷起来,双手抱膝,下巴搭在膝盖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灯火,微微侧着头,睨着杨帆道:“把你的事,说给我听听。” 杨帆奇怪地道:“我的事?什么事?” “一面!” 太平公主道:“你这人身上有太多让人好奇的东西,我都想知道。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道:“我本来,是一个乞…” 杨帆从广州府说起,似乎从化记事起,他就已经是一个流窜于大街小巷的乞儿,他说到被“南洋商人”收留,成年后回到洛阳,虽然在他的叙述中他已经隐瞒了许多东西,但是对这位高高在上从不知民间之事的公主来说,已经是非常新鲜的故事了。 她认真地倾听着,长长的眼睫毛许久才眨动一下,星光与灯光中,她的眸光一样的璀璨、明亮。等到杨帆把他的事情讲完以后,太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是个孤儿…” 杨帆黯然道:“是啊!一个孤儿,无依无靠……。” 太平公圭沉默一会儿淡淡一笑,轻轻地道:“其实……,我也是一个孤儿。” “殿下……,是孤儿?” 杨帆惊讶地看向她,太平公主眼神痴痴地看着脚前方三尺远处的一盏花灯,幽幽地道:“是啊你从小就成了孤儿,或许很可怜。可是懂事以后才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直到孤苦伶竹一个人那种孤苦更加难受。” 杨帆看着她没有说话,太平公主指了指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说道:“这芸芸众生,我很羡慕。你长大了,很容易就融入进去,我不能,你们就像是水,而我是一滴油,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能孤零零地飘在上面……”。 她叹息了一声,将双腿搂得更紧,仿佛有些不胜寒冷:“本来,我是有些恼你的,三番五次拒绝我的好意,反倒去抱薛怀义的大腿。哼!就算有薛怀义护着你,本宫想收拾你,也有得是办法。” 她扭过头来看着杨帆,眸子里隐隐有些调皮的味道:“不过,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儿上,就饶过你啦。” 杨帆苦笑配合地拱拱手道:“公主宽怀大量,小子感激不尽。” 太平公主俏脸一板道:“不过,这件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今晚口出狂言,说什么让本宫也要跪倒在你的脚下,这又怎么说?” 太平公主扭着头看他,一树灯火,两人就坐在“树叶”间,在花蕊和枝叶的掩映下,底下的人看不见他们,灯光也不能直接照在他们身上,但是他们的眉眼五官,依旧非常清晰,而且更显柔和 她的眉毛长而清秀,丹凤大眼,眼角微微地向上挑着,乌溜溜的眼珠,更衬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的眸波是妩媚艳丽的,也是澄澈如水的,妩媚中透着一股少妇的芬芳,澄澈中又有一种少女的纯真,两者在这朦胧的灯光下,便透出一种似是而非的迷离。让人见了便不禁想起一个词来:眼儿媚。太平公主媚的又何只是一双眼睛。 杨帆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脸上微微现出窘态:“呃……,在下当时……,只是与阿蛮姑娘呛到了那儿,随口说句大话而已,原来…,原来公主殿下当时就在,已经听到啊…” 一个俊俏少年郎,微微露出这般羞涩腼腆的样儿来,那招人爱的模样儿,看在太平公主眼中,不知怎地,心中便是一荡,竟鬼使神差地贴上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杨帆顿时呆住了,当太平公主满面娇羞地移开俏脸时,他的嘴上还有一种柔柔软软让人战栗的感觉。他的初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太平公主抢走了! 原来,亲嘴儿的感觉是这样的,他努力想去回味,却怎么也无法再捕捉到那种既真实又带些虚幻的感觉,体会不到那种**的味道。他身在半空花树之上,魂魄似乎却已飘到了半空之中,没着没落。 太平公主放开他的唇,脸上便是一阵臊热,羞得她几乎无地自容,她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会做出这般大胆的行为,这…“这也太放荡了吧?好丢人! 一时间,太平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唇和整张脸庞都像涂了辣子似的,麻麻的、烫烫的。天可怜见,除了亲吻她的孩子,她这还是生平头一回亲吻男人的嘴巴呢。方才……,怎么会那么冲动? 太平公主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她这的确是生平头一回亲吻一个成年要子的嘴唇。亲吻,自古有之,但是守礼的君子是不与妻子亲吻的,哪怕是**欢好的时候也不行,因为那是失礼的行为。 吻,只能用来吻妾。 如今这世道,严守这种古礼的男人已经不多了,但是薛家是世家大族,驸马薛绍自幼受的就是这种贵族教育,他面对的又是李令月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老婆,所以虽然做了几年的夫妻,也不曾做过这种事。 所以,这是太平公主生平第一次,而且是主动的,与一个男人接吻。 杨帆怔怔地看着她,光滑而细腻的下颁迎着光,柔柔软软清清秀秀,美妙绝伦。彩灯光线里,她的五官一侧明亮、一侧幽暗,明与幽的相界处,有些羞涩,有些慌乱、有些得意,有些霸道,还有一些莫名的欢喜,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好看,让杨帆有一种再度吻上去的冲动。 太平公主微微侧着头,飘忽的眼神躲闪、躲闪、再躲闪,杨帆依旧在看着她。李令月躲无可躲,于是霍地扬起头来,瞪圆了杏眼,凶巴巴地道:“看!看什么看!今晚这什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本宫就阉了你!” 杨帆目瞪口呆。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醉※枕※江※山※吧※ 上元节这几天,皇室尤其繁忙。 那位有名无实的皇帝李旦也被请出来,陪同太后参与各种庆祝活动。 上元节的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四,皇帝举行“宗亲宴。”奉请天后到场,皇室宗亲俱都列席。 上元日当天,皇帝和皇太后在明堂召见来京朝贺的各路诸侯、地方大员和外国来使,称为“朝正外藩宴”。席间,宫伎舞女表演大型的宫廷舞蹈,乐师演奏大型的宫廷雅乐,君臣同欢,喻意歌舞升平,太平盛世。期间自然也少不了太后和皇帝对外使和归附大唐的游牧民族的赏赐和抚慰。 当晚,还要举办皇家宴赏,同宫外一样,皇家也要挂彩灯、赏百戏,太后和皇帝还要携众妃嫔登上则天门,接受百姓的膜拜,与民同乐。期间,王公大臣,朝正外藩和各国使臣都应邀观赏。 太平公主也在受邀之列,她就是受不了那种一板一眼、有规有矩的庆祝活动,才借口儿子想要热闹,禀明母亲后,带了他们到定鼎大街上易服游览的,却不想,这一夜的上元,当真是一个浪漫的回忆,事后每每想起,太平公主还是不禁为当时的冲动和忘形而眼畅耳热,难以自己。 上元日第二天,太后和皇帝要正式接见在京供职的文武百官,接受他们的朝拜,由于在京文官居多,到时还要由上官婉儿主持,召开唱诗会,大家吟诗作赋,共庆大唐盛世。同时,还要请高僧入宫讲经。 这一点,薛怀义是有自知之明的,武则天也知道他不可能真正精通佛教经典,因此请的是真正的佛教高僧老安、神秀两位高僧。这两位高僧还向太后郑重地了禅宗第六祖慧能大师,正所谓“若要佛法兴,除非僧赞僧。”这几位高僧是颇明其中道理的。 不过慧能深知,武后信仰佛教,重用佛教,借助佛教打压李唐所信奉的道教,固然是佛教兴起的一个莫大机缘,可是一旦失败,也可能给佛教招来灭顶之灾。他是大唐佛教界的最高代表,只要他不出面,佛教就不算对政争涉入太深,那么一旦武氏失败,就还有得转围的余地,所以以身体病弱为由,婉辞了邀请。 各种盛大的宫廷宴会到了上元第二天下午,基本上就举行的差不多了,这时蹴鞠、击鞠、相扑等各种娱乐赛事便相继开始。 上元第二天下午举行的第一项赛事就是相扑,太平公主府最拿手的项目。 第一百三十章 小郎君,好拳腿! 集仙殿内外,文武百官、内外使节齐聚一堂。 殿前搭了三尺高台,上铺红毡,这里就是相扑之所。 喜欢欣赏相朴的受邀官员分散在围绕着高台的三面宫廊下面伫足观看。唐时风俗,不管是宫里的宫嫔妃子,还是民间的女眷,并不避讳见外客,所以许多妃嫔宫娥,也都拥挤在其中。 相扑是摔跤的一种,同草原部落的角抵之术有相通的地方,但是比赛规则和具体的技术要点又有所不同,所以突厥、吐番等国的相扑队难以占到便宜,最近三年来,每年的相扑冠军都是由太平公主府夺得,今年看来,她依旧是志在必得。 第一场比赛就有太平公主府的人出场,不过对手不是白马寺的人,而是武三思府上的相扑手。杨帆认真观看了比赛,太平公主府的参赛选手有男性相扑手也有女性相扑手,第一个出场的居然是女性相扑手。 然而看了她干净俐落赢了武三思府上相扑手的全过程,杨帆不禁皱起眉头。她那娴熟的功夫、霸道的力道、矫健的身姿,实在非同一般。 并不是武功高明,相扑就一定厉害的,它们之间互通的只是身体素质方面,如果两个人是正面搏斗的话,杨帆有信心在三招之内就把方才参赛的那个女相扑手放倒,可要是在台上按照相扑要求较量,就得颇费一番手脚。 太平公主府首先出场的这个女相扑手很明显还不是最高明的相扑手,杨帆想到这里,不禁对楚狂歌道:“难怪太平公主府能连夺三届相扑冠军,单看率先出场的这个女相扑手,就晓得他们的厉害了。单以相扑之术而论,很难找到他们的对手。” 楚狂歌道:“那是自然,不过蹴鞠和击鞠,都是一队人马参赛,咱们两个受全队实力的限制,恐怕很难夺到魁首,要想为薛师争光,相扑必须全力以赴,纵然不能夺得全队第一,也得把个人第一拿下来才成。” 杨帆轻轻点头道:“嗯!我承认他们的相扑技艺不错,却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这相扑,就靠你我了,务必要从太平公主手中,夺下这个第一!” 两人相视一笑。 杨帆第一战,应对的是一个吐番人,名叫昆贡杰布。 这人也犯了与当初宋二一般的毛病,一见杨帆这“纤细”的身形,便大起轻蔑之心,比赛刚一开始,他就大刺刺直取中宫,丝毫不留余力,想要一招就把杨帆击出场外。 结果杨帆抢进一步,截断他的攻势,扭住他手腕,只一跤就把他仆倒在地,压在他身上,紧扼关节,让他半晌起身不得。这一扑,在相扑中叫做“守命扑。”那昆贡杰布输得狼狈不堪,虽知是自己大意,却也有苦难言。 楚狂歌第一场对上的却是大唐禁军中的一个相扑高手,两个人都是身体强壮、高大魁梧,楚狂歌胜在经验丰富,那人却胜在年轻气盛,两人这一番相扑,远比杨帆那简截明了一招制敌的搏斗要好看得多。 双方交手七八回合,楚狂歌一个“雁翅跌。”将对手放倒在地,在满堂喝彩声中,也得到了晋级资格。 相扑比赛的时间并不长,每一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足以决出胜负,即便是功夫相近的相扑手也是如此,一个失手,立即落败。什么大战三百回合,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如此一来,没用多久,晋入决赛的选手就已明确了。 杨帆和楚狂歌都是晋入决赛的选手,此外还有六个名额,太平公主府独占三席,另外三席吐蕃一席,突厥一席,礼部尚书武三思一席。不过武三恩府上豢养的这个相扑手乃是突厥人,算是他请的外援了。 禁军队则全军覆没,他们这些职业军人,终究不如这些每日不做旁事,专门浸淫于相扑之道的专业选手更精于相扑之道。 此前的麟选过程,武后和众多重臣要员都在殿上饮酒,并未出来观看,直到此时,集仙殿正殿汉白玉的石阶上,黄罗伞盖才透迤而来,太后和皇帝、众大臣、众皇亲国戚纷纷出来观战。 天后一出来,在场所有人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礼拜相迎,杨帆对武后很有些好奇,施礼之时趁隙偷窥了一眼,远远一瞧,对武后明显与年龄不相称的容貌暗暗称奇。随即,他就看到了伴在武则天身边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游目四顾,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杨帆一见,赶紧低头,待他低下头去,却发觉似乎有两道目光正在盯着他看,杨帆微微一抬头,正对上太平公主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杨帆被她捉个正着,心中好不尴尬。 心中尴尬,脸上便透露出来,如此少男情态,太平公主看了,眸中顿时现出笑意武则天在“绳床”上坐下来,笑容满面地招呼大家就坐,吩咐道:“可以开始了。” 第一对上场的是楚狂歌与一名吐蕃选手。那个吐蕃人是吐蕃驻大唐的一位使节身边的武官,在国内也是一流的角抵高手,大唐盛行相扑,他到大唐之后,对这种相扑之术也非常了解,两种角技本就相近,触类旁通,如今也算一名高手。 去年上元相扑大赛时,他曾经拿到过第三名,可惜,他今年遇到了楚狂歌。楚狂歌最擅长的就是击鞠和相扑,当年在禁军中时,他就威名赫赫,名冠三军。这几年流落民间,骑马的机会少了,反倒是角抵相扑的次数比原来更频繁。 楚狂歌打定了主意要在相扑大赛中一展身手,一出手就全力以赴。那位吐蕃选手对大唐相扑名家都了如指掌,在他印象中,只有太平公主府的几位相朴高手是他的劲敌,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楚狂歌。 楚狂歌的打法与太平公主府的相扑高手又有不同,他固然注重技巧,但是更注重利用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与他进行硬碰硬地对冲,而这本是吐蕃人最擅长的角抵方式。那吐蕃人心急取胜,反被楚狂歌打乱了他的进攻节奏,最后被楚狂歌一个“顺势跌。”立足不稳,单膝跪地,输了这场比赛。 接下来是武三思府上的相扑手对太平公主府的选手,最终武三思涛来的那个外援被太平公主府的那名比男人还雄壮的女相扑手抓起腰带高高举起,直接扔出了赛场,可谓赢得最是畅快淋漓的一场。 第三场是杨帆对太平公圭府的相扑名家叶万赢。杨帆事先并不曾与这个叶万赢交过手,一听名字还以为是男人,结果等他一身短打走到场上时,才发觉对面赫然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魁梧粗壮的女人。 杨帆依稀记得,昨夜是见过面这个女人的,当时护卫在太平公主身边的四健妇之一就是她。杨帆下意识地往看台上暖了一眼,太平公主一身盛妆,雍容艳丽得如同一朵牡丹花,正坐在武则天身侧,手中拈了一枚鲜艳的杏脯儿,轻轻放进娇艳欲滴的檀口。 一见杨帆向自己瞟来,太平公主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波光一漾,眉梢轻扬,露出一副“本宫要看你的好戏!”的模样。 薛怀义一身紫色袈裟,他的坐位本在武则天身后的位置,这时见杨帆上场,薛怀义已按捺不住地跳将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声呼喝道:“十七!干掉她!给洒家拔个头筹回来!” “阿师!”武则天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里毕竟是宫廷,薛怀义这般大呼小叫,实在不成体统。薛怀义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忙讪讪地坐下。 武则天莞尔一笑,道:“这小和尚是阿师座下的弟子么?朕看他的身子比太平府上那个女相扑手可单薄多了,他能取胜么?” 薛怀义自信满满地道:“天后,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贫僧这个弟子,相扑、蹴鞠无所不通,虽然说一连三年都是太平公主府夺魁,嘿嘿,这一遭只怕是要换我白马寺威风一回了。” 太平公主听了笑而不语,武三思、武承嗣一帮人则趁机恭维,纷纷拍他的马屁,薛怀义听得得意洋洋,好象那相扑冠军已经被他拿在手中,左右顾盼,不可一世。 台上,杨帆与那女相扑手已经较量起来,对面那女子圆领箭袖,一身短打,抱拳行了开场礼,便踏步趋身,劈面抓他胸口,杨帆一亮掌,往她腕上一磕,两人的身形便迅速交换了位置。 甫一交手,杨帆就知道对方为何能以女子之身,跻身相扑名家了,这女子身形矫健,力大无穷,相扑之术出神入化,她那双腿双手,刚时如柱,柔时如蛇,稍有不慎被她缠上,就得被摔扑在地。 杨帆打起精神与她相斗,直斗了七八个回合,杨帆故意卖个破绽,引她来抓自己腰带,趁机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震开她的手掌。 这女子不知同多少人较量过相扑,经验老道,技术纯熟,手掌一被震开,虽然也觉惊奇,但是亦知不妙,赶紧抽身后退。可杨帆等的就是这一刹那,趁她前扑探掌的功夫,顺势一带,那女子一个踉跄,便跌出去。 虽然她身法轻盈,单掌只在地上轻轻一按,便旋身站定了身子,但是在相扑比赛中,这一下已是输了,那女子转过身来,向杨帆又抱一抱拳,满是横肉的脸上居然露一丝温和钦佩的笑容来:“小郎君,好拳腿!”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驷对上驷 相扑比赛举行的很快,在众人的欢呼和点评当中,胜负立判,十分快捷。一连三年拿了相扑冠军的太平公主府,被异军突出的杨帆和楚狂歌接连杀败,最后由太平公主府的两名相扑手争夺第三,而第一和第二,注定在杨帆和楚狂歌之中出现了。 这两个人都是代表白马寺的,不管他们谁输谁赢,这第一第二注定了属于白马寺,把个薛怀义乐得眉开眼笑,武三思、武承嗣等人又开始拍马屁,提前上前举杯道贺,薛怀义酒到杯干,毫不推辞。 赛台上,杨帆笑望着对面的楚天歌,说道:“楚兄,接下来,可是你我一战了!” 楚天歌微笑道:“不错!你我一战,还需全力以赴!” 两人目光一碰,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股凛凛的战意,不由相视一笑。 弘六站在台下,弹了弹自己的光头,笑嘻嘻地道:“此番相扑夺魁,薛师高兴得紧。十七和十九都是咱们自己人,谁拿第一都不要紧,这番上台虚应其事一番也就成了,一会儿蹴鞠大赛,咱们再拿个魁首回来才是正经!” 台上的两人却不作此想,从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看到了一种执着、一种坚持。或许,因为最后的优胜者只能从他们两人之中产生,名次已经不那么重要,但是,他们还是想认认真真地较量一回。 这是兄弟之间的切磋,无关于胜败。 原本以为白马寺这两个定会敷衍应付一番了事的人很快就发现他们比的非常认真。比跟别人比赛时更加认真。两个人先互相绕着盘旋了三周。便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楚狂歌高大威猛,注定了下三路不及杨帆稳定,身形也不及他灵活,所以杨帆微微矮了肩膀,一双眼睛盯着楚狂歌的下三路。 楚狂歌一看他动作,就晓得他的打算,立即也加强了戒备。以他高大的身形,下三路肯定不及上三路灵活,可是他精于蹴鞠。腿法照样不俗,杨帆若想算计他的下三路,就得防备着他的弹腿。 双方交手几合。都是一触即分,这种试探性的接触,紧随其来的就是暴起的冲撞,果然,楚狂歌大喝一声,率先发难,一个“黑虎掏心”,劈胸向杨帆抓来。杨帆虚跃一跃,倏地一矮身,自楚狂歌肋下一掠而过。伸手拍向他的后心。 楚狂歌一掌抓空,已经一个虎旋,呼地一下转过身来,双手探向杨帆的肩颈,脚下疾伸。去拌他下盘,杨帆与他硬撞了一下,脚下立足不稳,一连退出三步。楚狂歌更不怠慢,脚下迈着叠步,连进三步。一口气做了“披挂跌”、“朝阳跌”、“雁翅跌”三个技术动作。 “噫!” 杨帆的狼狈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却是有意为之,他想籍着这一连串的闪避和退让动作,引得楚狂歌猛攻,诱乱他的步伐,不想楚狂歌到底是个跤坛老手,快而不乱,反倒打乱了杨帆的步署。 杨帆一个疾窜,想要跃出楚狂歌的包抄,却不想楚狂歌突然也一矮身,仿佛一只下山的猛虎,带着一股劲风,堪堪卡住杨帆去路,右手扣住杨帆手腕,左手探入他的交裆,大叫一声:“起!”把杨帆整个儿举在了空中。 若是较量武技,杨帆这时自可以掌刀斩他后颈,或者在他探手扣抓自己的时候,双拳齐出,直捣他的腹心,但这是相扑,可不是散打,如今被他抓在手中,杨帆也是无可奈何。此时楚狂歌只消双手一掷,就能把他扔出场外了。 楚狂歌振声道:“老弟,服不服?” 杨帆在半空中抱拳道:“大哥跤技如神,小弟心服口服!” 楚狂歌哈哈一笑,把他放了下来。 场下,欢声雷动! ※※※※※※※※※※※※※※※※※※※※※※※※※ 看到杨帆被楚狂歌高高举在空中的时候,太平公主“嘻”地一声笑。 “那个小家伙也有吃瘪的时候”,这让公主殿下感到很开心。 “阿娘,儿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就要蹴鞠了。” 太平公主翩然起身,对武则天道。另一侧,上官婉儿也欠身道:“天后,婉儿与公主一起退下。” “好!呵呵,一连三年啊,这相扑,唯太平独占魁首,今年可是不同,阿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夺了这相扑的魁首,太平,婉儿,你们两个可要打起精神来,不要在这蹴鞠上面,再输一局啦!” “女儿定当全力以赴!” 太平公主说罢,盈盈一拜,与上官婉儿连袂离去。武则天兴致勃勃地拍拍扶手,欣然起身道:“移驾安福宫,朕要亲自观战!” 武则天移驾安福宫,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一体随行,安福宫与观象台直角夹出的宽阔场地上,蹴鞠场地早就安排好了,唱筹官(裁判)和其他人员已经到位,场地两侧,已经换好衣衫的白马寺队和大内队队员们正在活动着身体,准备入场。 往年,蹴鞠这项赛事无人能与大内队争锋,有时甚至没人愿意参加这项比赛,最后只好由大内队自己分成两队较技,让天后瞧个热闹,今年难得有人主动挑战,虽然人人都认定白马寺必输,还是颇有兴致一观。 别的不说,光是这比赛的两队人马,一边是一身土黄色武服短打的光头和尚,另一边是一群翠袄绿裤的雾寰娥眉,这副景像就够瞧得了。 杨帆和楚狂歌早就针对大内队的实力做出了分析,白马寺这帮和尚虽然经过一番苦练,可是让他们一下子就同大唐第一强队做战,根本就不可能取胜。由于整个蹴鞠队整体水平低下。他们两个也无力回天。 何况,在这方面,楚狂歌也不及他,顶多算是与谢小蛮、高莹一般水平,而对方一直鼓吹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两个高手还不曾出场过,如果不是因为她们地位崇高,所以宫娥们有意抬举的话。她们的实力也是相当不错的,白马寺要取胜更是绝无希望。 所以,在比赛之前。他们就定下了这场蹴鞠大赛的策略:胜,肯定是属于大内队的。但是,在个人上面。要力捧杨帆。整场比赛,大内队获胜,而杨帆一人杰出的表现如果能够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就足以压住对方的风头,薛师那里也不会觉得丢了面子。 整场比赛的基调就此定下,杨帆、楚狂歌、弘六三人主攻,其余七人以弘一为首,全力防守,同时为杨帆制造一切进球机会。最终,即便大内队取得胜利。可个人进球最多的依旧是他们的人。 不得不说,在整体实力不如人的情况下,他们这个设想还是很聪明的。 大内队入场了,杨帆敏锐地发现,上官婉儿站到了兰益清平时所站的位置。而谢小蛮则站到了高莹所在的位置,兰益清和高莹则退到了后面,谢小蛮平时与他们比赛的站位,此时站的却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现在扮演的是自由中位的角色,整个球队的关键性人物,不管是防守、抢断、阻击、进攻。基本都是由她来掌控。在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以前不参赛的情况下,这个角色本来是由谢小蛮担任的。 兰益清和高莹原先担任的角色相当于前锋,现在由上官婉儿和谢小蛮担任,她们则退居前卫的位置。这时候的蹴鞠比赛场上角色的分配和相应的职能还不是非常明确,不过从她们的站位也能大致估计出她们所扮演的角色。 看清了对方的布置,杨帆、楚狂歌和弘一三个人立即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起来。 “十七,看样子他们是想让那个小蛮丫头和上官待诏主攻,太平公主主持全局。” “咱们怎么应对?” 弘六摸摸光头,道:“那个小蛮丫头的功夫,咱们是领教过的,除了你十七,谁都制不住她,我看,就由你来对付她吧。十九去对付太平公主,我来对付上官待诏。” 楚狂歌捏着下巴,沉吟道:“六师兄觉得,上官待诏最好对付?” 弘六道:“瞧她那副娇怯怯的身段儿,应该不是很厉害吧。” 楚狂歌摇摇头道:“十七相扑时,对方见了他的身段也是不以为然,结果如何?上官待诏既然敢站到这个位置,球技定然不俗。” 弘六道:“那又怎样,难道她还能高得过小蛮那丫头?” 楚狂歌摇头道:“那倒未见得,我觉得,那位小蛮姑娘,应该是对方的第一高手。” “着哇!那就叫十七去对付她!” “不行!咱们整体实力弱于对方,若是不能像一把尖刀似的,直插敌人腹心,一旦被挡在那里,锐气一丧,这一仗必败。得用些手段才行!” 杨帆目光一闪,若有所悟地问道:“楚兄的意思是说……” 楚狂歌道:“以下驷对上驷!” 杨帆抚掌笑道:“正合我意!” 弘六茫然道:“什么下驷上驷,什么意思?” 杨帆解释说:“就是说,明知小蛮姑娘最厉害,所以要辛苦六师兄你去缠住她。六师兄缠住她们最厉害的人,我们才有机会为薛师挣些脸面回来。” 楚狂歌叹息道:“数来数去,堪当如此大任者,除了六师兄你,也实在是没有旁人了!” 弘六一听非常开心,挺起胸膛道:“那是!行!小蛮姑娘交给我了,看我不把她缠得死死的!” 对面,兰益清小姑娘不耐烦地叉起小蛮腰,娇声道:“喂!你们贼眉鼠眼的叽咕什么呢,商量好了没有?” “好啦好啦!” 弘六答应一声,一挥手,白马寺的光头和尚们便忽啦一下,分别散开。 蹴鞠大赛,正式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造神 比赛一开始,杨帆就感觉到了对方进攻的犀利。 加入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大内队,似乎整体实力又提高了一层,把她们的球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太平公主比谢小蛮更能掌控全局,整个蹴鞠队在她的指挥下羊奏掌握的更好,打得更加出色。 而上官婉儿也令人大为意外,她抢球、运球、进攻的技巧也十分高明,与另一侧的谢小蛮两个人相得益彰,球只要到了她们脚下,两个人就像两条蛟龙一般飞起来,一路突飞猛进,身后带着一溜儿被她们闪晃得东倒西歪的和尚。 看不出那样一个瞧着娇怯怯的女人,在球场上竟然矫健敏捷,生龙活虎,大唐果然少有弱不禁风的娇娇女。尤其是她的胸部,她应该是戴了胸围子的,但是奔跑起来,胸前起伏依旧沉甸甸的甚有质感。 这么纤细的一个人儿,照理说胸前不该这么有料才对,这个问题大大地影响了杨帆球技的发挥,令人困扰啊! 比赛几乎毫无悬念,没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大内蹴鞠队整体实力就比白马寺强,如今再加上这两个一流蹴鞠高手,简直是势不可挡。 但是,从一开始,白马寺的和尚们就制定了一个正确的对策,不计较全局输赢,只为杨帆制造机会,他们要打造一个属于杨帆个人的神话,用一个人的辉煌战功,抢夺一群人的辉煌战绩。 今天,白马寺队全场十个人,九人众志成城,只为棒起一人,造就蹴鞠场上的一个神。 所有的球为他而断,所有的球为他而传,弘一和楚狂歌左右开路,替他分担着来自左右的围追堵截,杨帆单刀直入,利用他高超的球技和身手,上演着一场蹴鞠个人秀,果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假传扣球、夹球过人、颠球过人、后勾越顶,五花八门的华丽动作,令人目不瑕接,对方的球技越高超、动作越敏捷,抢断的越凶猛,越提高了杨帆动作的可看性,那是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运动美。 杨帆成功的掳夺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对蹴鞠一向没甚么兴趣的武后也看得目不转睛,虽然她不懂蹴鞠,也不懂得杨帆所施展出来的高超的带球技巧,但是那种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她自然懂得欣赏。 “这位小郎君,着实了得!” 武则天指着杨帆,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一见比分开始拉开,已经拉长一张大脸的薛怀义,因为左右看客对杨帆卓越的表现不断发出的惊叹和赞美声又渐渐恢复了得意,这时听见太后也出口夸赞,不由更是喜上眉梢。 “拦住他!” 上官婉儿打出了真火,一双弯弯的柳眉倒竖,衣带飘飞,疾掠过来想截住杨帆脚下的球,杨帆外脚背一碰,做出一个传球的假动作,上官婉儿身形刚向外一闪,杨帆脚内侧一勾,那球又乖乖回到了他的脚下,趁着上官婉儿身形一顿的当口,从她身边飞掠而过。 “浑蛋!” 一向斯文的上官婉儿气得冒火,忍不住说起了脏话。 谢小蛮、高莹、兰益清三个高手一齐围堵上来,弘六不是不努力,奈何他实在是跟不上谢小蛮的步伐,一开始他看得还是蛮紧的,现在满场飞跑,累得他舌头吐出老长,可就追不上谢小蛮了。 杨帆眼见三人合拢来,趁着将合未合之机,一个人球分过,从兰益清身边飞奔而过,哈哈笑道:“又上当了!” “啊!真是浑蛋!” 兰益清快要气疯了,娇躯一转,就见杨帆带着球已直奔己方球门,己方球员纷纷扑上去,杨帆又一连串的过人动作甩脱了围追堵截的敌人,一见楚狂歌已从边线押上,立即把球传了过去。 楚狂歌带球飞奔,眼见对方围来几名队员,自己身在边线,可供转圜的余地有限,一个吊射,球又准确地传到了杨帆脚下,这时因为他们的左右攻势,将对方球员大量引向两侧,中线已然空虚,杨帆果断地拨球闪向中间位置。 “臭小子,可以了吧,视我如无物么?” 眼前人影一闪,太平公主杏眼圆睁地正站在面前,微微矮身,作势拦球。 一身劲装穿在她的身上,有种英姿飒爽的味道。 杨帆看着她那明艳妩媚的嘴唇,忽然笑了笑,这一笑,如阳光般灿烂,看得太平公主心神一荡,随后,眼前人影一闪,杨帆又不见了踪影,太平公主只觉两条大腿间微微有些酥麻,似乎被什么东西疾速地擦了一下。 急转身看时,却是杨帆一个穿裆过人,把球从她腿间踢过去,带球直奔她们的球门,守风流眼的那个宫娥战战兢兢地扑上来,杨帆一脚抽射,球便凌空飞起! “臭小子,敢对我用美男计!” 太平公主脸上一热,心中咬牙切齿。不过她也明白,杨帆方才那个假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十分高妙,他就是不笑,这一球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双方的比分在拉大,大内队自然占了上风,但是杨帆个人的风头也已出得淋漓尽致。 沙漏还在漏着,距比赛结束时间越来越近了,这时候大内队一方的红旗已经插了九面,表示她们进了九个球,而对面白马寺只有四面红旗,但是她们这九个球,谢小蛮射进三个,上官婉儿射进两个,其余四球分别由太平公主、兰益清、高莹和另一个队员射入。而对方的四个球,全是由杨帆一人射入的。 同时,双方防守队员谁强谁弱,哪怕是不懂蹴鞠的人都看得明白,到后期只有一个楚狂歌替杨帆分担压力,杨帆几乎等于是孤军奋战,这种情形下还能进四个球,高下立判,球场上的光彩果然被他一人夺尽。 这里是宫中,是大内队的主场,现场形势却成了杨帆一面倒的球技表演,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地为他欢呼 谢小蛮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涔涔的汗水,恨恨地盯着越踢越精神的杨帆身影道:“这个奸诈小贼,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 眼看沙漏将尽,唱筹官高声向他们报着时间,这时候球正在弘一脚下,弘一传给楚狂歌,楚狂歌带球猛冲,险险被谢小蛮截断,及时把球又传给了杨帆。上官婉儿一见,牙根一咬,扑了上去。 杨帆带着球左旋右旋,连着三个,田度的旋转,让上官婉儿的全力扑救毁于一旦口杨帆两个急旋以后,已成了面对上官婉儿,背对球门,他脚尖一颠,皮球飞起,挺胸一停,一个倒挂金钩,球应声入网。 杨帆倒挂金钩之后竟未跌倒,扬在半空的小腿用力一划,身子一旋,左手在地上一撑,便稳稳地站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背对球门抽身一脚,原本还想上来逼抢的人全都来不及截断。 在最后一刻,比赛以九比五结束,杨帆也用最后一记华丽的入球,为自己又增添了一分光采。 “可恶!” 大才女上官婉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以一个很难看的姿势,向地上狠狠地栽去。 她拦截杨帆的动作太快了,一连跟着杨帆的三个急旋不断修正自己的动作,导致她的重心不稳,杨帆一记倒挂佥钩把球射出时,她也站立不稳,向前摔去。 此时杨帆刚刚站定身子,一瞧这副情形,想都不想,身形向前一窜,右腿一屈,便把上官婉儿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肩颈,一手托着她的纤腰,把她稳稳地托在了手中。 四下里传出一阵欢呼叫好声,却不知是为谁而呼。胜利者当然是大内队,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最光彩的是白马寺,是这个俊俏的白马寺和尚。 上官婉儿以为自己要很狠狈地摔倒,沦为别人的笑柄了,却没想到预料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她意识一清,就察觉自己正躺在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里,面前一张俊俏得有些不像话的男人面孔,正微笑着对她道:“上官待诏可无恙否?” 上官婉儿长这么大,还不曾被男人抱过,在她的记忆里,连她老子上官庭芝都没有抱过她。 她刚刚出生不久,她的祖父上官仪就因为获罪于武后而被处斩,她的父亲上官庭芝也一同被杀了。 那时,她的母亲郑氏被发配到姨妤以下品级的妃嫔所居住的宫殿里为奴,她在那里长大,十四岁时,因为聪慧善文被武后重用,掌管制诰,从此一飞冲天。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长在深宫,住在深宫,就算后来主持文雅,接触的也都是诗词名家、当朝学士,那都是一群老头子,她哪曾真正的接触过男人,更不要说被一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了。 婉儿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但是在感情方面,却比一个十二三岁的民间丫头还要单纯,完全是一张白纸,一俟发觉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上官待诏羞得全身都软了。 杨帆又问了一句:“上官待诏,可还无恙?” “啊!啊!我没事!” 上官婉儿这才清醒过来,两抹羞红腾地爬上了脸颊。 太平公主走过来,板着俏脸道:“放肆!你这和尚好生无礼,还不放开上官待诏!” 杨帆这才醒觉自己还托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一挺腰,从他怀中站起,满脸红晕,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是为了救我,无需责怪!” “哈哈哈哈!” 耳旁突然一阵狂放的大笑,把各怀心思的三人都吓了一跳,杨帆扭头一看,薛怀义已然跑到面前,笑得无比猖狂:“十七呀,真是好样的!洒家要为你设庆功宴,大肆庆祝一番!哈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肉穿肠过 白马寺原方丈三山大师远远地眺望着塔林的方向,双手合什,痛心疾首地道:“阿弥陀佛,这些人亵渎我寺例代先师高僧寄灵之所,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塔林里面生着高大一堆火,就近砍伐的木料堆在上面,烧得噼啪作响。四周铺着蒲草的席子,席子上面又放了软垫,一群光头大和尚坐在蒲团上,大呼小叫,兴高采烈。 中间那一大堆火旁边,还挖着几个坑,坑中也燃着火,这坑里用的却不是木柴,而是上好的无烟兽炭,上边炙烤着羊肉和狗肉,都是整只屠宰,洗涮干净架上去的,一边炙烤一边涂抹各种佐料,老远就有浓郁的香气传出来。 一浊道人抓着一只狗腿,念一声“弥陀佛。”啃一口狗肉,道一句“无上太乙天尊。”喝一口酒,吃肉喝酒的速度竟然比别人还快几倍。 薛怀义坐在首席,深秋凉意深重,不过迎面一个巨大的火堆,热气扑面而来,烘得人身上发烫,是以依旧解了僧袍,露出胸怀。这厮大概是有些暴露癖的,很喜欢有事没事的就秀一下他那身块垒健美的肌肉。 火光映得他的光头和胸膛红通通一片,他的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来来来,咱们再饮一杯。今日,咱白马寺在天后、在中外使节、在满朝文武面前,算是大大的露了脸面。相扑大赛,连续三年都由太平公主府夺得,今年却归了洒家,哈哈哈……”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道:“虽然说,蹴鞠咱们输了。可咱们白马寺往年从不参赛的。今年首度参赛,怎么样?怎么样!十七郎连灌五球,技压群雌。就连天后都赞不绝口,把她们一帮娘们儿的风采全都抢了来,咱这叫虽败犹荣!对。就是虽败犹荣!” 薛怀义脱口而出,说出一句成语,心中更是高兴,众和尚马上一起恭维起来,左右不过是说些薛师慧眼识人,薛师英明神武一类的马屁话,薛怀义听得高兴,自己先干为净,满满一大杯酒饮下去。志得意满地道:” 某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曾经打得骨咄禄望风而逃!这带兵啊,对将士就讲究一个令行禁止。对为帅者。就讲究一个赏罚分明。如今,咱们白马寺大大地露了脸。博得了天后的欢心,某心中也是甚为欢喜,有功者,自当嘉奖。” 众人一听,喧哗立止,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薛怀义,薛怀义一向出手阔绰,如今他这么高兴,这个赏赐,定然是极为丰厚的了。 只听薛怀义道:“相扑,十九替某拔了头筹,十七夺了第二。蹴鞠,咱们虽然输了,可是要说风头,没人比得过咱们,咱们是虽败犹荣,这一局,却是十七替咱们赚了光彩。所以,十七、十九!” 杨帆和楚狂歌对视一眼,一起抱拳道:“方丈!” 薛怀义道:“某在京里,有几幢宅子,平时都是闲置着,偶尔会租与赴京公干的官员或者经商的买卖人,赚那俩小钱儿,也不入咱的眼,如今,你们两个为洒家争了大面子,洒家得了天后的赏赐,也不能亏待了你们。你们两个,一人一幢宅子!” 话音刚落,小沙弥知行就把两份房契送了过去。 杨帆和楚狂歌惊道:“方丈,这份礼,太重了!” 薛怀义摆摆手道:“嘿嘿!洒家要赏你们,礼太轻了,以洒家的身份,怎么拿得出手去。你们只管收下,还有,其他各人……” 弘六赶紧道:“方丈!您也看到了,那个谢小蛮,在场上犹如一条蛟龙,端地不好对付,弟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缠住她,要不然十七弟也不见得就能那么容易连进五球……” 薛怀义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洒家长了眼睛,自然看得见,不用你来表功。你们其余人等,每人十万钱,弘六、弘一,你们两个,每人十五万钱,哈哈哈哈……” 一烛道人咽了口唾沫,讪讪地问道:“方丈,钱呢?” 薛怀义瞪眼道:“那么多钱,洒家如何搬得过来?你们明日一早,去见三山和尚,从庙里香火钱中拨付!” 远远的,正遥望塔林火光,嗅着丝丝肉香,长吁短叹的三山大师突然打了个大喷嚏,旁边一个年轻和尚连忙说道:“师傅,天气寒冷,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三山和尚叹息一声,垂头丧气地往禅房走去。 塔林中,杨帆咬了口热气腾腾、皮焦里嫩的狗肉,对薛怀义道:“方丈,今日相扑,咱们拔了头筹,蹴鞠计策得当,也抢尽了风头。不过明日击鞠,可就未必能如意了。禁军击鞠的人马是咱大唐最强的队伍,往年比赛依旧不敌吐番。而咱们与禁军较量,已然落于下风。” 薛怀义挥手道:“你不必说,洒家明白。一共三项比赛,洒家已得了两场面子,足矣!哈哈,明日十之**,又是吐蕃人获胜,旁人也威风不起来的。无需担心,你们明日尽管去打,胜负都没关系,某今日便设这庆功宴,原因就在于此了。” 杨帆和楚天歌听了,暗暗吁了口气,暗中为之欣然。如果薛怀义强要他们某日再夺风头,那可有些强人所难了。万一薛怀义以此为由,不许他们进入禁军,楚狂歌固然是一生梦想难以实现,杨帆想接近丘神绩也要难如登天。 当下,众人放下心事,开怀畅饮,因为明日胜负已不放在心上,大家也不限制酒量。尤其是楚狂歌,几年来的心愿一朝得以实现,更是开怀畅饮。 唯有杨帆低头浅酌,暗自思量道:“明日事了,入禁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接近丘神绩已非难事。不过,苗神客的下落,还需上官婉儿才能获悉。如何才能从她口中问出苗神客下落呢? 近日来,虽然频繁进宫,可是难以与她有所接触,以她这般地位,想要和她单独接触实在困难。等我入了禁军,想再进宫就没机会了,说不得,得尽快找个机会下手才行……”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醉※枕※江※山※吧※ 上元第三天,皇帝和太后率宫嫔内侍、中外使节、文武百官驾幸龙武军大营,在此观看击鞠大赛。 龙武军是禁军中唯一的一支全骑兵兵种,而击鞠对马术的要求很高,所以龙武军中善击鞠的军卒最多,也拥有洛阳最大的击鞠场。 但是禁军击鞠队员却是由各路禁军中的佼佼者中选拔出来的,那些人大多不是龙武军中人。在其他禁军队伍中担任将校者,骑马的机会自然不会比龙武军少,而且他们有更多空暇击鞠,所以击鞠技术反而比龙武军中大多数人更出色。 鞠场上,两端各设一个球门,这个球门由木架构成,相距五尺,比现代的球门要小得多,无需有人守门。 比赛分六节,每节用一根信香,约合现在的十分钟左右,每一节比赛都要交换场地。因为比赛的激烈,一两匹马要支撑全场比赛,到后来必然马力疲乏,影响选手的发挥,所以每一场比赛都要换马。 禁军将帅检阅三军的高台上,理所当然地成为太后和皇帝,以及众多达官贵人、权贵嫔妃们的观赏舞台。高台上早就铺好了红毡,三面加了围子,只放开面对击鞠场的一面,皇帝和武则天坐在正中间的位置。 不过所有人看的都只有武则天一人,李旦完全就是一个摆设,每个人都清楚,即便武后不革李唐之命,始终以太后的身份执掌政权,他这个皇帝也依旧是个摆设,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这位大唐皇帝也很有这个自觉,大概是两位兄长和众多李唐宗室被杀的血淋淋现实把他吓坏了,他谦恭、温驯的有些不像话,每时每刻,他都在注意着母亲的脸色,武则天不坐他绝不敢坐,武则天不说话,他绝不敢先发一语,那种谨小慎微的神态,甚至不如武则天身边一个用惯了的太监更随意。 这样的母子,也算是当世奇葩,虽然说皇家无亲情,可是在臣民们面前,面子功夫总要做的,然而在这对母子面前,甚至连作戏都懒得。那些忠于李唐的大臣,瞧见这位皇帝陛下的模样,心中不由更加沮丧。 这两年来,有资格参与击鞠比赛的,一向只有三支队伍:吐蕃队、回鹘队和大唐禁军队。由于突厥近几年来与大唐关系比较紧张,已经很久不来朝觐,更不可能参与击鞠了。 白马寺的参赛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因为抽签选拔比赛对手,他们有三分之二的机会抽中吐蕃或是回鹘,从而替大唐禁军队先打一场,消耗一下对方体力。如果抽中大唐禁军队,自家人比赛也不至于过于惨烈,因为每年击鞠比赛,总不乏头破血流,受伤倒地的。 抽签结果出来了,第一场:白马寺对回鹘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马对回鹘 杨帆等人认真地做着准备,虽然胜负他们已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们依然希望能够尽量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既不叫回鹘人小瞧了唐人,也为禁军队争取更大的机会。 就算他们不曾与禁军队朝夕相处数月有余,彼此关系亲近,一旦涉及到外人,敌忾之心也会油然而生的。 马球,首要条件是马,一匹马不听使唤、马力不够绵长、行动不够灵巧,驭者空有一身本事,也要受到马的限制,若是遇到一般的弱队,还可以像杨帆在洛水河畔一样,秀上一把击球的威风,可是碰到天下第一流的球队,那就绝不可能了。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醉※枕※江※山※吧※ 其次,还需要高明的控马技巧,球在场地上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没有好的控马术,你只能追在球后面满场乱窜,给你再好的马也是白搭。 接下来就是对球的掌握和团队的配合了,这项运动是从吐蕃传进来的,最初就是骑兵闲来解闷时发明的,所以它又成为考验和训练骑兵与骑兵协同作战能力的一项运动。因此,球队整体实力水平和个人对球的控制能力同样重要。 回鹘是个马上民族,他们的骑射本领比起吐蕃人来不遑稍让,眼看对方也在做着准备动作,楚狂歌紧了紧马腹,对杨帆小声道:“一会儿小心些,击鞠时有些动作是很凶险,小心不要受伤。” 杨帆点了点头。 “呜呜呜~~~” 数十支号角高高耸起,同时发出长鸣,战鼓声轰隆隆地敲了起来,伴随着号角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四下里围观的将士们登时欢呼起来。 比赛开始了。 唱筹官高高抛出朱红色的马球,两边所有的骑手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呼喝连连,同时扑了上去。 回鹘终究是马上民族,尽管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快与慢的区别不是那么明显。但是从高台上看下去却很明显,回鹘人策马前冲的速度比白马寺这支队伍整体速度要快了那么一刹。 白马寺这边,楚狂歌的速度并不比回鹘那边的人稍慢,甚至还要快了一刹那,但是对方两名球员同时赶到,一人挥杖击球,另一人也做出挥杖击球的动作,球杖却与楚狂歌的球杖“啪”地一声交击在半空。 两杖交击的刹那。另一个回鹘队员一杖抄起朱球。向白马寺这边的球门猛冲过来。杨帆提马前冲,比楚狂歌的速度慢了半个马身,这时一见对方球员向自己这边提马冲过来。马上一提马缰,战马稍稍一侧,手中球杖扬起。出杖抢球。 “啪!”地一声脆响,两杖相击,杨帆的掌心一阵发麻,尽管掌上缠了麻布,还是有种拿捏不住的感觉,杨帆不由一惊,这人好大的力气。 对面那人比他的感觉还要难受,双杖交击之下,冲锋的速度立即被阻止下来。球也不再受他的控制,咕噜噜地滚开去,被冲上来的弘一抢个正着。 “哈哈,归我啦!” 弘一抖擞精神,刚要带球前冲,对方几名球员接踵而至,又把球截走。这时楚狂歌拨马赶回,与拍马冲上的杨帆一同争抢起来。 一开始,仗着楚狂歌和杨帆两人超卓的身手,再加上弘一、弘六一帮人的锐气,还能与对方较量一番。双方争来抢去,一只朱球只在中线一带徘徊。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半柱香时间,对方的人马完全撒开,朱球传递的区域越来越大,杨帆和楚狂歌就有些独木难支了。仅凭他们两人,难免左支右绌,而对方整体实力远高于白马寺众僧,其他僧人只能跟在对方马屁股后面吃土。 比分开始拉开了,一比零,二比零,三比零…… 当比赛进行到第四节时,杨帆断了对方一个犀利的进攻球,立即把它传给了正策马回援的楚狂歌,楚狂歌马上拨转马头,向对方球门猛攻,杨帆也立即拍马冲上前去以为策应。 回鹘的几名后卫纷纷闯上来拦截,楚狂歌一连突破两道防线正感后力不继时飞快地一瞥,见杨帆已从边线插上,就想传球给他。他刚刚一动,对方球员就发觉了他的意图,两个吐蕃球员突然斜刺里插上来。 他们马速极快,冲到楚狂歌身前时好象已止不住战马的冲锋,三匹战马希聿聿一声嘶鸣,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与此同时,那两个回鹘人的臂肘就像两柄大铁锤,重重地撞在了楚狂歌的肋下。 楚狂歌到底经验丰富,两人一靠近,他就发觉不妙,当下深吸一口气,胸腹部的肌肉登时收缩起来,绷紧如铁,只听“嗵嗵”两声闷响,楚狂歌身形急晃了两晃,竟然不曾跌下马去。 那两个回鹘人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们这一撞,若是个普通人,两侧肋骨早被撞断了,眼前这个唐人大汉居然浑若无事。 这个小动作,虽然籍奔马为掩饰,并且碰撞时袍袂飞扬,但是并不能瞒住场上的其他人,弘一、弘六两人虽然球技比起这些回鹘人相形见绌,可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楚狂歌带球前冲,杨帆边线策应,回鹘人全线回防时,他们业已抢到了楚狂歌身边。 两个回鹘人的小动作被他们看在眼里,两人登时勃然大怒,弘一破口大骂道:“日他娘的,你们这些忘八玩阴的!” 一众流氓和尚立即骂骂咧咧地叫起来,两边对骂不休,比赛被迫终止。奈何对方一口咬定是奔马止不住撞上去的,这时的击鞠比赛又没有太严格的规定,实也拿对方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把这一节比赛作废,换了信香,由唱筹官重新掷球开始。 杨帆关切地道:“楚大哥,你怎么样?” 楚狂歌深深地吸了口气,肋下隐隐作痛,他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还能比下去!” 杨帆道:“好!兄弟们,上马!” 弘一向后边一众光头和尚招招手,目中露出凶光,一众泼皮和尚心领神会,一个个紧绷面皮,杀气腾腾地上了马。回鹘人把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丝毫不惧,甚至还有人重重地呸了口唾沫,以示不屑。 比赛重新开始后,一场激烈的混战开始了。 弘六咬牙切齿,提马前冲,离着那朱球还有两丈多远的距离,就高高挥起了手中的球杖,气沉丹田,一声大呼:“呔!” “呼!”地一下,弘六假惺惺做出一副直取朱球的姿势,手中球杖用力劈下,迎面一个刚刚提马绕过来的回鹘大汉急急闪避,一个镫里藏身,球杖呼啸而过,把他的帽子刮飞了,头顶擦破了一块皮,鲜血哗啦一下,登时糊了一脸。 “他娘的,你不长眼睛么?” 几个回鹘大汉破口大骂,弘六高声回骂:“去你娘的,老子打的是球,谁晓得那头瞎驴往老子球杖上撞!” 这边一动手,那边也冒出了火气,弘一刚刚抢到朱球前面,对方一名球员就一杖击来,球杖划了一条弧线,不曾击中那枚红球,却一杖击在弘一小腿膑骨上,球杖咔嚓一声折了。弘一惨叫一声,滚鞍落马,抱着小腿哀嚎起来。 医士匆匆赶上来,略一检查,宣布弘一小腿骨折,匆匆使两名士兵把他抬下去了。场上一打出火气,场下的观众也闹开了。一开始知道天后和皇帝在场,大头兵们还知道约束自己,待见场上打作一团,血气一冲,哪还顾及许多,许多人便拢着嘴巴破口大骂起来: “狗鼠辈,好生下作!” “猪狗不如的鬼夜叉!” “啖狗肠的回鹘奴!” 这儿是大唐的地方,在场观看比赛的观众九成以上是大唐官兵,不用问,这都是大唐官兵在骂回鹘人,一时间,大唐国骂此起彼伏,皇帝李旦有些不安地瞟了一眼武则天,武则天安然坐在绳床上,神色不变,望着赛场,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安闲的笑意。 后面第三排,几位回鹘的使节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肥大的身躯,只当没有听到那潮水般的怒骂声。弘六被抬下去了,眼巴巴地坐在候补席上的马桥第一个站出来,高声叫道:“我,我上!” 杨帆深深地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好,你上!” 马桥大喜若狂,立即牵过一匹战马,翻身跃上马背,挽了几挽缰绳,攥紧别人递上来的球杖,策骑进入场地。杨帆叮嘱道:“自家小心些,莫要受了伤!” 马桥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击鞠水平有限,但他今天一定会认认真真地打一场球,用尽他的全力,发挥他最高的水平。 杨帆举手安抚了一下围拢过来、一脸激愤的兄弟们,沉声道:“都不要吵了,他要玩阴的,咱就陪他玩阴的,不过,不能落人口实,懂?” “懂!” 众和尚使劲一点头,面色狰狞,目露凶光,许多人都在后悔事先不曾袖几块砖头,揣几包石灰上场。 上官婉儿微微侧了身子,以袖掩口,对太平公主低低地笑道:“令月,今年上元这场击鞠比赛,可是瞧得有点意思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击鞠全武行 太平公主眼见球场上双方打出了火气,这边一个骨折,那边一个破相,而杨帆又是白马寺队的主力进攻队员,时时冲锋在前,若是一个不小心,难免就会……,没来由地竟然有些紧张。 听了上官婉儿的话,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脱口问道:“你说什么有趣?” 上官婉儿嫣然道:“往年击鞠,虽然也有些小动作,何曾这般激烈过,今年上元真是有趣。” 她想了想,呵呵笑道:“何只是今天,从头一天开始就很有趣了。太平公主府连续三年的相扑魁首,被白马寺的两个和尚给抢去。上一场蹴鞠,咱们大内队的风采,也被他们抢去,而今天……” 上官婉儿回眸望向场中,笑眯眯地道:“今天更加好笑。如此种种,那位弘十七首座大师似乎都脱不了干系,这个人真是有趣极了,今年这个上元,真是有趣极了。” 太平公主听到这句话,忽然记起似乎她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她一下子想到了前天那个夜晚,想到了那棵巨大的灯树,想到了坐在灯树百尺巅头花叶之上的那一双男女,想到了那个忘情的吻,一时又有些恍惚起来。 此时,赛场上的情景已经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击鞠比赛演变成了全武行,双方各动手脚,惨呼声此起彼伏。 对回鹘队来说,他们虽然粗犷野蛮。但是合理冲撞的技巧运用更娴熟。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许多白马寺的和尚弄下马去,而白马寺和尚以前惯用的手段在这儿是使不出来的,因为那是明显的犯规,一时间被罚下无数。 不过,他们的犯规行为,也让回鹘队的成员纷纷受伤,虽然可以换人,可是换上的人击鞠水平显然就略逊一筹。白马寺众虽然不擅长合理冲撞,杨帆和楚狂歌却不然,尤其是杨帆。军阵中的冲杀功夫他不擅长,小巧腾挪的个人武功却出类拔萃,正适合这种场合动手脚。 杨帆一杖挥出,球已被对方一名球员截走。在他侧后方一个回鹘骑手打马如飞正急急赶来,做出一副抢球不及,止步不稳的模样,球杖直取杨帆小腿。杨帆一杖打空,面现沮丧,仰天一声大呼:“可惜了!” 与此同时,手中球杖在掌心里一滑,倏然倒溜回去,同时踩在马镫里的双脚向前一扬。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好球被破坏。极其惋惜的夸张动作,谁也说不出一点不是。 但他这一动,双腿前移,回鹘汉子那一杖就打空了,而杨帆的球杖向后一滑,好象毒蛇吐信一般弹出去,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回鹘汉子好象是自己硬生生地撞到了杨帆的球杖上。 球杖是滑回来的,并未紧紧攥着,力道不大。却正撞中那回鹘人的鼻梁,又尖又挺的鼻梁骨登时就歪了,鼻血长流,那人“嗷”地一声惨叫,“卟嗵”一声跌下马去。场边众将校齐呼一声:“好彩!” “耶?” 杨帆扭过头去,一提马缰。“纳闷”地看着那个满地打滚的回鹘人,还抓了抓头发,一副懵然不知所谓的模样。结果另一侧的回鹘人本想来个合理冲撞,杨帆这一圈马,堪堪让出半个马身,那人从他身边疾冲而过,马蹄被杨帆的战马一绊,连人带马轰然仆地。 看台上,太平公主“嗤”地一声笑,轻轻地道:“小滑头,好奸诈!” 上官婉儿也不禁莞尔。 另一边,楚狂歌拍马冲上,一杖挥出,只听“咔嚓”一声,球杖与一个回鹘人的球杖重重交击在一起,顿时断成四截,那马球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楚狂歌手中半截断杖好象收手不及,扬到半空,后边紧追不舍的一个回鹘人堪堪凑上来。半截木杖正拍在他嘴巴上,这人吭都没吭一声,两片嘴唇就被打得稀烂,上下门牙飞得不知去向。 “好彩!” 围观的将士摩拳擦掌,又是一声喝彩。 薛怀义眼见自己的人一个个鼻青脸肿地被打下马来,早就按捺不住了,当下气势汹汹脱了紫袈裟,光着脊梁,穿着一条犊鼻裤,抄起禅杖就要跳下场去厮杀,唬得一浊道人等几个老成持重的和尚赶紧把他拽住。 场上的人怎么打,都可以说是在踢球,薛怀义要是冲下场去,那就成了国际事件了。这时眼见楚狂歌和杨帆放开狠手,让对方吃了大亏,薛怀义登时转嗔为喜,一脚踩在凳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双方都已经没有什么预备队员可以上场了,场上双方剩下的参赛人员寥寥无几,白马寺这边只剩下杨帆、楚天歌、马桥和弘**个人。 马桥左臂挨了一杖,上臂肿起老大一块,他强忍疼痛,持杖不退,也是福至心灵,殴斗中,他把杨帆教他的劈刀术融入到球杖的运用当中,愣是把对方两条大汉劈下了场去,其中一个被他一杖劈得肩骨断裂。 刚上场时,眼见回鹘人的凶悍,马桥本来还有些忐忑,这时却是信心大增,尤其是一连串的厮杀,把他的血气也彻底地激发出来了。 战场上,战到鏖处,平时温驯如处子、胆怯如白兔的人,也能被刺激的凶悍如杀神,何况马桥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只是以前没有见过大场面而已,这时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那副狰狞的样儿,连那些凶悍的回鹘人看了也怕。 弘六更不用提了,他本来就是泼皮亡命出身,这时左脸淤青一片,右眉骨被刮伤,鲜血涂了半张脸,脸色恶狠狠的,却挂着冷森森的笑,一双贼眼直往对方要害处打量,手中紧攥着球杖,看那样子逮着机会就会来一下狠的。 对方也不怎么样,只剩下五个人了,而且个个身上带伤。回鹘国的使者坐不住了,匆匆站起来向武后那边赶去,来到武则天身前,回鹘使者道:“尊敬的太后、尊敬的皇帝陛下,击鞠已经变成了殴斗,这太不成体统了,外臣恭请太后和陛下下旨,立即中止比赛。” 李旦扭头去看武则天,武则天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道:“不过是一场热闹,应应节气罢了,这些孩子啊,血气方刚、好勇斗狠,到底是年轻人,不懂事啊!朕应你所请,叫他们歇了吧。” 李旦立即点头道:“是啊是啊,母后说的是,这么喜庆的日子,这些人闹得有些不像话了,快叫他们停了吧。” 回鹘使者大喜,旁边便有一个太监匆匆下台,去向那唱筹官传旨。 这时,杨帆和楚狂歌双马交错,一球击出,传到马桥脚下,然后杨帆就因为勒缰不及,撞到一个回鹘人的侧面,把他连人带马撞翻在地,砸起一片尘土,那回纥骑士倒地后被马压在身下,**的马鞍正砸在大腿上,登时用回鹘语惨呼起来:“我的腿断啦!” 那一边,楚狂歌刚换上的新球杆也再次报废,在与一名回鹘球员“不小心”的碰撞中,球杖断成了两截,结果是那个可怜的回鹘球员也差点儿断成两截。杨帆和楚狂歌一圈马,在场地上兜了半个圈子,双马回来交错而过时,各自举起一掌,“啪”地一击。 “天后有旨,比赛停止!” 唱筹官一声大喝,刚刚击出一球的马桥应声勒缰,向场边看去,球从剩下的三名回鹘队员身边咕噜噜地滚过,那位回鹘队长看看剩下的两个队员,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从场边的红旗来看,他们比白马寺队至少要多出四面旗子,但是,他们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 胜得这般惨烈,如何进行接下来的比赛?今年的击鞠大赛,他们原本是做过精心准备的,原想着要与年年第一的吐蕃人较量一番,羸个魁首回去,涨一涨回鹘人的威风,哪知道白马寺这班秃驴横空杀出,这一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吐蕃使者杰维降曲坐在看台上,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大皮袍子,扬着一张毛茸茸的大脸,笑眯眯地对左右道:“今年上元击鞠,真是好生得趣。呵呵,依我看呐,这回鹘也好,白马寺也罢,都是无缘决赛了。至于大唐禁军……不提也罢,今年这击鞠魁首,又是我吐蕃囊中之物了。呵呵呵……” 吐蕃副使论乞利凑趣地道:“不知道今年大唐太后会拿出什么宝物作为赏赐优胜者的礼品呢?” 马上就有一名使者答道:“据我所知,是大唐宫中珍藏的一只镶金兽首玛瑙杯,据说价值连城!” 吐蕃正使杰维降曲皱了皱眉,故作遗憾地道:“又是杯子?前年咱们得了一件鎏金包铜嵌宝白玉杯,赞普甚是喜欢,每日饮酒必用此杯。去年咱们得了一件鸳鸯莲瓣红宝石金杯,赞普就觉得有些多余了,今年若再得一只玛瑙杯,那不更是多余了么。” 副使论乞利笑道:“那又何妨?咱们一年得一只不同质料的酒杯,来日凑成七樽,可作我吐蕃镇国之宝,叫它做七宝杯,让后世子孙们都晓得,咱们这七只价值连城的宝杯,是咱们从唐人手里赢来的。” “哈哈哈……” 几个吐蕃使节张狂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问鼎 比赛终止后,围观将士们依旧群情激昂,破口大骂,回鹘在洛阳的使节、武官,以及应邀赶来观看比赛的回鹘商贾们也是大声鼓噪、反唇相讥,奈何人孤势寡,那点声音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国骂声浪中,压根听不见。 这场比赛固然是回鹘赢了,不过赢得太也惨烈,他们注定止步于第三,无缘更上层楼了。武后严辞告诫吐蕃和禁军,不可重演白马寺与回鹘队的故事。吐蕃信心十足,自然满口答应,禁军也是唯唯听旨。 回鹘和白马寺的人都被抬下去治伤了,往年击鞠比赛,总会有人在激烈的争抢中受伤,所以场外自有御医候着诊治。不过往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两只球队所有队员几乎全部挂彩的先例。 如今可不同,受伤的何止是二十名球员,就连双方陆续拉上去的替补现在也都是伤痕累累。两个御医人手不足,带的伤药也不够,他们一面派人去太医院取药,请医生,一面先行救治。 虽然说白马寺众平日里气焰嚣张,飞扬跋扈,是一群人憎鬼厌的玩意儿,可是比起回鹘球员,感情上还是要亲近的多,所以两个御医“很没觉悟”地把“国际友人”扔在了一边,优先治疗起自己的同胞。 他们可着人手和药材先给白马寺的人治伤,那些回鹘伤兵躺在那儿哀号呻吟,却也无可奈何。此时已经将近正午,太后和皇帝,以及众多皇亲国戚、权贵高官都要用午餐,其他人等也要吃饭,第二场比赛就定在了午后, 等到大家都吃完午饭,太医院的医士们才姗姗来迟,回鹘伤员终于盼来了救星,可救星们的治疗手段却是潦潦草草,就连此前吃午饭,那胖胖的大厨也吊着眉,横着眼,拿着个勺子把饭桶敲得咚咚直响,好象喂猪似的,把一众回鹘人气得胃疼。 下午开赛,就是大唐第一强队禁军队和天下第一强队吐蕃队。 因为禁军队是禁军将士自己的球队,所以将士们比看上一场比赛更加认真。如果说上一场比赛大家主要是看热闹的话,那么这一场比赛才是真正高水准的击鞠比赛。 双方都展现了高水准的马术、骑术、击鞠技术和团队配合的技术,那是真正的力与美的协调和展现,每一举、每一动,不管是四蹄翻飞的骏马,你争我夺的激烈气氛,还是持杖厮杀的勃勃英姿,都让人心旷神怡,大呼喝彩。 杨帆看得出,禁军队全力以赴的这场比赛,打得可圈可点,不管是个人的发挥,还是团队的配合,都是一等一的水准,这才是禁军队的真正水准。如果他们当初拿出这种劲头儿跟白马寺较量,白马寺哪里还能是略处下风,根本就是望尘莫及。 但是相对于禁军队,吐蕃队还是更胜一筹,更准确地说,禁军队缺少一个领军的灵魂人物。就像杨帆在蹴鞠比赛中所起的作用,他们缺少一个标杆似的领军人物,这个人物,在球场上起的作用就相当于帅旗、相当于战鼓,具有激励士气、振奋人心的作用。 这种领军人物,在弱队中的作用对全局胜负毫无影响,顶多是像杨帆在蹴鞠比赛中一样,展现一下个人的辉煌,但是在一个整体水平强大的队伍里,其作用是无法估量的。这样的领军人物一旦加入,如果说原来的队伍是一柄大铁槌,现在就会使平坦的槌头变得尖锐起来,由锤子变成榔头。 薛讷现在起的作用实际上就是全队的领军,他的打法和战术无疑也是非常出色的,对全队的指挥也是极为高明,但他毕竟将近四旬,稳重有余,锐气不足,在球场上的主动性发挥不够。 而李湛、野呼利、狄光远、王同皎、魏勇、黎大隐、吕颜、高初等人只是各有所长,不算十分的卓越,只有斛瑟罗攻势最为犀利,但是依旧难以达到尖刀效果,而且隐隐受制于薛讷的沉稳,所以禁军队始终攻不破对方编织的绵密的防御网。 击鞠场上,野呼利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失误,球被对方断掉,吐蕃前锋立即拍马前冲,带球者准确地把球传到了他的马前,突入禁军队防线,带球直逼球门而去。 禁军后卫魏勇、黎大隐、吕颜、高初四人迅速合拢回防,这才破坏他的攻势,将球打回中场,双方在中场你争我夺,冲撞厮杀,虽然也小有摩擦,不过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从比赛节奏上来说,明显是由对方控制着。 太平公主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捏着下巴道:“如此下去,禁军情形不妙啊。” 上官婉儿道:“击鞠之术本自吐蕃传来,他们比咱们高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看来,今年这击鞠魁首又要被他们夺去了。不过,说起来,禁军这些人,已经比去年时候高明多多了。” 太平公主没有答话,只是飞快地溜了一眼站在场边,双手抱臂,聚精会神地看着双方比赛的杨帆:“这个小子,本来是做尖刀的最佳人选,可惜了!若他在场上,整个局面必然大有不同。” 太平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 场上比赛在继续,由于禁军队始终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尖刀型人物,难以绞开对方的防御网,而对方两名前锋的攻势却是凌厉迫人,在第一节比赛行将结束的时候,吐蕃队攻进一球,双方出现了一比零的局面。 第二节开球后,双方的形势依旧,禁军队虽然竭尽所能,锐气依旧不足,比赛进行到一半时,斛瑟罗得了薛讷一个传球,在狄光远和野呼利的协助下,三人三骑,形如一枚锋利的箭头,穿插到对方后线,以一个完美的S型冲到球门附进,一球入门,扳平了比分。 但是接下的第三节、第四节比赛中,对方先得一球,又得两球,而在此期间,禁军队只由野呼利杀入一球,双方比分变成了四比二。最后的两节比赛中,禁军队每况愈下,最后以七比四结束了比赛。 虽然在赛前,禁军将士就对胜利未抱太大希望,可是他们还是渴望出现奇迹的,当比赛不出预料地结束时,将士们垂头丧气,赛场四周数万人鸦雀无声,只有主席台附近受吐蕃使节邀请而来的一些吐蕃人大呼小叫,欢呼胜利。 ※※※※※※※※※※※※※※※※※※※※※ 整场比赛,武则天都看在眼里,但是胜负似乎都没有看在她的眼里,当比赛结束的时候,武则天淡淡一笑道:“吐蕃击鞠果然高人一等,今年又是吐蕃夺冠了。呵呵,来人啊,把金杯取来。” 吐蕃使节杰维降曲从座位上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衣服,得意洋洋地瞟了眼在场的大唐权贵,大步走到武则天面前,倨傲地拱一拱手,嘿然笑道:“外臣谢天后赏!呵呵,不是外臣自夸,这击鞠之术本兴于我邦,普天之下,自然没有能与我邦击鞠相抗衡的!” 杰维降曲言语间傲气溢于言表,在场的大唐文武俱都面现怒色,杰维降曲洋洋得意,不以为然。这时宫娥捧了金杯上来,武则天微微一摆手,淡淡地道:“赏!” “谢太后赏!” 杰维降曲大剌剌地说了一句,双袖一拂,捧过金杯,欣然一笑,将金杯高高举起头顶,在场的吐蕃人立即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吐蕃使者原地转了三圈,向全场展示了他的战利品,刚要转身离去,忽往武则天面前几案上一瞥,又顿住脚步,道:“天后,明年上元,想必还是要击鞠的,我吐蕃定然也是还要参赛的,外臣冒昧,是否可以先请太后指定明年赏赐的彩头啊。” 这么说,本是一件很无礼的举动,武则天有些意外,娥眉不禁微微一挑,好奇地问道:“不知杰维降曲使者想要以何物为彩头呢?” 杰维降曲道:“我吐蕃一连获得三届击鞠魁首,每次的彩头都是一只宝杯。外臣瞧太后案上这只杯子华美异常,心下非常喜欢,此杯既为太后所用,想必是极珍贵的,若是来年外臣能赢得此杯回去,相信赞普一定会十分欢喜。” 这句话出口,在场众文武脸色齐齐一变,上官婉儿就待出声呵斥,武则天微微一抬手,制作了他们的动作,轻轻抚摸着案上那只盛酒的杯子,微笑道:“杰维降曲使者,可是看中了朕的这只‘金瓯永固’杯?” 武则天说到‘金瓯永固’时,刻意加重了语气,杰维降曲却应声道:“正是!” 武则天的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微笑,眼角却微微地跳了几下,熟悉她的上官婉儿知道天后这是动了真怒。 杰维降曲如此说话,已是当众羞辱大唐,他向太后指定来年比赛的彩头,更是极其无礼的行为。尤其是武则天已经点出了那只宝杯的名字:“金瓯永固”,既然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只金杯就具有了十分重大的政治意义。 杰维降曲虽非中原人氏,可他是吐蕃使节,精通中原文化,不可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他居然毫不犹豫,依旧想要以此杯为彩头,这就不仅仅是他目中无人了,而是一种有意的挑衅。 武则天轻轻抚摸着那只金杯。那只杯子是纯金打造,三足鼎式,圆形直口。口沿錾回纹,中部錾篆书“金瓯永固”,外壁满錾宝相花,花蕊以珍珠及红、蓝宝石为原料。两侧各有一变形龙耳,龙头上有宝珠。 武则天轻轻摩挲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凤目含煞,轻轻地道:“杰维降曲使者,认定了吐蕃一定会赢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谁愿随某一战? 杰维降曲的脸上带着一种很谦卑的笑容,微微欠着身子,沉声道:“击鞠所恃,骑射之术也。唐人的骑射,怎能及得我草原游牧?是以外臣自信,明年击鞠,吐蕃依旧可以获胜,只要这击鞠大赛比下去,我吐蕃就可以一直获胜!” 杰维降曲说到这里,双眼微微一抬,眸中隐隐透出一抹箭一般的寒芒。 台下,禁军众将校听了他这番狂妄之言,不由气炸了肺。在场的许多达官贵人,却渐渐品出了吐蕃使者与武后之间这番言语的弦外之音。 他们其实不是在说击鞠。杰维降曲说,击鞠所恃在于骑射,而骑射正是武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实杰维降曲影射的是两国的武力。而两国之所以争武,起因在于西域,这源头,就在西域的安西四镇上面。 这安西四镇,如今可是武后的一块心病。 唐高宗咸亨元年,吐蕃攻安西,唐罢安西四镇,安西四镇落入大唐掌握之后,第一次丢掉了。五年后,大唐重新夺回了安西四镇,但是仅仅两年后,便再一次落入吐蕃手中。又过了两年,唐军再度收复安西四镇,七年后,安西四镇第三次失守。 这一次失守就是三年前的事,对于安西四镇到底要不要收复回来,朝廷上意见一直不统一,以狄仁杰为首的一批重臣认为安西四镇是块鸡肋,得之无益,失之不惜,建议朝廷放弃安西四镇,专心经营国内。而武后更倾向于重新夺回安西四镇。 朝廷上的这些争执,杰维降曲显然已有耳闻,他这是以击鞠暗喻军力,表示对大唐武力的不屑。 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武则天的脸上也像挂上了一层寒霜,不复方才的淡定从容。 一旁太平公主突然说道:“杰维降曲使者此言差矣。此番较技你们夺得魁首。并非是我大唐击鞠弱于贵国,而是我大唐禁军的击鞠弱于贵国。” 杰维降曲微微扬起下巴,一部直撅撅的大胡子傲然朝向太平公主,道:“公主殿下,贵国击鞠最强的就是禁军队,他们败了,难道这不代表大唐败了吗?” 太平公主莞尔道:“当然……不算!” 她张开手指,优雅地虚空一弹。慢条斯理地道:“禁军队就是禁军队。既不代表大唐,也不代表大唐所有的军队。你们每年赴我大唐参赛的击鞠手,是举国选拔的一流高手。而我大唐禁军选手,就是从南北两衙一十六卫兵马中选出来的一些击鞠好手,明白么?” 上官婉儿明白了太平公主的意思。应声道:“不错,击鞠嘛,应应节气,图个喜庆,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天后自然不会为此大动干戈,从全国各州各府挑选一流高手来与贵国较量击鞠。” 上官婉儿这句话直接针对了杰维降曲那段一语双关影射大唐军力的话,杰维降曲说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骑射之术优于唐人。是以唐人在西域与之做战,断无取胜的道理。 上官婉儿则暗示,我大唐疆域广阔,精兵强将需要镇守四方,区区一个安西四镇,不可能调拨我大唐所有的精锐过去,而你们夺安西可是用了倾国之力。我们一旦集中精锐的话。你们根本不是对手。 杰维降曲自然听得懂她的暗示,不禁失笑道:“哦?上官待诏既如此说,那在下便把这刚刚得了的宝物拿出来做个彩头,请天后集中贵国第一流的击鞠高手,与我等再较量一番。如何?” 武则天眉头微微一皱,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跟杰维降曲这么较真,大动干戈地从全国招募击鞠高手,而且这旨意下去,能否找到比禁军众高手更出色的击鞠高手殊未可知,如果再比,胜了还好,一旦败了,那就真的颜面无存了。 武则天的念头刚刚转至此处,太平公主已然冷笑道:“何须从我大唐全国招募高手,仅洛阳一地挑几个高手出来,要胜你们就足够了!” 杰维降曲听了惊笑道:“好!那杰维降曲愿意领教!”说罢把金杯往武则天面前几案上一放,退后三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太后,就请公主殿下挑选精兵良将,外臣愿意再比一场,有请太后做个公证!” 知女莫若母,武则天素知自己这个女儿聪慧伶俐,做事周详,她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所恃的,不禁看向太平。太平公主长身而起,走到台边挺身站定,微微向下一扫。 全场数万人眼见太平公主走到台边,似乎有话要说,嗡嗡然的私语声顿时为之一静,犹自欢呼的吐蕃人也闭上了嘴巴,纷纷向台上望来。 太平公主提起嗓门,振声喝道:“今日击鞠,吐蕃得胜。吐蕃使者因此笑我大唐无人!本宫不以为然!击鞠之乐,在于普天同庆,上元同乐,游戏而已!故而,禁军队也不过就是从禁军中选出的一些击鞠高手,不要说代表不了我大唐军队的水准、代表不了我整个大唐的水准,就是这个洛阳城,它也代表不了!如今,杰维降曲使者,以天后赏赐下来的金杯为彩头,欲与我大唐再战一场!” 太平公主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眉宇间渐渐生起肃杀之意,她缓缓环顾全场,声音突然再度拔高,隐隐生起金石之音:“在场,有我禁军将士,亦有东都豪杰人,可有人愿与我李令月并肩一战!” “某愿与公主并肩一战!” “某愿与公主并肩一战!” 应声高呼的,是薛讷、狄光远、斛瑟罗等禁军击鞠队员,本来打败了他们就非常羞愧,如今再听太平公主这么一说,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一个女儿家不让须眉,堂堂七尺男儿安能受此奇辱,是以纷纷请缨! 其实场地四周数万将士早就热血沸腾了,如果这时有百万敌军当前,他们也能毫不畏惧地冲上去搏斗,问题是,击鞠不是作战,徒有一腔热血是不成的,是以七万将士紧紧攥着双拳,鼻息咻咻地望着台前,虽不能应声,可那一声“某愿与公主并肩一战!”的话却憋在了他们的嗓子眼上,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胀红如鸡冠之血! 太平公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却只定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正在球场的另一边,风把太平公主的声音清晰地送进了他的耳朵,他颇为意外地看着台上这位高贵的公主,他看到这位公主也在看着他。 在他背后,有数万名将士,但他清楚,太平公主看的就是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台上。 有些东西,确实只是一场游戏,正如马桥在蹴鞠场上因为兰益清小姑娘的一声娇嗔,就大方地让出了脚下的球,不是因为他不着调,而是因为这场球赛的胜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来搏美人一笑? 杨帆若非想籍由比赛成为禁军,达到他的目的,他也不会把一场游戏放在心上。但是哪怕是一场游戏,当它与荣耀、尊严和血性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它都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游戏,而是值得拿命去拼的目标! 杨帆也是一个大唐人,也是一个大唐男儿,这一刻,他的血沸腾了! 楚狂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抬手在乌骓马的马股上重重地一拍,那匹乌骓马便走向杨帆,到了他身边,用马头蹭了蹭杨帆的衣袖,杨帆回头看了楚狂歌一眼,伸手一拍马鞍,纵身跃了上去。 这是一匹好马,薛怀义从军中要到一批最好的战马,而这匹乌骓,是这批战马中最好的一匹,它的毛发缎子般乌黑发亮,四肢修长而有力。 杨帆骑上马,球杖正挂在得胜钩上,杨帆摘下球杖,枪一般提在手里,一手持缰,背挺得笔直,头高高昂起,双腿一磕马镫,骏马便迈着小碎步,驰到空荡荡的赛场中央。杨帆轻轻一勒缰绳,它就站住了,像它的主人一般,高高地昂起头。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微红的霞光映在杨帆英俊的脸庞和那英姿挺拔的身躯上,仿佛他是一尊镀了金的铜像。杨帆气沉丹田,用响彻全场的声音高声喊道:“某,愿与公主,并肩一战!” 太平公主站在台上看着他,唇边绽开一丝开心的笑,笑如春花般灿烂。 然后,一匹枣红马轻驰入场,楚狂歌同样提杖如枪,舌绽春雷般大喝道:“某,愿与公主,并肩一战!” “哈哈哈哈,豪迈!爽快!老夫多年不曾下场了,手脚痒痒得很,老夫,亦与公主并肩一战!” 随着这豁然大笑,丘神绩长身而起,如一头猛虎般蹬蹬蹬地走下台去,径直走到薛讷面前,薛讷连忙抱拳退后一步,将那匹黄骠马让给了丘神绩。丘神绩捋了捋马颈上的鬃毛,同样不踩马镫,一纵身便跳上马去,身手之矫健,丝毫不逊于青壮少年。 禁军队众人一看,十个名额已去其三,立即一同抱拳,以最隆重的军礼,单膝跪下,向武则天郑重请战:“臣,愿与公主并肩一战!” 武则天双眉一轩,豁然大笑道:“我儿,朕今日就点你为帅,在场所有人等,任你调遣,你还要用何人,只管点将就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唐儿女骄 太平公主回身向武则天施礼道:“孩儿领旨,阿娘只管安坐,看孩儿替咱大唐打出一片威风来!” 太平公主转身下台,府中家奴立即牵来她的坐骑,那是一匹白马,通体雪白,飘逸的鬃毛如白雪纷扬,显得异常神骏. 马已备好鞍鞯,又有两个健妇拿了箭袖武服来帮她穿戴,云鬓打开,挽了马尾,片刻之后,雍容高贵的太平公主就变成了英姿飒爽的花木兰。 太平公主扶鞍上马,坐定身形,手执球杖,在禁军十名球员面前策马轻驰,驰到斛瑟罗面前时,倏然勒缰止步,球杖向他一点,娇声喝道:“你来!” 斛瑟罗精神一振,连忙应道:“喏!”翻身上马,志气昂扬地驰到场中,猛一圈马,与丘神绩、楚狂歌、杨帆并列而站。 其余的将校都挺起了胸膛,等着太平公主点将,太平公主凤目微微一扫,拨马便向场中驰去。剩下的禁军将校尽皆一愣,面孔胀红起来,狄光远大声叫道:“殿下,我等就如此不堪一用么?” 太平公主勒住马缰,回眸一睇,朗声长笑道:“非也!欲赢吐蕃,有我五人,足矣!” 这句话震慑了全场,片刻之后,雷鸣般的喊声响彻云宵,将士们握紧手中的刀枪,高高举起,齐声呐呼道:“威武!威武!威武!”声音久久不息,传扬到极远之地。 李令月一介女儿身,又贵为大唐公主。竟悍然接受吐蕃高手的挑战,只此一举,就点燃了所有大唐将士的勇气,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士兵两眼充血,太阳穴突突乱跳,要不是眼前这片战场不是斗人数斗血勇的地方,哪怕百万敌兵当面。他们也要嗷嗷叫着冲上去了。 更何况,李令月居然不凑足十人之数,居然只以五人就敢挑战吐蕃勇士。如此胆略。如此气魄,更是令人为之折服。一时间,全场焕发的莫大气势竟令吐蕃人有些气色沮丧。斗志低昂。 太平公主这一举动,倒令杰维降曲有些为难起来。他很想在此时显显他的风度,显显吐蕃的气魄,也以五人参战,但是又担心真的会输掉这场比赛,这本是他蓄意挑起的争端,那脸就丢大了。 思来想去,杰维降曲把牙一咬,心道:“反正以十人对十人,我们已经胜过一场。如今是你自己托大,非要以五人参赛,若是赢了你,也不算我以多欺少!”于是便一挥手,令那十名队员入场比赛。 一见这副场面。围观的大唐将士立即嘘声四起,弄得那十名吐蕃击鞠高手颇有些颜面无光。 杨帆提着球杖,看着对方队员入场,有些担心地对太平公主道:“殿下,咱们就以五人参赛么?禁军中还有不少高手啊!” 丘神绩捋须微笑道:“公主虽是女流,却深谙兵法之道啊。呵呵。我们以五敌十,实是绝妙之策!” 楚狂歌讶然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丘神绩道:“你们还没看出来么?公主如此安排,大有深意。其一,乃是配合的问题。要说配合之妙,无疑是禁军十名高手之间配合最为默契,如果只重配合,那就该让他们十人重新上场,加入我们几个,反而破坏了这种默契。 但是现在已经证明,他们击鞠较吐蕃人还是略逊一筹,如果让他们太多人参赛,要么会让我们无法成为一个整体,要么会使我们被他们的步调所吸引,成为他们的附庸,反而影响了我们的发挥。” “其二,是士气。战场,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并不是谁的人多,谁更能打,就一定会打赢。很多时候,一个计谋、一个策略、一个有利的地形,一场瓢泼大雨,都能让战局出现意想不到的转变。我等以五敌十,士气上,必然是我盛而敌馁,它的作用看似无形,却无处不在!” 杨帆讶异地看了丘神绩一眼,他只知道这丘神绩是个酷吏,却不知道他果然是有真材实学的,光是这番见识就非同一般。难怪大唐开国名将丘行恭有四个儿子,丘神绩能成为其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丘神绩道:“其三,是荣誉!这一战,是为了求胜,而对方的十人刚刚比足了六节赛事,体力已乏,如果我们以十对十,胜了他们也大有说辞,而现在咱们以五敌十,他们若是败了,还有什么好说?” “其四么,十人击鞠,配置上本来是有攻有守有截有断有策应。公主如今以五应十,恐怕是要以奇取胜了,殿下,不知老夫说的对还是不对?” 太平公主莞尔道:“将军所言,句句是我心中所思,真不愧是我大唐名将。不过呢……” 太平公主道:“未虑胜,先虑败,本宫以五敌十,这也是在预留退路啊。” 斛瑟罗忍不住问道:“公主,咱们在预留什么退路啊?” 太平公主掩口道:“本宫的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可咱们以五敌十,胜了固然扬眉吐气。可真要是败了呢?谁让咱们是以五敌十呢,他胜了有什么好夸耀的,说到底,是本宫托大了,丢的不是咱大唐的脸。” 众人一听,同时囧然。 太平公主瞄了杨帆一眼,吩咐道:“杨帆,斛瑟罗,你二人为前锋!” 二人神情一肃,同时抱拳道:“喏!” 太平公主又道:“楚狂歌,你为中锋!” “喏!” 太平公主球杖轻扬,轻松自若地道:“本宫与丘大将军,为左右内锋,助攻策应!” 楚狂歌微微一惊,说道:“放弃防守,全力进攻?” 太平公主玉颜一冷,沉声说道:“不错!我们集中力量。只要一得球,就全力进攻。我等五人皆擅于攻,定可破开他们的防线!如果对方得球,能抢则抢,能断则断,一旦被他们突入后围,那就由他们去!” 太平公主瞟了杨帆一眼。说道:“我们后边根本没人抵挡,他进了球也无甚光彩,进的球越多。他们就会越沮丧,越没有精神!嘻嘻,本宫这一招。还是跟你杨帆学的呢!”看来杨帆在蹴鞠时“败也风光”的打法,着实让这位公主殿下郁闷了好一阵子。 等吐蕃人入场之后,太平公主又体贴地提出了只比三节以决胜负的建议,理由是对方虽有十名球员,但是已经连比六节,体力恢复有限,后继必然乏力,唐人身为地主,不占他们这个便宜,然而她却丝毫不曾提及自己这边只有对方一半的球员。 这一手果然漂亮。场边观战的吐蕃人都些羞于为自己球队呐喊助威了。 杨帆却是心中暗笑,这位公主殿下当真冰雪聪明。五把尖刀同时进攻的打法,对方一时可能不太适应,但是这种有攻无守的打法存在很大的漏洞,一旦等到对方适应过来……。三节比赛已经打完了。 球赛开始了,右前锋斛瑟罗抢到了发球,杨帆立即抢在他的前边向对方阵营的左线冲去,这一举不但打乱了对方阵形,吸引了一部分对方队员,替斛瑟罗带球前冲创造了条件。而且斛瑟罗一旦传球给他,随时能变成由他主攻。 对方不得不分出两名队员对他进行拦截,这时楚狂歌也策马狂冲,向中线杀去,三人呈倒三角形杀进了对方前场,随后太平公主和丘神绩一左一右,也同时策马冲了出去。 这一举大出对方意外之外,太平公主是女流,丘神绩鬓发斑白,年纪已然不小,他们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充当防守队员的,哪想得到唐人一俟得了球,居然全体变成主攻队员,一起杀向他们的阵营。 这样一来,杨帆、斛瑟罗、楚狂歌三人呈一个倒三角形,楚狂歌、太平公主、丘神绩又呈一个正三角形,一前一后,同时向对方冲去。 对方三名球员挤向斛瑟罗,斛瑟罗传球给杨帆,杨帆面前两名球员立即变挤为抢,未等靠近,杨帆已将球反传,送到了楚狂歌脚下,对方又有两名球员拦向楚狂歌,楚狂歌一扬球杖,佯做传球给杨帆,一杖挥出却打了个空,快马再向前两步,突然反手一杖,球向后传,向丘神绩打去。 人少,就得尽量保证由自己一方控球,稍有不妙,便传球给其他球员,尽量减少被断球的机会,他们当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丘神绩一见球向自己飞来,突然大喝一声,双腿一磕马镫,本来轻驰的马步突然变成了冲步,战马四蹄翻飞,骤然加速,迅速摆脱了对方一名紧蹑的球员,接下那枚朱球之后,马速并不稍减,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对方后防线猛冲过去。 这时杨帆等三名先锋已牵制了对方多名球员,对方一见丘神绩这员老将突然变成了前锋,不由大吃一惊,急忙赶来驰援,这时太平公主业已冲到了对方的后半场,丘神绩以s线绕过对方两名球员,将球一拨,打落太平公主马前。 球落在太平公主马前三丈处,太平公主和不远处的杨帆,以及对方三名球员同时冲上去抢球,太平公主最先赶到,只一杖,就斜向把球打向对方球门正前方。丘神绩适时地冲了过来! 丘神绩方才传球之后,马速始终不曾稍减,如同离弦之箭,对方两名球员刚刚对他形成夹击,丘神绩就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只留下笔直一线的马尾,被他们夹了一刹。 太平公主打出的这一记球落地后只弹了一弹,丘神绩一声大喝,球杖便幻化成一道虚影,那球被他一杖击出,呼啸着飞向对方球门。对方一名后卫赶上拦球,当他一杖挥出时,那球已笔直地贯进了球袋。 第一球! 唐人以五敌十,竟然先进一球,而且进球者竟是年过花甲的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是传奇! “威武!” 校军场上,数万将士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威武”之声再次响彻云宵! 太平公主这五个人的全攻打法的确非常犀利,当然,这不仅需要他们具有高超的球技和马术,也需要他们对瞬息万变的球场形势有最准确的判断,而场上的这五个人恰恰都具备这个能力。 丘神绩年轻的时候是大唐击鞠场上最出色的一员战将,当年李世民在大唐推行击鞠的时候,丘神绩曾经受委派去吐蕃学习过打马球,他是最早把这种游戏在大唐普及开来的人之一,当年他在击鞠场上屡屡夺冠,亦曾为此受到过唐太宗的嘉奖。 楚狂歌则是第二代大唐击鞠手中最出色的一员骁将,如果不是因为他刚刚在击鞠场上崭露头角,就因为得罪上司被赶出军营,如今早就是大唐击鞠界的第一人,此番大唐禁军队参赛,他必定是理所当然的领军人物,上一场比赛也未必会是那般结果了。 而杨帆自幼在南海沙滩上打藤球,对那种轻飘飘的藤球都能控制自如,控制马球自然不在话下,虽然他在马术技巧上和全局观上不及丘神绩和楚狂歌老练,但是光论球技,杨帆尤在他们二人之上。 所以杨帆一旦熟悉了击鞠的打法,凭借他高超的控球技巧,足以弥补他在其他方面的不足。继往绝可汗阿史那削瑟罗本就是此届参赛的禁军击鞠手的第一抢攻手,风格最是凌厉所以这四个人可以说击鞠高手中最擅长攻击打法的。 太平公主不管是马术还是球技,同样十分高明。这位大唐公主是一位运动健将,她的击鞠水准,就算是放在方才那支禁军击鞠队中,也可以排到中上的位置。 而且她是女流又是公主,所以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吐蕃人都不能与她争抢得太凶,万一真的把她伤了,后果不堪设想。别看吐蕃使者在武则天面前屡屡挑衅,但是他们并不想真的与大唐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太平公主本有十分的战力,在这场比赛中也能发挥出十二分的威力,更何况她的女子身份和她高贵的地位,对全体参赛球员都有着异常强大的激励作用。 球赛继续进行着当第二节比赛结束的时候,双方的比分已经咬成了六比五。仅仅两节比赛,双方竟然一共打进十一个球由此可以看出这种全攻打法是如何的激烈。 六比五,唐人六分,吐蕃五分。 以十人对五人,对方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老人居然落了下风? 吐蕃使者杰维降曲再也忍不住了,第二节比赛刚一结束,他就火烧屁股般冲到场边,用吐蕃语大呼小叫起来对所有球员严厉训斥着,丝毫不再顾忌一位使节的风度。 削瑟罗看着大声咆哮的杰维降曲,轻声道“杰维降曲恼了!” 太平公主拿起水袋喝了。水,抿了抿嘴巴轻轻笑道:“就怕他不恼呢!他对吐蕃队逼迫得越狠,对咱们就越有力!” 杨帆欣然道:“不错!咱们人少,就怕他们有防有守,伺机而动,一拖起来,咱们的疏漏就多,那么一来,咱们只怕要输。如今杰维曲气火攻心,如果在他的压力下,迫使吐蕃队的人同咱们全力抢攻,嘿!嘿嘿!” 丘神绩微微一笑,一双湛湛的虎目打盹似的轻轻眯了起来,悠悠地道:“如果他们跟咱们比抢攻的话,一块锈铁片……怎么拼得过百炼钢呢?” 第三节比赛,最后一节比赛,打得更加激烈了。 吐蕃队一球落后,而这是最后一场比赛! 这个认知,让所有的吐蕃队员都疯狂了,他们红着眼睛,恶狠狠地扑了上来,场边为数不多的吐蕃人用吐蕃语声嘶力竭地为他们呐喊着。 场边,战鼓声声,如同一阵阵殷雷,震撼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一个擂鼓大汉双臂乏力了,手上只要稍稍一缓,马上就会有人跳上去替换他,人可以换,鼓不能停,战鼓隆隆,所有的将士都在为自己的人加油。 人数五比十,分数六比五,这个比分是击鞠场上一向自视无敌的吐蕃人根本无法接受的结果,所以最后一节比赛一开始,他们就如狼似虎,采用了和唐人一样的打法,全体、全力地压上去抢攻。 以十大高手全力抢攻,难道还不能追上这一球,甚至超过唐人? 可是,狭路相逢,以攻对攻,些微的差距,就足以决定胜负。 大唐一方虽只五人,可是其中四个骁将实力都在吐蕃人之上,太平公主比他们技艺稍逊一些,却是他们生怕伤害到的,拼抢起来不免受了约束。 而他们一方虽有十人,可是战马驰骋于球场之上,三五匹马就足以控到莫大的范围,在他们采用全攻策略后,人数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而且,此时大唐已经领先,虽只领先一球,整个心态就截然不同了。 领先,这已大唐球队前所未有的战绩,其次,这是以五敌十所取得的战绩,足以笑傲天下,因此太平公主等人一点也不着急,他们现在只要得了球,就利用精巧的控球技术和高超的马术,尽量延长拿球的时间,以致这一场比赛将要结束了,双方居然都是一球未进,这种局面,同前两节比赛中频繁的进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眼看比赛就要结束了,信香即将燃尽。大唐将士庆祝胜利的欢呼已此起彼伏,杰维降曲坐不住了,再次跑到球场边大呼小叫起来。 听到他的呼喊,吐蕃人的攻势更加急促,结果进攻步调也更乱了,太平公主巧妙地断掉了他们一个球,立即传给了杨帆。 杨帆带球之后没有直接扑向对方球门,而是绕向外场,再惊入底线,看他的打算,是能进攻就进攻,不能进攻,就尽量拖延时间。 吐蕃人岂能让他如意,立即向他包抄过去,眼看几名追兵将近,杨帆大喝一声,挥枝把球传向另一侧的削瑟罗,削意罗在争抢中已经受了轻伤,眼角被擦伤,脸上淌下一道血痕,却一直坚持着比赛。 眼见朱球到了自己马前,削瑟罗立即接了球,加快马速,做出要冲门的姿态,在成功地吸引了几名对方球员向自己包围过来的时候,又把球传给了楚狂歌。 楚狂歌带球前冲,眼角一暧,瞟见杨帆的站位,突然将球一挑,那球划着一道弧线,落向球门的前方右方,杨帆的马头刚从对方的两匹战马围堵下冒出来,见此情景精神大振,立即拍马扑去。 此时,天色已然昏黑,球场四周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只见杨帆胯下的乌骓马,仿佛一条黑龙,越跑越快,越抢越近,甩开左右不断围截争抢的对方球员,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第一个扑到了朱球前面。 三个吐蕃球员,分别从左前方、左后方和他的身后包抄过来,只是分厘之差,杨帆马到枝起,片刻不停,直接一杖开球! “啊!” 在对方绝望的大叫声中,球比他们先了一刹飞出去。 “轰!” 四匹战马重重地撞在一起,杨帆胯下那匹乌骓虽然神骏,也禁不起三匹战马同时的撞击,悲嘶一声,轰然倒地。 唱筹宫挥起令旗,高声大叫:“时……” 乌骓倒下,杨帆在马倒下的刹那,双腿脱镫,在马背上灵巧地一踏,腾身跳了起来。 “间……” 朱红色的马球贯进球门,将球网带得向上一扬。 “到……” 全场将士憋在喉中许久的欢呼破空而出,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把看得入神的上官婉儿都吓了一跳,这时她才发觉掌心有点隐隐生痛,却原来是看球时不知不觉已身心投入,而天后在侧,她又不可以像那些将士般纵声大呼喝彩,不知不觉中便攒紧了拳头,连指甲划破了掌心都没有发觉。 这一声直摧人心的欢呼连武则天也震动了一下,她的脸上漾起一抹欣然的笑容,淡淡地说道:“呵呵,令月、神绩,还有那个小家伙,不错、当真不错!” “威武!威武!威武!” 杨帆落地的时候有意地哴跄了一下,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手如何敏捷,不过谁在乎呢?打进最后一球的他,已是全场将士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哪怕他是以一个“狗吃屎”的“雄姿”仆倒在地,在将士们心里,他也是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观战的禁军将士们疯狂了,他们甚至忘了太后和皇帝在场,纷纷忘形地从看台上涌下来,欢呼着冲进球场,把打进最后一球的杨帆抬起来,一遍遍地抛到空中。上官婉儿这时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因为憋气太久,脸上漾起一抹动人的嫣红。 “或武!” “威武!” “或武!” 随着每一声高呼,杨帆都会被抛起老高,抛得越来越高。 太平公主策马驰近,一勒马缰,白马两只前蹄向前重重一踏,顿住了脚步。太平公主仰起头,看着被抛到空中的杨帆,脸上漾起快乐的笑容。丘神绩、楚狂歌、削瑟罗三人也围拢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杰维降曲站在场边,呆若木鸡。 大唐士兵们欢呼着,不断地从看台上跳下来,或有心、或无意地从他身边擦过去,撞得他东倒西歪,好像一根风中的芦苇…… 第一百四十章 哥们要出息 傍晚,马桥家里热闹非凡。 坊门已经关了,可是许多坊间百姓并没有马上回去自己家里,马桥家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人,闹闹烘烘的也没有人管。因为不良帅霍明雷和坊正苏墨涵也都在场,还有谁去理会禁令呢。 苏坊正一脸红光,拼命地提高嗓门,以压过房中纷纷扰扰的各种声浪:“嗨!我就说吧!我就说吧!得亏老夫找了道士来设坛作法,咱们坊里的风水才变好了。你看把小帆和桥哥儿出息的,都做了禁军了!” 花大娘笑道:“苏坊正,你可得了吧。桥哥儿方才都说了,是亏得白马寺的薛大师帮忙,他们才有机会加入禁军的。这是人家和尚的功劳,关道士什么事?” 苏坊正不服气地道:“风水之说,玄之又玄,说了你也不懂。你说前些日子咱们坊里出过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儿?要不是本坊正果断请来道士设坛施法,改了本坊的风水气运,这两个孩子怎么可能遇到贵人呢?” 不良帅霍明雷笑眯眯地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咱们坊里的孩子有这种大出息,那是大好事。 马桥娘道:“霍老哥儿说的是,不管咋说,这是喜庆的事儿,都得感谢大家伙儿。我家桥儿终于有了出息,他阿爷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高兴的……。” 马桥娘着,就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儿,众人见了又是一通劝慰。 许多与杨帆和马桥相熟的坊丁、武侯都拥挤在他们旁边,羡慕地看着他们那一身英武的禁军制服。顶了杨帆的差使,刚刚成为坊丁不久的萧千月摸摸杨帆与马桥不同的制服,好奇地道:“小帆,你这军服怎与桥哥儿不同呢,你们在禁军里都担任什么官职呀?” 杨帆道:“但凡新兵入伍,都要从头做起,哪有直接就做官的。不过,因为我在击鞠大赛中为击败吐蕃立下功劳,天后很是欢喜,所以被破格提拔,任命为伙长。” 萧千月又道:“听说禁军有十六卫兵马,你们是哪一卫的禁军啊?” 杨帆道:“我如今在金吾卫,桥哥儿选择了龙武军。龙武军全是骑兵,入这一卫,现在虽是兵丁,却多得是机会出人头地。” 马桥大声道:“兄弟们放心,小帆给咱修文坊长了脸,我马桥也不会差了的。此番入伍,我一定苦练骑射,来日挣一份大大的军功回来!” 众坊丁武侯连声起哄,预祝他早日做个将军,马桥笑容满面,挥手频频,仿佛已经做了大将军似的,好不威风。 江旭宁来得晚,她收了摊后,又忙活了一阵,把次日一早要用的面和好了放在炕头上“醒着。”这才来到马桥家里,还没进门就见马家好不热闹,连院子里都是人,待她同熟人一一打过招呼,挤进门去,就见马桥眉飞色舞地与人说着当日击鞠的事情。 “当时,公主殿下一杖把球传到了小帆马前,小帆…”。 “啊!公圭啊?” “当然,你别打岔。当时……,我说到哪儿了?” 江旭宁听了,不禁抿嘴一笑。 房中多点了一盏灯,光线还算明亮,虽然被拥挤的人群将光线晃得有些忽明忽暗,可是依旧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 马桥穿着一件红色的战袄,外罩半身皮甲,头戴卷耳皮盔,一条土黄色肥腿裤儿,底下扎紧了塞在战靴里,只是这一打扮,就显出了几分英气。仔细看他,似乎比以前瘦了一些、黑了一些。 但是最大的变化,并不是这外在,而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东西。他正一如往常,向伙伴们夸夸其谈地卖弄着,但是江旭宁能够看得出,他有种不同于以前的气质,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许多,明亮了许多。 他的下巴隐隐有些胡茬,还不到该蓄须的年纪,告得又不干净,但也因之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江旭宁的目光在那一动一动的下巴上溜了一眼,再移到他的嘴巴上,忽然身子一阵发热,连耳根子都热了起来。 以前,这是不可想象的,她当马桥是兄弟,从未当他是个男人,即便是被他拉过手,或者打闹的时候碰过身子,也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可是这一次……”想起他在上元灯会猝然转身,那措手不及的一个吻,她竟然有些羞涩难当。 那个吻并不美好,最大的感觉就是疼,她被撞破的嘴唇微肿了一天有余,但是这一吻却对她的心灵造成了莫大冲击。 马桥比比划划,地说着,头向这边扭过来。 江旭宁心里一跳,竟然有些怕被他看见,急忙一低头,就向母亲身边的人堆里挤过去……。 ※※※※※※※※※※※※※※※※※※※※※※※ 夜深了,不良帅霍明雷特许本坊延迟一个时辰宵禁,现在时间业已到了,客人们纷纷告辞离去。 “桥儿,你送送小宁娘俩儿。” 因为两家一向交好,马母跟面片儿娘聊得最晚,把其他客人都送走之后,马母便吩咐自己儿子送一送。 “我……我有点乏,就不去了,宁姐,明儿见。” 杨帆本想一同去送,看见江旭宁半边身子藏在母亲后面,较之平时爽朗大方的样子颇有不同,竟现出一些小儿女的羞涩情态,心中不由一动,本来想说:“我也去!”却临时换成了不去。 马桥陪着江旭宁和江母一同出去,恰看见花大娘正慢腾腾地走着,花大娘的住处离江家不远,两位在同一坊内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姐妹便并肩而行,边走边聊,这一下就把马桥和江旭宁落在了后面。 江旭宁固然心中忐忑,马桥想起那一晚的事情也有些层促不安,两个人并肩走在两位老人家后面,心口儿轻轻地跳着,都低着头看那如霜的地面,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有时,他们会稍稍歪了头,偷偷瞄一眼旁边的人,如果对方恰也向他望来,目光一碰,就会飞快地闪开,那种似羞似怯的感觉,是他们以前从未在对方身上体验过的,一时滋味难明。 前边拐过路口,就到江家了,江家在邻近路口的第一家,面片儿站住,目光垂着,微微有些腼腆地对马桥道:“好啦,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明儿早起,还要去军中报道呢,可别迟到了。 “嗳!那……,我回去了。” 马桥站住脚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乞,扯一扯军装的衣襟,作势要走。 江旭宁瞧见他局促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柔声道:“你呀,现在还真有点人模样儿了。以后做了禁军,算是从此跳出了修文坊这个小圈子,好好干,来日建功立业,做个大将军,再风风光光地回来叫我看看。” 马桥打个哈哈道:“做大将军啊,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将军的也有,可那都是世家豪门子弟。我们这些出身寒门庶族的人家,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劳,否则就算运气好,等我成了大将军时怕不也得七老八十了,那时你还会来看我么?” 江旭宁道:“你若回来,我便去看,七十八十又有什么?除非你嫌我那时生得丑了。” 马桥脱口道:“怎么会,就算你长到八十岁,小宁也还是小宁,依旧这么好看。” 江旭宁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轻啐道:“胡说八道,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瞧着她那副娇羞动人的模样,马桥忽然又生起一种想要亲吻她的感觉。 相由心生,他的冲动,顿时从眼中流露出来,江旭宁隐隐有所察觉,她的脸微微仰起,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眸中那迷离的光彩是期待、惊讶还是害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马桥的头微微俯下去……。 “小宁啊,你……”。 恰在这时,花大娘风风火火地从转角处冒了出来,把马桥倾身欲吻,江旭宁仰脸欲迎的模样全都看在眼里。 马桥和江旭宁两个人飞快地挺直了身子,慌张地看向她道:“花大娘…” “哦……,哦!小宁啊,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了吧,大娘这就回家了。” 人老成精,花大娘只是略微一怔,便迅速恢复了常态,好象她根本没有看到这样一幕情景,江旭宁红着脸答应一声,花大娘就转身走开了。刚一绕过墙角,花大娘就加快了脚步,飞快地冲回江家大门,压着嗓音叫道:“我说老姐姐,老姐姐,你快出来呀……。” 经花大娘这一打岔,马桥和江旭宁只是简单地又聊了两句,江旭宁便逃也似的跑回家了。 马桥一路往回走,心中充满新奇的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把江旭宁当成女人一样看待,现在却不由不去想,反复地想:“小宁……,其实很俊俏呢,又勤快、又能干的一个好女子,我若是真的能娶了她做娘子……”。 想到那个吻,想到江旭宁那薄薄软软的一双红唇,马桥浑身一阵燥热,竟有一种饮了酒的感觉,醺醺然陶醉不已。 夜色中,一道人影静悄悄地立在墙角下,看到马桥回来,人影又往墙边贴了贴,马桥浑然不觉,迈步进了院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唐僧肉 杨帆和马桥并肩躺在同一张榻上 杨帆的家已经托苏坊正找人转卖了,现在还没有出手,不过屋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如今天气冷了,回家去住,远不住借住在马家暖和。 马桥枕着双臂,目光闪闪地望着帐顶,对杨帆道:“你教我的功夫,我一直用心练着呢,以后,等我把这套刀法练熟了,你可得再教我些新功夫。” 杨帆道:“当然没问题,我就怕你不肯用功,只要你肯学,我哪有不教的道理。” 马桥想了想,嘿嘿地笑起来:“我现在还有种做梦般的感觉!没想到我马桥也有这般风光的一天,穿着这身衣服,真是威风,你刚才看见没,咱们坊里那些坊丁、武侯,瞧着咱们时那眼神儿有多羡慕……” 他忽然翻了个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帆,杨帆诧异地道:“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媳妇儿!” 马桥真诚地道:“小帆,真心谢谢你!” 杨帆奇道:“谢我什么?” 马桥认真地道:“小时候,阿娘给我讲‘孟母三迁’的故事,对我,一头鹰,从小生活在鸡窝里,也会失去翱翔天空的本事。交什么朋友,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很庆幸,能与你做朋友、做兄弟!” 杨帆笑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话。 马桥遗憾地道:“可是,你为什么让我留在龙武军呢。咱们兄弟在一起该多好,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杨帆道:“军伍之中,再怎么讲资历,也看重真本事,当年楚大哥如何被贬出军营,你是知道的。被他打残的那位仁兄有后台,结果又如何?咱们是兄弟。若在一起反而不好相互照应。在龙武卫,你会比在金吾卫更有发展。” 马桥点点头,认真地道:“嗯!我并不希望指着你的照顾往上爬。让人家背地里戳我脊梁骨,只是不舍得跟你分开。你放心,如果我要做官。一定凭自己的真本事,叫人家心服口服!” 那道若有若无的身影悄然离开了马家左近。 这个人是天爱奴,得了公子的吩咐之后,她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心安理得地关注着杨帆。她没想到杨帆现在居然成了禁军。 想起刚认识杨帆的时候,他还是个一个坊丁,转眼再看到他时,竟然就摇身一变,成了白马寺的首座,而今。他居然又做了禁军,此人际遇之奇,当真是出乎她的想象。 “禁军的一个小小伙长而已,想必公子是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天爱奴一路走,一路琢磨着是否把此事禀报公子。多年来的服从已经成为习惯,使她不想对公子有所隐瞒,但她又本能地想要保护杨帆。 忽然,她看见了那处熟悉的所在,不由停下了身子。 片刻之后,她就出现在杨帆以前所住的那幢小屋。 门打开。清冷的月光照进房里,天爱奴默默地扫视着室内的一切,轻轻走进去。 墙角的老鼠被她轻微的脚步声惊动,飞快地钻进了洞穴。 天爱奴掀开落满了灰尘的被单,在榻上轻轻坐下来,双手抱膝,目光柔柔的。 这里破破烂烂的,实在没有一点可供入眼的地方,对她这样一个身在豪门,衣着、饮食莫不极为讲究的姑娘来更是如此,可是这里偏偏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当她置身于此时,心灵会感到无比的恬静和温馨。 这种感觉,也许在她遥远的童年时代曾经有过,她曾经一直拒绝想起自己的童年,因为一旦想起童年,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凄惨的岁月。可是在杨帆这里住的那些天,那种轻松、惬意、自然,无拘无束的感觉,却只有她遥远的童年时代才曾拥有。 那是一种家的感觉,一种故乡的感觉,她无法出更具体的感受,只是有一种淡淡的眷恋和忧伤…… 天爱奴轻轻地叹了口气,孤独地抱紧了双膝。 ※※※※※※※※※※※※※※※※※※※※※※※※※ 金吾卫,分左右金吾,是禁军十六卫中的两卫,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事的亲军。宫中、京城的**,烽候、道路、水草之事,尽皆是其职责范围。 杨帆原打算利用进宫的机会接近上官婉儿,却不知像他这样的宫外人,没有人领着在宫里根本没有随意走动的机会,而每次见到上官婉儿又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间,根本没有一丝机会。 到如今,他在上官婉儿那边毫无进展,结果本以为已不易接近的丘神绩又阳差阳错地被命运送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世事之多变离奇实在是难以想像,杨帆本以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将留在金吾卫,有得是机会下手。所以赴孟津报到之后,耐住性子熟悉周围环境,交结军中壮士,暂且按下杀机,想先彻底融入这个环境,以保证来日刺丘之后,他的身份依旧不会暴露。 可是,三天!仅仅三天之后,他的上司傅队正便通知他,立即收拾行装到洛阳宫城报到,从今天起,他将成为一名大角手。 大角手隶属金吾卫的引驾仗,共六百人,是皇家仪仗队的一部分,平时执戟,担任宫中警卫,但逢重大朝会和重要的皇家仪式,就会手持巨大的角号,吹奏号角,成为皇家器乐队的一个组成部分。 杨帆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被调进了宫去,刚刚接近丘神绩,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调离了。幸好调入的地方还有他的另一个目标,于是,杨帆在丘神绩那儿虚晃一枪,又杀回了皇宫大内。 从来没有一个侍卫能像杨帆一样,入宫当值会引起如此之大的轰动的。实际上他刚到孟津报到时,在金吾卫禁军大营里,同样引起过一场轰动。 击鞠本就是军中最为盛行的一项运动,一个击鞠高手,是会受到战士们的狂热追捧的。而这一次,杨帆又有以五敌十,陪同太平公主大败吐蕃的辉煌战绩,更是引起了禁军将士们的强烈关注。 然而,他在禁军中引起的关注,还远不如他在宫里面引起的影响之大。因为,他曾经打败太平公主府的相扑手;因为他是蹴鞠场上的小旋风,据小蛮姑娘被他气得跳脚,上官待诏被他气得摔倒;因为,他与太平公主并肩作战,大败吐蕃。 金吾卫的官兵大部分只是道听途,隐约听了一些当日比赛的盛况,而宫中的宫娥彩女、太监侍卫们大部分都是目击者,所以杨帆的到来,在他们之中也就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杨帆曾经是白马寺的首座和尚,直到现在他还头顶光光,没长头发呢。宫里人都知道白马寺方丈薛怀义其实是什么人,于是同样出身白马寺的杨帆,便也沾上了一点**的味道。 光头小和尚,这是多么新鲜的感觉!这等形象和身份,比起一个侍卫武士或者文人墨来,别具一番味道,那是一种新鲜感和刺激感,这种感觉很容易撩起那些长处深宫、无所事事的姑娘们的遐思…… “哎哟,杨家哥哥,多谢你啦。人家脚下一滑就……” 话的是个豆蔻十二三,长得宜喜宜嗔的可爱小宫女,姓周,有个人见人爱的好名字:元宝。 这时候金银还不是流通货币,也没有铸成元宝的,不过这时已经有“元宝”这个词了,这时的元宝指的是“开元通宝。”看来周元宝的爹娘也是穷疯了,才给女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时代,女子十五就可以成婚,许多过了十五岁的女孩儿都已经嫁作人妇,为了保证宫女秀女的招募能够足额,所以宫里选秀女的规定岁数都比较小,十一二岁就可入宫,周元宝就是十一岁入宫的,如今已在宫中一年。 刚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杨帆一肩的雪花,挟了戟从对面走过来,周元宝正迎面走去,一瞧见他,脚底下一滑就摔倒了,两边是两道宫墙,中间就只有他们俩人,你你扶不扶? 杨帆上前扶了一把,于是,小姑娘就挂在他胳膊上了。 雪很白,白面一样白。 雪很软,松糕一样软。 所以这一跤既没有跌伤元宝姑娘,也没有弄脏她的衣服,但是小姑娘却挂在杨帆胳膊上,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娇声嗲气地道:“杨家哥哥,帮人家拍拍身上的雪好不好,人家站不稳呢。” 她是跌坐在地上的,所以雪就粘在她的裙子上,此刻她就翘起小屁股来,扬起一张可爱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杨帆,眸底带着一抹调皮的笑意,她当然知道杨帆绝不敢真的帮她拍裙上的雪,她就是喜欢看杨帆难为情的样子。 在男人多的地方,平时再张扬的女人也会文静下来,可是在这女人多的地方,她们简直是有些肆无忌惮了,杨帆一个大男人,居然时不时的就成了被小宫女们调戏的对象。寂寞深宫的女子们,又多了一个乐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妮儿忒窈窕哩! ‘元宝,你干什么呢?” 一个清冷的女孩声音突然传来,周元宝抬头一看,哈地一声笑,就很利落地跳起来,腿也不瘸了,屁股也不疼了,她拍拍屁股上的雪,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般蹦蹦亚包跳地跑开,到了那女子身边,涎着脸笑道:‘小苗姐!” 小苗姐板着俏脸哼了一声,道:‘在天后宫前还敢这么放肆,小心叫女官们看见打你的板子!” 周元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嘻嘻哈哈地跑过去了。 小苗姐叫树小苗,与周元宝司岁,生日比她大一些,两人是司一批入宫的。周元宝是侍候当今皇帝的宠妃德妃的,树小苗却是太后宫里的宫女,所以地位天壤之别,元宝在她面前便乖巧的很。 周元宝一走,树小苗脸上便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姗姗地向杨帆迎来。 树小苗有鲜卑血统,祖上本是鲜卑树洛亍氏,鲜卑拓拔氏亡国以后,树洛于氏留在了中原,把姓改成了树氏口树小苗此时巳经看不出多少胡人血统的特征了,不过比起大部分洛阳女孩,她的五官轮廓更明显一些,眼窝稍深,鼻尖如锥,倒也衬得她更形娇美。 树小苗扛着一支木铲,看样子是出来扫雪的,她笑咪咪地走到杨帆身边,问道:‘二哥这是当值回来么?” 杨帆笑应道:‘是啊,刚刚下值,正要回去。” 树小苗的声音便带了几分娇憨,道:‘二哥~~~,你看,下这么大的雪,人家年纪轻,力气小,这么大的一块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扫完呐,二哥你人最好啦,不如我帮二哥扛戟,二哥帮我除雪,好不好啊?” ‘呃…,好吧!” 杨帆略一犹豫,便答应下来。 他可不想在皇宫里站一辈子岗,他的目的是接近上官婉儿,可惜上官婉儿虽然只是天后身边的一个待诏,实巳等司于宫里的第二号人物,杨帆哪有机会见到她,甚至连她平时在哪儿办公,晚上歇宿何方杨帆都不知道。 多交朋友,就有机会探听到宫里更多的消息,抱着这一目的,杨帆是很喜欢与人为善的。 一见杨帆答应,树小苗立即雀跃道:‘二哥真是好人,来,铲子给你。哟,这戟好沉呐,好凉!” 树小苗先用手握了一下,又赶紧扯起衣袖卷在戟杆上,这样还是觉得凉,干脆把大戟抱在怀里,笑眯眯地看着杨帆。 杨帆抡开木铲除雪,别瞧他看着精瘦,力气却大,那雪浪翻滚,被他迅速清理到一边,依着一面宫墙堆实,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一大片。 ‘嘻嘻,二哥真是能干!二哥好厉害哟!看把二哥累的,小苗给你擦擦汗…。” 树小苗拖着大戟跟在杨帆屁股后面,不嫌肉麻地夸赞着,还从袖筒里摸出一方香喷喷的手帕,抢着要给杨帆擦汗。虽说这雪挺厚,其实杨帆额头哪有一颗汗珠,弄得杨帆哭笑不得。 司周元宝的有意戏弄不司,树小苗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俊俏可爱的站岗小兵,这小丫头比较早熟一些,不过,她的这种喜欢也只是女孩子一种朦胧的好感而巳,其中还是带有戏弄的成份。 ‘额…咳!” 路口突然传来一声清咳,树小苗扭头一看,赶紧藏起了手帕,怯怯地叫道:‘小蛮姐!” 俏立于路口的少女正是谢沐雯,谢沐雯背着手站在路口,穿一件窄袖短襟的芙蓉妆花皮襦袄,一条海棠红的八幅相缎裙,袖口和领口露着三四寸的白狐毛,足蹬一双鹿皮小靴,整个人本就清丽脱俗,再被这得体的衣着一衬,更如神仙中人! 见谢小蛮正在瞪着她,树小苗赶紧把大戟还给杨帆,夺回木铲,又向谢小蛮讨好地笑笑,便努力地铲起雪来。杨帆看得有趣,哈哈一笑,一顿大戟,顿去杆头积雪,往肩上一扛,对树小苗道:‘小苗姑娘,我回去了。” ‘哦!” 树小苗抬头本想说点什么,见谢小蛮还在路口看着,赶紧又埋下头去,谢小蛮哼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去口杨帆到了路口往旁边一拐,却见谢小蛮正负手站在那儿,见他过来,冷冷喝道:‘站住!” 杨帆站住,笑吟吟地施了一礼,问道:‘谢都尉有何指教?” 谢小蛮道:‘你可知道,这些宫娥,大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杨帆道:‘在下略知一二,有钱人家的孩子就算被选中了,掏些钱也能贿赂那些选秀的官吏放手。” 谢小蛮的神色更冷,说道:‘你知道就好!她们出身贫苦,入宫之后虽然衣食无忧,却再也不得自由,很可怜的。这里的女孩子都没有什么心机,所以也最容易受骗,你既知她们可怜,就离她们远些。” 杨帆听到这儿,才稍稍品出一点味道,眉头不由轻轻皱了起来:‘谢都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小蛮道:‘你非要我直说?那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自己胆大包天不要紧,可不要害得她们丢了性命。若是今后再叫我看见你对宫里的女子勾勾搭搭,绝不饶你!” 杨帆心里好不冤枉,忍不住扬声道:‘谢都尉,咱们两个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治我,怕是不容易,你先过了朱都尉那一关再说吧!” 朱都尉名叫朱彬,乃是金吾卫弓驾仗的弓驾都尉,主管这六百名大角手。 谢小蛮听了他的话,霍地一扭身,眉钱渐渐地挑起来,道:‘姓杨的,你在击鞠场上为我大唐争了光,连天后都夸奖了你几句,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杨帆反唇相讥道:‘不敢!杨某只是不像某些人一样自以为是黑了!” 谢小蛮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瞪了半晌,轻轻点头道:‘好!好样的!你看本官治不治得了你!” 谢小蛮甩开一双长腿,就去找朱彬了。 这些天,宫娥彩女,甚至女侍卫中的一班人,最常挂在嘴边上的人就是杨帆,就连她的好朋友高莹,好象都被这个男人给迷上了,一聊起有关他的话题就特别着迷,树小苗那样的小丫头又怎禁得起他的勾弓? 谢小蛮却不知道,在她眼中,那个娇娇怯怯,好象一只胆小的小兔子似的树小苗,才是主动的一方。小蛮本来只想警告杨帆一下,让他收敛收敛,不想他还如此狂妄,小蛮不禁恨恨地想:‘我还摆布不了你这个臭小子!哼!我把你调到我眼皮底下看着,看你还怎么拈花惹草!” 谢小蛮一边想着,一边朝朱彬当值的衙房赶去,正行走间,前方忽有两个人迎面走来,因为大雪刚停,太监宫女们刚刚出来清扫积雪,路上厚厚的积雪还未除去,所以迎面走来的那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甚是困难。 谢小蛮看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是内侍高公公,另一人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矮冬瓜似的身材,笨拙地在雪地中迈着他的小短腿。 看他的肤色,带着些不健康的黄黑色,显出一副病容来,他的穿着打扮倒也是绫罗锦绣,那帜头、那袍子、那靴子,虽然质料做工都是上佳之作,只是这人实在不是个衣服架子,再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显不出气质。 因为路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只有中间道路上被巡戈的兵丁踩出的一条小道,所以谢小蛮侧身避让了一步。 武后时期,太监权力有限,小蛮是武后的贴身近卫,本不需要看一个太监的脸色,不过虽然常人很哄视太监,小蛮却觉得他们都是可怜人,若非家境不好,谁肯自宫入宫?再说这个高公公性情很好,待人和气,年纪也比她大得多,所以主动让了路。 高公公有迎风流泪的眼疾,所以微微侧着头避风,只顾盯着地面往前走,直到近处一抬眼,这才看清侧身让路的姑娘是谢小蛮,忙笑施一礼道:‘哎哟,原来是小蛮姑娘啊,你瞧咱这眼神儿。” 谢小蛮浅线一笑,道:‘这么大冷的天儿,公公辛苦啦,请公公先行。” 两人说话的当口儿,那个乡下土老财的似的矮男人也站定了身子,大雪中走这几步路,大概是把他累坏了,站在那儿呼哧呼哧直喘,喉咙里发出一阵风箱似的声音。可是一俟看清谢小蛮的样子,他的两只眼睛登时就直了,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这妮儿,忒窈窕哩!那粉嫩嫩的肌肤,那红嘟嘟的小嘴儿,那笔挺的鼻梁儿,那会说话的大眼睛…, 自打进了皇宫,这一路看到的漂亮妮儿够多了,可是竟没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瞧她往那儿一站,那股子精气神,简直就像自家老宅后院里那棵梅花树,雪越大、风越急,开得越漂亮,越精神。 ‘俺哩个娘咧,这妮儿长得咋这齐整哩!跟这样的妮儿树觉可不受用死哩!” 那矮冬瓜直勾勾地看着小蛮,一颗心直似猫挠儿似的痒痒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梅若红豆 高公公带着这人是要去见太后的,也不敢多耽搁,就没跟小蛮客气,笑了笑便道:“好好好,小蛮姑娘,那咱家就先走一步了。” 高公公举步往前走,旁边那矮冬瓜恋恋不舍地盯了谢小蛮两眼,这才快步追上去。走出去几步,忍不住回头又瞄了谢小蛮一眼,只觉她那袅袅的背影,依旧是说不出的好看,心里头就更痒痒了,忍不住喘着粗气问道:“高公公,这妮子好窈窕哩,她是谁哇?” 高公公听着他那侉侉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可这人不是他能得罪起的,那一丝不耐迅速隐去,高公公尽力用和蔼的语气道:“哦,那位是小蛮姑娘,天后身边的侍卫。” 那人听了便是一喜色,又追问道:“是俺姑母身边的侍卫?” 高公公道:“当然,咱家岂敢欺瞒武公子。” 那人听了登时心花怒放,心想:“原来只是姑母身边的一个女侍卫,啥女侍卫,不就是侍候人的丫头么,那就成哩!” 这个人叫武厚行,是武则天的一个侄子。 武则天的祖父武华生有四子,武士让、武士彟、武士棱、武士逸。这武厚行就是武士逸第三子武安业的儿子。三房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而且是武安业老来得子,所以宝贝疙瘩似的,当小祖宗养活了。 武厚行是武安业老来得子,体质先天虚弱,动不动就闹个病呀灾的,家里把他宝贝的不得了,从小不学无术,家里人但求他活得长,也不敢多做他想。 武则天掌权之后,渐感亲信不敷使用,不得不大量起用武家的人,但是三房因为就这一根独苗,身体又不好,所以家里人一直没有舍得放他出来做官。 如今,武安业已经去逝,家里头没人管得了这个小霸王,在他一再折腾之下,只好由着他的性子去。武厚行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姑母武则天,表达了想要做官的意愿,武则天欣然应允,武厚行马上欢天喜地的打点行装,离开太原老家,奔着洛阳来了。 武厚行在家里本来就狂傲无比,又知道他的姑姑就等同于大唐的皇帝,上与天齐,无人比肩,就更是目无余子了,在他看来,所有所有的人,包括李唐宗室的王爷、公主,统统都是他武家的奴仆,更何况一个小女侍卫。 “俺要跟姑母把那个窈窕的俊妮儿给讨过来!” 想着谢小蛮那娇俏可爱的模样儿,武厚行开始无限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了。 ※※※※※※※※※※※※※※※※※※※※※※※※雪后的宫苑如琼楼玉宇,高大巍峨的宫殿全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偶尔露出一角金碧辉煌,其余的部分尽皆隐藏在一片洁白之下,就连殿宇楼檐上的脊兽,此时也像粉雕玉塑一般。 闻香殿的小院里,雪里腊梅如豆,含苞欲放。 自古帝王家,皆好植梅花。 梅花无疑是冬天的一道盛景。 闻香殿前这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没有绿叶映衬下的密匝匝的花骨朵儿倔强地钻出茸茸的白雪,花瓣儿嫩得如蜡质般几近透明,远远看去,仿佛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玉豆儿。 疏影横斜,老干虬枝的梅花树下,高公公穿着一件肥大的棉夹袄,坐在垫了蒲台的石凳上,正和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故乡冬天的事情。 高公公是粟末靺鞨人,他满是缅怀地道:“那时候,老公才九岁,下完了大雪,跟着兄长一块儿去河泡子,那北方,可比这儿还冷上十倍,河泡子都冻了厚厚的一层冰,我们就拿冰钎子撬,用石头砸,在冰上面砸一个大窟窿。 嘿!那水下的肥鱼正嫌气儿不够喘的呢,这冰窟窿一砸出来,肥鱼都拥挤到水面上,很容易就抓上来,有时候啊,它自己就能跳上来。捡上这么几条肥鱼,回家炖了吃,或者烤着吃,香得很!” 说着,高公公舔了舔嘴唇,似乎是有点馋了。 杨帆扛着大戟,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听着。 他是这闻香殿的侍卫,不过一到了冬天,太后不大到这儿来,所以每日都是无所事事,守门的宫卫偷闲,都到门房里去烤火取暖,杨帆却喜欢跟这些太监宫女们混在一起,无他,他想掌握上官婉儿行踪,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这些宫里头的侍候人了。 “杨哥哥,你小时候也这么捉过鱼么?” 一个小宫女瞟了杨帆一眼,笑盈盈地道。漂亮女子容易被人搭讪,俊俏的小郎君同样容易被人搭讪,尤其是在这个阴盛阳衰的地方,几个小宫女马上转向杨帆,作兴致勃勃状,把谈兴正浓的高公公扔到了一边。 杨帆腼腆地笑笑,道:“没有,我小时候老实得很,哪敢刨冰捉鱼。” 一个宫女掩口笑起来:“二郎不说实话,你老实,谁信呐?那天蹴鞠,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二郎在场上那个威武,尤其是最后一个球……” 小宫女越说越兴奋,一张小脸蛋胀得通红,手舞足蹈地道:“这样,就这样,一个倒挂金钩,然后凌空一旋,就稳稳地站住了,然后向前一冲,抱住了上官待诏。” 高公公呵呵地笑,翘起大拇指道:“说得是呢,当时那一脚端地神妙,看得人都喝一声彩。老公当时也在,瞧得清清楚楚。” 一个小宫女笑嘻嘻地道:“二郎是头一个沾过上官待诏身子的男人呢,上官待诏身上香不香呀。” 杨帆摸摸鼻子,腼腆地笑道:“看你说的,那时候……,都跑得一身汗,还有啥香气。再说,我鼻子也没有那么好使,就这么一扶,真有香气也嗅不到啊。” 另一个小宫女便道:“哟,就这么一扶?那一下扶得可真是瓷实,要不是二郎你,上官待诏要摔得狠了。” 旁边一个宫女便撇嘴道:“这可难说,谁知道人家上官待诏是不是故意跌倒,等着二郎去扶啊。” 一个年长些的宫女马上道:“要死!敢嚼上官待诏的舌头!” 那小宫女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她都成老姑娘了,就不信她不想男人……” 一说起男人女人,大家都来了精神,本来就是抢前一步,将人扶起这么一件事,没有什么香艳,也没有什么暖昧,她们聊着也是特别提神,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越说越来劲儿了,连杨帆这个当事人都被挤到一边成了听众。 杨帆和高公公根本没有插嘴的份儿,于是一起闭嘴,做起了听众。 就在这时,谢小蛮踏着鹿皮小蛮靴子蹬蹬蹬地走进来,往院中一站,杏眼一扫,看到拄着大戟站在那儿的杨帆,便道:“杨帆!” 杨帆扭头看见是她,拖着大戟走过去,懒洋洋地问道:“谢都尉,有何指教啊?” 谢小蛮下巴一翘,威风凛凛地道:“御前有几个侍卫过于懈怠了,天后很不满意,让我另选几个侍卫换到御前去。从今天起,你就到武成殿去当值!” 武成殿是天子听政和召见群臣的殿堂,光宅元年武则天称制后,武成殿就成了她垂帘听政的所在。到武成殿当值,就是在天后眼皮子底下做事,自然不如在其它宫殿闲散自由,那里职务更重、规矩更严,薪水却与其他侍卫一样多,侍卫们都视如畏途,不愿意被选到御前。 然而,却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杨帆。杨帆正愁虽与上官婉儿咫尺相隔,却摸不着她的行踪,也见不到她的影子,这小蛮姑娘竟给他提供了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杨帆如何不喜。杨帆怔了一怔,喜形于色地道:“在下现在就去么?” 谢小蛮微微扬着下巴,只希望从他脸上看到沮丧、懊恼,哪知道杨帆竟没有一点不悦,甚至还很开心,小蛮不觉一愣:“怎么会这样?” 又见杨帆一副恨不得马上走马上任的样子,谢小蛮更加失望,怏怏地摆了摆手,道:“不必,今天都快傍晚了,还去当什么值,你去找朱彬交卸差使,明日一早,到武成殿听用吧!”说完,就很郁闷地走开了。 杨帆朝着她的背影含笑一揖,高声道:“谢都尉,慢走~~~” 谢小蛮刚一走,众宫娥就呼啦一下围上来,有人依依不舍地道:“哎呀,二郎要调到武成殿去当值,人家想再见到你可不容易了。” 有的人就为他打抱不平,道:“怎么能把二郎调到武成殿去呢,到那儿当值哪还能像现在这般自在,二郎可是咱大唐的英雄呢,这宫里头谁不知道你,你跟朱都尉说说,不去武成殿,朱都尉一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杨帆笑吟吟地道:“苦些累些怕什么,我在这儿当真,没有机会上阵杀敌,便去御前多担当些事情,升迁的机会也就大些,我还盼着,能在三年之内就升个队正呢。” 马上又有小宫娥幽幽地道:“二哥志向远大,这才是好男儿,将来二哥一定会大有成就的,唉!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子有这个福气,将来做了我家二嫂。” 旁边就有别的宫女笑她:“哟!瞧你长吁短叹的,还我家二嫂,人家二郎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了,不是你想做你自己的二嫂吧?” 小宫娥又羞又恼,娇嗔道:“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你的嘴!”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剑冰心 两个宫娥一前一后嘻笑着跑开了,杨帆倒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捱了片刻,候到当值时间到了,杨帆与人交了班,便去宿卫处交卸差事。 http:.et/ http:.et/ 朱都尉见到杨帆,神sè很是不善。 当值禁军与太监宫女,这是服务于宫中的两大群体,而这两大群体之间,虽然不至于对立,却也不至于说一团和气。这种莫名的对立情绪从什么时候产生的,那是无从考证了,反正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大概是因为这两大团体之间,天然就有一种互相监督的关系存在吧。 然而杨帆却是一个异类,他甚受太监宫娥们的喜欢,而且他也愿意跟太监宫娥们打成一片,仅此一点,就让朱彬心中不悦。与此同时,杨帆在禁军中也是个极受欢迎的角sè,每个人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连他朱都尉的风头都抢了。 如今,他知道这杨帆得罪了太后身边的梅花内卫谢都尉,正好籍此机会加以教训。杨帆赶到,交卸差使之后,朱彬就坐在案后,板着脸道:“太后身边缺人使唤,明天开始,便调你去武成殿当值。” 杨帆恭立案前,微笑道:“是,卑职知道了。” 朱彬盘膝坐在暖炕上,敲了敲几案,沉声道:“严肃些,到了御前,再这样嘻皮笑脸的怎么成!” 杨帆收敛了笑容,朱彬便冷哼道:“到了武成殿,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做事。凡事都须谨慎小心。一旦惹出事端来,本官也护你不得!” “是,多谢都尉提点,卑职省得。” 朱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又道:“不要得意忘形,年轻人!咱们大唐的将官,还没有一个是因为善于击鞠、球打得好而当官的。上元击鞠,你虽替咱大唐争了名声,抢了风头,可是如今既然进宫做了侍卫。这些荣耀就得忘掉,不要太轻浮,不要跟一些宫娥拉拉扯扯的,要是闹出什么丑事来。那是要掉脑袋的!” 杨帆一脸笑容地道:“是,都尉说的是,卑职都记住了!” 朱彬看见他笑,心里就不痛快,拉着长音又教训道:“你……” 他正想继续杀一杀杨帆的锐气,门帘儿一掀,便从外面闪进一个人来。 房间里生着炉子,朱都尉的两个亲兵坐在炉子边烤着火,笑嘻嘻地听着都尉训斥杨帆,那人一掀门帘。带进一阵冷风,两个侍卫不高兴地抬头瞟了一眼,因为房里光线比外面暗一些,一时没有辨出来人身份。 但是那人摞下帘子,往里走了两步,人还没有看清,先就叫人看清了他是一袭武袍,肩头绣饰着一对白sè瑞马,两个侍卫立即跳了起来。 唐朝武将穿袍,士兵穿袄。此人穿着武袍,那就是将官。将官武袍上面都饰有狮虎等猛兽图案。其中,三品以上武官,左右武威卫饰对虎,左右豹韬卫饰豹。左右鹰扬卫饰鹰,左右玉钤卫饰对鹘。左右金吾卫饰对豸,千牛卫饰瑞牛,左右卫饰瑞马…… 这人肩头一对瑞马,那定是一位左右卫的大将军了。虽然他们是金吾卫的官兵,不归左右卫管,可是这么高阶的将领,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人走到炉火前站定,只见他年纪甚轻,穿一袭绯sè武服,肩饰瑞马,腰围锦织抱肚,头系犀角玉带,瞧着煞是威风,两个侍卫看他生具胡人之相,似乎有些面熟,却又叫不上对方的名字来,只好施个军礼,讪讪地道了一声:“大将军!” 朱彬盘膝坐在火炕上,正摆着谱儿训人,猛一抬头看见来人,连忙闪身跳到炕下,抱拳施礼道:“卑职见过罗大将军,大将军……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人正是斛瑟罗,斛瑟罗笑嘻嘻地道:“哦,我来找一个人……”说着,他的目光就定在杨帆身上,哈哈笑道:“杨老弟,某到处寻你不着,正想来这里问问你的去处呢,来来来,坐下,罗某有话与你说。” 斛瑟罗说着便走上来,亲热地拉住杨帆的手,与他并肩坐在火炕上,朱彬一见这位当朝三品大将军跟他们金吾卫的一个小兵称兄道弟,不禁目瞪口呆。 斛瑟罗道:“杨老弟,罗某是年前赴京朝觐天后与天子的,难得有这个机会,与杨兄弟你一同击鞠,甚是快意啊。本想我还想着能有机会再与你切磋,可惜不rì就要回返西域,镇守碎叶城,这机会可就不多了。” 斛瑟罗道:“杨老弟,罗某不rì就要离京,想请当rì击鞠的众好友聚一聚,你自然是必请之人。” 杨帆面有难sè地道:“这个,大将军……” 斛瑟罗道““嗳,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老哥就行了,咱们是在击鞠场上打出来的交情,不必理会官场上的那些繁文缛节。要说击鞠,能令罗某佩服的人着实不多,你是一个!” 杨帆道:“这……好吧,罗兄相邀,小弟本不敢不应。不过小弟明天要到武成殿去当值,还不到轮休的时候,这……” “哦?” 斛瑟罗瞟了朱彬一眼,淡淡地道:“金吾卫的丘大将军也是要去的,他对你也欣赏的很,你若不能赴宴,他一定会失望得很!” 朱彬一听斛瑟罗提到丘神绩,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踏前一步,谄笑道:“大将军,您的宴席,卑职哪敢搅活呀,这样吧,杨帆明rì只管赴宴,宫里面由卑职另外安排人去当值,等他回来再说。” 斛瑟罗抻个懒腰,说道:“本将军请客,自然是不醉无归。等杨老弟回来还说什么呢,要当值,那也是后天的事了。” 朱彬陪笑道:“是是是,卑职说的就是……就是后天再安排当值,呵呵,呵呵……” 斛瑟罗没理他,只对杨帆笑道:“这回老弟你没有推脱的理由了吧,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rì未时,清化坊‘醉仙楼’,罗某恭候大驾!” ※※※※※※※※※※※※※※※※※※※※※※※※※ 夜深了,小蛮洗了个热水澡,裹着厚厚的丝绒睡袍一个鱼跃,跃到软绵绵的榻上。两只干净白皙的小脚丫竖起来,俏皮地晃动着,那丰盈的翘臀便在浴袍下时时绷出一道丰隆浑圆的弧线。 作为一名高级侍卫,她的住处环境是相当不错的,虽然地方不大,布置得却很素雅,一看就是女孩子的闺房。地砖下砌着地龙,把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意融融,所以一点都不冷,倒不虞冻着她那娇嫩的肌肤。 她赤着一双纤秀的小脚丫趴在榻上,睡袍的下摆随着她的一跳,向上卷起了些,不但把纤秀结实的小腿露了出来,就连浑圆的大腿也露出了一截。沐浴时的水温很高,把她浑身的肌肤都烫出一种嫣红sè。 小蛮的上身很窄,腰也极细,可是由于常年练武的原因,从一点赘肉都没有的纤细蜂腰向下,却迅速隆起为一盈浑圆,她的屁股和大腿都很结实,有点像成熟女子似的丰满,然而却不是成熟女子的那种柔腴,她的肌肉是相当结实而极富弹xìng的。 小蛮探身拉开榻边梳妆台的柜门,从里边捧出一口小匣子放到枕边,又把灯挪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拉开匣子,从里边拿出几样宝贝摆弄起来。 浅绿sè丝绒的匣子里,静静地停着一只蝴蝶。蝴蝶的sè泽已经很陈旧了,羽翅也有些破损。小时候,尽管小蛮非常的小心,但她那时还不懂得该如何防cháo防晒防虫蛀,所以这只蝴蝶难免有些损坏,等她后来进宫廷,才向御医问来正确的保存方法。 这个少女已经在洛阳拥有了一所宅院,几处店铺,拥有万贯家财,不过她最宝贵的,依旧是这口匣子,依旧是这只蝴蝶标本,匣子里还放着几样蝴蝶钗,有的是价值连城的翠玉红宝石蝴蝶钗,有的则只是普通的黄杨木雕的,这是她近几年来的。 宝贝似的把玩着这些蝴蝶钗的小蛮,看着便有些娇憨之气,她在人前很少露出这么本xìng的一面。杨帆的事情已经被她忘到脑后了,她只是看不惯那家伙仗着一手蹴鞠招蜂引蝶,诱拐那些小宫女,把那家伙弄到规矩大的地方看起来就是了,哪会把他放在心上。 小蛮像个小孩子似的玩着自己的蝴蝶玩具,有时还会托着下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人玩了很久,她才掩口打了个呵欠,把蝴蝶钗一件件放回去,匣子收好,然后从榻下翻出一柄无鞘的短刃,塞到自己枕下,吹熄了灯。 枕下藏刀,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童年时候在懵懂之中遭受侵犯的事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尽管当时她只是被惊醒,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她的阿丑哥哥却因此被小狼打得吐血,两人逃走后将养了好几天才好。 那几天只要看到阿兄吐血,谢小蛮就恐惧到了极点,生怕阿兄也会扔下她离开尘世。那些rì子,她总要紧紧地抱着阿兄才能睡着,才会觉得安全。自从离开广州府,夜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枕下就必须得藏点护身之物才能睡觉了。 小时候没有刀,她就藏一块尖利的瓦片或者削尖了的木棍。如今小蛮已经长大,有一身高明的武功,而且身在皇宫大内,她其实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但是缺乏安全感完全是心理上的事,哪怕是十万大军护在外面,心理上的不安全还是会挥之不去。 所以,她一定要枕下有刀,才睡的安稳。 小蛮把手轻轻探入枕下,摸了摸那冰凉的刀刃,安心地睡着了。 p:诸友,向您诚求、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秘嘉宾 杨帆没到“醉仙楼”以前,还以为这会是一处规格不逊于“金钗醉”的豪华大酒搂,等他到了地方才知道,这座酒搂就是一个洛阳本地人开的中档规模的酒店。 酒店分两层,一搂是散客,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有许多家境一般的洛阳市民,由此半断,这里的酒菜应该不太贵。 酒楼已经有些年头了,烟熏火燎中,很有一种沧桑的感觉。但是这种沧桑不是凄凉的,而是温馨的,就像你走近家乡的小村,迎面走来一位满脸褶皱的老伯,一看便透着一种亲切。 杨帆走进酒楼,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肉香,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肉香,似乎是羊肉,又像是狗肉,还有些像是鸡肉的香味儿,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楚。 杨帆来得很早。 论地位、论身份、论年纪,人家跟他的差距都不可以里计数,如果人家不结纳你,而你阿谀奉承,努力巴结,那是你没有气节,但是人家看重你,愿意与你结交,你就该对人家也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如果这时你反而装腔作势,故意迟迟不到,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或者表现出自己如何的有气节,那只是狷狂、不知自爱。所以杨帆来的比较早,他本以为他是来的最早的一个,可是当他被酒博士3着进入二楼雅座的时候,却看到早就有人比他先到一步了。 比他先到的人还真不少,楚狂歌、王同皎、魏勇,黎大隐、吕颜和高初都到了,作为主人的斜瑟罗自然也到了,他们坐在那儿正大声谈笑着,一见杨帆来了,立即就站起几人,热情地迎上来。 楚狂歌与杨帆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一见到他份外欣喜,迎上来先给了他一个熊抱随即魏勇、黎大隐、高初几人也都迎上来,与他把臂谈笑,寒喧问候。 科瑟罗笑道:“我们正在说你呢,你就到了。来来来,先坐下喝杯奶酪润润喉咙。哈哈,我们正在说你的球技出神入化呢,可惜啊!我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否则真想挑几个人出来,组成两支势均力敌的队伍,咱们好好较量一下!” 王同皎笑道:“将军何必惋惜,来年上元,将军还会再来洛京,那时咱们再比过不迟。到时候,咱们还要并肩与吐蕃一战!总不能再让太平公主出马吧?嘿!可羞杀了我等壮士男儿!” “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随着声音,丘神绩出现了。 众人闻声向门口望去,只见薛讷、李湛、野呼利、狄光远四人陪着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正迈步进来。 丘神绩走进房间眯着眼睛徐徐打量了一下雅间内的陈设,一脸缅怀地道:“记得当年太宗皇帝推行击鞠,第一次上元击鞠大赛,我等参赛的击鞠手就是在这里聚会庆功的,那时候,某正当壮年。从那以后禁军击鞠依例在此庆祝,这么多年下来,某已老迈,这座酒搂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众人纷纷迎上前去,斜瑟罗道:“丘大将军可不老啊,前日场上,将军依旧是龙马精神,令我等后辈望尘莫及啊!” 杨帆看到丘神绩出现心中不禁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他已经不止一次打交道了,两个人的关系,本该是一见面就斗吓)你死我活可事实是,除了第一次短暂的交锋此后的每一次,两人要么同席饮酒,要么并肩作战,如此仇家,倒也罕见。 眼见众人上前见礼,杨帆忙也收慑心神,上前向他施了一礼,道:“见过大将军!” 丘神绩打个哈哈,笑道:“在宫里面做事,可还习惯么?” 杨帆忙道:“承蒙大将军关心,一切都还习惯。” 丘神绩道:“嗯!宫里面规矩大,你刚入禁军,许多规矩还不甚了然就调去了3驾仗,凡事更须谨慎,不过看你这副机灵样儿,只要小心一些,当无大碍的。” 杨帆毕恭毕敬地道:“大将军教诲,标下谨记在心。” 斜瑟罗笑道:“丘大将军,请上座,今日饮酒,均当尽兴才是,至于公事嘛,还是请丘大将军回头再与杨兄弟分说吧,可不许占用咱们大家相聚的时光啊。” 众人说说笑笑,分头落坐,斜瑟罗与丘神绩均为大将军,一个右卫大将军,一个左佥吾卫大将军,不过丘神绩年纪居长,故而被公推上座。 丘神绩却在上首左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笑吟吟地道:“坐,都坐,不要推来让去的啦,这首席,我可坐不得,呵呵,罗大将军,你也坐不得,因为……,还有一位贵客没到呢。” 众人俱是一怔,就连不日宴客的斜瑟罗都是一愣,寄怪地道:“丘大将军,我邀请的人都到了啊,还有何人未到?” 话音刚落,一个略带磁性的女子声音便在门口响起:“今日既是当日击鞠场上战友相聚,罗将军缘何不请李某呢?” 众人齐刷刷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人俏生生立在雅间门前,刚刚解去玄狐的皮裘,交到一个身材健硕不亚于男子的壮妇手中,返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这人头戴一顶玉色慎头巾子,穿一袭石青棉的绣锦袍,革带束腰,装束打扮,恰似一位英姿翩翩的美少年,可那凤眼蛾眉,微显丰厚却更增性感的一双红唇,却分明就是一个女子。 众人齐齐皆惊,纷纷起身,丘神绩笑道:“接到罗将军请束,老夫就想到了公主殿下,当日大败吐蕃,让我大唐吐气扬眉,公主殿下居功甚伟,今日欢宴,怎可不请公主,是以老夫擅作了主张,罗将军勿怪呀。” 斜瑟罗连忙道:“哪里,哪里,是罗某思虑不周,还祈殿下恕罪,殿下快请上座!” 大家众星捧月一般,请太平公主在上位坐了,这才分别落庄。 斜瑟罗坐在太平公主右首,搓了搓手道:“这家醉仙楼的酒菜味道是极可口的,只是菜式实在不够精致。今日罗某实未料到殿下会来,所以,川…,丘大将军若不卖这个关子,我等该另换一家高雅些的酒搂才是。 太平公主微笑道:“无妨,若说酒菜么,什么山珍海味本宫也吃得厌了,听说这家酒搂专做一道‘浑羊殁忽”远近驰名。你们禁军年年以此处为欢聚之所,想来这里的菜肴必有其独到之处。” 丘神绩颌首道:“此间菜肴确实美味,不过我军中多大肚汉,大鱼大肉才合脾味也是一个缘由,但愿也能合乎殿下的口味才好。” 太平公主倏地瞟了杨帆一眼,嫣然道:“其实,能够见到你们这些军中英豪,本宫就欢喜的很。至于这‘浑羊殁忽,么,既然连丘大将军都赞不绝口,想来味道也差不了。” 丘神绩哈哈笑道:“那要殿下尝过方知了!” 他“啪啪”地三击掌,大声道:“酒博士,上菜了!” 厨下一早就得了斜瑟罗遣人通知,下了定钱,是以那‘浑羊殁忽,已然准备好了,这边一声吩咐下去,热气腾腾的美食就端了上来。 所谓‘浑羊殁忽”主料是羊和鹅。买来大肥鹅,宰杀干净,里边再填上以五味调和的糯米饭,再宰一只肥羊,把鹅放在羊肚子里,鹅是按人头准备的,至于羊,就要看一只羊能塞下几只鹅了,之后缝和羊皮,进行烧烤。 店里要是没有准备,一下子是提供不了十二位客人所需的‘浑羊殁忽,的,毕竟来店里消费的客人,不是人人都吃得起这道招牌菜。可是临时增加一两位客人,还是来得及准备的,是以十三个人所需的肥鹅,几乎是一气儿端上来的。 每人面前一只大肥鹅,却没有羊肉,因为这道菜虽然用到了羊和鹅,真正吃的却只有鹅,羊肉的鲜美味道巳经渗透到鹅肉里,用来炙烤的羊是不吃的,所以,这道菜在这家并不算最高档的酒搂里,乃是最名贵的一道菜。 除了“浑羊殁忽”之外,还有一道主食,是用羊肉一斤,一层一层铺在和好的麦粉当中,中间夹着椒、鼓,再用酥油浇灌,然后放入火中烘烤,烤到五分熟就上桌,麦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敢香喷bó而出。 每桌除了这一样肉食一样主食,就是各类开胃的清淡小菜了,这样的饮食的确适合军中大汉,不过整个大唐的上流社会都流行肉食,姑娘们绝不会时时想着节食减肥,太平公主嗅了嗅那炙鹅的味道,再闻了闻那烤饼的香气,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杨帆尝了尝那鹅肉,果然味道奇佳,鹅肉本身的香味渗入羊肉的香味,中和成一种更加勾人食欲的味道,鹅肉里边的糯米饭也是香糯可口,登时放开胃口大吃起来。可惜只吃了两口,黎大隐便举杯劝酒,只得抓起杯来。 喝酒的当口儿,杨帆溜了一眼太平公主,对于一位公主会如何吃东西,尤其是这样的大鱼大肉,杨帆心里还是颇有些好奇的。可这一看,杨帆不禁为之绝倒,这位公主殿下吃东西当真洒脱的很,居然像男人一样豪爽,油脂已然染了她的嘴角尚不自知。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少也坑爹 这一场宴,大碗酒、大块肉,吃得酣畅淋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帆刚与楚狂歌碰了一杯,正拎起一只鹅腿啃得不亦乐乎,太平公主突然唤道:“杨帆!” 杨帆连忙扭头,嘴边还挂着一抹肉丝,太平公主看了忍俊不禁,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帆有所察觉,赶紧抓起毛巾擦了擦嘴。 太平公主用手帕轻轻点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以前,本宫延揽你到我府上击鞠,你说性喜自由,不愿受人羁靡,如今入了禁军,规矩更大,尤其是入宫当值,比在军营中还要严格许多,可还适应么?” 杨帆道:“殿下,入伍当兵,与专职击鞠截然不同。杨帆一介少年,当然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封妻荫子。而入伍当兵,对杨帆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缘,受些规矩管束也是应该的。 “哈!好大的志向。军伍中升迁,比之文官,要说易,也真易。要说难,也真难,因为那可都是浴血沙场,要用命去拼的!要做到封妻荫子的地步,更非百战军功不可,杨帆,你的志向可不小哇!” 杨帆道:“这个么……,只是在下顺嘴溜达出来的一句话,其实……,如此成就,杨帆是不敢想的,来日杨帆若能有在座各位将军的一半成就,积功累历,有朝一日做到旅帅,那就心满意足了!” 丘神绩“嘿!”了一声,道:“不错!你若按部就班,兢兢业业,依老夫看,纵然顺风顺水,这一辈子能做到旅帅,也就到头了。” 丘神绩把杂草似的浓眉一挑,杀气腾腾地道:“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提三尺青锋,立不世功业,得到战场上去才行,得去杀人才行!杨帆,老夫很欣赏你,你若有此心,来日但有机会,老夫就调你去沙场立功!” 太平公主一听不禁吓了一跳,沙场立功?说的挺热闹,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一旦上了战场,万马千军一通厮杀,就算主帅想护着你都未必办得到,谁能保证自己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幸运儿? 太平公主白了丘神绩一眼,赶紧岔开话题对杨帆道:“天气渐渐转暖,眼看冰消雪融。上一次蹴鞠被你大逞威风,本宫心里可不甚服气,到时候少不得与你比上几场,让本宫再领教领教你的功夫!” 杨帆刚要答话,隔壁突然传出一声厉喝:“姓狄的,你安敢如此欺我!” 这家酒楼的隔断是土坯夯实的黄泥,两侧再夹以木板建成的墙壁,不像那些以屏风为壁的地方,所以声音屏蔽效果非常好,如果不是极高声的说话,这边是听不到的。而这人一声怒吼,这边听得清清楚楚,可见此人是如何的愤怒高声。 若只是这样一声厉吼,大家本也不想理会,不曾想随着这声怒吼,墙壁“嗵”地一声闷响,似乎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竟然撞得屋顶承尘一片灰尘落下,坐在首席的太平公主看着飘向酒杯的灰尘,秀眉微微一蹙。 “某去看看!” 座位靠近门口的高初、吕颜两人抢步走了出去,其他几人也想起身,太平公主淡淡地道:“罢了,哪儿都有粗鲁人,不用理会他们!” 话犹未了,就听“砰砰碰碰”一阵响,隔壁房间的那两个人似乎从雅间里打到了外面过堂,打斗声从门口传来,同时还有酒博士的叫嚷声和吕颜、高初的劝止声。 “够了!奶奶的,还要吵!信不信老子把你们两个拎起来扔到楼下去!” 连连劝止,那二人只是不听,高祠不禁恼了。屋里边坐着太平公主和两位大将军呢,如果他连劝个架都劝不好,岂不显得自己很无能?气恼之下,忍不住大喝一声。 高初这句话一出口,便有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吼道:“滚到一边去!你是个什么东西,再敢多嘴,本公子一张贴子,拿你去衙门里问话!” 高初被气笑了,椰瑜地道:“好大的口气,不知阁下是什么人,竟然这般的威风!” 那人矜然道:“好说!当朝地官侍郎兼江南道巡抚大使狄公便是家父,拿不拿得你这田舍奴?” 这句话一出口,雅间里登时一静,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狄光远,带着疑惑之色。 方才外面太嘈杂了些,那人高声说话音调语音与平时也不尽相同,狄光远又多喝了几杯,再加上他压根没寻思外边那斗殴的人是自己三弟,几下里凑在一块儿,竟未听出外面那人声音。 这时一听那人自报家门,口音果然像是自己三兄弟,心下不由一惊,赶紧起身向太平公主和丘神绩、罗克敌两位大将军拱手道:“卑职出去看看!”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狄光远便匆匆向外走去。 他还没有走出去,外面另一个人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没错!这人的确是狄家三公子,嘿!唯其是狄公之子,才更加的可恼可恨!狄光昭,今天这件事你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就到江南道找令尊讨公道!” 狄光昭怒道:“岂有此理,你我之间的事,找家父是何道理!” 那人冷笑道:“我要问问狄公,家教不严,教出个招摇撞骗的儿子来,他羞是不羞!” 狄光昭怒道:“你放屁!托人办事,向来如此,总有成与不成,哪有你这般不知分寸的人!” “我不知分寸?狄光昭,你按着良心说,你收了咱家的钱财,可曾真心为咱家办过事刁”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三言两语之间,房中侧耳倾听的众人便把事情缘由弄清了一个大概。 说起来,狄仁杰一世英雄,却也难免生个不肖的儿子。狄仁杰有三个儿子,长子狄光嗣,次子狄光远,三子狄光昭。 狄光嗣性情沉稳,做事干练,最具乃父之风。次子狄光远虽然不如长兄出色,如今在禁军中也是一名精明干练的武将。唯有这第三子狄光昭,品行低劣,贪婪成性,真不知道同样的家教,虎父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犬子。 狄仁杰曾经担任过并州刺史,在任期间他勤政爱民,甚受地方爱戴,当地百姓为了纪念他的恩德,还曾为他立过一块碑。 后来,他的儿子狄光昭因“门荫”而入仕,也被派到并州为官。其实这里边就有老狄的运作,他也清楚,三个儿子里面,不管是能力还是品性,老三比起两位兄长都要差些,让他到自己有官声基础的地方为官,哪怕他的能力差一点,也容易出政绩。 做父亲的,对自己的儿子,总想能尽量照顾一点,狄公也是人,人之常情,在所难免。可他实在低估了狄光昭坑爹的能力。以前在他眼皮子底下,这狄光昭还有所收敛,一俟到了并州,立即欺男霸女,贪污索贿,把并州弄得乌烟瘴气。 当地百姓一怒之下,连他们为狄仁杰立的碑都砸了。狄仁杰听说儿子在并州的恶行之后,怒不可遏,亲自上书弹劾,狄光昭因此被免职,如今正赋闲在家。狄仁杰在京的时候,他还安份一些,如今狄仁杰赴江南公干,他就又惹出乱子来了。 这个乱子,竟与徐敬真一案有关。徐敬真北逃突厥途中被朝廷抓回来,在周兴严刑逼供之下,徐敬真和张嗣明为了活命,开始按照周兴的授意胡乱攀咬其他官员。有一位淮南道滁扑府半官唐逑,也被层层牵连之下抓进了大狱。 唐逑的侄儿唐青携了重金进京,想找条门路把他救出来,然而周兴办的案子,谁敢沾手?周兴此人办案,就像红了眼的疯狗,逮着谁咬谁,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哪肯惹这个麻烦。 唐青怀揣重金,却求告无门,就在这时,他遇到了狄光昭。狄光昭在并州为官时,花天酒地,女色无度,过惯了淫奢的日子,自打回京以后,先是在老父严令之下闭门思过,连酒都不许他喝,嘴里都淡出鸟来。 好不容盼着老头子去江南公干了,大哥二哥又在外为官,这位三少爷才算恢复了自由,谁知道老头做官清廉,家里人每月的例钱有限的很,供不起他淫奢的生活。恰好听说唐青求告无门,狄光昭就大包大揽,把这事儿担了下来。 狄光昭打得算盘倒也不错,他老爹当初是大理寺卿,跟三法司的官员都很熟,如今也是朝廷一方重臣,从唐青的孝敬里边拿一部分去替他疏通一下,事情办成了最好,办不成也可心安理得地匿下大部分钱财,到时就说上下打点花光了,唐家也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谁知唐青血气方刚的年岁,脾气火爆的很,一听说那么大的一笔财富,狄光昭一句上下打点,无计可施就想抹去,他哪肯罢休口两个人争执不下,席间就动起手来。更糟糕的是,这一幕偏偏被许多人看见,弄得狄光昭颜面无光。 狄光远出去的时候,唐青正揪住狄光昭的衣领子大声控诉,狄光远一瞧自家兄弟那副色厉内茬的表情就知道人家说的话**不离十。狄光远气疯了心,冲上去劈面就是一记耳光,打得狄光昭眼冒金星。 狄光昭勃然大怒,捂着脸喝道:“哪个混蜘…” 定睛一看是自己二哥,不禁讪讪地道:“二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吾不欲肖母 狄光远气得浑身发抖,可这时不是与自己兄弟理论的时候,狄光远把那个唐青拉到一边,悄悄问明情况,安抚道:“唐兄,某是狄家二郎光远,你不要着急,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上午你来我家,咱们再作详谈,一应损失,我狄家会负责的。” 唐青见他说的诚恳,便道:“好!你既如此说,我明日登门,再听消息!” 唐青厌恶地横了狄光昭一眼,转身下楼,狄光昭讪讪地凑上来道:“二哥……” 狄光远强压了压心火,用尽量平静些的声音道:“你且在这儿等我,雅间里还有几位贵人,我去说一声,咱们一起回家!” 狄光远匆匆走进雅间,头也不敢抬,拱手作了个团揖,满面羞惭地道:“殿下,两位大将军,各位袍泽好友,狄某家中有些事情,得马上回去一趟。今日之事,真是太失礼了,实在是太失礼了……” 话未说完,想到三弟如此不肖,败坏门风,辱及父亲一世英名,而且被这么多人看在眼中,用不了一日,就得传遍洛阳城,忽然就落下泪来。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柔声道:“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是你,他是他,狄公是狄公。这一点,你要想个清楚!” 狄光远赶紧擦擦眼泪,感激地道:“殿下金玉良言,光远记住了。先行告辞!” 狄光远向众人又是一个团礼,急忙退了出去,到了雅间外面一看,狄光昭早就跑得无影无踪,狄光远真是要把肺都气炸了,偏偏在这里发作不得,只得强捺怒气。匆匆离去。 这酒宴本已进行了大半,让狄光昭这一搅,又满席落了灰尘,便进行不下去了,众人为狄仁杰和狄光远惋惜慨叹一番,便草草结束了酒宴。丘神绩起身道:“你等各回各处吧,公主是老夫邀来,自由老夫护送回府!” 众人自然不会与他抢这差使,纷纷向斛瑟罗告辞离去,太平公主也穿上轻裘。在丘神绩陪同下出了酒楼,登上自己的轻车,丘神绩跨上战马。带着几名扈兵一旁护持着。 车驾行过两个路口,太平公主忽然拉起窗帘,湛湛秋水向外一瞥,丘神绩乘马于侧,若有所觉。扭头一看,与公主的目光碰个正着。太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丘神绩立即翻身下马,一个箭步登上轿车踏板,拉开后门钻进了车厢。 街头行人不多,四下又有公主府和将军府的大批扈从。丘神绩的动作又是兔起鹘落,敏捷之极,车队依旧前行。竟无一人察觉。 车中生了暖炉,兽炭烧得正旺。 太平公主进了车子,便宽去了皮裘,依旧是一身男装,只是在车中要比外面随意一些。她倚在软绵绵的靠垫上。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慵懒。虽然一身男装。可是往那一坐,胸凸腰细,润玉笑靥,娇俏妩媚之态,谁又会把她看成一个男子。 车是牛车,车厢极宽广,太平公主的坐榻对面摆着一个锦墩,丘神绩进了车,踏着柔软雪白的波斯地毯走过去,一旋身便在锦墩上坐下来。 太平公主睇了他一眼,百无聊赖地玩着指甲,问道:“丘将军邀本宫出来,究竟何意?” 丘神绩双手按膝,微笑道:“老夫邀殿下出游饮宴,一个原因,确实是想让殿下排遣一下心情。至于另一件事……” 他那杂草似的浓眉微微一扬,目注太平公主,沉声道:“殿下!您是李唐宗室,有一句话,老夫本不该讲。不过,这件事,普天之下,尽人皆知,讲与不讲,它都会发生,而它一旦发生,对每一个人,不管是殿下您,还是丘某,都有莫大干系。老夫是个爽快性子,不想拐弯抹脚,若是直言不讳,对殿下有所冲撞,还望殿下莫怪。” 太平公主湛湛双眸微微一凝,娇躯坐直了一些,说道:“丘将军但讲无妨,太平不是一个心中存不住事的女人!” 丘神绩道:“如此,老夫就直言了!” 丘神绩顿了顿声音,道:“殿下,天后独掌乾坤、摄控天下,如今看来,登基称帝已是必然之举,殿下以为然否?” 虽然说武则天这番心意,确实已是尽人皆知,可是这层窗户纸就是没有人去捅破,丘神绩现在不但把它说破了,而且是在大唐公主面前,车厢中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太平公主的身子似乎僵了一僵,然后,她又坐直了一些,凝视着丘神绩,半晌之后,缓缓颔首:“不错!依本宫看来,阿母确有此心。然则,那又怎样?太平只是一个女子罢了。” 丘神绩哑然失笑,道:“殿下以为老夫是想让殿下您承担起匡扶社稷,以保大唐国器的责任么?不不不……” 丘神绩连连摇头,微微挺胸道:“丘神绩对天后忠心耿耿,此心天地可鉴!天后要做大唐的太后,丘神绩就是大唐的忠臣!天后要改天换地,那丘神绩……就是天后的忠臣!” 太平公主目光微微一闪,问道:“那么,丘将军对本宫说起此事,意欲何为?” 丘神绩轻轻叹了口气,道:“因为……天后春秋已高!” “怎么?” “那就不能不考虑,天后一旦登基称帝,这江山……将来归属于谁?” 太平公主轻轻靠回坐枕,淡淡地道:“阿母还有两个儿子,太平还有两位兄长,自古帝王,江山社稷都是传给自己的儿子。阿母若是登基称帝,这太子……当然还是太平的兄长。” 丘神绩微笑道:“可是,自古不曾有女皇帝!天后一旦登基,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女皇帝,女皇帝当然可以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位女皇帝的儿子,同时也是前朝皇帝的儿子。 那么太子一旦登基,会不会恢复李唐国号?做皇帝的,都希望自己的江山千秋万载,天后不会不考虑这一点吧?再者说,那两位皇子,一向不为天后所爱,这一点,公主殿下应该比老夫更清楚。” 太平公主眉头微微一蹙,问道:“那么丘将军认为,何人可以为太子?” 丘神绩缓缓地道:“老夫以为,武氏子侄,实在是比当今皇帝和庐陵王更有机会成为太子!” 太平公主脸色微微一沉,丘神绩接着道:“但是还有一人,却比武氏子侄,更有可能成为太子!这人却是姓李!” 太平公主神色一动,急忙问道:“此人是谁?” 丘神绩缓缓扬起双眸,直视着太平公主,一字一句地道:“当然就是……殿下您!” 太平公主瞿然一惊,随即哑然失笑,道:“荒唐!本宫一介女子……” 丘神绩截口道:“既然可以有女皇帝,为什么不可以有女太子?” 车厢内一片静寂,再无半点声音,只有车轮隐隐的辘辘声,街头远处传来的小贩叫卖声,偶尔传来的战马希聿聿的低低嘶叫声。 窗帘微微地摇晃着,车厢也微微摇晃着,太平公主一张清水脸蛋儿却像冰一样,不见一丝波澜,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缓缓地道:“本宫也姓李,如丘将军方才所言,难道阿母就不担心本宫复李唐国号?” 丘神绩摇摇头,道:“天后当然不必担心!唯有这天下不再是大唐的天下,公主才有可能成为皇帝。如果公主要复唐,又如何再拥有这皇位?” 他凝视着太平公主,道:“就算公主殿下自己想让出这皇位,那时弃唐而保女帝的满朝文武又怎么会答应?以天后之睿智,岂会连这一点也想不到?天后最疼殿下,常说殿下最是酷肖与她。 这天下,天后将取自于唐,而殿下您,是大唐的公主,大唐的公主要做新朝的太子,新臣旧臣都能够接受,如此种种,只要殿下您愿意去争,这太子之位,将没有任何人能争得过你!” 太平公主轻轻抿了抿鲜润艳丽的唇,缓缓地道:“我想,我明白丘将军的意思了。” 丘神绩露出满意的笑容,抱拳道:“丘神绩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太平公主俏脸一沉,寒声道:“本宫从来没有想过做太子,更不曾想过做皇帝!” 丘神绩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太平公主神色凛然,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凄楚:“丘将军!我是大唐的公主!大唐的高宗皇帝,是我的父亲!要变这天的,是我的母亲。作为他们的女儿,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呵……,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想做!幸好,我是一介女儿身,我不用自讨苦吃地把这担子往自己的肩上挑!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 丘神绩道:“殿下,只要你点点头,这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太平公主截口道:“拥有整个天下,就一定会快活么?本宫不以为然,在本宫看来,女儿家,相夫教子,足矣!我现在没了丈夫,可我还有孩子,我现在这样活着,很开心!” 丘神绩急得直搓手,又道:“殿下!” 太平公主玉面含霜,把袖一拂,沉声道:“本宫已经醉了,就当你今天什么也没有说过。丘将军,请回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碰不得的妞妞 杨帆回宫的时候,走的是玄武门,因为引仗司住在城西的夹城。 当然,从西门回去的话距夹城最近,可那就要绕到城外去了,因为皇宫占了整个洛阳城的西北方大半个城池,宫城的西面是夹城,夹城之外就是洛阳城的城墙了。 杨帆在玄武门向守宫门的卫士亮出鱼符,检验之后步入宫中。 在宏徽殿和流杯殿之间有一段空旷地带,由此向西一拐,就可以沿那条宽敞的御道直接走向夹城。 杨帆绕过宏徽殿刚刚走出不远,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同时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谢姑娘,你不要走,咳咳,你不要走啊,咳咳咳……”。 杨帆抬头一看,就见谢小蛮快步从贞观殿后的百道走出来,一个转身就往夹城方向走去,根本没往他这边瞧上一眼,在谢小蛮身后还追着一个男子。杨帆下意识地往路旁一闪,避到了一根粗大的红色殿柱后面。 谢小蛮站住脚,秀气的眉毛紧紧地拧着,恼火地问道:“武公子,我还有事情要忙呢,你追着我到底要干什么?” 追她的那人正是武厚行,武厚行前天入宫见到了武则天,武则天本来想马上给这个侄子安排一个官职,她取李唐而代之的事情已经进行得越来越快,朝里多一个武家人做官,她的事情就更容易一分。 可是武厚行一嗅到满殿的龙涎香气,就咳个不停,虽然百般想忍也忍不住,反而咳得更厉害了。武则天听他那声音,好像要把肺子都咳出来似的,不禁大失所望,这样一个痨病鬼,如何能当大事? 无奈之下,武则天只好安排他先在皇城外住下,吩咐御医为他调治身子,等他身体好些再说。可这武厚行哪里坐得住,他身子弱确实不假,不过他整天吃着各种大补之物,虚火可旺着呢。 一想起那日雪中避追的那位俏丽少女,这个乡下大宅院里蹦出来的少爷秧子就心痒难搔。是头一天面见姑母时没办法立即提出索要侍寝丫头的要求,再加上当时咳得异常狼狈,这话题先压下了,如今他是越想越难捱,于是又跑到宫里来了。 不巧的很,他来的时候,武后正在休息。昨儿武后与沈太医一夜**,虽说她保养得宜,可年纪毕竟大了,精力有所不济,上午朝会,下午撑着批阅了一些奏章,实在有些困乏,就在贞观殿里小睡歇息。 武厚行自觉跟太后都姓武,宫里上下都是他武家的奴才,所以大刺刺地就往里闯,可宫里的规矩哪能跟他武家大院儿一样,上官婉儿听人进来报信,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叫他候着!”武厚行就只好在外面候着了。 武厚行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西斜,武后甜睡正酣,犹自不醒。武厚行无聊之极,在各处偏殿东逛西逛的,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东西了,正想先行出宫回去歇着,明天再来寻他姑母讨那个俊俏可人的大丫头回去给他暖床,却不想正好谢小蛮歇值交班,从宫里走出来。 武后行一见她便欣喜若狂,凑上去搭讪起来,又是问名字,又是问岁数,小蛮见他是武后的亲侄儿,一开始还彬彬有礼地答复,可是瞧他越问越浑,着实厌恶,便向他匆匆告辞了,武厚行哪肯甘心,一路追了出来。 武厚行撵上谢小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只手还叉着腰,大概儿有点岔气。 他急急地喘息了几口,说道:“谢姑娘,你别走啊,我……,咳!本公子,喜欢跟你说话。” 谢小蛮轻轻地皱了皱眉,淡淡地道:“武公子,你请自重!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那我就告辞了。” “慢着慢着,咳咳咳…”我……我当然有要紧的事情!” 武厚行急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刚说了半句话,又俯首急咳不止。 谢小蛮不悦道:“公子还有什么事?” 武厚行看看面前那张瓜子脸蛋,眸如点漆,清丽绝俗。还有她那秀丽挺拔的身材,那双悠长结实的大腿,光是一双腿,已经高过他的肚脐眼,要是有这样一双修长浑圆的大腿抱在怀里……。 武厚行心里一热,脱口道:“我……我想要你跟了我!” “跟你?” 谢小蛮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失笑道:“那怎么可能,太后的亲卫是不能随意拨去护卫他人的。” “护卫?不不不……” 武厚行把他那短的几乎看不见的脖子连连摇动,嘿嘿地淫笑起来:“我是说,要你侍候我,侍寝陪宿,嘿嘿嘿嘿……。” 谢小蛮没想到这个武厚行打得竟是这般主意,更没想到他竟说出这般粗俗恶心的话来,她憎恶地瞥了武厚行一眼,连跟他多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没有了,一扭身就绕过他向前走去。 武厚行伸手便拦,谢小蛮低斥道:“滚开!” 武厚行本是个大少爷性子,为了这位漂亮的小娘子,他自觉已是放下身段,百般委曲了,这小娘儿居然不识抬举,敢如此对自己说话,武厚行恼了,顿时把脸一沉,怒道:“小、**,不要给脸不要脸!我是谁?我是当今天后的侄子,老子喜欢你,那是你的荣幸!” 谢小蛮懒得理他,五指一拂,如弹琵琶,“啪”地一下弹开武厚行的胳膊,拔步便走,武厚行勃然大怒,道:“小**!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就是我武家养的一条狗么?老子现在就要了你!” 武厚行说着,奋力一扑,从后面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谢小蛮。谢小蛮“机灵”一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怪癖:不能让男人碰。或许只有她那如父如兄的阿丑哥哥才是个例外,如果她不小心被男人碰一下,就会浑身不自在,像这样被人双臂搂住腰肢,简直是不可想象。 这大概是她小时候的意外遭遇给她的心理造成的严重阴影,结果就是,武厚行双臂一抱,谢小蛮就像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身子,一种莫名的惊惧和愤怒使她不由自主地发作起来,她双臂一挣,震脱武厚行的脏手,随即一返身,想也不想,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这武厚行是个病秧子,走两步道都要咳嗽半天,这一使力抱她,已是用尽全身气力,再被她当胸一脚,身子倒摔出去,气血一逆,哇地一口,就喷了口鲜血出来。 谢小蛮见他吐血,心中也是一惊,稍一犹豫,还是抢上前去,蹲下身子,有些无措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武厚行脸色腊黄,气怒之下还想说话,一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脖子一歪,竟尔气绝。谢小蛮这下真的慌了起来,这武厚行再如何不堪,毕竟是武后的亲侄儿,如果此事被武后知晓…。 她刚想到这儿,一队侍卫就从流杯殿的殿角转了出来,谢小蛮一见那队持戟的武士,心中顿时一凉。流杯殿后面面植有一道不甚高的花墙,她蹲在地上扶着武厚行,那些武士暂时还没看到,可是转过花墙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之后……。 想到这里,谢小蛮不禁手脚冰凉。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醉※枕※江※山※吧※ 谢小蛮正手足无措的当口,只听一声极为夸张的惊叫声,谢小蛮一抬头,就见杨帆从宏徽殿正门方向的长廊里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呼小叫地道:“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这个人怎么了?” 那队士兵这时业已转过殿角,一见这儿躺着一个人,立即加快脚步赶过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这支队伍与杨帆不是一个系统,他们隶属于羽林卫。杨帆又是刚调过来,这些卫兵不认识他。不过他们认得杨帆这一身衣裳,也认得谢小蛮。 带队的伙长一见是谢小蛮,忙问道:“谢都尉,这儿出了什么事?这人是谁?” 杨帆抢着说道:“方才,我看见这人拐过殿脚,想是路上有薄冰,脚下一晃,竟然摔倒了,谢都尉恰好经过,想要扶他都来不及。这人身子骨儿好弱,怎么一摔就吐血了?” 谢小蛮愕然看向杨帆,杨帆向她一眨眼,谢小蛮长长的眼睫毛一忽闪,便闭紧了嘴巴。 “醒醒!你醒醒!喂!你醒醒呀!”杨帆在武厚行的胸口连拍带揉,谢小蛮那一脚的浅浅痕迹在他的“努力救助”下,被拍得干千净净。 不一会儿,事情报上去,来了一个管事太监,那管事太监是见过武厚行的,一瞧是他,不禁大吃一惊,赶紧跑回去报与武后,武则天听了忙叫人去传御医,御医来时,这个病秧子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位御医倒也不是旁人,正是武则天的第二个面首沈南寥。沈太医肤色白皙,容颜清翟,气质斯文,举止儒雅,虽已年近四旬,但是保养极其得宜,看起来不过三旬出头,与薛怀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男人。 沈太医仔细检查了一下死者,自然也不可能查出什么来,这人先天不足,身体极弱,又有武后贴身内卫和金吾卫的一个侍卫异口同声说他是摔倒吐血以致身亡。不要说沈御医的医术还没高到这样也能查出什么端倪来,就算他查出有些异状,也是不敢多嘴的,天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沈御医检查已毕,向武则天拱手道:“天后,此人虚损痨痞,乃真元之疾也,先天不足,全赖后天滋补,方能撑到今日。这一跤若是常人或无大碍,但于此人,足以致命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武则天前日接丑武厚行时就知道他身子极其虚弱,却没想到竟然虚到这个份儿上,滑一跤也能一命呜呼,心中好不懊丧,只得吩咐道:“来人,把尸体抬出宫城装敛,尽早发回太原老家安葬吧!” 小太监抬着武厚行的尸体急急离开了,这时辰眼看着宫门就要上锁,尸体停在宫里不吉利,得赶紧运出去。小太监把尸体抬到玄武门,由守宫门的禁军抬出去发落了。 在武则天了解事情经过,进行善后处理期间,谢小蛮强作镇定,心中一直有如小鹿乱撞,偷眼去瞧杨帆,却见他神情自若,小蛮不由暗自佩服:“这个家伙,倒是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在太后面前也能如此从容。” 杨帆九岁就见过杀人,十三岁就跟着师兄杀人,那时他是随师兄带兵入山平叛,死在他手中的叛兵,就有数十人之多。在洛阳更曾亲手宰过几个仇人,他的心理素质自然没有话说。 虽说武则天气场很强大,可杨帆自幼与虬髯客相处,那一代豪杰的气场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杨帆与之相处多年,早已习惯。在这方面,小蛮确不如他,小蛮自幼被谢大娘收留,是当成护卫来培养的,而不是刺客。 小蛮虽也杀过人,却都是出自武则天的旨意,今出于上,此人又是整个帝国的统治者,她的心理上天然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而此刻却恰恰相反,她杀的人就是这个一言可决天下人生死的妇人的侄子,她当然害怕。 等到武则天下今把尸体抬出宫盛敛时,谢小蛮紧绷的心情才放松下来。 杨帆和谢小蛮退出大殿,互相望了一眼,一言未发。 宫城西侧的夹城面积不小,里边住的多是侍卫武士,谢小蛮的住处也在夹城里面,二人一路同行,半晌无语。走了好久谢小蛮才站住脚步,微微低着头,对杨帆轻轻地道:“谢谢你。” 杨帆微笑道:“不用谢。” 谢小蛮抿了抿嘴唇,微微扬起眸子,好奇地问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为何肯担着莫大的干系如此帮我?” 杨帆道:“帮人,一定要有理由吗?” 谢小蛮道:“像上元夜救那个小女孩一样的话,你当然不需要理由,可是这一次……,我却瞧不出,你是一个负气重义的江湖游侠?” 杨帆道:“好吧!其实是因为……”我觉得你若替这样一个人偿命,太不值得!” 谢小蛮静静地凝视他许久,唇边渐渐绽起一丝笑意:“你这人,其实还不坏!” 杨帆眨眨眼道:“不说我是招蜂3蝶的登徒子了?” 谢小蛮脸蛋儿一红,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没有那么不堪。” 她咬了咬嘴唇,又道:“你对我有恩是一回事,这件事我还是要说宫娥都是些苦命人,这宫城就像一个大笼子,困在这里面,不到恩释之期就见不到天日,她们若不动情还好,否则日子会更苦而且,一旦真的闹出什么丑事,你和她们,都会被杀头的。” 杨帆见她说的挺认真,不禁啼笑皆非,听她说完了,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以为……,我在勾!那些宫娥秀女?” 谢小蛮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锑着他,用一副很奇怪地语气道:“难道你以为你那样的举动,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不成?” 杨帆无奈地道:“大姐!你……。” “我比你大?” “妹子,你……。” “你还是叫我谢都尉吧!” “谢都尉,我跟你实话说,其实是那些姑娘闲极无聊主动腻着我。” 谢小蛮轻轻叹了口气,道:“忠言逆耳你不听我劝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把你调到武成殿,以后有我看着,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我可提前告诉你,武成殿是天后署公之所在,规矩很大的。” 杨帆见她根本不信自己的话,心中好不郁闷。 那些宫娥一个比一个机灵,在谢小蛮面前,她们个个像个乖巧的小白兔,谢小蛮哪会相信杨帆所说,杨帆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蛮姑娘,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谢小蛮认真地答道:“你的恩情,小蛮记在心里,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但是,我不能因为你对我有恩,就坐视你胡作非为!再说,我这么做,对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帆摊了摊手道:“你知不知道道你如此一厢情愿,压根不相信我的解释,我很郁闷!” 谢小蛮轻笑道:“行啦,你就别装啦!反正,你不许做太出格的事。” 这时,一盏灯笼冉冉地从殿角处转了过来,提着灯笼的正是武成殿的小宫娥树小苗,树小苗提着灯笼,一身宫裙,脚步轻快,像一只快乐的花蝴蝶。 “哎呀,谁杵在这儿,吓人家一跳!” 树小苗急急站住,拍着胸口,看清是杨帆和谢小蛮对面而立后,不禁讶然道:“谢都尉!杨二哥!唔,你们……。” 树小苗瞟了二人一眼,眸光便暖味起来。 谢小蛮解释道:“我正要回住处去歇息。他恰好与我同道。” “哦!是是是,小苗明白,呵呵呵,同道而已,同道而己……” 树小苗笑眯眯地忙不迭点头,谢小蛮一副生怕她不相信自己的样子,她也是一副生怕谢小蛮不相信她的样子,杨帆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忍俊不禁。 “啊,谢都尉,杨二哥,人家还要回武成殿当值呢,先告辞了啊!” 树小苗提着裙裾,向他们俏巧地一蹲身,便从他们旁边走过去了,谢小蛮清楚地看到,她从二人身边翩然闪过的刹那,轻轻吐了吐舌头。 谢小蛮很郁闷,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气闷闷地正想离开,忽听到一缕细若蚊蝇的自语声远远地飘过来:“难怪谢都尉对我那么凶呢,还非把二哥调到武成殿看着不可,原来是这样呀……。” 树小苗的自语声并不大,可是谢小蛮和杨帆的耳力都非常好,所以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这样呀! 原来是哪样呀? 谢小蛮倏地转过身,似乎想追上去向树小苗解释,又想想这种事根本就是越描越黑,只能恨恨地一跺脚,气闷地往前走,她的两条长腿甩开,走得还真挺快。杨帆立即快步追上去,走在她旁边。 两个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走了半天,谢小蛮突然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杨帆道:“我哪有笑?” 谢小蛮气鼓鼓地道:“你的眉毛眼睛嘴巴鼻子明明都在笑,难道非得笑出声来才叫笑?” 杨帆悠然道:“某人终于体会到了我方才那种郁闷的感觉,我想不笑都不行呀,哈!哈哈!” 杨帆一挺胸,从谢小蛮面前昂昂然地走了过去。 “你!” 谢小蛮气极,可一抬眼,只见前方已近夹城,正有几个士卒晃着肩膀走过来,生怕追上去又惹来什么闲话,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杨帆踱进门去。 ※※※※※※※※※※※※※※※※※※※※※※ 杨帆当值的武成殿是武则天退朝之后,处理政务、接见亲信大臣的一处重要所在。 这座宫殿位亍明堂西侧,大殿为三进的正门,一进为光范门,二进为乾化门,再进为武成门。在殿东还有一门,叫东明门,殿西有一门,叫广运门,出广运门,经长乐门,进入明福门,就是中书省(宰相衙门)。 中书省西面是史馆,史馆南面有内医局,北面有尚食厨。中书省北面是命妇院,院北又有修书院。 这一带可以说是朝廷办理日常政务的核心地域。 杨帆在武成殿第三进院蒂武成门内当值。一大早,杨帆到了轮值时间,便早早赶去武成门,此时武后正在明堂召见文武百官开大朝会。 红日初升,晕红的色彩洒满大地,太监宫娥们忙碌地进行着洒扫清洁的工作,这时一吓)头戴软脚慎头,身穿圆领袍衫,革带束腰的清秀公子缓缓走来。 “见过上官待诏!” “见过上官待诏!” 一路所见的宫娥内侍见到她纷纷施礼问好。 上官婉儿是待诏,待诏一职起于汉代,唐代的待诏与汉代的待诏职能上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汉朝时,待诏也要随侍上朝,随时听候皇帝诏命。唐代的待诏一般是置于翰林院待诏值日。 上官婉儿身为待诏,如非特许,也不用上朝,一般她会先于武后赶到武成殿,把头一天未处理完的案犊卷宗分门别类进行整理,需要留下由武后亲自审阅的整理出来,还有一些该发付各有司衙门的案犊派付一下。 上官婉儿悠然走到武成殿前,正要迈步进殿,目光从一旁侍卫脸上掠过,本已迈进门槛的腿又抽了回来,她扭过身子,上下仔细打量了杨帆一番,微微露出讶异的神色,道:“你是……” 杨帆也正在看着她,她刚刚一到,杨帆就注意到她了。苗神客的下落就掌握在这个女人手上,杨帆在宫里的唯一目标就是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不注意她?可是千方百计想接近她,如今她就在自己眼前,如何才能询问呢? 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口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汩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此时情景,比之这位追求窈窕淑女的君子来,是一般的不容易啊! 第一百五十章 美丽的误会 杨帆苦苦思索着,不免有些走神,上官婉儿与他说话时,他的眼神还是直勾勾的,上官婉儿这句话说到一半,他才醒过神来,急忙施礼道:“属下杨帆,见过上官待诏!” 他这一施礼,慌忙间又忘了怀里的大戟,大戟一晃,向外倒去,杨帆急忙一把抓住。上官婉儿有些想笑,嘴角微微一抽,欣然道:“是了,果然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杨帆道:“在下本来是入了金吾卫,做了伙长,可是才三天功夫,就被调到引驾仗来了。” 上官婉儿莞尔道:“好得很呐!如此一来,来日有暇时,我便可以再领教领教你的蹴鞠功夫了。” 杨帆笑道:“上官待诏蹴鞠之术甚是高明,在下也有心领教呢!” 上官婉儿点点头,一脚迈进殿里,心头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回头望了杨帆一眼,见他神态如常,并无异样,可是自己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偏又说不清楚。杨帆沉思之中,目光有些危险,上官婉儿已经感觉到了,却猜度不出那样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 武后临朝听政,要至午间方歇,然后用餐,随后到武成殿,午睡后接见几位需要私下会唔,商议军机要事的大臣,再处理各种奏章。所以整个上午,上官婉儿就是武成殿的主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帆一直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殿内,可惜,上官婉儿却一直没有再出来,即便她出来。除非对方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能搭讪,眼看唯一的知情人就在眼前,杨帆却无计可施。那种感觉着实难受。 杨帆站在那儿胡思乱想起来:她总有离开武成殿的时候吧?比如替武后传旨,等她离开的时候,我找个机会跟上去。嘿嘿嘿嘿…… 不成!这里是武成殿,我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个第三进院落,如果她离开,我只要跟上去,马上就会被发现。 嗯……,她总有要方便的吧?茅房在偏殿西侧,左右是值房和太监宫女们的住处,白天他们各有职司,全都不在。那边一向冷清,我可以跟上去制住她,谅她一个女儿家。稍作恫吓。就得乖乖招供。 不成,我跟过去是来不及换装的。只蒙了面孔的话,殿前一共就这几个侍卫,谁离开谁没离开一查就知道,难道,问出口供之后还要宰了她不成?” 杨帆杵在那儿,正在神游物外,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喂!你干什么呢?” “啊?” 杨帆回过神来,就见被他在心里边已经算计了千百遍的上官婉儿正站在面前,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杨帆吓了一跳,吱吱唔唔地道:“我……,我正在想……,待诏有什么事?” 上官婉儿抽了抽嘴角,忍笑道:“你跟我去史馆一趟,把这些卷宗送过去!” 上官婉儿身后站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厚厚一摞卷宗,一直高过下巴,摇摇晃晃的十分吃力。杨帆连忙答应一声,从那小太监手里接过大部分的卷宗。 上官婉儿走在前面,杨帆和那小太监跟在后面,虽然杨帆接过了大部分卷宗,这点份量与他而言依旧很轻松,他迈开两条腿,走得很是悠然,而那个小太监一开始还觉得轻松,可是十来斤的份量一直捧在手上,到后来也是越来越觉吃力,就落在了后面。 杨帆盯着上官婉儿婉约的背影,忍不住又思索起来:“真是棘手,她是唯一知道苗神客下落的人,可是要想从她口中问出消息,除了用强怕是别无他法。然则用强之后该怎么办?杀了她?莫说我下不了手,就算下得了手,以她这等身份一旦出事,我还能走得出宫门?” 杨帆正想着,上官婉儿忽然一转身,笑吟吟地道:“你到宫……” 上官婉儿这一回头,却发现杨帆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而他视线的角度…… 只略一看,上官婉儿就看出,如果她不转身,杨帆这样的视角,看的就是她腰部以下——臀部的位置。上官婉儿嫩颊一烫,顿时有些愠怒的感觉。 杨帆捧着卷宗正在沉思,上官婉儿突然止步,杨帆发觉要撞上她,急忙站住脚步,怀里高高的一摞卷宗却因为惯性向前一栽,“哗啦”一下撒了一地。 杨帆连忙蹲下拾取卷宗,上官婉儿心中的难堪稍稍减弱了一些,她朝着杨帆的后脑勺狠狠地瞪了一眼,见那小太监刚刚追上来,便也蹲下帮他拾捡卷宗。 “走吧!” 上官婉儿拾起最后一本卷宗,往杨帆面前高高的卷宗堆上重重地一拍,下巴一扬,扭过身去,仿佛一只高傲的孔雀。 这只孔雀在前面走着,走着走着,却渐渐地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杨帆是不是还在盯着她看,又不敢回头去看。意识里面,却总有一双眼睛正盯在她的屁股上,让她有些痒,有些麻,还有一些……不自在。 小太监追上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上官待诏走路有点顺拐。 …… 上官婉儿自幼生长于深宫,幼时见过的男人只有太监,待她得武后赏识,成为武后身边的待诏之后,替武后掌管弘文馆,秤量天下才学之士,接触的大多是博学鸿儒,其中很少有年轻的士子,大部分都是年届花甲的老人。 即便有年轻的官员、士子,谁又敢对这位上官待诏无礼?所以,她实在不曾有过哪怕一丁半点类似的遭遇。这位上官待诏从小接触的是诗词歌赋、典籍文章,随侍武则天后,又精通案牍文书、政务管理,唯独于这感情一事,她是一张白纸。 从民间招来的女子,对男女情爱之事更了解一些,可是谁又敢跟她交流这些事情?所以这位上官待诏在这方面的经历,比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还要逊。 于是,深宫生活就把她养成了一个在政务官场上是运筹帷幄、精明干练的内相,在情场上却懵懂无知的一个雏儿,智商和情商畸形发展的女人。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种场面,她知道武后有男宠,做为天后的身边人,有时候甚至为天后安排侍寝幽会的事就是由她来一手包办的,可这不代表她自己对男女之情了解多少。 一个从未经**的小姑娘,即便再清楚两夫妻睡在一张床上要做些什么事,也不代表她自己躺在一个男人怀里时依旧能从容自若。 如果宫里有奴仆下人做了错事,她知道该怎么处理;宫里的嫔妃出些问题,她也能处置的非常妥当;朝中大臣背景各有不同、势力错综复杂,即便贵为天后,要处置起来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做为天后的助手,处理这些问题她一样游刃有余。如果有人对她不敬,她当然更清楚该怎么处置。 可是…… 杨帆这算是对她不敬么? 应该算是不敬吧?或许只是失礼?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只能算是……痴迷吧? 上官婉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想给杨帆找一个有罪的理由,还是想替他做无罪的辩护。她忽然想到了上午刚见到杨帆时对杨帆眼神的异样感觉:“难怪觉得他当时有些不对劲儿……” 忽尔,她又想起蹴鞠场上杨帆那结实有力的一抱,她的心更乱了,细嫩的掌心紧张得沁出汗来,斥责他?貌似不妥。惩罚他?太不讲道理了。但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又有些不甘心…… 婉儿的心越来越乱,一向优雅的宫廷步调也是越走越乱,最后走成了顺拐。 坊间有个话本儿,书名叫《天注定》,讲的是一个游侠的故事,有位游侠跟踪一个神偷,闯进一所庄院,恰好撞见富家千金正在入浴。结果,游侠成了那位千金小姐的情郎,而那个神偷则被追杀至死。神偷临死百思不得其解,同样的遭遇,凭什么待遇天渊之别?有人一语道破天机:“谁叫你生得獐头鼠目?” 上官婉儿现在就是这副样子了,杨帆在球场上的英姿和他俊朗的外型,早就在婉儿心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而当日杨帆在球场上的那一抱,更是让婉儿在冬夜寒衾时有绮思,所以发觉杨帆偷窥她,直接的反应就是又羞又窘,心慌意乱。若换一个人你试试,敢盯着上官大小姐的屁股看,早挖出你的眼珠子! 终于,史馆到了,上官婉儿长长地松了口气。再这么走下去,她担心自己会因为脚步错乱而把自己绊倒。 史馆在中书省西面,两个衙门口儿离得不远,可是热闹劲儿却截然不同。中书省衙门进进出出,人流不断,史馆门口却是门可罗雀,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上官婉儿站住脚步,一颗心仍在狂跳不已,越是想保持平静,越是觉得窒息,她心慌慌地避让着杨帆的目光,吩咐道:“你们……把卷宗放到那间偏殿去。” 杨帆可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举动在这个感情比一张白纸还白的女子心中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虽然看她脸色潮红,还以为她走得太急,气息不匀。杨帆浑未在意,与那小太监径向储放案牍的偏殿走去。 待得二人走远,上官婉儿才急促地呼吸了几口,那种窒息的感觉稍稍得缓。她按着心口,感觉一颗芳心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似乎恢复了正常,这才向正殿走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骂倒关夫子 正殿里静悄悄的,坐了七八位学士。这些学士年纪最老的已近七旬,最年轻的一位也有四十六七的样子,殿上摆放了十几张卷耳案几,每张案几前面放着一个蒲团。案几上有文房四宝和各式的书籍,旁边还各放一个陶制的大瓮,里边竖放着许多卷轴,一进殿去,一股墨香便扑面而来。 那七八位学士是负责修史、制诰,归纳各类文案的官员,他们的活儿比较轻松,几年的历史大事,形诸于笔下也不过百十来字,所以平时无所事事,除了写字儿、画画儿,偶尔接些私活赚些润笔费,便是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自得其乐。 此时,他们正围拢在一张几案前,摇头晃脑地吟哦着,上官婉儿一进来,在殿中侍候的几个小内侍先看到了她,急忙上前施礼道:“见过上官待诏!” “啊!上官待诏来了。” 那几位文士看见上官婉儿进来,纷纷迎了上来。上官婉儿吁了口气,展颜笑道:“几位学士可是又有佳作了么?” 一位五旬学士捻着胡须呵呵笑道:“上官待诏来得正好,关老刚刚写了一首好诗,正要请上官待诏品鉴一番。” 关老指的是这些学士中年纪最老的那一位,此人名叫关逸,今年已六十有七,因为资历最老,所以见到上官婉儿,也只有他可以托大坐在座位上不用起身相迎,听那学士吹捧,关逸呵呵一笑,怡然自得地刚要去拿写好的那篇诗文,旁边一位学士凑趣地捧了起来。 这位学士捧诗在手,对上官婉儿道:“张某代关老吟哦一番,请上官代诏品鉴!” 这位学士叫张亮,也是史馆的一位学士,当即捧诗在手,摇头晃脑地道:“早朝开紫殿,佳气逐清晨。北阙华旌在。东方曙景新。影连香雾合,光媚庆云频。鸟羽飘初定,龙文照转真。直疑冠佩入,长爱冕旒亲。摇动祥云里,朝朝映侍臣。” 张亮念完了诗,关逸微笑道:“老夫今日起了个大早,一早到史馆来,遥见明堂方向天后正召开大朝会。百官上殿。气象庄严,一时有感,归来酝酿良久。才写就这首诗,上官待诏以为此诗如何?” 上官婉儿道:“关老这首诗立意高远,韵味十足。把皇家早朝气象描述得淋……” 她刚说到这儿,杨帆在门口探进头来,扬声问道:“上官待诏,东西已经搁好了,若是没有旁的吩咐,那在下就先回去啦。” 关逸老夫子捻着胡须,微阖双眼,面带微笑,轻轻颔首。正如闻仙乐纶音地听着上官婉儿的赞誉,突然被人打断,顿时眉头一皱,张开眼来,不悦地瞟了他一眼。 “哎呀!你是……杨帆!” 史馆中侍候的一个小内侍听见杨帆说话,定睛一看,突然惊喜地叫起来。一句话出口,他才发觉自己有些忘形,急忙掩住了口。 这个小太监平时也喜欢蹴鞠,当日杨帆在宫中比赛时,他也曾在场观看。对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记忆颇深,这一眼认出。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不想他这一叫,学士中最年轻的那位林熙明林学士也忍不住欣然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他就是杨帆?当日蹴鞠连进五球,又与太平公主一起,以五敌十,在击鞠场上大败吐蕃的杨帆?” 击鞠当真是大唐最广泛、最受欢迎的体育运动,拥趸无数。这位林学士也是个击鞠、蹴鞠迷,平时闲来没事,也会与三五知交约战,一块蹴鞠或击鞠取乐,得知眼前这位禁军卫士就是他常常谈及的杨帆,不禁又惊又喜。 关夫子见林学士也对一个宫中侍卫的出现如此大惊小怪,心中更是不悦,便拖着长音儿,淡淡地问道:“这个侍卫,是什么人呐?” 一旁张亮答道:“就是宫中一个侍卫,听起来,好像是擅于击鞠。” 关夫子“喔”了一手,眼皮一耷拉下去,左手一牵右手衣袖,提起笔来饱了饱墨,在纸上随着挥洒着,不屑地道:“击鞠,小道也,与国无益,与民无益,不过是娱人娱己的一个小玩意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 林学士听他语含讥诮,不觉胀红了脸庞,只是关夫子资历太高,他不敢反驳。 上官婉儿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毛,这位关夫子一向目高于顶,不过以他的身份,跟一个宫中侍卫如此计较,未免没有气度…… 上官婉儿正想随便插上几句,把这种不愉快的气氛揭过去,杨帆笑眯眯地开口了。 禁军侍卫跟这些闲散的史官属于八辈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不用担心得罪这些史官,更何况他连这个禁军都没想过要长做。 其实关夫子这番话他本没有放在心上。倒不是说杨帆的修养已经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而是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禁军侍卫,没把自己融入到朝廷、融入到这个环境中去。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目的只在于找到苗神客、接近丘神绩,当他的目的达到以后,他就会抽身远去,此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一段回忆而已,他又岂会在乎被关学士看低了他引以为傲的蹴鞠之技。 但是,他可以不在意关夫子对自己的贬低,却在意林学士和那个小内侍受辱的感受。 “他们是因为欣赏我的才艺而受辱,我岂能坐视?” 杨帆迈步进殿,声音朗朗地道:“这位老先生所言,某不敢苟同。击鞠虽非大道,却也不是于国无益于民无益的,真要说起它的用处,在下以为,比起老先生涂涂抹抹的那些甚么诗呀赋呀,还要强上几分!” 关夫子手腕一沉,一幅字就写坏了,他怒冲冲地抬起头,冲着杨帆吹胡子瞪眼地道:“无知小儿,你说甚么?你说这诗词歌赋是小道?还……还不如击蹴鞠那等杂耍取乐的玩意儿?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关夫子年纪大了,当年李世民在大唐大力推行击鞠运动,以提高国民骑射水平的时候,他早就过了学习击鞠的年龄,因此对这项运动一向不以为然,甚至带些抵触。他是这史馆耆老,其他学士、编修都让他三分,如今反被一个大头兵如此教训,如何忍得。 杨帆道:“河北道冀州地区去年大旱,冬又严寒,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时节,许多流民乞讨进京,夫子可否赋诗一首,让他们有衣有食么?” 关夫子一怔,勃然道:“岂有此理!这怎么可能,这……” 杨帆又道:“安西四镇陷落,朝中意见不一,有人认为安西乃鸡肋之地,徒然耗费民脂民膏,不如弃而不顾,专心经略中国,以致安西陷落,久久不得收复,夫子何不作一篇赋,让吐蕃人乖乖让出四镇,如何?” 关夫子脸色更红,气得发抖,连声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诗词歌赋乃风雅之事,你之所言是兵仗战略,风马牛不相及也,你真是……咳咳咳……” 杨帆不等他说完,紧跟着又道:“太行山上盗贼纵横,地方缉捕之,则逃往山中,地方不究,则复出为祸,地方百姓饱受其害,苦不堪言。不如夫子作一首诗,把他们绳之以法?” 关夫子手指发颤,面皮胀得发紫,点着杨帆道:“你……你……你……” 杨帆脸色一沉,厉声道:“文武之道,治国安邦之本。诗文不过是文道衍生的一种游戏,既不能兴修水利、发展农耕,让百姓丰衣足食,又不能富国强兵,报效国家、兼济天下,不过是娱人娱己、颐养身心之物,何以叫你自傲若斯? 诗文衍生于文道,击鞠则衍生于武道。击鞠可以强身健体、训练骑射,平时娱人自娱,战时自有大用,比起你那诗文怎就不能一比?真要算起来,你那诗文,只好三五士子,摇头晃脑,自得其乐一番,我这击鞠,王公贵族、士子文人,黎民百姓、贩夫走卒,人人可享其乐,比得么? 你那诗文,绞尽脑汁、咬文嚼字,一个个养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我这蹴鞠可以强健体魄,可以训练骑射,保家卫国,比得么?这史馆旁边不远,就是中书省,中书省里的诸位相公,日理万机,操劳天下大事,哪个凭的是你这无用的诗文?” “你……你……” 关夫子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杨帆没再理他,笑嘻嘻地向上官婉儿行了一礼,道:“上官待诏,在下还有职司在身,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在下这就回武成殿当值去了。” “你,去吧!” 上官婉儿目中隐射奇光,她实未想到杨帆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有这样一番见识,在她心中,本以为杨帆胸无点墨呢。杨帆含笑一揖,转身便走,上官婉儿望着他的背影,略微有些出神。 后面,关夫子一见杨帆要走,气得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却不料因为坐得太久,双腿血流不畅,这一陡然站起,双腿发木,脑袋缺血,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张亮赶紧把他扶住,大呼道:“老学士,你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湖起涟漪(求推荐票) 寻常人被气一下没甚么大不了的,可这关夫子年老体衰,体质本来就极差,被这一气,直接就昏厥过去了,上官婉儿急忙让小内侍去请御医。那小内侍恼恨这老家伙装腔作势,目中无人,路上还特意磨蹭了一下。 御医用针把关夫子救醒,望闻问切一番后,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道:“学士此番晕倒,实是一桩幸事。” 众学士诧异,连忙询问其中道理。 御医道:“学士年事已高,又久坐少动,是以肾气虚亢,血脉不行,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必成心腹大患,介时稍有喜怒,便有xìng命之忧。而学士对这些情况罔然不知,岂不危险?今rì虽因骤然气厥,但是经这一番诊治,倒是让老夫瞧出了学士身上潜疾rì渐深重,若能因此早早予以调养,那便因祸得福了。” 上官婉儿问道:“如此,关学士该当如何?” 御医道:“学士此后当修身养xìng,不可有大喜大悲大怒之情绪。眼下么,亦不可再cāo劳于公事,老夫给学士开几服药,回家服药调养,过段时rì重新诊治,看看恢复情形如何。”说着,便滔滔不绝说出一道医理来。 这位御医说的其实就是脑溢血,只不过是用中医理论说出来的,旁边那位张亮学士听说关学士病情如此严重,不禁心中暗喜:这老家伙仗着资历高,在这史馆中几乎什么事都不做,整rì里就是吟诗作赋,大家还得拍他马屁。偏偏他的职位最高,俸禄也最多,这回总算让他滚蛋了。 张学士暗暗欢喜,脸上却是非常惊骇:“学士病情竟然这般严重么?哎呀哎。林学士。麻烦你去找辆车子,在明德门外等着,我跟其他几位同僚先照应着关学士。一会儿便搀学士出去。” 那林熙明年纪最轻,这跑腿的事儿自然由他去,当下也无二话。急急出宫去张罗车子,上官婉儿这边照应着,直到几个学士七手八脚扶了那关夫子出宫,这才转回武成殿。 上官婉儿回到武成殿前,瞧见杨帆挺胸腼肚地站在那里,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板着俏脸道:“随我进来!” “喏!” 杨帆跟在上官婉儿后面便往里走,上官婉儿走了几步,总觉得背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后背发痒,腰眼发硬,浑身的不自在。忽然站住脚步。回过身来,白了杨帆一眼。嗔道:“你走前面!” 上官婉儿一向是端庄优雅的模样,少有这般含嗔表情,这一飞白,有种说不出的俏媚,看得杨帆心头一跳。杨帆莫名其妙,不知道上官婉儿为什么要让他走在前面,只好依言走在头里,上官婉儿跟在他后面,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二个人进了偏殿,杨帆左右瞧瞧,纳罕地回过头,上官婉儿也不理他,只管走过去,在一张罗汉床上袅袅婷婷地坐下,瞪着他道:“关夫子是史馆修撰、弘文馆学士,你一个小小侍卫,多大的胆子敢顶撞他!” 杨帆道:“就算他是当朝宰相,也得卑职犯了过失在他手上,才能惩治吧。难道他官儿比我大,就可以为所yù为?就算他是卑职的本司上官,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吧?卑职为何就分辩不得?” 上官婉儿嗔道:“你还说!你一个小小侍卫,有理没理,得罪了他总不是好事。关夫子年事已高,气血两衰,受你这一气,方才被人抬回家去调养了,若他万一有个好歹,与你不是一个大麻烦么?” 杨帆失笑道:“这可奇了,待诏口口声声说是卑职顶撞了他,可是待诏当时也在场,你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他辱我在先,卑职与他理论几句,怎么就成了顶撞了?卑职可有什么污言秽语强加于那位老夫子? 那位老夫子仗着自己多了几岁年纪,就可以恣意贬低他人,旁人分辩就叫顶撞么?若是如此,从此分辨世间的道理是非就容易多了,你有多大岁数,我只管请来一位比你岁数还大的,说出什么混账话来,你也不得分辩,这不就成了?” 上官婉儿听得想笑,忙又板住脸,轻轻一叹道:“不管怎样,你都嫌莽撞了,若是关夫子真的气出毛病,以你身份,谁会替你说话?” 杨帆听她语气有些关切,便顺口道:“那也顾不得了!他在上官待诏面前把在下说的如此不堪,在下又如何能忍?” 这也是杨帆乖巧之处,明明他是因为那个赏识他的林学士和小内侍受辱才出头,这时转手向上官婉儿卖了个好:“你看,我多在乎我在您这位顶头上司心中的形象啊?”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先前他一连串的举动,已然让上官婉儿会错了意,这句话再一出口,上官婉儿的芳心“怦”地便是一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他是因为不想被我看轻了,这才不计后果,愤而反驳的?” 上官婉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男人对她做出这种几近于爱慕表白的话来,一时心慌意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她生怕杨帆看到她面上表情,赶紧低了头,轻轻咳嗽一声道:“我……只是提点你为人做事的道理罢了。这一回的事情……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如果关逸真气出了毛病,这击鞠是太宗皇帝亲自下旨推行的,被他贬得一文不值,你驳辩于他,乃是维护太宗皇帝,有这番忠心……谅也无事。” 上官婉儿说完这句话,只觉气儿又不够用了,赶紧拿起一份奏折,做专注审视状,对杨帆摆摆手道:“好啦,你去做事吧!” 杨帆揖了一礼,转身走出门去。 杨帆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一直用眼角捎着他的上官婉儿便把一只手按到了心口,呼地喘出一口大气。上官婉儿定了定神,暗啐一口:“好没出息,什么大事你不曾见过。一个小小侍卫对你透露爱慕之意。至于把你慌成这样!” 说是这样说,可是,初次被人吐露爱意的那种新奇感觉。就像一石入水产生的涟漪,怎能轻易平息。 上官婉儿坐在那儿,神思恍惚的。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是因为父亲有罪,充作官奴入宫的,如今虽得太后赏识,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天后近臣,可是她虽几乎拥有了这世间的一切,唯独不能拥有嫁人生子、组建家庭的zì yóu,不由黯然神伤,一颗心也冷下来。 怔忡半晌,上官婉儿轻轻叹息一声。黯然自思:“就算你拥有zì yóu,难道还真能嫁一个禁军中的小侍卫么?胡思乱想什么,安心做事罢了!” 上官婉儿强行收敛了心神。把目光投注到奏章上。这一看。不由“啊”了一声,登时又是满面羞红。原来她手里拿着的这份奏章,一直就是倒着的。 ※※※※※※※※※※※※※※※※※※※※※※※※※ 上官婉儿独自一人在殿中,时喜时恼,时羞时臊,好半晌这颗心才平静下来,处理了几份奏章,看看时辰,天后也该下朝了,便放下奏章,向门口走去,人还没到门口,就听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听那声音正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便加快了脚步。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在感情上完全是两种风格。上官婉儿的xìng格是内敛、含蓄,一点小小的举动,就能在她心中激起涟漪,久久不散,她越是放在心里,竭力不表现出来,心中的痕迹越深。 而太平公主则爽朗大方,颇具男儿气概,是爱是恨、是喜是恼,她都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绝无忸怩之态。 当rì上元灯会,她与杨帆在数十丈高的灯树上赏定鼎长街风景,一时情动,吻了杨帆。换作别的女子,再看见他时,不免难为情。可太平公主却像是浑然忘了此事,当rì之事,不过是因那旖旎情境,一时触动心怀,了则了矣,恰似chūn梦无痕。 今天,太平公主入宫来了。 她估摸这个时间母后快下朝了,便赶到了武成殿。到了第一进院落时,向守门的兵丁询问了一下,知道母后还没过来,脚下也就不急了,慢悠悠地踱到第三进院落,还没进殿门,就看到杨帆站在那里。 太平公主立即走了过去。 “见过公主殿下!” 左右两侧的卫士一齐躬身向太平公主施礼,太平公主背着手、歪着头,笑眯眯地打量杨帆,把杨帆莫名其妙,这才笑问道:“你怎么调到武成殿当值了?我记得你原来的差使挺轻松的嘛!” 杨帆诧异地道:“殿下怎么知道我原来在哪儿当值?在下不曾对殿下说过吧?” “哦!我……偶然听人说起过!” 太平公主知道说漏了嘴,忙摆摆手,岔开话题道:“在武成殿当值,可辛苦么?” 杨帆道:“还好!其实除了这里规矩大些,一切都还不错!” 太平公主点头道:“嗯,你是如何轮值的?说与我听听,改天趁你不当值的时候,本宫来跟与你较量较量,上一次明明是我们胜了,却让你抢尽风头,本宫一直不甚服气。” 杨帆笑道:“公主既有所命,杨帆自当遵从。说起来,公主与上官待诏的蹴鞠之术,杨帆也佩服的很呢。” “哦?” 太平公主一听来了兴致,微笑道:“这大内,以前素来以本宫和婉儿的蹴鞠之术号称最高,不过,我们两个谁高谁低,却一直没有定论,依你这位大高手看来,本宫和婉儿,谁的蹴鞠之术更高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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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道:“依在下看来,大内诸人,若论蹴鞠,以公主殿下、上官待诏和谢都尉三人最高。谢都尉拼抢凶猛,冲杀在前,几乎无人可挡,可称勇将。公主坐镇中场,指挥全局,可攻可守,乃是智帅。而上官待诏进可为将,退可为帅,兼具你二人所长。所以,在下以为,诸人之中,以上官待诏蹴鞠之术最高。” 上官婉儿把杨帆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心中那些不舒服的感觉一扫而空,脸上便露出浅线的笑意。 杨帆面不改色地说完这番话,暗暗吁了口气:“好险!险些被你这位公主给戏弄了!我要找那苗神客下落,还须从上官婉儿处着手,若是得罪了她,以后更没机会。我不抱她大腿,难道还抱你的不成?”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听你说来头头是道,貌似有些道理,不过……一家之言,终究作不得准。” 杨帆笑道:“这本就是在下一家之言么口若说公主殿下您,最强处还在于,您不止蹴鞠出色,击鞠也了得。不要说女子中击鞠第一,就算同禁军中许多击鞠高手相比,公主您也是只高不低,这可难得的很了。所以要是论起击鞠之术的话,窃以为,普天下女子中,当以公主殿下您称第一!” 太平公主听了这句话,“噗哧”一笑,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算你会说话,倒是谁也不得罪!” 这时,上官婉儿迎上来,优雅地笑道:“公主殿下到了!” 上官婉儿虽是犯官之后,可她如今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权柄比太平公主还要大得多。 正如武三思和武承嗣见着薛怀义还要竭尽所能地拍马屁一样,虽说太平公主无求于上官婉儿,可是两人私下里也是互称闺名、平起平坐的。不过在公开场合,上官婉儿却很注意彼此身份,一直坚持以公主之礼相见。 太平公主笑道:“嗯,本宫来看看阿娘。” 上官婉儿道:“天后此时想必已然下朝,只是还不曾到武成殿来,公主先请殿内小坐……。” 刚说到这儿,远处就有小太监高喊:“天后驾到栅~” 上官婉儿“啊”了一声,道:“天后到了,你我快快接驾!”说着一提袍裾迎了出去。 太平公主白了杨帆一眼,有些不悦地道:“小滑头,归她管着,就不敢得罪她是吧?哼!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弄进宫来的,上官惹不得,太平就惹得么?” ※※※※※※※※※※※※※※※※※※※※※※※※※ 陶光园内,观象台旁,一群人正在蹴鞠。 踢球的人有男有女,男的多是此刻不当值的侍卫和太监,而女的多是宫娥和秀女。 众人之中,最耀眼的三颗明星当然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和杨帆。 他们既然在这里,理所当然的就是红花,其他人自然变成了绿叶。 风正徐徐吹着,隐隐带着春意……, 此刻他们在“白打”。“白打”主要展示的是对球的控制,有点像踢毽子,大伙儿围成一圈,接了球就用各种各样的技术动作颠球,尽展你的球技,等你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把球及时传给下一个人。 这一来,杨帆、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三人就异常醒目了。球在他们脚下时花样最多,三叮,人各展身手,把一枚皮球踢得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场上场下,不时传出一阵阵叫好声。 “厉害!同样是那枚皮球,怎么到了二郎脚下,就怎么踢都好看呢!小蛮你看,啊!这一脚倒勾好漂亮!” 高莹攥着粉拳,站在场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帆,那激动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花痴,谢小蛮听着她大呼小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 小蛮刚从场上退下来,脸上微带潮红,额头有些汗渍。她已经踢了很长时间了,跟杨帆较量了半天,可惜总是占不着什么便宜,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联袂赶到,她就顺势退了下来 蹴鞠时的杨帆比平时一身戎装的模样少了几分严肃和英武,多了几分顽皮和潇洒,小蛮也不得不承认,他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很耐看,尤其是配着他那帅气的踢球动作,就更具魅力。 小蛮睨了高莹一眼,见她紧盯着杨帆,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不禁担心地问道:“小莹,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是啊是啊!我都希罕死他啦!太俊了,太可爱了!啊!这个球太棒了!” 小蛮顿时忧心仲忡起来,不安地道:“小莹啊,终身大事一定要慎重!我总觉得这个人性情风流,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没看他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总踉那些小宫娥打情鸟俏的……。” 高莹一怔,回过头来看她,失笑道:“你扯到哪儿去啦?我说喜欢他,喜欢…,就是喜欢呀,你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嫁他么?再说……他哪有拈花惹草啊,明明是那些小丫头缠着他好不好?” 她看着谢小蛮,慢慢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道:“哦……”我听小苗说,好象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小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气极败坏地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看上他!” 高莹狐疑地道:“真的没有?” 小蛮斩钉截铁地道:“绝对没有!这洛阳城里,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入得了本姑娘的法眼!” 高莹喜孜孜地道:“没有就好!哈!听你这一说……” 高莹捏着下巴,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杨帆,色眯眯地道:“我还真想把他变成我的男人啦!” 小蛮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别的都没关系,唯有人品不好可不行,一旦终身所托非人,那这一辈子都毁啦。” 高莹笑道:“小蛮啊,你怎么对他这么大的成见啊,我可没见过他勾三描四,尤其是最近,他整天在武成殿当值,有机会搭讪女人么?” 小蛮沉吟道:“唔……”这个……,倒是没有发观……” 高莹笑道:“就是嘛,心…咖…” 高莹笑说着扭头,又往场上看去,这一看,声音顿时打了结。 杨帆刚刚走下球场,大枫是想歇一会儿,与他一同走下场的还有上官待诏,两个人走到场边石凳前,杨帆先拿过一个蒲团,用袖子拂了拂,重新放好,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上官待诏嫣然颌首,款款就坐,杨帆也在一旁拾了个蒲团坐下,两个人有说有笑,除了太平公主,上官待诏什么时候跟人这样平起平坐笑脸迎人过?更遑论对方还是一个男子,这个男子还是一个地位与她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小兵,高莹不禁看呆了。 谢沐雯喃喃自语道:“我说他不再招蜂引蝶了,原来是有了更高的目标呀!真是色胆包天,他居然连上官待诏的主意都敢打!” 高莹垂头丧气地道:“原来他喜欢上官待诏,这下惨啦,他若喜欢别人,我还有点机会,若是上官待诏,人家怎么敢争。” 谢沐雯愕然道:“不是吧!你刚刚还说没想嫁他。” 高莹理直气壮地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喜欢我的意思嘛。” 谢沐雯道:“这是你的幸运!哼,我总觉得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太花了。” 高莹不以为然地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现在花好过以后花,现在花是花在你的身上,以后开了窍,就要花在旁的女人身上,搁着你做‘闲妻,了。这样的情郎才识情知趣,最懂得哄你开心,难道你喜欢那种呆板无趣的穷措大(读书人)么?” 谢沐雯:“……。”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恼人的春风 自从察觉“杨帆对自己颇有倾慕之意。”上官婉儿心慌意乱了好久,连着几天只要一见到杨帆就浑身不自在,好在杨帆并无这个自觉,对她压根儿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追求行动,上官婉儿的情绪才渐渐调整过来。 这一来,婉儿果然自在多了,见了杨帆也不用心慌躲闪,只是偶尔瞥他一眼,眸中总有那么几分幽怨,似乎在埋怨他偃旗息鼓,不再表白。难怪孔夫子说……,想必夫子也曾被异性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困扰过。 问题是杨帆对此全无所知,之后几次蹴鞠下来,在他的有意接近下,同上官待诏的关系越来越好,而对上官婉儿来说,这分明是杨帆以一种更加含蓄内敛的方式表示对自己的亲近,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而且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上官婉儿微嗔道:“真气人,白打,也比不过你,你不是说以前不曾练过蹴鞠么,怎么比我这从小就练蹴鞠的人还高明?” 这话已然有些撒娇的味道了,只是发诸于心,形诸于外,自然而然,上官婉儿全未察觉,杨帆也不知道上官婉儿用这种语气对人说话,还是生平第一遭,便笑道:“不过是闲暇散心,锻炼体魄罢了,待诏何必在意?待诏的本领可不在这里,其实杨帆也不希望,人人见了我都说,这少年,踢得一脚好球!杨某如今是军人,还是想征战沙场,立一份赫赫战功,那才是男儿风彩!” 上官婉儿莞尔道:“嗯!这才是男儿志向,我还以为你被那些宫娥内侍们恭维着,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呢。” 杨帆道:“怎么会!杨某心中,最钦佩的就是我朝名将薛仁贵薛大将军。薛大将军虽是拓拔魏氏的大将薛安都六世孙,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家族已然没落,也没借上家族的什么势力,完全是赤手空拳,凭自己的本事立下的赫赫战功。” 杨帆偷偷瞟了上官婉儿一眼,叹息道:“可惜薛大将军辞世太早,否则在下得以有机会从军时,一定会要求调拨到薛大将军麾下。‘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何等威风!还有他良策息干戈、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教”,…” 杨帆历数着薛仁贵一生的乱绩,惋惜地道:“记得以前,曾见人传颂过一篇记叙薛大将军一生功绩的碑文,这些功绩在碑文中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言辞华丽,听来热血沸腾,可惜当时未带纸笔,不曾录下。” 杨帆一脸深以为憾的模样,上官婉儿不禁微笑道:“你说的可是薛将军碑文么,那是宏文馆大学士苗神客为薛将军撰写的,薛将军一生功绩尽载于上,读来的确文采飞扬、壮怀激烈。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幅。” 上官婉儿说到这里,神秘地一笑,道:“可是苗大学士亲笔所书喔!” “当真?” 杨帆“惊喜”地道:“太好啦!这篇记叙薛将军一胜功绩的碑文,写得极妙。在下虽不好文,也是爱不释手,原来这是一位姓苗的大学士所写,果然出手不凡。待诏能向这位苗大学士求一份墨宝?” 杨帆说到这里,便一拍额头,作恍然大悟状道:“是了,待诏您主持风雅,为朝廷品评天下诗文,天下文士词臣多集于待诏门下,这位苗大学士定然也不例外。 待诏若是开口,苗学士自无不允之理。” 上官婉儿听他一口一个待诏的称呼,竟然渐渐生起刺耳的感觉,可是该让杨帆如何称呼自己才对?她也说不出来,心情没来由的便有些失落。便淡淡地道:“也没甚么,只不过是因为我替天后料理一些文案之事,当初苗神客为薛大将军题写碑文的原稿,就在我手中。” 杨帆“哦”了一声,道:“苗大学士原稿,想来珍贵的很了。在下怎好夺待诏所爱,可否……,请这位苗学士为在下重新书写一幅呢?呵呵,相信待诏您肯出面的话,苗学士一定卖您这个面子。” 杨帆言语越是谨慎客气,听在别有一番心恩的上官婉儿心中便愈加的失落:“亏他还是个男子汉,畏畏怯怯的的一点也不爽利,前两天还像饿极了的狼似的盯着人家,这阵儿就像没事人一般。” 上官婉儿只顾在心里埋怨杨帆,呈现于外的便是她微微抿着唇儿,盯着球场上蹴鞠的人发呆,杨帆只道她不想说出苗神客下落,不禁暗暗着急,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机会,巧妙地把话题绕到苗神客身上,上官婉儿避而不谈,这该如何是好? 太平公主正踢的高兴,忽然瞧见杨帆和上官婉儿有说有笑,兴致顿时大减,便说一声乏了,要回府歇息。上官婉儿见她要走,忙上前相送,太平公主淡淡地应付两句,便即离开,瞧也不瞧杨帆一眼。 婉儿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太平心中不喜,却不知缘由何在。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一时瑜亮,各有千秋。婉儿胜在肤白如雪,气质出众,若论体态妖娆、风情妩媚,上官婉儿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处子,自然比不得太平公主这等早经**的成**人。 再以身份而论,虽然婉儿权重,如今犹在太平公主之上,但她毕竟是犯官之女,太平是皇室贵胄,自觉乃是折节下交,什么条件都比婉儿胜出百倍,她对杨帆颇有好感,杨帆偏对婉儿时常露出亲近之意,太平心中自然不悦,也不服气的很,只是这种微妙心思,旁人哪里能够了解。 ※※※※※※※※※※※※※※※※※※※※※※※※※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春暖花开,那皑皑白雪在不知不觉中变浅、变薄,直到完全消失,你不会注意到它是在哪个清晨完全消失于你的视线当中的,当你注意去看时,它已完全不在。 青砖缝里,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悄悄探出它嫩绿的芽,直到这嫩芽儿张开它脆生生的叶子,变成一株鲜嫩的小草,你才惊讶地发现那小生命竟已舒展开来。 枝头也是一样,嫩黄的叶苞,绯红的花蕾,当你发现它时,它已和着春风,在枝头摇曳出一片如雾的春意,就像美人身上罩着的一层薄纱。 那种庙觉是很奇妙的,就像一个天天出现在你面前的黄毛丫头,在你不经意间,她已出落成一个妈骋婷婷的少女,而你全无察觉,直到某一天,她红了脸庞,掠起发丝含羞一笑,你才会惊觉:她长大了! 春天是个很纠结的季节,就像从洛阳城中飘来的柳絮,袅袅地沾人一身,惹得刚换了一身新袍子的高公公总是很恼火地去拍打 杨帆纠结着,他天天看着上官婉儿那道美丽的身影在他身边翩然而来,翩然而去,明知道苗神客的下落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豁然开朗,偏偏就是无法问出来 上官婉儿纠结着,有时看见杨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神,她就会莫名的欢喜老半天,有时候看到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她就会失落很久。失落,欢喜,欢喜,失落,她的一颗芳心,随着杨帆的表情变化忽上忽下,喜怒无常起来。 于是,弘文馆里的学士们开始纠结了。做文案总会有失误的,今天他们在文案中错漏一个字,上官待诏只是温柔地一笑,吩咐重写。明天他们在字里行间不小心染了一点墨迹,上官待诏一言不发,直接扣你半个月俸禄。 学士们站在洛水河畔,任那恼人的春风把他们的长须吹如一蓬乱草,悠悠地发出夫子“逝者如斯夫”般的感慨:“女人的心恩,好难懂…” 谢沐雯也在纠结着,杨帆是她的恩人,高莹是她的闺蜜,她不希望自己的闺蜜喜欢上一个比较浮滑的男人。可她同样担心自己的恩人搭讪上官待诏,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然而站在她的立场,她能做什么呢? 春天,真是一个恼人的季节。 早春二月,春闱结束了。 今年的春闱科考,天后在洛城殿亲自召见了当科中举的贡士,策问他们的学识,这是前所未有的一件大事,以前从不曾有过金殿召见当科贡士,当庭考问学识的举动。当科进士,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届接受殿试,受天后和皇帝策问的学子,被士林恭维为“天子门生”。 殿试一连举行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天后对本届才子的学识非常满意,散了朝会,走进武成殿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上官婉儿在殿门前迎候武则天,小蛮和高莹打着扇随在武则天身后,三个女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站立在殿门右侧的杨帆身上。 上官婉儿的目光很平静,好象只是无意地在杨帆身上一扫,杨帆的目光也很平静,既没有躲闪避让,也没有灼热的凝视,上官婉儿的心里又添了几分幽怨。 小蛮又黑又亮英气勃勃的眉毛下面,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了杨帆一眼,习惯性地对他提出无声的警告,但是她很无奈地得到了杨帆的一个白眼,然后又很泄气地发现,自己的好姐妹高莹瞧着人家杨帆,两只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儿。 “真是没出息……”。 小蛮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奈何高莹正满眼红心地瞧着杨帆,哪里还看得见她。 第一百五十五章 龙门风云起 武则天进了武成殿在卷耳高脚案几后面的锦墩坐下大袖一拂笑问道:“婉儿有什么要紧的奏章需要处理么?朕今rì处理朝政之后又一连策问了五名贡士身子有些乏了若无要事想早些歇歇。( )” 官婉儿这一午心神恍惚处理奏章的速度有些慢了平时这时候早就整理好昨天的奏章这时还差着两三份呢武则天一问官婉儿脸微微一热便道:“需要天后决断的奏章并不多婉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只剩下三份还没来得看。” 武则天道:“既如此朕先把它看完再歇息吧。” 桌的奏折分成三摞左边一摞是官婉儿可以代为处理的右边一摞是需要天后亲自批示的中间还放着三份官婉儿替武则天处理奏章已非一rì武则天自然知道她的摆放习惯她把中间的三份奏折拿到面前顺手拿起了第一份。 武则天将近七旬的老人眼睛已经有些花了她打开一份官婉儿还没来得及审的奏章微微侧过身眯着眼看去。斟句酌地看到一半武则天突然“噗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官婉儿刚捧了一碗醪糟过来见武后如此情状不禁讶然道:“天后因何发笑?”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你自拿去看哈哈哈这个王守礼呀好一个书呆子真是憨得可爱。哈哈哈哈……” 官婉儿拿起那份奏章打开一看却是御使王守礼所进的一份弹劾奏章这位王御使在奏章里弹劾白马寺主怀义大师说他虽是出家人毕竟是个jīng壮男子皇宫大内乃嫔妃住所一向只许女人和阉人进入。就是侍卫武士夜晚也要退出大内在外面戍卫。 现如今白马寺方丈怀义大师却时而入宫夜宿于宫内在朝野间引起了不少闲言碎语。他王守礼身为御使。不敢不言特奏天后或禁止怀义和尚夜宿宫中。( )或者把他“去势”以保宫女贞节。 官婉儿看到这里也不禁想笑这位王御使还真是个书呆子这样的建议也提得出来。想必怀义和尚与天后的私情他也有所耳闻却又不便直言才想出一个这么委婉的法子然而这样的进谏能对武后有一丝影响么? 官婉儿扬了扬那份奏章向武后问道:“天后。这份奏章该如何回复?”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理他作甚留中就是了!” 武则天说着又拿起第二份奏章刚刚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对官婉儿道:“哦对了!如今chūn光正好朕要到龙门去散心小住些时rì。出游期间小朝会取消一应奏章都呈送龙门香山寺。大朝会时百官到香山寺石楼见驾你去安排一下!” “遵旨!” 官婉儿答应一声趋身退下。 ※※※※※※※※※※※※※※※※※※※※※※ 洛阳西郊山水之胜以龙门居首。 龙门山sè自古即为洛阳八景之一。这里亭台楼阁巍峨壮观。山脚泉水汩汩伊水碧波荡漾行船往来穿梭形成了旖旎钟灵的龙门山sè。武则天一直很喜欢这里的风景每年都要到龙门小住放松身心。 两天之后一切行仗准备停当随行的皇亲国戚、武官员、内宦宫娥、宫廷侍卫一并随同武则天的车驾启程赶往龙门又调金吾卫丘神绩的人马往龙门护驾担任外围jǐng卫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龙门进发了。 天津桥旁一艘可乘五六十人的中型商船静静地停泊在那儿。 船头站着一个头戴幞头巾子身穿青sè圆领直裰的男人。* 这个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算不得如何的英俊只能说是比较耐看而已。微黑的肤sè颌下一部微须一张比较平凡的面孔但是那双熠熠有神的眼睛透着一股子jīng明干练让他平凡的面孔也因此变得不平凡起来。 他笑微微地看着桥络绎不绝的车马仪仗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船儿轻轻一晃帘儿一掀从船中弯腰走出一个女子往青衣人身旁一站微微以手遮眉看着桥头气派庄严的仪仗兵马轻“嗬”一声笑道:“咱们真是好福气刚到洛阳就看到天后出巡这等气派真是令人望而生畏。” 青衣人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话。 从船舱里走出来的这个女人荆钗布裙打扮非常平凡可是一眼望去却有一种磁石般的魔力能够马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因为她很女人。女人就是女人所有的女子都叫女人但是有时候女人这个词还会被拿出来专门形容一种女人那就是祸水好听一点的话叫作尤物。 她有颀长白皙的秀项五官不算特别jīng致白净宽广的额头稍嫌高了一些乌亮清澈的眼睛稍嫌大了一些菱角般鲜明的嘴唇丰厚了一些这样的五官绝不是最完美的搭配算不得美到无瑕。 然而就是这样的搭配被男人看到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叫人很容易就联想到xìng。并非最完美的五官巧妙地搭配在她的脸偏有一种魅惑的魔力造物之奇当真难以言喻。 她的身材也是一样这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稍显丰腴绝没有纤秀苗条的韵致可是往那儿一站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媚意叫人一见就有一种把她摁倒、占有的冲动。 这个很祸水的美女叫杨雪娆她是沈沐的女人沈沐就是这个身穿青布直裰的这个男人。 他们看到的是仪仗的尾部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很快就走过去了沈沐负手站在船头眯着眼看着远去的仪仗忽然问道:“狄仁杰走到哪儿了?” “祸水”很妩媚地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懒洋洋地道:“那个老家伙啊还在游山玩水呢一时半晌怕是到不了洛阳。” 沈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老家伙这趟混水他不想趟也得趟他以为能躲多久?” 杨雪娆道:“能躲几天是几天呗这洛阳城啊现在到处都是坑一不小心掉进去可能就再也爬不来了。那个无良老贼比鬼都机灵官场的绰号就叫‘老狐狸’碰你这种专门挖坑盗洞的人他能不谨慎着些?” 沈沐嘿嘿一笑道:“说得也是他想拖就拖吧。反正天后已经下旨召他还京他再拖也拖不了多久。走咱们进城一边坑人一边等他!” 杨雪娆慵懒地抻了下腰随着他走回船蓬娇声央求道:“这就要去见那位一年四季、白衣如雪的‘姜公子’?咱们先歇两天好不好陪人家游一游洛阳风光嘛人家可是头一回来东都。” 沈沐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从长安到洛阳你都赏了一路的风光了还没赏够啊?” 杨雪娆大发娇嗔道:“你个死人!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一路都被你欺负着人家还赏个屁的风光啊哪有空闲!” “嘿嘿赏屁当真是一语中的!” “啊……我咬死你!” 船舱中传出一阵笑闹船头伙计各忙各的似乎早就见惯不怪了。 ※※※※※※※※※※※※※※※※※※※※※※※※※※ 丘神绩率金吾卫已先行赶到龙门刑部尚书周兴与刑部和洛阳府的大批公人也是先行赶到龙门的一批人。此刻大批公人正在对龙门附近做最后的肃清连一些根底不是特别清楚的僧人都驱离了龙门金吾卫的官兵则在龙门、香山、伊河两岸以及驿口安排布防。 丘神绩和周兴并肩站在香山寺的山门前。 这两个人都跟杀神一般只要有一个站在这儿旁人也不大敢靠近的两人并肩一站八方鬼神回避方圆十丈之内连一个人都没有。 朝中四大酷吏丘周来索。丘神绩和周兴是走正经宦途爬来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派。来俊臣本是一个囚犯靠投机钻营、攀咬告密而发达索元礼是个落魄的波斯胡人走得也不是正途所以他们两人是一派。 武则天改朝换代在即人人都看得出武后称帝已势不可挡但是武则天毕竟年事已高一个年近七旬的人谁也不知道她哪一天就会驾鹤西归她既然要称帝皇储就成为所有官员最关注的一个问题。 武后要称帝的话皇储人选是最叫人扑朔迷离的其他的王朝左右不过那几位皇子真正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的最多两到三个即便如此官员们也常常站错队。 而当今武后是以李氏王朝皇太后的身份取其江山自立为帝把李家江山变成武氏江山这皇储的变数就更大了。 武后有四个亲生儿子两个已经死在她的手另外两个一个现在是傀儡皇帝还有一个被软禁在房州严加看管着。如果武后称帝还会不会让她的儿子继承皇储之位实在不好说。 那么剩下来的可供选择的皇储人选是谁? 周兴和丘神绩商议之后把目标定在了太平公主身结果丘神绩稍一试探便碰了一鼻子灰现在他们两个必须再选一位“明主”以保富贵长久了。 p:现在榜第八距一名13票诸友支持杀他个回马枪!(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谁能跃龙门 周兴立在山门石阶之上,一动不动,就连他眉心微微皱成的川字都好半晌没有半点改变,如果不是chūn风轻轻拂动着他的袍袂,也拂动着他颌下的胡须,他简直就像一具雕塑杵在那儿。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某反复思量,还是觉得,天后传位于李氏子孙的可能最小!虽然那是天后的亲生子,可是如果传位于他们,他们必定会恢复李唐国号,那么天后称帝还有什么意义?她继续做天后就好了嘛!” 丘神绩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才选了太平,说起来,太平肯争的话,我觉得,她成为皇太子的可能是最大的。” 周兴道:“嗯!如果说天后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真正疼爱关心的话,那就只有太平了。虽然她也姓李,可是如果她想继承天下,只有新朝才有可能。一旦恢复李唐国号,她这个女皇帝就不可能存在了,势必得还位于李唐宗室,所以,太平实是最佳人选。” 丘神绩眼神一动,忽然感兴趣地道:“天后对自己的儿子想杀就杀,唯独偏爱太平,坊间传言,是因为当年天后为争皇后之位,掐死襁褓中的亲生女儿,嫁祸给王皇后。天后终究是个女人,那是她亲手所杀的女儿,天后独宠太平,就是因为把对那位小公主的歉疚,弥补到了太平身上?” 周兴淡淡一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位才几个月大就夭折了的小公主,本不需隆重礼遇,可是天后掌权之后,却给这位死去多年的小公主大加封号。隆重迁葬。其规格超过了大唐所有公主,或许这传言真是事实也说不定。不过,其中真假。实无探究的必要,重要的是,天后偏爱太平乃是事实。否则坊间也不致有这许多传闻,可惜,人各有志…… 丘神绩道:“太平无意于皇位,那么这皇嗣,应该以武氏家族的子侄最有可能了吧?” 周兴缓缓摇头道:“我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原因就在于此。天后与武氏家族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准确地说,是极其恶劣。天后掌权之后,第一个下手整治的就是武家。你想想看。天后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武元爽、武元庆,还有三位堂兄,武怀亮、武惟良、武怀运。都是什么下场?” 丘神绩想了想。道:“武元爽、武元庆死于流放之地,据说是因为忧惧过甚。郁郁而终。天后的三位堂兄,武怀亮是早就死了,武惟良和武怀运被天后处死,其子嗣统统改为蝮姓,流放边荒!” 周兴“嘿”了一声道:“不错!连姓都给他们改了,改成蝮姓,蝮蛇的蝮!就算天后那位早死的堂兄武怀亮,死了也不饶他,天后把他的妻子善氏押解进京,每天亲自用荆棘刺施以鞭刑,把善氏的背抽得稀烂,露出根根骨头,哀嚎死去。这何止是与家门不和,这要怎样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丘神绩眸光闪动,道:“天后宣布的罪名是,他们对天后生母杨氏不敬。呵呵,这个理由,我是不大信的。杨氏嫁与天后之父时已经四十岁,当时天后之父受封应国公,是我大唐开国十六元勋之一,高祖朝的八大宰相之一,掌管着禁军,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杨氏年过四旬,还能嫁予应国公续弦为正妻,只因为她是弘农杨氏,高门巨阀。试问这等出身,又是堂堂的应国公正妻,她的两个继子敢对她怎样不敬?更不要武怀亮三人乃是武氏旁支,更加不可能对国公夫人无礼了。” 周兴道:“不错,因为这个‘无礼’,就让天后耿耿于怀,十四岁入宫,四十年后大权在握,便迫不及待地处死几位兄长,流放整个武氏家族?这个仇,恐怕不只这么简单,也未必就应在杨氏身上。” 丘神绩道:“天后是十四岁入宫,听说入宫之前,尚是一介稚龄少女,艳美之名就流传于地方了?”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却都不愿说不出口来,二人目光一碰,倏地各自闪开,周兴岔开话题道:“天后重用武氏族人,是从萌生称帝之念以后,这才把他们从蝮姓改回武姓,调回京城,安插要职。所以我才拿不准,天后称帝之后,还需不需要他们。” 丘神绩想了想道:“依我看,天后没有别的选择。若选李氏子孙,天后何必煞费苦心地谋求称帝。天后一旦称帝,所要考虑的,就是她的江山如何传承,既然天后能为了称帝而放弃仇恨、启用武氏族人,那么……为了她的江山传承下去,也就只能从武氏子孙中选择一位皇嗣!” 周兴负着手在阶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一阵,抬头问道:“那么,依你看,如果天后只能从武氏子侄中选择一个皇嗣,谁最有可能?” 丘神绩断然道:“武承嗣!” 周兴道:“理由呢?” 丘神绩道:“武氏子侄中,最有出息的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从宗法来说,武承嗣承袭的是祖爵周国公,继承的是武后亲生父亲的衣钵,所以,他是大宗,武三思是小宗。再从血缘上来说,武承嗣是武元爽一脉,武三思是武元庆一脉,元爽是兄,是长房,元庆是弟,是二房,按照这个顺序,武承嗣也该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嗣的人,周兄以为如何?” 周兴又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方才止步,回首对丘神绩道:“天后将驻跸于香山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则分别住在其它寺院和临时征用的官宦人家的jīng舍、别苑里。武承嗣的住处在奉选寺!” 丘神绩微笑道:“好!等他到了,我便去拜访,希望这一次,不会再碰一鼻子灰回来!” 周兴呵呵一笑,笃定地道:“不会的!武承嗣不是太平!” ※※※※※※※※※※※※※※※※※※※※※※※※※ 武则天的仪仗赶到龙门,先行赶到龙门准备的文武大臣一起迎到山前,接了天后上山,这才各自散开,分头安置。丘神绩把布防巡逻一应事宜重新安排、检查了一番,回到香山寺向武后汇报了一下,一见天后露出倦意,忙起身告辞。 丘神绩离开香山寺,便直奔奉先寺。武承嗣府上的人见是金吾卫大将军来访,倒也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一间安静清洁的禅房,奉上一杯羊nǎi制成的rǔ酪。 丘神绩坐定身子,喝了口rǔ酪,问道:“丘某冒昧来访,事先不曾有约,不知武相可在?” 武承嗣此时是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是宰相之一,是以丘神绩如此相称。武府家人答道:“不巧的很,天后巡幸龙门,武氏族人伴随者众多,因为平素众族人也都难得一见,我家阿郎与夏官尚书三思大人一同会唔武氏族亲去了。” 丘神绩“哦”了一声,微微有些失望,转念又问:“不知武相离开多久了?” 武府家人道:“约摸有一个半时辰。” 丘神绩略一思索,道:“既如此,想必武相也该回来了,那某就小坐片刻,等一等相爷。” 武府家人道:“是,大将军请坐,我家阿郎回来,小的会立即禀报。” 此时,奉先寺后山的山谷中,松柏耸立,凉风习习。林间铺摆着数十张竹席,席上放着几案,几案上面摆着酪浆、米酒、水果、点心等各sè吃食。在京的武氏族人俱都聚集于此,一个个锦袍玉带,贵气逼人。 如许之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仿佛踏chūn出游的模样,但现场却是异常的安静,并不见有丝毫的喧哗声响。坐在中间席位上的,当然是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两个人俨然是整个武氏家族的核心人物。 武承嗣道:“诸位,方才我跟三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武氏一族,富贵荣华全系于天后一身。如今,天后取李唐而代之的事情已是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我们武氏族人必须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帮助天后早rì登基。” 武三思大声道:“天后一旦登基称帝,我武氏就是皇族!尊贵无比,万世无忧!所以,但凡我武氏族人,必须全力以赴,谁若三心二意,就是我全族之共敌,当群起而歼之!天后迟迟不肯登基,全因朝野尚有忠于李唐宗室者,或有兵、或有权,令天后不得不有所顾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李唐宗室杀光,把忠于李唐的大臣杀光,替天后扫除一切障碍!” 武承嗣颔首道:“三思所言甚是!如今,泽王李上金、郇王李素节、南安王李颖等李唐宗室子弟还在,我们得尽快把这些人除掉,再把朝廷中不肯附从于我武氏的大臣也逐一干掉!” 武三思见他托大,总是在族人和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武氏宗长的派头来,心中大为不悦,冷哼一声,接口道:“你不要忘了!还有李贤的两个儿子!他们也绝对活不得!” 气p:诚求\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夺储之议 李贤就是章怀太子,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则天亲生的第二个儿子。 李贤在胞兄李弘死后被立为皇太子,后来被安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废为庶人,流放巴州。之后,因为李贤素有贤名,在朝野间极孚人望,成为武则天称帝的一大障碍,于是她又派丘神绩赶赴巴州,勒令李贤自尽。 李贤死后,武则天以丘神绩错会圣意,枉杀李贤的名义贬他到地方上做刺史,同时恢复了李贤的太子封号,李贤的两个儿子也就得以回到洛阳,重新成了王子,这两个人,当然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武承嗣道:“不错!这两个小子也不能放过!时不我待啊诸位!天后年事已高,难道要再等个十年八年才去称帝?我们务必要尽快替天后铲除一切障碍,扶保天后顺利登基。武倏暨!” 武承嗣说着,忽见自己的堂弟武倏暨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禁眉头一蹙,憎恶地唤了一声。 武倏暨是武惟良的第三子,武则天掌权后,把武惟良这位堂兄处死,又把他一家人改为蝮姓贬斥边荒,所以曾有一段时间,武倏暨叫做蝮倏暨。 后来,武则天权势越来越重,有了改朝换代自立称帝的念头,急需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力量,于是又把武氏族人一一召回京城,予以重用。蝮倏暨也就蒙恩恢复了武姓,回朝做了官。 那段被流放的苦难,对不同xìng格的人,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武承嗣、武三思这些人一俟大权在握,就更加的热衷于权力,往昔夹着尾巴做人,而今飞扬跋扈,恨不得把当年的失意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武倏暨同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位堂兄却截然不同,他从小就比较沉默、xìng格懦弱。不喜争强好胜,对名利的yù望也不强烈。 他的父亲是被他的姑母武则天下令处死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向自己的姑母复仇,甚至连拒绝武则天的封赏的勇气都没有,可他心底里又不愿意接受杀父仇人的赏赐,那种羞辱、仇恨和无能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对于武氏族人的野心勃勃,他一向不以为然。他总觉得,凭一个妇人而得天下,这天下绝对坐不安稳。天后不称帝还罢了,如果试图称帝,早晚会给武氏族人惹来塌天大祸,就如当年汉刘邦的皇后吕雉一样。 所以这些武氏族人在这里兴致勃勃地陶醉于即将成为皇族的幻想中时,武倏暨感到的不是那种兴奋和激动,而是一种不安和乏味,但是因为他一向的懦弱,他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消极对待。 武承嗣一唤,武倏暨登时回过神来。连忙直起腰,毕恭毕敬地道:“堂兄!” 武承嗣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叩着桌子道:“铲除阻碍天后登基的敌对势力,这件事由我和三思来负责,之后,还要大造声势,组织三教九流各sè人等集众请愿。向天后劝进。这件事,你来负责。” 武倏暨一听,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说道:“堂兄,小弟才疏学浅,恐力有不逮,误了家族的大事……” 武三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真要你全盘负责,我还放心不下呢!你只须负责从御史中物sè几个机灵大胆、能言善辩的人出来,以备摇旗呐喊,壮我声势,接下来如何安排,自有我来接手!” 武倏暨松了口气,道:“既如此,那小弟勉为其难,试上一试。” 武承嗣和武三思对武氏家族的人又耳提面命一番,这才纷纷散去。人前,武承嗣和武三思还算和睦,人后却是谁也不服谁的,众人一俟散去,二人也就各自离开,彼此连一句面子上的寒喧话都没有。 武承嗣刚刚回到奉先寺,候在门口的家人就上前禀报:“阿郎,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登门求见,已在客堂候您多时了。” “哦!丘神绩?” 武承嗣目光一闪,说道:“去,告诉丘将军,就说某已回来,换过衣裳便去见他!” 武承嗣走进卧室,没有急着更衣,先是坐在那儿仔细地思索了一阵儿。他跟丘神绩关系还不错,但那是因他们一个是天后的亲戚、一个是天后的心腹,却谈不上私交如何亲密,丘神绩突然登门到访,意yù何为? 思索一阵,不得头绪,武承嗣只好起身道:“来人,更衣!” 两个侍婢闻声进来,帮他摘了冠,净了面,挽个道髻,又取出一套熏香的轻袍给他换上,武承嗣收拾停当,施施然地赶到客堂,丘神绩一见他出现,急忙起身抱拳道:“丘神绩见过武相。” “哈哈哈,丘将军,劳你久等了,武某今rì与族人聚会,刚刚回来,请坐,请坐,坐下谈。” 武承嗣请丘神绩归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来,笑容满面地道:“听闻将军此番率兵入驻龙门为天后值守,大军刚到,想必军务繁忙的很,不知将军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与某商议么?” 丘神绩微笑道:“丘某今rì来,正是有一桩极重要的大事想与武相商量。” “哦?” 武承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一摆手,侍立于堂下的几个家人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武承嗣道:“将军请讲!” 丘神绩双手扶膝,正容说道:“丘某是个武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就不跟武相绕弯子了。” 武承嗣呵呵一笑,道:“如此最好,大家绕来绕去,猜来猜去的,忒没意思。武某就喜欢xìng情直爽的人,丘将军有话但请直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断不会叫他人知道。” 丘神绩道:“如此,丘某就直言了。武相,如今这天下,虽然还打着李唐的旗号,可是任谁都看得出,天后革李唐之命,改朝换代。已是必然之举!” 武承嗣一惊,刚要开口说话,丘神绩举手压了压,继续道:“丘某对天后一向忠心耿耿,想必武相也很清楚丘某的为人,若有掩饰之语,实无必要。” 武承嗣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道:“嗯。那么,丘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丘神绩道:“自古以来,新君登基,有一件事都是必然要做的,那就是立储。不知武相对此,有何看法?” 武承嗣目中jīng芒倏地一闪,微微倾身向前,专注地道:“不知丘将军对此有什么看法?” 丘神绩沉声道:“皇储关乎江山社稷,万世太平,不可不予重视。天后一旦登基。武相便不仅仅是朝中宰相,更是皇族中第一人。不管是从宰相之责来讲,还是从皇室宗亲的身份来说,对于皇储人选,武相都该有所考虑才是,莫非武相心中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么?” 武承嗣摆手道:“嗳!这个,当然是由天后她老人家乾纲独断。如果你要问我,呵呵。以我看来,天后有两个儿子,如今的皇帝陛下和房州的庐陵王。想必将来新朝皇储,也必是这二人之一。” 丘神绩晒然道:“天后若取李唐而代之,会把李唐的皇帝和宗室王爷立为太子?须知,他们虽是天后之子,也是高宗皇帝之子。他们姓李而不姓武,自古以来,岂有帝王把江山社稷传予外姓人之手的先例?” 武承嗣狡黠地道:“那么,丘将军以为该如何?” 丘神绩知道武承嗣还不大清楚自己的来意,是不敢表白态度的,因此直截了当地道:“丘某以为,天后登基,皇储必选于武氏。而武氏各房中,不管是从才干、宗法还是血缘上,武相您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所以,这皇储理当选择武相,才上顺天心,下合民意!” 武承嗣“大吃一惊”,慌忙摆手道:“丘将军此言差矣,武某何德何能,敢为皇储?这种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丘神绩见他装腔作势,便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道:“唉!若是武相有心,这皇储必定跑不出武相的手心。既然武相无意于皇储之位,那就当丘某不曾说过,也不曾来过!丘某不打扰武相了,这就告辞!” “丘将军且慢!” 武承嗣见状,赶紧抢上前去把他摁住,打个哈哈道:“丘将军,且坐,且坐。这个……皇储么,呵呵呵,不是武某妄自菲薄,确实是心中忐忑,心中忐忑啊。社稷神器,安敢觊觎?不过,武氏一旦成为宗室,诸子侄中,武某为长,为了天后的江山,为了我武氏江山,如果天后愿意把这份重任压在承嗣身上,承嗣自然也是责无旁贷的。” 武承嗣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丘神绩一眼,道:“承嗣虽无定国安邦之大才,相信若是重用贤明,虚心纳谏,必然也能为天后分忧的。丘将军,可愿助承嗣一臂之力么?” 丘神绩欣然笑道:“若非如此,丘某今rì何必登门拜访?武相若有此心,丘某自当竭尽所能,辅佐武相!” “哈哈哈哈,丘将军果然快人快语,来人呐,摆酒,设宴,某要与丘将军痛饮一番!” 酒席宴上,两人畅开心扉,越唠越是亲近,本来关系就不错,这一下利益攸关,彼此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了。 借着酒意,丘神绩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新朝甫立,恐怕天后还是会立李旦或者李显为太子的,天后做事,一向谋而后动,以女子之身登基,本就是开前所未有之先河,先立李氏为太子,也是安定天下人心,顺利接掌权力的需要!” 武承嗣给他满了一杯,颔首道:“神绩所言甚是有理,承嗣也是这么想的,天后一旦登基,必定还会立李旦或李显为太子,不过,这是为了国朝顺利过渡,天下莫起波澜,作不得数的,等天后把这天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嘿嘿……” 丘神绩道:“如此,武相想问鼎皇储之位,就要明暗相错、yīn阳相辅,早早谋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须知,来rì易储,恐怕阻力不只来自于依旧对李唐不肯死心的臣僚,还来自……” 武承嗣心领神会,道:“这个,某也明白!嘿嘿!我武家想当太子的大有人在呢。神绩,你说明暗相辅,却是怎样一个道理?” 丘神绩道:“这明,就是要尽心做事,辅佐朝纲。天后毕竟年事已高,许多事情,还要武相去帮着分忧,天后喜欢有才干的人,武相只要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成为武氏子孙中的佼佼者,还怕入不了天后的法眼?” 武承嗣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那暗的呢?” 丘神绩道:“这暗的么……,呵呵,一个篱笆三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武相还要多多结纳朝堂重臣,扶植亲信力量,仅有天后的赏识是不够的,总要握有足以令人侧目的力量,才有资格问鼎这个宝座!” 武承嗣会心地一笑,道:“不错,神绩言之有理。那么,这yīn阳相间,又是指的什么?” 丘神绩道:“这yīn,自然是彻底铲除李唐势力。如今宗室诸王还有一些人不曾被铲除,尤其是李旦、李显这两个皇子,天后不管选择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为太子,未来能够把他们扯下太子之位的人,都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这一点,不用我说,想必武相也该明白。” 武承嗣又是一点头,咬牙道:“自然明白!能够把这位太子扳倒的人,就足以证明他在天后心目中的地位,就足以证明他有左右朝纲的力量,那些墙头草自然趋之若鹜,原本就算只有七分的力量,只要办成这件事,势力和名望也足以达到十成!嗯……这阳指的又是什么?” 丘神绩微微一笑,沉声道:“这阳,就是联姻!” 武承嗣诧异地道:“吾妻病故后,正室之位倒是一直空着,不过……联姻?你说与谁联姻?” 丘神绩道:“自然是与李唐公主联姻。武相,除掉李唐宗室,是为了消除隐藏的障碍,可是李唐统治天下数十年,民心民意、各地文武,要说对李唐全无一点忠心,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能娶一位在朝野间甚有影响的大唐公主,就可以尽可能地获得这些人的支持和认同,也能得到天后更多的宠信和支持!” 武承嗣目光微微一闪,缓缓道:“这样一位公主,是谁?” 丘神绩一字一句地道:“自然是……太、平、公、主!” p:求、票支持! 第一百五十八章“采花”大盗 chūn山淡冶,如少女含笑。 伊河静静地从石窟前面流过,流得从容而美丽,就像石窟中那尊卢舍那大佛一般,安详而迷人。 山上的颜sè是一种脆生生的绿,就象溪中的浅流,清清浅浅,可是你用尽目力,也看不透它。 杨帆徘徊在山林间,像是走在南海的沙滩上一样悠闲自在,他喜欢这里的气氛,轻松、优雅、自然。 厚厚的、松软的落叶间,已经钻出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还有许多的野草,杨帆忽然看到了几样他熟悉的东西,那是嫩生生的野菜,仔细看去,那枯枝败叶里,钻出许多嫩生生的蘑菇和野菜。 猫耳朵、马齿苋、五方草,荠荠菜、扫帚苗、刺角芽…… 杨帆兴致勃勃地蹲下去采摘起来,一开始他还觉得那些野菜并不够多,真的采摘起来,不一会儿就兜满了衣襟。 杨帆很开心,把这些野菜拿回去,用开水潲一下蘸酱吃,会是一道很可口的美味。这样想着,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想起了那个青青翠竹般的娉婷少女……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杨帆赶紧擦擦眼角的泪水,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小松鼠,松鼠捧着一只松果,拖着肥大的尾巴,站在不远处的树根底下,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正在看他。 杨帆被那小松鼠一逗,心中的伤感随风散去,他向那只小松鼠撮唇叫了两声,小松鼠吓了一跳,丢开松果,一溜烟儿地爬上树去了,杨帆见了它那可爱的样子,不禁为之失笑。 这时,他又听到一声沙沙的声音,这次绝对是脚步声。杨帆jǐng觉地扭头望去,林下,隐隐现出一角白sè的裙袂…… 山坳里,小蛮蹲在草丛中,起劲地挖着野菜。 虽然她小时候是个乞丐,不过她认得的野菜品种并不多,因为那时她还太小,偶尔讨来的食物不够吃。阿娘需要去挖野菜时。她也把时间浪费在了捕蝴蝶、捉小虫上。 直到阿娘去世,她和阿兄相依为命,才由阿兄教她认识了几样野菜。阿兄说的每一句话她几乎都记得。她记得阿兄说过。用鸡子儿炸点酱,蘸着潲过的野菜吃非常美味,她还记得阿兄这么说时。那张总是鼻青脸肿的枯瘦小脸上,就会流露出非常幸福的表情,有些馋涎yù滴的味道。 可惜那时候她们兄妹俩是没有机会享用这么奢侈的大餐的,直到她离开阿兄,跟着裴大娘到了洛阳,这才有机会吃到阿兄说的那道美味。这么多年来,她已经爱上了这种味道,不过平时她想吃这道菜,只能去饭馆里吃。或者去街市上买些野菜自己下厨。 而今,陪着武后入驻龙门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山上竟然有这么多的野菜,其中很多种野菜她还认得,她一边开心地挖着,一边回想着小时候和阿兄在树林中挖野菜、掏鸟窝的情形。心里便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是上官待诏!” 杨帆蹲在草丛中,看到那翩然而至的身影,赫然正是上官婉儿。 而且,她居然是一个人,身边并无一人陪伴。杨帆不禁怦然心动:“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动手?” ※※※※※※※※※※※※※※※※※※※※※※※※※ 没有人知道上官婉儿对草木山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上官婉儿自幼被充入宫中为奴,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娃儿的时候,母亲每rì浣洗着如山一般高的衣服,宫里每个人都有他们需要做的差使,在大家都忙碌的时候,幼小的她就偷偷丢下阿娘要她背诵的诗文,独自跑去与小草、昆虫为伴。 她对草木有着很深的感情,看到草木就有一种完全放松的感觉,徜徉于山林之中,她不需要像在武后面前一样谨小慎微,随时去观察武后的脸sè,分析她说的每一句话,也不需要像在弘文馆的那些学士们面前一样,咬文嚼字,端庄斯文。 在这里,她是完全zì yóu的,她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唱就唱,这里的空气比宫城里zì yóu,嗅着便叫人有一种陶醉的感觉。 武后年纪大了,一路上车马劳顿,每年登上龙门之后总要歇歇乏儿才能缓过jīng神,这段时间是上官待诏最轻松的时光,她总要在这时候找一个时间,独自一人漫步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仿佛沉浸在温柔的泉水里面,卸下脸上的面具,完全地做回自己。 今年,她已二十有五,以前从未萌动chūn思的婉儿为情所苦,心情更觉压抑,所以也就更加迷恋这种独自徘徊于丛林之中的感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草木香气,站定身子,透过葱绿的树叶,看着山下玉带般舒缓明亮的伊河河水,情思化作诗意,一首新诗脱口而出:“霁晓气清和,披襟赏薜萝。玳瑁凝chūnsè,琉璃漾水波。跂石聊长啸,攀松乍短歌。除非物外者,谁就此经过。” 上官婉儿一句“谁就此经过”刚刚出口,耳畔突然传来“沙”地一声响,上官婉儿一扭头,就见一道身影仿佛一头猎豹般从林间疾窜出来,十指箕张,向她猛扑而至。 这人穿着一身禁军的服装,脸上严严实实地蒙了一方布帕,只露出一双眼睛! 上官婉儿大骇,她还没来得及喊,就被那人一把扑倒,将她牢牢地压在地上。好在地上是经年累月飘积的树叶,软绵绵的不会硌伤了她。上官婉儿正要呼叫,一只大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那张jīng致的脸蛋捂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你不想死就不要喊!” 一个有些沙哑的中年男人声音凶狠地喝道。 上官婉儿迅速向他眨了眨眼睛,做出完全了解、完全服从的姿态,蒙面人满意地微微抬起手,有些窒息的上官婉儿呼地喘了口大气。 沙哑的男人声音又道:“你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的!” 上官婉儿定了定神,恼怒地道:“你好大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沙哑的男人声音道:“当然知道,你是上官待诏嘛!我找的就是你!上官姑娘,在下有一件心事,魂牵梦萦。挥之不去,非上官待诏而无解,只要你乖乖听话,在下一俟达到目的,马上放你离开,绝不食言!” 上官婉儿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脸颊上也迅速爬上一抹cháo红。她又羞又气地道:“你……你……。杨帆,你竟然……,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想做什么?” “啊?” 杨帆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糟了,他说这句话时,竟然忘了掩饰声音。上官婉儿又羞又恼地道:“我怎么不知道是你!你那贼兮兮的眼神儿。我怎不认得?你……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杨帆一把拉下脸上面巾,他傻眼了,上官婉儿竟然认出了他,这可怎么办? 上官婉儿瞧见他的模样,一颗心更是跳得乱七八糟:“这个臭小子,居然趁我一人漫步山间时,蒙了脸来……” 联想一下他方才说的话,什么“我不会杀你的”、什么“在下有一件心事,魂牵梦萦。挥之不去。”什么“非上官待诏而无解,只要你乖乖听话,在下一俟达到目的,马上放你离开……” 他想要干什么,还需要问么? 上官婉儿虽然在感情上单纯的像一张白纸,却不是对男女之事的常识xìng知识一窍不通,她自觉猜着了杨帆的目的。一个身子登时躁热起来,心里头也说不出是羞、是恼、是怨、是恨。 一些她本来想不通的问题,这一下也都豁然开朗了。难怪他追求了几天,见自己态度愈冷,便没了动静。原来他竟打起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杨帆可不知道上官婉儿想歪了,一见她已看破自己身份。整个人都傻在那里。怎么办?原打算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迫问出苗神客的下落,这龙门左近的禁军侍卫没有五万三万,她上哪儿查去,可现在…… 杨帆心中纠结不已,上官婉儿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上,感受着他那结实有力的男儿身躯,那隐隐约约的男人味道,一颗心晕晕陶陶的,越来越羞,越来越恼,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异样滋味像一只热乎乎的小老鼠在她体内窜来窜去,让她又难受又害怕。 上官婉儿胀红着脸蛋,低声喝道:“你这混蛋!还不放开我!你……你抓哪里呢?” “啊?” 杨帆这才醒过神来。 方才他一扑,把上官婉儿制住,一手捂住她嘴,一手就卡在她肩胛处,因为被她识破身份,抬手扯下面巾,再放回去时,顺手就搭在了她胸口,因为他正茫然于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竟然全未注意。 这时被上官婉儿一喝,杨帆才清醒过来,只觉掌缘触处圆润柔软,质感丰厚,但是并不松驰,柔软中极具弹xìng,脸上不由一热,赶紧抬起手来。 上官婉儿见他脸颊微红,自己更是脸上发烫,想要挣扎起来,可他身子牢牢压在自己身上,腹部相贴、髋部相吻,稍稍一动,一股异样的感觉登时让她全身都酥软了,就像睡梦中压着了手臂,麻酥酥的全然使不上气力。 上官婉儿又羞又气地道:“你……还不起来?” “起来?” 杨帆此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冷厉的女孩儿声音喝道:“贼子!好胆!” 第一百五十九 霸道的男人(求推荐票) “呛啷”一声,有利剑出鞘的声音。 杨帆急急一扭头,赫然看见谢沐雯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道秋水似的长剑飒然出鞘,直指自己的后心,她的前襟正飘落下来,随之散落许多刚刚采撷来的野菜。 “是你?” 谢沐雯看清了杨帆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她方才采了满满一襟野菜,兴致勃勃地从林中钻出来,正想回去好好炮制一番,与高莹、兰益清等几个知交尝尝鲜,不料刚一钻出林子,恰好看见一个侍卫压在一个挣扎的女子身上。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宫廷侍卫和相好的宫女在野合,可是等她看清那个的女子容貌,不禁大吃一惊,这女人竟是上官待诏,谢沐雯马上拔剑出鞘准备救人。 不料杨帆这一回头,又把她吓了一跳。出于自身职责的要求,她当然该救下上官婉儿,而且她极其憎恨欺凌妇女、激ānyín女xìng的男人,这样的人如果犯到她手里,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眼前这个男子偏偏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小蛮从小颠沛流离,生活艰苦,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所以人家要是对她有一点好,她都会记在心里,更何况是救命大恩。然而这人既是一个人所不耻的yín贼,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该如何选择? 杨帆一看谢沐雯出现,便知大势已去,他暗叹一声,二话不说,便腾身跃起,想要飞奔离开。 人都是感情动物,且不提上官婉儿和谢沐雯都是清丽绝俗,惹人喜爱的姑娘,本就叫人难以下手,更何况这些时rì来的相处。总会有些感情,你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再者说,谢沐雯的武功或者不如他,但是在谢沐雯已经有备的情况下,他纵然想辣手摧花、杀人灭口也不容易。一旦谢沐雯转身就逃,或者大声喝斥唤来其他侍卫,他就要陷入重重包围了。 杨帆现在只想迅速逃离,只是这一逃走。势必得隐姓埋名、躲藏起来。再想报仇的话,又要又要费多少周折了。 一见他要逃,上官婉儿也不知怎么想的。腰杆一挺,霍然坐起,娇声叱道:“你给我站住!” 杨帆身形一顿。先是戒备地看了谢沐雯一眼,微微侧了身子,脚下凝力,这才把目光投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理了理鬓边稍显凌乱的秀发,其实她那一袭白袍业已有了褶皱,背襟上还沾着一些草茎枯叶,理顺秀发也难掩方才的难堪。但是多年培养出来的风姿韵致,使她的动作依旧优雅而高贵,叫人一见便忽略了她身上的情形。 “小蛮,你退下吧!” 上官婉儿一句话,谢沐雯和杨帆同时瞪大了眼睛,谢沐雯迟疑地道:“上官待诏,他……。他……” 上官婉儿微微低着cháo红的脸颊,用发颤的指尖继续梳理着头发,强作镇定地道:“你误会了,是我走路不小心,不慎跌倒了。杨侍卫本想来搀扶我,结果不小心也被藤萝绊倒……咳!好啦。你忙你的事情去吧,这件事,切切不要对人提起。” “呃……,喏!卑职遵命!” 谢沐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满是狐疑,可是连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讲? 谢沐雯暗暗犯着嘀咕,还剑入鞘,又心疼地瞟了一眼洒落在地上的野菜,这才飞身离开了。 ※※※※※※※※※※※※※※※※※※※※※※※※※※ 杨帆站在那里满腹疑惑:“上官婉儿为什么反要帮我遮掩?” 杨帆百思不得其解,他疑惑地看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低着头,长长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一步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走得很慢,脚尖轻轻地抬起,又轻轻地落下,仿佛生怕踏碎了地上厚厚的落叶,体态因之显得更加轻盈、曼妙。 她走到杨帆面前站住,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仰起脸来,当头抬起来时,一抹异样的嫣红便浮上了她的双颊,她那双chūn水般温柔的眸子有些飘忽,但是最终还是勇敢地对上了杨帆的目光,凝视着他,轻轻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能告诉你我的原因么?”杨帆想着,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上官婉儿看见了他无奈的笑容,仿佛也看清了他“寤寐求之、辗转反侧的情怀”,心中一软,便轻轻低了头,柔声细气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这个样子,人家可不喜欢……” “嘎?” 杨帆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脸sè登时憋得通红,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对她的“觊觎”竟然早就被她发现了,但是她的理解竟然是这个样子…… 上官婉儿鼓足了勇气,一下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脸上固然更是发烫,心情却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她活了二十五岁,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觉,一个她并不讨厌……唔……,其实是有些喜欢的男人,不但敢大胆直言地向她表白,而且为了得到她,甚至敢采用这样的手段。她本该对此很反感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只有一种醉酒般的感觉,脑袋晕陶陶的,什么都想不了。 二十五个chūn秋,这个在风光中寂寞着的深宫女子,未尝没有过对爱的憧憬和渴望,可是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表白,别的女儿家最容易得到的一样东西,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最大的奢望。而今,杨帆的作为,竟让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原来,被人喜欢着,是这样的滋味!” 上官婉儿既觉的害怕,又有些新奇,还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她垂着头,等了很久,没有听见杨帆言语,忍不住又悄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杨帆那张有些胀红的脸颊,他的脸庞很年轻、很英俊,胀红的时候,在上官婉儿眼中,更有一种很稚嫩、羞涩的味道。 他和那些自以为高贵的公子王侯们是不同的,他和那些老谋深算的文武官僚们也是不同的,他与弘文馆里那些整天摇头晃脑吟诗作赋的老朽们更是不可比拟的,他像山下那道悠悠的伊河水般清新,他像山上青青的小树新芽般稚嫩,偶尔……他又会露出獠牙,展示一下他叫人心悸的野xìng。 “他比人家还小几岁呢……”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那颗沐浴在爱河中的心,禁不住又颤了一颤,忽地涌起一种感动和一种母xìng的怜爱,她不舍得难为这个小郎君。他年纪还小,难免会冲动,难免会犯错,其实……他的本质是很好很好的。 于是,上官婉儿柔声安慰道:“好啦,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难为情。这一次,我不怪你,也不追究。以后,你可千万不能……” 她还没有说完,杨帆突然托起她的下巴,一下子吻了下去。 上官婉儿的眼睛蓦地张大,一脸吃惊! 杨帆真的动情了! 上官婉儿不是李令月那种明艳得叫人一看就为之眩目的女子,可是她优雅的气质,皎洁的感觉,一身书卷的味道,却属于那种异常耐看,叫人读一辈子也品味不够的女人。 如果说太平公主是一轮太阳,上官婉儿就是一轮月亮。太阳有时温暖有时和煦,有时炽烈如火,四季变化无常,直视太久,它可以刺瞎你的眼睛,它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不容侵犯。 而月亮不管是弦月如钩,还是圆如玉盘,它的光辉始终是皎洁而柔和的,如果太阳和月亮并列,你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太阳,但是那优雅而静谧的月光,最终却会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你的眼睛。 杨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地吻下去,或许是她那温柔的声音催动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一种感情,把他的心弦拨动,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真的喜欢了这个皎如明月的女人。 他现在只想拥紧眼前这个可爱的女人,深深地一吻。 年轻的男人想到了就会做,于是,他吻了下去。 柔软的嘴唇,香滑的舌头,**的感觉…… 原来亲吻的感觉竟是这样甜蜜! 上一次太平公主的一吻只是浅尝辄止,而且他那时正处于意外当中,感受远不如这一次为深,杨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尤其是上官婉儿的身份地位那般高贵,却由他主宰和掌握着,她的嘴唇微张,雀舌被动地被他吮起,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让这个年轻的男人产生了一种霸道的陶醉感。 上官婉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这个男人的霸道给震慑住了,娇躯僵硬得动弹不得,身子好象轰地一下炸开了似的,连魂魄都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杨帆的舌头探进她的嘴巴,吮住她的舌尖,她才清醒过来,猛地推开杨帆。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个样子,人家……人家可不喜欢……” 上官婉儿结结巴巴地说完,就提着裙子跑掉了,看她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秤量天下、大唐内相的风范。 P:求票!今晚零点开始,就要双倍了,届时还请诸友多多支持! 第一百六十章 神秘姜公子 洛阳城东七里,金谷园。 西晋时大富豪石崇曾在这里建有一座别墅,园内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又依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富丽堂皇已极。 如今石崇早已不在,他的美妾绿珠为了他跳楼自尽、香消玉殒的那座小楼也早已化作历史中的一片尘埃,始终未变的是这里优美的风景。 阳chūn三月,此处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娄辉掩映,蝴蝶翩跃飞舞于花间:小鸟啁啾对语于枝头,犹如人间仙境。 这里依旧有许多豪门建造别墅,做为chūn游踏景、抒散心情的所在。千金公主在此处也建有一处别苑,清幽雅致,不同凡俗。平时这里只有几个家仆看守,此刻里边却有许多婢仆走来走去,看样子,似乎是千金公主到别苑踏chūn来了。 然而,这所别苑里,此刻的主人却不是千金公圭,也不是千金公主的子女,而是天爱奴侍奉的那位白衣公子。 千金公主xìng喜奢华排场,经常要用重礼讨好武后,结交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武后宠信和朝中权贵,往来应酬,所费靡多。一个公主的俸禄本就有限,一个身处李唐宗室随时有人覆灭的环境中的公主,更不可能有许多生财之道。 千金公主经常向武后敬献重礼,经常宴请当朝权贵,时时摆出阔绰的排场,钱从哪儿来?这位白衣公子就是她的金主儿,这也就难怪白衣公子可以当她大半个家,甚至反客为主,俨然成为这幢别墅的主人了。 小楼中,两厢屏风后面的琴师乐师早已退下,堂前红毡地土翩跹起舞的舞娘业已离开,堂前只摆了两张几案两张几案后面的人都还在。 主位后面坐着白衣如雪的公子,在他身畔不远处跪坐着一身青衣、娇俏可人的天爱奴。 侧边几案后面坐着沈沐依旧是帐头巾子,身穿青sè圆领直被。 杨雪娆今天却换了装扮,一件碧绿的轻罗衫,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纹的百褶裙腰间用水蓝sè的丝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头发随意挽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sè的檀木簪花。 这样的装扮比起天津桥头的荆钗布裙自然要华丽的多可是看起来反而不及当rì往船头一站时那种魅力十足的风韵。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朵生命力十足的野花,你非要把它移到盆里,挪到雅室妆台之上,反而不及让它生长在山野间惊艳。 沈沐其实是个假名,就如坐在上首,被沈沐称为姜公子的这位白衣公子,他的姓氏自然也是假的。 “就这样吧!” 姜公子淡淡地道:“武媚称帝,已势不可挡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早rì登位,反而能给李唐留下一点薪火。” 沈沐道:“武后一旦登基……。” 姜公子截口道:“武媚现在没有登基,又如何?越是阻碍她,她越要借助庶族子弟,打压我等世家巨阀,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她已是一个老迈妇人武家子侄没有成大器的,我们现在只须静观其变,等到必要的时候,稍施助力便能轻而易举地改天换rì。” 姜公子傲然道:“天常变,而天道不变。我等高门阀阅以经术为本,便等于掌握了国家社稷之根本,任他江山破立,帝王将相轮换似走马灯一般,总要用到我们,何足惧哉!” 听他说话,二人的计议已近尾声了,姜公子身前几案上的菜肴还没动几口,反观侧边沈沐的桌子上,却是杯盘狼藉,鸡骨鱼刺、羊蝎驼蹄丢的到处都是。 沈沐挟了块富含胶质、味道肥美的熊掌塞进嘴里,香喷喷地嚼着,姜公子看了,低头以手帕掩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掩去了眉宇间一抹厌恶。 杨雪娆嗔怪地瞪了沈沐一眼,取过一方洁白的手帕,温柔地替他擦去嘴边溢出的汤汁。 沈沐微笑道:“沈沐刚刚听说公子的谋戈,时,还担心会玩火**。今rì赶到洛京,亲耳聆听公子的通盘计划,这颗心算是放下了口公子雄才大略,智谋超人,沈沐衷心佩服。洛京这边有公子镇守,当可万无一失了。” 姜公子倨傲地道:“此处有本公子谋划,自然万无一失!不过有许多事,我‘显宗,是不方便出面的,特意叫你来,就是因为有些地方,你们‘隐宗,才能大显身手。武媚登基已迫在眉睫,你的人,要随时配合我的行动。” 姜公子瞟了他一眼,说道:“此处宅院是千金公主别苑,幽静安全,你们可以住在这里。” 沈沐微笑道:“多谢公子。我已在洛京自行安排了住处,明rì就可安顿下来。这所别苑么,终究是公主的宅院,比较引人注目,我只在此小住一晚即可。” 姜公子淡淡地道:“随你。” 他站起身来,举步便向屏风后面走去,再也没看沈沐一眼,更没看他身旁的那个祸水一眼。沈沐,不过是旁支偏房的一个子弟,那个女人,本是长安市上当垆卖酒的一个酒娘,地位一般的低贱,怎么可能看在他的眼里。 沈沐并未站起,只是含笑说了一句:“公子慢走!” 天爱奴起身,微笑着向他们轻轻颌首,随在姜公子身后离开了。 杨雪娆娇俏地皱了皱鼻子,对沈沐道:“这个长着一副棺材脸的家伙就是你说的那位姜公子?好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沈沐笑道:“怎么?你不觉得他风神飘逸,如人中之龙么?” 杨雪娆捧着肚子,俏皮地做了个yù呕的动作,撇嘴道:“这等狂妄自大、面目可憎的家伙也称得上人中之龙?” 她望了一眼姜公子桌上几乎未动一口的食物,又道:“你瞧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吃个东西都跟鸡刨食似的,白白浪费了一桌珍槎美味。” 沈沐道:“你有所不知,这位姜公子自幼就有极严重的洁癖,若见人吐一口痰,也能干呕半天,所以他出门在外,很少卷起帘笼,就怕看见不知洁净的路人。方才想必是我吃的太过穷形恶相,影响了他的食yù。” 杨雪娆哦了一声,恍然道:“我说你今天怎么好象饿死鬼投胎似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沐向她眨眨眼,笑道:“我也是好奇,想试试他到底好洁到什么程度。我听说…” 沈沐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道:“听说此人好洁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就连男女欢好,碰触女儿家身子都觉得恶心无比。他娶了妻子之后,依旧独宿,从不共眠。后来为了延续香火,不得已才与妻子敦伦了几回,**之后,不洗上两三个时辰、换上七八遍水绝不罢休。这男欢女爱之事,于他而言恰似受刑一般!” 杨雪娆不敢置信地道:“世上竟有如此怪人!” 沈沐在她丰腴肥美的翘臀上捏了一把,低笑道:“所以呀,你该庆幸你家夫君没有这样的怪癖,否则你可要守活寡喽。走吧,一路舟车有些乏了,咱们回房歇息!” 杨雪娆向他抛个媚眼儿,昵声道:“只是歇息么?” 沈沐故作诧异地道:“不歇息还能干什么,大老远的从长安折腾到这儿来,娘子就不觉得累么?” 杨雪娆负气地道:“走啦走啦,回去休息!一会儿你敢打老娘主意,看我不一口咬断你的臊根!” ※※※※※※※※※※※※※※※※※※※※※※※※※ 武则天入驻龙门的第三天才开始举行朝会。 朝会地点在香山寺的石楼,为了避免百官在洛阳城和龙门山之间作无谓的奔波,天后下旨,特许无重大公事的官员,可以不必赴香山寺参加朝会,因此今天参加朝会的人并不是很多。 杨帆扶刀巡戈在石楼下面,这儿的建筑格局与宫廷不同,再加上整个寺庙乃至整个龙门山除了和尚已没有任何闲人,外围自有金吾卫大军驻守,所以jǐng戒任务不是很重。他也不需要持戟站在那比较狭窄的上楼石阶上。 武则天缓步走来,她今天也换了一身男装,身后没有宫娥打扇和诸多的仪仗,看来到了这山里,她是一切从简,轻松惬意多了。 换了男装的武则天清汤挂面,肤sè依旧白皙细嫩,却已不如女子盛妆时能够掩饰更多的老态,上官婉儿身穿圆领袍,头戴软脚帜头,在一旁搀扶着她,一步步迈上石阶,十几阶石阶上来,走到杨帆所在的缓步平台时,武则天已经有些气喘。 上官婉儿体贴地扶着她站住脚步,让她缓一缓呼吸,文武官员都耐心地随在后面,自缓步台往下,由石阶一直到林荫下的石径上,排成了长长的几排。 上官婉儿扶着武则天拾阶而上时,目光一直谨慎地看着地面,生怕一个不慎,绊倒了天后,等她到在缓步台上站定,这才抬起头来。 刚一抬头,她就看到了杨帆,杨帆正扶刀站在缓步台一侧的石栏边,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凝视着她。上官婉儿吃了一惊,赶紧把头一扭,慌乱地移开眼神。 杨帆眼看着她那蛋清般粉嫩的半边脸颊,眼看着一抹绯红cháo水似的从她耳根一点点地爬向面颊,直到把那玉一般皎洁的脸蛋儿变成嫣红sè的玛瑙。 杨帆心底的爱意也像cháo水一般,一层层地泛滥起来:“这个女人,当真可爱已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棒打鸳鸯谢小蛮 神印王座 官婉儿被杨帆看着胸膛起伏越来越激烈呼吸越来越急促好象比旁边的武则天喘得还厉害。. 武则天站住身子只觉登了十几级台阶就已有些腿酸气短不禁心平黯然:“唉!终究是年纪大了这才走了几步路说……”。 忽然瞥见官婉儿嫣红的脸蛋X急促的呼吸武则天登时心情大好胸膛又高高地挺了起来:“婉儿这般年轻却比联还不济事看来不是联的年纪大了而是因为这里的石阶太过陡峭啊!” 官婉儿强自克制半晌终于忍不住悄悄扭过头去飞快地瞟了杨帆一眼只是一眼蜻蜓点水般一碰他的目光立刻就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然后……”就像有一块磁石吸引着她似的一点点地再挪回来…… 如此数度交锋官婉儿终于不再躲了羞红的俏脸那双眸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看意味似嗔还喜地瞪了杨帆一下然后便微微垂下去。波光激艳中丝丝chūn意一如枝头袅袅的柳条随风荡漾。 谢小蛮一身稠衫革带束腰身看不出有佩戴着武器的样子。今天不是她和高莹随侍于天后身边所以只充作外围侍卫。站在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杨帆和官婉儿“眉来眼去”的样子谢小蛮心中的一丝疑虑终于烟消云散。 原来人家真的是郎有情X妾有意这样的话自己的确没必要打抱不平了。 可是一俟确信杨帆和官婉儿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心中对杨帆的偏见一消失便又替自己的救命恩人忧心忡忡起来:“官待诌是何等身份你跟她怎么可能结成正果?” 武则天歇息了一下就往石楼中继续走去官婉儿深深地瞥了杨帆一眼收摄了心神扶着武则天登台阶。虽然只是小小的眉目传情一番婉儿心中却似喝了蜜一般甜那种难言的欢喜味道是她以前从来不曾体验过的。 人常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此刻的婉儿就是这样几乎是刹那之间她那本来皎洁如月的肌肤就变得更加光鲜亮丽起来白暂中隐隐有一抹红光流动。 武则天进入石楼升座朝会百官鱼贯而入楼外便静下来。 高莹幽怨地瞟了杨帆一眼心中的偶像有了爱人似乎魅力一下子就变小了。 谢小蛮想想官婉儿的高不可攀觉得自己有义务对救命恩人劝诫一番于是鼓足勇气向他走去。 “咳!” 谢小蛮走到杨帆身边装模作样地左右看看轻轻咳嗽了一声。. 杨帆目不斜视没有理她。 谢小蛮往后一靠倚在石栏偷偷瞟了他一眼又使劲地咳嗽了两声。 杨帆慢慢转过身来微笑道:“谢都尉可是着了风寒么若是身子不适不妨告个假早些回去歇着吧!” “你……”。 小蛮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哦?都尉有何话说?” 杨帆说着向前一靠谢小蛮很不自在地退了一步蹙起好看的眉毛道:“你靠这么近干嘛又不是听不到。” 杨帆嘿嘿一笑站定身子道:“都尉说。” “嗯这个……”。 谢小蛮四下瞟了一眼以手掩口鬼鬼祟祟地说:“那个……你挺喜欢官待诌吧?” 杨帆眼珠转了转点头道:“嗯怎么?” 谢小蛮道:“咳!这个……”官待诌温柔优雅、满腹才学相貌也生得极好乃是……乃是一个极出sè的女子。” 杨帆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难得小蛮姑娘跟在下也有看法相同的时候。” 谢小蛮白了他一眼又道:“不过官待诌可是天后身边的红人天后须臾离不得她恐怕轻易不会放她出宫嫁夫生子的。” “哦……”。 谢小蛮瞟了他一眼鼓起勇气又道:“就算有一天天后开恩允许官待诌嫁夫生子以官待诌的身分嫁的也一定是王侯世家或者朝廷重臣。” 杨帆奇怪地看着她问道:“那么谢都尉的意思是?” 小蛮有些心虚也有些理亏本来嘛人家当初众香国里百花环绕好不得意她却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今人家洗心革面专心一人了她又来棒打鸳鸯可她真的觉得杨帆这样一个小小侍卫跟官待诌根本不般配如果强自来往早晚惹来祸端。 想到这里小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的意思是……咳咳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谢沐雯不是不知感恩图报的人不能眼看着你……”。 “嗯?” “我是说其实你和官待诏嗯······不太合适而目···一旦这事被天后知道说不定还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哦?”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理智一些不要痴心妄想啦。”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在下本来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不管在下怎么做谢都尉都想棒打鸳鸯呢?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谢小蛮奇怪地道:“你明白了什么?” 杨帆道:“小蛮姑娘这么做莫非是因为你自己喜欢了我?” 谢小蛮怔怔地道:“啊?” 杨帆道:“你看你也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呐那最好的报答方式当然就是以身相许喽。再者说我跟宫娥们在一起你不高兴。如今我跟官待诌在一起你又不高兴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谢小蛮吃吃地道:“什么意思?我好来……有点糊涂了。” 杨帆一本正经地道:“谢都尉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呢我也挺喜欢你的。这样吧等我和官待诌成就夫妻之后我就纳你为妾。你看驸马尚且可以纳妾官待诌温柔可人的xìng儿绝不会阻拦我的你再等我几年可好?” 小蛮气得舌头打结涨红着脸蛋道:“呸呸呸!你想得美!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哪只眼睛看你啦?本姑娘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你这个臭和尚X死无赖、好sè鬼、下流胚……、……”。 杨帆掏掏耳朵做怡然之状悠然笑道:“天籁之音呐真是好听!” 谢小蛮更是大怒:“无耻下流!卑鄙无耻!yīn险龌姐……”。 “小蛮快些进殿!” 谢小妻骂得正痛快忽听高莹远远唤她扭头一瞧不知何时高莹已经到了石楼门前正遥遥向她招着手谢小蛮一见就知道必是殿中传旨召唤她不甘心地瞪了杨帆一眼这才气咻咻地奔阶去。 杨帆望着她的背影笑而不语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有意思明明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可是总想当个喜欢替人cāo心的大姐姐。 谢小蛮进了石楼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她和高莹又从石楼里匆匆地走了出来二人神情凝重经过他身边时甚至顾不看他一眼。 二人沿着石阶飞快地下去片刻之后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也顶盔挂甲神情严肃地从石楼中走出来。 “希幸聿!”一声马嘶杨帆扭头看去就见谢沐雯和高莹一身戎服各乘一匹骏马刚刚驰到石阶下面站定紧跟着一大队禁军士兵匆匆赶到. 丘神绩快步下了石阶一名禁军牵来马来丘神绩翻身马在谢沐雯和高莹的陪同下绝尘而去。 晚的龙门一片沉寂数万人撒在里面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早朝时发生了什么事士兵们是不知道的他们也懒得打听尤其是长期驻守在宫廷的士兵更是养成了装聋作哑的习惯。 驻守在皇宫里的士兵rì常生活比宫娥太监们更无聊到了这山里就比在规矩森严的宫廷里舒坦多了。尤其是外围有金吾卫的数万大军将龙门山团团围住他们rì常的差使就更加清闲。 龙门山是皇家园林平素不许百姓进入所以山活跃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侍卫们各施手段捉到了许多野鸡X野兔、野鸭和蛇等野生动物简单炮制一下就能弄成可口的美食。 傍晚的时候侍卫们在山间生起篝火炙烤着山珍野味。除了不能喝酒、不能纵声高歌俨然就是一副chūn游野炊的场面。 杨帆也在其中手里举着一根木棍在火轻轻转动一只野兔兔肉快熟透了滴下的油脂落入火中滋滋直响。 红红的火光映着杨帆年轻的脸庞他的唇边有一丝神秘而甜蜜的微笑。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异xìng的影子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元夜太平公主的一个吻把他的心扉打开了一道缝可那严格说来不算是爱他不曾妄想娶一位公主更不是他因为动情而主动的吻而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官婉儿给他的感觉就截然不同。 他喜欢心里装着一个女人时这种暖烘烘的感觉看着那红红的火苗他甚至幻想如果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的仇人保持他现在的身份然后有一天他找回阿妹娶了叫他心仪的婉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该多好!jīng彩小说尽在【】记住我们的网址 请爱我多一些! 各位书友,双倍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再度开始了! 本月,是关关新书上架的第一个月,俺就遭遇到了双倍这等惨烈的事情。 人生难得几回搏,关关的大叔之躯,也要披挂起来,同诸神作战了! 还请诸友多多支持,把您的投给我! 俺绞尽脑汗,想出理由如下: 第一,历史文难写。旁的不说,不架空,你查个官职,写个家具,都要查证半天。同样的一章三千字,不得给咱乘个系数? 历史文,你要让我一天十更八更的,我坚决做不到,你就是拿枪顶在我后脑勺上,榻上再卧一个半裸的美人儿,码得出美人侍候,码不出枪子儿侍候,那也是坚决码不出的,真要码出来了,那玩意没法看了。 就冲这,您还不该投上一票? 第二,咱的故事够jīng彩。 爱奴情动,述说不堪往事,与我心中切切;刀光闪处,千牛备身授首,令某胸中激荡。 一拒千金,二拒太平,大好男儿! 上元一吻,公主柔情,鞠场奋起,金声玉振 大唐豪杰,谁愿随某一战?! 这本新书,关关倾注了许多心血,如今故事刚刚展开,千头万绪,刚刚铺展,未来会有许多许多故事,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希望能走出一个完美的,有一个顺利而踏实的基础,而现在,它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娃。 就冲这,您还不该投上一票么? 第三,历史已势微,国人当自强啊! 咱们的“四旧”毁得差不多了,如今港台同胞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发展和普及,已经远远超过了咱们这段历史发源的本土。我的作品,可以在台湾图书馆图书借阅前十七名小说作品中独占三席,可以成为台湾金石堂小说销售第一名。 而在这里,出现在前十,冲一次第一,那就是莫大的了不起。难道已经没有历史文的市场,没有历史众的天地了么?我想,仅仅是需要恢复,仅仅是需要培养。而争榜,正是为了促进它的发展。 你和我,就是那薪火! 咱们肩负着弘扬民族文化,培养历史氛围的重任啊, 就冲这,您还不该投上一票么? 第四,就冲着关关终于也能洋洋洒洒写出近千字的求票单章,有了如此巨大之进步,您还不该鼓励鼓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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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ūn季夜晚的山风还有些凉意,一阵风吹来。吹醒了杨帆的思绪,他回头看了看刚刚埋掉的火堆,已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火光,于是准备回营房睡觉,偶一抬头,却看到远处有一道人影。 夜sè苍茫,从他这儿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天空中大如车轮的一圆明月,明月前面有一棵大树,那个人就坐在大树的横干上,望月独酌。风吹着她的长发,长发飘飘。 她的身体剪影很好看。在明月的映衬下,身体的边缘蒙上了一层圆润的莹光。所以连她的五官轮廓也能轻易地辨认出来。这个玉一般的人儿正是谢小蛮。 杨帆好奇地走过去,从林中一直绕到那棵树下。沙沙的脚步声让树巅的谢小蛮听得清清楚楚,她低下头,就见杨帆正仰脸看着她,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嗨!” “……” “一个人?” “难道你不是人?” “哈哈,小蛮姑娘果然刁蛮,看样子心情不太好呀。” “走开!” 杨帆哈哈一笑,并没有走开,而是用嘴叼住兔腿儿,纵身一跃,攀住树干,灵猿似的爬了上去。谢小蛮吃惊地看着杨帆猴儿似的攀上来,惊讶地道:“看不出,你爬树这么灵巧,比我阿兄也差不了太多。” 杨帆道:“你还有个阿兄?” 谢小蛮道:“我怎么就不能有阿兄?” 杨帆哈哈一笑,道:“说得也是,我也有阿兄,我还有个阿妹呢!” 他一转身在横干上坐了,悠着两条腿,问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谢小蛮没理他,抓起手中的酒囊,仰起头来,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杨帆嗅到一阵酒气,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酒,心情不好?” 谢小蛮还是没有说话,杨帆又道:“你是天后的侍卫,小心被人嗅出酒气,找你的麻烦。” 谢小蛮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道:“你烦不烦?” 杨帆叹了口气,把烤兔递了过去,道:“别喝了,吃口烤兔肉吧,刚烤好的,还热乎呢,香喷喷的。” 谢小蛮瞅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接过烤兔,递到嘴边,却又放下,幽幽地道:“今天,我奉旨去抓了两个人。” “哦?” 小蛮束着马尾,额前一绺发丝垂下,被风吹着,不时掠过她的眼睛,发丝下的眸光灿烂如星光,杨帆从她的眸光里,隐隐看到了一丝忧伤。杨帆的声音不禁低下来,轻声道:“怎么了?” 谢小蛮幽幽地道:“那两个人,是章怀太子的儿子,仅余的两个儿子。” 杨帆微微动容道:“天后的亲孙子?” 谢小蛮轻轻点了点头,道:“来俊臣状告两位王子,说他们咒咀君父,大逆不道,天后下旨查办。我以为,会把他们抓起来查问一下。没想到,丘神绩将军带兵包围了王府,把两位王子抓到后,当场鞭杀了!” 谢小蛮笑了笑,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惨淡:“我是天后身边的近卫,内卫里有些杀人的差使,从来不需要我去做。我以前杀过人,但不多,而且我从来没有杀过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嗯!” “那两位王子,一个十一,另一个才八岁……” “嗯……” “他们就在我的面前,被五金之丝的鞭子狠狠地抽着。鞭子上满是倒勾,一鞭子抽下去,就刮下一大片血肉,他们一开始还会哭喊,后来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一鞭子下去,他们的身体才会抽搐一下。他们咽气的时候,一片血肉模糊,已经认不出人样儿。” 小蛮的眼睛亮晶晶的,隐隐有泪光闪动。 她低低地道:“以前,我听人说起过一些王公大臣被处治的事情。公卿的头滚落在地,充没为奴的家人用锁链锁着,像牛羊一样成群地赶着走;被贬谪远方的人装在囚车上,颈项被大枷磨破,车子走一路,血就淌一路…… 霍王李元轨七十高龄,装在囚车中走了十天,死了。江都王李绪被斩于江都,韩王李元嘉与鲁王李灵夔奉旨自尽,韩王李元嘉的三个儿子都被斩首。纪王李慎一向有善政,也被流放巴州,死在半路,五个儿子全部斩首。还有舒王……” 谢小蛮长长地吸了口气,道:“这些事我以前都听说过,可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两个孩子看着我的眼神,我知道他们求我救他,可我实在无能为力……” 杨帆冷诮地道:“人并不是你杀的!你去与不去,他们都要死!天后要称帝,李唐的宗室王爷就必须杀光,忠于李唐的元老重臣就必须杀光,能给忠于李唐的人希望和期待的人当然也要杀光! 对此,李唐宗室做过什么?盼着自己成为漏网之鱼!食李家俸禄的文臣武将们做了什么?求着自家的前程富贵!各路诸侯们做了什么?他们重兵在握,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皇帝姓什么,他们在乎么?你一个小女子,何苦自寻烦恼!” 谢小蛮怔怔地看着他,被他一连串的“杀光”弄得毛骨怵然,可是仔细想想,天后这几年的作为,可不就是如此?太多太多人的反应,可不就是如此? 杨帆柔声道:“你只是一个侍卫而已,有没有你的存在,这些事都会发生,你根本不需要把这些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天底下有许多不平事,不是你能背负起来的。” 谢小蛮痴痴地看着他,问道:“如果是你,你能无动于衷么?” 杨帆冷冷地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有能力救他,且不会连累了我,而我没有施手援救,或许会受到良知的谴责。否则,我绝不会如你一般,坐在这儿喝闷酒!想杀人的是天后,揣摩上意去举告的是来俊臣,奉迎执刑的是丘神绩,与你可有一分半毫的关系?” 谢小蛮歪着头想想,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没有道理,想要反驳,醉酒之后脑袋晕晕沉沉的,又无法清楚地思考。 杨帆瞧着她那娇憨的样子,那神韵依稀有些像自己的小妹子,心中更是怜惜,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忽然省起这并不是自己的妹子,这手伸上去,准被她一脚踢下树去,忙又收回手,柔声道:“傻丫头,别想那么多了,回去喝碗醒酒汤,再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你是一个侍卫,只要做好你份内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 谢小蛮点点头,憨态可掬地道:“嗯!听起来,好像是蛮有道理的,至少我现在心里舒坦多了。你这家伙,看起来还不算太坏。” 恰逢双倍,一张票,两倍力,向诸友求!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待诏有请 杨帆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对我的成见从何而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坏事么?快回去休息吧,看你醉的,要不要我送你?” 谢小蛮摇了摇头,道:“没事!这点酒醉不了。” 她仰起脖子,又使劲灌了。酒,把酒囊和兔肉往杨帆怀里一塞,说道:“好啦!我回去啦,照你说的,喝碗醒酒汤,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忘掉这些事!” “嗳!” 杨帆伸手去拉,一把没抓住,谢小蛮已纵身跳了下去。 杨帆是见她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怕她脚下不稳摔倒,却不想她虽有了醉意,这一跃倒依旧俐落,见她稳稳地落在地上,杨帆这才放心。 谢小蛮向他扬了扬手,道:“我走啦!” 转身走出一步,她又回身道:“还有你熏的兔肉,那味道……很亲……”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杨帆摇头一笑,轻声自语道:“这个丫头,真是喝高了,连很香都说成了很亲!” 杨帆抬头看了看天边那轮明月,拔下酒囊的木塞,喝了一口酒,撕下一口肉,再喝一口酒,背倚大树,漫声吟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首《黄台瓜辞》,是章怀太子李贤被流放瓜州时所写,表面上是看到瓜田景象有感而发。实际上是因为大哥“暴卒”自己遭流放,两个弟弟也前途莫测,忧心忡忡而写下的一首抒怀诗。 如今,李贤亦已被逼自尽,他的两个兄弟李旦和李显虽还没有死,却也是朝不保夕。倒是他的两个儿子先被逼死了,他这一支到此算是绝了,这首诗也算是一言成谶。只是应在了他自己的家人身上。 从国事上看,这是君杀臣;从家事上看,这是祖母杀孙。似乎无论如何。外人都无由置喙,然后被那清冷的月光照着,杨帆心中竟也有了一种悲凉的意味…… …… 章怀太子最后的血脉----十一岁的李守义,八岁的李光顺因为“咒咀君父,大逆不道”被他们的亲祖母下旨鞭杀了,这件事丝毫没有影响到武则天的游兴,第二天就传出了天后将于伊水河畔举办大型游宴的消息。 香山寺内,一座暂时充作署政办公的禅房内,上官婉儿仔细地安排着:“宫中内教坊和左右教坊的乐舞名伶都要提前安排过来。以免忙中出错。还有,洛阳城里有名的几家乐舞班社也要邀来。可以调几艘画舫来,叫她们住在上面,不得胡乱走动。” 教坊管事毕恭毕敬地应着,上官婉儿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再谋划细致一些。天后xìng喜大气,场面一定要宏大热闹,彩楼、彩坊,现在就开始搭建,你可向丘神绩将军借调些士兵帮忙。” 教坊管事又应了,上官婉儿挥挥手。让他退下,又对都尉朱彬道:“伊河龙门段,左右两岸均设关卡,出入船只、人员,需有内卫和教坊联手签发的‘过所’方许通行,船只和船上要严格检查,不得有所疏漏!” “喏!” 朱彬答应一声,急急赶去安排。 上官婉儿又对尚食局奉御官道:“四海之内,水陆之珍,各sè美味,务必齐备。各sè食材你开列个单子出来,尽快由宫中取运,不足者从速购置,这件事,叫团儿抓紧一些。 为了方便供应,需在伊水河畔搭建临时膳房,地点要隐蔽,还要在下风处,免得天后嗅到烟火气,我已为你们定下一处地方,你且先去瞧瞧,若无不妥,从速准备。” 上官婉儿说完,叫一个小太监带着尚食局奉御退下,接着又对尚衣局、尚乘局、尚辇局、内侍省、、掖庭局、、宫闱局、内仆局、内府局等各负职司的官员逐一过问、安排,等把这些人都打发出去,上官婉儿方才喘了口气,坐下仔细审阅内府呈来的邀宴名单。 上官婉儿把宴请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提起笔来添上了几个名字,略一沉吟,又划去了几个名字。 皇室饮宴,从来不是单纯的饮宴,一个邀请名额、一个座位的顺次,在有心人眼中,都是一个明显的讯号。 旁人不知道,但是作为协助武则天处理朝政的上官婉儿,清楚许多旁人所不知道的机密。她知道,早在来俊臣弹劾章怀太子的两个儿子之前,武承嗣和周兴就已联袂上奏,弹劾高宗之子,泽王李上金、郇王李素节有谋反之意,而太后已下秘旨,把他们全部抓回洛阳法办。 来俊臣之所以弹劾章怀太子的两个儿子,分明是听到了风声,眼见自己落在了周兴后面,这才迫不及待地出头。而天后眼都不眨,甚至查都不查,也不管这“咒诅君父”的罪名适不适合两个孩子,就授意丘神绩把他们处死,可见对李唐宗室的一**清洗又要开始了。 上官婉儿划去的几个人,都是在京的李唐宗室亲王、郡王、外戚,和公开亲近李唐宗室的大臣,还有几位大唐的公主,比如东阳长公主。东阳公主曾经下嫁长孙无忌的舅父高履行,武后“厌屋及乌”怎么可能待见她。 名单上保留下来的只有太平公主、千金公主等寥寥几人,而她添上去的几位,却是本无资格参加饮宴,但是近来与武氏家族走动频繁的大臣。 上官婉儿知道她删这几笔,添这几笔,虽然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中只是几个人的增减,看似没有什么,但是瞧在有心人眼中,必然会助长一些人的气焰,起到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可她之所以受用于武后,不就是因为武后需要这样一个人么? 武后想再找一个善于体察上意的女官很容易,而她离了武后,却不过是一棵被大树抛弃的菟丝草,那时等待她的命运将是什么,她心里很清楚,所以每rì里,她都会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不容自己出一点差错,因为她错不起。 婉儿把名单重新审视了一遍,交给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吩咐道:“知会下去吧!” 等那小内侍离开,原本拥挤不堪的禅房内就只剩下婉儿一个人了,她吁了口气,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便盯着对面墙上大大的一个“禅”字发起呆来。 自从被杨帆强吻之后,上官婉儿一直躲着他,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可是情丝一旦被撩起,就像chūn天的野草般迅速而疯狂地生长起来,这个一向矜持内敛的小女子勉强在自己心里筑起一道道堤坝,可那情感却一次次冲毁了这堤坝。 她不敢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人、那个吻。她终于知道诗赋中所说的相思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彼采葛兮,一rì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rì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rì不见,如三岁兮!” “来人!” 上官婉儿扼着手腕,突然鼓足勇气,大声唤道。 “待诏有何吩咐!” 内侍小海应声出现在门口,上官婉儿急急一挥手,道:“没事了,你退下吧!” “喏!” 小海躬了躬身子,从禅房门口闪开了。 上官婉儿在房中坐立不安,挣扎半晌,又唤道:“来人!” 小海倏然出现在门口,躬身道:“待诏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略一沉吟,挥手道:“没事了,你退下吧!” 小海一脸莫名其妙,悄悄地从门侧闪开。 上官婉儿站起来,在房中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把银牙一咬,轻轻一跺足,唤道:“来人!” 小海幽幽地闪现在门口,一脸古怪的神气:“待诏,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绷着俏脸,很严肃地道:“去,唤杨帆侍卫进来,我有事情吩咐!” 小海躬身道:“喏!”然后习惯xìng地往门侧闪去,人影儿都闪没了,就听他传出如梦初醒般的一声“啊!”紧接着就见他又跑回来,沿着门前石阶儿跑出去。 上官婉儿赶紧抢回案几后面坐下,抓起一只笔,拿过一份奏章。 杨帆走进禅房的时候,房中只有婉儿一个人。 她折腰坐在案后,手中攥着狼毫,一张小脸通红,就像一个小学生,被很严厉的西席先生逼她默写一篇诗赋,而诗赋的内容早已被她忘个jīng光似的。 杨帆走进来时,心情也不免有些紧张。情窦初开的少年大多如此,杨帆历练很多,心态已经算是相当沉稳了,还是不能完全免俗。可是当他看见上官婉儿这副模样时,那紧张便完全被好奇所取代了。 他好奇地看着上官婉儿,从来没见过她这种神情,实在不知道她这倒底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方才召见内、左、右三教坊管事和六尚二十四司大小官员、安排各项事务,胸有成竹,井井有条,便是一些皇室宗亲的命运前程,在她一勾一抹间也轻易完成,全无半点为难,杨帆一进来,却把她紧张得像是一只在雄鹰俯瞰下的小兔子。 她低着头,攥着笔,紧盯着案上一份奏章,一言不发。 她不说话,杨帆却不能不说话了,杨帆咳嗽一声,施礼道:“上官待诏,召见属下,有什么事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婉儿是一朵奇葩! 一听杨帆开口,上官婉儿像中箭的兔子似的惊得一跳,紧紧地攥起笔杆儿,就像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她紧张兮兮地看着杨帆,突然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喜欢我,是吧?” “啊?” 杨帆实未想到她的开场白竟是这样一句话,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致他也有些发起呆来。 上官婉儿胀红着脸低下头,咬文嚼字地道:“你的要求,我……慎重地考虑了很久……” 杨帆还没反应过来:“啊?” 上官婉儿期期艾艾地道:“我唤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允许你……喜欢我……” 上官婉儿红着脸说完,大大地松了口气,她也不抬头,只是继续咬笔杆。 “啊?” 杨帆这回是真的傻了,他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低着头,紧张地咬了半天笔杆儿,听不到一点动静,便悄悄抬起眼睛,眼神与杨帆一碰,把她吓了一跳,很吃惊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你……还有什么事吗?” 杨帆茫然地摇了摇头,上官婉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展颜道:“哦!那你去做事吧,我也要做事了!” 杨帆梦游似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上官婉儿正张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杨帆一回头。把上官婉儿又吓了一跳,她像一只受惊的小松鼠,赶紧垂下头,继续紧张地咬笔杆。 杨帆茫茫然地出了禅房,站在阳光之下,仿佛梦还没有醒。 杨帆虽然不曾有过恋人,对于男女情事却并非一无所知。但是任他见多识广,他也不曾听说过还有这样建立情侣关系的事情。他甚至摸不准上官婉儿说:“我允许你喜欢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知道,在毫无感情经历。除了诗词歌赋,也完全没有其他任何渠道来了解男女情爱到底该以一种什么方式来进行的上官婉儿心中,这已经是一种最严肃、最庄重的表白:“我接受你的追求。愿意做你的女人!” 诗词歌赋中对男女间正常的情话描述几乎没有,同文诰案牍打惯了交道的婉儿姑娘用一种很公事公办的官方语言来表示她愿意与杨帆结为情侣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可怜了杨帆这个自诩在南洋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浪子”,也被这种前所未见的表达方式给弄懵了。 杨帆抱着大戟站在廊下,很纳罕地猜了许久,结合当时上官婉儿羞涩不胜的表情,才隐约地猜出了她的心意。 杨帆心想:“这位掌管制诰、主持风雅,在政坛和文坛都举足轻重的大唐内相、天下才女,不会是个书呆子吧?莫非她以为这样就算是情侣了?如果这样就算情侣的话,那睡在同一张床上却井水不犯河水。也一样能生孩子了……” ※※※※※※※※※※※※※※※※※※※※※※※※ 盛大的游宴活动在龙门如期举行了。 游宴设在龙门山下的伊河河畔,宫中内教坊和左右教坊的乐舞名伶均奉诏赶来,洛阳城里有名的几家乐舞班社也被召来共攘盛举。 沿着河畔,香车宝马,摩肩接毂。万众云集,盛况空前。河畔彩楼高搭,水上彩舟画舫、绿树掩映的楼台亭阁、沿岸花间草地,处处是宴会,处处是乐舞,盛况空前。 大唐的宫廷宴会向来是极尽奢华的。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而歌舞也素来讲究气势宏大,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伊河岸边由数百名教坊乐人模仿的“百鸟朝风”已开始试演,声音在两岸山谷间回音袅袅,犹如百鸟和鸣。 杨帆和谢小蛮站在彩坊通道一角,看着宫娥彩女们络绎不绝地把各sè美食端送到沿河搭建的彩坊上去,又有在画舫上换好服装,赤着雪足,露着小臂的靓丽舞女沿着红地毯姗姗地走向表演场地。 那些舞女歌jì,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如今为了表演又是刻意打扮的,更显惊艳动人,那冰肌雪肤、蛮腰半露,走动间腰臀款摆,袅袅的风情,何只是杨帆一个,两旁的诸多侍卫都是看得目不暇接。 全因这美貌的姑娘太多,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时速度太快,这时不愁看不到美丽的姑娘,只愁眼睛生得少了,没办法看个仔细完全。 谢小蛮看着男人们直勾勾的眼神,不屑地道:“怎么一个个都跟狼似的?” 杨帆看着一个个雪足如霜的美貌姑娘从自己面来来去去,配合地用“爪子”在大戟上挠了两把,“馋涎yù滴”地道:“真的好想做禽兽啊……” 谢小蛮白了他一眼,嗔道:“还想什么呀,你本来就是!” 杨帆翻了她一眼,哼道:“又瞧我不顺眼了,我对你禽兽过么?” 谢小蛮“啪”地一扶腰间长剑,小瑶鼻儿一翘,冷哼道:“你试试!” 自那晚一番交心,谢小蛮对杨帆的态度友好多了,其实一开始她看不惯的,只是杨帆拈花惹草的恶习,现在过了这么久,她也渐渐弄明白了,不是杨帆拈花惹草,实在是宫里的姑娘们太热情、太大胆。旁的不说,就说她那位好姐妹吧,别看现在总是离杨帆远远儿的,可你瞧她那幽怨的眼神儿,只怕杨帆勾勾小指,她就会很开心地送羊入虎口了。 至于杨帆与上官待诏有情,与她更是全无关系,虽然她依旧认为杨帆和上官待诏并不般配,可是人家既然两情相悦,也只好祝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心结一去,两个人相处倒比以前亲近自然了些,虽然还是常常拌嘴。 “天后来了!” 远处一阵sāo动,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句,杨帆和谢小蛮忙站定身子向前望去,只见武则天一身盛装,在众多权贵的簇拥下缓缓行来,谢小蛮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迎了上去。 武则天踏着红地毯缓步行来,左右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一个白衣如雪,飘逸如云,一个红裳鲜艳,如同一团能把人融化的火焰。 白衣如雪,皎然似月的女子自然是上官婉儿,这烈焰般的美人儿却是太平公主。 杨帆微微有些惊讶,因为武则天此番出游龙门,太平公主并未随她一同出游,不想今rì太平公主也到了。 伴随在武则天身后的,便是一大堆的皇亲国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太平公主今天不止把两个女儿带来了,两个女儿也一并领来了,长女六岁,长子四岁,次女两岁半,小儿子才一岁出头,都由婢仆们抱着。 太平公主扶着武则天的手臂,正低低地与她说着话,武则天不时地颔首微笑,太平公主并未注意不远处侍卫丛中杨帆正站在那里。而上官婉儿扶着武则天的另一侧,一双妙目却在不停地左顾右盼。 倏尔看到杨帆,上官婉儿双眸一亮,白净的脸颊上微微荡起一抹红晕,便悄然低下头,看着自己在裙袂下忽隐忽现的脚尖儿,仿佛生怕踩死蚂蚁。 “这样……就算是我的女人啦?” 杨帆拄着大戟,一脸幽怨地看着螓首微侧,含羞低头的上官婉儿从他面前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众目睽睽之下,连一句话也说不得。至于眉目传情,难道传给她的后脑勺看么? 杨帆忽然觉得谢小蛮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找个太有名太有身份的女人做老婆,真的好麻烦! ※※※※※※※※※※※※※※※※※※※※※※ 武后一到,宴会便开始了。 此番盛宴,京中许多权贵都应邀而来,一有机会就巴结奉迎武后的千金公主是其中少数几个李唐宗室。太平公主不用说了,那是武则天的亲生女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武后最宠这个女儿。 所以千金公主受邀,自觉风光无限。 论年纪,千金公主比武则天要小五六岁,但是论辈份,她是高祖李渊之女,高宗李治的姑母,所以高宗的皇后武则天也该以姑母长辈礼敬于她,再加上两人交情一向不错,千金公主得以坐在武后身侧。 两人年岁相当,很多话题能唠到一块儿去,再加上千金公主陪着小心曲意奉迎,几句话就哄得武则天眉开眼笑。武则天拍着千金公主的手臂道:“龙门风景优美,赏心悦目,朕在这儿很开心,就是缺了个说知心话的人。今天你就不要走啦,晚上歇宿在朕那里,咱们好好聊聊天。” 千金公主受宠若惊,连忙道:“那敢情好,这几天没有见到天后,没有跟天后说说话儿,千金心里头就空落落的,今晚千金陪天后您聊天儿。天后,您请酒!” 武则天端起一杯加了养颜秘药的醪糟饮了一口,凤目一转,见女儿太平以掌托腮,看着前方红地毯上的乐伎歌舞,懒洋洋的无甚兴致,便道:“太平,你不要总是闷在府上,闲来无事,可以游山玩水,怡养心情。此番过来,你也留下住几天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约黄昏后 太平公主听了武则天的话微微颔首无可无不可地道:“既然阿娘吩咐那女儿就留在龙门留伴阿娘便是。” 武则天见她神情黯淡知道今rì受邀的皇亲国戚齐聚一堂大多成双成对女儿触景生情想起亡夫故而对她有所怨尤遂暗暗一叹对官婉儿道:“婉儿朕既出游也无甚要事除了处理奏章的时候你就不用时时候在御前了你跟太平一向交好两人谈得来你多陪陪她。” 官婉儿情思恍惚的正在想着那个俊俏英朗的少年郎突然听到武则天对她说话不由惊了一下待听清武则天的吩咐却是心花怒放连忙应道:“婉儿遵命!” 官婉儿暗自欢喜自从鼓足勇气对杨帆剖白了自己的心意婉儿的一颗芳心终于有了归属只是苦于她的身份特殊轻易不得zì yóu哪有机会与情郎有片刻厮守这一下总算有了机会。 官婉儿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杨帆可是她此刻固然不宜离开纵然离开与杨帆大庭广众之下又如何言语?实在按捺不住便趁离开“更衣”的机会用眉笔在手帕写下一行小回到台边站定瞧见谢小蛮正在台边逡巡便咳嗽一声道:“小蛮!” 谢小蛮快步前抱拳道:“卑职在!” 官婉儿不动声sè地从袖中摸出那方叠得平平整整的东西递到她手里。吩咐道:“你速将此物亲手交予杨帆侍卫不得有误!” 谢小蛮一怔双手接过轻飘飘软绵绵定晴一看却是一方手帕。谢小蛮答应一声袖了那丝帛就走。官婉儿又追了一句。道:“事情紧急!让杨侍卫到隐秘处独自观看!” “喏!” 谢小蛮转过身去小瑶鼻儿便是一皱心道:“你有什么要紧事儿。需要吩咐引仗司的一个大角手去做?嘁!明明是你们两个卿卿我我却拿人家做那只传书的鸿雁真是的。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千金公主今rì在受邀之列本就觉得风光又被武后特意挽留陪宿更是兴奋异常她坐在武则天旁边陪着小心说着小话儿只顾取悦武后。 武后方才因见女儿落寞寡欢时不时的就去看她几眼。千金公主瞧在眼中忙道:“今rì天后设宴。君臣欢聚其乐融融。千金素知太平舞技出sè何不太平下场歌舞一番以助天后酒兴呢?” 武则天看向太平笑问道:“女儿。为娘许久不见你的歌舞了今rì难得高兴为娘舞一曲如何?” 太平公主眼见受邀的皇亲国戚个个夫妇同坐自己形孤影单不免有些落寞。依稀记起父皇在时每逢宫廷宴会李唐宗亲济济一堂如今却是rì渐凋零已经看不到几个李家人了更是暗自神伤便道:“女儿有些乏了又多饮了几杯不宜起舞。” 武后听了脸sè微微一沉正满心欢喜的官婉儿坐在旁边一见武后有些不悦忙道:“一人独舞不如二人对舞。婉儿愿与公主跳一曲‘双柘枝’恭祝天后青chūn永驻寿与天齐!” 官婉儿说着起身走到太平公主面前轻轻一拉她的衣袖一个眼神儿递过去太平会意知道母亲一向强势不宜令她太过难堪便随之起身道:“那……女儿便与官待诏共舞一曲若是跳的不好阿母可不许笑我。” 武后容颜一霁呵呵笑道:“你这丫头便被娘亲笑了又怕甚么再说我儿舞蹈又岂是这些舞伎比得的快快舞来。” 今rì盛宴规格隆重。一向男装打扮的官婉儿和喜欢穿男装出游的太平公主穿的都是彩衣宫裙只是一个洁白素雅一个红如烈火倒不需要再换专门的舞服。小太监下去安排舞伎歌女迅速退下乐师也停了器乐专候二人场以演奏柘枝舞曲。 太平公主和官婉儿双双下场在红毡毯对面站定一个红衣烈焰、一个白衣胜雪姿sè风情各具特点偏是一般的迷人登时吸引了四下所有人的目光。 “咚!咚咚!” 乐师们坐在船头那艘画舫就停在河畔彩坊对面三声画鼓太平公主和官婉儿云袖一扬“啪”地一声双袖一举蛮腰一摆恰似凤翼齐张。 “咚咚隆咚咚……” 节奏明快的鼓声响起随即颇具西域风情的各sè乐器一起伴奏让人听着欢快的乐曲声便有一种随之起舞的魔力。 场太平公主敛肩含颏、拧腰倾胯右臂蛇一般探向空中左腿微掩于臀后妖娆的体态、的曲线令人怦然心动。官婉儿与她是同样的动作不同之处是她扬起的是左臂吸掩于臀后的是右腿。 两人一样的动作对映着仿佛是一个人对镜独舞偏是红者如火白者似雪sè彩鲜明。 柘枝初出鼓声招花钿罗衫耸细腰。 一样细腰两种妖娆她们蹲、跪、折腕、旋转舞姿刚健中带着优雅和柔媚你进我退往返回旋白裙如飞雪旋舞红裳似烈焰飞腾再加两人都是一般的粉光脂艳看得人如痴如醉。 “好!好!呵呵令月跳得真是好啊。自从她为人妻子朕已很久不曾见过她的舞蹈了难为这孩子还没有摞下。” 武则天频频点头满脸笑容。 千金公主偷偷窥了眼她的脸sè轻轻地道:“太平年轻貌美才艺双绝天后有这样的好女儿可不为之自豪么。只是……。千金与太平相交甚厚时常来往总觉得太平常常郁郁寡欢呢。” 武则天脸sè微微一冷太平驸马薛绍是她下旨处死的她也知道这件事对女儿伤害很大为此还打破了大唐公主食邑最多不超过三百五十户的规定把太平公主的食邑提高到一千两百户。超过了亲王的规格。大唐的亲王食邑才一千户。同时还赏赐了大笔财物。 她也知道这些身外之物并不能弥补女儿所受的伤害她到现在还记得薛绍刚刚被抓进大狱时女儿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痛苦绝望的神情。可是她只能做到这样了这个天下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你想有所得必然有所失即便强大如她在帝位与亲情之间她也无法两全。 千金公主忙道:“天后千金的意思是太平如此青chūn貌美岂能就此磋砣一生? 千金年轻时也守过寡知道那孤衾寒夜的滋味儿天后您最疼太平。舍得她如此凄苦么?千金以为天后您应该早rì为太平再择一良婿到时候夫唱妇和恩爱圆满天后您也可以放下一桩心事不是?” 武则天犹豫地道:“这个朕自然也是想过的。只是……薛绍刚刚死了不到一年。现在便为她另择驸马似乎有些……” 千金公主道:“天后过虑了正因为太平还时常想起亡夫才应该尽快给她选一驸马才是。” 武则天有些意动喃喃自语道:“嗯……只是不知谁家的儿郎才合适呢?” 千金公主赶紧道:“这个要说起来。可实在没有人比千金更熟悉了。天后若是有这个意思那千金马就开始张罗。” 武则天也知道千金公主广结善缘是洛京权贵圈子里的活跃人物想了想终于点头道:“好!那么你替朕好好物sè一下看看谁家的儿郎配得朕的女儿!” 千金公主喜眉梢连忙应道:“千金遵旨!” 武承嗣自后方靠左的一张几案后坐着向千金公主投来一束目光千金公主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意。武承嗣大悦捧杯一饮而尽! 适时掌声雷动四下一片“彩”声武则天和千金公主向前望去就见太平公主和官婉儿正做到“双柘枝”的最后一个舞姿一个幅度很大的下腰动作白者如月红者如虹赢了一个满堂彩。 ※※※※※※※※※※※※※※※※※※※※※ 月亮悄悄树梢虫鸣唧唧萦绕耳畔chūn风徐徐拂到脸更显得林中静寂一片。 杨帆倚着一棵树站着百无聊赖地折下一段草茎在手里玩弄了一会儿又叼到嘴去。 谢小蛮给他送来一张手帕手帕有淡而清幽的香气还有一行秀丽的小:“月柳梢时前番相扑处盼与郎君一唔婉儿。” 杨帆来了揣着那张带着女儿香的手帕眼下月儿已经爬林梢可是伊人依旧不见踪影杨帆已经有点望眼yù穿了。 婉儿离开太平公主的宿处沿着寺中回廊绕到侧殿走向侧殿的一道门户。当武则天吩咐她多多陪伴太平公主时她就知道机会来了只要不是侍候在武后身边纵然离开一时也有得是借口遮掩谁会追究她的去处。 侧殿门前站着几名今夜值宿的侍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见官婉儿出现连忙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道:“官待诏。” “嗯!” 官婉儿浅浅地应了一声迈步就要出去一个伙长殷勤地道:“待诏这是要去哪儿?” 官婉儿道:“随意走走散散心。” 那伙长赶紧道:“天sè晚了待诏要出去用不用属下带几个人护卫?” 官婉儿淡淡地道:“这个地方能出什么事?我喜欢静!” 那伙长讪讪地应了声是不敢再言语了。 官婉儿姗姗地出了山门踱进林中小径一俟离开那几个侍卫的视线立即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令月时间已经过了怕不等急了小郎君。” p:第二更本年双倍还剩40小时一个帐号一天只能投两票诸友若有票还早早投下多谢支持!(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六十六章 御姐还是萝莉 官婉儿急急跑到次被杨帆扑倒的地方伸手扯了一把臂的飘带因为跑得太急带子勾在了一丝树枝。( ) 喘息着站定四下寂寂压根儿不见杨帆身影官婉儿不由一怔:“莫非小蛮不曾把消息送到?不能啊!小蛮已然回报于我是他亲手接下的丝帕。而且我已查过今rì他并不当值莫非也是因事耽搁了?” 因为官婉儿是从太平公主处出来不宜更换装束所以这身衣服就是在太平公主宿处的常服藕丝衫子嫩黄裙这是一身袒胸装绯sèv领内那对与她纤细的身材不甚相衬的饱满rǔ丘挤出一道诱人的沟儿。 随着她急促的呼吸酥胸一起一伏雪白的肌肤被月光映着如初晴小雪。慢束罗裙半掩胸蝉翼罗衣白玉人。月下看美人当真软媚着人。 这时树后人影一闪杨帆含笑闪了出来。 官婉儿先是掩口一惊待见是他便忘情地扑去将要入怀时又蓦地止住步子含羞地嗔他一眼低头道:“坏人!早便来了却躲在这儿吓人家。” 这句话说得更是荡气回肠小儿女情态暴露无异杨帆看得心中一荡为之大喜只道自家这位婉儿姑娘原来并不是一个书呆子其实蛮懂情趣的不禁嘿嘿一笑轻轻捉住她的一双柔荑促狭地道:“谁叫你来晚了的害我等了这许久。吓你一吓还是轻的逾时不至该打屁股要把你的小屁股打肿才可以。” 官婉儿委曲地道:“哪有这般规矩的。” 杨帆板起脸道:“怎么没有?在南洋就是这般规矩所以我们杨家就是这样的家规。” 官婉儿一想要被他那大手打在臀儿。还要打到红肿又羞又臊又是委曲。便仰起小脸红着脸蛋儿乞求道:“不打成不成?人家也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才脱身的。( )长这么大。人家还没挨过打呢阿娘没有打过我天后也没打过我……” 杨帆一开始还道她是配合自己说笑听她说的有趣心中大乐听到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儿再瞧她那认真解释、满腹委曲的样儿不禁有些吃惊杨帆试探着问道:“你不会以为……我真要打你屁股吧?” 官婉儿一呆。讶然他:“不是你刚刚说的么?” “呃……” 杨帆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路解释道:“我不是真打!” “嗯?” “唔……我是真打不是……。我是说我不是用力打!” 官婉儿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诧异地道:“那为什么要打?” “这个……” 杨帆虽然还是个童男子可是在南洋时同龄的少男、早熟的少女对这些话题谈起的可不少。到了洛阳修坊整天跟那帮坊丁在一起更是耳濡目染。他努力回想着坊间大姑娘小媳妇们的言传声教以及南洋妹妹的言语试图用最浅白的语言进行解释。 “其实这个打就是轻轻地拍拍得酥酥麻麻的甚是得趣不但不痛还很舒服。” “哦!那不白打了么?” 杨帆耐心地道:“也不算白打。它是……它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打人才打它其实是……一种闺房之乐是男女之间欢爱的一种手段。” “哦……这样啊!” 官婉儿微微侧着头秀气的眉毛轻轻颦着似懂非懂但是正很认真、很努力地理解着它。 杨帆眼中的极品御姐突然幻灭了这分明就是一只萌到了极点的小萝莉啊! 御姐的身子萝莉的心…… 杨帆无力地扶住了额头 ※※※※※※※※※※※※※※※※※※※※※※※※※ 静静的伊水没有半点声音只是那流动的水波在月光的照耀下不断闪烁起层层鳞光。杨帆和官婉儿坐在离河面三丈来高的一块岩石四下里树木野草掩映了他们的身影。 杨帆的手揽在婉儿纤柔的腰身婉儿便无师自通地偎进了他的怀里一脸甜蜜。 当然现在杨帆还不能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腰间就让婉儿紧张地绷起了娇躯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杨帆的手不管是摸挲着向想去抚弄那两团软肉还是想悄悄滑下贴近她圆翘的臀儿婉儿都会悄悄捉住他的手放回自己腰间。 目前对她来说与一个男人这样耳鬓厮磨地依偎着听着他绵绵的情话感受到他的大手在腰间熨烫全身的热度已经心神俱醉了她还接受不了更进一步的亲昵。 “我是不是很笨?” 在几次对杨帆的情话或不解、或误解几番见到杨帆的囧态之后聪明的婉儿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 “哪有!” 杨帆在她光滑粉嫩的颊轻轻吻了一下在她耳畔柔声道:“一个笨女人能成为秤量天下才子的女学士么?其实只是我的婉儿太单纯了你从小长于深宫从不曾接触过这些人、这些事。” “嗯!” 官婉儿放心了把脸蛋贴在他胸口甜蜜地蹭了蹭柔柔地道:“我不懂怎么做你的女人不过不要紧反正有你你教我就是啦。” 杨先生很想说:“来帮我拔些草铺在这儿把你自己脱光光躺去……”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初为人师的他也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要循循善诱、循次而进不能吓坏了自己的好学生。 然而并不是一直由杨帆来充先生的角sè当他们自然而然地谈到他们的未来时官婉儿就展示了她一向的jīng明强干。 “郎君我们两个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张扬。天后登基在即以前天后垂帘许多事只能由我这位宫中待诏帮她处理内外联络。一旦称帝可以名正言顺地统辖天下臣僚接见内外大臣宰相们可以帮天后分担许多事情或者我就能比较zì yóu一些。” 官婉儿歉然地对杨帆道:“还有你现在的官职……郎君莫要误会婉儿不在乎的可是天后在乎天后最重门第出身、身份地位若是婉儿说要嫁与郎君即便别人不会说三道四天后也不会答应。” 杨帆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这也正是让我烦恼之处。” 官婉儿道:“婉儿替郎君做过一番打算郎君莫要责怪婉儿擅作主张。” 杨帆道:“自然不会婉儿有何打算?” 官婉儿道:“婉儿想了两个办法一个可令郎君一rì三易其官不消一年便可位极人臣到那时以郎君的身份地位若要迎娶婉儿也不是难事。另一条路稍难一些不过却也是个机会。只是具体如何去做还需细细思量。” 这小鸟依人般偎在杨帆怀里的小女子果然不愧是大唐隐相杨帆平素看她也不过就是替武则天处理处理奏章时不时到弘馆里与学士们吟诗作赋一番再不然就换武服活跃在蹴鞠场。而今要把一个小小兵丁运作成为当朝大臣在她说来竟是如此轻松。 萝莉又变成了御姐而且是无所不能的御姐。 杨帆道:“婉儿有何妙策?” 官婉儿道:“这第一个办法就是郎君退伍由婉儿找人保举郎君出仕作官。” 杨帆皱眉道:“出仕作官如此容易?” 官婉儿嫣然道:“自然是难者不易易者不难。我朝科举一年一次每科取士不过十余人如何满足偌大国家官员的需要?自荐、举荐、科举、世袭、恩荫……做官的途径多得很。 婉儿协助天后处理政务朝中许多大臣都欠了婉儿人情这个小忙只消言语一声自然有人帮忙。介时不管是通过举荐还是为郎君择一名门世家挂靠成为其家亲属想要为郎君谋个品小官都易如反掌。” 当时固然有举荐制度不过受举荐的人要么有名望要么有才学要么本是小官素有政绩总之也是要有一定资历的不过这当然难不住官婉儿。 至于“门荫”制度是专门给五品以官员弄的一种福利他们有权保举自己的至亲子弟为官狄仁杰的三子狄光昭就是利用这种方式出仕的。不过这种制度现在早已不限于至亲子弟由于大家都这么干自然也没人出来找碴谁敢破坏这种对所有官员有利的潜规则谁就得成为官场公敌。 即便清廉如狄仁杰也曾经碍不过亲戚情面把姨家外甥这种非至亲子弟的人通过“门荫”制度保举为官员。所以官婉儿甚至无须刻意为杨帆找一个同姓的豪门随便挂靠到哪一家弄个远亲的身份就可以为他弄个小官当当。 一个品小官以官婉儿俨然当朝宰相的权力很容易就能办到可是一个品小官当然依旧没资格娶官婉儿这样身份的女子然而从品小官再想往升几乎每一步都是难如登天官婉儿先让他做个小官用意分明就是让他先进入官僚系统。 杨帆虽对官场不是特别熟悉对此也是清楚的忍不住道:“然则之后如何一rì三易其官一年之内位极人臣?” p:难得双倍求支持!(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御姐还是萝莉,求票兼且抓狂! 本书目前为止,刚刚五十万字。 主角在复仇之路上的种种经历,虽然看似轻松活泼,风格明快,但是在这之下,主角的成长与复仇,武后按部就班的登基安排,各方势力或投机、或旁观、或反对的角逐,潜流涌动,多线并进,一幅历史画卷刚刚拉开序幕。 诸多线索,大概到武后登基,能大部分汇合到一起,拧成一根粗壮的主线,我写得很慎重,希望接下的故事更jīng彩。 目前来说,对人物塑造,俺是相当满意的。 仔细回想,屈指一数,在这区区五十万字中,活灵活现的人物之多,是回明以来的第一次。 一身缺点毛病,却又有着仗义xìng情的痞子坊丁马桥, 年纪尚嫌青涩,却肩负重任,情深意重的杨帆, 自幼经历坎坷,只将心事深埋的天爱, 一心寻找阿兄,兑现童年承诺的妞妞, 还有杨明笙、蔡东成、邱神绩,虽是反派,个xìng鲜明。 如今写到上官,婉儿自幼所处的生长环境和所能接触到的人和事,在她不曾接触男女之事前,一个高智商低情商的深宫女子形象才是合理的。目前为止,对她的塑造我很满意,当然,同太平一样,她们和所有的角sè,还会在后续的情节中继续发展,完善,更加鲜活。 从读者们的反应来看,大家也很认可我的塑造,开心之至。 当然,也有一些读者提出质疑,只是这质疑很是叫我抓狂。 比如说,我写到某个角sè,就有人提出,不对啊,史书中说此人如何如何~~,你怎么把他写成这样了? 我先不去质疑这写史的人有没有写史人的主观看法,宋人写的唐史是否一定准确 我也不说我这是在写小说,对人物xìng格xìng情我可以进行我自己的创造, 我就问一句:人是会变的吧? 五岁,十岁,十五岁,二十岁,二十五岁,三十岁…… 他的xìng格品格为人是永远一成不变的?那我写的是人还是机器人呐? 这本书中的人物不是变形金刚啊!就算变形金刚都拟人化了,还会出现叛徒什么的呢。 刚刚还看到一位书友提出上官婉儿“黔面”的问题,说历史上她是受过黔刑的话,你怎么把她写的这么漂亮,提都不提,这是因为要给主角,情节需要么? 哥!我要给你跪了! 你先看看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成不? 有位书友回复你的贴子的挺好,我搬来借用一下: 打个比方,历史上有个女人二十八岁时生了一个儿子,三十二岁时生了一个女儿,作者写到她十六岁时,你质疑说:“作者你写的不对啊,她明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为郎巧谋划(求月票) “劝进!” 上官婉儿凝视着杨帆道:“天后登基在即,这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而它必然、也一定会有一个人去捅破。这个人要代表民意,所以官不能太大,更不可以是武氏子侄,而寻常百姓又太过儿戏,所以,必然要选择一个低阶官员。” 上官婉儿道:“你曾是修文坊丁,又曾在白马寺为僧,当过禁军士兵,蹴鞠与击鞠之名扬于洛京,有大批拥趸,你不但可以代表,更可以轻易汇聚三教九流各方人士带头劝进,功与首功截然不同,只要你立下这份功劳,位极人臣,指rì可待!” 杨帆道:“有功也当有才,只是带头劝进,就能位极人臣?” 上官婉儿笑了,柔声道:“郎君难道不曾听说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杨帆恍然,他思索半晌,缓缓问道:“那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上官婉儿目中掠过一丝异sè,问道:“郎君不愿劝进?也觉得‘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杨帆摇摇头,道:“这天下是李的当皇帝还是姓武的当皇帝,是男人当皇帝还是女人当皇帝,很重要么?我不以为然,只要他是一个能为天下带来福祉的好皇帝,又有什么关系?我在南洋时,就曾见过一些小国是女子为王,百姓们安居乐业,也没见天塌下来。 只不过,以劝进而为进阶之道,虽是捷径,也是险径,我在南洋时,曾有一位甚有见地的长辈,教诲过我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曾同我讲过古往今来许多天下大事,自古以此捷径飞黄腾达者,大多没有好下场。 一个没有根基的人,却骤然踩在无数人头顶。便会成为他们理所当然的敌人。尤其是如今,朝中酷吏横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如此上位者更是凶险之极。再者,用这个办法上位,也会被人瞧不起,若做一个被人轻鄙的官,我不会快活。婉儿定也不会快活。” 上官婉儿欣然道:“婉儿也有这个担心。只是还没来得及向郎君分说其中利害,想不到郎君竟已洞烛玄机,看得如此透澈。” 杨帆笑道:“你莫捧我。我对官场,毕竟所知不多,哪有这般本领。你只一说,便把其中利害看得清楚。实际上,是因为你方才说过,你想了两个办法,还说另一个难了些,需要细细思量。 若是这个以劝进上位的法子没有坏处,以婉儿的冰雪聪明,何必煞费苦心再去想第二个办法?我是因为想起你这句话,料定这个办法必定是大利大害两相伴随。所以才绞尽脑汁去想,它到底有何不好。”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道:“郎君何必过谦。虽说如此,但闻有这样的晋身之阶,又有几人还去细思其中害处。郎君年纪轻轻,心思如此缜密,实非寻常男儿可比!” 杨帆一揽她的纤腰。笑道:“若是寻常男子,岂能入了上官待诏法眼?” 上官婉儿仰起脸来,娇嗔道:“你还叫人家上官待诏!” 杨帆道:“不叫不叫,只叫婉儿,我的好婉儿!”俯下头去。捉住她的樱唇,一番唇舌挑弄。惹得上官婉儿软了娇躯,气喘吁吁地瘫在他的怀里,媚眼如丝如缕,这才问道:“婉儿那第二个法子又是怎样?” 上官婉儿被他弄得身子都酥软了,只觉他一亲上来,身上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甘美,长到二十五岁,她还是头一回体验这种飘飘yù仙的感觉。 杨帆问完了话,婉儿还跟醉酒似的晕在他的膝上,清醒半晌,才轻轻捶了他一下,娇嗔道:“坏人,你这样子,把人家弄得迷迷糊糊的,还怎么说话?” 谁说这小女子不通男女情事,毕竟是熟透了的女儿家身子,欠缺的只是毫无这种认知,如今稍经撩拨,便自然而然地焕发出万种风情,若她在情爱上的天真幼稚再成熟一点,不知该是何等的迷人了。 上官婉儿坐起身子,理了理鬓边秀发,这才说道:“另一个法子,就困难一些,现如今,我也只是大概有这么一个想法,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好生思量一下。” 杨帆道:“你且说来听听。” 婉儿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地道:“我想的第二个办法,是依旧在军中发展。不过,要调离南衙十六卫,加入北衙。” 杨帆如今虽是禁军中人,却也没有搞清楚禁军中这么复杂的派系关系,不禁疑惑道:“北衙?” 婉儿颔首道:“嗯!南衙十六卫兵马,就算天后调动,也需兵部勘合,而北衙,准确地说,那是天子私军!这支私军自我大唐建国就有,原本是当年追随高祖在太原起兵的三万jīng锐部队。 我大唐立国后,这支人马就dú lì于其他所有军队之外,就是兵部也指挥不动,只听天子一人调遣,凭虎符行事,号称‘元从禁军’。太宗皇帝时,又从‘元从禁军’中挑选jīng锐卫士百人,宿卫玄武门,穿虎皮衣,骑御马,号称‘百骑’。” 上官婉儿嫣然道:“你做大角手,每三月轮值一回,总归还是要调离宫城的,一旦调入北衙禁军,那就是天后私军,可以常驻宫城了。而你一旦成为‘百骑’之一,便是天后的私人翊卫,宫中随意行走,少了许多约束。” 杨帆这才知道其中竟有这许多门道,见上官婉儿说的得意,忍不住在她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那样,我就能时常见到婉儿了,是不是?” 上官婉儿调皮地一笑,娇憨地道:“才不是呢!人家是说,你一旦成为‘百骑’,升迁就比南衙将佐们容易多了。这北衙禁军实为天子私军,名义上却是挂靠于羽林卫之下,羽林卫大将军是天后的侄子武攸宜,左羽林大将军是阎敬容,右羽林大将军是李多祚。 李多祚和阎敬容实际上只能调动普通的羽林卫,这支战力最强、权力也最大的‘元从禁军’却只有武攸宜才有权调动,你听说过梅花内卫吧?梅花内卫也是‘元从禁军’的一部分,他们的权柄有多大,你现在明白了么?” 杨帆郑重地点了点头。 上官婉儿微微蹙起眉头,道:“只是,成了‘元从禁军’,要想步步高升,成为天子看重的心腹亲军统领也非易事,如何让郎君在‘元从禁军’中崭露头角,婉儿还没有想好。” 杨帆轻轻揽过她的香肩,安慰道:“这种事,总不能全要你来安排!我是个男人,若是事事依赖于你,那像什么话?你给我指了道,如果走上这条路,攀上这座山,还要靠我自己努力,我就不信,我比别人差!”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让她的螓首靠在自己胸前,望着天空中清朗的明月,若隐若现的星宸,一时豪情万丈。 从现在起,他又多了一个人生目标:他要杀死自己的仇人,找到自己的小妹,还要为了迎娶自己的女人,努力做官,做大官! 上官婉儿着迷地看着他英俊而富有朝气的面庞,那双自信而坚毅的目光,欣慰地道:“嗯!婉儿相信郎君的本领!郎君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我们有心去抓住一切机会,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她轻轻贴到杨帆胸前,喃喃低语道:“为了让天后称帝,朝堂上必然会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会有许多职位空缺出来,也会出现许多许多的机会!” 轻轻一句话,恰如无声处一道惊雷,宦海惊涛已悄然掀起。 但婉儿不想去思量这些,这本不是她能左右的事,这些年,她已经见惯了太多的生死沉浮,她唯一想要的,只是如何在这惊涛中保全自己,也保全她牵挂的人。自从成为宫奴那一天起,她在这世上的牵挂已经很少很少了,如今,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她牵挂的人,她的……男人。 婉儿轻轻一叹,把头深深地埋入杨帆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的心中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也许,这就是幸福? 天上有一缕浮云掠过,月华在林间投下斑驳明暗的yīn影,婉儿只盼着时光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但她心里明白,她该回去了。 “我……回去啦。” 杨帆陪着婉儿走到离太平居处还有一箭之地处便停了下来,再往前去恐有兵丁巡逻,不免会被人看见。 上官婉儿停住脚步,依依不舍地对杨帆道。 一路走回来,她的小手都让杨帆牵着,好象变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她喜欢自己的手掌被他宽厚结实的大手握住的感觉。 杨帆点了点头,低声道:“下次再见你,又不知几时才方便。” 上官婉儿满意情郎对自己的依恋,妙眸流盼,嫣然一笑:“人家会想办法的,走了啊,再迟恐叫太平生疑。” 杨帆点点头,上官婉儿轻轻从他掌中抽出手,轻轻退了两步,又深情地望他一眼,转身踏上了通往山门的小路。 浅sè衣裳、杏黄宫裙的上官婉儿沐浴在朦胧的星光月sè里,冉冉盈盈的,仿佛一位凌波的仙子…… P:本年本月双倍最后一天,求! 第一百六十八章 智者乐水 同一个夜晚虬湖畔一艘吴船摇曳着一湖chūn风轻轻荡漾在水面。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舱中照出的一线灯光映在舱板舷板拴着一条细绳细绳又挂着一个铃儿此刻那细绳儿绷得笔直另一端远远地没入水中铃儿随着那细绳儿的急颤不断地摇响。 “哈哈哈……钩啦!” 随着一阵苍老而洪亮的大笑声一个穿着圆领便袍赤着双脚的矮胖老人握着一卷书急急忙忙地跑到甲板一看那铃儿响得急骤急忙把书扔在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水里往拉绳儿。 后边紧跟着又出来两个人一个是个jīng壮黑瘦的汉子跑前去帮他拉绳儿另一个是位身着青衣的秀丽女孩儿她不慌不忙地把竹帘卷起来绳儿系在舱门框一舱灯光便照亮了船头。 船头老人在那个汉子的帮助下把绳儿扯了船头一尾活蹦乱跳的大草鱼被他拽了船这条大草鱼足有三四十斤重奋力一跳几乎把胖老头儿拽倒。 胖老头儿见那大鱼已经了船不虞再脱钩便嘿嘿地笑起来自鸣得意地道:“怎么样?怎么样?老夫说什么来着我说没有鱼具咱也钓得到鱼吧?哈哈哈哈……” 老头儿叉着胖得几乎已经看不出来曲线的老腰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那条大草鱼在他脚下“啪啪”地拍打着力道之大。让这船舱都微微地发出了一阵摇晃。 灯光照在胖老头脸头发胡须已经白了八成一张圆圆的微黑的脸庞面相丰润双目有神给人一种温和宽厚的感觉一部大胡子也不知道修剪。和他那同样蓬松还有点歪的发髻倒是很般配完全的不修边幅。 “哈哈阿郎真是有办法。这样都能抓到鱼。” 那个jīng瘦汉子抢起一根捶衣棒在鱼头狠狠地敲了几记那条肥大的草鱼终于不再蹦达了。*他便俯下身麻利地解开细绳儿摘下“鱼钩”和那个铃儿用水涮洗干净递给胖老头儿兴奋地拎起那条大鱼。 胖老头儿拿起铃儿摇了摇里边的水递给那青衣少女道:“婵娟铃儿还你。” 秀丽的青衣少女从胖老头儿手里接过铃儿蹲身挽起裤腿儿挂回到她的脚铃儿。老头儿也从衣领边扯出一根细绳儿绳头儿有个小圈儿老头儿手里的“鱼钩”面有个挂钩儿往那铁圈一挂便卡住了。也不知是派什么用场的。 老头儿搓搓手眉开眼笑地催促那个jīng瘦汉子:“嘿嘿!阿盛啊赶紧把鱼拾掇拾掇把它炖了给老夫下酒!婵娟啊快些去把火烧旺一些老夫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青衣俏婢抿嘴一笑。答应一声便返身走进船舱那叫阿盛的壮汉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就在船头宰起了肥鱼。胖老头儿跟个孩子似的蹲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好象他不眨眼睛这个阿盛就能把鱼马收拾好似的。 阿盛一边宰杀那条肥鱼一边嘟囔道:“天后召阿郎回京这是多大的事情阿郎怎么也不着急呢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现在才赶到海阳县离洛京还一大截路呢。” 胖老头儿瞪了他一眼道:“天后召老夫还京老夫都不急你急个甚么劲儿?” 看着阿盛麻利地刮着鱼鳞老头儿又叹了口气抬头眺望了一眼洛阳方向喃喃地道:“要变天啦!” 阿盛一边埋头宰鱼一边道:“不会吧?傍晚时瞧这天气晴朗的很应该不会转yīn才是。” 老头儿没理他捋着胡须悠悠地道:“这天一变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啊咱们晚到几rì身就能少沾一点腥气有什么不好?” 阿盛一抬头瞧见老头儿捋着乱蓬蓬的胡须忍不住说道:“阿郎你方才抓鱼还没洗手呢这可捋了一胡子腥气了。” “啊?果然!” 胖老头儿大惊赶紧跑到一边拿起一只带绳儿的木桶顺到湖里盛了桶水来然后哗啦哗啦地洗起了胡子。 等他把胡子洗完阿盛已经把鱼收拾好给婵娟送去了。 胖老头洗得一脸水胡须还有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打湿了他的前襟他也不理只是扶在船舷眺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盛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瞧了一眼没见有啥可看的东西便无聊地往船舷一靠对胖老头儿道:“阿郎天后这一遭召您还京应该是要大用了吧?” 胖老头儿“嘿”了一声没有言语。 阿盛挠挠头又道:“阿郎既然不着急回京那咱们在虬湖晃悠个什么劲儿钟离距此不远阿郎不是有一位表兄就住在钟离么咱们何不去那里做几天客呢?” 胖老头儿轻轻摇了摇头黯然道:“天后专权李唐宗室rì渐凋零我狄仁杰身为大臣既不能扶保李唐正统又不肯致仕以明君子之志我那表兄方正不阿对我颇有不满我又何必登门自讨没趣呢?” 原来此人就是狄仁杰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这个从冲到船头就一直如同一位拥有赤子之心的老顽童似的老人语气中才带了一丝沉重和萧索神情也有了一丝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突地畅然一笑指着前方闪动着道道银蛇的水面问道:“阿盛你可知道这世间何物最强?” 舒阿盛根本没有浪费那脑筋直接答道:“小人不知。” 狄仁杰眺望着远方声音朗朗地道:“是水!至刚易折。善若水。水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表面看起来它很柔弱。可是它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变过不管绕多大的弯儿它最终一定会到达它本就想去的地方!” 舒阿盛道:“水居然有这么多的门道?” 狄仁杰嗅了嗅鼻子。道:“何止啊!水还能用来清洁胡须!还能用来炖鱼老夫已经嗅到香味儿啦快把刘使君送与老夫的那坛子剑南烧chūn搬出来!” 仅仅片刻的萧然。老狄脸就又露出了乐观积极、玩世不恭的神态他从衣领下边拉出两根细绳往耳朵一绕两个银钩便垂挂下来然后把胡须左右一分挂到了勾子。原来他方才钓鱼的钩子竟是他的须钩……伊水河畔武则天半卧于竹榻一根钓杆固定在竹榻边头张着黄罗伞盖。替她遮着荫凉和煦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腿。 碧绿的水面很平静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吹起鳞鳞一片一枚鱼漂儿在水面半沉半浮。 千金公主迈着小碎步儿。急匆匆地走过来武则天听到动静微微张开眼睛见是她到了懒洋洋地道:“千金呐一早干什么去了。朕都已经钓三条鱼了你才到。” 千金公主笑道:“哎哟千金就算打昨儿晚就抢先来垂钓也不可能比天后您钓得多呀。” 她在卧榻旁的胡床坐下身子一倾对武则天道:“昨儿天后不是说过要给太平找位如意郎君么千金哪敢不心昨儿回去就叫人把京中有资格尚咱太平的男人都选出来这不又选了一大早么。” “哦?” 武则天一听很感兴趣地坐了起来欣然道:“可选出来了?” 千金公主道:“千金认真挑选了一早选出来五个人天后您先听听看看哪个合适。” 武则天笑道:“好好好你说!” 说着一招手侍候她的俏婢团儿赶紧呈一碗醪糟。这团儿是武后身边的亲信丫头武后的起食饮居都由她照顾武则天一个眼sè她就清楚武后需要什么是以最得武后欢心。 武则天喝了口醪糟对千金公主道:“你说吧朕听听是谁家的儿郎有这个福气。” 千金公主笑眯眯地道:“这第一位呀是尚书省员外郎倪明今年才二十七岁就是从六品的官儿在尚书省里做事年青有为呀。这个倪明原本娶过一房妻子的因为一直没有子嗣被他给休了现在尚未娶妻。” 武则天微微皱了皱眉道:“倪明姓倪的?听起来不是什么高门世家子弟啊?” 千金公主忙道:“是这倪明出身倒是寻常不过一身才学……” 武则天微微摆手不悦地道:“不成朕的爱女怎么能嫁庶族寒门子弟?下一个是谁?” 武则天是极为看重出身门第的虽然她掌权时为了对抗与她为敌的山东门阀和关陇门阀提拔重用了一些庶族子弟但这只是出于政治目的出身贵族家庭的武则天从骨子里是瞧不起那些庶族寒门的。 当初她的爱女太平公主下嫁薛绍武则天甚至嫌弃薛绍的两个嫂子出身寒微不配与自己的女儿成为妯娌下旨迫令薛绍的两位兄长休妻。幸好薛绍的两位兄长与妻子伉债情深不忍休弃赶紧“考证”一番证明他们的妻子出身江南士族大姓这才罢休。 连女儿的嫂子出身寒门她都不肯接受怎么可能让女儿嫁一个寒门子弟?所以千金公主只说了一半就被她否决了。 千金公主为难地道:“哎呀千金选的这几个人要说相貌、人品、才学那都是没得挑儿可就是出身……” 武则天道:“难道你jīng挑细选出来的这五个人全都是出身寒门竟无一个高门子弟么?” p:本年双倍最后一天晚零点清零啦还有的朋友尽快投下!紧跟着就是2013的七天双倍高v订满500点初v满一千点就有下月保底各位好友多多支持!(未完待续)rq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太平拒婚 ---------.. 【】为您提供jīng彩。 千金公主慢吞吞地道:“这个……若是出身也要合适的千金倒是还有一个人选只是······这人本来被千金排在五人之末的因为其它方面比起前面几位似乎这一位要稍逊一些。” 武则天不以为然地道:“此人既是世家子怎会不及那些寒门子弟?你说的是谁呀?” 千金公主陪笑道:“此人就是天后您的亲侄子武承嗣武相公。” 武则天一呆讶然道:“承嗣?” 千金公主道:“是啊若论地位那几个人自然是没办法子同武相比的或说家世出身才干能力那更是拍马都追不。不过武相的岁数稍稍大了些。太平才二十有四而武相已经四十出头了······” “承嗣……” 武则天没听她再说什么自顾寻思起来。李令月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女儿没了丈夫当娘的当然会心而且女儿这个丈夫是她下令杀掉的对女儿就更多了几分歉疚所以也就更想补偿。 不过因为薛绍死了还没多久她也知道女儿与薛绍伉俪情深薛绍之死在她心中创痛必深所以本没打算这么快就给她另择夫婿也就没想过有谁比较合适如今千金公主提到了武承嗣倒是勾起了她的另一层心思。 武则天暗想:“我马就要登基称帝了一旦称帝这李氏江山就要姓武。令月这孩子一向心高气傲到时候如何受得了冷落。若是把她嫁与武氏子侄那她就是武家的媳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起来她就算是武家的人了。而且令月嫁与武家子武李融而为一那么……” 武则天满意地看了千金一眼若非她的主意自己还想不到这一点呢这一来既可解决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改天换rì之后又不用担心她会受到武氏家族的打压和迫害对于自己最大限度地争取天下人的支持更是大有益处当真是一举三得啊! 武则天越想越高兴关于帝位的传承尽管别人有种种猜测其实她本人压根就没有设想过传给女儿。正如武则天重用庶族子弟心眼里看重的依旧是巨室高门她虽然想以女子之身成为皇帝却从来不曾想过再有一个女太子。 武则天并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她的称帝只是对个人权力和地位的追求并无意就此改变天下女子们的地位在她想来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武家的媳妇这无疑是女儿最好的出路。 武则天点点头脸露出愉悦的笑容:“嗯!好!很好承嗣这孩子不错身份地位与令月也般配。” 千金公主道:“是啊是啊千金也是这么想只是岁数差距大了一点。 武则天白了她一眼道:“男大十岁同年同岁嘛。承嗣今年才四十一令月有二十四了嗯!差不多般配般配的很。” 武则天想到就做欣欣然扭头唤道:“团儿去!传太平来见朕!” “奴婢遵旨!” 千金公主脸悄然掠过一抹得意。 ※※※※※※※※※※※※※※※※※※※※※※ “女儿不嫁!“” “朕说嫁就得嫁!” “女儿宁可去死!” “死也得埋进武家的祖坟做武家的媳妇!” 太平公主被唤到武则天面前一听说要把她嫁给武承嗣登时就恼了武则天的个xìng何等刚强见女儿竟然强硬反抗不由勃然大怒三言两语母女俩就僵在了那里。 千金公主一旁看见母女俩闹僵了忙不迭劝道:“天后息怒太平啊天后也是为了你好。再说武相身份地位也配得你。人品相貌却也不俗……” 太平公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太平不怒则已一怒自有一股威严神态酷肖乃母千金公主看得心头一寒竟然接不下话去。 太平公主看着武则天凄然道:“阿母儿女终身父母所命!女儿的终身是阿母替女儿选的可是女儿的终身夫婿也是阿母亲口下令杀死的。现在阿母又要女儿嫁人可是这个人女儿喜欢么?” 太平公主直视着武则天容sè惨淡:“都说阿母最疼的就是女儿可是女儿想问问阿母你下令杀死我的丈夫的时候有没有在乎过我?如今阿母要为女儿选择武承嗣为丈夫又有几分是为了女儿我?” 武则天怒不可遏拍案道:“为娘不是为你又是为了何人?为娘的一番苦心你又从何知晓?” 太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酸楚地道:“阿母的苦心女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女儿只知道若不是阿母几次三番对女儿的苦心女儿不会失去丈夫女儿的孩子不会失去他们的父亲!阿母的苦心儿·……实在是不想再领了!” “你……你这个忤逆子!” 武则天气得哆嗦起来。 太平公主向武则天慢慢地施了一礼声音很轻也很冷:“如果阿母强要女儿嫁女儿宁愿再次出家!” 太平公主慢慢直起腰来云袖一甩拂然而去。 千金公主看看决然离开的太平公主再看看气得面sè铁青的武则天惶惶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官待诏太平公主收拾行装要返回洛阳了!” 一个小宫娥急匆匆跑进官婉儿处理政务的禅房向她禀报道。 官婉儿放下奏章诧异地道:“公主不是说要在龙门住几天的?怎么这就走了?可是城里有什么要紧事么?” 小宫娥道:“婢子不知一早天后就把公主殿下唤去了殿下回来时怒气冲冲的马吩咐人收拾行装说要离开龙门。” “哦?” 官婉儿蹙眉想了想搁下毛笔起身道:“走!去看看公主!” 伊水河畔太平公主带着大群奴仆下人怒气冲冲地登一般画舫吩咐道:“起锚本宫要马离开!” 船老大不知道太平公主为何要急匆匆离开见她面sè不愉却也不敢多话赶紧听了吩咐拔描扬帆离开龙门。官婉儿赶回太平公主住处扑了个空再赶到伊水河畔就见一艘大船张开巨帆已在两箭地外。 沿着伊水一艘大舰正迎面驶来走到水关卡处时抛锚停下右卫中郎将武攸暨看着大舰停下手扶宝剑脸sè沉重地登船去在他身侧一个青衣瘦脸一长眉的男人微微弯着腰寸步不离小声地念叼道:“将军这可是武相和武尚书的吩咐您······” 武攸暨把手一扬那人便即不语只是向随在武攸暨身后的几名内卫亲兵冷冷地丢了个眼sè。 船头早有一员将领迎前来一见武攸暨便即拜了下去:“卑职胡彪见过武大将军!” 武攸暨沉着脸点点头问道:“郇王可带回来了?” 一旁那青衣瘦脸的汉子冷冷地强调道:“将军李素节如今是钦犯!不是郇王了!” 武攸暨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员披甲将领抱拳道:“李素节及其全部家人已奉谕拿到!” 武攸暨的眼角跳了跳沉声道:“把他们押甲板!” 青衣瘦脸的汉子冷冷地笑了笑。他姓李名规是武三思的贴身随从故而他虽跋扈生xìng懦弱的武攸暨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武攸暨所问的那位郇王名叫李素节是高宗皇帝的第四个儿子生母是萧淑妃。六岁时被封为雍王兼雍州牧十二岁又改封郇王转岐州刺史。他的母亲萧淑妃被武则天害死之后又把他贬为申州刺史。此后多次转迁在被捕之前为舒州刺史。 周兴秘奏郇王李素节、泽王李金有反迹武则天下旨捉弄。郇王李素节一家老小被押解进京正好要经过龙门因为武则天如今正在龙门踏chūn所以人犯直接被押解到这儿来了。 不一会儿只听一阵铁镣哗啦作响一群人被从船舱里面押了出来。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各异有着公服常服的有着便服燕居服的显然是被抓的时候身处不同的环境有的是在外面被抓有的是在内宅卧房被抓竟连衣服也来不及换。 他们刚刚踏甲板阳光有些刺眼一出来便纷纷眯起了眼睛内中一人中等人才面容清瞿颌下三缕微髯眉目自有一种清秀。看年纪只有四旬下正是郇王李素节。 郇王微微眯着眼睛等到慢慢适应了阳光才把视线投在武攸暨身。他不认识武倏暨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就到地方做官去了后来武则天做了皇后因为憎恶他的母亲萧淑妃勒令他从此不准再回两京。从那时起二十多年来他这是头一回再到洛阳。 郇王本以为到了码头要提他岸入狱了但是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只是河中一个哨卡而四周却有许多杀气腾腾的军卒围着他们不由有些愕然。他的妻妾和孩子们见那些军卒神sè不善不禁害怕地靠拢到他的身边。 武攸暨望着这一家老小神sè间满是挣扎半晌不发一语。 李规踏前一步yīn恻恻地道:“武将军!” 他刻意地把“武”音咬得特别重武倏暨听了身子一颤倏地攥紧剑柄沉声道:“奉谕:李素节图谋不轨着即······满门男丁赐死!女子充为宫奴!” --------- 第一百七十章 宗室屠如狗 *****四更再求!***** 郇王李素节一见周围情形,已然暗生不祥之感,不过却依旧不敢想象,以自己大唐宗室亲王的身份,会不予审理便即处死,一听武攸暨这句话,郇王身子一震,骇然道:“素节堂堂宗室,大唐亲王,你敢?” 武攸暨尚未答话,李规踏前一步,大喝道:“你们还等什么,将军已经下令,还不动手?” 武攸暨身后众武士一拥而上,把在场的李家男丁尽皆拿下,李素节共有十三个儿子,最大的已经成年,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也被人从他们的母亲手中夺下,那些妇人和年纪小的孩子吓得放声大哭。 李素节被人牢牢扣住双臂,一双眼睛都红了,他双目噙泪,悲愤地喝道:“太后下的旨意,是不是?是不是?” 武攸暨闭口不语,李规嘿嘿笑道:“怎么?你还打算yīn曹地府告上一状不成?哼!动手!先把他的儿子绞死!一个一个的绞死!” 李规说着,脸上浅浅的麻子因为面皮胀红,都特别的明显起来,似乎对那残忍的一幕特别感兴趣。 “且慢!” 武攸暨一声大喝,制止了官兵的行动,李规霍地转向他,目光yīn森森的仿佛一条吐信的毒蛇:“将军这是何意?莫非……你想违抗上意?” 一位亲王,有人控之以谋反罪名,便不教而诛,武攸暨深知此举大大地不妥,但他更清楚,他不从命更不成!这个命令虽是来自于武承嗣和武三思,却一定是武则天的意思。否则纵然是武承嗣和武三思也绝不敢下此命令。如果他不从命,他将被整个家族抛弃。 武攸暨咬了咬牙,霍地一转身。把手一挥,喝道:“长幼有序,上下有别!先……赐李素节一死!” 叫一个父亲亲眼看着他的骨肉被绞死。这是何等残忍的摧残?而且他的孩子还不只一个,而是十三个!从大到小、从成年到婴儿,足足十三个,郇王要眼睁睁看着十三个儿子一个一个的被绞死,那股怨念,武攸暨想想就不寒而栗。 他唯一能施舍的慈悲,就是先处死李素节。 一条白绫套到了李素节的脖子上,李素节仰天悲嘶:“我李唐宗室,皇家子孙。何时沦落到草芥犬狗一般!苍天……呃……” 他一声悲呼没有喊完,脖子上的白绫就绞紧了,两个力士一左一右。脚下扎着马步。手中扯紧了白绫,绞得那白绫吱吱嘎嘎直响。李素节面孔涨得通红。一双眼睛都要突了出来,那白绫吱吱嘎嘎地绞着,过了半晌,李素节就像绷紧的弦突然断了,倏地一下软下来。 白绫子还在继续绞着,旁边传来女人们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和李素节那些年龄尚幼的儿子们惊恐的哭泣声。郇王世子和几个兄弟想要挣扎反抗,可是他们身上本就锁着铁镣,又被那些强壮的士兵扭紧了手臂,哪里能够动弹分毫。 武攸暨根本不敢看这一幕,早就走到船舷边,望着外面悠悠河水不肯回头。李规暗暗撇了撇嘴,心道:“废物!亏你也姓武!” 他摆摆手,两个壮汉一松手,李素节就软倒在地,本来依着规矩,还要以湿巾蒙面,以防受了绞刑的人命大,还能缓过气儿来,可李素节往地上一倒,白绫子一撤,看他脑袋扭得诡异角度,分明是两个力士用的力气太大,已然把他的脖子扭断了。 李规嘿嘿一笑,挥手道:“好啦,该送咱们郇王世子上路啦!” 扭头望水,不敢回顾的武攸暨听得眼角急急跳了几下。 “下一个……” “下一个……” 李规看着这些凤子龙孙,像条狗似的在自己脚下呜咽着死去,隐隐升起一种病态的快感,就在这时,太平公主所乘的画舫从对面缓缓驶来。 太平公主立在船头,风不断吹起她的衣带,心情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刚刚上船时,她激愤莫名,然而随着气愤的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腹悲凉。 李唐宗室就像一棵大树,枝干被不断地锯掉,眼看就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主干,很快就要枯死、腐烂,轰然仆倒,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为大唐掘墓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不能、也无力去阻止,她也是李家的子孙,看在眼里,那种滋味何尝好受? 而她自己呢?也一次一次地被她的母亲伤害着。母亲是疼她的,毫无疑问,相对于那几位母亲想杀就杀、毫无一丝母子亲情的兄长,她无疑是受到母亲特别的疼爱和庇佑的,可是相对于母亲对权位的恋栈,她又算得了甚么? 母亲明明知道她的丈夫并没有参与谋反,可是为了杀一儆百,仅仅是为了震慑人心,哪怕他是自己爱女的丈夫,也可以毫不怜惜地杀掉。 薛绍活着,对母亲的大业没有一丝阻碍,可她仅仅为了让别人更恐惧、更害怕,更强烈地表现出逆我者亡的霸道,她就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的女儿守寡。她关闭了宫门,把女儿摒之门外。 那时,她正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母亲哭、孩子哭,母子俩哭到气绝。 如今,母亲又想把女儿嫁给她的外甥,是啊,这是多好的算计啊! 李家的媳妇,夺走了李家的江山! 李家的姑爷,再坐上李家的江山! 为了她能坐江山,她无情地夺走了女儿的驸马! 为了武氏子孙坐稳江山,她又硬塞给女儿一个驸马! 泪水在太平公主眼中渐渐凝聚成盈盈的珠泪,她微微闭上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便潸然落下。就在这时,一阵哭号声顺风飘入了她的耳中。 太平公主霍然张开眼睛,就见前方停泊着一艘大船,那是一艘战舰,而太平公主乘坐的是一艘画舫,画舫是楼船,比那艘战舰要高了一层,太平公主居高临下,赫然看见,前方战舰的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白绫?” 白绫赐死,能是常人? 太平公主心中一动,立即向那战舰一指,吩咐道:“迎上去!” ※※※※※※※※※※※※※※※※※※※※※※※※※ “住手!” 大船靠近,因为停得急促,两船微微发生了碰撞,两艘船上的人都是微微一晃。 这时,战舰上的士兵正把白绫套在一个年仅九岁的男童脖子上,这是郇王李素节的第十子,甲板上,已经僵卧了一地死尸,郇王李素节和他的九个儿子已然全被绞死。 太平公主瞧见甲板上的惨状,手扶着船舷,未等大船完全停稳,便大喝一声,制止士兵们的行动。旁边两个健妇抬起踏板,“砰”地一声搭在船舷上,把战舰砸得一晃。 这踏板木质结实,极为沉重,又是常沾水的,就更加沉重了,平时船上水手得七八个人才能把这踏板顺下船去,谁料太平公主身边两个虎背熊腰的妇人,居然力大无穷,看得那些水手瞠目不已。 太平公主举步上了踏步,走到战舰船头,看了看那一地死尸,凛然问道:“死者何人,你们为何在此擅动私刑?” 武攸暨听到动静,已经转过身来,一看地上伸舌瞪眼、脸sè涨紫的诸多死者,武攸暨心惊胆战,不敢多看,急忙上前向太平公主施了一礼,道:“末将武攸暨见过太平公主。” 武家子侄众多,太平公主倒是见过武攸暨几面,只是记不清他的名字,不过那些宫廷聚会的接触中,大约了解这个武攸暨他与武三思、武承嗣等人不同,xìng格内敛、温顺的多,对他还算看得顺眼,便点点头,道:“原来是武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死者是谁?” 武攸暨道:“公主,死者……是郇王李素节及其子。” 太平公主听了,心中顿时一寒。 李素节的侧妃云氏一听来人是太平公主,立即从一个士兵手里挣扎出来,扑上来跪倒在她膝下,号啕哀求道:“公主,请救救你的侄儿,请救救你的侄儿呀!” 她的儿子正是刚被套上绞索的那个男孩,眼见儿子要被绞死,云妃心如刀割,却是无力施救,如今一听太平公主到了,哪怕希望渺茫,也再顾不得了。 她砰砰地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便去拉扯儿子跪下,焦灼地道:“蠢儿,快跪下,这是你的姑母,快求你的姑母救命!” 那孩子已经被吓傻了,听了母亲的话,卟嗵一声跪倒,母子俩叩头如捣蒜,磕得甲板砰砰直响,片刻功夫额头就已血淋淋一片,只是只有云妃哀求,那孩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跟着母亲磕头,用力磕头而已。 太平公主心弦一颤,一俟问清死者身份,她就知道这件事情绝不可能是武攸暨擅动私刑。郇王李素节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因为母亲之间的仇怨,所以她从小与这位兄长的关系就很冷淡,可是毕竟是血脉同胞。 一位大唐皇子,本该是一个最尊贵的人,现在却像一条狗似的被勒死在这儿,同为李家人,同为皇家子,太平公主心中不能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尤其是云妃母子和其他郇王妃嫔和女儿纷纷跪倒乞求的场面,更是让她惨然。 她也是一个母亲,就在一年前,她也曾失去丈夫…… 太平公主的眼圈红了,她缓缓抬起头,盯着武攸暨道:“放开他们!” *****四更再求!*****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场交易 太平公主这句话说得并不坚决,因为她的心里也很清楚,这些人的生死,既不取决于她,也不取决于武攸暨。武攸暨嗫嚅地道:“公主殿下,这件事……末将做不了主。” 太平公主玉面生寒,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暂缓行刑,我去见天后!” 武攸暨松了口气,道:“末将从命!” 李规一听,腾地一下跳了出来,冷声道:“朝廷大事,公主殿下有何权力予以干涉?武将军,天后旨意,你敢不从?” 太平公主看了看他的穿着打扮,微微皱眉道:“你是何人?” 李规把胸一挺,高声答道:“武相亲随李规,见过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凤目中煞意一现,嘴边噙起一丝冷笑,微微颔首道:“好!国家大事,本宫干涉不得!皇室家事,本宫也干涉不得!倒是你这个贱才,可以跳出来指手划脚?” 李规微怒,抗声道:“公主殿下,小人可是奉了武相之命……” 他还没有说完,太平公主把袖子一拂,沉声道:“把这个不知尊卑、目中无人的狗才给我拿下!” 太平公主一声令下,两个健妇立即大踏步冲了上去,李规还想反抗,那两个健妇都是相扑高手,如何能让他得逞,左右一分,举手擒拿,就像老鹰捉小鸡儿一般,把他提在手里,他那双臂在两个胖大健妇手中,就仿佛两根芦柴棒儿一般。 太平公主道:“绑了,沉江!” 李规被扭住,原还不惧,听到太平公主这句话,不由大骇,惊道:“太平公主!我是武相的人,你敢杀我?”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对武攸暨道:“本宫去见天后,武将军还请稍候!” 武攸暨忙道:“武攸暨会等公主消息。” 太平公主拂袖便走,旁边两个健妇早把李规嘴巴堵了,就用那条白绫子当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她们还担心这李规入水不沉,又给他怀里塞了大石头一并绑定,太平公主那边下船登岸,这边已把绑得结结实实的李规扔到河里。 “嗵”地一声溅起一片水花,怀抱大石捆成婴儿形状的李规迅速沉没在水里,水波荡漾着,连水泡都没冒几个。 武则天已回到行宫住处,女儿的反抗令她极为愤怒,但是她一旦有所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或许她还在做才人、做昭仪的时候,会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做些有违自己心意的事情,但是这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了。 这几十年来,已经没有人敢违拗她的意志,当她还是皇后的时候,高宗与上官仪密谋废后,她得到消息,冲到皇帝的宫殿,厉声责问高宗缘何废后,自己可有任何过失。当时,不管她的态度如何的强硬,心中也还有一丝恐慌,如果高宗坚持废后,她再强硬也无法摆脱打入冷宫的结局。 但是高宗远比她想像的更为懦弱,他张皇失措地否认,他面红耳赤地把责任全部推到上官仪身上,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强大,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试图连她的皇帝丈夫也控制在手中。 如今,她再也无需看任何人脸sè,也无需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哪怕这是她自己的女儿。 武则天回到行宫,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千金公主一见这母女两个闹僵了,心中着实后悔,她收了武承嗣大宗的好处,一时利令智昏,出头牵线,却不想太平公主反响如此激烈,心中既担心武后迫于女儿的反应罢手此事,武承嗣那里不好交待,又担心太平公主迫嫁之后,对自己心怀怨恨,心中越想越是懊恼。 不一会儿,上官婉儿送来消息,说太平公主愤而离开,千金公主就更加害怕了,她缠在武则天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一边劝慰着武则天,一边想着如何把此事圆回来,各方面都不要得罪,还没想出个周全的主意,团儿忽然急急进来,向武则天禀报道:“天后,太平公主求见!” 武则天和千金公主都是一怔,武则天纳罕地道:“她既愤而回城,如何又来见朕?这不是那丫头的xìng子啊……” 千金公主赶紧道:“想是太平回心转意,想通了也不一定,天后赶紧见见,看看太平怎么说。” 武则天点点头,吩咐道:“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太平公主走进房来,武则天沉着脸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竟跟为娘呕气!既然回了洛阳,怎么又去而复返呐?” 太平公主道:“阿母,女儿去而复返,是为了郇王之事。” 武则天脸sè一沉,道:“郇王?郇王之事,与你何干?” 太平公主双膝跪倒,哀声道:“阿母,女儿半途遇到押解郇王而来的兵船,就在龙门驿口,郇王父子被缢死在船头,其情其状,惨不忍睹。阿母,女儿到时,郇王和他的九个儿子皆已被缢死,如今只剩下四个幼子,求阿母开恩,赦免他们的死罪!” 武则天沉声道:“郇王谋反,罪不容赦!国家大事,你一个女儿家不要过问!” 太平公主惨然一笑,她早该料到这才是母亲该有的反应,当初求她赦免自己那无辜而又无害的丈夫一命,母亲尚且不允,如今怎么可能放过郇王xìng命,自己偏偏抱着一丝幻想,还想来哀求于她。 如果母后能被儿女亲情所打动,她也就不是她了。 太平公主长长地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道:“阿母!郇王及其九子已被缢死,只剩下四个幼子了,其中最大的一个还不到十岁。就算郇王谋反,几个不及十岁的顽童,怎么可能参与其中?求母亲赦免他们死罪,如果母亲答应,女儿……愿意嫁做武家媳妇!” 武则天凝视太平良久,双眉微微一轩,唇角逸出一丝笑意,转对团儿道:“你去,传朕旨意,郇王及其九子,以庶人之礼择地埋葬!一众妃嫔、女儿,尽皆充没为宫奴,所余四个幼子……” 武则天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尽皆发配岭南雷州,着当地官府严加看管!” 团儿答应一声,飘然退了下去。 郇王李素节,及李瑛、李琬、李玑、李易等九子已死,以庶人身份随便掩埋了,所余四子李琳、李瓘、李璆、李钦古,在太平公主以答应婚事作为交换条件,得以赦免一死,长禁雷州。 武则天吩咐完了,对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女儿,起来吧。为娘想你嫁入武家,也是为你着想,再说你年轻轻的,难道真要守一辈子寡?呵呵,正好,千金这个大媒人也在,咱们商量一下你的婚事。” 太平公主听到武则天和颜悦sè说出“女儿”两字,心中却是莫名地一寒,更有一种难言的悲哀,这是怎么样的一双母女?一切都可以用作利益的交换,自己的婚事也是这样,亲情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千金公主见事情演变至此,不禁心花怒放,赶紧道:“咱们皇室,可是很久没有办喜事了,太平出嫁,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嫁得武相,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更得好好谋划谋划……” 太平公主心中已恨极了她,冷冷瞥她一眼,道:“谁说我要嫁给武承嗣了?” 这句话一说,武则天和千金公主尽皆一怔,武则天怒道:“令月,你要反悔不成?” 太平公主昂然道:“女儿言出必鉴,怎会反悔?更何况,阿母心意已定,女儿如何反悔得了?不过,女儿答应嫁作武家妇,可没答应嫁给武承嗣!” 武则天奇道:“不嫁武承嗣,你想嫁何人?” 太平公主目光一闪,说道:“武攸暨!” 千金公主听得目瞪口呆,武则天想了想,道:“攸暨?哦……那个孩子,朕想起来了。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攸暨是有妻子的。” 千金公主明知太平恨极了自己,这时也顾不得了,赶紧说道:“是啊太平,武攸暨妻子还健在呢,而且夫妇感情极其和美,怎么可能……” 太平公主没理她,只对武则天说道:“女儿同意嫁作武家妇,不过,女儿要嫁,只嫁武攸暨!阿母连这一点小小心愿,都不愿满足女儿么?” 武则天微微蹙眉道:“他已经有妻子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笑容苍凉中带着一抹挑衅的意味:“那,就是母亲您的事情了,您可以迫自己的女儿嫁,就不能迫武攸暨娶么?” 她又冷冷地看了千金公主一眼,微微颔首,扭身退了出去。 千金公主一脸惶然地望着武则天,吃吃地道:“天后……” 武则天沉默半晌,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儿,哈哈哈……,令月这孩子,xìng格真是像极了朕!” 千金公主试探地唤道:“天后?” 武则天笑声一顿,道:“就这样吧!朕也不好太委屈了她,就让她……嫁给武攸暨好了。” 千金公主茫然道:“可……武攸暨有妻子啊?” 武则天淡淡地乜了她一眼,千金公主登时生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一百七十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庙宇院落里一片树荫之下,几个侍卫坐在那儿正嘻嘻哈哈地聊着天,谢小蛮忽然走来,隔着几丈远就站定身子,咳嗽了一声。 几个正在聊天的侍卫中有人先发现了她,急忙向其他人示意,几个侍卫都站了起来,谢小蛮板着俏脸,指了杨帆一下,把头一摆,率先离去。杨帆扯扯衣襟,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随在小蛮身后走开,后边立刻传来嘘声一边。 “嘿!杨二了得啊!” “那不是御前的谢都尉么?” “可不,最近常跟咱们杨二走在一起。” “哎呀,你是说……” “你猜……” “嘿嘿嘿嘿……” 侍卫们肆无忌惮,七嘴八舌地说着,言谈间满是暖昧。 谢小蛮听的生气,蛮腰款摆、长腿错落,越走越是有力,可是虽然她的神态有种负气的感觉,可是胸腰、腿股的曲线滑润修长,大步走起来时依旧有股说不出的诱人之媚。 谢小蛮带着杨帆拐进树林,纵身一跃,半空中便一个转身,轻盈地坐到了一根横干上,伸手往旁边拍拍。 杨帆依旧是手脚并用,飞快地攀了上去,往她旁边一坐,笑嘻嘻地道:“此间山清水秀,景sè怡人,小蛮姑娘邀我前来,不知是要谈情还是说爱?” 谢小蛮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板着脸道:“我拿你当兄弟,你别调戏我成不成?” 杨帆哈哈一笑,扮个鬼脸道:“问题是,侍卫里的那些兄弟可不这么想。” 谢小蛮嗔道:“还说!你们谈情说爱,害人家被指指点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恨恨地甩到杨帆怀里。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却是一个鹿布的小包,杨帆诧异地打开,只见包里放着一块铜牌,一只纸鹤。 杨帆拿过那面黄澄澄的铜牌,上面镌刻着两个大字“百骑”,谢小蛮说是不看,却瞟着包里的东西,那铜牌入眼,看清“百骑”两个大字,谢小蛮不由惊讶道:“百骑?你成了元从禁军?” 杨帆笑道:“然也!你的内卫也属于元从禁军,以前我还说,你谢都尉管不到我杨帆头上,这一下,你可真成了我的顶头上司,要是以后有心为难于我,那可糟糕之至。” 谢小蛮悻悻地道:“百骑只有武攸宜大将军才调得动,这下我才真的管不到你了才是!” 杨帆道:“貌似小蛮姑娘很遗憾呐,莫非你很喜欢管着我?” 谢小蛮捧腹做了个yù呕的动作,杨帆哈哈一笑,顺手收起鱼符,这才小心地拆开那只纸鹤。纸张展开来时,他还把信纸向自己方向稍稍侧了侧,谢小蛮撇嘴道:“藏什么,谁希罕看!” 杨帆展开纸张,只见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事情已有眉目,鱼符且先收着,调动之事,俟回城再办。今晚亥时二刻,盼与郎君一唔,妾身有所交待。”后边写的地点却是她的闺房所在。 杨帆知道一些具体的事情在一张信笺上不宜写的太明白,所以要他去面谈。不过以上官婉儿的能量,要调一名侍卫去百骑还是很容易的,何须与他约谈再商量些什么,这只是为她的思念找个借口了。 这个水一般的女子,一旦动了情,更是火一般炽热。 杨帆满心欢喜,把那信小心地揣好,谢小蛮瞧他看完了信,连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打心眼里透出来的那股欢喜,便哼了一声道:“说些什么,欢喜成这样?” 杨帆笑道:“你不是不希罕打听么?” 谢小蛮皱了皱鼻子,道:“不说算了!” 她上下打量杨帆几眼,又道:“真是奇怪,上官待诏那么了不起的女子,怎么就会喜欢上你呢?” 杨帆叹息道:“这世上的女子,终究不是个个有眼无珠的。” 谢小蛮啐了他一口,忍不住笑道:“我终于发现你的一个优点了。” 杨帆道:“什么优点?” 谢小蛮双手撑着树干,悠荡着双腿道:“皮厚呀,比城墙都厚!” 杨帆笑道:“慢慢的,你会发现我更多优点的。” 谢小蛮道:“我忙得很,哪有闲功夫去发现你的优点。” 杨帆道:“忙什么,忙赚钱么?” 杨帆在宫中这些rì子,渐渐也知道了谢小蛮的“财迷”绰号,忍不住也拿出来调侃一下。 谢小蛮道:“不忙着赚钱,我实在不知道该忙些什么才好……” 她望着远方,悠悠地有些出神,杨帆看得出她有心事,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谢小蛮发了会怔,忽然回过头来望着杨帆,很认真地问道:“你原来是混迹坊间的,或许真有些本领是我所不知道的,倒想向你请教一下。” 杨帆挺起胸膛道:“哈!终于觉得我也有些用处了吧?你说,在下知无不言。” 谢小蛮希冀地望着他,道:“如果你想找一个人,可是你既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一些他的童年往事,你要怎么去找?” 杨帆怔了怔,道:“什么都不知道,这要如何去找?” 谢小蛮神sè一黯,苦笑道:“是啊,怎么去找……,是我胡思乱想了。” 杨帆看她难过的样子,竟然有些不舍,忍不住道:“你与此人是恩是仇?” 谢小蛮道:“这跟我找人有什么关系么?” 杨帆道:“当然有关系,如果是仇,你只要露出一点风声,他就溜得不知去向了,你本来就不掌握多少线索,越张扬越找不到人。如果是恩,或者寻亲,那就没什么顾忌了,唔……你是怎么找的?” 谢小蛮吃吃地道:“我……我请了人四处寻访。” 杨帆道:“这法子原也不错,只是,需要你多少知道一些对方的情况,才好按图索骥,若是如你方才所说,只记得对方当年童年时候的一些事情,用这法子就纯属碰运气了,你何不贴些寻亲启示?” 谢小蛮怔怔地道:“寻亲启示?那是什么东西?” 杨帆抚额道:“难道你是从小就住在宫里么?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所谓寻亲启示,就如同官府的告示,你尽管大街小巷的去贴,除了那城门口、衙门口你贴不得,哪儿不行呀?” 谢小蛮喃喃自语道:“对啊!这么简单的办法,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就是贴一街的告示又有什么了不起,官府可以张贴告示,我也可以啊!笨蛋!我真的是个大笨蛋!” 杨帆嘿嘿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是偶然想到这个法子,准备将来就用这个办法去找……哦!我是说如果我有亲人找不到了,就用这个法子去找。” 谢小蛮并没注意杨帆急急改口的话语,她已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幻想着用这个办法,把寻找阿兄的告示贴满整个广州府,幻想着她的阿兄已经找到了,小蛮越想越激动,一挺腰杆儿,便从树干上跃了下去。 杨帆道:“喂,你干什么去?” 谢小蛮向他扬扬手,道:“你这个主意很好!我马上找人去安排,等我找到他,一定和他一起来好好地谢谢你!” 杨帆道:“光是这样还不行,你还得在寻亲告示上对人许以重金,那样一来,就会有许多人帮忙了,消息一旦传得无人不知,只要他还活着,就不怕找不到他!” 谢小蛮一拍额头,道:“不错!好主意!好主意!我这就去安排!”说完拔足飞奔而去。 杨帆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这个丫头,听风就是雨,倒是个急xìng子。唔……,她要找什么人?莫非跟我一样,也有亲人自幼离散么?” ※※※※※※※※※※※※※※※※※※※※※※※※※新月如钩,钩人情思。 今晚上官婉儿陪太平公主小酌了几杯,回到自己住处后,看看与杨帆约定的时间还早,便想找些事情干。翻开一卷书,字里行间,尽是情郎音容笑貌;提笔写几行字,全无平时的灵动自然;端坐抚一曲琴,只觉心浮气躁,到后来,只好推开窗子,望着天边弦月如钩,看树影横斜,痴痴相候。 眼看那月儿一寸寸升起,与情郎约会的时间快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起,门外传来一个清婉女子的声音:“上官待诏,可安歇了么?” 上官婉儿一听声音,辨出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婢团儿,不由一怔,起身道:“是团儿么?我还不曾睡下,有什么事?” 团儿道:“天后相召,请上官待诏随团儿速去见驾。” 上官婉儿轻轻“啊”了一声,吃惊地道:“天后此时见召?” 望望那如钩的弦月,上官婉儿急得团团乱转,可是天后相召,怎能不去,跺一跺脚,只得硬着头皮打开房门,随着团儿出去。此时,杨帆眼见时辰将至,正向上官婉儿寝居之处赶来。 武则天此时还没有睡,她的侄儿武三思突然求见,与她密会谈起改制称帝的事来。武三思撇下武承嗣,单独求见姑母,也是存着邀宠之心。武则天听了他所说的诸般准备,心中甚是满意,忽然想到了薛怀义炮制的那份《大云经疏》,觉得是时候拿出来了,所以急召上官婉儿来见。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访春闺 武三思见天后对自己一系列的作为甚为满意,心中也不无得意,忽尔又想起一件事来,忙又小心翼翼地道:“姑母,李素节父子在龙门驿被缢死一事在京中引起很大震动,侄儿考虑不宜马上再对李上金动手,如今李上金全家人皆已被押解进京,现在关在牢里,您看……” 李上金是高宗第三子,母妃杨氏,他再一死的话,高宗皇帝的亲生儿子里面,除了武则天所出的李旦和李显,已再无一人。 武则天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道:“李上金谋反罪证确凿,朕听说他自知一旦入京绝无幸理,一路上已多次萌发轻生之念?” 武三思会意,忙道:“是!李上金一路多次意图轻生,幸被押解官兵及时发觉而制止,否则早就死在路上了,在狱里面也难保不会再有轻生之意。只是……他的六个儿子……” 武则天淡淡地道:“谋反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朕也不能视国纪纲法如无物,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就把他们‘流放’显州吧!至于李上金的妃妾、女儿,与李素节的处置一样,一律送到掖庭充为宫婢!”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望了武三思一眼,武三思心领神会,连忙道:“是,侄儿回去马上‘安排’此事!” 说着,武三思扶膝而起,关切地道:“夜深了,姑母请歇息吧,侄儿告退!” 武则天道:“慢着,朕还有一件事,就由你去做了吧。” 武三思微微有些诧异,忙道:“姑母请讲!” 武则天沉声道:“此事,就是太平的婚事……” 武三思讶然道:“太平公主要嫁人了么?不知姑母看中的是谁家儿郎?” ……杨帆有了这个“百骑”的身份,就等于拥有了行走大内的通行证,除了极个别的地区只能由同样隶属于“元从禁军”的内卫负责,其它地区可以随意出入。 所谓元,即是始。元从禁军,也就是从一开始就追随天子的亲军近卫,这支军队是追随李渊起兵的第一支军队,所以最受信任,拥有极大权力。而“百骑”和“内卫”,又是从元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近卫中的近卫,自然权柄更重。 其实,元从禁军的核心原本只有“百骑”,并无“内卫”。武则天掌握了这支力量以后,一来她是女子之身,近身侍卫需要全天侯贴身保护,尽用男子不甚妥当。二来她要做一些秘密的事情,需要一支比“百骑”更隐秘的力量,这才又发展出了“内卫”。 杨帆有了“百骑”身份,很容易就进入了上官婉儿所住的禅院。上官婉儿的住处距武则天的住处并不远,为了方便武则天的传唤,上官婉儿就住在武则天所住禅院的前一进院落里。太平公主李令月入住龙门之后,也住在这里。 禅院正堂是会客之所,也是上官婉儿处理政务的地方,左右两座正房,则分别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居处。杨帆来到禅院里,禅院里自有一些宫娥内侍时而出入,见他一身侍卫装束,也不去理会他。 杨帆早已知晓上官婉儿住处,他在院中漫步而行,仿佛巡弋,窥个机会院中无人,倏地便闪到上官婉儿门前,轻轻叩了几下房门。房中无人应声,杨帆微微一皱眉,轻轻一推,房门开了,杨帆便闪了进去。 房间里是空的,几上一张瑶琴,案上一卷书籍,窗儿半开,虫鸣唧唧。熏香炉儿里,一股幽香犹自袅袅升起。 这些时rì,杨帆早知上官婉儿为人,她决不会效那千金公主,裎身寸缕,横陈榻上候他前来,不过眼见房中没人,杨帆还是下意识地绕到屏风后面,向里望了一眼。 梳妆台前,一张妆镜,因是山居,恐有蚊蝇入帐,所以那榻上帷幔是垂下来的,素白sè的帷幔,被灯光映着,帐中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中确是无人。 杨帆纳罕不已,上官婉儿约他前来,为何自己不见踪影呢?杨帆想在房中候她一阵,又担心她若回来,恐有侍婢跟随,自己落入他人眼中终是不妥,想了一想,便悄然退了出去。 杨帆闪身出了婉儿房间,在窗外草丛中俯身折下一束野草,双手很灵巧地动着,很快就编成了一件东西,顺着窗口轻轻丢到几案上,轻轻一笑,方才转身离去。 此时各处房舍陆续亮起灯火,一些宫娥内侍也都忙完了差使回房歇息去了,禅院中静寂一片,杨帆抬头看看高高升起的月亮,正想返回自己的宿处,忽然听到噫地一声讶呼,然后就有人唤道:“杨帆?” 杨帆循声扭头,只见两扇窗儿左右一分,窗内俏生生地立着一个人儿,窗前有烛,烛光映着她的霓裳如云如雾,婀娜的身姿曲线也因之若隐若现,极尽诱惑,正是太平公主。 杨帆这一回头,太平公主不禁嫣然道:“果然是你,呵呵,你进房来!” 杨帆没想到自己竟被她发现,心中暗暗叫苦,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到了门前轻声道:“公主殿下?” “进来!” 太平公主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杨帆推门进去,太平公主已将窗子掩上,在几案前慵懒地坐下,微微挑起眸子看着他。 太平公主斜卧在一张美人榻上,面前一张案几,几案上一一盏jīng致的琉璃灯。她这间房子也是禅房改的,不过房中chūn凳、小几、香炉、立镜、罗帐、卧榻、纱衾、绣枕一应俱全,布置得异样华丽舒适,比之婉儿房中清幽素雅的风格更有女儿闺阁的味道。 太平公主已明显有了醉意,两颊一片酡红,星眸也带上了几分朦胧,她拈着一只白玉杯,轻轻凑到唇边,慢慢呷一口酒,感觉着那醇美甘甜的葡萄酒液顺着咽喉流淌到肺腑,向杨帆问道:“你怎在这处禅院里?” 杨帆紧急之中已经想了一套说词,便道:“哦,杨帆已然调入‘百骑’,今后是天子近卫,少不得要熟悉一下各要害处的地形、布置,方才到院子里来走走,正想再去别处转转的,不想就遇到了公主。” “‘百骑’?” 太平公主蛾眉微微一蹙,她当然清楚‘百骑’意味着什么,实际上就算她是天后的爱女,也插手不了元从禁军的事务,当初她能把杨帆从金吾卫调进宫来做大角手,这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要是让她把杨帆调进元从禁军,那是十分为难了。 如今杨帆不但成了元从禁军,而且直接进了“百骑”,这要不是武修宜看中了他,而是旁人有意为之,那这人的力量真比她还要大上几分,所以太平公主直觉地便认定其中大有文章。 只是她现在已经饮得醉了,头脑一片迷糊,根本无力去思索此事,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好象要挥去心中的烦忧和苦恼似的,说道:“坐下,陪我……喝几杯。” 杨帆赶紧道:“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而且……夜深人静,在下无论身份地位……,孤男寡女的,在下怎好与公主对坐而饮。” 太平公主格格一笑,妩媚的大眼睨着他道:“看不出,你的胆子这么小,本宫都不怕,你怕甚么!我叫你坐下,你就坐下,还怕我吃了你不成?给我坐下!” 太平公主说着,就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她穿的一袭轻纱依旧是红sè的,因为酒后燥热宽去披帛,只着薄如蝉翼的chūn衫,便有了几分朦胧而柔和的sè彩。轻柔松软的晚装,丝毫遮不住她的艳sè,这一坐起,轻罗衫子贴身垂下,大开胸的衫口露出一片凝脂白玉似的酥胸,绯sè鸳鸯戏水的胸围子露出一小半,在胸前挤出一道深深的诱人沟壑。 杨帆不敢多看,急忙垂头,却见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下,薄纱下一双颀长浑圆丰满笔直的大腿,竟也绷得曲线毕露,隐隐透出肉sè来,那双秀美的玉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竟连屐履都没有穿。 杨帆把目光又低了低,有些不知该往哪里看了。太平公主看见他微窘的神态,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禁吃吃地笑起来。 她被迫答应了阿母要她嫁入武家的要求,同时也反将了母亲一军,非武攸暨不嫁。武家那些人,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太平公主眼中看来,武家那些人,当真是一群土鸡瓦狗,没有一个成大器的,更没有一个能被她放在眼中。 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抗拒一向强势的母亲,她只能嫁入武家,反将母亲一军,非武攸暨不嫁,固然是出于小小的报复心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知道这个武攸暨xìng格懦弱,约束不了她,她不能不听从母亲的摆布,却不愿再有一个武三思或武承嗣那样强势的武家人继续来摆布她。 可是唯其如此,武攸暨更是她根本瞧不起的人,被迫嫁人,还要嫁一个她亲手挑出来的废物,太平公主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发泄愤怒,羞辱武家的手段。 她,要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男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杨帆的成人礼 今夜,太平公主拉着上官婉儿陪她吃酒,喝到后来婉儿不胜酒力,记挂着郎君要来,不想在郎君面前露出醉态,便找个借口溜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太平公主喝得酩酊大醉,不只心烦,尤觉气闷,本想推窗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不想就遇见了杨帆。 开始,她只是想要杨帆陪她喝酒,还真没有什么旁的旖思绮念,但她穿着一身女儿家闺房中的浅露装束,杨帆见了不免拘束,这种神态瞧在她的眼中,反而勾起了她异样的情思。 瞧着杨帆英朗俊逸的面庞,年轻而高挑的身材、阳光而富有朝气的味道,她的一双眼睛渐渐像猫一样眯起来,站在她眼前的杨帆,仿佛成了一条猫爪下的鱼,这个俊俏的少年,无异是合她胃口的。 此时此刻,灯下静室,孤男寡女,一种异样的情愫和yù望迅速被她的酒意发酵、释放、弥漫开来。一种快意,让她还未曾**缠绵,身子就禁不住发起抖来。这种快意,不仅仅是一年多来香闺零落,孤枕难眠,一个成熟女子对男欢女爱的渴望,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是高贵的大唐公主,你可以逼我嫁到武家,但是你休想能约束得了我,我可以是武家的媳妇,但也仅只于此! 太平公主的眸子渐渐地亮了起来,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杨帆,眸波含俏,俏中含水,荡漾着一股媚意。那双丰满xìng感的唇,叫人一见就yù一亲芳泽。大红的轻纱睡衣,鬓发低垂、秀项修长,步态袅袅间修长妖艳的体态勾魂摄魄。 杨帆有些不安地退了一步,道:“公主?” 太平公主袅袅娜娜地走到他身边,用那双湿润的眸子凝睇着他,忽然张开双臂,蛇一般缠在他的身上,饱满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杨帆大吃一惊,一双手推也不是,抬也不是,只能被动地垂在那儿。 太平公主柔若无骨地贴着他,把灼热的唇凑到他的耳边,随着一声叹息般的呻吟,轻轻昵喃道:“男人要是没有过女人,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小帆,今晚让姐姐来教你做人吧……” 太平的chūn衫太薄,她把杨帆一搂,那丰腴柔软的感觉顿时通过两人之间的每一个接触点清晰地传到杨帆身上。杨帆的身子僵硬,平时听人说过的男女之事再多,与亲自接触也是两回事。 他吻过上官婉儿的小嘴,也牵过她的小手,抱过她的纤腰,但是从来没有与一具婀娜诱人的女体做过如此亲近的接触。一时间,杨帆的心跳得擂鼓一般,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太平公主在他耳边呢喃地说着,嘴唇滑到他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稍稍退开了一步,向他婉媚含羞地一笑,以一个美得无可挑剔的曼妙姿态轻轻一扯腰间的合欢结……她的香肩微微一削,那丝质极好、柔滑轻软的袍子便像一朵轻云般缓缓飘落下来,一具曼妙香艳的身体呈现在杨帆的面前: 雪白的玉体,肌肤像羊脂白玉般柔润光滑,粉嫩可人。圆润的香肩、胸围子包裹不住的娇挺诱人的酥胸**乍然呈现,于半掩半露间把一种活sè生香的味道送到了他的鼻端。 她还穿着胸围子和一条滑软得半透明的亵裤,而这对她玲珑凹凸的**几乎起不到任何的遮掩作用,反而凭添了无穷的诱惑。 那雪白腻滑的**近乎全裸,丰挺的双峰颤巍巍地呈现在杨帆的鼻端之下,似乎一低头就能触及那暖玉温香。 七年和谐美满的夫妻生活,已经让她变成了一枚熟透了的蜜桃! 杨帆紧张地不敢抬头,可是一低头,他就看到了那双修长浑圆的大腿、白玉如霜的天足和那夹在两腿间微微凹进一隙的绯sè亵裤,这一切,通过一种细腻浑圆的线条散发出妖异冶艳的光辉,于灯下,独呈于他的面前,香艳而旖旎。 这感觉,不是任何一个身心正常的男子能够抗拒的,更何况是杨帆这种血气方刚的童男子,他何止是口干舌燥,此时已血脉贲张。 “不可以!我今天来这里,是来见婉儿的!” 杨帆在心底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但是面对这无法抗拒的诱惑,他的意志力越来越薄弱,太平公主凝视着他,一双盈盈yù流的眼波悄然蒙上了一层莹润动人的水雾,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世间有几个男人能抗拒这等尤物的诱惑? “留下来,陪着我!我想要个男人,我要你……做我的男人!” 宽去衣衫的太平公主重新走过来,轻轻地拥住杨帆,曼妙的**通过巧妙的扭动,进一步刺激着他的情yù,她那双滑腻灼热的唇从杨帆的鼻尖、嘴唇,一寸寸吻向他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弄得杨帆一个“机灵!” “你知道吗,我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废物!我不想嫁给他,可是我别无选择。人人都想利用我,摆布我,那我就亲手挑个废物出来!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不是么?呵呵,至少他不能控制我,摆布我!……呵呵,我要把你弄到我身边来,让你陪着我!今晚,你是我的!以后,你也是我的!永远都是!” 杨帆的意志几乎已要迷失在这活sè生香里,可是听到这句话时,却陡然清醒过来,他以莫大的意志抵抗着情yù的诱惑,轻轻推开太平公主,凝视着她道:“公主是想要我做第二个薛怀义么?” 太平公主眸波荡漾,吃吃地笑道:“做薛怀义有什么不好?你看他多威风!他是白马寺方丈,而你是白马寺首座,他服侍我的母亲,你就服侍我,天作之合。阿母很疼薛怀义,姐姐以后也会很疼你的!”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轻轻抚过杨帆的鼻子、眉毛……上官婉儿也曾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杨帆当时有一种被自己的女人爱慕、欣赏、宠溺着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愉悦,非常自豪。可是太平公主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面颊时,他却觉得自己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宠物,或者……是她掌间的一个玩物。 杨帆轻轻地捉住她的手,把它从自己脸上缓缓拿开,沉声说道:“公主,杨帆堂堂男儿,不会做人面首!哪怕公主您貌如天仙,杨帆也不会打折自己的脊梁!”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随即恍然,不禁失笑道:“真是个小孩子呢,你吃醋啦?姐姐马上就做别人的妻子了,是你偷了他的妻子,又不是他抢了你的女人,你……” “公主,你很美!” 杨帆心底如cháo的yù望渐渐被控制住了,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声音也坚定起来:“美到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想得到你!但我不会,我的女人,只能属于我,哪怕你是一位尊贵的公主!否则,我宁可不要!” 太平公主吃惊地看着他,眼中渐渐露出好笑的意味,看着杨帆认真的神情,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个傻瓜,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是什么身份?我堂堂大唐公主,怎么可能属于你? 就算我不嫁人,你也不可能成为我的丈夫!你要弄清楚,是我要你,不是你要我!我要你,就是你的福分!没错,我喜欢你,不过,不是我做你的女人,而是你做我的男人,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杨帆的脸sè渐渐yīn沉下来,太平公主却退后两步,向他婉媚地一笑,冶艳轻佻地勾了勾手指,昵声道:“来,服侍本宫,今晚,我会让你像神仙一样快活,明天,我会给你靠你自己一辈子也争取不到的荣耀和富贵……” 杨帆轻轻欠了欠身,道:“夜已深了,公主大醉,还请早些安歇,告辞!” 太平公主见他转身行去,不禁惊怒道:“站住!你去哪里?” 杨帆没有站住,他一直走到门边,伸手拉住门环,这才扭过头来,正容说道:“我相信,如果今晚我留下,我会很快活!但我更相信,过了今晚,我会一辈子不快活!杨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却也有我的尊严和我做人的规矩!” 房门一开,满院清光。 ……杨帆出了太平公主所居的禅院,沿着草间小径向自己住处行去。 夜很静,风摇曳着树影,枝叶婆娑着沙沙的声音。 随着他脚步声的及近、渐远,草丛中的虫鸣声也时急、时停。 一路走着,杨帆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就算他不是个初哥儿,想要拒绝正当妙龄、娇艳妩媚的大唐公主、洛阳之花李令月的“邀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是值得庆幸的事,他禁受住了诱惑。 这一步踏错,他就会像薛怀义一样,成为一只在笼篱里风光的鹰。他将因此失去自我,只能像薛怀义那样,在飞扬跋扈中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其实人人都清楚,他不过是某个权贵女子胯下的一个玩物。 一个玩物,谁会真的敬你、爱你?喜欢你时,你是她的禁脔,绝不容任何人染指;厌了你时,你就是一只又破又旧的鞋! 至于婉儿,那就不用说了,以婉儿的xìng情,必然会决绝而去。以她的骄傲和尊严,她会爱一个承欢在别人膝下的玩物?一个面首,他有何面目去追求自己所爱的女人?为了一时的情yù,失去自我,失去尊严,失去所爱,这个代价,不值得!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心底最后一丝躁动,也随着这一声长吁平静下来。 男人要是没有过女人,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么? 能够抗拒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绝sè妖娆的女人,只为自己心中那一份原则,这一晚,他似乎成熟的更多。 皎洁的月光下,他的心也像那月光一般清明剔透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悲喜两扇门 上官婉儿赶到武则天住处时武三思已经离开,武则天见到上官婉儿,便吩咐她从速安排,把白马寺方丈薛怀义主持编撰的《大云经疏》颁布于天下,天下各州各府大小寺库庙必存一本,并把它作为各地高僧向弟子和信徒升座**的必要课程。 上官婉儿见武则天夜晚召见,只为这件事情,知道武后十分看重此事,倒也不敢怠慢,又就一些详细的要求仔细请示了一番,暗暗记在心头,这才告辞离开。 上官婉儿一离开武则天住处,马上吩咐两个掌灯的宫娥:“快些,加快脚步,赶紧回去!” 两个小宫娥在上官婉儿的催促下一溜小跑地往回赶去。 上官婉儿急急回到自己所住的禅院,到了门前忽地停住,对两个小宫娥道:“好啦,你们回房歇息去吧,我自回房间便是。” 两个小宫娥施礼退下,上官婉儿在门口平息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妆容,这才轻轻打开房门。其实她也清楚,她这么晚回来,杨帆不大可能还在房里,只是但有万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让心上人瞧见自己不够齐整的一面。 房门打开,室内静悄悄的,一案一琴一书卷,香炉中的龙涎香已经燃尽,依旧一室馨香。 几案上的灯盏已经有些暗了,上官婉儿轻轻掩上门,下意识地往屏风后面瞧了瞧,也没人,这才怏怏地回到几案旁坐下。 她拿下灯罩,挑了挑灯芯,室内再度明亮起来,婉儿正要把灯罩罩上,忽然瞥见案上趴着一只翠绿sè的大蜢蚱,上官婉儿撮唇吹了口气,大蜢蚱微微动弹了一下,却不肯走。上官婉儿放好灯罩,在几案上叩了叩手指,蜢蚱依旧未动。上官婉儿来了兴致,小心翼翼地放好灯罩,张开双手,弓着身子,准备捉住这只蜢蚱。 如果叫旁人看见她这副模样,一定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可正在热恋中的女孩,大多是有些孩子气的,她却不觉得自己此时童心大发的样子有什么不妥。 双掌猛地一拢,将那蜢蚱扣在手中,上官婉儿得意地笑起来,笑容初绽,便是一凝,掌中的感觉不大对劲儿,她把手凑到灯下,悄悄打开一道缝,再完全展开,这才看清,掌中的蜢蚱竟是用青草编的,栩栩如生。 婉儿用两根纤长如葱白的手指把那只草织的蜢蚱拈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眸中闪过一抹了然:“他来过了,这是他送给我的!” 婉儿甜甜地笑了,她轻轻吻了一下那只草蜢蚱,把它放在面前,双手托腮,痴痴地看着,总也看不厌。 窗子已经放下来了,灯还亮着,灯光把人的剪影放大了投shè在窗上,窗上有一道秀气的剪影,剪影中,那长长的眼睫毛清晰可辨,它一下一下地眨着,好不迷人。 另一扇窗前,也有一道剪影。 她仰着下巴,举杯痛饮,窗上剪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喉头不断地作出吞咽的动作,酒渍从唇边滴落,从剪影上看去,一颗颗,仿佛是伤心的泪。 “我的丈夫被活活饿死在狱中,我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我的兄弟像狗一样被杀戮,我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我不想嫁人,可我自己完全作不了主!利益所趋,亲生母亲都不会在意你伤不伤心,难不难过!而你,区区一个侍卫、一个贱民!我都左右不了!” 太平公主咬着牙,缓缓而有力地攥起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扎进了掌心,可掌心的痛却远不如她心中的痛楚和羞辱来得难受:“就连母子之情、血缘至亲都靠不住,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够靠得住的?还有什么?” 剪影中,轮廓分明的那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只有权力,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如果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不想让丈夫死,他就不会死!我不想嫁人,就不需要屈从于任何人!我想得到的,就一定是我的,不管他愿不愿意,除非他想死!” 窗上的剪影霍地一下仰了起来,从额头到下颌,形成一道坚毅的曲线:“只有掌握权力,我才能摆布别人的命运,而非受人摆布!”” 一座庙,两扇窗,一在天堂,一在地狱,一喜,一悲! ※※※※※※※※※※※※※※※※※※※※※武则天从龙门返回洛阳了。 武则天走的是水路,自伊河转洛河,直驶皇城根下,虽比陆路要慢一些,但是更加平稳,这无疑是最适宜老人行路的方式。 两岸,纤夫拉着龙舟缓缓而行,巨舰犁开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层层涟漪。船行得异常平稳,偶尔才有一点点摇晃,因为船的巨大,这一点点摇晃根本不会让人有多少感觉。 武则天侧卧于榻上,婉儿和团儿坐在榻边,中间摆一张棋盘,婉儿和团儿下着围棋,武则天撑着粉颊侧卧观看,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盹儿。 二人见天后睡了,便搁下棋子儿,小声地叙起话来。 团儿姓韦,跟上官婉儿一样,都是因罪充没入宫的官宦家女子,充没入宫的女子们因为出身官宦人家,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言谈举止、学识修养都比普通的宫娥强得多,所以在宫里很容易上位,成为有一定职司的女官。 而这些女官之中,最出sè的就是婉儿,她何止是担任一定职司,简直就是跃上枝头变凤凰了,其权柄之重,就算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也不敢小觑。团儿比起她来固然差了许多,可是与其他充没入宫的官宦女子相比,也是不同一般。 武则天的起食饮居是由她负责的,她掌握着宫中采办,各种器物、膳材、丝绸的采买,油水十足,虽权柄不出内宫,不过因为她掌握着采办和分配大权,不仅太监宫娥要巴结她,就是那些妃嫔们也要笼络着她,内庭之中,她是仅次于婉儿的第二号人物。 婉儿微笑道:“这一遭龙门之行,内宫一应之物,皆是妹妹安排,诸多繁琐,办得井井有条,太后很满意呢。”说着,眼神儿就向外面飞快地睃了一眼。 珠帘外面,杨帆正在站岗。婉儿已经与武攸宜说定,把杨帆调入百骑,不过现在还未正式办理调令,今rì依旧是他在御前当值。 上官婉儿和团儿搀武则天入内歇息时,将那珠帘一掀,有两条珠链儿不曾垂下来,挂在了其它珠链上,正好露出一道空隙,把婉儿那张jīng致的脸蛋露出来。 方才与团儿下棋,武后一旁看着,上官婉儿目不斜视,根本不敢往外面瞧上一眼,这时终于忍不住,向外面飞了一眼,不想杨帆站在那儿,似乎也一直在等她看来,上官婉儿这一眼望去,就见杨帆一个眼神儿递来,呶起嘴来,竟然向她飞了一吻。 上官婉儿吃了一惊,微张的小嘴赶紧一闭,好象真的被他亲到了似的,两抹红晕迅速爬上了白净的脸颊。 团儿并未注意到两人的这番眉来眼去,她把那棋子儿一颗一颗地拾到手心,慢条斯理地道:“团儿做得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所疏漏也无伤大雅,总能圆得过去,哪当得婉儿姐姐如此夸奖。说起来,姐姐做的才是大事,团儿可比不了。” 这话说着,里边便隐隐透出一些酸溜溜的味道。 当初,武后想要挑选一个女官做身边的侍诏,婉儿和团儿都是待选人员,后来婉儿脱颖而出,成为天后身边第一人,团儿的才学、相貌、气质、谈吐,较婉儿都逊了一筹,虽也因此成为后宫的大管家,可是终究不及婉儿威风。 上官婉儿知道她有些吃味儿,淡淡一笑道:“妹妹只觉得姐姐在天后身边做事风光,却不知接触的尽是军国大事,一个小小差错,不知就要惹出多大的麻烦,所以每rì里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那番谨慎,也不容易呢。” 说着,她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见杨帆还在笑微微地看她,便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甜甜的,象喝了蜜一样。 杨帆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在她小嘴上轻轻一绕,又在她的酥胸上留连片刻,便滑到了她的小蛮腰上,这一番眉眼动作,虽不是真个搂搂抱抱,上官婉儿意会了他的意思,却是连身子都酥软了。 想起两人私相见面时,他像一个馋嘴的大孩子,总是着迷地想要抚摸自己的身子,虽然因为太过羞涩,被她不止一次按住了那双作怪的大手,可是半推半就间,也被他占了许多便宜,这时杨帆以眼神暗示,上官婉儿想起那时的**滋味,身子又有些酥了。 这妮子,实是一个极内媚的女人。 团儿听了婉儿这话,却微微挑起眸子,吃惊地道:“哦?团儿侍候在天后身边时,只知天后慈祥和蔼,却不知天后处理政事时竟是这般的严苛厉害,以婉儿姐姐的本领,竟也诚惶诚恐,莫非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说法么?” 上官婉儿一颗心全放在杨帆身上,心神飘忽之间,叫团儿捉住了她一个话柄,赶紧收摄心神,淡淡地答道:“这话从何说起,天后自然是极慈祥的,待婉儿也一向宽厚,从无苛责。唯因天后如此关爱,婉儿自知责任重大,当然更加谨慎小心。” 上官婉儿情知再待下去,外边有那个小冤家扰得她心神不安,难保不让这团儿又抓住她的什么话柄,与团儿随意说了几句,便即起身告辞。 上官婉儿掀开珠帘,行经杨帆身边时,横他一眼,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嗔道:“回头再找你算帐!” 杨帆回她一个受用无尽的表情,让婉儿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恼,天知道回头是她找杨帆算帐,还是送上门去让杨帆“大块朵颐”…… 第一百七十六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武成殿,上官婉儿袅袅娜娜地走在前面,后边跟着杨帆,杨帆怀里抱着高到鼻尖的一摞案牍。 “看起来上官待诏挺喜欢差遣杨帆的,也不知他怎地得罪了待诏,嘿嘿……” 武成殿里负责研墨洗笔、清理打杂的内侍小海乐得偷闲,幸灾乐祸地看着杨帆替他做了跑腿。 依旧是婉儿在前,杨帆在后,不过如今走起来,婉儿却不会再有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了。 知道自己所爱的男人走在后面,知道他在欣赏自己的步态美姿,婉儿羞怯中不免又有些小小的欢喜和得意。于是,她走得更加轻盈,腰肢如风拂柳枝,摇曳出一路的风情,只为身后的郎君。 直到进了史馆,迈步进了侧殿,再不虞被人看见,婉儿才回过头来,一边抢上去帮他卸下案牍,一边似嗔还娇地道:“看够了没有呀,大sè狼!” 杨帆这回倒是真的欣赏了一路她的美姿,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美丽、清纯、痴情,富有才华,这让杨帆由衷地感到自豪。 他放下案牍,往门口瞟了一眼,轻轻牵住婉儿的小手,说道:“婉儿,你我总是这般偷偷摸摸的,也不知几时才能把你光明正大地搂在怀里。” 婉儿甜甜地一笑,说道:“你呀,百骑的调令都还没有下来呢,急什么,总要等机会嘛,放心啦,但有机会,婉儿一定替我的小郎君牢牢抓住。总有一天,咱们出双入对、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 杨帆板起脸道:“什么小郎君,要叫哥哥。” 婉儿嗔笑道:“不知羞,你比人家岁数小好不好?” 说到这儿,婉儿忽然便有些忧虑,忍不住偎进杨帆的怀抱,幽幽地道:“你道人家便不急么?寻常人家女子像我这般岁数,早就儿女成群了,可是人家还……” 她轻轻抬起头,着迷地抚摸着杨帆的眉毛、鼻子,一直滑到他鲜明秀气的唇上,轻轻按了按:“人家可是把一颗心都交给你了,郎君以后可不许嫌弃人家老。” 杨帆轻轻环住她柔细的腰肢,安慰道:“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老了?” 婉儿贴着他的心口,幽幽地道:“就是老了,人家这岁数都是老女人了……” 她忽然又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杨帆道:“你不会真的嫌弃我老吧?” 杨帆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不免有些好笑,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感动,若非她爱极了自己,太在意自己,又岂会如此患得患失?什么时候有个男人,被大唐内相上官婉儿如此放在心上过? 记得当初在蹴鞠场上初次见到她时,她是那般威风、那种排场便是当朝帝后也远不及她,可她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仰着一张小脸儿,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忐忑着心情,只为得到他的承认。 杨帆心中涌过一阵暖意,柔声道:“傻丫头,你看你哪儿老啦?这样颀长苗条的身段,就像一个二八佳龄的姑娘;秀气标致的五官,就像一位豆蔻妙龄的少女,白皙幼嫩的的肌肤,就像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 世间最醇的酒,就是情人的情话,婉儿的心已经醉了。 杨帆眸中露出促狭的笑意,继续道:“还有你的胸……” “停!” 婉儿竖起一根葱白玉指,往他唇上一压,脸红红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说着说着就没正经。” 转念想想,杨帆方才可是越说岁数越小的,自己的胸……婉儿低头看看自己高耸的胸膛,终究是不放心,咬了咬嘴唇,想要不问,却捱不过心魔,总要知道郎君满不满意才好,于是红着脸、低着头,小小声地问道:“人家的胸……胸怎么样呀?” 杨帆忍住笑道:“胸么,倒是许多儿女成群的成熟妇人都比不过你的!” 婉儿大羞,踩了他的脚尖一下,嗔道:“又说疯话,人家不理你了!” 婉儿扭过身去,花蝴蝶似的飘过一具堆放案牍的书架,不见杨帆追来,忽然又探出头来道:“呆子,站在那儿干什么,跟我来!” 杨帆“喔”了一声,赶紧举步跟了上去。 ※※※※※※※※※※※※※※※※※※※※※※※※※※※※※婉儿领着他绕过一排排书架,到了后面,又是一道门户,走出去,穿过一条过廊,推开一道门扉,便闪进了一处更加幽谧的所在。 杨帆看得出来,这里经常有人打扫,屋子里非常干净,洁净的一尘不染。房中几、案、橱、柜、台架、屏风,尽皆端重厚实,大方美观,不过用料皆是紫檀、花梨、楠木等昂贵的木料。 毕竟是宫殿式建筑,房屋举架极高,屋顶是圆形彩绘莲花状的藻井,地面上,几扇紫檀屏风和镂空的博古架把室内又分成了几个功用不同的区域,显得曲折雅致。 上官婉儿向他回眸一笑,甜甜地道:“这间屋子是我的,有时候在史馆这边的时间多些,晌午乏了就在这儿歇息一下,有时候想看看书,喜欢这边的幽静。我也会过来,你看这里好不好?” 杨帆的心忽然跳得急促起来,好好的,婉儿把他领到这里来干什么? 看到屏风后面隐隐露出的一角床榻,杨帆忽然有些心猿意马。 这些天与婉儿私相幽会,耳鬓厮磨,血气方刚的杨帆常常禁受不住yù望的挑逗,牵牵她柔软的小手,搂搂她纤细的腰肢,都会有所反应,以致于他的“小兄弟”经常像海水一般,cháo起cháo又落……难道他这只童子鸡今天终于要体会到那种传说中飘飘yù仙的滋味儿了么? “嗯?” 上官婉儿微微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他奇怪的表情。 杨帆强抑着变粗的呼吸,哑声道:“好,当然好,这里……很幽静,也很雅致。” 上官婉儿得意地笑道:“当然啦,这里可是人家亲手布置的。你来!” 上官婉儿向他招招手,便闪向屏风后面,杨帆心中一紧,忙道:“你且等一等,我去把门闩上。” “呃?” 上官婉儿回过身来,纳闷儿地问道:“闩门作甚,没我传唤,没有人敢进来的。” 杨帆干笑道:“这个……,当然不会有人擅闯进来,可万一要是有点声音传出去,叫人听见终究不妥。” 上官婉儿一双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疑惑地道:“声音?能有什么声音传出去,叫人听见不妥呀?” “啊!” 上官婉儿突然明白过来,她红着脸瞪了杨帆一眼,娇嗔道:“胡思乱想甚么,我叫你进来……是为了……,真是的,不理你了!” 上官婉儿扭头就走,杨帆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脸上不禁一红,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 屏风后面是一张床榻,床榻旁有一张妆台,旁边还有一张几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几案旁边还有一只阔腹窄口的青玉sè大瓮,里边竖放着许多卷轴。上官婉儿显然是在每副卷轴上都做了特殊记号的,到里边随便翻了翻,并不曾逐一打开,便抽出了一副卷轴。 上官婉儿走到几旁,把那砚台往旁边挪了挪。砚台里还有墨汁,看来她不久前才刚刚用过。清理出了桌面,上官婉儿便打开系住卷轴的绳儿,将那卷轴徐徐展开。 “薛将军碑?” 杨帆只看了一眼,就屏住了呼吸。 他幼时随父习过书法,后来随虬髯客也曾练过,虽然在书法上没有多么高的造诣,高低好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这幅碑文书体书体方整有致,结字朴拙;笔划劲挺有力,用笔沉挚;神气古雅幽深,jīng悍夺人,当真是一副好字。 细细再看内容,果然就是那篇祭薛仁贵的碑文。上官婉儿站在杨帆身边,柔声道:“这篇文章写得好,字也绝佳,婉儿见猎心喜,就把这篇原稿留下了,郎君既然喜欢,婉儿就把它送给你。英雄与时势,本是相辅相成之物,郎君或许没有当年薛仁贵将军成就功业的那番机缘和际遇,但是婉儿相信,我的郎君,绝非平庸之辈!” 字在这里,人在何方? 杨帆睨了一眼旁边的砚台,突然计上心来,他把那副字徐徐卷起,轻轻搁在砚台边上,回身揽住了婉儿的细腰,柔声道:“杨帆能得到婉儿这样的好女子,那更是杨帆的福气,你放心,杨帆一定会立一番大大的功业,不求拜将封侯,名传百世,只求做一个配得上婉儿这等奇女子的伟丈夫!” 他当初接近婉儿固然是别有目的,但是他对婉儿的情意却也丝毫不假,这番心里话情真意切,上官婉儿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真挚之意,不禁感动地拥住了他,柔声道:“是婉儿不好,累郎君如此周折……” 杨帆环住她纤腰的双手倏地向下一滑,婉儿“哎哟”一声,臀儿被杨帆一托,竟把她抱到了案上,婉儿惊慌地道:“你做什么?” 杨帆笑道:“既然是婉儿不好,那就乖乖陪我亲热一番,以作补偿吧。” 上官婉儿被他抱上案去时,就有一种化成了杨帆盘中餐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危险,却又特别叫人着迷,再被杨帆灼灼的目光一看,婉儿心里发慌,身子酥软,哪里还能挣脱开来…… 咏雪,亮剑!六更求票! 昨夜向大家单章求票然后挨个群的向大家拜年 这时作者群里风凌妹子突然跳出来问我:“你不是说要争第一么?你的单章洋洋洒洒那么多咋没看到‘第一’两?” 我慢条斯理地说:“贤弟此言差矣你看我那单章里行间全是‘第一’呀牢sāo太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此恨绵绵无绝期……” 风凌做痛不yù生状泣呼:“大哥为啥不明白地喊出来?” 吾拈花微笑怡然道:“古有咏雪诗全诗不见一个雪。( )诗曰: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白白狗身肿……” 风凌口吐白沫当即败退。 适时打眼突然跳将出来扭着硕大而肥硕而xìng感的屁股振臂高呼道:“我要连喊七天我要开门见山我要第一我要!嗷嗷嗷……” 夜深人静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妖jīng真叫人chūn心荡漾。*吾大jīng失sè急关电脑床困觉趴在被窝里忽然想:“这么浅显直白的咏雪诗……啊不!求票单章不会真的有书友没看懂吧?” 于是一早爬将起来扔开那狗屁的咏雪诗郑重而严肃地向大家求票。 关关每一次的成绩都离不开大家的鼎力支持你们的每一个订每一张投票每一次打赏关关都感念在心。新的一年新的一月关关有心剑指第一重临巅峰。 前路漫漫征程漫漫你们就是我信心的源泉! 2013的征程从元月始元月从今rì始将你所有的票票无论是票还是都投下来投给我投给月关投给醉枕江山! 今rì六更关关可是连吃nǎi的劲儿都拿出来了一会去给父母长辈拜年回来挑灯夜战继续码。 不再咏雪吾亦亮剑! 订为刀为矛让我们一起——争第一!!! 六更求! 如果您觉得还不错就以便下次方便。 如有章节错误与管理员联系。本月为您唐家三少最新巨著《绝世唐门》 看最快就来-< >- 列表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避世苗神客 时人但凡读书习字的,自幼就学一个礼字,凡事讲究规矩。诸如白昼不可宣淫,诸如夫妇恩爱时务必得息烛灭灯,对自幼习礼守礼的人来说,都是不可冒犯的规矩,婉儿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育,使她身上的束缚更多。 而杨帆却恰恰相反,他来自南洋,本就不大在乎诸般规矩,自幼的经历,又使得他常常去破坏规矩,便与上官婉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所拥有的,正是婉儿身上所欠缺的,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对婉儿这只自幼生长在深宫里的金丝雀来说,都充满了新奇。 正如此刻,与情郎在几案上亲热,而且又是白天,在婉儿心中,那是很放荡、很不自重的一种行为。她平素不是在肃静庄严的殿堂上答对太后皇帝、文武大臣,便是与词臣士子,吟诗品文,观鱼栽花,焚香品茗,抚琴小憩,无一不是雅事。 杨帆的粗野和奔放,让她感觉有些不适和不安。可她比情郎要大上几岁,对杨帆便不自觉地有了一种宠溺和纵容的心态,使她不想去反对情郎的作法。于羞怯中接受这种有悖于她平素所受的礼教规矩的行为,让她体会到了一种新奇、刺激的意味,这种心跳的感觉,她以前从不曾有过。 当杨帆吻下来时,婉儿嘤咛一声,身子便化成了一滩香泥。 这一番亲昵,远比当日在伊水河畔时更加缠绵,特殊的环境,让婉儿的触觉敏感了百倍,她意乱情迷,一个身子越来越软,只想就此躺下去。任由杨帆为所欲为。 婉儿胡乱地想着:“我已这般年纪。还有多少青春岁月可供磋砣,不如就给了郎君吧……,不成!万一珠胎暗结。被天后发现,岂不毁了与郎君厮守一生的希望?若要与郎君做个真正夫妻,怎么也得先想法子弄些药来……” 婉儿爱极了杨帆。成熟的身体被杨帆撩拨得**如潮,真想就此放弃抵抗,接受那叫她又怕又羞的事情,可是心中一丝清明,又提醒着她一时放纵的可怕后果。而且她也不想在如此简单的地方,把自己的第一次草率地交给心爱的男人。 婉儿在心中苦苦挣扎着,意志却越来越薄弱,她撑着桌子的双手渐渐酥软起来,她真想就此投降。心甘情愿地被她的情郎征服、占有。 “哎呀!” 杨帆忽然叫了一声,一下子把婉儿唤醒了。 婉儿睁眼一看,只见杨帆失手打翻了砚台。砚中的墨汁全泼到了那副卷轴上。墨汁沿案淌来,眼看就要沾到她的裙袂上。杨帆赶紧一搂她的纤腰,把她从案上抱了下来。 上官婉儿钗横鬓乱、玉颊霞烧,双腿一挨地便是一软,几乎要滑倒,杨帆扶她站定,回身再去救那副字,把字打开一看,已经晕染了一大片墨迹。 “可惜!可惜!唉,这世上独一无二之物,竟然毁在我的手上。” 杨帆眼见那幅字毁了,不禁痛惜连连。 婉儿稍稍恢复了常态,羞怩地瞪他一眼,嗔道:“还说,不是你这般轻狂,怎么能毁了这副字。” 杨帆道:“美人如玉,就在眼前,我又不是呆子,怎么忍得?只是可惜了这副好字,唉!这一毁去,世间再无此物了。” 婉儿一颗心儿还在半天空中飘飘荡荡的,见他一脸懊悔,便柔声安慰道:“郎君何必如此在意,苗神客依然健在人间,这副字又怎算得是孤本呢。待婉儿修书一封,郎君持去,请他再写一副也就走了!” 只一句话,便似禅寺鸣钟,杨帆心中激荡,久久不绝…… 钟声悠扬,让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心情都变得无比恬静。 这里是天宫寺,天宫寺位于尚善坊北、天津桥侧,武后崇佛,上行下效,洛阳寺院俱都香火鼎盛,这天宫寺作为洛阳的一处大寺院,自然更是信徒如云。 天宫寺后院墙西侧,有一处三进院落的民宅,天宫寺虽然香火鼎盛,但是这处宅院因为地处夹墙和天宫寺的山墙之间,所以却幽静的很。 杨帆一身便袍,站在宅院门口,打量着左右的灰褐色山墙,飞檐翘角也都带了岁月的痕迹,看起来这幢宅院已经很古老了。 这儿,就是苗神客一家人的居处。 应门的小童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小脸蛋红扑扑的,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杨帆彬彬有礼地一揖道:“郎君久候了,先生说他已久不见外客,不想为郎君坏了规矩,请问郎君登门,有什么事吗?” 杨帆这才知道这应门小童实际上乃是苗神客的学生,便道:“小兄弟不曾告诉你家先生,说我持有上官待诏亲笔书信么?” 小童嘻嘻地笑了一下,他才七八岁年纪,正在换牙,这一笑便露出参差不全的牙齿来:“小子说过了,正因如此,先生才让小子询问郎君来意,要不然,怕是问都不问了呢。” 杨帆道:“既如此,请回复先生,就说先生留存于宫中的那幅“薛将军碑’’不慎损毁,上官待诏深为惋惜,特令本人来请苗先生再施一份墨宝!” “这样啊……” 小童挠挠头,干脆地点头道:“那你等着,小子再去问过先生!” 小家伙说完,又是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呼哧呼哧地跑回来道:“郎君请进!” 杨帆迈步进了大门,小童便领着他往里面走。 杨帆注意地打量着院中的情形,门坊二旁的影壁上或花鸟鱼虫,或者是写意的山水墨画,俱都有些岁月了,地上是鹅卵石铺就而成的道路,常时间的磨砺让它们变得光滑圆润,走在上面。便有一种宁静而幽远的野趣。 院子中还有一些看起来曾经是花圃的地块。低矮的土围子早就塌毁了,里边肆意生长着野草和东一簇、西一簇随意开着的不知名的小花,透出些许荒凉。 院子里没见有人活动。看来苗家的人一般都是在后院儿里待着,杨帆一边游目四顾,一边信口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道:“小子杜闲。” 杨帆道:“哦,令师闲居在此,收了许多学生么?” 杜闲蹦蹦跳跳地走着,道:“先生不曾收过许多学生,只因家父公务繁忙,无暇教化小子,又与先生交好,便把小子托付与先生教诲。” 杨帆道:“哦?令尊是朝中官员么?” 杜闲道:“家父是修文馆直学士必简公。” 时人讳名不讳字,提到父亲的字时不必加讳。不过为表敬意,还是要加个公字。不过一般情况下,除非特别有名的人。你说字而不说名。旁人怎么可能知道你倒底是谁家的孩子。这小家伙自傲地说出父亲的表字,看来他父亲是大有名气的了。 可惜杨帆对时下有名的文人并没什么了解。不知道这杜必简就是“文章四友”中的杜审言。他没有未上先知的本事,自然更加的不知道眼前这个小顽童就是诗圣杜甫的亲生父亲。这杜审言恃才傲物,最是目中无人,竟肯把儿子托付于苗神客教诲,可见他也是认可苗神客的学问的。 杜闲把杨帆领进中庭院落一间清雅的客堂,向他施了一礼道:“郎君请稍坐,先生方才得知郎君来意,已然开始寻找旧文集注,现在想必已经找到,小子去研墨侍奉,等碑文写罢,就给郎君送来!” 杨帆一怔,这苗神客还真是避不见人了,我持上官待诏的信柬而来,他也敢如此托大? 此时,一辆翠幄清油车缓缓驶过天津桥,拐进尚善坊,恰从天宫寺前经过。 老牛迈着稳稳的步子,慢悠悠地走着,车中,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悄悄掀开轿帘向外面看了一眼,回首道:“娘子,我们快到了。” 这人正是右卫中郎将武攸暨,车中还坐着一个妇人,三旬上下,穿一身淡青色白兰花的襦裙,外披一件水玉色的半臂,面如满月,眸亮眉长,却是武攸暨的夫人李氏,李氏夫人单名一个玥字。 武攸暨放下轿帘,忧心忡忡地道:“武三思无缘无故邀我作甚?只怕是宴无好宴呐。” 李玥轻轻攀住他的手臂,柔声道:“郎君担心什么,总是自家兄长,还能害你不成?” 武攸暨拍拍她的手臂,说道:“玥儿,你有所不知啊。我这位堂兄,固然不会害我,也没必要害我,可是却难保不会让我帮着他去害人。” 李玥抓起他的大手,在自己柔嫩的颊上轻轻摸挲了几下,轻声道:“郎君一直看不惯武家人的跋扈,妾身自然是知道的。如果郎君这官实在做得辛苦,咱们就辞官不做,回太原老家去吧。” 武攸暨苦笑道:“玥儿啊,你说的容易。咱们武家因为太后而没落,也是因为太后而兴旺,成败皆系于太后一身。嗯做官时,由不得咱们,不想做官,同样由不得咱们呐,如果为夫辞官不做,恐怕从此再也不能见容于家族,就算回到太原老家,也没好日子过的。” 李玥叹了口气道:“妾身自然知道郎君的为人,只是不管郎君怎么做,都注定了是武家的人,与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咱们无法摆脱,也只好虚与委蛇。相信太后登基之后,用到郎君的地方就少了,郎君若是不愿置身宦途,那时再想办法抽身就是。” 武攸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杯断肠酒 武攸暨抚摸着李玥的手掌,柔声道:“玥儿,幸好还有你陪着我,以前落魄的时候,你与我相濡与沫、不离不弃,如今更是帮我排解烦忧、夫唱妇随,武攸暨此生何幸,能得此良妻。” 李玥一脸幸福地道:“天下间好过妾身的女子不知凡几,哪里当得郎君如此赞誉。” 武攸暨感慨地道:“在武攸暨心中,娘子就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了!” 武攸暨这句话确是发自肺腑,李玥是关陇李氏旁支的闺女,也算是一个大家闺秀。武攸暨与她是从小订下的亲事,后来武则天大权在握,对整个武氏家族实施报复,武攸暨一家也被改为蝮姓,发配海南岛。 这种情况下,谁家的姑娘还愿意跟他?可李玥却不肯悔婚,硬是说服父亲,千里迢迢把她送到武攸暨流放之地与他成亲。当时武攸暨破衣烂衫,生活十分艰难,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因为道路难行,不得不背着包袱,弃车步行,风尘仆仆赶到他面前的姑娘时,忍不住泪流满面。 后来,武则天萌生了称帝的念头,需要在朝中各处要害位置安插绝对可靠的亲信以帮助她攫取皇位,不得已开始启用武氏族人,武攸暨这才时来运转,飞黄腾达。不过这段苦难的岁月他一直没有忘记。 当年李玥长途跋涉赶到琼州时,还是一个青涩灵秀、俊俏可人的小姑娘,如今居移体,养移气,已经是一个云鬟高盘、丰腴秀润的中年妇人。武攸暨现在也有几房姿色绝佳的侍妾,年轻貌美,很会服侍人。不过他最宠爱的始终是这位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 说话间。车子已到了武三思府,武府管家开了大门,让车子直驶进去。武三思闻讯带着夫人和几位最受宠的侍妾在车马轿厅下相候。 武三思穿着一身月白底子弹墨梅花的交领轻袍,几位妻妾也都是燕居的常服,看来今日宴会并无外人。就是寻常的家宴。见了武攸暨,武三思哈哈一笑,大步迎上前来,几位妻妾也接住了李氏夫人,一通寒喧。 武攸暨来过武三思府,但他的夫人李玥却是头一回登门。唐时习俗,女眷不避外客,更何况武攸暨与武三思是堂兄弟,那是真正的自家人。所以武三思直接把武攸暨夫妇引到了后宅花厅。 穿过长廊、荷花鱼池,步上石桥,再沿石径前行。眼前豁然开朗。迎面一池粼粼。岸边垂柳,水面空阔。池水当中一座小亭,曲桥高架水上,极是清幽雅致。 武三思笑道:“来来来,攸暨啊中,酒菜早已备下了,咱们到亭中饮酒。” 武攸暨不知他单独邀请自己,又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逼着自己去做,只是见他惺惺作态的样子,知道这时不宜动问,只好耐着性子陪他走上小桥。到了小亭中一声吩咐,酒菜流水般呈上来,水陆山珍毕陈,武三思便与夫人和两个侍妾殷勤地劝起酒来。 武攸暨素知武三思的性子,越是见他殷勤,心下越是不安,实在按捺不住,拐弯抹角地便问起今日宴饮的缘由,武三思哈哈笑道:“攸暨勿须多虑,为兄今日唤你来,实是有一桩天大的好处与你。来来来,且饮酒,一会儿为兄再与你慢慢分说。” 武攸暨满腹狐疑,只好端杯共饮。李夫人向丈夫报以温柔地一笑,轻声道:“就算没有什么事,兄长相邀,聚会家宴,又有何不可呢,郎君陪兄长喝得开心些,若是有事,兄长自会告知你的。” 武三思大笑:“弟妹言之有理,攸暨啊,喝酒,喝酒!” 武三思夫人对李夫人笑道:“他们男人的事情,让他们男人自己说去,理会他们作什么,妹妹,来,咱们饮上一杯。” 武夫人说着,便拈起酒壶,为李夫人斟酒。 李夫人忙道:“妹妹怎当得嫂嫂斟酒,还是小妹来吧。” 武三思的两个爱妾忙拉住她手臂道:“夫人总归是客,就不要客气了,安坐,安坐。” 武夫人提着一只锡壶,一手托着壶底,一手拈着壶柄,凑到李夫人杯前,眼睛向她微微地一瞥。 这位武夫人也是三旬左右的妇人了,头发依旧乌黑亮泽,挽了一个桃心髻,插了一支碧玉簪,余此之外,并无其它珠玉花钿,虽不奢华,却把她当家主妇的身份衬托得恰如其分,反观那两位美妾,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满头珠翠,但是气度就差得远了。 酒液化为一线,轻轻注满酒杯,武夫人收回目光,转而投注在那杯酒上,眸中迅速闪过一抹忱惜、无奈和内疚。 “多谢嫂嫂!” 李夫人双手虚捧酒杯,向武夫人谢了一声。 武夫人挤出一丝微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气。”嘴里说着,轻轻撤回手去,籍着大袖的掩护,托在壶底的那只手轻轻一旋,为自己也斟满一杯,捧起杯来,对李夫人道:“妹妹,请酒!” “嫂嫂请!” 李夫人欣然捧杯,与武三思夫人虚虚一碰,一饮而尽! 一旁与武攸暨杯筹交错的武三思看在眼中,笑眯眯地放下酒杯,对武攸暨道:“攸暨,有件事,我得恭喜你呀!” 武攸暨心里“咯噔”一下,终于说到正题了,他赶紧坐直了身子,双手扶膝,有些紧张地看着武三思。 武三思捋着胡须,缓缓地道:“攸暨啊,太平是姑母最宠爱的女儿,当初,姑母把她嫁与薛绍,可惜那薛绍背负天恩,蓄意谋反,公主年轻轻的就守了寡……” 武攸暨听了这番开场白,有些莫名其妙,心道:“听这说法,是要为太平说媒?这事与我商谈什么?难道是……,不会吧,我那儿子今年才十九岁,而且比太平小了一辈呢。” 李夫人坐在那儿,渐渐觉得腹痛不止,还以为是吃了什么凉东西,正在强自忍耐,见丈夫投来探询的一眼,勉强向他笑笑,示意他听下去。 武三思道:“太平如此年轻,自然没有守寡的道理,姑母一直很关心太平的婚事,只是以太平的身份,能配得上她的人着实不多。而今么……,太平终于相中了一个人,姑母也欣然应允了,便着我做这个媒人。” 武攸暨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堂兄,不知太平公主相中了谁家的儿郎,既然姑母请堂兄您出面作媒,把小弟找来又为何故?” 武三思道:“攸暨啊,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太平公主相中的这个人就是你呀!” 武攸暨一愣,大惊道:“荒唐!实在荒唐!” 武三思脸色一沉,道:“荒唐?你是说太平荒唐,姑母荒唐,还是我武三思荒唐?” 武攸暨道:“小弟不敢,小弟是说……我有妻室,如何可能迎娶公主?” 李氏夫人惊得连腹痛都忘了,紧张地望着他们,心中只想:“太平公主看中了我的丈夫?这……这怎么可能,难道她堂堂公主,还能嫁入我家作小不成?哎呀!不对!莫非是要迫我丈夫休妻?” 武三思咳嗽一声,缓缓地道:“以公主之尊,当然不能嫁人作小,更何况,太平是姑母最宠爱的女儿,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姑母的性子,就算太平肯,姑母也是绝对不肯的。” 武攸暨瞿然变色道:“莫非……为了让攸暨迎娶公主,便得休弃妻子?” 李氏夫人腹痛欲发厉害,脸色都变得苍白无比,可眼下这件事情实比她的腹痛还要严重百倍,哪里还顾及得了。武攸暨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只当是妻子恐惧所致,连忙握住她的手。 武三思把眼皮一抹,阴沉沉地道:“休妻?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就算你想休妻,这事儿传出去也成了笑柄,让姑母和太平脸面何存?” 武攸暨和李氏夫人同时松了口气,武攸暨忽然又想到一个可能,试探着问道:“那么……姑母是想让攸暨再娶一位平妻?” 武三思哑然失笑,道:“攸暨啊,你觉得姑母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武攸暨脸上一红,道:“这……,堂兄莫要卖关子了,小弟实在是想不出来。” 武三思淡淡一笑,道:“如果你的妻子死了,续弦再娶,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啊!”武攸暨大吃一惊,李氏夫人更是惊得魂飞魄散,颤抖地道:“堂兄,你说甚么?天后……天后想……” 说到此处,腹痛更是难忍,只觉肠子都似被绞断了一般,李夫人忍不住按住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武攸暨赶紧扶住她道:“娘子,你怎么了?” 李夫人毒药发作,痛得坐立不稳,丈夫一扶,便软倒在他怀中,这时她已隐隐明白了什么,指着面前的酒杯,颤声说道:“这酒……这酒……有毒?” 武攸暨大惊,霍地抬头,瞪向武三思夫人,道:“嫂嫂?” 武夫人终究是个妇人,在丈夫逼迫之下做出这种事来,心中早已惶恐,一见武攸暨目欲喷火,惊得连退两步,险些跌倒,武三思慢条斯理地道:“桃梅,三姐儿,你们两个陪夫人退下吧。” 那两个侍妾心中也自害怕,一听武三思吩咐,如蒙大赦,赶紧抢上去扶住夫人慌慌张张地退出了小亭。 这时,李夫人痛呼一声,嘴色便溢出紫黑的血液来,武攸暨大惊失色,惶然叫道:“娘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骑驴远来人 “郎君……” 李夫人紧紧攥住丈夫的手,眼泪潸潸而下,武攸暨心如刀割,他含泪看向武三思,愤怒地道:“武三思!你怎敢!你……” 武三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悠悠然道:“你看,这样不是挺好?弟妹急病暴卒,死得体面,死后还能埋进武家祖坟,享受子孙血食。而你呢,也可以迎娶公主,做一位体面风光的驸马爷。呵呵……” “武三思,我跟你拼了!” 武攸暨目欲喷火,就要跳起来跟武三思拼命,却被李夫人紧紧拉住,急促地唤道:“郎君!郎君……” 武攸暨咬了咬牙,强行止住身子,含泪替她拭去嘴角血迹,轻声唤道:“娘子?” 这时,李夫人口鼻中都沁出血来,也不知是中了何等厉害的毒药,脸色都开始青紫,她紧紧攥住丈夫的手,身体急剧地颤抖着,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武攸暨赶紧低下头去,李夫人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道:“郎君!崇奕、崇轩……” 她唤的是武攸暨的两个儿子,大的十八岁,小的十四岁。 武攸暨见她断断续续说不下去,急道:“崇奕、崇轩,他们怎么了?娘子,你说,你说话呀?” 李夫人喉头收紧,已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急得一张口,却又溢出一口血来,武攸暨心如刀割,热泪横流。 李夫人有口难言,满面焦灼之色,她紧紧盯着丈夫,忽然蘸了自己嘴角的血迹,在他前襟上,颤抖地写起字来。 武攸暨一见。赶紧抻起前襟方便娘子书写。只见李夫人在上面艰难地写道:“逐出家门、族谱除……” 下一个字只斜斜地划出一笔,她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当真是死不瞑目。 武攸暨瞪大眼睛,看着他溘然长逝的亡妻,突然号啕大哭道:“娘子。玥儿!我的玥儿啊……” 武三思冷眼旁观,摇头叹息道:“人间最是慈母心呐!可怜,可叹!弟妹临终还牵挂着你的两个儿子,怕他们也遭遇了不测。是啊,公主下嫁之后,怎么可以不是公主的儿子为嫡长子呢?弟妹一番苦心,你回去后赶紧把他们逐出家门,族谱除名,妥善安置个去处吧。” “你……你……。武三思!你可有一副人心肝!” 武攸暨扭曲着面孔,垂泪痛骂。 武三思淡淡地道:“去了一个玥儿,不是又有了一个令月么?这轮月亮可是更加的明亮、更加的妩媚呢!” 武攸暨怨毒地瞪着他。脸孔扭曲着。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武三思恍若未见,缓缓站起。掸一掸衣裳,悠然说道:“弟妹固然是一番慈母之心,你也该想想天后的一番慈母之心才是!快些回去为她安排后事吧!天后……可是急着嫁女儿呢!” 武攸暨听了身子一颤,眼睁睁看着武三思悠然走去的背影,目眦欲裂,却终究没有勇气站起来、扑上去! ※※※※※※※※※※※※※※※※※※※※※※※※※ 杨帆静静地坐在堂前,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光彩就在他的脚下,照得简陋的客厅里亮堂堂的。杨帆随意浏览了一下厅中布置,便把目光投向厅外。 厅外,门前左右两株百年老梅枝繁叶茂,同那前院的花圃一样,生得自然,并不见有修剪过的模样。杨帆静静地看了一阵,便微微阖上双眼,闭目养起神来。 他今天公开登门,只是为了求字,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在今日下手的。 如果换作从前,他探听到苗神客的下落,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下手,但是现在不成。向苗神客讨还公道,是他的责任。爱护、维系他与婉儿之间的感情,同样是他的责任,他现在考虑问题必须比以前更长远、更缜密。 太莽撞的办法不能用,他要尽量维护现在这个身份,维系好他与婉儿之间的感情,当他替所有枉死在桃源小村的亲人报仇之后,他还要开始自己的生活,要好好活下去,他不可能拉着上官婉儿,陪他做一对亡命天涯的野鸳鸯。 杨帆静静地坐了许久,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微微张开眼睛,就见杜闲捧着一幅几乎及他身高的卷轴从后堂走了出来。 一见杨帆,杜闲便笑道:“劳郎君久候了,先生的字已经写好一阵子,只是墨迹未干,所以多捱了些时候才送出来。” 杨帆一笑,站起,双手接过那幅卷轴,微笑道:“小兄弟,多谢了!” 杜闲连忙拱揖道:“不谢,不谢,郎君慢走!” 这小家伙倒不客气,事情一了,马上就下逐客令了,杨帆哈哈一笑,往后堂处深深地望了一眼,便向外行去。 杨帆挟着画轴,慢悠悠地走在尚善坊十字大街上,当他快要走到大街尽头,离开尚善坊时,就听后边一阵人喊马嘶,还有路人的尖叫声。 杨帆扭头一看,就见一辆牛车疯狂地驶来,本来牛车行路,求得就是一个安逸平稳,可是此刻那两头肥牛好象发了疯似的,骤然狂奔起来,速度竟也不让骏马专美与前。路上许多行人慌忙走避,也有些人家的大人冲上街头,抱起正在玩耍的孩子逃到路边。 那牛车所过之处,引起一片叫骂声。 杨帆诧异地看去,就见一位身着儒袍的中年人坐在车头,手中的鞭子呼啸如飞,抽得那两头肥牛撒开四蹄,亡命般狂奔,这时那牛车轰隆隆驶近,杨帆看清了那车头所坐的人,不由惊咦一声。 “这不是内卫中郎将武攸暨么?他怎么亲自御车了,他这是……” 杨帆看见武攸暨面孔扭曲着,满眼热泪滚滚,牛车驰过,泪水撒落一路,不由更是惊讶。能让一个大男人。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大男人哭成这样,这走出了什么事了?要知道,如今连李氏皇族的人都要夹起尾巴作人。最嚣张的就是武家人了。 武攸暨如疯如狂,手中一支鞭子一次次狠狠地抽下去,把他满腔的愤恨都发泄在两头拉车的壮牛身上。呼啸着冲上了大街。 他是当朝武后的亲侄儿,他是重兵在握的右卫中郎将,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被人毒死,他还要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就为了迎娶那位该死的公主! 可他……他能怎么办? 杀妻之仇报不得,亲生儿子必须得抛弃! 他恨,他恨武后、恨太平、恨武三思,更恨他自己的懦弱! 牛车冲上长街,武攸暨悲愤地大叫起来:“啊~~~~” ※※※※※※※※※※※※※※※※※※※※※※ “阿郎。咱们怎么不告诉几位郎君来接您呢?” 长街尽头,狄仁杰骑在一头灰驴上,左右伴着黑瘦精干的舒阿盛和俊俏可人的小丫环婵娟。前边还有一个牵着缰绳的赶脚儿的。 狄仁杰笑眯眯地道:“告诉他们干什么。嘿!老夫就是要给他们来个偷袭,瞧瞧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在家里都干些什么。” 婵娟撇撇嘴,嘀咕道:“为老不尊!” 狄仁杰乜了她一眼,假装没听见。 就在这时,武攸暨驾着疯牛车狂奔而来,舒阿盛见状大惊,冲上去道:“停车、停车,怎么闹市狂奔,哎哟!” 那牛车根本不停,笔直地撞来,舒阿盛见状大惊,纵身往旁边一闪,仓促间让开了车头,被那车辕撞了一下,一跤扑进了人群。 婵娟尖叫一声道:“阿郎!” 眼见那牛车变成了一辆轰隆隆的战车,一今年轻的姑娘家,到底心中害怕,她那娇弱的身子,哪能跟蛮牛硬顶,急忙往旁边一跳。 狄仁杰坐在驴背上看见这车直撞过来,想跳却是来不及了,急忙吹胡子瞪眼地叫嚷:“赶脚儿,快闪开!” 那赶脚儿的倒真听话,撒开缰绳一溜儿烟跑开了,狄仁杰眼都直了,急忙又叫:“我呢,还有我呢,老夫在此!” 亏得那驴也怕了这疯牛,急忙往旁边一窜,终究没有完全让开,那牛一见前边有东西挡路,下意识地一低头,拿牛角一挑,“噗”地一下,竟在驴股上挑开好大一道口子,鲜血狂喷。 那驴痛得嗥叫两声,斜刺里一窜,便往尚善坊里冲去。 杨帆眼看着那牛车冲击坊门,后边留下一街狼籍,刚要举步再走,迎面又有一头疯驴狂奔而来。驴背上有一个胖老头儿,被驴颠得飞起飞落,好象风中的一块破抹布,他仍顽强地抱着驴脖子,死活不肯摔下来。 这地面前是青石板,胖老头儿要是真的一头戗下来,没准就要把脑袋摔成一个烂西瓜,当真是凶险万分,杨帆一见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把卷轴往路边一扔,一个健步便扑了上去。 “吁~~~” 杨帆迎面一冲,临近驴头,倏地一侧身,双臂一伸,一把扣住了驴脖子,脚下一个“千斤坠。”死死地扣住了地面。那驴继续狂奔,杨帆死死扣住驴颈,双臂肌肉虬结,额头青筋暴起。 那驴拖着他们又往前冲出十多步,速度才慢下来,就只这十几步距离,杨帆一双靴子已经绷开了线,露出了大脚趾。狄仁杰一见驴速变缓,双手一堆驴背,便向地上滚落,他可不敢一味地等人相救,万一这位壮士勒不住疯驴,这唯一的救命机会岂不也没了? 狄仁杰这一滚,倒是安全着地,可他岁数毕竟大了,从驴背上狼狈滚落,又不是平平地落地,右脚先着地崴了下,疼得老狄哎哟一声,额头都疼出汗来。 吃痛疯狂的驴子被杨帆勒着,终于缓缓停下来,赶脚儿的大老远追过来,一路追一路哭叫:“我的驴、我的驴啊……” 追到近处见有人帮他拉住了疯驴,不由破啼为笑,定睛一看驴股上豁开老大一个口子,鲜血染红了一片,忍不住又叫:“我的驴、我的驴啊……” 狄仁杰大怒,吹胡子瞪眼睛地道:“你就知道你的驴,老夫还是你的客人呐,你问都不问,难道老夫还不如一头驴!” 第一百八十章 要他做陪嫁 狄仁杰愤愤然地在赶脚儿的脑壳上弹了一指头,这才整理整理衣衫,以一个“金鸡独立”的滑稽造型向杨帆长长地一揖,笑容可掬地道:“多谢小郎君仗义出手,否则老夫今日危矣!” 杨帆笑道:“老人家您太客气啦,路见危难,理应相助,于在下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算不得甚么!” 他扭身从路边捡回卷轴,向这胖老头儿含笑点点头,就要举步离开,狄仁杰的目光往他脚上一落,忙又唤住他,对吓得脸色惨白刚刚追上来的舒阿盛道:“这位小郎君为了救我,连鞋子都磨坏了,阿盛啊,你取两吊钱赔给这位小郎君。” 阿盛赶紧答应一声,刚从怀里掏出钱来,杨帆已笑着摆手道:“不必了,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气,某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杨帆说完,向他拱一拱手,扬长而去。阿盛懒得理他,把钱一揣,就在狄仁杰身上乱摸起来,紧张地问道:“阿郎,你有没有怎么样啊?” 狄仁杰瞪他一眼道:“老夫要是等你来救,早就摔得稀烂了,哼!” 抬头看看远去的杨帆,狄仁杰又抚须一笑,称许地道:“这个少年,品性真是不错呵。看他身手,要把老夫从驴背上抱下来实是易如反掌,可他却能虑及疯驴再去踢撞别人,所以弃易就难,硬是拖住了这头疯驴,仓促之间,能有这份缜密的心思,对一个少年人来说,实属不易。” 杨帆是救人的,而狄仁杰当时正被那头疯驴颠得漫空飞舞,他刚刚获救。惊魂未定。就能想到杨帆如此作为出于什么考虑,这份心思实是更加的缜密。 婵娟也是随着舒阿盛一起追上来的,一瞧自家阿郎确无大恙。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白了舒阿盛一眼,训斥他道:“你可真够笨的。平日里总是自夸本领,今日阿郎遇难,你却一点用处都没有,万一阿郎有个好歹,回去不叫三位郎君活活打杀了你才怪!” 舒阿盛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婵娟气愤难平,又数落他道:“你呀,救人不成,做事也不成!那位少年郎的鞋子为了救咱们阿郎毁掉了。人家客气一句,你就把钱收起来了,哪有这样为人处事的。还不追上去。把靴子钱还给人家。” 狄仁杰笑眯眯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那少年既然不要,也不必相强。老夫看他虽然身着便服,脚下却是一双官靴,定然是衙门中的人,一双靴子钱,想必他还是承受得起的。” 旁边那赶脚的还在鬼哭狼嗥,哭叫道:“我的驴,我的驴啊,全仗着你养家糊口啊,这么大的伤口万一有个好歹,我小呆以后可怎么活啊,呜呜呜……,我还要赚钱娶婆娘啊,呜呜呜……” 那驴疼得“啊啊”直叫,这赶脚的小呆哭的动静比那头叫驴声音还大,狄仁杰捋了一把大胡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对阿盛道:“把那两吊钱给他吧,让他赶紧去治他的驴子,真是哭得比驴子还难听!” ※※※※※※※※※※※※※※※※※※※※※※※※※ 狄仁杰回京了,不过据说进城时不慎崴了脚,所以回京之后要歇养两天,没有马上入宫面见天后。朝中大臣们对此是不甚相信的,总觉得是这老狐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右卫大将军武攸暨的夫人在家宴上爆病而卒了,这个消息传开没有多久,就有小道小息传说,她是被人给毒死的,因为武后想把女儿太平公主许配给武攸暨。 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一时无人证实,却传得沸沸扬。不久,又有小道消息说,武后作主,已经由千金公主出面,开始为太平公主和武攸暨操办婚事了,两下一印证,李氏夫人之死的真相便再也遮住了。 武后的狠辣人们不敢非议,也没有人知道是太平公主明知武攸暨有妻子,还给她一向强势的母亲反将一军,才逼出这样一个结果。坊间的人只是唾骂武攸暨为了迎娶公主,狠心毒死结发妻子,简直是猪狗不如。 真相,经过三人之口,就如雾里看花,十人之后,便是面目全非,从来都是这样。这一天不是朝会之期,武后一大早就使人去传召太平公主,把她叫到了宫里。武三思办事干净俐落,武攸暨夫人已经顺利“病故”了,武后对此很满意,召太平公主入宫就是商量成婚的事情。 这桩婚姻无疑是一个明确的政治讯号,武后想抢在自己登基前把这件事安排好” 这一次,太平公主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武后不管说什么,她都只管应承。 哀莫大于心死,武后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迫她嫁人的事,已然把太平公主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打破了。她本以为,不管母亲对别人是如何的冷酷无情,但是对她是真心疼爱的。 现在她才清楚,母亲或许真是疼她的,但是在母亲心中,永远都是利益至上,当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即便是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一样可以用来交易、用来牺牲。 武则天当然看出了她的不悦,不过在武则天看来,女儿只要屈服就够了。她的意愿,任何人都不得违逆,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能妥协,这就是她的原则。 到了中午,武则天留太平公主共进午膳,太平公主食不知味地吃过午膳,便向武后告辞,离开了内宫。 往昔入宫,太平公主除了见见母亲,总还要去上官婉儿那里坐一坐,聊聊天。至于她那位皇帝皇兄那儿,她是从来不去的,她也清楚母亲的忌讳。不过今天心情郁郁,连上官婉儿她也不想见了,便径直向宫外行去。 太平公主走到含元殿的时候,迎面恰有一位将军大步走来。这位将军年近五旬,鬓边已经有些花白,身材不高,却很墩厚,微显赤红的脸庞,眉眼五官倒是十分周正。 一见太平公主迎面走来,这位将军稍稍有些意外地站定,拱起手来微微欠了欠身,道:“公主殿下!” 这位武将正是武攸暨的长兄武攸宜,现为羽林卫大将军,掌握着元从禁军。作为武氏家族的核心成员,他已知道眼前这位太平公主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弟媳,也知道自己那位贤惠的弟媳李氏正是因此而毙命。 武攸宜的心态很复杂,当年武家流放海南,李氏千里迢迢,赶去与他那身为流放人犯、很可能永不见天日的兄弟成亲,这样一个女子,何等值得敬重?然而,当她成为武家融合李氏势力的障碍时,却被武家毫不怜惜地牺牲了。 从感情上来说,武攸宜很为李氏惋惜和不值,连带着,对导致李氏不幸的太平公主也有些厌恶。可是从理智上来说,他也清楚,以太平公主为纽带,可以为武氏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牺牲一个妇人实在算不了什么。 太平公主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脚下未停,径自走了过去。武攸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举步走开。 太平公主走过去几步,却忽然停住,略一思忖,倏然回过身来,扬声唤道:“大将军请留步!” 武攸宜有些意外地止步回身,微微欠身道:“殿下?” 太平公主姗姗地又走了回来,走到他面前站定,说道:“武将军,本宫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武攸宜忙道:“不敢,公主有话请讲!” 太平公主道:“本宫听说杨帆调进了‘百骑’?” 武攸宜微微一皱眉,太平公主这话问的突兀,他是羽林卫大将军,哪可能记得那么多属下的名字,幸好那位托他把杨帆调进“百骑”的女子也非等闲之辈,而且事情刚刚发生,他还有些印象。 武攸宜想了想道:“不错!这杨帆原是宫中大角手吧?听说他的蹴鞠、击鞠和相扑之技都非常高明,“百骑”里是刚刚调进这么一个人,不知殿下何以问起他来?”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有件事,想必将军已经有所耳闻了?” 武攸宜道:“还请公主明示!” 太平公主道:“本宫很快就要成婚,所嫁的男人……” 武攸宜忙换上一副笑容,道:“是啊,武攸宜已经知道此事了。” 太平公主也笑了笑,说道:“大将军本是太平的表兄,以后还是太平的大伯……” 武攸宜打个哈哈道:“是啊,是啊,这是亲上加亲,哈哈,某对此是乐见其成啊。” 太平公主道:“太平出嫁,必有武士、宫娥、宦官陪嫁。本宫想请大将军割爱,把这杨帆作为陪嫁武士,送与太平,如何?” 武攸宜诧异地道:“杨帆?公主何以指名由此人陪嫁呢?” 太平公主若无其事地道:“也没甚么,只因此人擅蹴鞠、击鞠、相扑,大将军想必也知道,本宫甚喜这些玩意儿,难得如此妙人儿,自然也想在身边,闲来无事,也可陪本宫解解闷儿!” 说到这里时,她那白皙嫩滑的颊肉才隐隐地抽搐了一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婉转女儿心 武攸宜倒太平公主的要求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太平公主与一些不守规矩私闱糜烂的皇室女子大不相同,她跟薛绍成亲七年,夫妻恩爱,连生四子,从来不曾传出过一点私养面首、暗结情人的的风流韵事,而且她喜好蹴鞠、相扑等游戏,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所以武攸宜信之无疑。 如果这杨帆真是他调进“百骑”的,这时自然顺水推舟就送与太平了,可是杨帆背后还有个上官待诏,人是上官待诏举荐来的,他还不知上官婉儿心意如何,与这杨帆又是什么关系,岂能随意答应太平。 太平公主见他犹豫,粉脸不由一沉,不悦地道:“怎么,区区一个侍卫,大将军也不舍得放手么?” 太平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性子,几时被人拂逆过。她头两回招揽杨帆被他所拒,毕竟只是想把他招揽到自己府上做事,虽然不悦,倒不致因此心生怨恨,到后来两人并肩击鞠,大败吐蕃,这些不快更是烟消云散。 但是第三次被拒,却是她赤裎**,欲求一夕欢好,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拒绝,都是不可承受的羞辱,更何况太平公主一向自恃美貌,骨子里更是一个异常要强的人,她此时真是恨极了杨帆。 若不是她纵然身为公主,也无权迫人去势,她恨不得阉了杨帆,叫他做一个奴婢。一生一世侍候在自己身边,作践他,羞辱他,方消心头恨意。如今只好退而求其次,向武攸宜提出这个要求,只要把杨帆变成自己的家将,那时还不是任她处置? 可惜。她还以为是武攸宜听说了杨帆在击鞠场上的英姿,这才破格提拔,却不知其中另有隐情。站在杨帆背后的那个女人,看似人畜无害、温柔似水,可是那女子此时的权柄实比她这位公主殿下还要大上几分。 公主出嫁。都有武士、宫娥、宦官作为陪嫁。排场小不受宠爱的,可能只陪嫁几十名武士、宫娥,十几个宦官,受宠爱的公主,陪嫁的武士、宫娥、宦官以千计数。只不过,这种事一向由内侍省统一安排,从来没有公主点名索取某人作为陪嫁的道理。 武攸宜固然不想得罪太平公主,却更不想得罪上官婉儿。他那位天后姑母是六亲不认的主儿,别看上官婉儿既不姓武,也不姓李。可是在天后面前的地位比他这个至亲只高不低,要是得罪了天后的身边人,对他实无半点好处。 “这个……” 武攸宜打个哈哈道:“杨帆毕竟是已经入了“百骑”的人,贸然调来调去的,恐要惹人非议。这样吧。某先回去安排一下,无论成与不成,一定报与公主殿下知道,如何?” 太平公主不可能煞有介事地向武后提这么一件事,如果她这次嫁人嫁得一团和气,撒娇弄痴地向母亲讨几个人那就再正常不过了。可现在她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就象隔着一座看不到的冰山,如果这时居然向武后索要某个人,以武后的机警和女性独有的敏感,势必会察觉些什么。 以武后为人,一俟有所察觉,哪怕只是一个怀疑,武后最可能做的事,也是马上让杨帆这个人从世间消失,而且是灰飞烟灭的消失,连骨头碴子都不会给太平留下。人总是要死的,可若不是死在她的手里,如何能消她心头恨意。 一见武攸宜口气有些松动,太平公主便点点头,道:“好,既如此,太平就静候大将军的好消息了,告辞!” 太平公主转身离开,武攸宜想了想,便直奔武成殿去见上官婉儿。他得先探探上官婉儿的口风,才好有所决定。 武攸宜到了武成殿却没见到上官婉儿,今日没有朝会,上官婉儿的公事也不太多,处理了些政务之后,上官婉儿便去了史馆,武攸宜又赶到史馆,向史馆的人一问,却说上官待诏正在她的书房之内。 上官婉儿在史馆内的书房就是她上次领杨帆去过的地方。 殿门忽然“咚咚”地敲了几下,一个男人声音朗声道:“上官待诏,武攸宜有事求见!” 上官婉儿坐在那儿思想情郎,想起这些日子与郎君的恩爱甜蜜,这个初入浸入爱河的女子正想写一首情诗,抒发一下情怀,她刚刚酝酿完毕,正要着笔,听见武攸宜说话,不免懊恼地搁下笔,起身道:“武大将军请进!” 武氏子孙也非尽皆嚣张跋扈如武三思、武承嗣之辈,更非个个都似那武厚行一般的好色无赖之徒,毕竟是关陇世家,武氏子侄大多也是规矩守礼的。这武攸宜进了门,就把殿门大张着并不掩上,孤男寡女,室中没有旁人,他不能不避嫌疑。 武攸宜快步走到上官婉儿面前,揖礼笑道:“上官待诏!” 上官婉儿镇定了心神,侧身避礼,微微颔首道:“大将军请坐!” 二人在屏风隔断的外间客堂隔案跪坐下来,上官婉儿道:“大将军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武攸宜道:“哦,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件私事,想要问过待诏。” 上官婉儿疑惑地道:“不知大将军所言何事?” 武攸宜掩口轻咳一声,道:“这个么,是关于上官待诏上次对我说起的那个杨帆……” 上官婉儿神色一紧,赶紧问道:“杨帆?他怎么了?” 武攸宜把她神色看在眼里,心道:“看来上官待诏很在意这个杨帆啊,可他既不姓上官,也不姓郑,应该不是上官待诏父族或母族的亲戚,莫非是上官待诏的什么旁支别系的亲戚?” 武攸宜暗暗思忖着,道:“是这样,待诏前番跟武某打过招呼,要把杨帆调进“百骑。”呵呵,上官待诏如此吩咐,武某安敢不从啊……” 上官婉儿道:“不敢不敢,大将军客气了,上官只是请托于大将军而已。”说着,她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武攸宜,情知其中必有变故。 武攸宜清咳一声道:“是这样,太平公主不日就要下嫁我那三弟攸暨了,这件事上官待诏也听说了吧?”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道:“是,此事我也听说了。”说到这里,想起那位“暴病而卒”的李氏夫人,上官婉儿不由暗暗一叹。 武攸宜道:“方才,武某在含元殿前恰巧碰到了太平,太平对武某提起,想把杨帆充入陪嫁武士。这个……武某想问问上官待诏的意思。” 上官婉儿一怔,问道:“太平公主想让杨帆做她的陪嫁?为何?” 武攸宜道:“公主性喜蹴鞠等游戏,而杨帆恰是此中好手,所以想把他讨过去。若是寻常侍卫,武某自然就送与她了。可这杨帆乃是受上官待诏关照的人,所以……,呵呵,武某想问问待诏的意思。” 上官婉儿脱口道:“不可以!” 这句话一出口,上官婉儿就知道自己表现的太情急了,她微微低首,掠了掠鬓边的发丝,沉吟着道:“哦!我是说……” 上官婉儿急急思忖着,她若想保全杨帆,只消一句话,这个面子武攸宜就得给她,可这样一来,难免会让人怀疑她与杨帆之间的关系,而她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是不能暴露的,婉儿可不想害了小郎君。 她眼珠微微一转,忽地计上心来,便轻轻抬起头,淡淡地道:“杨帆一定要留在‘百骑’,如果大将军把他作为公主的陪嫁送出去,只怕天后……会不高兴的。” “啊?” 武攸宜矍然一惊,霍地抬头,便看到上官婉儿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似乎流逸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武攸宜怵然心惊,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最可能的可能:“莫非这杨帆是姑母的……” 想到这里,武攸宜惊出一身冷汗,不由暗自庆幸不曾当面答应太平,他赶紧道:“啊!武某明白了!多谢上官待诏指点!上官待诏这番点拨,武某铭记在心,容图后报。武某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多打扰待诏,这就告辞,告辞!” 武攸宜赶紧告辞离去,上官婉儿把他送到殿门口,看着他急急远去,把殿门轻轻地掩上,那抹笑意便从唇边消失了。 她蹙着秀眉仔细地想想,越想越是不安,太平公主为什么想要杨帆为陪嫁?武攸暨所说的理由似乎说得过去,可是旁人不知道太平公主对下嫁武攸暨的态度,她却是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太平公主还有这个闲心? 上官婉儿忽然想起太平公主不只一次表现出的对杨帆的欣赏和对杨帆一再的招揽,突然想到:“莫非……太平公主也喜欢二郎?” 女人的直觉让上官婉儿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所在,她拿不准的是,杨帆心意如何?想想太平公主那艳比花娇的容颜,妖娆妩媚的体态,青涩得连接个吻都不会的婉儿可没有一点信心自己能留住郎君的心。 万一太平公主对郎君有所示意,他能禁受得住诱惑么?万一郎君变了心…… 上官婉儿越想心里越慌,她连一刻也不想等,便举步向外走去,若不亲口问问杨帆,得到他的回答,婉儿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第一百八十二章 哥真是草根 此时,杨帆已赶到羽林卫的“百骑”所在,正式进行交接,他已经拿到兵部调令了。 羽林卫作为元从禁军,在玄武门有一支常驻武装,那就是“百骑”。所谓“百骑。”是天子最为信赖的一支武装力量。事实上,在几年之后,元从禁军又发展出了“千骑”、“万骑。”其性质大同小异,都是证明他们更接近天子罢了。 而“百骑”明显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支力量,他们在宫廷禁卫中的地位仅次于“内卫”。 这里军纪森严,虽然杨帆已经通过了外宫门的检查,在进入玄武门城楼,面见“百骑”旅帅时,依旧受到了严格的盘查。 杨帆的调令勘合检验无误之后,那守门的士兵乜了他一眼,一摆头道:“跟我来吧!” 杨帆跟着他往里走,沿着宽宽的石阶一步步上去,还没走到城楼上,后面“蹬蹬蹬”地又上来两个魁梧的大汉,看到那士兵领着杨帆,其中一人便道:“张溪桐,这人是干什么的?” 领着杨帆的那名士兵笑道:“黄队正,程队正,这人是从大角手调过来的,马上就是咱们‘百骑’的人了。” “哦?” 那两人本来已经超过去了,听到这话却倏地站住脚步,方才问话的那位黄队正扭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打量杨帆一番,轻蔑地道:“大角手?这帮吹号敲锣的货色里边能有什么人物也配入咱们‘百骑’,这样下去。咱们‘百骑’成甚么了?杂耍么!” 杨帆看了这人一眼,身材不高,微胖,但是丝毫看不出臃肿的样子,平平无奇的面貌,微微不屑的神情,却自有一股凌然之气。旁边那人身材比他高一些。面容清瞿果毅,不似他的粗鲁,却有一些儒雅气。 元从禁军是大唐开国便成为天子亲军的一支武装力量。但是传到现在,这支军队已经换了好几辈人。为了保持他们的战斗力,让他们始终成为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支武装。除了最好的装备、严格的训练,每当大唐发生战事时,还会从元从禁军中轮番抽调士兵,到战场上摸爬滚打,体验战场上的血腥厮杀。 作为精锐中的精锐,“百骑”的每一名成员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睥睨之间,自然便有一种威势。然而杨帆在他的逼视之下,神态却异常的从容。 杨帆一样上过战场,一样杀过人。他上战场杀人的时候,可能比眼前这位黄队正还要小得多,何惧他的气势,面对黄队正的逼视,杨帆笑吟吟地道:“英雄莫问出处。大角手里怎么就不能有真正的血性汉子?黄队正,你这是以貌取人吧?” “哟嗬!” 黄队正瞪着杨帆道:“你来劲儿了,小子,你挺狂的啊!看来你是有些出身来历的,我可先告诉你,不管你家世如何了得。在旁的禁军里边,你能得些照顾,捞些便宜,唯独这‘百骑’,你是想都别想,在这儿,都是靠本事吃饭。” 杨帆不卑不亢地道:“杨某之所以到这儿来,就是打算靠本事吃饭的!黄队正所言,正合我意!以后如果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望黄队正不要忘了杨某,相信杨某不会叫你失望的。” 如今同以前可不同,杨帆已决心闯一番功业以能迎娶自己的美娇娘,他对军伍仕途便认真起来。军伍之中,顶撞上司固然不妥,可是做一只温顺的绵羊更没出息,这是黄队正出言挑衅,他不能怂了。 黄队正气笑了,点着头道:“好!好样的!嘴巴够硬,希望你的骨头也够硬!只要有这样的机会,黄某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杨帆微笑道:“那么,杨某就先谢过黄队正了!” 黄队正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程队正一直微笑着打量杨帆,这时见黄队正快步离开,忙也跟了上去,低笑道:“这小子我看着有些眼熟,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在击鞠场上大出风头的那个杨帆!” “哦?杨帆?杨帆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旅帅把他弄来干什么,咱们是‘百骑’,不会也要勤练击鞠,以后参加些劳什子的比赛吧?我去问过旅帅!” 两人本已向城头侧面走开了,黄队正一扭身,又“蹬蹬蹬”地奔了城楼。 城楼里面“百骑’旅帅许良正在看着杨帆的调令,杨帆与那个叫张溪桐的士兵站在许良对面,黄队正与程队正忽然并肩走了进来。许良瞥了眼刚走进来的二人,继续把调令看完,“嗯”了一声道:“嗯,既然是……” 黄队正粗声大气地道:“旅帅,我有话说!” 许良道:“你要说什么?” 黄队正粗声大气地道:“旅帅,这人是不是叫杨帆?” 许良颔首道:“不错,你认得他?” 黄队正道:“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他,不就是在击鞠场上出了次风头么?旅帅,咱们‘百骑’是个什么所在,难道以后也是专事击鞠,只为搏贵人一笑了么?” 许良皱了皱眉道:“你在胡说些甚么,这调令是兵部勘合,咱们武大将军首肯的,有你黄旭昶多嘴的余地么?” 黄旭昶把脖子一梗,道:“我不服!咱‘百骑’的弟兄,拉出去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英雄好汉,在禁军里边只要一提起‘百骑’,谁不肃然起敬?咱们拎着脑袋浴血沙场拼出来的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许良刚想张嘴说话,突地双手一放,“啪”地一个立正,双目直视,大气也不敢喘。 程队正发现有异,扭头一看。急忙也学许良,“啪”地一个立正,同时扯扯黄旭昶的衣襟。 门口,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来:“非得上过战场,杀过人,才叫英雄好汉?依你这说,本将军不曾上过战场。杀过敌人,这大将军该换你来做才是!” 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背负双手,从门口慢慢地踱了进来。 虽然黄旭昶只是个小小的队正。距武攸宜这位羽林卫大将军的职位差着十万八千里,但是‘百骑’毕竟是羽林卫最核心的武装力量,所以对这里边的人。尤其是担任一定官职的人,武攸宜都是认识的。 武攸宜横了他一眼,道:“杨帆在上元赛事中相扑第二,这拳脚功夫,还用比么?他会比你黄旭昶差?击鞠大赛杨帆与太平公主、丘大将军、罗大将军等人以五敌十,大败吐蕃,这骑术和马上作战功夫,难道会不如你?” 黄旭昶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武攸宜瞪着他道:“你说甚么?” 黄旭昶一抬头,大声道:“卑职说。战场杀敌,骑射第一,卑职不信,他的箭术也一样高明。比箭,他定不如我!” 武攸宜大怒。刚要呵斥,杨帆微笑道:“论箭,在下是一定不如你黄队正的。不过,什么本事都是练出来的,杨帆既然入了‘百骑’,就不会辱没了这个名号!” 黄旭昶还没说话。武攸宜就笑容可掬地道:“好!胸怀大志,本将军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你们退下吧,本将军有事情,要吩咐于你们旅帅。” “喏!” 众人纷纷叉手行礼,退出城楼。 许良道:“大将军请上坐,不知大将军有何事吩咐卑职。” 武攸宜把他扯到一边,郑重地道:“许良,我有一件重要的差使交给你!” 许良面皮子一紧,正容答道:“大将军请吩咐!” 武攸宜道:“这个杨帆,你要给我看紧了!” 许良一怔,道:“他有什么问题?” 武攸宜怒道:“有什么问题?我是说,你要把他给我照看好了,当眼珠子似的看着,可不许他出半点差错!” 武攸宜心中一惊,这杨帆什么来头,怎么竟要大将军特意跑来下这样一个命令?他怔怔地道:“这个……,卑职还是不甚明白,大将军是说,操练啊、差使啊什么的,都不要安排给他么?” 武攸宜摇摇头,沉吟道:“这也不妥,他本不必加入‘百骑’的,他既然要来,想必是喜欢行伍中事,少年人嘛,血气方刚,你不让他做事,恐怕他心中反而不喜。凡事,要多安排他去做!” “那……” 武攸宜瞪了他一眼道:“笨蛋!这还用我教你?多派些人跟着,哄着他高兴,护得他周全不就行了?” “是是是……” 许良心里开始毛了,这人倒底什么来历,怎么连大将军对他也…… 手底下有这么一个人,真是太拧巴了! 杨帆一行人退出城楼,黄旭昶气哼哼地看了杨帆一眼,拔腿就走,杨帆追上两步,唤道:“黄队正!” 黄旭昶扭过头来,凶巴巴地道:“甚么事?” 杨帆缓缓地道:“击鞠场上的风光,卑职早就把它忘了,希望黄队正也能把它忘了!卑职一介平民,并非什么豪门大户出身,在宫里和军里,也没有什么靠山!请黄队正不要对卑职抱以成见,杨某是不是一个好兵,咱们回头看!” 这番话掷地有声,而且语气极其诚恳,黄旭昶听了也不禁动容,他看看杨帆,神色稍缓,刚刚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就听一声大叫道:“啊哈!杨兄弟,你果然调进咱们羽林卫了,我跟小魏一听赶紧来看看,哈哈,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喽!” 杨帆扭头一瞧,来人一个是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的女婿、左羽林卫中郎将野呼利,另一个是左羽林卫旅帅魏勇,黄旭昶和程队正连忙抱拳道:“卑职见过中郎将、见过魏旅帅!”野呼利哈哈笑着,冲过来直接给了杨帆一个熊抱,魏勇则笑吟吟地冲他们摆了摆手。 野呼利和魏勇跟杨帆亲亲热热地聊了一阵,称兄道弟的一劲儿地起哄要他请酒以示庆祝,刚刚还听杨帆掷地有声地说出什么“在宫里和军里没有什么靠山”的黄旭昶和程队正不禁相顾无语。 就在这时,楼梯口一声清咳,又有一个优雅的女子声音陡然响起:“杨侍卫,你来一下,本待诏有话问你!” 野呼利等人扭头一看,纤腰一束,白衣飘飘,竟然是上官婉儿,急忙一起施礼道:“见过上官待诏!” 这一下,连杨帆也无语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渴望 碟墙垛口,风吹得婉儿衣带飘飘,直欲凌仙。 杨帆扭头往另一边的几人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婉儿,你怎么来了?” 城头另一边,野呼利伸出熊掌似的大巴掌,轮番拍着黄旭昶和程队正的肩膀,大声叮嘱道:“黄旭昶、程腴川,你们两个老小子给我听好了,杨帆可是我的小兄弟,从此以后他就是‘百骑’的人了,你们两个可得多照应照应他!” 上官婉儿有些忸怩,她头脑一热,说来就来了,真的见到了杨帆,却有些难以启齿了。 杨帆看她神情,不禁有些紧张,忙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上官婉儿赶紧摇摇头,她犹豫了一下,这才鼓足勇气道:“你……” “嗯?” “算了,我回去了!” 杨帆急了:“到底什么事呀,别吞吞吐吐的,你倒是说啊!” 上官婉儿被他问的急了,垂下头,吞吞吐吐地道:“你跟太平公主……” “什么?” “哦,我是说,你有没有喜欢了别的女人?” “当然没有!” 上官婉儿霍然抬起头来,两眼闪闪发亮:“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要是人家比婉儿长得漂亮呢?” “漂亮,我就得喜欢?什么道理!” “那……,要是人家比婉儿家世出身更好呢?” “关我什么事!杨帆若要出人头地,总要靠自己的本事才好,若我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当初不就答应你说的劝进的主意了?” “可是……可是……如果她生得比婉儿美丽,又比婉儿出身高贵,而且能与你长相厮守呢?我……我现在想多陪陪你都难,我真怕……” “傻丫头,又胡思乱想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你发誓?” “我发誓!我要是喜欢了别的女人……” “好啦,不要发誓啦!” 上官婉儿甜甜一笑,道:“人家相信你啦!” 杨帆迷惑地道:“你专门跑来,就为问这件事?” 上官婉儿脸蛋一红,腼腆地道:“嗯!” 杨帆哭笑不得地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突然会想起要来问这个问题?” 上官婉儿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这时,武攸宜闻讯从楼里走了出来,一见上官待诏亲自赶来,心中不由暗自庆幸:“幸亏我心眼多,先跑去问了问她,上官待诏居然不放心,还要亲自赶来,看这样子,这个杨帆必定是姑母的新宠了!” 武攸宜赶紧迎上来,打个哈哈道:“哎呀呀,上官待诏,你怎么来啦。” 走到近处,武攸宜呵呵地笑了两声,捋着胡须道:“待诏放心,武某方才已经叮嘱过许良了,定会对杨帆多加关照的!” 杨帆再度无语,远处的黄旭昶和程腴川更是连翻白眼儿。 ※※※※※※※※※※※※※※※※※※※※※※※※※※※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接到武攸宜那封措辞很客气、语气很委婉,态度很坚决的拒绝把杨帆划入陪嫁武士的回信,倏地一下攥紧了手中的信,粉面一片铁青。 薛崇训一溜儿小跑地闯进花厅,一见母亲,便咧嘴笑道:“阿娘,抱抱!” 紧跟进来的老妈子一看公主脸色不好,赶紧追上来抱起薛崇训,哄着他道:“小郎君,咱们去钓鱼去,好大好大的金鱼,漂亮极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阿娘抱……” 薛崇训咧开小嘴就哭,被那老妈子急急跑出去了。 听见儿子哭声,太平公主心中更是一阵烦躁,攥着回信的手“砰”地一下狠狠砸在案上。 室中侍候的下人一见公主大怒,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太平公主气咻咻的,良久才定下心神,心中疑窦顿起:“武惟良这三个儿子,武攸宜、武攸绪、武攸暨一个比一个懦弱,全都是谨小慎微,不喜欢得罪人的性儿,我只是向他索要一个陪嫁的武官,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太平公主慢慢蹙起蛾眉,起身踱起了步子,踱了一阵,缓缓站定,心中暗生计较:“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武攸宜才不敢送我这个顺水人情!可是,对方是什么人?居然让武攸宜如此在意,甚至不惜得罪我?” 太平公主沉思良久,吩咐道:“把两位大管事给我叫来!” 旁边侍候的侍婢赶紧退下,不一会儿就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急急赶来。 这个男管事身材不高,圆脸微胖,肤色白皙,颌下无须,天生的一张喜庆面孔,笑得一团和气,不过神色间总有一种油滑的感觉。那位中年妇人年纪虽已不小,身材业已发福,但是打扮的一丝不苟,举止气度却自有一种气度。 这两个人,正是太平公主府的两位大管事,是当年太平公主的陪嫁太监和宫娥,多年来已成为太平公主的左右手。 大管事一般只有一位,但是太平公主府极大,所以内事外事分成了两部分,有两位大管事。这个中年男子叫李译,是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中年妇人叫周敏,是太平公主府的内管事。 二人到了花厅见过太平,太平公主道:“李译,本宫知道你与诸豪门管事大多都有来往,千金公主府和武承嗣府上的管事,与你相交如何?” 李译不知道太平公主如此询问究系何意,只得小心地答道:“奴婢盘算着与人为善,多交朋友,与咱们府上只有好处,所以平日里与各位权贵府上的管事们相处的还算不错。千金公主府和武相府上的管事,与小人的来往……还算密切。”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沉声道:“如此就好,你去查一查,近来与千金府上和武承嗣府上往来密切的,都有哪些人!” 李译连忙道:“喏!” 太平公主又对周敏道:“后天又到宫里采买的时候了,韦团儿必然出宫,你备一份厚礼,待她出宫之后,想办法送上礼物,结交一番。有些事,本宫需要从她那里打听打听!” 周敏心领神会,连忙答应。 太平公主道:“好了,你去筹备此事吧,莫小气,团儿掌管宫中采买,油水十足,胃口大得很,寻常礼物,不会放在她的眼里!” 周敏又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又对李译道:“狄老狐回京了吧?” 狄老狐就是狄仁杰,大唐官场上有种起绰号的风气,哪怕当朝宰相们,也都被人起了绰号,职位相当的或者稍低于他们的官员,甚至会当面喊他们的绰号。狄仁杰在官场上很早就有两个绰号,与他为政敌的,称他无良老贼,关系不错的喊他老狐狸。 能做这等豪门管事的,耳目都灵通的很,若是只顾料理府上那点琐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大管事的位置,李译对朝中大事大多了解一些,一听这话忙道:“是!狄公已经还京。”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道:“你替本宫去下一道请柬,邀狄老狐赴宴,请韦方质、韦思谦、王方庆几人一同来!” 太平所言这几位都是当朝的宰相,现如今狄仁杰只是地官侍郎,比这几位的品阶要低一些,太平公主却邀他为主宾,几位宰相做陪客,这固然是她面子大,不过她的政治慧眼却也由此可见一斑。 在武后即将称帝的关键时刻,突然把狄仁杰调回京来,太平公主已经由这些举动准确地判断出,武帝新朝中,狄仁杰必为宰相,而且……很可能后来居上,位列这几位宰相之上! 千金好利,她突然跑去为自己说亲,必是受人所托。武承嗣虽非庸才,但是与李氏皇族联姻,从而瓦解李氏反抗力量,这种眼光,他没有,必然是有人为他策划。 太平公主虽然不得不接受母亲的安排,但她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她一定要查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结交团儿,是因为她是武后身边的人。当然,要打听宫里的消息,想知道是谁在维护杨帆,向她的蜜友婉儿打听,就不用费这么多周折。 可是有些朋友,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太平与婉儿相交多年,深知婉儿的秉性为人,婉儿这人,看起来温文有礼,待人如沐春风,最是善解人意。但在对待事物尺度的把握上,最有分寸。兼之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如发,所以在母亲身边的这些年,任它朝堂风云变幻,她始终能从容应对。 这样一个人,如果自己冒然向她打听杨帆的消息,反倒被她揣摩出自己的心思来,没得让她看轻了自己。而如果杨帆的靠山真是来自宫里,恐怕婉儿未必会透露于她,而团儿则不同,一个好利的人,反而好对付一些。 至于宴请狄仁杰,并且请其他几位宰相赴宴,则是太平公主插手朝堂的第一步。 权力!她越来越觉得,权力是那般重要。受制于武后,受挫于杨帆,今日又受拒于武攸宜,让她对权力愈发地渴望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婉儿居然是文盲 狄仁杰的府邸在尚贤坊,位于洛阳南城边上,距洛阳北城的皇宫很远,一旦上朝的话,他就得起个大早,横穿整个洛阳城才行。 据说老狄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置宅子,理由有三: 一是南城风光秀丽,环境清幽; 二是旁边就是伊水,临阁远眺,玉带环绕,心胸会为之开阔; 三是尚贤坊这个名字好,为人臣者,理当做个贤臣,这正是他为官一生的志向所在。 环境清幽确是不假,不到天黑,尚贤坊里就看不到人了,周围有大片的野草地、树林子,安全起见,不要说大姑娘小媳妇,就连在这儿卖菜做小生意的都收摊特别早。濒临伊水玉带环绕也是不假,只是一到大雨滂沱时节,伊水泛上岸上,狄家也能在院子里捞捞河鱼什么的了。 熟知洛阳布局的人一语便能道破天机:“这儿房子便宜。” 这里的房子还真是便宜,在北城若是置一幢三亩地大小的宅院所花的钱,在这里能买一幢十亩地的宅院。狄仁杰的府邸有六七亩大小,虽然也只是三进的院落,但每一进院落都特别的宽敞。 头一进院落侧厢客堂里,沈沐正安闲地坐着,狄仁杰穿着一身燕居常服,袍袂掖在腰带里,袖子挽着,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道髻,横插一根木簪,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啪啪”地拍了拍手,好象上边沾着泥土似的。 沈沐微笑起身,瞧他这副架势,不禁拱手笑揖道:“狄公。这才刚刚回府,就忙叨着收拾菜园子去了?” 狄仁杰瞪起眼睛道:“屁!老夫正忙着教训那不肖子,你跑来做什么?” 沈沐笑吟吟地道:“狄公还朝,理当拜望啊!” 狄仁杰“嘿”了一声道:“你还说,老夫终日打雁。反叫雁啄了眼睛,居然中了你的奸计,被你诳回朝来,你又打什么鬼主意了?” 沈沐笑道:“其实狄公应该清楚沈沐的目的。沈沐只想保家,而要保家。国就不能乱。乱世人,不如犬啊!所以,不管沈沐的目的是什么,最终所能达到的结果,却是与狄公不谋而合的,狄公觉得晚辈说的可对么?” 狄仁杰瞪着他,目中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哼了一声道:“你这只小狐狸!” 沈沐笑道:“呵呵,沈沐尝闻狄公在朝,素有老狐狸之称,如此说来,沈沐算是狄公衣钵传人了。” 狄仁杰道:“老夫有一个不肖子。已经快要被他活活气死,再有你这么个衣钵传人,那还活不活了?” 沈沐哈哈一笑,道:“狄公请上坐,晚辈与狄公谈完事情马上就走,决不耽搁狄公教训儿子!” 狄仁杰哼了一声。往席上一坐,说道:“有屁就放,老夫忙着呢!” ※※※※※※※※※※※※※※※※※※※※※※※※※ 沈沐在狄府盘桓了三柱香的功夫。便即告辞离开。 沈沐施施然地离开狄府,从角门儿出去,门口正停着一辆清油车,沈沐登上车子,他的夫人杨雪娆正在榻上懒洋洋地小睡,沈沐也不吵醒她。向车夫吩咐一声,牛车便慢腾腾地离开了尚善坊。 牛车一路行去。进了毗邻南市的福善坊,停在一家卖杂货的小商铺前面。这家小商铺明面上卖些杂货,但是铺子里出出入入的总是有很多人,沈沐没有下车,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个三十六七岁年纪,身材微微发福的男人从铺子里出来,登上了牛车。 这人面目平庸,神情和善,正是杨帆曾经托他打听过苗神客下落的“耳目人”赵逾。 赵逾看见沈沐,欣喜中有些激动地道:“三叔,你终于来了!” 看不出,这沈沐比他小着十多岁,辈份竟大了一辈。 赵逾说完,一转眼又看见坐在沈沐旁边的杨雪娆,不禁一怔,奇道:“这不是长安升平坊当垆卖酒的那位……” 沈沐截口笑道:“现在,她可是你的三婶!” “哦?哦!” 赵逾反应过来,忙向杨雪娆施了一礼,笑嘻嘻地道:“小侄见过三叔母!” 杨雪娆看见长安熟人,年纪还比自己大得多,被他这一叫,饶是一向泼辣的性子,也不禁脸上一红,有些羞涩。 沈沐道:“好啦好啦,先跟我说说你这两年在洛阳的情形,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一会儿还有事情要你去做。” 赵逾敛了笑容,在一旁坐下,对沈沐认真地解说起来,除了讲了讲他这两年在洛阳发展的情形,也把他做耳目人期间打听到的一些比较特别的事情一一向沈沐进行了介绍。 说到后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有个人不惜代价打听苗神客的事情,遵照三叔的吩咐,我对这样比较特别的人都很关注,所以特别地了解了一下他的身份,结果偶然发现,姜公子身边的阿奴姑娘居然也在注意他。” 沈沐好奇地道:“哦,此人是谁?” 赵逾道:“我不查时还真不知道,这一查来才发现,此人经历当真精彩。” 赵逾把杨帆从一介坊丁到白马寺首座,再从他上元大赛出尽风头,直到如今成为禁军的经历对沈沐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沈沐听完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当中。 杨雪娆瞟了沈沐一眼,轻笑道:“这位小郎君的事情,真比你以一介偏房旁支子弟,力压嫡宗长子,执掌隐宗大权的经历还要精彩、还要风光呢!” 沈沐若有所思地道:“这个杨帆很有意思……,你要多注意他,如果有机会,我想结识他一下!” 赵逾连忙应道:“是,那小侄专门安排几个人注意此人动向。有什么消息,会随时呈报三叔。” 沈沐点点头,两人又商谈一番,赵逾便告辞下车,牛车继续向前行去。 沈沐坐在车中暗自思忖:“难怪一向目高于顶的姜公子也会关注他。此人经历着实不凡,他是薛怀义的弟子,又与太平并肩大败吐蕃,有一番香火之情,更与禁军中诸多将领结下交情……” 沈沐想着。目中渐渐放出光来,心道:“若是好好栽培一下,就凭他结下的这些人脉,还怕他不能上位么?此人……值得下大力气扶持啊,一旦扶他上位,来日必有厚报!” “杨帆!杨帆!” 沈沐喃喃地念叼着,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杨雪娆揶揄道:“你什么时候对男人也有兴趣了?瞧你这念念不忘的样子。” 沈沐回过神来。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道:“竟然被你发现了!我突然发现,还是男人可爱啊!哈哈,看来我的妖娆很快就要变成旧爱了。” 杨雪娆做出一副眩然欲滴的模样扭过头去,掀着帘儿往外瞅。道:“奴家遇人不淑,你让我哭一会儿……” 沈沐眨眨眼道:“怎么不哭?” 杨雪娆扭回头来,向他扮个鬼脸,道:“因为我忽然想通了。” 沈沐道:“想通了什么?” 杨雪娆道:“我在想……我要是抢走你的新爱,该哭的好象是你不是我呀……” 她懒懒地抻了个腰,把那胸腹腰臀的曼妙曲线展露了一下。瞟着沈沐,妖妖娆娆地道:“你说人家有没有勾引他的那个本事呢?” ※※※※※※※※※※※※※※※※※※※※※※ 杨雪娆与丈夫打情骂俏的时候,有位美丽的姑娘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炼就勾引男人的本事。 婉儿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犹豫地站在史馆书房里,她先是把包袱藏到了插放字轴画轴的大瓮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塞到枕头下面,核计核计还是不合适,又打开妆台。放进首饰匣里。 斟酌一番又取出来,捧在手里四处张望。竟是不知该把它放在哪儿才好了。婉儿思来想去,最终掀开被褥,把它放到了被褥下面,重新铺平床榻,看看没有什么异状,这才松了口气。 婉儿回到外间书房,靠窗坐定,捧起一本书来认真地看起来,那书名赫然是:《合阴阳》 宫中藏书甚多,上官婉儿掌管文史,可以随意翻阅宫中各种孤本、善本与珍本,可谓博览群书,故而所学甚杂。不过有些实在没甚么兴趣或者觉得没有什么用处的古籍,她是不看的。 然而曾经觉得无用的书籍,却未必就真的没用。 此刻婉儿桌上就堆着一堆书籍,全是她特意从宫中书库里挑选出来的,什么《合阴阳》、《天下至道谈》、《抱朴子》、《玄女经》、《容成经》、《彭祖经》、《入内经》、《内宝经》等等…… 这些统统都是讲述男女和合之道的房中术类书籍。 可怜的婉儿正在恶补性知识。 二十四岁,在唐朝时候,实在已算是超大龄的女子了,而杨帆还不知几时才有可能升至可与她般配的地位,上官婉儿颇有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感慨。 尤其是与杨帆的几番耳鬓厮磨,郎君总是“悬崖勒马。”叫她心里很是愧疚。太平公主索要杨帆的事,更令她升起一种危机感,虽然杨帆保证他与太平公主绝无私情,婉儿也相信郎君的话,心里还是不踏实。 她觉得既然已经把一颗芳心都交给了杨帆,把这身子给了郎君也是理所当然,而且一旦做了真正夫妻,就不怕再起事端。可是她又生怕自己对房事一无所知,令郎君对她不满意,所以才恶补起这方面的知识来。 “凡将合阴阳之方,握手,土棺阳,盾村房,抵夜旁,上灶纲,抵领乡,盾拯匡,覆周环,下缺盆,过醴津,陵勃海,上常山,入玄门,御交筋,上喝精神,乃能久视而与天地牟。交筋者,玄门中交脉也,不得操之,使体皆乐养……” “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儿同学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那书,看得好不苦恼!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来也! 那书上文字实在太过古拙,简练的要命,而且有大量的道家术语,即便是谙知房事的人若是不知道家术语的意思也看不明白,对一个毫无这方面知识的女子来说,任她如何绞尽脑汁的去想象,也想不出来那字意表现出来到底是个甚么场面。 此时的婉儿就像怀揣《九阴真经》的梅超风,明明手握天下第一武学宝典,偏是读不明白何为“五心向天。”啥是“姹女婴儿”。 这可真真的怪不得上官婉儿,莫说她不懂,就是许多男人对这种事也是一窍不通。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把妹妹丹阳公主嫁给大将薛万彻,两人成亲几个月,也仅仅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李世民见妹妹整日闷闷不乐,反复追问,弄清缘由,李世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把那呆妹夫找来,向他讲述夫妻之道。老薛却美不滋儿地向他夸耀:“俺跟公主好的很,从来就没吵过架!陛下你就不用担心啦!” 李世民被他噎得不轻,只好用鱼水之欢进行暗喻,老薛还是不开窍,无可奈何之下,堂堂皇帝,只好拉着妹夫跑去马廊看两匹御马交欢,这回够直接了吧?结果老薛还是不明白,李世民无计可施,干脆把驸马们都找来,召开了一场家宴。 家宴上,这位大唐天子领着一帮驸马爷,在杯筹交错间满口荤腔,详细讲解,总算是把薛万彻这头蠢驴给弄明白了,他这才知道夫妻之间还要“行房”的。 上官婉儿固然聪明。于这方面却全无了解,她压根就没这方面的常识。她的才学,来自于母亲自幼的教导,为人母的不到出嫁时候,岂会教授女儿这种知识。等她十四岁时,武后选拔女官,相中了她。把她留用身边,她接触的就是案牍公文了,哪有接触这些有关男女之事详情的消息渠道。 是以上官婉儿逐字逐句地看那文字。反复揣摩想象,还是看不明白,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去看那春宫画儿。 这些宫中所藏的春宫画儿,每逢皇女出嫁,都要有专门的女官领她们去一一阅览,进行讲解,上官婉儿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她刚把这些春宫画儿拿回来时就展开一幅看过了,只瞧了一眼就看见一个光溜溜的女人身子,羞得婉儿面红耳赤,赶紧丢到一边不敢再碰。 如今看书实在是看不明白,只好硬着头皮又打开那些画卷。这些画卷倒真是具体到了极致,有在椅上的、有在榻上的、有在园林之中的。有全裸的也有半裸的,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姿势更是五花八门。 婉儿一开始翻到一幅衣装整齐并无具体描绘的画卷,还看得一脑门问号,同书上读来的情节印证了一番。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等她再翻开一幅叫她羞涩难禁的全裸画儿时,再联系书中所言,便渐渐明白过来。 婉儿强捺羞意,一幅幅地看下去,尤其是那些毫不遮掩,甚至于细致处描绘得淋漓尽致的画作。把个婉儿看得肉跳心惊。 “男女之道,原来要这样子啊……,这样子好丑啊!这样子好奇怪!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啊……” 婉儿看得眼饧耳热,恍惚间,把杨帆和自己代入进去,仿佛那椅上赤裎、榻上重叠、树下相偎的一双双男女就是他们两个,不禁心猿意马起来,一股异样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绞紧了双腿。 那种感觉,很奇怪、也很难受…… 这枚青涩的果子,渐渐染上了红彩,散发出芬芒,它快熟了! ※※※※※※※※※※※※※※※※※※※※※※※※※※ 此时,正是暮春的一个午后。 婉儿在深宫恶补着床第间的知识,期望能给郎君一个满意的初夜的时候,杨帆正在天宫寺里,向释迦牟尼顶礼膜拜。 他今天告了假,理由是要去白马寺见见薛师,顺道回去照看一下自己的宅院。 薛怀义赏给他一所宅院,他只去看过一次,三进的大宅子,有池有水有亭有阁,十分雅致的一处宅院,而且离南市不远,属于繁华地带。杨帆在自己这幢宅子里逛了一圈儿,把大门一锁,就再也没去过。 他说要去看望薛怀义只是一个借口,今天他要去找苗神客,如果一旦露出什么马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有薛怀义在那儿搪着,摆脱嫌疑的机会就更大。 以前杨帆做事就很谨慎,现在则更为谨慎,因为他现在已不是一个人,他还要为自己的女人打算。 杨帆先去了一趟白马寺,结果薛怀义不在,询问之下,却是武承嗣邀请薛师到宜阳女儿山游玩去了。杨帆只见到了留守在庙里的一浊和尚,他赶去的时候,一浊和尚正在禅房里边念《道德经》。 信仰这东西,一旦深入一个人的思想,实在不容易改变。一浊和尚现在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虽然不再是一观之长,但是日子实比以前要好上百倍,可他依旧信仰他的老君爷爷。 看到杨帆,一浊很是高兴,拉着他聊了半天,杨帆到白马寺来,本意不过是有个见证,证明他在这里出现过,与一浊聊了一阵,杨帆便告辞离去,他没有去自己的那幢宅子,而是直接去了天宫寺。 杨帆随着人群上香、礼拜,然后信步游逛,来到了天宫寺后院。他上一次去苗神客的宅子,已经知道它在天宫寺的大概位置,当杨帆逛到天宫寺后院藏经阁附近时,游人已经渐渐稀少。 藏经阁与山墙之间有一人多宽的一道缝隙,入口处有些便溺的痕迹,杨帆以手掩腹,四下张望了两眼,做出要找地方方便的样子,闪进了那道入口,双手一撑,手脚并用,就像一只八脚蜘蛛似的,迅捷无比地爬到了近三丈高的院墙上。 翻过墙头,落脚处正是苗神客府邸的前院。院中同他上次来时一样,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杨帆拍拍手上的尘土,按照他上次来的路线,向第二进院走去。 “先生,弟子写好了!” 第二进院后院树荫下,一个面容清瞿的老人仰面躺在一张藤椅上假寐,旁边放着一张矮书桌,杜闲趴在桌上写好一篇字,兴致勃勃地抬起头说道。 “哦?拿来与为师看看!” 老人直起腰来,身下那张破旧的藤椅发出吱吱嘎嘎的一阵声响。 “呵呵,不错,不错!” 老人捋着花白的胡须,颔首微笑:“我朝书法大家,以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三人最是了得,欧阳书法字体劲险刻厉,于平正中见险绝。虞氏书法外柔内刚,圆融遒丽。褚氏书法丰艳流畅,变化多姿。 三人各有所长,为师教你的书法,就是融合了褚氏和欧阳氏的书法所长。你这孩子悟性不错,虽然字体还嫌稚嫩,已经有些掌握了其中神韵。很好,为师准你歇息一会儿,唔……先去给为师倒杯水来。” 杜闲嘻嘻笑道:“先生不是常说天宫寺元书长老送你的那个什么茶饮提神醒脑,还特别解渴么?要不要弟子给您煮碗茶汤喝?” 老人呵呵一笑,道:“啊!你不提我倒忘了,那茶饮初喝味道怪怪的,不过细细品来,味道确实不错,好吧,你去煮碗茶汤来吧,小心着些,生火时莫要烫着了。” “嗳!” 杜闲答应一声,兴冲冲地跑去。 老人望着杜闲的背影,微微地笑了一下,刚刚重新躺倒,身子忽然一僵。 他躺下身子,阖拢眼睛的刹那,似乎瞟见一个人影鬼魅般地掠现到了自己面前。 “是幻觉么?” 老人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张开,但他的身子已经在倾起,躺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缓慢而悠长的“吱嘎”声,他的身子仰起到一个角度,还不足以让他坐直,只是双足踏到了地面,他的身子便停住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缓缓地张开…… 老人缓缓张开眼睛,入眼先是一双棕色的短勒乌皮靴,靴头是尖的,微微上翘上钩。然后是一条束腿戎裤,上身是短胯袍,袍襟只到胯部,腰间束着皮带和半月形的抱肚,这是一个军人的打扮! 老人一寸寸地往上看着,身形也随之一寸寸地挺直,藤椅继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当他完全坐直的时候,吱嘎声停下了,他的目光停在杨帆的脸上,然后再移向他的头顶。他的头发整齐地束着,头戴折上巾,外面还包了一块红色的罗帕。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但他的模样很陌生,老人确信自己根本不认得他。 杨帆也在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先生,他的衣着朴素,连脸上的皱纹都透着一种平静与详和,杨帆很难把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和那个干出屠村血案的残忍凶手联系起来。 可是眼前这位老人,就是苗神客! 忠、奸、善、恶,如果能从容貌上就很清楚地分辨出来,自古以来,朝堂之上哪还来的那许多奸邪! 杨帆耳边,依稀回荡起杨明笙临终如同诅咒般的狂呼:“苗神客、丘神绩!”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漏网之鱼 杨帆小时候在广州府乞讨,通过别人的面相、神情、打扮,大致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的富裕程度和心地是否慈悲,讨饭一讨一个准儿,这种本领常让妞妞赞叹不已,觉得自己的阿兄大有本事。 可是当他渐渐长大,他发现,这种识人的本领渐渐不管用了。并不是他识人的本领退化了,而是他接触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些市井间的小民。 地位越高,脸上戴的面具就越多,戏子是上了台才唱戏,他们是无时不刻不在唱戏,唱到后来,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在戏里,什么时候是在戏外,旁人又如何分辨得清呢? 周兴,清逸儒雅,一表斯文! 来俊臣,清逸俊美,仪表堂堂! 丘神绩,赳赳武夫,威风霸气! 哪一个一看就是奸臣? 哪一个一看就是酷吏? 两个人互相审视地看着,看了半天,苗神客脸上渐渐漾起一抹愁苦,他轻轻叹息一声,用沙哑苍老的声音道:“听说天后登基在即,很快就要脱下凤袍,换上龙袍了。我们这些帮着天后裁凤袍的裁缝,也就没了用处。” 叹息声像秋风般萧瑟,沙哑的声音就像秋风卷起的黄叶,沙沙的。 苗神客扶着藤椅,缓缓站起来,似乎有些颤巍巍的,但是神色却很平静,好象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他自言自语地道:“北门六学士如今只剩下老夫一人了,老夫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会轮到我?现在,可是到了时辰了么?” 杨帆笑了,笑容有些冷消:“我还以为,苗学士隐居在此,悠闲自在,如今看来,你过的并不怎么好啊!一个天天都在等死的人,怎么可能快活得起来?我要杀你,天后也要杀你,要杀你的人并不少啊!” 苗神客老眼微徵一凝,讶然道:“你不是天后派来的人?” 杨帆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却不是天后差遣!” 苗神客眉头微微一蹙,凝视着杨帆,却没有说话。 杨帆道:“我来,是来向苗学士讨一桩公道!” 苗神客道:“老夫几曾欠过别人公道?” 杨帆道:“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村,全村老幼被屠戮一空,这件事,苗学士不会不知情吧?” “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持”,” 苗神客微微仰起头来,风拂着颌下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地发抖。 杨帆正盯着他的面庞,他的神色有些惘然,似乎恩绪一下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脸上除了那一丝惘然,再也看不出任何一点变化。 过了许久,苗神客的目光才重新落在杨帆身上,轻轻微笑起来:“呵!你说的是这件事啊,自从杨明笙和蔡东成死后,我就在想,杀他们的人到底是谁?这个人会不会有一天找到我呢?我甚至想跟自己打一个持”,…” 苗神客笑得很从容,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一个要找他寻仇的仇家,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他的确不需要担心,蔡东成和他手下的四员爱将乃至杨明笙全都死掉了,但是他们的家人并没有一个受害,苗神客有理由相信,这个仇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会像他们一样,干出屠灭一个村庄这等毫无人性的事来。 至于他自己,一个本就在等死的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苗神客微笑着道:“我想跟自己打赌,是这个刺客先找上门来,还是天后先找上门来。如果是天后先找上门,这个刺客一定会很失望。如果是这个刺客先找上门来,天后大概也会很纳闷儿……” 苗神客好象觉得这种情形很有趣,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想不到终究是被你抢在前头,等我死后,说不定天后还会猜,是谁这么体察圣意,替她出手除去了一块心病,不过以天后一向不喜欢被人隐瞒的性子,她一定不会觉得愉快。” 苗神客笑得很开心,杨帆不禁皱了皱眉,一个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淡薄如斯,那么即便他死了,作为复仇的人又能体会到什么报仇的快意?不过苗神客既已勘破生死,想从他口中问出当年血案真相来,想必也容易的多。 苗神客笑着打量了他几眼,温和地问道:“你,是桃源村里的一条漏网之鱼?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当年应该还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吧?” 苗神客平和的态度出乎杨帆的预料,他不像是见到了要置他与死地的复仇者,倒像是见到了故人之后般娓娓地叙起旧来。 杨帆强抑恨意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桃源村里的人避居世外,与人无害,你为什么要干出这么灭绝人性的事来?” 苗神客一脸不以为然道:“小友,你言重了!什么灭绝人性?可笑之极!你懂得什么是人性?人性,是比兽性更丑恶百倍的东西,野兽只有肚子饿了,才会想着去杀死别的生灵,而人想杀人,就算是取乐都可以成为一个理由!” 他把袖子一拂,缓缓地转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昂首面对一株高达数丈,冠如伞盖的大树,缅怀地道:“我们北门六学士,原本都是微末小官,我们没有什么强大的家世背景,就算我们政绩卓著,熬到今天,也不过就是五六品的小官,在衙门里唯唯喏喏地做事,如能外放地方,为一州一郡之牧守,那就是天大的幸运。 是天后慧眼识人,把我们提拔起来,我们在北门供天后驱策的时候,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你知道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你的掌握之下,按着你的意志而动,让你一展平生报负,那是一种怎样飘飘欲仙的滋味?” 苗神客缓缓转过身来,盯着杨帆那张年轻的脸庞,轻笑摇头:“你不可能知道,你还年轻,太年轻了!” 他侧过身,仰起脸,继续望着那高高的树冠,悠然道:“士为知己者死!我们很感激天后,愿意为天后做任何事。高宗皇帝有头疾和眼疾,晚年的时候已完全不能视事,整个天下都在天后掌握之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天后渐渐萌生了……,称帝的念头!” 说到这里,苗神客有些自嘲地一笑,说道:“这里面也不无我们六人推波助澜的结果,我们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那时怎知道,这么做恰恰是给自己掘了坟墓!天后不称帝,我们才能活着,活得风光自在,天后称帝,就不需要我们了……”。 杨帆打断了他的自艾自怨,说道:“我只想知道,是谁让你去的,为什么要杀人?” 苗神客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道:“人老了,就喜欢对人唠叼,老夫却忘了,年轻人是没有耐心听老家伙唠叼他的过去的。你说桃源村啊,桃源村……,共有十一姓是吧?他们都是当年与贺兰敏之过从甚密的官员……”。 杨帆认真地听着,苗神客道:“不知为什么,天后极其憎恶武氏一族,所以她当初宁愿选择她的外甥贺兰敏之继承她父亲周国公的爵位。贺兰敏之才华横溢,在当时来说,也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可惜,因为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之死,贺兰敏之恨极了天后,从此,他假痴佯狂,专与天后作对,为了能有一座强硬的靠山抗衡天后,他甚至与他的外婆杨氏夫人……”天后终于忍无可忍,在杨氏死后不久,就决心对他动手。” 苗神客淡然一笑,道:“贺兰敏之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母亲和姐姐的惨死而故意羞辱天后、报复天后。他早知道以天后的性情,自己必死,杨氏一死,他就知道自己大限到了,他没想过逃,也知道逃不了,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是为自己留个后!” 杨帆知道他快要说到问题的关键了,心情异常的紧张,他大气也不敢喘,认真地听着苗神客说的每一句话,却无法看到苗神客凝视着树冠的眼神正在诡璃地闪烁着,只有极为熟悉苗神客的人,才清楚他这是要算计某个人时才会习惯性出现的一种表情。 苗神客道:“贺兰敏之于妻妾之外,秘密地纳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把这个女人和这个儿子,交给了他的一位生死之交,他的这位生死之交,就是被流配岭南韶州的十一姓官员之一!” 杨帆缓缓地道:“于是,贺兰敏之的这个儿子,被带到了韶州?” 他一面问,一面急急地回想着童年时桃源村里比自己要大上几岁的小伙伴,苗神客并没有说贺兰敏之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这时间跨度就大了,从比自己大四五岁的,到大十多岁的,每个人都有可能。 苗神客道:“不错!当时,天后还没有称帝的意恩,等到后来朝政大权完全掌握在天后手中,又在我们有意识地怂恿下,天后渐渐萌生了称帝的想法。做皇帝的都是孤家寡人,可是皇帝又怎能是‘孤家寡人,? 皇帝不仅需要权力,需要拥戴者,也需要一个庞大的家族,江山才能永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天后对她的父族恨意是如此之深,她依旧不情愿启用武氏家族,哪怕是在她陆续召回大量武氏族人之后,她依旧深深厌恶着这些姓武的人,她甚至后悔不该处死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当初在京交游广阔,朋友众多,虽然许多人受他牵连,或流放或贬官了,但是贺兰敏之继承的是周国公的爵位,他的朋友有许多同样是天后一派的人,这些人因为贺兰敏之而失宠了,却没有遭太多的罪。 他们之中有人也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天后的心意,便想把贺兰敏之有后的消息呈报天后,籍此东山再起。可这个人已不够资格面见天后,于是,他求见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垫脚石 苗神客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杨帆,郑重地道:“不管贺兰敏之当初种种荒唐,本来目的是什么,但是他的那些荒唐举动,已经天下皆知,这样一个人,名声已经臭了,天后一旦开辟新朝,怎么可以蒙上这样的污点? 而且贺兰家族已然人丁稀落,对天后的大业能有多大的助益?天后年迈,再来一个幼主,这新朝一旦开辟,如何能够长远?苗某为天后披肝沥胆,忠心耿耿,岂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杨帆沉声道:“于是,你就联系丘神绩,来了个斩草除根?” 苗神客道:“丘神绩也是天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也是最热衷于天后称帝的一员武将,他与老夫同在天后身边做事,熟的很口老夫一介文人,自己办不了这样的事,当然需要用到他。” 杨帆道:“于是,你授意,丘神绩动手,策戈了桃源血案?” 苗神客道:“没错!我们当时已经决定,弃贺兰氏而用武氏!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天后雄才大略,虽是巾帼,男儿不及,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总会有些感情用事,明知道贺兰氏不及武氏对她登基助力更大,却因为憎恶武氏,而取舍不下口我们当然要为天后分忧。” 杨帆双目一张,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激动地道:“就为这,你们就把一个村庄所有人杀得干千净净?” 苗神客淡淡地道:“那村中贺兰氏的人自然是一定要杀的,而贺兰敏之的亲生芋到底托付给了谁,那个跑来告密的人也是只知其事,不知其详,我们哪知道谁才是贺兰敏之的野种?全杀光了,那才安全。你知道改朝换代要死多少人?一切可能阻碍天后登基的障碍,都该变成踏脚石,百余个村夫蠢妇又算得了什么?” 杨帆的手微微地发抖,他咬着牙,冷笑道:“说的好!一切阻碍天后登基的障碍,都该变成踏脚石!天后登基在即,现在,请你也变成天后登坛告天,龙袍加身的一块踏脚石吧!” 苗神客慢慢转过身去,背对杨帆,双手负在身后,昂起脖子,吁叹道:“老夫已等候多时了。等,也是一种煎熬,你动手吧,老夫很高兴能借你的手得以解脱!” 杨帆紧攥着刀柄,强捺着快意一刀的冲动,冷笑道:“杀你,只恐脏了我的刀!念你能把真相合盘托出,解我心中所惑,我留你一个全尸,你自缢吧!” 苗神客扭过身,有些意外地打量了杨帆两眼,意味深长地道:“这世上有很多事与草木同朽,再也没人知道,有些事却能流传后世,其原因仅仅是因为有一条漏网之鱼!重耳漏网了,于是有了晋文公;勾践漏网了,于是吴国灭亡了。年轻人,希望你这条漏网之鱼,来日也有一番大作为……,” 杨帆的眉头不禁又是一皱,苗神客的这番话有些突兀,品来大有玄机,他是什么意思? 苗神客并没有给他机会细细品味,他已举步向正堂走去……一条腰带搭上房梁,一双长满老年斑的手,稳稳地把它打了一个死结。 苗神客望着面前轻轻摇晃着的绳环,黯然自语道:“老夫身为大唐臣子,食大唐俸禄,却利欲熏心,助纣为虐,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害了。如今我就要死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惭愧,真是惭愧啊!” 那双老眼中,缓缓淌下两行浑浊的泪,苗神客轻轻拔下头上的木簪,头发披散下来,覆住了他的脸面。 他抓着绳环,把头慢慢钻进去,毫不犹豫地把双脚用力一蹬,木墩“砰”地一声倒下,一个身子便摇摇晃晃地悬在了空中……淤xXxXXXxXXxXXXXXXXXXxXXXx杨帆离开苗神客府上,立即赶去自己在恭安坊的宅子,在里面稍稍待了一阵,出来时有意磨蹭一番,叫左邻右舍瞧见自己锁门离去,这才赶回宫城。 直到他踱过天津桥,眼神中依旧是一片惘然,他的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他本以为自己是一条漏网之鱼,谁知道自己还是一条遭了池鱼之灾的漏网之鱼。 原来,整件事就是两股势力角遂交锋的结果,原来他一家人都只是无辜的受牵连者。他有理由复仇,可他的仇人想杀的根本不是他与他的家人,他们只是捎带着被剪除的一些小鱼小虾。 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苗神客,并把他绳之于法,可他心中已远没有当初斩杀蔡东成、杨明笙的那种快意,反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而作为当事人,他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阿姐,他的一生都因此而改来……想起他的严父慈母,想起他那可亲可爱的阿姊,杨帆真想大哭一场。然而他的心情,确也因此轻松了许多,像苗神客那样活着,时刻在等死,是一种莫大的煎熬,于他而言,那沉重的仇恨压在心头,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走到宫城左掖门前时,这里已非平民百姓可以涉足的地方,广场上一片空旷,只有少数吏员和寥寥无几的牛马车辆在上面行走。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振作起来:“等我干掉丘神绩,就回韶州祭拜父母和阿姐。仇怨已了,我要找到妞妞,把她携来洛阳,再努力把婉儿娶回家,生上一堆儿女,相信爹娘和阿姊在天有灵,也会为我含笑的!” 杨帆缓缓抬起头,看向远方,平坦的广场尽头,是巍峨壮丽的宫门,再往上是湛蓝的天空,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咦?停车!” 旁边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走到杨帆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 丰窗里探出一张富团团的胖脸,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帜头,额头处镶一块翠玉,肤色微黑,胡子花白,鬓角露出的发丝也白了八成,可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看清杨帆的模样,胖老头儿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小郎君,老夫与你还真是有缘呐?” 杨帆怔了怔,看着这个胖老头儿一时没有认出他来。 胖老头儿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啊!我啊!不认得老夫了么?” 杨帆刚要说话,胖老头儿“嗖”地一下缩回头去,掀开轿帘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只见他紫色官服,腰挂金鱼袋,足蹬乌面官靴,尽显贵重之气。 杨帆见了暗吃一惊,身着紫袍,至少是三品官,实际上一二品的官根本就寥寥无几,一品更是只封那些老迈年高只挂虚职的散官,三品官已算是位极人直了。 车夫放下踏板,胖老头儿笑眯眯地从车上一瘸一拐地下来,对杨帆道:“想不到你我竟在此处相见!” 杨帆迟疑道:“足下去……” 当日狄仁杰一身便服,本就不修边幅,又被那疯驴颠得狼狈不堪,今日却是冠戴齐整,八面威风,杨帆若非看着他那微带慧黠、不拘小节的笑容,连熟悉的感觉都不会有,根本不会把他和那个骑驴者联系起来。 狄仁杰见他一脸茫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老夫前两日在天津桥头骑着一头疯驴,幸亏你出手搭救,你还记得么?” 杨帆惊道:“啊!我记得了,原来你如狄仁杰道:“老夫狄仁杰,原来你是这宫中的侍卫么?” “狄仁杰?” 杨帆吃了一惊,急忙揖下礼去,想要称呼,却又犹豫起来,狄仁杰现为地官侍郎,称他一声“狄侍郎。”这是中规中矩的称呼。不过杨帆与狄家二郎狄光远兄弟相称,该称狄仁杰一声“伯父”才对,然而也不知道狄光远有没有向他提起过自己,贸然称呼,会不会有攀阿之感? 杨帆正犹豫间,就听一人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这不是狄公吗?好久不见,狄公健朗如昔,可喜可贺啊!” 杨帆还没想好怎样称呼狄仁杰,陡然一声长笑打断了他的行礼,两人一齐扭头望去,就见一位一字眉、丹凤眼,鬓发齐整、鼻如悬胆,样貌十分周正的官员正大笑着迎上前来。这人同样是一身紫袍,头戴乌纱帐头,腰束玉带,带上垂着一枚金鱼袋,正是春官尚书武三思。 狄仁杰轻“啊”了一声,拱拱手道:“武尚书!” 武三思哈哈地笑着走近,道:“武某昨晚才听说狄公已然还京,正想着抽空登门拜望呢,不想却在此处遇见,狄仁这是要进宫面圣么?” 狄仁杰道:“正是。狄某回京时,不慎跌伤了脚,在家将养了几日,这不刚好一点,就赶紧进宫,竭见天后么。” 武三思笑道:“好,那么狄公先去见太后,武某要去中书办点事情,一会儿忙完了就在这左掖门等着狄公,狄公回京来,武某当为狄公设宴,接风洗尘呐!” 狄仁杰脸色一正,道:“哎哟,这可不妥,狄某坏了肚肠,现在吃不得酒宴,武尚书的好意狄某心领了,这酒宴可就敬谢不敏了!” 武三思脸色一冷,道:“狄公可是看不起武某么?据某所知,昨日狄公可是赴过太平公主之宴,怎么?她姓李的相邀狄公便欣然赴宴,武某相邀,狄公连个面子都不给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被自杀 狄仁杰刚要答话,又有一人笑道:‘哈哈!武尚书,好巧好巧,怎地在这里撞见了?哎哟,狄公,您老已经还京了呀?” 说话这人四十出头,眉目清朗,一身浅绯色官服,腰挂银鱼袋,衣冠楚楚,气质不凡,此人乃是吏部员外郎苏味道。 这苏味道九岁能诗文,自幼便才华出众,二十岁中进士,早年为咸阳尉,后因卓有政绩,受到吏部侍郎裴行俭的赏识,调到了吏部,还曾两次随裴行俭讨伐突厥,为书记官。 苏味道与杜审言、崔融、李娇并称为“文章四友。”与李娇并称苏李,乃唐代律诗大家。当然,在笔者看来,这苏味道最大的贡献,一是留了个儿子在眉山,生出个后代叫苏东坡,二是给后世文坛留下了“模棱两可”这句成语。 苏味道看见武三恩,便上前打声招呼,不意发现狄仁杰也在,忙向他又施了一礼,打个哈哈道:“两位站在这里说什么呢?” 狄仁杰笑眯眯地道:“狄某刚刚回京,武尚书拳拳盛意,想设宴为狄某接风洗尘呢。” 苏味道一听,连声道:“当得,当得,狄老德高望重,此番奉调回京,必有大用。两位同朝重臣,正该一团和气。” 杨帆一旁看着,就见狄仁杰这为老不尊的胖老头儿眸中闪过一抹促狭之色,又道:“可惜狄某坏了肠胃,现如今见不得一点油腥,实在不能赴宴。” 苏味道一听,忙道:“啊!狄公刚网回京,想必是路途劳累,伤了脾胃。狄公年事已高,虽是小恙,也不可小、觑,既如此的话,还是先戒几日荤腥之物清清肠胃为宜。” 武三思横了苏味道一眼,对狄仁杰怒道:“狄公昨日还能赴宴怎地今日见了武某,便肚肠不舒服了?” 狄仁杰嘿嘿地笑道:“想必是吃了不甚洁净的东西了,狄某又不是那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哪能知道这病啊灾啊的什么时候会来呢!” 苏味道一瞧二人这番对答知道有些不对劲儿,暗悔不该冒冒失失地插进来,赶紧咳嗽一声道:“啊,两位先聊着,苏某到中书有些事情要办,这就告辞了!” 一个罗圈揖还没施下去,武三思已然冷笑道:“嘿!狄公说的好!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哪知道这病啊灾啊什么时候会登门呢?狄公,你要多保重啊!”说完拂袖而去。 苏味道一个揖施下去,再直起腰来时,武三恩已扬长而去。 狄仁杰哈哈一笑拉住苏味道的手臂,唤着他的绰号笑道:“苏模棱啊苏模棱,你这模棱两可的性子可真是一点没变呐。哈哈,武尚书已经走啦,你就跟老夫一块儿进宫吧!” 苏味道苦笑道:“狄公,苏某不明情况,就冒冒失失地一头扎进来,本就后悔不迭还要被你取笑!” 狄仁杰瞧他受窘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乐。 狄仁杰性格倜傥,玩世不恭,一直就是喜欢捉弄人的性子。当年他做司农员外郎的时候因为处断公事时上司从不听他意见,他就当着上司的面大发牢骚说:“员外郎如同侧室,正员官位居正房,这主妇要是难侍候,怎么干也得不到一点笑脸。”弄得那位正员官很是尴尬,后来官儿越做越大,连宰相们也成了他戏弄的对象。 武后当朝,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苏味道明哲保身,凡事喜欢模棱两可,不过他才学出众,为人品性也极好,明哲保身之举在狄仁杰看来,也是无奈之举,他是很欣赏苏味道的,两人关系一向不错,所以才开了他一个玩笑。 “走走走,啊,小友,你也一起来,对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狄仁杰弃车与苏味道步行入宫,并不因为杨帆只是一个小小侍卫而冷落了他,也笑吟吟地把他拉上,三人一同前行。 杨帆道:“伯父,小侄杨帆,现任职于‘百骑” 狄仁杰诧异地道:“伯父?小友是……” 狄仁杰听他称呼自己伯父,还以为是哪位世交之子,急急思索一下,一时却想不出是哪位杨姓好友,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而且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杨帆道:“是!小侄入禁军后,与光远兄因击鞠而相识,性情相投,结为好友。” 狄仁杰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呵呵,你我果真有缘。既是贤侄,你那相救之恩,老夫倒不好一谢再谢了。你若有暇时,不妨到老夫府上与光远聚聚,老夫是很喜欢你这样的少年才俊的。” 苏味道见狄仁杰对杨帆说话亲热的很,忍不住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有心想问杨帆对狄仁杰有什么相救之恩,又恐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方才路遇打声招呼,都能弄得尴尬无比,与己无关的事还是不要打听为妙,便又闭上了嘴巴。 三人一路说着,就到了武成殿前,杨帆今日告假并不当值,不过他现在是“百骑。”自可随意走动,到了武成殿前,狄仁杰要去面见武后,苏味道要转去中书省,杨帆向两人告辞一声,正想赶回玄武门,却见本司的上官队正黄旭把正站在武成殿门口。 杨帆走过去,抱拳道:“黄队正!” 黄旭昶正斜着眼瞅他,这小子说他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可好!武攸宜大将军亲自赶来叮嘱许旅帅,李多柞大将军的女婿野呼利和魏旅帅与他称兄道弟,紧跟着天后跟前的上官待诏还不放心,又特地跑来也不知嘱咐他些什么,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儿? 黄旭昶把虽然性情粗犷,而且尤其的瞧不起这种靠门路往上爬的人物,可他并不是一个白痴,心中再看不过杨帆,这时也不敢故意刁难他了。今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天后传见“百骑”旅帅,许良把他也带了过来。 他站在武成殿门口,老远就看见杨帆陪着狄仁杰和苏味道这两位朝廷大员走来,三人居然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狄仁杰那是三品大员,苏味道官职虽低些,如今却是在吏部供职,那是什么衙门,管理天下官员迁降的所在。 一时间,黄旭和更加摸不清这杨m底细了,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便也勉强挤出一副笑容,道:“天后召见旅帅,某陪旅帅同来,在此等候。” 杨帆喔了一声,倒不便独自回去玄武门了,便道:“既如此,卑职也在此相候,一会儿与队正同返戍地。” 黄旭永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狄仁杰到了武成殿第三进院落里,门口内侍通报进去,武则天听说狄仁杰到了,欣然道:“快唤他进来!”说完又向前边侍立的许良挥挥手,道:“你且退下一旁!” “百骑”旅帅许良忙退到一边,狄仁杰从门口进来,紧走两步,上前长长一揖,恭声道:“臣狄仁杰,见过天后!” 武则天道:“免礼,平身!” 狄仁杰直起身来,武则天仔细地端详了他一番,慨然道:“狄公比起离京时,头发又白了许多啊!” 狄仁杰欠身道:“臣已老迈了,今见天后英朗如昔,老臣甚感安慰!” 武则天摇头道:“老啦,老啦,你老啦,朕也老呢”,…” 她叹息一声,向左右吩咐道:“给国老看座!” 狄仁杰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震,忙又欠欠身,微微露出一抹感动。 国老,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称呼。国老这个称呼一直以来只用来敬称五品以上因年老而致仕的官员,如此称呼在职官员,而且是天后呼之,前所未用,武后的礼遇,不能不让狄仁杰由衷地感动。 狄仁杰落座,武则天笑望他一眼,道:“国老巡抚江南,甚有善政,朕在京早有耳闻。可是,也有一些人对你在江南所为诸多非议,你可知道他们是谁么?” 狄仁杰欠身道:“天后若认为臣有错,臣请改之,天后认为臣没有错,那是臣的荣幸。对臣所为,有所非议者,也是为了国朝、为了天后,老臣不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武则天笑道:“呵呵,国老有宰相胸襟!” 狄仁杰忙道:“不敢!” 武则天笑微微地看了他一眼,道:“国老在江南多有劳累,此番回京交卸了差使,便暂且歇歇,休养一下身心,你可不能服老啊,朕还要用你的。” 狄仁杰急忙称是,武则天目光一转,看见躬身立在一旁的许良,不由“哦”了一声,道“你看,朕真是老了,放着你这样一位断案高手,居然还在一筹莫展。呵呵,你刚回京,大事朕不烦你,便帮朕去办一桩案子吧!” 狄仁杰目光一凝,道:“案子?不知天后说的去…” 武则天淡淡地道:“苗神客死了!” 狄仁杰目芒微微一缩,没有应声。 武则天瞟了他一眼,道:“哼!你这头成了精的老狐狸,不用在心里头瞎嘀咕啦,苗神客,不是朕杀的!” 狄仁杰与武则天年岁相当,在他面前,武则天就像两个年岁相当的老人在叙家常,心情放松下来,说话也随便自然了许多。 狄仁杰道:“是!然则,他是怎么死的?” 武则天说人不是她杀的,狄仁杰马上就信了。 如今的武后,用不着作态,她说不是她,那就一定不是她。 武则天道:“自缢!” 承上启下,求月票! 今天四号,本月双倍过了三天,今天之后,还有三天,今天可以说是承上启下,远未到结束的一刻。 今天也是很多书友结束三天休假开始上班的rì子。北方的书友,家中温暖如chūn,出门寒风如刀,辛苦了。南方的书友,四季如chūn,想必安逸舒适的很,恭喜恭喜。说起来,真正遭罪的大概只有不南不北,长江两岸了,既没有暖和到那种程度,又不像北方有暖气供暖,外边多冷,屋里多冷,冬天时节是最辛苦的,道一声问候。 一早起来,有位杭州作者q上留言,曰:“关叔,我们这儿大雪纷飞啦,好有诗意!” 我回答说:“你那下雪,停不住吧,估计一会就得化了。” 他说:“被你发现了!这会儿雪停了,不消片刻,就得满地水,第二天就是一地薄冰,走路都成问题。你那儿怎么样?” 俺呆了一呆,默默起身,走到窗口,向外面看了看,走回来坐下,打字道:“嗯,前几天下的雪还在,白狗身上肿,黄狗身上白……” 他这一问,我才晓得除了一号去拜望家中长辈一起过年,已经三天没下楼了,也没往窗外看上一眼,俺一直守在电脑前。 虽然俺码字不快,但俺真是尽了全力,今天,是本月双倍的第四天,关关依旧保持在第一的位置上,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说安全呐, 关关大概是跟小蛮姑娘一样,是缺乏安全感的人, 小蛮姑娘要在枕下塞一口刀才能睡得着, 关关的踏实感就得诚求于各位的支持了, 在这里,继续诚恳地向诸位朋友,请求支持, 订阅,票,! 把您能够给予我的支持送给我, 谢谢你! 第一百八十九章 黑齿常之 听了武则天这句自相矛盾的话,狄仁杰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甚至没有半点迟疑,马上问道:“天后认为,他不可能自缢?” 武则天道:“他不敢!” 狄仁杰又沉默了,令人死,不敢生;令人生,不敢死。这要怎样的威压和手段! 武则天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话风一转,又道:“朕相信苗神客是不会自尽的,除非有人相迫,这其中必有蹊跷,你去帮朕弄个明白!” 狄仁杰站起身,拱手道:“臣领旨!” 武则天道:“此非朝堂,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她瞟了一眼许良,道:“你去从‘百骑’里面抽调几个jīng明能干的人,听从狄国老调遣!朕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背着朕行事!” 许良赶紧道:“臣遵旨!” 这边武则天又向狄仁杰问起江南道的一些事情,许良见已经没有他的事了,便退出武成殿,到了外面对黄旭昶道:“走吧,咱们……” 一抬头,冷不丁看见杨帆在不远处逡巡,便压低嗓音道:“他怎么在这儿?” 黄旭昶道:“谁知道他来干什么,本来说今rì告假去探望白马寺怀义和尚的,结果方才看见他跟地官衙门的狄侍郎还有天官府的苏员外郎一块儿走过来,听说旅帅您在里面,就说要陪咱们一块儿回去,嘿!这人虽然来头不小,倒是懂些规矩的,不似那般狂妄的世家子。” 许勇暗暗苦笑。心道:“他算什么世家子了,可是恐怕弘农杨氏长房嫡子也没他这般威风吧。上官待诏、武大将军、怀义大师、狄侍郎,苏员外郎、野呼利……” 一想起他那些关系和后头,许勇就头大如斗,他叹了口气。道:“你唤他过来吧,咱们回玄武门!”说罢,愁苦的神sè一扫而空,腰杆一挺,嘴角一抿。笑得天官赐福一般,很慈祥地看着远处的杨帆。 …… “哈哈哈哈,有趣,着实有趣,可惜老夫当时不在洛阳,不曾亲眼瞧见如此盛况!老夫虽不擅击鞠,却也甚为喜欢的……” 狄仁杰一边走。一边对杨帆笑着说道,两人正说到上元节击鞠的事。杨帆傍在狄仁杰身边,周围还跟着六七个“百骑”侍卫,个个身着便服,腰间暗藏利刃。行止之间,隐隐然把狄仁杰护在了中间。 杨帆正跟狄仁杰谈笑风生,说着上元节时与吐蕃人大战的事情,突然前方有人叱喝着:“闪开,闪开,闲人回避!” 杨帆和狄仁杰抬头看去。就见一队差人开道,中间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人。方面阔口,浓眉重目,颌下一部乌黑的浓须,极具威仪。 杨帆认得此人,正是洛阳尉唐纵。 狄仁杰摆摆手道:“我们退到一旁!” 杨帆依言与他退到路旁,就见唐纵率人头前开路。后边竟是一群士兵,看他们风尘仆仆。满面风霜,一身戎服也远不及京城驻军的鲜艳,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赶来的。 他们荷弓佩刀,手执长矛,护拥着一排囚车。那囚车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jīng神萎顿,蜷缩在车中,也不向外张望。只有最前面一辆囚车中立着一条大汉,这大汉身穿白sè囚衣,身长七尺,魁梧之极。 看他脸上的皱纹和饱经风霜磨砺的肤sè,怕不有五六十岁了,可是头发依旧浓黑如墨,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在他宽厚的肩头,因为久不梳洗,已然腻结成一绺一绺的,显得比较肮脏,可是配着他那雄壮的身躯和粗犷的五官,反而更增此人气势,使他看来犹如一头雄狮,虽在笼中,也叫人望而生畏。 一眼看清此人,狄仁杰的脸sè登时凝重下来,捋着胡须的手也停在那儿,眼神定定地凝视着囚车上的大汉。 衙差们耀武扬武地驱赶着街上的行人,大声叱喝道:“闪开闪开,车上押解的是朝廷重犯,谋逆大罪,谁敢挡了道路!” 囚车压在青石板路上,轱辘辘地向前行进,那条大汉双足牢牢地扣着,身体站得笔直,就像一尊石敢当。随着囚车的摇晃,他的脖子不时磕在牢笼上,可他的脸却像石铸的一般,没有一丝变化。 此人怕是并非不想坐下,而是他所乘的囚车顶部做得如同一具平放的枷锁,正好卡在他的脖子上,他根本无法坐倒。 杨帆看了狄仁杰一眼,又看看那囚车上的大汉,低声问道:“伯父认得此人?” 狄仁杰捋在胡须上的手轻轻地放下来,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喟道:“此人……是当朝燕国公,河源道经略大使、行军大总管黑齿常之!” 杨帆道:“听这名字,似乎不是汉人?” 狄仁杰点点头道:“黑齿常之是百济人,已降我大唐数十年了,数十年来黑齿常之为我大唐镇守西陲,屡建战功,纵横青藏,所向披靡,数破突厥威名震天下!” 目送着远去的囚车,狄仁杰沉声道:“老夫还记得当年吐蕃攻陷西域十八羁縻州,又联合于阗攻陷龟兹的拨换城,我朝出兵十万,先胜后败,战士伤亡殆尽。之后,我朝再度集结十八万大军,却因主将无能,中了吐蕃诱敌深入之计,全军被困,危在旦夕。 当时,就是黑齿常之率五百死士夜袭吐蕃帅帐,我大军才得以返回鄯州,饶是如此,亦已损兵过半了。之后,黑齿常之因功升为边军主帅,他在河源开屯田五千余顷,年收军粮五百余万石,自给自足,避免了朝廷长途输运靡费之巨。 我大唐这些年来政局振荡,内部不稳,对外不得不以防御为主,如此艰难的状况下。黑齿常之镇守边陲十余年,还能多次大败吐蕃、突厥,使得吐蕃和突厥兵众闻其名而丧胆,实是我大唐柱国之才。如今怎么连他也抓起来了,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狄仁杰说着。脸上不禁露出忧愤之sè,杨帆站在一旁,肃然不语。 他想起了他在击鞠场上以五敌十,大败吐蕃的那一仗,那种自豪、那种荣耀。那种大唐人的骄傲,那种激动人心、热血沸腾的感觉。然而,这与黑齿常之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立下的赫赫战功,根本没有一丝可比xìng,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可是…… 杨帆默默地看着那远去的囚车,竟也升起一种感同身受般的悲凉和愤懑! “走吧,我们先去苗学士府上瞧瞧!” 狄仁杰知道武则天乾纲独断。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很少会改变,但是他也相信,黑齿常之不可能对武后有什么危害。黑齿常之忠于大唐,正如他狄仁杰之忠于大唐,但是他们忠的是大唐所代表的这个国度。而不是狭义的一家一姓之王朝,所以,黑之常之这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不可能成为天后登基的障碍。 一个新朝的建立,不是一个人的事。这个人只是一个代表,真正更迭的是一个新的统治集团。这个新的统治集团中,有人需要别人为他腾出位子;有人希望为新朝的统治者立下更大的“功勋”。爬上更高的位置;也有人一旦得志,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这一切。都籍为新帝登基扫清障碍之名而进行着。 所以,狄仁杰相信,黑齿常之被抓,必定是有人为达一己私yù,籍武后登基,最忌兵权在握的封疆大吏心怀异志而趁机削除异己。他想保下黑齿常之。尽管希望涉茫,而要保下黑齿常之。就得说服武则天,让她相信黑齿常之不会反她。 狄仁杰心事重重,一边走,一边想:“待老夫去苗神客府上查探一下情形,再去问明黑齿常之下落,想办法施救……” 狄仁杰和杨帆一行人刚刚走开,远处忽又有两骑快马飞驰而来,到了近前停住,马上一个女子纵目四望,焦灼地道:“只在城门处耽搁了一下,怎就不见了他的去向?哎哟……”话犹未了,这女子便掩着腹部,面露痛苦之sè。 马上这个女子,约摸二十出头,鼻尖如锥,眸孔微蓝,皮肤像汲饱了阳光已然成熟的麦谷一般颜sè,体态结实丰满,浓眉大眼的样子虽然不似洛京女子的秀美苗条,却有一种生长在野山野谷的青草野花的旺盛活力。 她穿着一身翻领缠腰的胡服,大腹便便,看起来已是身怀六甲的样子,这时她以手按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纵马急驰而动了胎气。 后边一匹马上是个比她还小着几岁的姑娘,唇儿小巧,下颌浑圆,同样是一身翻领缠腰的胡服,同样是小麦sè的健康肌肤,相貌却似汉人,俊眉大眼,容颜俏丽,头发编成一条乌亮的三股大辫,却依旧是边地胡人的发式了。 一见前面那女人以手按腹,她马上紧张地策马靠近,急问道:“夫人你怎么了?你这一路急驰,可莫要是动了胎气。阿郎既然进了京,就不怕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马上的妇人按着小腹,忍着极度不适的感觉道:“不行,我一定要先找到郎君!” 那位姑娘急道:“阿郎解进京来,必然押入大牢,知道了下落,夫人一时也不可能见到。还是先找着地方住下吧,要不然若是有个什么差迟,咱们不但无法解救阿郎,便是这腹中的胎儿也保不住了……” 那妇人略一犹豫,方道:“也好,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朵朵,你先陪我找个地方住下,然后你马上去探听郎君下落,得了准信儿便去狄仁杰府上求助,娄副使对我说过,唯有狄公出手,方有一线生机!” p:凌晨诚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