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 第1章 开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望无际的荒草,站在山坡顶往下望,举目所及,什么都没有。 “米儿!”一声长唤悠悠荡荡的传来,“米儿!该回了!” 米儿,也就是林渊,拍拍自己屁股后的草梗子站起来,叉腰应了一声:“哦!” 这操蛋的世界!! 林渊自认人生还算普通平凡,就算死也死得没有一点新意:车祸。现在车越来越多,哪个路口没有死过人?她又是三更半夜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郊区马路口,被飞车撞飞真是太正常了。 去tmd!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管她死之前是什么样,死后万事成空。她也挺想得开的,眼一闭再一睁,就变成了个小娃娃了。 娃娃是真小,站都站不直那种,一站就头重脚轻往下栽,幸好床跟地齐沿儿——厚草铺的床,没一头栽死她。等她醒过神就发现,这是个大家庭!床上除了她还有个只会吃奶的小娃娃,床下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除了他们之外这家没大人。 两天后她才发现那个面相最嫩的“姐姐”不是姐姐,而是妈。 林渊吃了好大一个惊!“妈”看起来最多十三!她是怎么生下六个孩子的?!剩下那两个哥不会有一个是爹吧?就算一个是爹,另一个不会是爹的爹吧? 除了家里的亲缘关系成迷之外,这个家最大的问题是穷。林渊也发现自己站不直不是还小,而是饿得,饿得小,她摸了自己的牙,乳牙都齐了,怎么也不会太小了,可她扶着哥哥的腿站直了硬是够不到他的腰!伸直胳膊都摸不到!难道他的腿有一米五长吗?!一米二就可以买票了!她见过邻居的孩子!四岁就一米二了! 听说有卖奶狗的黑心商家不给狗喂饱来让狗看起来没满月,她这样也不知是饿了多久,“家”里怎么着一天也有一顿饭吃啊。 等到草开始发黄,连这顿汤也没了之后,她才知道那一天一顿能捞半碗不知是什么粮食的汤也是她才有的优待,剩下的包括还在喂奶的“妈”在内和姐姐和哥哥都只能喝稀汤,还只有半碗。 现在全家一起饿肚子了。 林渊也想发挥一下穿越的优势,她也能说两句话了,两个月也够她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缠着哥哥抱她出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但哥哥抱着她爬了两座山头也没看到第二户人家后,她领悟到了为什么书上说到了明朝才有资本阶级萌芽。商业行为,首先需要足够多的潜在客户,其次需要足够多的剩余产品。她就算能在这地方借主角模板变出一些商品,卖给谁去?! 天越来越冷后,家里连每天一顿的饭都没了,两个哥哥天天四处挖地洞——挖野老鼠,不只是为了吃肉,过冬的老鼠洞里藏的吃的东西多!要是能碰到抱窝的老鼠那就是一顿大餐!三吱什么的,果然是传承百年的美食!搞得林渊现在一看到老鼠就眼放贼光! 两个姐姐也没闲着,天天挖草。草根是可以吃的,这附近几座山就他们一家,等于他们家承包了这附近所有的草!所以林渊看到尤带绿意的草也两眼放光,这种还绿的草根好吃,已经发黄的就不好吃了。 小弟弟被迫断了奶,瘦得像骷髅娃娃,林渊怕他活不下去,早早的开始把草根野老鼠捣成泥塞他,正常孩子这么搞肯定早进医院拉肚子去了,但这孩子命硬,竟然也这样活下来了。 等连草全都变黄了,这附近的老鼠也快掏光了,他们眼见只能吃土了,“妈”要去走亲戚了。 林渊以为是“妈”是去娘家借粮,还想缠着过去卖卖萌多借点,被哥哥抱住了,两个姐姐对她说等明年她们也能去了,家里就有更多吃的了。 林渊上辈子好歹也是个老司机,顿时反应过来!立刻号啕大哭把“妈”留下了,她号了四天,睡觉都记得抱住“妈”的腿,结果早上醒来才发现换人了,“妈”趁她夜里睡熟还是走了。 冷静下来后,林渊理智的思考了一下,离家出走了。没了她,家里就少了一张口,能多省下些粮食。反正她这辈子就是捡来的,而这人生看起来也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早死早脱生吧。她本来还想把小弟弟也抱走,临下手时实在动不了手就没抱出来。 那夜,趁着没月亮,她跑了,走了一夜一天,等天开始发黄时,大哥出现了,轻轻松松把她抱起来顶在肩上说:“累了吧?回家吧。”然后教训她,“我知道你想去找娘,可你连路都没认对,下回别乱跑了。” 林渊:“……” 然后在天黑前,大哥把她给扛回了家,她走了一天一夜!他跑一会儿就到了!腿长了不起啊! 抱住大哥的腿站直仍然够不到腰的林渊打消了自我牺牲的念头。 虽然她也考虑过别的牺牲办法,但! 1,这附近的山全是坡山,跳崖pass。 2,河已经干了。 3,附近没狼,狼早几年就全跑光了。 4,这种家怎么可能有刀这种贵重物品? 她本想走远点没吃的早晚会饿死,但现在是不可能了。 上吊也是个好办法,但你看这么“穷”的山上会有树吗?这么穷的家会有梁吗? 林渊深沉了两天,被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围着哄。 ……她有种自己的深沉没人能懂的寂寞。 这天之后,林渊有了名字:米。 她好想吃大米饭!! 大姐姐叫谷,就是堆成山的米! 她这么解释这个字时,四个兄姐一致认为这是个绝好的名字! 二姐姐叫粟。 大哥强烈要求叫猪——能长好几百斤的肉! 二哥晚了一步只好要求叫牛,能耕地能拉车能下奶老了还能杀了吃肉! 最小的弟弟没人权,叫母鸡……就算没公鸡一天也能下一个蛋!简直就是奇迹! 家里几个人原先都没有名字,都是大哥二哥大姐二姐三乖四乖的叫着。林渊趁着被哄,借机打听咱们家姓什么啊?原来住哪儿啊?爹去哪儿了这些问题,结果全都一问三不知。就连最大的大哥,看着都有十二三了,竟然也不知道家里姓什么。按说以前的村子多是聚族而居,就算不知道自己爹大名叫什么,也很少不知道自己的村子是什么姓的。 “我以前就叫大哥,现在还是叫大哥。”大哥还挺高兴的,摸着林渊的小脸蛋说,“你就是咱们家的三乖嘛。” 大姐说,“女孩子还是要起个好听点的名字的,我以前听过一个名字可好听了!叫绣娘!”她不好意思说,她也想有一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大哥看看林渊,再看看大姐,“那就给三乖起个最好听的!” 大哥眼里最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呢? “叫花儿吧!”大哥拍板道。 “红花最好看!”二哥说。 “那就叫红花!” “叫大米好了!我现在觉得大米最美!”林渊处在人生最低谷,正看什么都不顺眼,打算跟全世界做对。 “什么是大米?”大哥发问。 林渊解释是一种最最好吃的饭,比家里吃过的最好吃的汤好吃一千倍。 “好好!这个好!有好兆头!叫这个名儿一辈子饿不着!”大哥高兴的说。 林渊发现自己真的就要叫大米了,赶紧打住!不过这个“最美的名字”就连她也舍不得不要,打个折扣之后,觉得“米儿”其实也是很好听很有好寓意的。 大姐和二姐都想知道还有什么好吃的。林渊已经发现了这个不太好的发展趋势,挑以前听过的、能当名字用的说了几个,只是一时不留神,让大哥和二哥注意到了猪和牛,两人就也兴高采烈的要过来当名字了,仿佛多念几遍肚子里就饱了一样。 林渊胡扯一通之后,后知后觉的发现兄姐们竟然没觉得奇怪。当她形容这些食物时,应该是不可能在这个家里吃过的啊! 其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比如“妈”为什么这么小能生这么多孩子,比如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呢?不说别的,提供精子的人呢?还有,大家……都不太像。 后来,“妈”带回了几袋不知是什么的粮食,有像小米那么小却发白的、有褐色的长长的、还有不太规则的硬硬的——那是砂子。 他们又能喝汤了。加了发黄的草根后,煮了两天,这样草根才能煮到能入口的程度,也因为两天这水都没滚开。 林渊头回被允许靠近土灶,从没想过居然连把水烧开也是一种奢侈!烧到水面开始冒白烟就等于已经“开”了! 没事,打击着打击着,就习惯了。 等那两袋粮食吃光了,那个幼小的“娘”就又去走亲戚了。 林渊已经搞清了整件事。这个娘其实不是他们的娘,他们一开始也不住在这里,是逃到山上来的。 村子已经没了。男人不是跑了就是被抓了,老人都死了,小孩子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娘”跟她的家人逃到了这里,然后某一天,她的家人——不知道是兄弟还是别的什么人,一去不回。 林渊猜那不是把娘丢下不管,如果是老人,可能是想把最后的粮食留给娘,像她当时一样走到不知名的远方把自己饿死。 如果是年轻的兄弟姐妹,可能是在找食物时发生了意外。 “娘”每天都出去找人,兼找食物。于是两个哥和两个姐,包括她都被捡了回来,“娘”太傻,一个人吃都嫌不够的粮食,她硬是分给五个人吃。 所以大家都叫她“娘”,心甘情愿的当她是“娘”。 只有最小的弟弟跟“娘”有确实的血缘关系。他似乎就是走亲戚的产物,不过他既然从娘的肚子里出来,就是大家最心爱的小弟弟。 林渊——米儿,在“娘”再一次去走亲戚时,有了个念头。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 这是个禽兽的时代。 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与其被吃,不如做吃人的那个。 礼仪廉耻,其实是一种善良。当人够富足之后,才会愿意把这种善良施舍给别人。 米儿发现她已经没有这种奢侈的善良了。她只能把这种善良给她的家人:比如那个小小的“娘”。与其让她继续去出卖身体,不如用别的办法弄来食物。 “米儿,你天天这里看什么?”猪哥问她,“娘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呢。” 那就是“娘”每次走亲戚去的地方。 “那边好像有条路。”她道。 路本不是路,人走多了就成了路。站得远了就能看到,那一片的地上有明显的一道发白的痕迹。 “娘”是怎么走亲戚的? 家里的人倒是都知道。以前“娘”去走亲戚时,他们都因为担心而等在这附近,远远的望一眼,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只要能看到那条“路”大家就安心了。一开始是大姐,后来大姐牵着二哥,再后来有了二姐,有了大哥,有了她。 这附近非常平坦,四下没有林子也没有山,离最近的山都有个两三天的路程。所以很久以前就有走货的人从这里走——碰不到山匪路霸嘛。 就在几年前,有很多军队从这里过,就把这一片的地给踩平了,附近的人当然也都抓光了,十室九空,到现在也没人敢回来。但这条路还是渐成雏形,到了年尾,就会有赚了一年钱的人从这里取道归乡。 这便是要走的亲戚了。 米儿一天比一天接近那条路,她人小走不快,就让猪哥带着她。猪哥以为她只是想去找娘,但听说像米儿这么大的孩子拐子最喜欢了,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只好当了人力车夫,心想有他看着也不怕丢了。 慢慢的走远了,也来不及晚上回家了,猪哥就晚上在土里刨个坑,抱着米儿睡在坑里。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就去找娘吧。 两人赶了两天就看到了那条路,这里的草已经全被踩没了,跟旁边有着明显的分界,诺大一片空地,坑坑洼洼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娘每次来……就这么干等着?”米儿问。娘出来是不带吃的东西的,只带一块布,勉强够铺在地上的,饿了渴了就忍着。 “每天都有人过,有时一天能碰到好几个呢。”猪哥说,他坐在地上,手随便撸着地上的草,拔出一根来看到壮一点、白一点的根就喊米儿过来吃,他自己不挑,只要草梗带点绿就全塞嘴里了。 米儿复杂的发现其实家里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在一开始时,他明明也会担心,这还是他告诉她的;但现在他已经在为这条路上每天会多过几个人而高兴了。 多可怕啊…… 所以,米儿才会带他来。个头最高,力气最大。 也最容易被“说服”。 “那些人每次只给‘娘’一点吃的。要是能多拿点就好了。”米儿喃喃道。 猪哥怔了下,笑了,“我也想啊!哪会那么好?不过等明年就好了,粟儿和谷儿也能来了!” 米儿没回他,看到前面隐隐有个小点点在往这边移动,连忙指着说:“人!人来了!” 猪哥立刻跳起来! “娘、娘不在这里……”米儿转了半圈,跑到猪哥身边扯着他说,“等一会儿人过来了,我过去喊他!” 猪哥犹豫的看着她,摇头:“不行,你太小了,人家不会要。” 米儿:“我去喊他,就说……娘在那边,我是来喊人的。”她随手一指。 可娘没在那边啊。 猪哥看看那边,“……跟着呢?那边没人,人家去了没看到人也不会给吃的。” “哥,你拿着那块石头,从他后面砸他,他摔倒了,我们就能把吃的全拿走了!” 猪哥被说服了,他很快挑好了一块石头,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无师自通的趴在了地上,虽然长得高大,但人却瘦,趴在不远处的地上,被荒草淹没,竟然藏得严严实实的。 米儿有一丝丝的不安和后悔,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她恐惧着将要走出这一步的自己。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将完全不同了。 她蹲在路边,几乎也要被荒草淹没了。 那个人渐渐走近了。 米儿也能慢慢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一个老人。 他有一把稀疏的、干枯的、花白的胡子,身形佝偻,步履匆匆的走着。 他的步速并不慢,简直是大步流星。以与他外形不相衬的速度眨眼间就走到了米儿的面前,而且在她没有考虑好要不要跳出去前就发现了她。 ——她在犹豫,而他已经刹住脚,眯细了眼睛盯着她的方向。 明明荒草那么高,明明他已经老了! 可他还是看到她了! 米儿瞪大眼睛。 这个老人却用更快的速度向她走来! 她腾的站起来!条件反射的要跑!这看起来他不像猎物,倒像是把她当成了猎物! 她控制着没有看向在这个老人背后的猪哥的方向,如果这个老人真有恶意,猪哥是她获救的希望! “娃娃,”老人在离她十来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没有再靠近,而他说话的声音意外的年轻,他看起来像六十岁,说话声音却像三十岁的,他问她,“跟你一块的人呢?”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对,她这么小,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米儿迅速打消了打劫的念头,转头就跑。她一边跑一边回头,那个老人没有动,站在原地目送她。而且在他后面的猪哥也忍不住爬起来,跑过来追她了。 看到那个从草丛里窜出来的半大小子后,姜元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就有些吃惊。这两个孩子看着年纪都不大,竟然会玩这种把戏了?这附近还有匪寨吗?四年前昌平那几场仗,不是把这附近的人都抓光了吗?竟然还有寨子活下来了? 这么一想,姜元的心中一动,望向那两个孩子跑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追了上去。 米儿没跑多远就被猪哥追上了,她实在太小了,跑再快也不可能跑太远。猪哥追上她后就把她给抱起来跑,头一次做坏事,他也吓坏了。发狠跑了一通后,天已经昏暗下来,旷野无人。猪哥把她放下,道:“我们还是去找娘吧。” 米儿点点头,心道打劫也算是个技术活儿,思想与行动的距离不是一般的遥远,她还需要再考虑得更周全些。 猪哥又把她抱起来,安慰她道:“没事,等我们见到了娘,三个人一起,肯定能成!” …… 哥,你接受新事物的速度真快。 沿着路走,在后半夜他们就发现娘的踪迹了。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大很亮,亮到他们在还没看到娘时就听到了她的声音、看到了她的身影。 “啊!!!!救命!!!救命啊!!!” 在反应过来之前,米儿就主动从猪哥的怀里跳下来,而思索了一路下回怎么砸人才能一击成功的猪哥也从地上拾了块大小衬手的石头冲了上去! 那个打算用腰带勒死“娘”的人爬起来,不忘抱住自己的包袱和衣服,光着身体跑了。这些行李拖慢了他的脚步,被猪哥追上,身形的差距让那人扔下包袱跟猪哥撕打起来——他发现追上来这个人竟然只是个小孩子! 米儿先扑过去看“娘”——她还这么小!她养活了他们所有人! “娘”没死,她伏在地上咳嗽,米儿扑上来撑起她后,她就渐渐缓过来了,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他、他不想给我钱。” 不想给钱就杀人。 就像米儿起的恶念一样,银货两讫其实也是需要道德支撑的。以前“娘”遇上的其实全是好人。 米儿冒出一身冷汗!竟然到今天才出事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以前、以前也有……但……”以前也有人不想给,但想杀她的却是头一个。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那边猪哥已经落下风了。米儿抓着块石头想冲过去,有个身影却比她更快! “娘”抓着块石头跑过去,照着那人的头就是一下! 猪哥趁机把那人扑倒在地! 米儿人小力微,扑上去抱住那人的双腿。 似乎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等他们不约而同都停下来时,米儿怀里抱住的双腿已经不会动了。 真的……真的…… 米儿浑身僵硬,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块石头。 “娘”呼呼喘着粗气。 猪哥掉头扑向落在不远处的包袱,激动大喊:“娘!米儿!我们有吃的了!” 吃的? 米儿只觉得自己要脱出身躯而去,荡荡悠悠,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身体一轻,手臂自然而然的搂住“娘”的脖子。 “娘”托住她,蹒跚的走过去:“拿上!快走!” 姜元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好戏。待这三人离开后,他走过去,见那人头脸被砸成了个烂西瓜,倒是四肢俱全。 看来不像匪寨,倒像个贼窝。 姜元叹了声祖宗保佑,蹲下细瞧此人。这人手脚生得一般,倒是胸口上有颗长毛的黑痣。他不由得大喜过望,取出匕首将此人大卸八块,再花了一夜时间都远远的扔了,到了早上,他拿碎土把手上的污血搓净,循着那几人逃走的方向找去。 第5章 心比天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外面那个老头从进来就哭个不停,说句话也要哭得撕心裂肺。本来他和姜元说的语调就不是本地话,姜姬听不懂也努力听,他这么哭着说,更听不懂了。 只是如果这才是姜元的家乡话,那他怎么会说他们这边的话呢?而他根本没有教他们的意思。 姜姬觉得不安,听不懂对方的话等于就成了聋子、哑巴,如果一直这样,他们所有人就只能听姜元说的了。 姜元与冯丙说到天都黑了,似乎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屋外冯丙带来的人还都跪着没起,而姜谷、姜粟她们早就饿得快受不了。 “什么时候能吃饭?”姜谷问,她们一直在外面,除了睡觉的时间,她们都不敢进屋,虽然姜元没说过,不过她们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些人来干什么?她们不关心,只要不是来抓男人的就行。她们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吃饭。 饭都已经做好了,姜武盯着给他们做的大饼,直勾勾的。姜粟想给他一块,姜武摇摇头。有些事是不必说,他们自然而然就明白的。比如不能在姜元之前吃饭。现在家里唯一一个准时开饭的就是姜旦,他在屋里早就抱住陶氏喝起了奶。 姜姬一直趴在隔门上偷听,陶氏问她:“你饿不饿?过来,我喂你。” 姜姬慌忙拒绝!每次看到陶氏那张稚嫩的脸都让她有种罪恶感。 这时,她们都听到姜元在叫姜姬,“姜姬,出来吧。” 冯丙哭得满脸鼻涕泪,头发都乱七八糟的。姜元递给他一张手巾,宽和道:“收拾一下吧,这里有水,一会儿打来让你净面。” 姜谷送来热水,冯丙的从人送来干净衣服,替他重新梳了头。见他整理好了,姜元道:“我有一女,叫来让你见见吧。” 冯丙立刻振奋起来,挺直腰背坐得端端正正,期待的望着隔门。 少顷,一位不过四五岁大小的女公子绕过隔门,缓缓行来。她非常冷淡,眼中没有那种少年无忧的好奇之色。冯丙不以为意,见姜元在看到姜姬后就露出个笑,早早的伸出手来扶她,“过来挨着爹坐。”他让姜姬与他一同坐在榻上,他指着冯丙说:“这是冯公,你见个礼吧。” 姜姬就站起来,抱拳躬身,施了一礼。 在火塘微光的映衬下,冯丙只觉得姜姬与姜元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只是那双眉眼,还有眼中的神态,都带着一丝丝的警惕与提防。 这位女公子到底是何人所出? 冯丙只知道姜元曾辗转多处,但没听说过他娶了妻。曾有袁州著姓柳家想将家主之女嫁给姜元,姜元竟怒到拂袖而去,可见一般的淑女是打动不了他的心的。他毕竟是公子,不像那个伪王,求不到公主,竟然随随便便就立了王后。 他刚才听到屋里还有小儿的哭声,可见姜元在此地已经停留了一段时间了。 把这桩桩件件在心底过了一遍,冯丙打定主意,他要立刻回国!一定要说动蒋家前来迎回公子! 今天的晚饭格外丰盛。因为盘子里竟然有一条臭鱼,散发出的恶臭像下水道一样。不过这是难得的佳肴,是冯丙珍而重之的献给姜元的,因为陶氏和姜谷她们都不会做,冯丙就亲自泡制此鱼。姜元也眼中发亮,高兴的说:“我已经很久没尝过涟水鱼了!” 只是这鱼闻起来太臭,陶氏看到姜元要吃时还很紧张。 姜元自己吃了一半,然后挟起一块,剔掉鱼刺,招手叫姜姬,“来,尝尝。” 姜姬吃鱼是上一辈子的事,而且这鱼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很香,她提着裙子走过去,一口吃掉了。 冯丙一直观察着,见此面露喜色。 姜元道:“这条是蒸的,用猪油煎的更好吃!”剩下的鱼,他自己吃一口,喂姜姬一口,后来见她不似作伪,便剔掉鱼刺全喂给她。 除了鱼之外,冯丙带来了更多的粮食,姜姬也终于见到了大米,虽然它们现在还没脱壳,还有粗麦粉,有这个就可以做更好吃的烧饼了。其它还有绿豆和红小豆,甚至还有一袋红枣!姜元见到就先塞了一个进嘴,一会儿就吃了五六个,看姜姬一直盯着,就给她抓了一把。 姜姬回到小屋就分给陶氏,给姜旦也拿了一个,不过她先把枣撕开,把枣核挖出来才把果肉给他。然后她趴在小窗前叫姜武,他和姜奔正在卸冯丙带来的东西,这些全都是给姜元的。 姜武跑过来,不等她给他红枣,他先抓了一把绿豆给她,“吃吧!”生的也可以吃,他刚才已经偷偷吃了好几口了。 姜姬喂了颗红枣给他,“这个里面有核……”说晚了,姜武进嘴之后咔咔几下就给嚼碎了,尝到了甜味时,他的眼睛像猫一样瞪圆了! 姜姬笑:“甜吧?” 姜武似乎还在回味,姜姬又给了他一颗,“慢慢吃,核别吃。把姜奔叫过来。” 姜武跑过去把姜奔叫来,姜姬拿一颗红枣:“给,这个很好吃。” 姜奔有些犹豫,之后才壮着胆子接过来放进嘴里,姜武推了他一下,两人推打着走了,他们还要继续搬东西呢。 姜谷和姜粟一直在烧水,今天的客人很多,他们自己有干粮吃,也从远方打来了干净的泉水,但这个车队有一百多个人,她们从白天烧到现在也没烧完。 姜姬叫她们过来时,姜谷跑过去,“姜谷还在烧水。”姜姬连忙把红枣分给她们,“很好吃!” 姜谷没见过,拿在鼻尖闻了闻,香气扑鼻。 “里面有核,核要吐掉,不能嚼。”姜姬说。 姜谷露出个灿烂的笑,把红枣小心翼翼藏起来,那边姜粟叫她:“姜谷!帮我扶着锅!” “来了!”姜谷赶紧跑回去了。 当晚,姜姬本以为陶氏要跟她一起睡,结果姜元还是叫她带着姜旦过去,他们俩睡在地上,姜元和冯丙睡在床上。 冯丙告诉了姜元很多鲁国的事,都是近几年发生的。 “伪王当年立了赵家家主的女儿为后,却又将蒋家的女儿立为夫人,这二人天天在王宫内争斗不休。” “伪王广选国内淑女,十年里选了三次!乡间哀音不绝,妻离子散。”冯丙压低声说,“他派下去的选官只要听说哪里有美人,就带着人找过去,哪怕美人已经嫁人生子,将人生生抢回王宫,乡间甚至有生女儿,割其耳,削其鼻的传言。” 姜元躺在床上,气得隐隐发抖。 “不过……”冯丙的声音更低了,“王宫中虽然美人如云,却一直没有公子降生。早年也有两个,但当时赵王后与蒋夫人刚进宫数年,恩爱正浓,二人就联手将生了公子的美人勒死,公子也遭了她们的毒后,伪王明知却视而不见。焉知如今无子不是报应?” 冯丙在兴灾乐祸,姜元也放松了,两人相视一笑。 既然说起了这个,冯丙就试探着问起:“今日一见女公子,方知世间有如此明珠!不知……” 姜元捂住他的嘴,沉痛的摇头,“冯公休问。我答应过她,永远不说出去。” 冯丙就了然的闭上了嘴。 得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姜元兴奋的都睡不着了。但他却不敢再让冯丙追问下去,只好装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当年,姜元从辽城到涟水后,就已经觉得到了天堂。辽城偏远,常年有大风,几乎看不到蓝天,每天喝的水、吃的饭里都混着沙子,父亲就是在那里渐渐衰弱死去。他说莲花台上轻风徐天,有时白云会从身边飘过,飘飘若仙。宫中到处都是美妙的香气,巨大的铜鼎,国内最有力气的人也举不起来;人们用白玉制成的盘子吃饭,用玉做的筷子,美酒琼浆,要喝多少就有多少,宫中的美女侍从全都面如敷粉,眉清目秀,温柔顺从。 这样的地方真的在人间吗? 父亲死后,他到了涟水。这里跟辽城完全不同。他住在别人的家里,可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忠心的服侍他。他在这里知道了一切,知道了鲁国,知道了父亲,还有坐在王座上的伪王。年轻的他胸中充满意气!似乎等他长大,一切都会重新回到他的手上!轻而易举! 于是,在这家打算把女儿嫁给他时,他就逃走了。 他们明明说父亲娶公主为妻,举国欢庆;而伪王只娶了国内淑女为后,成了笑柄。那他的妻子又怎么能不是公主呢?他要娶公主为妻!这些人心怀不轨,是想害他! 但是逃走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公主,不是想娶就能娶到的。他的父亲能娶公主,也不是上国恩赐,只能说是走了狗屎运。而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是永远不可能娶到公主的。 但当他发现“非公主不娶”这句话传出去后并没有给他带来垢病,反而成了一种美誉后,他就只能坚持下去了。 只是当年岁渐长,他开始恐惧自己没有后代。如果没有子嗣,那父亲这一脉不就无法流传下去了吗?但“非公主不娶”就像一道天堑横亘在他与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之间。然后,他想了一个办法。 在他漫长的流浪之中,他曾经遇上了一位公主,他们暗中定情,相知相伴,但由于身份差别,只能无奈分离。但在分离之前,公主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子嗣。 那就是姜姬。帝裔。 然后,他就可以娶妻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在他遇上姜姬之后,鲁国的情势也发生了大变化,冯丙的到来让他有一瞬间的迟疑是否要继续这个谎言,但很快他就决定要继续下去。因为没有姜姬,回国后他仍然要面对迎娶王后的问题,如果像伪王一样选择国内淑女,那就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但他又没有信心递上国书后,就能被赐婚公主。姜姬,可以替他争取时间,等他在国内站稳脚根,再生下自己的子嗣就可以了。 而只要他自己坚持,就没人能拆穿姜姬的身份。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投到在地上躺着的陶氏的身上。 陶氏……回头要告诫她一下……不过也不必担心,她曾经做过的事,会让他能紧紧扼住她的喉咙。 第6章 命比纸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本以为这个冯丙会在他们家多待几天,没想到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就迫不及待的告辞了。而且走前非要把他带来的东西全都留下,包括那一百多个侍从。 冯丙道:“我带一个人走就可以了,取直道由合陵过洄水,不出半月就能到樊城。”从樊城进国都就全是大城了,就不必再担心会被人半道截杀了。他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把消息送回冯家! 姜元举起手轻摆,“冯公,我如今只是一届布衣……如何能用这许多从人?请把他们都带走吧。” 两人你来我往纠缠了两个多时辰,午饭都做好了,姜元才“勉为其难”的留下了所有的粮食、布匹,一些刀箭和几匹健马。 冯丙没有再坚持,哪怕姜元不肯留下他送的人是怕他没安好心,他只要赶回国都,把姜元的消息告诉家主,再说服家主第一个前来迎接姜元,到那时,姜元就会相信他了。 为了赶时间,冯丙没吃午饭就带着人走了,他们来时赶着数十辆大车,走时这些车全空了。姜元带着姜姬站在山坡顶上目送他们。 他很高兴,非常高兴。 就算他什么也没说。这个家里所有人都能发现他很高兴。等看不到冯丙他们的身影了,姜元回到家,兴高采烈的说:“姜武和姜奔去把昨日卸下的那几个藤箱抬几个过来!”又对陶氏说,“把姜谷和姜粟也喊过来吧。” 藤箱中全是布匹,而且大部分是粗棉布。但就算这样也已经很不得了了,当看到几十匹整洁的布堆在家中时,所有人都激动的浑身发抖! 姜元哈哈大笑,他亲手解开好几匹布,披到陶氏身上,又扔了几匹给姜谷和姜粟,“这些都给你们,做几身好看的衣服吧!”现在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在上次买粮时带回来的,一看就是旧衣,现在他们竟然可以尽情的做新衣服穿,姜谷和姜粟都不敢相信,她们抱着布都是一脸的惊恐,好像怕随便动一动会把布碰脏、碰坏再挨骂。 但当她们发现姜元说的是真的之后,她们全都五体投地的对姜元行大礼了。 姜姬面前也摆着两匹布,但她可不想跪,只好假装被这美丽的布迷住了,把布抖开披在身上去问姜武、陶氏、姜元,“我美吗?” 姜元用更多的布淹没她,围在她的脚边,“你会是最美的!” 冯丙送来的粮食中还包括很多的腌肉和熏肉,那种发臭的鱼还有好几十条,姜元独占了它们,每天都要吃一条。他不再分给姜姬,不过她也不缺肉吃,冯丙送来的那些就够他们其他人分了。姜元竟然让他们每天都要吃一条腌肉,或者蒸一只腊鸭什么的,每个人都能分到好几片厚厚的咸肉,这让大家的气色飞快的好起来,好几个人的个子也猛得往上蹿,姜武、姜奔,甚至还有陶氏。 但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姜姬长得快,似乎她把吃下去的每一口饭的力量都用在了长个子上,短短半年,她的衣服就必须做新的了。 但当春去夏来,冯丙仍然没有消息之后,姜元重新变得焦燥起来,他每天都花很多时间站在山坡顶上朝大路的方向张望。 鲁国国都今年又迎来一次大暑,虽然隔几天就下一场雨,但暴雨过后,除了带来河水暴涨之外,并没有让都城中的人更凉快一点,暑气蒸腾,已经有不少人赶往涟水避暑。 但台城中的鲁王并没有去避暑,他仍然住在台城内,听说每晚都让宫人在摘星楼的水榭前歌舞。 “已经没有时间了!”冯丙急切的说,他和冯营坐在水榭前,但没有一丝风,水面波平似镜,只有青蛙的叫声响彻水榭,让人心烦意乱。他们都坦胸露背,从人全都在远离水榭的地方,摆在石瓮里的冰碗也早就化成了水。这里真的太热了,哪怕站在屋外廊下,坐着不动也会出一身汗,“这样的酷暑,却没有大夫出入王宫……”冯丙压低声,“你想一想,这意味着什么……” 先代鲁王是个非常宽和仁慈的人。在他之前的国王在继位后,就会把自己的兄弟送出国都,让他们在别的地方生活。但先代鲁王却留下了他的兄弟,王宫中戏称他为朝午王,意味着从早到晚,这位王叔一直都留在王宫中,只有晚上才会出宫回家。 但他的仁慈并没有换来这个兄弟的忠诚,在他死后——甚至连他的死现在也成了宫中的秘闻之一,姜元之父,当时的大公子因为在服丧时过于哀痛,缠绵病榻,王叔在将先代鲁王送进陵寝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大公子一家送出了台城,派重兵将他们押到辽城。 这当然是叛逆,但当时没有人提出反对。因为王叔跟大部分的人都达成了协议。莲花台下八姓,有六家都被收买了,其中包括先代鲁王王后的家族,连他们都为辽城的铜矿放弃了大公子,其他人的背叛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朝午王也替自己找了不少麻烦。在他继位后,田家与蒋家率先发难,他们都想让朝午王立自己家的女孩为王后。而朝午王当时还痴心妄想着能得到一位公主为王后,这样一来,哪怕他得位不正,得到了上国所赐的公主,那他的王位就能坐稳了。 朝午王偷偷摸摸朝上国递了国书,表达了臣服、忠诚和求娶公主之意,但上国没有回应,他的国书就像泥牛入海,如果说上国不满他继位的事,却连斥责也没有。朝午王心怀期待,这回派了一位他的亲信亲自去上国探问,结果被田家与蒋家发现了。田、蒋两家进宫逼问朝午王,告诉他如果不履行诺言,他们就去辽城迎回大公子。 朝午王被逼无奈,只得召回亲信,却告诉田、蒋两家:王后只能有一位,他会如约立一个王后,但另一个女孩就只能做夫人了。在田、蒋两家为此争执不休的时候,他争得了喘息的机会,趁机立了赵家淑女为王后,然后立了蒋家淑女为夫人,有赵、蒋两家的助力,田家也无可奈何。 但王宫中从此再也没有宁日。赵王后与蒋夫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朝午王的后宫被这二人把持,死去的宫人不计其数。朝午王对这两人没办法,只好广选美女,只肯宠爱新人,但在赵王后与蒋夫人的积威之下,美人再多也没有用,她们都没有活到能生下孩子。 “现在眼见朝午王就要死了,这两个女人才急了。哪怕她们之前留下一个朝午王的孩子,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下场。”冯丙冷笑道,他们家也曾送女入宫,最后却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冯营慢吞吞摇着芭蕉扇,他们冯家一向是不当领头羊。当年接受朝午王的拉拢,他们也是最后答应的,现在要迎回姜元,他也不想走在最前面,这样最有可能的是他们被人当出头的先干掉了,后面的人摘果子。 冯丙在家中并不出众,但如果他能成了第一个迎回姜元的人,这对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是一个很大的提升。所以冯营能理解冯丙的急切。 冯丙低声道:“朝午王很可能已经死了,我们早晚要迎回姜元,为什么我们冯家不能做第一个呢?要知道,姜元还没有王后……” 冯营:“他的那个孩子,知道是谁生的吗?” 冯丙摇头,“那女孩子看起来该有四五岁大,那时姜元应该在江州。” “江州……”冯营喃喃道,“江州离肃州近,只有八十里路,可是如果是永安公主……她可是姜元的姨母啊……”而且永安公主出降时,姜元的母亲长平公主才六七岁,如果是她生下姜元的孩子,当时可该有四十岁了。 冯丙道:“也有可能是永安公主之女。” “也有可能,只是永安公主之女出嫁后并没有听到什么传言……”冯营道。 冯丙笑道:“永安公主都能嫌弃东殷公老迈不堪不肯住在胶东城,远远的住到江州去,何况她的女儿都不知道是不是东殷公的,母亲如此,女儿有样学样也不出奇。” 冯营说:“想办法查一下,如果永安公主真的曾经生过孩子,她身边的宫人肯定有看出来的。如果……” 冯丙道:“莫非,叔叔想为冯家迎娶这位女公子?可是族中并无适龄男儿啊。” “你哥哥不是才死了妻子吗?”冯营道, 冯丙目瞪口呆,“家兄?他、他连孙子都有了!” 冯营道:“只要身份合适就没有问题。何况,这位女公子是不是帝裔还未可知呢。” “冯丙已经回来两个月了。”蒋伟道,“看来冯家那个老东西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看向长兄,“哥哥看呢?” 屋里坐着三个人,蒋伟居左,蒋淑居中,蒋珍居右。蒋珍道:“赵王后把朝午王藏在冰窖里,不过听说,早就开始发臭了。” 蒋淑叹了口气,对蒋珍道:“让娇儿自尽吧。” 蒋珍悚然一惊,忙道:“大哥!何至如此?是赵王后将朝午王藏在冰窖的!娇儿已经病了快两年了,她毫不知情啊!” 蒋伟劝道,“大哥也不想这样,只是……娇儿自尽,我等才可以借机进台城,逼问赵王后,揭穿此事。”这样赵家就休想再在继位之事上插手了。 蒋珍看看两位兄长,结巴道:“那、那也不必……”他握紧拳头,拼命去想,突然道:“不如让娇儿从台城跳下来!这样、这样说不定她不会死,也可以、可以让别人都看到!好吗?这样……大哥!”他紧紧盯着蒋淑。 蒋淑犹豫起来。如果蒋夫人在台城自尽,当然更好,这样可以把蒋家洗得干干净净,朝午王的后宫中就只剩下赵王后一个恶人了。但娇儿毕竟是他的妹妹…… 蒋伟道,“大哥,这样也可以,娇儿如果能侥幸不死,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别处去,不会有人再见到她,那跟她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蒋淑,“好吧。”他对蒋伟道,“你今晚就带人出发,去迎姜元。待你走后……”他转向蒋珍,“转告娇儿,让她……珍重!” 第9章 姜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到屋下从姜武背上蹦下来就往屋里跑,一进屋却看到姜元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颜色和悦的跟陶氏说话,就算看到姜姬早晨绑的发辫都松了一边,里衣领子都跑出来的冲进来也没生气,陶氏在一旁脸都吓白了。 “真是淘气,让你姐姐替你换衣服梳头。”姜元笑着说。 陶氏赶紧起身把姜姬往屋里推,一边对着外面喊:“姜谷!姜粟都进来!” 姜谷和姜粟听到呼唤连忙赶来,贴着墙边钻进里屋,姜姬伸长手臂,衣服已经解开,散落在她的脚边,“夫人,有人来了!”她刚才都没顾上说! “早知道了。”姜谷蹲下把脱下的衣服抱在怀里,往外偷看一眼,小声说,“姜奔发现的,爹也出去看了好一会儿,回来就……”就高兴了。 姜粟问她:“你在外面也看到了?” 姜姬点头,“就是看到了才回来报信的!”不过姜元这么高兴,“说不定是冯丙回来了?”她说完就看向陶氏。 陶氏迟疑的摇头,“不知道是谁,你爹没说。” 姜谷和姜粟都很高兴,她们想的是如果真是冯丙来了,那他一定又带了很多粮食和布匹! 姜姬换完衣服坐下梳头,剃了头之后这段时间又吃得好,营养充足,头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枯黄。陶氏握着她的一缕头发轻轻梳着,叹道:“如果能养一头好头发,你找夫婿也容易些。” 姜谷听到就说:“姜姬才不必发愁呢。” 姜粟道:“就是!” 陶氏安慰两人,“你们两个也不必担心,有爹爹在,你们也会有个好夫婿的。” 两个女孩听到这个都羞涩的笑起来。这让姜姬才发现,她们两人已经长得比陶氏还要高了,可能陶氏在她们俩的年纪没有机会吃饱饭,如果只看脸,陶氏比她们二人还要稚气一些。可能之前她们也就差两三岁。 姜姬收拾好了,陶氏领她出去,姜元正在逗姜旦,咯吱的姜旦笑个不停。他平时很少抱姜旦,就像根本没这么个人。但姜旦却能跟陶氏一样住在这间屋子里。姜姬有些搞不清现在的人对子嗣是怎么看的,姜元对姜武、姜奔、姜谷、姜粟虽然很不客气,但又没血缘关系,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如果姜元对她也是这样,她早就不担心了。 除了她之外,还有姜旦。不过姜旦那么小,反正他们家谁都不知道姜旦的亲爹是谁,姜元把他养大,他肯定就认姜元当爹了。如果姜元是真心待姜旦那还不错,最怕的是他对姜旦也没安好心,那姜旦…… 此时就算在家门口也能看到那些“不速之客”了。只是那些人不上来,姜元也能装成看不见,在姜姬换过衣服,重新打扮整齐之后就喊姜谷他们去做饭了。 姜谷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该做什么饭。平时家里吃饭简单,可冯丙来的那两天,饭菜可是要更丰盛些的,姜元还亲自下厨呢。现在客人虽然没登门,但如果饭做得太简陋,姜元会不会生气啊…… 她问陶氏,结果陶氏也害怕起来,母女三个站在灶前束手无策。最后陶氏悄悄去问姜姬,姜姬就对姜元说:“爹,今晚有鱼吃吗?” 姜元笑道:“想吃鱼了?” 那鱼虽臭,可整个家只有姜元能吃,姜姬也就尝过几口,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姜武等人的想像中,那臭鱼早就成了皇帝才能吃的珍馐美味。姜元早就知道,可她觉得他挺得意的:还是就自己一个人吃。 姜姬猜今天可能他会把鱼分给别人吃。 果然姜元道:“那就多蒸两条,你吃一条,让夫人与其他人也尝尝。” 有三条鱼,怎么也不能说晚上的饭菜简陋了。 陶氏现在也早就会做鱼了,而且这鱼也就她敢做,姜谷和姜粟都不敢动手,怕做坏了要挨打。 等蒸上鱼,终于有三个人上山来了。 姜武和姜奔都站在门外,看到冯丙也只是抱拳行礼,却没让开路。 冯瑄认出姜武就是当时背着姜姬发足狂奔的侍从,此时再看,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间男儿,长相不算出众,身材也不够勇武。 不过他姓姜。 能得赐姓,想必姜元应该有栽培的意思。 蒋伟不认识姜武和姜奔,他连姜元都没见过。但只要当面,他有自信不会认错人。此时便跟在冯丙身后拾漏,由他去叫门。 冯丙道:“冯丙、冯瑄、蒋伟,求见大公子。” 姜元的身份很尴尬,他出生时先王已逝,朝午王心怀不轨,当然不会给他赐名。之后他流落在外,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正统的不能再正统,但怎么称呼就成了个大问题。冯丙只能含糊的称一声大公子,别的实在不敢乱喊。 冯瑄在旁边拱手道,“请问元公子,可还记得当年问柳小筑中的马王二。” 这一听就是有故事。冯丙在心里大为庆幸把冯瑄拽来了。蒋伟也听出来了,暗暗瞪了一眼冯瑄,这厮一贯浪荡,竟然还曾跟姜元有旧,真是该杀! 姜武道:“某进去通报,诸位稍待。” “马王二……”姜元还真记得这个人。 当年他住在江州著姓战家,战家对他的供应十分充足,但为了避开朝午王的耳目,又不敢跟他过多接触,连他住的地方都是一座空旷的庄园,侍候的仆人也只有两人。他不愿意在屋子里跟仆人大眼瞪小眼,就常常去倚澜河畔的小楼去坐一坐。 倚澜河畔的小楼中有很多少年人,意气风发,姜元与他们相交,也好一舒胸臆。而马王二就是其中一个最有名的,他擅笛、擅萧、擅琴,还擅歌舞,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只要听说马王二在,就会聚到他的桌旁,为他击节唱和。他的名字一听就是化名,倒是没人知道他就是冯玉郎。 他陷入沉思,一屋的人都不敢打扰,站在廊下的姜武仍然站得笔挺。 “这个人极善歌舞。”姜元突然含笑对坐在旁边的姜姬说,“姜姬想看吗?” 极善歌舞? 姜姬心道难道冯丙这回来是给姜元送了个女人?但听姜元的话音又不太像这个意思。 姜武回转,让开一步,“诸位久等,请!” 他头前领路,冯丙让了一步,让蒋伟走在前面,冯瑄其二,他排最后。就算不甘心,冯家现在还要看蒋家脸色是不假的,所以就算冯丙能赶在所有人的前面找到姜元,再见姜元时,他也只能跟在后面。 走上去后就能看到姜元暂居的草屋了。蒋伟心中暗喜,姜元现在沦落到住在这种地方,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他还没高兴完,就听后面冯瑄双眼一亮,击掌道:“好地方!此处依山傍水,胜过高屋华厦!”他一边说一边脚步轻快的四下张望,好像真的被这草屋给倾倒了。 蒋伟一口血憋在心口。他本想借此压一压姜元的气势,此时却不得不跟在冯瑄背后吹捧,不然有冯瑄这句话,他再说此地贫贱就是要结仇了。 姜元远远的就听到冯瑄和蒋伟的话,等这两人走到面前了,他立刻认出了“马王二”,跟几年前相比,“马王二”几乎是分毫未变,他却早已满鬓霜华了。 压下心中不快,姜元笑道:“王二,多年未见,我可一直甚是想念你的笛子呢!” 蒋伟早蕴酿好了,一见面就要痛哭先王,眼圈刚红,姜元却要跟冯瑄以旧友论交!他这眼泪登时就要憋回去。 最可气的是冯瑄,听了这话也不嫌害臊,立刻喊人:“取我的笛子来!” 从人快马取来笛子,冯瑄就在廊下吹起江州小曲来,姜元以手相击,替他打着拍子,两人都好像沉浸在音乐之中。 蒋伟惊觉这姜元不像他来之前想的那么好摆布。这一手明摆着是给他的下马威,是给蒋家的难堪。当年朝午王篡位,蒋家可是先行官之一。另一个田家则早在蒋家和赵家的夹击下败落了。 蒋伟不由得暗恨,他出城后不到两天就听说赵家竟然成了一座空屋,连宫中的赵王后都弃之不顾,举家潜逃了。看来他们是明白等新王继位,赵家一定会成众矢之地,其他几家都有可能讨好姜元,唯有赵家不可能,因为赵家出了个王后,更因为赵家在朝午王在位时捞够了好处,其他几家早就等着将赵家拽下来的机会,于是,索性一走了之,至于赵家去了哪里,今后自然会见分晓。 不过没了赵家在前头顶着,姜元只会记恨他们蒋家了…… “好好好,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还能听到这首曲子。”姜元叹道,亲自走到廊下,牵起冯瑄的手道:“玉郎与我同坐。”再对冯丙道,“未见冯公,一向安好?” 冯丙忙道:“劳大公子挂念。” 这两人都说过话了,姜元也不敢过份冷落蒋伟,最后一个跟他说话已经够可以了。他转头对蒋伟道:“蒋公不肯进来,可是嫌寒舍简陋?” 蒋伟连忙脱了鞋子进来道,“公子说笑了。”然后叹了口气,眼圈瞬间红了,“我只是有些伤心……” 冯瑄一看蒋伟这作派就知道他想干什么,马上趁他哭的时候截过话头,对姜元道:“大公子有所不知,蒋公这是……唉,痛失至爱啊。” 蒋伟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冯瑄抢去,恨不能咬他一口! 那边冯瑄已经把蒋夫人跳墙壁的事告诉姜元了,叹红颜薄命,叹完竟然取出笛子又吹了一曲!虽然周围的人都掉泪了,蒋伟还是气得心口疼。 等冯瑄吹完这曲,蒋伟不给他机会再开口,扑地大哭:“我可怜的妹妹啊!!啊啊啊!!” 他哭的这么惨,令人闻之伤心,见之伤怀,姜元只得下去扶他,他一扶,蒋伟打蛇随棍上,抱住姜元就开始哭:“大公子、大公子啊……我妹妹是被那伪王给抢进宫里去的啊!!” 冯丙一听眼就瞪大了!忍不住要起身,他从没见过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当时蒋家跟田家争王后之位,最后被赵家给截了胡,再然后蒋家还不要脸的把自家妹妹送进去,转头就跟赵家一起把田家给干掉了,到现在竟然能说他家妹妹是被伪王抢进去的?伪王当年就差把不想娶田、蒋两家的女孩子给说出来了,谁不知道啊! 冯瑄拉住他,小声说:“叔叔休怒,蒋夫人都死了,蒋家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蒋夫人死了,他们家跟伪王也就没关系了。至少蒋家能装得像没关系一样,别人信不信无所谓。 冯丙明白过来,愤恨的坐下,看也不看还在痛哭的蒋伟一眼。 蒋伟哭到声嘶力竭才停下,姜元让人扶他下去净面更衣,叹道:“没想到,那伪王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正是!”冯瑄正色道,“那伪王倒行逆施,早就怨声载道了。” 姜元再叹,“当年先父想到他与伪王同出一祖,由谁继位都是先祖血脉,又不愿令国朝动荡,劳民伤财,方才挂冠而去,不料那伪王丝毫不能体会父亲的苦心!” 冯瑄一面感叹看来姜元这些年东奔四逃也没虚耗光荫,话还是说得很漂亮的,这么一来,当年他爹被朝午王赶出台城,那不叫无能,不叫愚蠢,叫仁慈,叫叔侄情深才甘愿让位。至于他爹到辽城没几年老婆也没了,自己也气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10章 姜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元定了基调,蒋伟也吃了一剂下马威,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了。 托冯丙的福,他上回送来的粮食足够,腊肉也管够,何况还有三条鱼,就算“多”了三个客人,也足够喂饱所有人了。至于这三人带来的从人都在山脚下自己开伙做饭,甚至还送上来了几瓮美酒。 他们聊得欢乐,姜姬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今天姜元是主角,没有人关心坐在姜元身边的两个孩子——姜姬与姜旦是谁。 姜元也不像对冯丙那时还把姜姬叫出来见礼,他今天根本没有介绍姜姬的意思,就是让她坐在身边,用饭时,她和姜旦面前都有一条鱼,倒是让蒋伟和冯瑄扫过来一眼,等看到她吃鱼时能轻松挑刺,姜旦那里也有陶氏照顾,不见手忙脚乱,更让蒋伟和冯瑄心中暗自吃惊。 是夜,这三人都只能到山下安歇。冯丙一个人还能跟姜元同棍而眠,来三个人这床就实在是睡不下了。 不过半夜,冯丙迷迷糊糊的被冯瑄推醒了,他一睁眼就看到冯瑄坐在他面前,衣冠整齐,冯丙大惊:“半夜不睡觉……想去做贼啊!”上回捉弄蒋伟就算了,他要是敢这么去捉弄姜元,冯丙就要去上吊了! 冯瑄嘘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跟他说:“蒋老二,溜了。” 冯丙刚醒来反应慢,“溜了?溜去哪儿……”一下子想起来!跳起来指着山顶说:“他、他不是去找大公子了吧!” 冯瑄慢慢点头。 冯丙眼前一黑,想冲出帐篷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的,一时根本收拾不好,再看冯瑄穿戴整齐,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气得上前给他一脚:“那你还不快去!!” 冯瑄躲开那一脚,委屈巴巴的说:“叔叔休怒,休怒。我现在上去又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意思?” 冯丙现在已经惊到只会学舌,“家里的意思?” 冯瑄指指山顶,“蒋家想必早想好了,他们家蒋淑能一力将大公子送上莲花台,也可以联络朱家、胡家,说不定也能分给咱们家一杯羹……咱们家能出什么价?我上去后,说什么?”他两手一摊,冯丙已经懂了,然后,也傻眼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来接姜元,没有蒋伟,那姜元也只能听冯家的,哪怕能再晚上两天让蒋伟见到姜元,冯家与姜元也早就有了默契。但现在多了蒋家,两家相争,姜元自然是哪一家给他的东西多,他就会更亲近哪一家。哪怕蒋家当年背叛了他父亲,姜元此时也可以让蒋家将功折罪。 蒋家与冯家差的不止是一个蒋夫人,还差一个蒋淑,叫冯丙自己说都不能昧着良心夸冯营比蒋淑厉害。冯家在冯营的主持下,走的是不功不过的路子。当年姜元之父被赶出莲花台,冯家明知不对也没开口,要追随朝午王……也慢了不止一步,等别人都磕头了,他才赶在最后跪了下去。朝午王在位三十年,冯营虽身有官职,却三十年都没进过莲花台,更别提向朝午王进言了。要说他这是忠心先王,可朝午王有什么政令,他从来没违背过,蒋家和赵家还曾打上莲花台呢,冯营却驯顺无比,连朝午王后面都知道有什么事先让冯家去做,让他们家先起头,后面就好办了。 冯家不少人都看不惯冯营的作派,冯瑄就是其中之一,不然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到江州去。可要说反对冯营,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利益支撑,好像理由也不够。 冯丙一直跟随冯营,偶尔也说两句,也有不满,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如果是冯营在此,在蒋伟已经趁半夜溜去找姜元之时,冯营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假装不知道,闷头睡大觉。 可……男儿在世,谁不想成就一番功业?是他先找到的姜元!他现在也到了这里,难道要闷头睡大觉吗?! 可他不能代替冯营做主,不能替冯营许愿,哪怕先许了再回去说服冯营都不可能,因为冯营根本不会答应。 冯丙在心中转过来这个弯之后,一屁股坐下来,生起闷气来。 冯瑄就看着冯丙把自己气得脸色从红到白,渐渐快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也是服! “叔叔,不要生气,侄儿有办法。”冯瑄上前给冯丙拂胸顺气,轻道:“一会儿叔叔也上去,只要蒋伟说的,叔叔都不同意就行了。” 冯丙刚想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就听到这句,直接伸手打他,“这是什么主意!” 冯瑄避开,道:“蒋家势大,我观大公子言行,不似愿久居人下之人,那蒋伟只要露出一二颜色,大公子面上不说,心里必定不快,叔叔也不必说什么实在的,只要给大公子留个余地,让他知道,我冯家的忠心就行。” 冯丙在心里品味一二,终于懂了,他镇定下来,唤从人:“来人,给我梳头更衣!” 深夜走山路,对冯丙来说不是个好体验。冯瑄怕时间上来不及,直接唤从人背冯丙上去,冯丙见他不动,问:“你不跟我同去?” 冯瑄拂了下自己的衣襟,笑道:“这月色甚美,侄儿要去赏月。”要想让冯丙一击必中,他还是别出现在大公子面前才好,今天见面,大公子看到他时,可是不怎么开心。那种妒恨的神色,冯瑄在同行人的脸上常能看到。只怕以后他也最好少出现在大公子面前,不然天长日久,难保大公子不会因为厌恶他而生出歹心。 冯丙只是冯瑄的族叔,想管教他也不怎么理直气壮,何况冯瑄的脾气在冯家也是有名的。他只好叮嘱两句,让他别赏月赏得忘了他们来的正事,就让从人背他上山了。 冯丙赶到的时候,蒋伟已经快把姜元惹毛了。 姜元确实有待价而沽的意思,而他对国朝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也确实是一无所知,刚才吃饭时没有聊太多,他要摆摆架子,总要让蒋伟和冯丙都来求求他,他才能出山。 他本想再吊这两家几天,不想蒋伟半夜就来了,以为这是想抢在冯家之前递投名状,就连忙披衣起来见人。 蒋伟其实是不太看得起姜元的。当年他爹就住在莲花台,还娶了上国公主,结果就因为服丧时病了一场,就被朝午王给挟持出了王宫。这本事,真够那什么的了。 朝午王早有反心,这个他们都知道,大概只有先王父子不知道了。可先王那是被自己弟弟给哄骗了,姜元他爹对一个有可能会夺自己王位的人竟然也能毫无防备,真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当时最先被朝午王买通的是田家,蒋家虽然与朝午王早有约定,却还是打算再观望一二的。结果送先王入陵寝的队伍还没回来就听说姜元的爹因病去辽城休养,一家三口已经走了。 蒋淑这才当机立断,在回城前跟朝午王定下盟约,入城时和田家一起恭迎朝午王入莲花台,三请三让,令朝午王继位。 爹是这样,姜元能有多大本事,蒋伟还真不信。他也就是运气好,熬死了朝午王,而朝午王又没儿子,同宗的其他人血脉都远了,推这些人上去担心会被其他诸侯国告一状,引来“去国”的危机,这才不得不千里迢迢来迎他归国。 何况蒋家在朝午王面前也是毫不相让的,所以蒋伟半夜摸上来,没有像姜元期待的那样来投效,而是来摆条件的。 蒋伟提的条件很简单:娶一个蒋家淑女立为王后。另外,姜姬是什么身份?母亲是谁?他看得出来姜元对姜姬不同,立刻怀疑起姜姬的身世来。如果血统不一般,就嫁到蒋家吧,也可认蒋家淑女为母…… 姜元确实打算娶一位淑女,但这个人要他自己挑!蒋家想拿他当朝午王待吗? 可他又没底气发怒,免得惹恼蒋伟不好收场,所以前面一直忍着,直到听到蒋伟说要姜姬认蒋家淑女为母才站起来,怒道:“住口!竖子尔敢!!” 蒋伟吓了一大跳,险些从坐垫上摔下来,恰在此时冯丙也到了,他听到了蒋伟的话,赶紧大声骂道:“蒋家小儿胆大包天!你可知女公子是何人所出?” 蒋伟瞪大双眼,觉得自己好像……好像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冯公慎言!”姜元大喝。 冯丙赶紧闭上嘴,心里得意的笑个不停。蒋伟啊蒋伟,今日他可是阴沟里翻船了! 姜元紧闭双目,似在压抑怒火。 蒋伟见冯丙噤口不言,又被姜姬的事给扰了思路,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可说,就也规矩起来。 “夜露深重,某就不留二位了。”姜元甩袖,转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冯丙亲眼看到蒋伟吃了大亏,心满意足的扯着蒋伟退下。 被人赶了出来,这对蒋伟来说也很新奇。不过他没顾得上生气,出来后就缠上了冯丙,“冯公冯公,何不为小子解惑?那姜姬……”被冯丙一瞪,改口道:“女公子是何来历……?” 冯丙得意道,“你竟然敢说要女公子认你蒋家淑女为母,好大的口气!”说罢也一甩袖子,唤来从人,背他下山。 从人健步如飞,转眼就把蒋伟甩在身后。蒋伟边走边嘀咕,“好大口气?难道还真有什么来历不成?”他也就是看到姜元待姜姬不同才有此一说,不免顿足,“早知不提这个就好了。”说不定姜元已经应下了,前面说要他立蒋家淑女为后时明明没有发火,提起姜姬就怒不可遏。 可他现在已经忘了姜姬长什么样了。 “姜姬……”蒋伟喃喃道。明日一定要看清她是谁! 第13章 血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冯瑄早年习武颇有所得,一人仗剑出行十余年都没事,所以等冯甲气呼呼的回来时,冯宾与冯营早就烹起了茶,颇得其乐。 “他七岁时你就追不上他了。”看到冯甲,冯宾难掩得色的说道。 冯甲瞪了他一眼,扔掉手上提着的一只鞋。冯营往下看了一眼,唤童儿,“去把我另一只鞋捡回来。”童儿老大不开心,“大伯刚才都扔到那边池子里去了。” 冯营:“快去,丢了一只,一双都不能穿了。” 童儿就踢踢踏踏的去了。 冯甲倒了杯水喝,道:“既然已经见过大公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迎?”迎回大公子,当然该举国公卿同去。冯甲这么说就没给冯营说不去的机会。 谁知冯营还真在犹豫,“此人心胸狭窄,见视又不高,请他回来真的有用?” 冯甲又要发火了,骂道:“你这话说晚了!” 冯宾赶紧拦下冯甲,“大哥休怒。”转头对冯营叹道,“阿背,我懂你的意思。” 冯营小时候爱哭闹,只愿意睡在父母的背上,又因为是冯家嫡支,其实冯甲与冯营小时候都背过他,所以就得了这么个小名。 冯宾道:“你想为国君尽忠,只是力不从心……” “他那是蠢!愚!”冯甲骂道,他最了解冯营了。 冯营的性情懦弱,又养得过分清高了些。早年朝午王篡位,他不去拦是胆小,不帮姜元其父也可以当成是失望——你身为大公子,名份人望都有,这都能被人从莲花台赶出去,这也太无能了! 而他也不愿意对朝午王效忠,所以三十年不进莲花台。 他尊奉王令,那是爱惜百姓,尽职尽责。 他明知姜元在外,却连送些钱物都不敢,更别说在朝午王还活着的时候把姜元带回国都。 等朝午王好不容易死了,终于可以令国朝有继,他又开始挑剔姜元其人,觉得他似乎不堪国主之位,让他当国主真的可以? 冯甲以前就最爱跟冯营吵,可冯营不知是太没脾气还是胸怀广阔,哪怕冯甲快把肝气爆了,他都平静如一。 就算是现在,冯营也跟没听见一样。 冯甲已经又气得起来转圈,“你说!你说!这回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把你抬过去!!”他就知道!冯营又要当缩头乌龟了! 冯营到晚上还没松口,第二天早上,他刚起来就听童儿说:“大伯在外面等着呢。”冯营当即把鞋一甩,扯着被子往身上一裹,往床里一钻,闭目道:“就说我还睡着。” 童儿愣了,上前推了冯营两把,气道:“爹!你不吃饭了?” 冯营紧闭双目,还轻轻扯起了呼。童儿气怒,他的肚子可是早就饿了,怒从胆边生,趴在床边去扯冯营的胡子,冯营叫他扯了两下,翻了个身,呼打得更响了。 童儿够不着他,又不敢上床,只好出去,见冯甲已经快把饭吃完了,他坐到冯甲身边,望着他手中的饼咽口水,“大伯,爹不起来。” “嗯。”冯甲把那半张饼塞到童儿手里,道:“跟你爹说,昨日,蒋家三郎跑到西城杀了十几个人,绑了二十多个,绑到废陵前杀了。” 童儿正往嘴里塞饼,听到都僵了,几欲呕出。见冯甲说完就大步离去,他只好跑回室内,推醒冯营,哭着说:“爹,爹,大伯说、说……” 冯营已经听到了,顾不上童儿,跳下床追到屋外,喊住冯甲:“你说的可是真的?” 冯甲在廊前回身,道:“半分不假。” 冯营跺脚,“真是……真是……!!太嚣张了!” 冯甲假作惊讶:“何出此言?别说杀了西城三十多个人,再翻一倍又有什么?”西城都是流民,杀也就杀了,连名姓都没有的人而已。 冯营把冯甲扯回来,怒道:“别装得你不知道他杀的都是什么人!” 冯甲平静道:“没有姓名的人。” 冯营愤怒道:“那也是先王的血脉!” 冯甲:“先王血脉仅留姜元一个而已。”他坐下来,看这回是冯营气得在屋里转圈,突然笑道:“这回,蒋家干得好。不知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明知那些人不可用,却还妄想着能派上用场。”这样一来,那些像冯营一样摇摆不定的人就只能去迎接姜元了。如冯瑄所说的姜元,若日后知道此事,必定会感激蒋淑的。 冯甲叹了口气,“我冯家输蒋家多矣……” 蒋淑尤在病榻之上,登门探望的人却陡然多了起来,半真半假的试探,蒋淑撑起精神,能见的都见了,不想见的都推给蒋珍。蒋珍在国都中是出了名的莽夫,又因蒋夫人惨死,蒋珍前两日杀了西城流民,又绑了二十多个拉到废陵祭人,整个人像疯了一样,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倒是不敢说太多废话。 又等了两日,去肃州的家人回来了,带回了早年永安公主身边的马夫一人,还有永安公主的玉枕一方。 蒋淑与蒋珍忙亲自见那马夫。 马夫说的和传言中说的差不多,也有一二不曾流传出来的秘闻。 比如东殷公与永安公主的关系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坏。早年永安公主确实不肯见东殷公,东殷公就给永安公主送钱、送礼物,还送过不少健奴。后来永安公主渐渐和缓了,就与东殷公甜蜜过一段,就是在此时,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名桃儿。从那以后,东殷公就没有再在永安公主这里留宿,但礼物是从来不断的。 桃儿被东殷公带走养育,从没回来见过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的入幕之宾很多,最多的是府中健奴与侍从,也有外面的人,他做马夫时替公主接过不少人,也曾送公主出去与人幽会。 公主也怀过孩子,不过公主不想生,怀了就会服丹,孩子就会落下来。至于公主在六七年前有没有生过一个孩子,他也说不清。 “仆不曾面见公主。”马夫很为难,“不知公主是不是……又生了一个。” 蒋淑没有说话,蒋珍急道:“她要是还生过孩子,你总见过她大肚子吧?” 马夫更为难了,摇头说:“仆实不曾见过……公主不穿衣服。” 蒋珍都要急死了,声音渐高:“难道穿着衣服就看不到大肚子了?!” 蒋淑顺手拿起案几上的药碗砸到蒋珍头上,气道:“滚!滚出去!想看大肚子的女人去别处看!去看个够!” 蒋珍挨了打才冷静下来,本来就是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他也问得太直白了。 蒋淑安慰马夫,“我这弟弟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既会养马,就留下替我养马吧。” 马夫出去后,蒋珍才回来,蒋淑说:“日后有机会,让他看一眼姜元与姜姬。” 蒋珍道:“如果他没见过……”没见过姜元与姜姬,那姜姬就不是永安公主生的,那她是谁生的? 蒋淑叹了口气,还是解释给他听:“重要的不是她是谁生的,而是姜元想让她是谁生的。” 蒋珍小声道:“大哥也疑心那姜姬身份有疑?” 蒋淑道:“是与不是,不重要。姜元说她是,她就是。而他说不出谁是母亲,我们就可以找一个女子来当做母亲。”现在,他们不就是把东殷公给扯进来了吗? 蒋珍听明白了,却还是不懂。跟东殷公说他戴了顶绿帽子,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蒋淑失笑,摸着弟弟的脑袋,“行了,你不要想了,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该去迎回姜元了。” 蒋珍担忧道:“大哥,你病得厉害,不如……” 蒋淑道,“我一定要去。我这样去了,才显得郑重。” 第14章 鲁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都中其他几家都战战兢兢不可终日,朝午王再怎么不好,也是名正言顺的姜家血脉,但他没有儿子,突然撒手去了,留下鲁国怎么办? 有人便提起早年的大公子,那才是名正言顺呢,其妻为上国公主,在离国前似乎已有一子?若是还在世,如今正值壮年…… “鲜公子,文采风流,宛如皎皎明月,而且与先王性情相类,温和仁善。”南城的小楼里,有个老人摇头晃脑的说着。 年轻人都没见过当年姜鲜,只听家中父兄提过,比起朝午王的穷奢极欲,一年四征美人的荒唐行径,先王与姜鲜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鲁王啊。 这先王与姜鲜有多好呢?好到把朝午王这个大坏蛋养在身边四十年都不曾提防,真是好人啊。 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老人们说起的先王,那是活了六十年,就在先王后的催促下才征了一次美女,还不是为自己,而是进献上国去了,那时绝不像朝午王征美人时家家嚎哭,那是哪怕贫家农户也会把自己家的女孩子妆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宫门前。而送去的美人没有被上国选中留下的,先王怜惜美人,有的赠于嫁妆,有的若不愿回家,就留在莲花台,王后也丝毫不嫉妒,待她们如珠如宝。 “那时,真好啊……”老人长叹道,听他讲古的少年人纷纷露出向往之色来,那才是他们愿意拜服的国君,那才是鲁国真正应该有的样子! 似乎一夜之间,国都中人人都在唾骂朝午王,想念先王与姜鲜,只这二人皆被朝午王所害,至于国朝无继,若被去国,则日后世上再无鲁国,再无鲁人! 无数人冲到宫门前号啕大哭,还有人连夜拖家带口逃出城去,更有无数人跑到山陵去哭鲁国先人,一夕之间,仿佛国朝已丧。 国都中乱象频出,除蒋家、冯家之外的其他几家全都乱了手脚。不是没人想过朝午王死后由谁继位的问题,但这又不是随便找来个人往王座上一放就行的。国君继位后要向上国递国书,要周知列候,像朝午王那样,递了国书后没人搭理,最后不得不龟缩在国内三十年,说出去都丢人! 朝午王好歹从小长在莲花台,至少诸国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现在就算他们想再把姜家的人给扒一扒找出一个来,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一家能找出这么个人,别人家也能找啊,先王和先王后是只生了姜鲜一个,但没说先王王宫里就这么一个公子了,而这些公子早在朝午王篡位时就被赶出了莲花台,形如弃犬,这么年也生了不少孩子,只是母亲都是什么人呢?万一推上去一个,回头再被人怀疑血统,那可是灭族之祸。 想来想去,都打算观望一番。 结果赵家举家潜逃,连仍在宫中的赵王后都不顾了,致使赵王后被闯进宫的乱兵绞杀、弃尸。 有人便嘀咕:不如也逃了?只是逃去哪国呢? 有人不想弃了祖宗之地,便守着等看后面有没有转机。 结果蒋家三郎冲到西城把先王那些留下的庶子庶孙通通杀了个干净。 有人便拍案而起!这蒋家是想篡国啊!那他是跟啊?还是跟啊? 再犹豫两天,就从蒋家传出一个消息:当年姜鲜与长平公主留下了一个大公子! 惹得许多人震惊:原来蒋家是个忠臣?! 不管如何,姜元既在,那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 于是,等蒋家登高一呼,说要去迎回国君,从者云集。更有人已经自发背着干粮带着儿子前往迎接姜元! “已经有很多人走了。”冯营发愁道,这段时间他天天都是一副愁容,而坐在他旁边的冯甲、冯宾却自顾自的说着话,偶尔冯瑄也过来,总是喊他的童儿把他的藏酒拿出来。 冯瑄坐在一旁自斟自饮,见爹和大父都不理会冯营,同情之心大起,应道:“他们走去哪儿了?” 这是个好问题。姜元身在何处,目前估计只有冯家与蒋家知道,那些去迎姜元的人往哪儿迎啊? 冯营不理他,又是一声悠悠长叹。 另一边,冯甲在扳着指头算冯家都有哪些男丁要去,“冯谦那一房,他爹还能动吗?” 冯宾摇头,“早两年就躺在床上只能喝汤了,不然冯谦他娘哪会有胆量把家里的女人都撵出去呢。” 冯营道:“冯谦不孝!不管父母如何,他不能这样对他爹!” 冯甲扔回去一句:“你又不管。” 冯营:“如果我去了,冯璋躺在床上还不羞死了!”以已度人,如果他的儿子不孝,他又管不了,他才不想让人知道呢。 冯甲继续对冯宾说:“不能动也抬过去吧,反正多几个抬着去的更好。”蒋家蒋淑肯定是抬着去的,谁叫冯营活蹦乱跳的呢,哀声叹气这么多天也不见他卧床不起,冯甲还真想试试硬把冯营抬过去他会有什么反应。 两人不理冯营继续拟名单,冯营见此,更添愁绪。冯瑄心疼叔叔,提着酒瓮过去,“叔叔,喝一碗吧。”醉了就不难受了。 冯营一瞅那碧绿的陶瓮,顿时目眦欲裂!伸手欲夺,冯瑄敏捷的闪开,一个箭步蹿出门去,冯营拍床大怒,拼命叫童儿:“你怎么把望君眉拿给他了?!” 童儿早躲得不见影,听见叫唤才偷偷探出头,也不肯过来,哼哼叽叽道:“别的都叫哥哥喝完了……” 冯营眼前一黑! 冯宾赶紧去扶冯营,喊冯瑄回来:“快把酒还给你叔叔!这酒藏了快二百八十年,他就想等他八十大寿的时候喝呢!” 冯瑄大喜,提起酒瓮细观,“我说怎么色如碧水,香味既远又清!”对冯营道,“叔叔,我都喝半天了你都没闻到味,可见这酒给你喝就糟蹋了。” 冯甲也站起来,伸手道:“把酒给我尝尝!” 冯营见冯甲与冯瑄一起拿碗倒酒,急怒之下蹦下床上前去夺酒瓮,冯宾与冯甲却都大笑起来,冯甲指着冯营道:“既然能站起来,明日就不叫你坐车了!” 冯营大惊失色:“怎么明日便走?!蒋家已经准备好了?” 冯甲扯着冯瑄道:“你就非要跟在蒋家屁股后头□□?这是谁?这是冯家男儿!” 冯瑄仰脖将酒液一仰而尽,将酒瓮信手砸到屋外石阶上,“痛快!叔叔放心!有我带路,我们必会比蒋家早一日见到大公子!” 冯营被这三个人盯着,骑虎难下……只得应道:“好吧,那就明日出发。” 结果当晚月亮还在半中腰挂着就被冯甲给架到了马上,冯家一百三十七人,加八个被抬进车的,全都去迎接姜元。 姜元十二岁时才起了回鲁国的念头,在此之前,他只是想比在辽城过得好一点就好了。 他躺在床上,陶氏抱着姜旦缩得很小睡在床榻的另一侧,他们连睡觉都不发出声音。 屋外廊下的地上睡着三个人,姜武、姜奔和焦翁。这段时间比武后收下的人,则随意在这片山坡上四处安家。这些人唯一坚持的就是不回冯家与蒋家那边了。 这段时间,姜元才感受到了他本该一落地就有的地位带来的魅力与魔力。所有人都期待着他,都仰望着他,都信服他,都爱戴他,都效忠于他!他是鲁王!他本该高跃踞王座之上!本该华服美食,高床软枕!本该诸美在侧,诸君敬服。 可这些他都没有。 现在,他将要有了。 姜姬躺在她的小屋里。姜谷与姜粟睡得很香,因为现在很安静。 ……但,不该这么安静。 姜元,他又没睡觉。 如果他睡着了,她们就别想睡了。因为他的呼噜能把屋顶掀翻。 他又着急了吗? 姜姬虽然一直没听懂姜元、冯丙和另一个人在说些什么,但能看得出来,这二人都在争夺姜元的赞赏。那些这几天来拼命想挤掉姜武和姜奔,想占据他们的位置的人多不胜数。 姜元一定有一个很不得了的来历。 ……她已经脑补了《狸猫换太子》、《王子复仇记》、《天龙八部》、《还珠格格》等多部中外名著,体裁广泛,任君选择。 但这些里面的配角下场却大相径庭。 有的配角需要衬托出主角的悲惨遭遇几乎全部死绝;有的则是只要抱紧主角金大腿就万事ok。 那他们这些配角,在姜元这出大戏上,到底是什么下场? 最痛苦的是,这种跟他们息息相关的事,却偏偏由不得他们做主。 只有她知道,在看到那些一个个争先恐后拜在姜元面前的人时,她只有恐惧——有了这些人,姜元想解决掉他们是轻而易举的。 谁也没有前后眼。 姜元在找上他们之前,肯定不知道只要过上几个月,他的命运就会改变。 这点她能看出来。在冯丙找到他时,他还算平静,似乎这种有人给他送粮送钱的事时有发生;但当冯丙走的时候,他就变得不淡定了。 她推荐冯丙带给他了一个消息,一个跟他切身相关的大消息。 所以他才会在冯丙一去不回之后脾气变得那么暴燥。 当冯丙和另一个人找来后,他就一天比一天兴奋!不是高兴,而是兴奋!这种兴奋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你今天中了一百万;现在变成两百万了;现在又变成一千万了!现在是一亿了! 他的情绪逐渐高涨,而他也在渐渐忽视他们这些人。他不再找陶氏,陶氏现在几乎每天都跟姜谷和姜粟一起干活;他也不再领着姜武和姜奔习武,他们两个都很失落,特别是姜奔,他每天都盼望着能再和姜元一起比试,但每一天都在失望,可他又不敢说,只能继续勤练武艺——特别是现在还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人在,他更加自惭形秽。 而姜姬,姜元现在也不理会她了。除了第一天让她见一见冯丙和另一个人之外,剩下的时间他想不起来她。现在他们三人常一起吃饭,而姜姬也跟着陶氏他们围在灶上吃饭了。 姜元他们三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还时常唱歌、跳舞,姜元有时甚至不让冯丙他们回车队去,而让他们留宿在屋里。姜姬都害怕他会让陶氏去服侍冯丙他们。 她别的做不了,只能时刻看着陶氏、姜谷和姜粟,不让她们离开视线,不管有什么吩咐,都喊别人去做。一开始她只叫姜武和姜奔,可那些投到姜元门下的人似乎也很积极的向她表示愿意听她的吩咐,后来她就也叫他们进屋给姜元他们送热水、送饭、送酒。托这个的福,她倒是记住了不少人的名字。 她能感觉到姜元有很大的野心,而这个野心似乎正在慢慢膨胀。这跟冯丙和另一个人有关吗?看起来冯丙和那个人不和,但她不确定这种不和是不是一种伪装,有时他们的争斗很厉害,两人都曾打得对方受伤出血,简直像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她总觉得……如果姜元是唯一的目标,那只要他们商量好利益分配,在姜元面前反而更好操作吧?比如打牌时,对家有一个给你做牌的人,那不就稳赢了?赢完下来再分钱就行了。 第二天,姜姬就是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的。她揉揉眼爬起来,先在窗口喊姜武。 姜武很快过来,拿了一个鹅蛋给她说,“吃吧,今天早上才捡回来的。” 姜姬就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先站在窗口吃了一只鹅蛋和五六个米团子,他还拿了一条肉给她,看不出是什么肉,烤得很香,抹了花椒和盐,她咬了一口就吃出来是羊肉。 话说那天他们在山坡上看到的家禽与家畜,这段时间成了大家的口粮被吃得七七八八,而且还有源源不段的粮食被买回来,她还吃到了腌菜,虽然很咸,也吃不出是什么菜,但她还是吃了很多,咸也顾不上了。 虽然饱了口福,但很多东西都是陈县买不到的。而从远地买回来,这样花费就大了。 ——姜元到底有多牛?有人这样不惜银钱的供应他? 姜姬吃了两口,把剩下的肉塞到姜武嘴里,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有没有皇帝啊?” 姜武嘲笑道:“天子谁不知道?” 姜姬忙问:“他姓什么?”会不会姓姜? 姜武摇头,“这个谁知道啊?天子就是天子嘛。” 好吧,跳过。 姜姬问:“那天子住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姜武摇头,嚼着烤得滴油的羊肉条。 姜姬:“那是什么年你知道吗?就是天子起名的那个新年什么的。” 姜武摇头,“记这个干嘛?万福还是万寿吧?还是祈福?天福?” 姜姬不抱希望了,“不知道天子的姓名,也不知道年代……那你知道天子有儿子吗?” 姜武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不过我知道鲁王没儿子,年年征美人。” 姜姬:“……鲁王?” 第17章 怜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简陋的木屋里,四面透风。蒋淑身在床上,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星光。他还能听到躺在外面的人的打呼声,不知是不是姜元这些天收下的从人。 他觉得很累,从未有过的疲惫。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本来就是老牛拉车,就算没病这一场,最多两年,他就该去见蒋家祖先了。 他曾经衣衫风流,笑傲诸国,也曾单骑一人浪迹天涯,也曾雄心壮志,扶持雄主,甚至还想过…… 他想过很多。想过弃了鲁国,另投他处。然故土难离,人离乡贱,他最后还是留在了这苟延残喘的鲁地,这片从上到下,都腐朽不堪的国土上。 他也想过国君无道,上不尊重,下弃忠心,不如换他蒋家坐一坐这王座。可他又清楚的知道,与鲁国相邻的燕国、郑国全都对鲁国虎视眈眈。朝午王是姜家血脉,而那时国运又可勉力支撑,他们都想等到鲁国再无可继时一举下手,吞掉鲁国。如果鲁国自己先乱起来,君臣相杀,那对燕国与郑国来说就是难得的良机了。 他能轻易的送掉朝午王的性命,可他却没有信心抵挡燕国与郑国。 最后,他躺在这里,还在为蒋家筹谋。 姜元…… 他或许愚蠢,或许短视,或许性情残忍,豺狼心性,但他年轻!郑王今已年近七旬,燕王也是垂垂暮年。所以,姜元的出现,或许能为鲁国再续两代寿命。 那就可能是五年……甚至十年…… 更远的,他就算不到了。 蒋淑的喘气声又粗又重又短,姜元背对着蒋淑睡在床下地板上,他睡不着。他握住怀中一柄短匕,却不知道自己要用它干什么。 早在姜元还在涟水时就知道伪王身边有赵家与蒋家的扶持,如果没有他们两家,伪王不可能坐稳王位。那时他就曾无数次想过要亲手手刃这二人!赵肃与蒋淑。 但他听说赵王后弃尸,赵肃全家弃国,从此就如弃犬一般,子孙都将为止蒙羞! 而蒋淑却亲自拖着病体前来迎他,他甚至还带来了国中的其他几家,同样也是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告慰先王。 姜元迷惑起来。到底那个将家中姐妹送于伪王,几十年忠心如一,赵家逃了他都没逃的蒋淑是真心的,还是这个千里迢迢来迎接他的蒋淑是真心的呢? 如果这两个蒋淑都是真心的,那这个人……不可不防! 姜元一整夜都在提防蒋淑,而蒋淑也喘了一整夜。 )到了早晨,姜元起身,蒋淑也坐了起来。 “蒋公,用口水吧。”姜元做足了礼贤下士的风度,不但亲自扶蒋淑去如厕,还如子侄辈一样服侍他喝水。 蒋淑躺了一夜,气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了。 他眯细了眼睛,迎着光打量姜元,打量得姜元心中忐忑,手不自觉的抚向胸口藏着的匕首。 蒋淑回忆道:“我少年时曾随王伴驾,与先王扮作公子与从人出宫游乐,那时,先王非要扮从人,为我牵马、倒水,他非要赤着脚,却不出半里就脚底流血。” 姜元听愣了。 蒋淑失落的一笑,“人老了,就爱追忆从前。大公子,你的祖父乃是一位不世出的雄主。” 姜元露出与有荣焉的笑,挺胸抬头。哪怕世人都说朝午王之祸乃是先王过于宽容幼弟。 蒋淑似乎起了谈兴,道:“我鲁国与郑国、燕国相邻。燕国举国兴兵,犹如豺狼,他们世居辽地,族中仍有蓄奴之事,粗鲁野蛮,不堪教化;而郑国依着湘水,借此天险,与我国本是世代友好,但此国中人一贯觊觎我鲁国江山,与燕国眉来眼去。” 这些话对姜元来说就像天书一样,虽然听不懂,却下意识的全神贯注去听。因为他知道等他登上王位,就要面对这些了。 蒋淑清了清喉咙,咽下一口痰,继续说道:“当年先王继位前,我曾陪伴先王去过这两个国家,途经十七城。等先王回国以后,就对我说:鲁国在这两只豺狼之间,是幸,也是不幸。” 他望向姜元,问:“大公子可知,先王此言何解?” 姜元当然说不出来。 蒋淑也不会让姜元难堪,不等他答就继续说:“然后先王就相外纵容宠爱朝午王,同吃同卧。我记得有一次,朝午王在宫中午寝醒来去见先王,说刚才经过回廊时看到一个美人,那其实是先王的于夫人,生就樱桃小口,极擅郑国舞。先王就将此女赐给了朝午王。从此后,朝午王才更加肆无忌惮。” 姜元听明白了,显然先王的那段话和宠纵朝午王是有关系的,只是他还想不明白原因。 蒋淑继续道:“之后,朝午王之名传遍诸国,甚至有其他国的来使有求于我国,到鲁国后先去朝午王的府上拜访。” 姜元似乎明白了一点,但眼前还理迷雾重重。 蒋淑喘了口气,继续平静的说:“世人都说国君过仁,可他们又怎么知道,当时郑王十七岁,燕王十五!少年继位,无不想改天换地!一展雄心!若无先王!我鲁国早就国不覆国了!” 姜元懂了!先王用朝午王来迷惑郑王和燕王!让这两个人放弃了入侵鲁国的打算,等待着鲁国同室操戈的那一天! 蒋淑剧烈的**起来,想咳又没力气,脸憋得痛红。姜元不知怎么,上前替蒋淑拍了拍背。 蒋淑顺过气来,谢过姜元,又说了下去:“先王一生,国泰民安,更在诸国间留下美名,更令郑国与燕国束手束脚。朝午王行逆举,其实其他诸国都是乐见的。我国疲弱,自有秃鹰来食,他们只需以逸待劳。” 原来其他诸国都在等鲁国慢慢消亡…… 姜元突然升起一股失望之情。在他的想像中,能得继鲁王之位就足以告慰先父之灵了,结果现在却发现这鲁国在其他国君的眼中不过是一块鲜肉而已。 蒋淑一直观察着姜元的神色,看他不见振奋、不见惊惧,只有失望之色,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姜元不是雄主,这个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但却没想到这是一个凉薄之主。对国对民,皆无忠心。 他在心中暗叹,当年先王殚精竭虑,终致早逝,姜鲜非但没有先王的眼光,更无先王的心性,居然真的认为先王与朝午王兄弟情深,打算自己继位后继续仰赖这位“叔王”,被赶出台城后,更是郁郁而终。 蒋淑敬佩先王,虽然瞧不起朝午王,但更看不起姜鲜。至少朝午王有野心,而姜鲜却是一副绵羊性子,只配让人宰了吃肉。 而姜元,比起其父更加不堪,连对鲁国的忠心都没有,这样的王对鲁国来说绝不是幸事。 蒋淑就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留下面色复杂,心中乱成一团麻的姜元。 “让他们进来吧,大公子也该梳洗一番了。”蒋淑柔声道。 姜元这才发现外面已是朝日高升了。 在姜元的屋里睡了一晚,白天当然不能再占着大公子的屋子休息。蒋淑坚持让蒋伟把他背了出去,回到车里,蒋伟立刻让人端来药,他看到蒋淑的面色潮红,刚才背他时就知道他在瑟瑟发抖,手心滚烫,知道这是发热了。希望不是风寒! 蒋淑喝下药,有了点精神,让其他人都下去,对蒋伟说:“对姜元……就如同对姜斐一般就行。” 姜斐就是朝午王。当年夺位后也曾意气风发,结果连递几封国书都如泥牛如海,其他诸候国都跟没听说他这么个人似的,他就消沉起来,龟缩在莲花台,整日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其实当年蒋淑根本没把国书递出去。 蒋伟恍然点头,只是有些为难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若是被发现……” 蒋淑道,“把怜奴送过去。” 蒋伟惊道:“这……也太大材小用了!” 蒋淑摇头,“送过去吧,这也是他为家族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怜奴是蒋淑最小的儿子,其母不过是家中一个歌伎。这样的出身,本该为奴为婢。可蒋淑当时十分喜爱这个歌伎,歌伎生下此子后自尽,特意给儿子取名“怜奴”。蒋淑得知后,叹了两声,将怜奴养在身边,虽然不能姓蒋,但诗书技艺,他也曾手把手的教导。 怜奴性情坚韧,少年时与人争风,被人刺瞎一目,但他竟拼着眼睛不要,杀了此人。 怜奴瞎了一只眼后并不自怜,反倒极擅以此来迷惑众人。蒋淑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吃过怜奴的亏,还不知道是怜奴是背后捣鬼。蒋淑知道后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看重他。只是不免担忧等他去后,家中无人可遏制怜奴。 倒是蒋伟早就看中怜奴的机巧百变,想将他要过去当个养子。 蒋淑之前也犹豫,这样可以让怜奴冠上蒋姓,虽然成了半仆之身。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适合怜奴的地方不是蒋家,不是做蒋伟的养子,而是成为姜元的近臣、信臣、宠臣。 蒋伟老大不乐意,却知道怜奴会选什么。他早就看出来,怜奴是一头像狗的狼,虽然吃肉,却有着狗的性子。在这个蒋家,怜奴唯一在乎的就是蒋淑。等蒋淑去后,哪怕他这个叔叔,怜奴都不会放在眼里,当然,到时他收怜奴为养子,占着父子名分,自然可出尽手段收服怜奴。 而蒋淑爱怜奴,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儿子是诸子之中最像他的。 蒋淑替怜奴选的路是最适合怜奴的。 也是他最后的慈父之心吧。 这天,蒋淑就病了,没再起来,也没有再离开车。蒋伟知道姜元最后必定会回国继位,现在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罢了。他更担心蒋淑的身体,除了每天去姜元面前转几圈以外,其他时间都陪在蒋淑身边。 冯营大喜!觉得老天开眼了!便日日长在了姜元面前,他或是带冯宾,或是带冯丙,就是不肯带冯甲去,因为冯甲与冯瑄极为相似。 冯甲也不在乎这个,就在车里与冯瑄弈棋为乐,等冯营回来就追问:“今日与大公子说什么了?” 冯营只去了两天就苦不堪言。因为他发现姜元竟然没有念过书!或者,那根本不能叫念过书!最多叫识字!可他又不能直言其短,又因有冯瑄这前车之鉴,只好去了就装哑巴,由冯宾与冯丙说话。 冯宾有冯瑄这个儿子,有冯甲这个大哥,为人温柔似水,从不会令人不快。冯丙行商人之道,更是一张嘴能说出花来。看姜元神色,似乎对这二人的印象都不坏。 冯营好歹算是松了口气,回来却对着冯甲发愁:“难道他这把年纪,回国继位后我还要给他延师不成?如果见了其他国主,谈笑说话,他露了马脚怎么办?鲁国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冯甲却觉得冯营这心操得也太早了些,姜元还没回国继位呢,不如说点更实际的。 比如姜姬能不能嫁到冯家? 比如姜元能不能立冯家女子为后?刚好冯营有女儿。 冯营愣道:“……还没说到这里。” 冯甲气结!“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几天你到底去干嘛了!!” 冯营……冯营其实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姜元的。他觉得姜元就是一个披着公子皮的村夫。如果要他嫁女,至少也要是当年的姜鲜才行。 冯甲逼道:“你不嫁也要嫁!这个女儿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冯营斥道:“你自己不是也有女儿!” 冯甲气得要跳起来:“我的女儿要是还活着绝轮不到你做主!”他已经发现了,冯营根本不想把女儿嫁给姜元!可是冯家只有冯营的女儿有资格嫁姜元,如果冯营不嫁女,改由冯宾或冯丙嫁女,那是对国君的侮辱。 冯营只咬死一件事,“你若想娶姜姬,我可为你筹谋。只是我的女儿要嫁谁,只能听我的!”( 就爱网) 第18章 当□□趴在头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元有些庆幸那天之后蒋淑就病得起不来身了,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蒋淑一退,其他的人就如逐腐之蝇般一拥而上,一时倒让姜元目不暇接,而蒋淑的话带给他的危机感也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 在围在姜元身边哭诉先王,痛斥朝午王的人之中,冯营是个很特别的人物。他总是独自坐在角度,仿佛这一屋的人——包括他,都看不在眼里。如果不是冯丙最先找到他,现在冯家有两个人都在他身边时刻陪着他,他都要怀疑冯家不是真心来迎接他了。 而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从赵肃举家潜逃后,鲁国的世家排个位子,冯家可居第二。 这很奇特,但也不奇怪。 首先,当年一力拥待朝午王继位时的田家已经被赵家和蒋家合力搅杀,全族男丁皆弃市,女子早就不知流落到何方了。 后来,在朝午王面前不肯低头又心怀不忿的一些小家族也都在这几十年里零零落落。 当年莲花台前八姓,赵、田、蒋、冯、龚、钟、丁、席,如今也只剩龚、丁二姓尚在,钟、席二家都因无男丁而断了传承,嫡脉既断,旁系男丁要想重振家声只能再看日后了。 而冯家这几十年简直就是缩头乌龟! ——这是姜元从别人的话里意会出来的。 冯家除了不跪朝午王,别的事一样没少做。像已经断了传承的钟家,当年都能扛着不把家中女孩子送到朝午王那里去,冯家却送去了冯丙的女儿。后来那个女孩子死在了赵后手上,也不见冯家放个屁出来。 这样的一个家族,这样的一个冯营,姜元不由得想知道他到底对他是怎么看的。 于是这日午后,姜元午歇,却将冯营留下了,“愿与公抵足而眠。” 冯宾和冯丙都有些吃惊,临走前几乎想替冯营留下来,就怕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或者什么也不说,把姜元晾在那里。 冯营却觉得这两个弟弟都太小看他了,当年他对着朝午王亲至冯家不是也没失礼吗? 既然姜元继位已是定局,他自然会好好跟这个未来的国君相处。 “没问题吗?”走出去很远,冯丙仍不放心的回头。 冯宾拉着他说:“阿背虽然有时很蠢,但有时也很精明——你忘了?小时候他惹祸,最后挨罚的都是咱们。” 冯丙不解道:“……那不是因为他是克叔叔的儿子吗?” 冯克是冯营的父亲,但出生时却有些艰难,以致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冯家从上到下,声音大点都怕把冯克给吹飞了。冯营很可能是冯克唯一的儿子,小时候就知道装病装柔弱骗堂兄弟们背他,淘气调皮后只要往冯克屋里一躲,大人们不能去冯克屋里抓他,就罚其他人。冯丙一直认为这是大家看在克叔叔的面子上。 冯宾叹气,“……因为他一直都在大家来之前就跑了啊,而且你没发现,他叫上你的时候,捉弄的都是你讨厌的人,叫上我时,倒霉的都是跟我有过节的。”所以当时就算他们供出冯营,大人也不会相信,而他们也不会供出其他人,这点义气还是有的。 冯丙回忆了一下,除了他自己挨骂的那几次外,其他兄弟挨罚时好像都…… 他瞪大眼:“这老奴……!!” 冯宾硬是把冯丙拉了回去,回到车里,却发现车里只有冯甲一人。 “大虎呢?”冯宾见不着冯瑄,问道。 冯甲打了个哈欠坐起来,道:“这几天都不见影,不知道跑哪了……冯营呢?” 冯宾和冯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一起忽略了冯甲的问题。 在那座此时已经显得有些狭小的屋子不远处,姜姬带着陶氏几人就住在这里。冯瑄好心替女人找了辆车,让她们可以睡在车里。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车前还有两匹健马,现在那两匹马就在不远处吃草,由姜武在照顾它们。 姜姬在看到马后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她只想尽快让姜武熟悉它们,让它们也熟悉姜武。 而冯瑄,在送了一辆马车后,他就理所当然的每天都来拜访姜姬。他和姜谷、姜粟说了半天的话就学会了此地的方言。第二天下午,他对姜姬说了一句话:“女公子,可要向某学习鲁言?” 姜姬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又怎么会提出这个建议,他想做什么,这些她统统不管,她说:“多谢郎君。” 冯瑄笑了一下,这个女公子实在是个妙人,而他就喜欢和这种通透的人打交道,无须多言,口舌其实是世上最烦人的东西。 他开始给姜姬说鲁国的事,从先王到朝午王,从姜鲜到长平公主,至于姜元则是从辽城说起,到今天,她已经能听懂大部分了。 虽然还是不会说。 冯瑄看了她一眼,道:“大公子上回从通州出来,便到了肃州,肃州是个贫苦的地方,但一水之隔的江州却十分繁华,其实早在十几年前,江州与肃州一样。江州会成为繁华之所,是因为十几年前,一位公主来到了这里。” 姜姬渐渐听得入了神,她没想到原来在这里,一个公主能不要丈夫,带着自己的从人搬到别的国家去住——虽然这里国与国的距离也就是从一个县城到另一个县城。 因为这个公主喜欢故国风物,就发民夫清理了河道,建了一座座小楼,吸引文人骚客前来,她在江州遍植杨柳、杜鹃,将原本贫瘠的江州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一切都因为她是大梁的公主。 冯瑄看到了姜姬的向往之情,可她的向往里,只有羡慕,却没有自卑。 .他对这位女公子的身世更加好奇了,现在能确信的是,姜元确实撒下了弥天大谎,这个姜姬,只怕并不是永安公主的孩子。 没有一个孩子会不认识自己的母亲,哪怕永安公主从小养她养在别处,不让人告诉她身世,她也不该对江州一无所知。她就像一块璞玉,明明身具无上光华,却懵懂无知。 她不是跟在姜元身边长大的,姜元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那她是谁养大的?父母又是何人? 冯瑄猜测,姜姬确实是某个家族的私生子,只是绝非伎子之流,父母应该都有些来历,却无法与她相认,只好养在别处,由忠仆照顾,从小固然锦衣玉食,却不叫她见外人一面。 姜元或许打听到了,或许偶然间碰到,就将她偷了出来,充作自己的孩子。 他不知道这对姜姬来说是好是坏。如果她没被姜元偷走,可能终其一生都只能被人藏起来,日后或许会做为居士度过孤寂的一生。 姜元却给了她姓氏,以及能够走到人前的机会,但她需要付出的同样是她的一生,她从此不再是自己,只能是姜元的女儿:姜姬。 姜姬问道:“为什么永安公主与长平公主的命运如此不同?”既然都是公主,似乎长平公主的身份更加尊贵,为什么会这样。 冯瑄道:“我不曾见过这二位公主,但也能答你这个问题,就像一个窝里的小鸟,有的会被天敌吃掉,有的却会被自己的兄弟踢到窝外去,也有的小鸟会踩着其他兄弟的背上去抢食。”自助者天助,一样是公主,个性却是天差地别,有永安公主这样将东殷公踩在脚下逍遥一世的,也有像长平公主那样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的。 他指着姜姬说,“就比如女公子。”他看了一眼围在车边嘻笑的姜谷与姜粟,“如果是您在长平公主的位子上,当年先王逝世,您身边还有幼子,姜鲜哀毁过甚,朝午王先行一步送先王归陵,您会怎么做?” 怎么做? 姜姬想了一下,如果是她,朝午王既然不在,她会收拢莲花台的侍卫,联络各家,先让姜鲜继位,姜鲜身体不适,她可以先将权力暂时分给赵家、冯家、蒋家等,横竖这些人要篡位比朝午王难多了,日后不管是等姜鲜身体恢复还是等儿子长大都行。接下来串联各家,趁朝午王在山陵的时候,身边侍卫少,将他送到辽城去。 从冯瑄的话里可以听说,辽城与辽国相邻,土地贫瘠,那里的鲁人很少种地,连粮食都是从外地买,而且人也少,朝午王到了那里,想拉起自己的队伍都很难,而如果他胆敢和辽国人接触,正好拿住!就算不能杀,也可贬为庶民,送到山陵给先王守陵去。 再说证据什么的也很好造。 这么一想,当初朝午王送姜鲜去辽城,可能也是打这个主意,只是没想到姜鲜把自己气死了,省了他的事。 冯瑄看她陷入沉思,不由得问:“女公子可愿为某解惑?” 姜姬抬头道,“我哪有什么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冯瑄可不信。 不过他也没追问,从刚才她的神情变幻中就可以看出,她就算不是胸中成竹,也已经有了对策。 天边日已西斜,落日余辉洒遍大地。 冯瑄坐在草地上,望向不远处的木屋,看到姜元送冯营出来,道:“再过几日,我们就要起程回国了。” 他看到姜姬的脸色变紧张了。 他道:“女公子日后必定不凡,只怕到那时就用不着某了,就让某在临走前,再送给女公子一个忠告。” 姜姬问:“郎君要告诉我什么?尽管直言,我信郎君。” 冯瑄以手掩口,遮住嘴角的笑,道:“女公子青春正好,这次来的也都看在眼中,只怕现在就有人想求娶女公子。” 姜姬:“……” 她一定听错了! 她狐疑的看冯瑄。 “女公子可是不信?”冯瑄拍拍草屑站起身,拱手道:“某先失陪了,明日再来求见女公子。” 他话音未落就往山下走,大步流星,像生怕有人追上来一样很快就跑远了。 姜姬只好握紧拳头站在那里,暗暗生气。 冯瑄跑到冯家车队旁,才拄着剑大笑起来。 冯营的车就在附近,听到他出声,童儿很快从车中跳下来,喊道:“哥哥快过来!” 冯瑄走过去掀起车帘,道:“刚才我还看到元公子亲自送叔叔出来,怎么……”他话没说完就看到车里一片狼藉,而打架的却是冯宾与冯营,拉架的是冯甲和冯丙。 冯瑄赶紧上前帮自己亲爹,一边道:“叔叔们可不能欺负我爹一个!”一边挤开冯丙按住冯营双手,暗示冯宾赶紧打! 冯宾抓住机会一拳捣在冯营脸上! 这一下可就严重了,兄弟打架不能往脸上打,要打就打衣服盖住的地方,打在脸上被人看到就该知道冯家兄弟不和了。 冯瑄见自己爹已经气糊涂了,只好过去再握住自己爹的两只手,一边继续劝:“爹,您老歇歇……”一边带着冯宾的拳头在冯营肚子上来了一下。 冯宾跟冯营打了快半盏茶都没把冯营打出个好歹来,有冯瑄带着的这一下,冯营就抱着肚子脸色发青开始呕吐。 这下冯甲和冯宾都吓坏了,冯宾骂道:“小东西不知轻重!出去跪着!” 冯甲想开口都吞回去了,跪一跪能怎么样啊? 冯瑄出去跪着,大声“嘀咕”,“我爹多好的人啊,能叫气的动手,肯定是叔叔欺负我爹了!” 童儿刚才就没进去,此时蹲在冯瑄身边陪他,小声说:“是我爹给你爹结了门亲,你要有娘了!” 冯瑄愣了,还没反应过来:“我爹不是有……”有老婆啊,虽然不是他亲娘。 童儿痛快道:“休了。” 冯瑄的脸,现在也黑了,撸起袖子又爬进车里,童儿见状更不敢进去了。 车里四个大人现在都好好坐着说话了,见冯瑄黑着脸举着拳头进来,冯营捂住脸上的青肿,肚子上还疼得抽抽呢,黑着脸道:“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冯瑄骂道:“我要管一个不到六岁的女孩子叫娘,你说我有什么不满?你就是把这亲说给我都比说给我爹强!” 冯宾气得骂道:“胡扯八道!给我滚出去!” 冯瑄愣道:“……你愿意娶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冯营道:“说的不是女公子,你想错了。元公子对女公子格外看重,要嫁你父亲的是那两个养女之一。”哪个都行。 冯瑄顿了一下想明白了,脸色还是不好看:“您不舍得名声,我父亲的名字就由着您糟蹋吗?” 冯宾气得也是这个,何况他与现在的妻子感情很好,二话不说就要休她另娶,这……太过分了! 冯营道:“不是你爹,那就是你了。” “不行。”反对的是冯宾与冯甲。冯瑄是他冯家玉郎,这么长时间由着他**不娶妻,乃是因为看重他的妻室。如果让冯瑄娶,那还不是冯宾娶了。 冯营道:“我正是此意。”他叹了口气,“元公子此人……不可与之为伍。远不得,近不得……他现在想借我冯家一用,可就算我冯家不负他,日后他会不会负冯家,却不好说。”所以他想了又想,决心只用联姻来取信姜元,而冯宾已有冯瑄,娶进来的人也不必生孩子,只好养着就行。 “那冯家……”冯瑄道。 “继续做乌龟。”冯甲笑道,笑完,整个人都像失了力气一般。 车内一片寂静。 冯瑄沉默片刻,出去了。 站在车外,望向天边,刚才轻松的心情再不复见。 当年冯丙被迫献女,他曾亲眼所见,也觉悲痛、自愧无能,却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羞辱感! 当年的朝午王,如今的姜元,这样的人物却偏偏扼住了他冯家的咽喉!令冯家不得不曲意奉承。 “欺人太甚……”冯瑄喃喃道,他握紧手中剑,看向姜姬所暂居的地方。或许,她能成为冯家撬动姜元的一把好刀。( 就爱网) 第21章 间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每天都在跟木板和小刀死磕,她以前还认为用木头刻字没有用纸节省方便,现在才知道大错特错,每当她刻完一面后,冯瑄都会用刀把她刻的字削去,让她继续使用“写字板”。 简直太节能了! 冯瑄这个“老师”不够合格。小学老师教人写字时,每个字差不多都要学生抄一百遍才算完!他只让姜姬写一遍,都不带复习的就把字削了,搞得她在每写一个字时都恨不能同时刻在脑袋里!这种老师太不负责了! 学习的时间总是既痛苦又过得飞快,当姜元突然宣布要归国继位时,姜姬就知道她的学习时间结束了,这让她有一种深刻的不安。回国后,只怕没有机会再继续这样学习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冯瑄培养起了诡异的“师生”关系。既远又近,既相信他,又提防他。 而冯瑄似乎已经认为她是“学生”了,就认真负起“老师”的责任,该骂便骂,该教便教,严厉大于慈爱,偏又于细微处善于听从她的意见,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良师。 姜姬就问他,姜元是否真的会把他们带回去。 冯瑄一听就明白她想问什么,笑道:“虽然这世上多的是口蜜腹剑之辈,但有时人仍然不免为名声所累——你不必担心这个。就算会出事,也不会是你。如果你担心他们……”他扬扬下巴,指向姜姬背后的陶氏几人,“就像如今这样,把他们放在身边就行。” 他这么一说,姜姬至少放下了一半的心。 远处响起宰杀牲畜的惨叫声,日已西斜,就要准备晚饭了。 冯瑄收起木板,将削下的木屑扔到灶里烧干净,道:“我走了……怎么一脸不乐?”他望了眼姜元所在的木屋,道:“就要归国了,当着你父的面,可要欢喜些。” 姜姬道:“只怕回去后,我就见不得先生了。” 冯瑄糊涂了一下,恍然大悟,想笑,又忍下来,打算等回去后给她个“惊喜”,点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多珍重。”说完不等她“告别”就潇洒的转身大步离开,搞得姜姬真有些失落了。 姜武看到冯瑄走了就赶紧过来。这段时间只要冯瑄来,他就无法靠近。冯瑄虽然没有斥责过他,甚至没有冷眼相看就让他感觉到:他不该靠近。 而姜姬也没有叫他过来,所以他一直在外面等着。 “给。”他把一盘烤好的饼拿给她。 姜姬摇头,“你先吃,我来写字,你记一下。”她每天都会把冯瑄教给她的字在地上复写出来给姜武看,这对她来说算复习,而姜武每次都至少能记下七-八个。 姜武就坐在她身边一边吞饼一边记字,她每写下一个,姜武在心中记下后就会赶紧擦掉,他知道这个不是他该学的,一旦被人发现,只怕会连累姜姬,她也是偷偷学的。 一共写了十五个字,到后面姜姬已经有点不确定了,纪字与简体字或繁体字的差异简直大得像隔着一个宇宙,她每次都是记下意思,然后照着意思去理解它。 她不知道姜武是怎么记的,如果是硬记下来,那他的记忆力真是太让她羡慕了。 姜武吃完饼也记下了最后一个字,他用手把字抹掉,去给她重新端了饼和肉汤,回来看着她吃,小声说:“那么,我们真的要回去了?不会有事?” “到时你们一直跟着我。”姜姬小口喝着汤,说。 姜武望向木屋的方向,姜奔还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姜奔他……” 姜姬也小声说:“不要告诉他。” 如果一定要说,姜奔看起来比姜武聪明的多,因为他一直不放弃重新获得姜元的注意,不像姜武只会跟在她身边。这让姜武越来越担心这个“兄弟”,也让姜姬对姜奔有了一些戒心,她习字的事,还有他们曾经准备“逃走”的事,她都没有告诉姜奔。 姜武揪着脚边的野草,草根深深扎在地里,他拔的脸都憋红了,牙紧紧咬着,望向姜元的木屋那边。 姜姬看到一些对她好奇的人远远的站着,看到这一幕后,都在嘲笑姜武。他们之前就认为姜武一定比姜奔更“笨”,肯定在嫉妒姜奔。 姜姬小声说:“不要跟他吵,也不要打起来。” 姜奔和姜武的性格不一样,两人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姜奔认为效忠姜元是天经地义的;姜武却认为一个半路出家的“爹”哪里有家人重要? ——姜姬觉得姜武会这么想有她洗脑的效果。 只是陶氏、姜谷和姜粟三人虽然也听姜元的,却不会盲从他。打个比方,如果姜元下令让姜奔和陶氏杀掉姜姬、姜谷和姜粟几人,姜奔痛苦之后会听命行事;陶氏却不会这么做,她宁愿杀了自己都不会伤害她们。姜姬有这个自信。 姜奔对姜元太崇拜了,这蒙蔽了他。 姜奔守在木屋外,渴望的望着里面,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帘子隔开了蚊虫和视线,他只能听到屋里细小的说话声,却什么也听不懂。 屋里,姜元细细的啃着一根鸡骨,把上面的每一丝肉都啃净了。坐在他下面的是冯宾与冯丙,还有其他几家人。 没有蒋伟。 蒋淑走后,蒋伟似乎像头上终于没有了压制他的人一样,对冯家也再也不假辞色,公然对姜元说“如果公子的座旁有冯家小儿,休要叫某!” 姜元只好晚上与冯家吃饭,中午与蒋伟吃饭。在蒋伟的“嚣张”之下,他越发宽和了,更加肖似先王。 冯丙也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啃得干干净净,每一根骨头都嚼碎了吸出骨髓来,虽然不甚雅观,但姜元这么吃,同席的其他人当然都要跟他学。 他道:“公子到时还是坐我家的车吧。” 姜元要归国,坐谁家的车成了一个问题——现制车来不及,只能由某一家“让”出一辆车来,“送”给姜元使用。 冯家当然已经说动冯营让出他的车了。 但让车的不止冯家一家,蒋伟也把蒋淑的车“让”出来了。 让姜元自己说,他真的宁愿坐冯家的车。可蒋伟变得不讲理之后,他表现宽容过了头,总被蒋伟的气势压住,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坐蒋淑的车。 冯家知道后,除了冯营高兴之外,冯丙几人都希望说动姜元改变主意——不能改变主意也能给姜元心里种几根刺。所以天天都给姜元进忠言,仿佛姜元不肯坐冯家的车,冯家全家都会伤心死的。 姜元摇头,“既已答应伟公,怎好改口?” 他的意思是,如果冯家愿意为他分忧就好了。 可惜每次他这么一说,冯家就没一个肯开口了。让姜元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冯丙“灵机一动”,道,“不知女公子是与大公子同乘还是……” 姜元皱眉道,“我儿自然与我同乘!”不过他紧接着顿了一下,“不过她人小,爱热闹,我也不愿拘束她。”他摇头失笑,充满慈父的无奈与疼爱,“只怕她倒不肯与我坐一辆车呢。” 冯丙忙道:“我家的车乃是范公所制,极稳极快的,内制冰盒与香盒,愿请女公子一试!” 姜元便含笑点头,道:“这样就好。” 这天,风和日丽,同样也是经过蒋伟与冯营共同卜卦得出的吉日,宜出行。 天光初亮,这座山从山顶到山脚就热闹起来了。各家收服的勇壮之士早早的就背起干粮出发了,而各家从人也早早的为主人们准备好了车驾、马匹。 姜元仍然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他坚持未继位就不能穿丝绢,搞得冯丙几人也都只能捡衣箱里的旧衣穿,其他家族的还有直接穿带补丁衣服的,如果不是皆是豪车良马,这一行人绝看不出是鲁国的公卿。 姜姬今早才知道她有自己单独的一辆车坐,她还记得冯瑄的话,自己上车前先让姜谷和姜粟上去。既然这些人把她们当女奴,那她就用同样的理由,让她们一个上车看行李,一个照顾姜旦,然后她才上,再把陶氏也叫上来带孩子,最后喊姜武与姜奔“赶车”。 一家人全都被她拢到身边,她才松了口气。 姜旦正是最活泼的时候,坐上大车就开始四处摸四处看,咿咿呀呀的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陶氏三人都有些紧张,只是看住他就花了所有的精力,不让他碰车上的东西。姜谷一直紧张的说:“他要是想尿想拉怎么办?” 姜旦可没穿裤子。 “我带着衣服,到时给他兜着。”姜粟把她们这段时间做的旧衣能拿上来的全拿上来了,还有她做的几大包饼,还有好几个陶瓮、陶盆,把一个挺大的车给占得满满的。 姜姬说:“让他用盆,在车上时就盖着,等停车有水了再洗。” 陶氏舍不得那漂亮的陶器,犹豫道:“到时我带他下车去吧。” “如果要赶路,还是用盆吧。”姜姬道,她直接挑了一个陶盆指定为姜旦的便盆,陶氏几人才不说话了。 有些事要由她开口才行。 姜姬将头探出车外,对姜奔说:“二哥,你能不能去找爹爹问,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姜奔被姜姬叫过来“赶车”后就有些失落,听到这句才高兴起来,马上道:“这就去!”言罢整整衣服,看看手和脚是否干净才迈步往姜元的车走。 姜姬对姜奔的感情很复杂,她还记得当年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光,但又“恨”他这么容易就被姜元收服。在她心里,他是这个“家族”的一员,所以她无法放弃他。 现在,他应该会比较甘心留在这里了吧。 她在心底叹了一声,回到车里。 姜奔大步走到姜元车旁,看车前无人,车内只有姜元一人,就道:“爹,姜姬遣我来问,何时起程?” 姜元对姜奔笑道,“又被姜姬叫来跑腿了?你和姜武都有这么大的个子,却总是被小小的姜姬使来唤去,真是白长这么高了。” 姜奔听到这话,心中急躁起来,却又不会说话,也不敢说话,耳根都憋红了。他想说他不是没用,绝不是!他只是、只是……以为爹爹更喜欢姜姬才听她的话的。 姜元从怀里掏出个小口袋递给姜奔,“来尝尝,这是鲁国的果子,叫思朴子。” 姜奔解开口袋,倒出来,看到是一种手指肚大小、黑色干瘪的果子,吃了一个,酸咸甜交杂,十分生津。 姜元笑道:“赶路辛苦,拿着吃吧。回去告诉姜姬,快要出发了。” 姜奔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看看手上的布袋,再看看姜元的车,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去问这个是不是给姜姬的,他把布袋扎紧,藏在了怀中。 姜元盘膝坐着,微微闭目养神。当太阳开始变得炙热,车队终于开始向前了。他听到前面的人在呼喝,听到前面纷乱的马蹄声、脚步声,直到他的车也猛得向前一动,颤了几颤,出发了。 他一直僵硬的肩和胳膊,此时才放松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真实感:他真的要回鲁国继位了,他真的……不再是那个连姓名都不敢告诉别人的姜元了。 他捂住眼睛,眼泪不停的从指缝中流出。( 就爱网) 第22章 归国路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回鲁国的路程,枯燥而无聊。 不说坑坑洼洼的路,不说颠得像快要散架的车,也不说这慢吞吞的速度和就算放着香炉也难以掩盖的牛屁股后的臭味和嗡嗡嗡的牛蝇,还有一大群一大群的野虾子,个个都能顶上半个巴掌大,看起来不像古代,倒像是生化恐怖片。 另外,更叫姜姬吃惊的是姜元这实在不像归国,反而像是必须要隐性埋名的逃名之旅。 因为他们逢城不入,小城就绕开,大城绕不开的,就给姜元和他们编个别的姓名过城。幸好现在这个世界的领导人不需要在电视报纸上出现,同行的那些公卿们冠个别的名字,装个别的身份,一点压力都没有。 最后一个让姜姬吃惊的事就是鲁国可能比她想像的要大那么一点点。在绕过第四个小城后,冯瑄就庆幸道:“接下来就快到合陵了,到了合陵就快了。” 这是另一个……意外。 从第二天起,他就理所当然的上了姜姬的车,路上继续教她锲字,一点都不避人。 姜姬问他:“你这样不怕别人发现吗?” 结果他竟然说:“发现后,难道大公子会说不必教您这些吗?” 姜姬:“……” 虽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这样对待未来的一国之主是不是不太好?不过再仔细想想,姜元不可能会因为这个杀冯瑄,更不会怪罪他,说不定还要奖赏他,那……冯瑄干嘛不干呢? 顺便还能给姜元添添堵。 她也发现冯瑄似乎对姜元不满的事,惊讶得很! “你不喜欢他,是因为想让别人当鲁王吗?” 同一辆车里还有陶氏几人,但姜姬与冯瑄都用的是鲁言,她们听不懂——能听懂早跳起来了,所以他们的对话也不必避开她们。 冯瑄笑道:“冯家没有这样的野心。我不喜大公子,单纯只是觉得他不能令我敬服。” 光明正大,坦荡无伪。 姜姬渐渐懂了一点这个世界中王与公卿之间的关系了,与后来的封建王朝完全不同,倒有点近似现代了。 但这里还是要比现代落后的,姜元身无具材却能继位,也只能由他继位,是因为他的血统。冯瑄顺便讲了一下当年大梁封几个诸侯的故事,听起来颇具神话色彩。 据说大梁当年的一位公子,长得非常漂亮,简直是仙人之姿。一日,一位仙人突然到他的床边,叫醒熟睡的他,说听说你非常厉害,刚好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公子就说:我很乐意帮助需要我帮助的人。 仙人就说,他有一个花露所生的女儿,生病了,需要七种东西才能治好。 公子就去找这七样东西了。 有姜琵为他牵马,有赵羲为他开路,有魏碧为他铺床,有郑伯为他打剑,燕喜为他搭起天梯,越地男儿替他赶走胡狼。 有了这六人的帮助,公子找到这七样东西,送给仙人,治好了仙女,之后仙女就落到地上,嫁给公子为妻,最后这位公子就建立了大梁。为了感谢朋友们对他的帮助,公子在登基后就封了这几个朋友为王,共治大梁。 姜姬怎么听这个故事怎么像一部诸侯娶了皇帝的公主后的篡位史。 冯瑄就像是在说一个小故事帮她解一解旅途中的烦闷之情,说完后就不再提起了。 归途漫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姜姬的车上有冰盒,非常奇异的,不是放冰进去,只要把溪水放进去,脚踩在车内的地板上就会觉得沁人心脾的凉意。 而姜元的车里,偏偏没有冰盒。蒋淑当时已经病重了,根本受不了凉,他的车是冬天的车,里面有火盆,可以从下方填柴徐徐燃烧,令车内温暖起来,跟有冰盒的车是完全不同的设计,一个需要密封,一个需要通风。所以姜元每日坐在车里,热得汗如雨下。他又自觉形态过丑,不太喜欢有人看到他汗流浃背的样子,于是坐车时很少叫人进车说话。 这对冯营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趁着不需要去他面前拍马屁,赶紧商量归国后的事。 何时继位?如何安排继位大典?要给其他几国送国书吗?是否需要告慰祖先? 蒋淑既死,这些事当然只能由他们冯家替姜元分忧了。 “国书这事,需从长计议。”冯营道。 最爱跟他唱反调的冯甲也无异议。首先,如果递国书请其他国王遣使而来,那就太浪费时间了,姜元继位,宜快不宜迟,迟则生变。况且鲁国孱弱,请其他几国来,未必是好事。 而且一旦递出国书,请他国使者来,姜元极有可能会想迎一位他国公主为妻。这就跟冯家——以及鲁国其他世家的利益不附了。他们都见过赵家的极盛之态,都盼着姜元能娶一位国内淑女为后,不管是谁家女子——这个他们之后再讨论,总之,不能让他有机会见到他国使者,提出求娶之事! 至于告慰先祖,这个冯营认为应该让姜元去。当年朝午王得位不正都迫不及待的跑山陵去磕头了,没道理姜元反倒不去。 冯甲这回唱反调了,道:“若是去了,他提出想将姜鲜移回国怎么办?如果他想为姜鲜正位怎么办?如果他想去了伪王的王位怎么办?” 自古子继父,有父才有子,姜元若要继位,不能从朝午王身上继,只能从姜鲜身上继。 冯营道:“这本是应有之意!” “糊涂!”冯甲骂道,“你当现在国内人人都认姜元吗?!” 朝午王为王三十年,并非人神共愤,他唯一可供垢病的地方就是年年征美,虽有赵、蒋两家为虎作伥,但这两家又不是一条心,他们两家与朝午王反倒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各有心思,连做坏事都要担心被那两边抓到把柄,至少对国都中的人来说,这三十年没那么难熬。 姜元归国,若是“安安分分”的继位,那可能不会有事,如果他想迎回姜鲜,那估计反对的声浪也不会太大,可如果他想在迎回姜鲜的同时把朝午王给冠个罪名,说他得位不正,伪称鲁王什么的,那…… 而姜元身世上的瑕疵还是有的。当年姜鲜和长平公主出城时,姜元还不到一岁,根本没人见过他。现在说姜元是姜元,也就是没人明说反对,有人反对,这就是个最大的问题。 怎么证明,姜元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呢? 一旦风言风语流传开来,对鲁国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只怕旁边的郑国与辽国要乐疯了。 冯营不是不懂,但事分可为与不可为,应该做的事不做,只因惧怕麻烦,那比起麻烦来,这种胆怯的想法才是最糟的,人若惧步,则再无前路。 冯甲反问道:“若惧步,又有何不可?”姜元若是变得胆小怕事,又有什么不好? 跳过这些小问题,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姜元的王后要不要出自冯家。 冯营之前想给冯宾娶那两个养女之一时,蒋淑还喘气呢——早知道他这么快就死,他肯定不会牺牲冯宾。不过现在也不晚。 冯营愿意嫁女了,但只可为后,不可为夫人。 冯甲很高兴冯营想法变了,“阿乔当然要为后。”然后两兄弟难得和谐的讨论起了给冯乔几个陪滕。 似乎这鲁王后之位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比起其他几家在归国路上的喜色盈盈,蒋家这一队却沉默多了。从人皆身披麻布,面无表情。 蒋伟的头发胡子已经花白了,人也瘦了一些,却看起来更精神了。 “可传信回家了?”他问从人。 “已传回去了,丝娘与茉娘都知道了。”从人道,“只是我听说冯家那边,已经在商议陪滕的人了。” 蒋伟挑眉:“哦?冯家有女?” 从人道:“冯营之女冯乔还未出嫁。” 蒋伟一怔,这么多天第一次哈哈大笑起来,面露轻蔑之色,“那个无颜女?” 国都中常能看到小娘子们的香车招摇过市去郊外赏春踏青,诸女颜色如何,国都中是人人都能说出一二来的。曾有公子评点过几女的容色,道“蒋家茉娘,色若春花”“冯家阿乔,冯家无艳”,此话流传开来后,冯乔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 不过选王后不看脸,纵使进宫后被姜元厌弃,她也是王后。 从人忧心道:“只怕姜元……”不少人都已经知道姜元的性格了,是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冯家现在势强,只看现在几乎不理会蒋家就知道了,他们要冯乔当王后,估计姜元也说不出“此女貌丑,我不欲也”这种话。 蒋伟道:“不急,先让冯家得意两日!” 从人正不解,突然听到车外有勇士的呼喝声,还有箭矢的呼啸声。 从人大惊:“何人胆敢犯驾?!”他掀开车帘跳出去,只见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犯驾之人。 蒋伟双眼发亮的站在车前大吼,“王驾在此!不许用弓箭!活抓此人!!”( 就爱网) 第25章 龚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合陵,鲁国北境外,在到江州前最大的一座城池,北倚合陵山脉,据天险而立。 合陵山起四百里,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来源于大纪朝的两个皇帝,武宙与西川。武宙时,西天有一魔,周身烈焰八千里,行至哪里,哪里就成一片焦土。此魔来到武宙前,要他献上八百美人,八百美童,若武宙不从,他就要从这里烧光大纪的每一片国土,让江河枯竭。武宙帝不从,火魔就降天火下世,大纪三年没有下一滴雨,没有落一片雪,民皆泣血,哀告不休。 “后来呢?”姜姬问。 “后来啊,武宙就带着大军把火魔给打败了,从这里把他赶回了西天世界。”冯瑄道,“等武宙驾崩后,就让人把山陵建在此处,说有他在一日,火魔休想再踏入大纪一步。” 西川在时,大纪已经是风雨飘摇。 “再过八十年,大纪就亡了。”冯瑄道。 西川欲出征,朝中大臣纷纷劝阻,西川就指着武宙说,欲效先祖。“西川在时,大纪虽有大战,却从未退败。不过西川去后就不行了。”冯瑄指着前方已经隐约能看到的合陵山说,“据说西川死后也让人把山陵建在这里,一日深冬,村民听到雷霆动怒,地动山摇,之后武宙与西川的山陵就合成了一个,传说万马到此都要屈膝,战神到此也要卸甲。” 姜姬探头出去看合陵山,远处的合陵山完全不像传说中那么巍峨高大,它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端。在地平线的尽头,有一座白色的城池,小小的,看起来不怎么起眼。 这就是合陵了。 怜奴进了姜元的车后就很少出来,没人知道他在车内给姜元说些什么,只看到姜元一日比一日更喜欢他。直到一天,姜元对冯营笑道:“阿背,阿背,此名何解?” 一下把冯营给弄了个大红脸,到后来都闭嘴不说话了。从那以后,倒是不少人相信了怜奴真是蒋淑的儿子,这个黑啊! 蒋伟坐在车上听从人学,笑了,“这小子以前就这样,最会背后告刁状!蒋彪被这小子栽不了止一次黑锅,从来都学不乖。” 从人也笑道,“怜奴一贯如此。” 蒋伟摆摆手,“以后这个名字不能叫了……大公子不是给他起了名吗?姜莲。”他把这个名字念得杀气腾腾,从人听出话音,道:“叫什么,也是我们蒋家子弟。” 蒋伟沉下脸,挥手让从人下去。 不再是了。 怜奴肯跟着姜元只是因为这是蒋淑的吩咐,还因为跟在姜元身边,他能得到的东西才最多,这比他当一个蒋家养子要多得多得多。他是为了自己才跟在姜元身边的。但如果还把他当蒋家人,就该吃他的亏了。 蒋伟拍了一下大腿,暗骂道:“还要给这小子好处才行!” 合陵城的城门不好进,不但有城门税,每一天进多少人都是有数的,超过这个数,今天就不让进了,明日请早。 所以当城门外的人远远看到车队过来时,都撒开腿往城门跑,生怕被挤在后面今天进不了城。 城墙上的守卫也看到车队了,让人去报信,少顷,一个青衫人在几位从人的簇拥下匆匆上了城墙,一望车队也皱起了眉,转身对身边人道:“五郎,你看。” 席五,乃是已经断绝嫡脉的席家旁系中的一人,由于嫡脉已绝,旁系家族有的早就离开国都,另谋生路,有的则心心念念的希望重振家声。 席五的父亲一辈子都希望席家能重回莲花台八姓,在席五小时候就握着他的手不停的说:“你姑姑、你妹妹,如果当时能生下那个孩子……” 席家曾将长得最出众的女孩子送到朝午王的王宫内,席五的姑姑不受宠,而席五的妹妹却很得朝午王的喜爱,后来听说因为有孕,被赵后要求去捡掉下台阶的一只金环,摔下台阶,丧了性命。 席五的父亲听到消息就一命呜呼了。席五就带寡母幼弟离开了国都,暂栖在此。他自称席五,因家道中落而耻于言名。 合陵城内是龚家旁系在此城驻守,此人姓龚名*,名字不大雅观,却是其祖父在他出生后因见其跨下巨大而起的名字,待得成年后,自号清河君,谁敢当面称他本名,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他收下席五,也是知道他的出身来历,更兼席五身高力大,使得一手好剑术。 席五望向不远处的队伍,道:“之前蒋家说要迎回姜鲜之子……” 如果这队人中有未来的鲁王,那对龚*来说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龚*不由兴奋起来,道:“果真如此?” 席五道:“如果公子担忧,某愿出城一迎。也好看看队伍中有没有蒋家从人。” “快去,快去。”龚*父祖三代都在合陵,从未进过国都,更别提莲花台下著姓家族,这也是他仰仗席五的地方,有席五在,这合陵城内如果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也不至于眼拙,错将珍珠做鱼目。 见一人风姿飒飒,策马而来,车队中的人都不禁翘首而观。 “好俊美的郎君!”怜奴站在车顶上,赞叹道。 姜元万万没想到他不过说了一句“外面在吵什么?”,怜奴就跳出外,爬到车顶上去了。此时他才发觉,怜奴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怜奴又砰的一声跳下来,爬到车里,道:“是个好郎君,跨下有良马!只怕是龚*派人来看看是不是爹到了。” 姜元疑心自己听错了,“……龚什么?” “*。”怜奴摸了下自己两腿之间,形象生动的介绍道。 另一驾车内,冯瑄道:“此人姓名不雅,却最好风雅,恨不能把清风明月穿在身上。” 他这么说,姜姬不免脑补出一个道貌岸然之辈,不过等进了城,看到在道旁相迎的一座肉山时,她:“……” 冯瑄在旁边带笑说,“正是此人。” 清风明月?! 只见此人腰阔三尺,浑身裹一件白衣,腰带嵌金,身披长发,长发及地,脸……由于肉太多,五官全挤在一起,看不出原样来。 姜元下车,此人激动的浑身乱颤,向前一步,啪的一声!带着一头长发,五体投地!再一抬头,早已是满脸眼泪,声似灵鸟,穿云裂帛的唤了一声:“吾王啊啊啊啊!!!” 姜姬悄悄对冯瑄说:“此人声音极美!”看,不看脸只听声音,也算是个美人。 冯瑄本来见了此人就面带笑意,听了这句就撑不住了。 噗—— 一声气音令周遭的人都看过来,却见姜姬以袖掩鼻,目视冯瑄,轻轻挥袖,便都静悄悄的离冯瑄远了一点。 冯瑄发现后也无从解释起,转头看姜姬,袖藏娇容,只露一双妙目,笑得弯成了月牙。 心弦像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照冯营等人的设想,到合陵后就可以让姜元露出身份来,慢慢周知天下,造成民心所向,毕竟他离开莲花台时真的太小了。 其实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但冯营等人都没跟姜元说:就是姜元的礼仪。 虽然看得出来姜元一直以来生活上应该都有人资助,毕竟是姜鲜的血脉,他只要在一地露出名声来,自然而然就会有人送钱送物资助他,从他流浪的经历看来,从涟水离开后,他正是如此生活的。 但他真正拜过老师,跟从老师学习的时间只有在涟水的那七年。 这样的姜元,身处乡野之中可以赞一声风姿不俗,到了莲花台可就不行了。 龚*亲自来迎,抱着姜元的腿痛哭过后,亲自引领姜元到他的家里去歇息。冯家与蒋家在此地当然也有子弟,现在听说冯营和蒋伟在这里,全都跑来问好,一时好像半个合陵城的人都被惊动了。 沐浴更衣过后,龚*请姜元入席,毕竟是一城之主,倾全城之力,过得日子也是神仙一般,这宴席匆匆而成,席上却连涟水的鲜鱼都有,只见一尾足有男子臂长的肥涟被摆在陶盆中,浑身浇满滚油,滋滋作响,香气喷鼻,肥涟上还铺满炒熟的肉馅,洒了厚厚一层花椒,令人垂涎欲滴。 只这一道菜,就足够令人瞠目的了。更别提席中人人都有一条。 冯营惊了一下,对冯丙道:“此地怎会有涟水鱼?”还是活的? 冯丙道:“只怕是将活鱼养在羊腹中,送来此地。只是这样送鱼,百条中也难得一条。” 足见龚家在此地是何等豪富。 冯营自己还不能想吃涟水鱼就吃呢,见此不免对龚*心生厌恶,对他面前散发香气的蒸鱼不屑一顾,不料旁边的冯瑄见他不动筷子,竟端到自己身边,道:“叔叔不吃?那侄儿便为叔叔解忧了。” 冯宾见冯营怒视冯瑄,赶紧拉住冯营喝酒。 冯丙却见冯瑄吃着冯营的鱼,却把自己的那一盘给留下了。 席上,姜元吃了两口就对怜奴道,“取下一半,给我儿送去。” 怜奴还没正式见过姜姬,但早就听过她了,他知道这是姜元故意要把姜姬送到人前,立刻应下,伸手就去端盘子。 旁边的龚*听到愣了一下,他记得打听过说姜元确有一子,可只是足岁小儿,难道姜元很看重这个儿子?难道他不想娶冯家或蒋家的女儿吗? 他马上说:“是某疏忽了!”对从人道,“赶紧再取一尾,细细烹制,给小公子送去!” 姜元举手制止,笑道:“非是小儿,乃是我家娇娥。” 龚*听到耳中,双眼陡然暴射出精光,脸都兴奋红了,他双手撑桌,伸长脖子,迫不及待的问:“原来是女公子!”转头对从人呼喝道,“快快快!叫獠儿去亲手抓条鱼!” 龚*因为自己的名字不好,就费心给儿子取了个凶猛的名字:龚獠。 他对姜元道,“我在家里开了个深潭,专养这涟水鱼,这都是为了今日与大公子的相会啊!” 席上冯营与蒋伟听了这话,都有些食不下咽。 倒是姜元不觉得难听,笑道:“同感,同感。” 冯营的脸都要发黑了,冯宾死死坐着在他的袖子上,生怕他拂袖而去。冯营小声说:“对这等人都要低头弯腰,这算什么?我等算什么?这是把我与这头痴猪当成一样的吗?” 冯宾举杯要灌他,小声道:“休怒,休怒。” 蒋伟对从人道,“此人倒也有些心计。”此人对下如此宽和,日后继位,要说他的坏话也不能像说朝午王那么轻松了。 朝午王的名声有一半是蒋淑给宣扬出去的。蒋伟打量着姜元,这个鲁王,日后给他冠个什么名声好呢?骄横不行,忘恩不行,怜奴说他不爱美色,那纵欲**也不行……粗愚? 怜奴刻意慢了两步,等一个壮硕公子匆匆而来,身后两个从人担着一口铜炉,炉上锅内正是一尾肥涟。 远远看到怜奴似乎在等他们,这公子离得远了就已拱起双手,步下不停,一路越过怜奴。怜奴只觉得扑鼻一股香气袭来,让人想打喷嚏。 他端着姜元的那条已经半凉的鱼跟在后面。 姜姬等人是在一排石屋内,一看就是给仆从居住的。 怜奴心里好笑,只怕龚獠现在要不知所措了,他打扮一新的过来,不就是想求取这位女公子的芳心吗?结果看到女公子竟然被放在这种石屋里! 与姜姬一行的从人全都歇在屋外,哪怕石屋宽阔,也没人进去。龚獠看到这一幕更加紧张了,他站在屋外,隐隐看到屋里有好几个人,端坐中间的女子身形尚幼,观其年纪,当不足髫年。另有一女,带一小儿,看她服饰,应该就是那个姜元在乡野之中娶的女子了。另有两女,当是仆妇。 还有一健儿,与那髫年女子对坐,言笑晏晏。 龚獠扬声道,“龚氏求见女公子!” 屋里,姜姬抬起头向外看,看到一个与刚才那龚*很像的男人站在屋外,向她拱手施礼,用一把美极的男中音柔声道,“龚獠,求见女公子。” 只为这个声音,姜姬都不忍心不让他进来。 更别提他身后还有一个明显冒着香味的大锅! 她看了眼姜武,点头示意。 姜武起身,去门前相迎,拱手道:“公子,我家妹妹有请。”( 就爱网) 第26章 解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龚獠,出人意料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家伙。 )最有意思的是,他竟然会说姜武他们说的“土话”。从一开始,他跟他们的交流就没有问题。 搞得怜奴进来后生生当了一回聋子。 姜姬被龚獠恭维着,竟然觉得他看起来还挺不错的,连庞大的身形都看起来可爱了。 “这个,沾着肉汤最好吃!”龚獠挽起长袖,伸出肥壮的手指,把几张蒸饼撕开,浸满鱼汤,大口大口的吃! 有他亲自下场示范,姜武几人也放开了。姜姬盛了一小碗汤,挟了一大块鱼肉放在碗里,让陶氏用饼沾着喂姜旦。蒸饼比他们以前吃的烤饼要软的多,姜旦都可以自己吃了。 饱食一顿后,从人送来清水供众人洗手,另有两个有着一把杨柳细腰的瘦长脸美人袅娜的端着两个小盏过来,分别送到姜姬与龚獠面前。 怜奴虽然当了一顿饭的聋子,此时却挪到姜姬身边坐下,接过美人手中的小盏,恭敬的送到姜姬唇边,轻声道:“公主,清清口吧。” 美人悄悄看了眼龚獠,回身取来一个砖红色的陶瓮。 姜姬一开始就猜这是漱口的水,龚獠在试探她。现在还没有牙刷这种东西,但口腔清洁已经有了,冯瑄就曾经告诉她在国都,漱口的水中各家都有很多习惯,有用香草、香花的,有用香料的,最简单的就是盐水。他这么说了以后,姜姬就带着陶氏几人每顿饭后漱口,姜武一开始不习惯,漱完就直接咽了,水是咸的嘛,喝起来像汤——他这么说。姜姬让他漱了一罐水,总算改掉漱过口直接咽的习惯了。 ……因为喝撑了。 姜姬喝了一口,一股花椒水加薄荷叶的味道,她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了。 怜奴在旁边怜惜的说:“公主不喜花椒的,下回,奴必为公主准备香花水。” 龚獠神色自然,完全看不出刚才试探失手后该有的不好意思,他忙道:“公主爱哪种香花?我家园中遍植花树,有玫瑰、香莲、金银花……” 怜奴只看着姜姬。 结果是姜武开口,“可有香桂?” 龚獠愣道,“……倒是不曾收藏香桂。” 怜奴陪着姜姬把戏唱下去,马上道:“公主要这个有何难?小奴立时便去寻来。” 姜武跟着唱:“不论金桂还是银桂都行。” 龚獠在旁边被挤兑的都没地方站了,心里惊涛骇浪。真没想到,大公子隐在乡间,竟然还过得这么奢靡,不知是哪家……越想越心惊胆战。龚*只顾高兴,龚獠却心思更细一点,他觉得姜元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深山荒野中不知过了几年,他们一直不知道,没有给这位大公子一点点优待照顾,姜元会不会记恨他们?而且,是谁家把姜元藏在这里还隐瞒龚家?他们会不会以前就在姜元面前说过龚家的坏话?不然姜元为什么不到合陵城来?是不是他也不信龚家?龚家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吗? 这种事不能细想,细想之后,龚家简直满身罪过。 龚獠希望能震住姜姬,毕竟她年纪小,更容易对付。结果没料到有姜武与怜奴虽然一个说土话,一个说鲁言,却一搭一唱的,简直是殊途同归:一起给他没脸! 现在他只怕惹怒姜姬。看来她年纪虽小,身边的侍从却都不是好对付的! 冯瑄在外面听了许久,让从人把鱼送回去,取来香桂,仰首阔步进来。既然姜姬要唱戏,他就帮她把戏唱得更好。 “公主,幸不辱命。”他捧着一个漆盒,笑盈盈,看到龚獠含笑点头,走到姜姬身边,双手打开漆盒,“公主,这是去年晒的,香气有些散了,等今年的制好,某必亲手采摘,奉给公主!” 龚獠顿时生起危机感!冯瑄此人一看就是一副小人模样,完全不似他这般威武,可女人都爱这种小人! 公主年幼,只怕不会分辨,看他长得好就爱上他也未可知! 龚獠涌起战意,放柔声音,更贴近姜姬,“公主既爱香桂,某愿家中植满香桂,只图公主一笑。” 冯瑄也笑得春花灿烂,理都不理龚獠,让人取来泉水,调入他带来的蜂蜜,加入干桂花,“公主,饮一杯吧。” 姜姬看这两人在她面前演了大半天,要不是她身长不足一米,真要以为自己倾国倾城了。男人,全是白日见鬼的好材料。 她接过冯瑄双手捧上的角杯,喝了一口就塞到姜武手里,掩口道:“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要当忠心的追求者?好啊,本公主就傲娇给你们看。 冯瑄唱戏唱全套,自己退下不算,还把仍不甘心的龚獠给扯下去了。 龚獠被他拉到外面,甩开他的手,心惊的揉着手腕——这冯玉郎武艺不凡,能把他硬拉出来。 “某还要侍候公主,就不相陪了。”他态度敷衍的对冯瑄说。 冯瑄啧啧的打量了几眼这简陋的石屋,搞得龚獠更加面红似血,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冯瑄退后两步,对龚獠做了个长揖。 龚獠不解。 “某,相谢公子,助某一臂之力。”说完,扬长而去。 留下龚獠气得要喷血!这冯玉郎明明是说龚家如此对公主,是在帮他冯玉郎的忙!欺人太甚!! 石屋内,姜姬正在喂姜旦喝蜂蜜水,让姜谷和陶氏他们赶紧吃饭。姜武在那边吃着,一边不时回头看姜姬与坐在她身侧的怜奴。 怜奴坐在姜姬一侧,露给她看的是完好的那边脸。 姜姬看他一眼,道:“我有一物,愿送给公子。” 怜奴的笑容带着一丝落漠,他道:“奴身卑位贱,公主不必这么客气。” 姜姬从旁边的包袱中拿出来一个布包,展开是一条三角巾,首尾有两根丝绳。三角巾做得很简陋,没有绣纹刻饰,但怜奴仍是一眼认出这是做什么用的。 姜姬把三角巾放在膝上,道:“若公子觉得冒犯就不必收下。” 怜奴毫不客气的拿起三角巾,当面绑在那只瞎了的眼睛上,坦然道:“谈何冒犯?” 姜姬道,“有人不喜欢被人提及短处,提了就是得罪人。也有伟人不喜矫饰,只愿坦荡无伪面对天地。” 怜奴品味着她的话……这是意有所指。 他笑道:“某只是个小人物,不敢言伟称雄。”他拱一拱手,起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怜奴时不时的摸一摸遮住眼的那块三角巾。不是没人送给他类似的东西,蒋淑就曾令匠人替他制了一个面具,他戴上后受人嘲笑就再也不肯戴了。 不过现在想想,在蒋家时那些无谓的自尊心,其实也很幸福啊。 ……如果现在见到蒋彪,他一定能跟他一起喝一杯。他肯不肯就不知道了。 怜奴戴上三角巾遮住瞎眼后,发现自己更受欢迎了,他进来时迎面碰见的龚家美人,个个都低头掩面悄悄避开他,现在他遮住瞎眼,再碰到龚家美人,竟然还有人羞红了一张脸悄悄望他。 他回到姜元身边,姜元问他:“我儿可食的欢喜?” 怜奴点头,姜元看他戴着三角巾,也不多问,可能与龚*聊得很开心,笑着问他:“你看这龚府如何?” 怜奴道:“美人如云。” 姜元与龚*都大笑起来。龚*非常骄傲的说,“我平生不爱金银,不爱权势,唯有两个心头宝:美人与美食!” 龚*家中的美人可谓来自五湖四海,他如数家珍,道:“赵女多媚,郑女多情,魏女多性情凶烈,别有风情,辽女不堪一提,只配为奴。”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后半夜,菜和酒不停的上。当月亮升上天空,龚*令人点上火烛,家仆搬来斗大的铜鼎,内盛香料,点燃后香云弥漫,令人如登云海。 白日的龚府或许可称为大,黑夜的龚府则如天宫般。 休说姜元,连冯瑄都看愣了。 龚*所说的各国美女都前来献艺,歌舞不休。 姜元目不暇接,身边围着三个美人,一会儿就喝得有些晕了。 冯营不擅酒力,叫冯瑄过去。冯瑄不肯,道:“只是一些美人,就让大公子享乐一番也未尝不可。”见冯营还要他过去,他索性自己提着一瓮酒溜了。 他在这里没见到姜姬,想也知道龚獠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一路行来,倒是没什么人拦他,只是这龚家的美人不知有多少,处处都有美人,他们同行的一些壮士大多都被美人绊住,若是龚家有异心,只怕姜元就回不到国都了。 想到此,冯瑄回去拿了剑,转而守在了姜元身后。冯营看到他在那里,方露出微笑。 怜奴在姜元身边察觉到冯瑄,特意拿了一碟肉去给他,冯瑄点头谢过,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怜奴知道,以他的身份,能得冯瑄一个眼神已经算是高看他了,就这还是看在他现在跟了姜元的份上,若他仍在蒋家,就是给这位冯玉郎搬个金山来也休想得他一顾。 姜姬已经搬到了一座小楼里,龚獠傍晚来说请她去用晚饭,把她带到此处。只是他没想到姜姬人跟着他走了,身后还带着一串尾巴。等他把饭食摆好,姜武已经领着陶氏几人过来了。龚獠待要喝斥,却见姜谷与姜粟一人手上捧着一样姜姬的东西。 原来是侍女。 姜谷与姜粟都有些紧张,但没想到就像姜姬说的一样,她们两人一人手上捧着一个木盒,真的没有人来拦她们。 木盒精美异常,里面是空的。 姜谷与姜粟捧着木盒坐在姜姬身后,没有打开木盒的意思。龚獠一开始以为这是给他和龚*的礼物,结果直到走都没看到木盒里到底有什么,回去一路都在想:是何等奇珍? 姜姬在龚獠的“赞美”下艰难吃完了晚饭,看到他们过来,伸手道:“姜旦给我,你们快吃吧。” 姜武坐下,先帮姜旦把蒸饼泡在肉汤里压成软泥,姜姬接过给姜旦吃,问姜武:“那边怎么样?” “很多女人。”姜武一手握饼,一手抓着一只烤鹅,大口撕咬,“很多!” 姜姬愣了,转头看陶氏确实有些不安,她把姜旦放让,让他自己吃,告诉姜武别给他吃肉,“他的牙咬不动。” 她坐到陶氏身边,安慰她道:“不要想太多。” 自从这些人来了以后,姜元就再也没有找过陶氏。今日龚氏送上的这些美女,不管姜元会不会碰她们,他都不会再碰陶氏。 陶氏握了握姜姬的手,没有说话,沉默的吃着手里的蒸饼,吃完一块就不碰了,姜谷递给她烤羊肉,她摇摇头,捂住嘴说,“吃完有味道。” 然后用了一瓮水来漱口。 这是姜姬最担心的。陶氏对姜元有期待,她希望夺回姜元的心,她甚至会自卑,会认为是自己不好,姜元才不再来找她。 陶氏不怎么想吃东西,她吃不下。她捂住肚子,抱住自己细瘦的胳膊,她的胸口太平了……姜姬说过如果想让胸部长大就要多吃肉,可她吃一回肉,嘴里两天都是肉味,她就不敢吃了。 她觉得,姜元是比她的爹爹妈妈,比她的祖父,比村里最伟大的人还要伟大的人。而这样的人是她的丈夫,那她就不能失去他! 陶氏拉着姜姬悄悄走到暗处,小声说,“姜姬,你能不能教我说你和你爹说的那种话?”她听出来了,姜姬跟那个男人学的话,正是姜元跟别人说的话,她也想学。 姜姬跟冯瑄学这个的时候就在等陶氏几人来找她学。她让姜武学,却不想主动去教陶氏几人,如果她们不够警觉,不知道学这个代表着什么的话,那还是在姜元让她们学之后再去学吧。如果姜元希望他们都不会说鲁言,那学这个不是在讨好姜元,而是在背叛他。 姜姬既希望陶氏想学,又希望她不想学。 “……你为什么想学它?”她问。 陶氏有些羞涩的说,“你爹会说……我也想学,我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姜姬说:“他不想我们学,我是偷偷学的。” 陶氏连连点头,“我也可以偷偷学!” 姜姬说:“但我们学了以后,他如果知道了,就会生气。” 陶氏愣住了,她想学会以后去找姜元,那他就会知道她也会说了,他会高兴。怎么他不会高兴吗? 姜姬盯着陶氏迷茫中带着疑惑不解的眼睛,说:“他在骗人,他怕别人知道他在骗人。他让人以为姜旦和我都是他的孩子……” 陶氏露出微笑,点头,“你们是,他是这么说的!”有爹爹是件好事!姜元能承认姜旦与姜姬是他的孩子,这是陶氏最感激他的事! “我们不是!”姜姬压低声说,“我们不是他生的!他没有亲生的孩子,他现在骗别人我们是他亲生的!” 陶氏这回听懂了,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她知道,有的男人生不出孩子,在村里大家都会嘲笑这种人。可是姜元……可以啊,他这样也是生不出孩子的吗? 姜姬说:“他怕我们揭穿他,所以才不教我们说他的话。” 陶氏捂住嘴,拼命摇头,“我不说!我不说!”她慌张的看向姜谷、姜粟和姜武,就要去找他们,让他们也保密不要说,被姜姬一把扯住,在她耳边说:“如果这个秘密被揭穿,他就会杀了我们。”姜元是宁可他们都去死,也不会让他们说出去的。 其实……姜姬担心,恐怕姜元已经在考虑杀掉除了她与姜旦以外的人了。可能他不会杀掉姜武与姜奔,但陶氏三人已经没有用了。他不再缺女奴,更不愿意这个秘密从陶氏嘴里说出去,只要杀了陶氏,没人能说清姜姬与姜旦是不是他的孩子。 陶氏浑身一抖,整个人都僵了。 姜姬望着陶氏的眼睛,悲伤的说,“所以,你们不可以离开我太远,要一直跟着我。” 一场荒唐,让姜元像是年轻了五岁,酣畅淋漓! 他推开床上纠缠的数个美人,走到外面。夜色仍浓,此时还能嗅到宴席上燃的香料的香气。 怜奴没有睡,一直在外面守着。 姜元走到怜奴身边,看他浑身夜露,就把身上的衣服解下来给他披上,道:“为何不去歇息?” 怜奴道:“龚家忠奸难辨,奴怎敢将爹一人留在这里?” 姜元坐到怜奴身边,道:“我知莲儿忠心。” 怜奴道,“爹爹给奴姓氏,令奴可以仰首世间,奴怎能不粉身相报?” “果真?”姜元道。 “爹爹不信?”怜奴笑得轻松,起身道,“爹爹一句话,莲儿横首当场亦不悔!” 姜元笑着招手让他回来坐下,道:“我正有一忧,盼莲儿为我解忧。” 怜奴跪下抱住姜元的手,“爹爹说,奴什么都愿做!” 姜元轻声道:“有一女,令我蒙羞,若让她走进莲花台,我竟不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怜奴悚然一惊。 姜元观他神色,笑道:“非是我儿。” 怜奴这才放松下来,在心中一转,就知道是那位“夫人”,只是这个夫人一直以来都像女奴一样,让人根本想不起来她。 他笑道:“爹爹放心,奴必为爹爹解忧。”( 就爱网) 第29章 王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怜奴藏在了姜元的车上,他的右臂与右腿都有一道剑伤,右腿上那道深可见骨,当时他竟然能带着这种伤偷偷潜回营地,溜回到车上来,其心志之坚令人惊叹。 ) 姜元不免更加看重他,不但将他藏在车内,还特意给他找来伤药,亲手为他裹伤。 车内有人,姜元不再在车内见人,每日都与龚*策马畅谈。 龚*“送”了七天才终于被劝回合陵,临走前,龚獠去送他,龚*饮下一杯水酒,问他:“这几日营中出事,公主想必惊慌忧惧,你要好好安慰她。若有所需,尽可送信回来。” 龚獠面现迟疑,龚*道:“怎么?是冯家那小子找了你麻烦?” 龚獠摇头,令从人避远些,对他道:“爹,公主没有惊慌忧惧。” 龚*道:“我记得那个死去的夫人一直住在她的车里,想必感情深厚。她没有伤心落泪?” 伤心是有,落泪也有。 龚獠迟疑着点头,龚*笑道:“那你有没有安慰公主?” 龚獠也点头。 龚*道:“这不就可以了?你担心什么?” 龚獠道:“公主……不似平常女子。” 龚*道:“她当然不是你以前见过的女人!你不要胆怯!告诉她,你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她自然就会感动的。” 龚獠道:“……若公主所求,我办不到怎么办?” 龚*笑道:“办不到就不要办,只要更加温柔,多送礼物,公主不会怪罪你的。” 龚獠总觉得陶夫人遇袭之事有内情,而从那天之后,大公子新收下的那个仆人也不再出来,据说一直在车内躺着,食水都由大公子亲手端到车内,让人侧目。 龚獠道:“我总觉得大公子对陶夫人太过薄情了。”人死了,他问都没有问一句。 “这有什么?”龚*笑道,“我只问你,在你房内的女人,除了你妻子,你还记得几个?” 这就不好意思了。龚獠只记得两个的名字,其他的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不过是“那个腮上有痣的”“那个喜穿绿裙的”“那个有一头好头发的”,若有一日从人来报其中一女死了,只怕他只听名字也认不出是谁。 “何况,有那帐中小儿在,大公子心神俱为其所牵,哪还会挂念旁人?”龚*大笑道。 龚獠皱眉:“那小儿只有一只眼……大公子怎会……”太不挑了吧? 龚*:“只要皮光肉滑,少一只眼睛算什么?再想想,毕竟是蒋淑之子。” 龚獠这才接受了这个解释,也在心里道,若是蒋淑之子,少一只眼睛……确实不算什么。 龚*走后,龚獠就日日都来拜访姜姬,早上露水还没落,他就带着美食过来,一直到晚上姜姬要休息了才走。来得多了,他就发现姜姬其实对鲁国所知不详,他说什么,她都很有兴趣的听,津津有味。而姜元那里对姜姬既不像是捧若珍宝,也不像是置之不顾,十天里,总有两天,姜元会给姜姬送些东西。 而姜姬当面收下,之后就随手放在一旁,再也不会拿出来。有的更是顺手就给了别人。他都收到过一盒奇石,个个鸡卵大小,上面天然的纹路仿佛虎豹牛马,颇有奇趣。 若是只看姜元,他对姜姬如此,龚獠早就不必再来了。可越与姜姬相处,他对姜姬的兴趣越大。 同在车队中,他也曾与姜元对坐,一起谈笑饮酒,凭心而论,姜元待人温和,言谈举止没有失礼之处,再想一想他的身份,不免令人心折。可龚獠发现冯瑄就从不去姜元面前,反倒是冯宾、冯丙两人天天去。其他几家也极少有与姜元同龄的人去见姜元。 龚獠摸摸自己的肚腹和下巴,觉得如果他不是长成这样,如果是龚器在这里,估计也坐不到姜元面前了。 除了姜元似乎见不得比他俊美的郎君这点小心眼外,龚獠还发现姜元对待食物器具过于珍视。他用的车是蒋淑的,车内器具不说至宝至贵,也是国内罕见的,而姜姬的车是冯营的,比蒋淑的车自然是要逊色一筹的,但让龚獠说,现在反倒是姜姬的车更显华美,也不知是不是她在车内辅满绫罗的缘故。 这些日子估计是车内闷热,而荒野之上蚊虫太多,放下车壁过于闷热,取走车壁只留帘子又容易进蚊子。她让两个女奴将最薄的绫纱找出来,将绫纱用竹片绷紧,制成门壁,既透光,又透风,还不易进蚊虫。 为了要做出能将四面车壁都替换的纱壁,她把冯家送来的绫纱全都用光了。 少说也要五千金! 龚家在合陵时也算豪奢,但用绫纱做车壁这种事还是没试过的。他都能想到冯营那老头子知道后是什么表情了,偏偏冯瑄还亲手帮忙劈竹片,还与公主商议用绿绫纱好还是红绫纱好,有花纹的是不是更美观?若是一层不够,要不要多蒙几层? “这般奢靡!非鲁国之福!”冯营拍了下身旁凭几,对冯瑄骂道:“你当时就该斥责于她!” 冯瑄乖乖认错,“都是侄儿不好。” 冯宾也是眉头紧皱,他现在越看姜姬越不安,他问:“你与龚獠现在日日在女公子身边,她对什么最感兴趣?” 冯瑄道:“女公子最感兴趣的就是鲁国世家,她问的最多的也是这个。” 冯营冷笑:“怎么?她现在就想替自己挑一个可供她尽情享受夫婿了?”只要想起永安公主在肃州的穷奢极欲,就让他痛恨!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公主,如果鲁国也出了这么一个公主,日后他羞于自称鲁人! 冯甲道:“你先把嘴闭上!” 冯营的脸登时就气红了,然后他就把嘴闭上,一副他已经不打算再开口的架势。 童儿犹豫了看了冯营一眼,悄悄溜出去了。 冯甲觉得这样正好,反正冯营最多明天早上装病不起床或不吃饭让人来劝,这是他发大脾气时的样子。 “女公子多问哪几家?”冯甲问。 冯瑄道:“女公子都很感兴趣。” “她就不想知道赵家的事?”冯甲压低声,“她有没有问朝午王?” 冯瑄摇头,“她倒是常问起先王时的事。” 比如先王时莲花台下八姓都是哪八姓?这八姓当时家中都有何人担任何种官职,如今这些人又在何处? 冯宾皱眉:“难道她想拉拢世家?” 冯甲道:“她必然是要拉拢世家的。只是……她现在能许出去的只有她的婚姻,那也只能许一家而已。”他瞪冯瑄,“你就没做点什么?” 冯瑄诧异道:“我父将娶其姐,我若娶了公主,日后见了我爹要怎么称呼?”一面转头,对冯宾拱手:“连襟。” 冯宾厌烦的推了他一把,“滚开。”当时他觉得娶了姜谷或姜粟也未尝不可,现在却不想娶了。有姜姬在,娶这样一个妻子,对冯家是祸非福。 冯营道:“娶还是要娶的,娶了之后要如何再说。” 冯瑄看看父亲的神色,正色道:“爹,如果你不想娶,最好不要娶进来再打着让她去死的主意。” 冯宾挑眉,“怎么?这么快就认上娘了?” 冯瑄苦笑,“我娘在地里埋了快十年了。”他犹豫了一下,道:“我观女公子,心如坚石,谁若害她,便如在金石之上刻下了名字,她是轻易不会忘的。 )” 冯宾和冯甲交换了一个眼神,装着不听不看不搭理的冯营也竖起了耳朵。 冯甲道:“你是指陶夫人?” 冯瑄点头,握着手中的宝剑,道:“我刺伤怜奴后,本想告诉女公子此事,可是却发现她已经知道是怜奴刺杀了陶夫人,但之后却未见她去告知大公子。” “就是大公子要她死,她去说了也没用。”冯甲道。 “不是这么回事。”冯营忍不住开了口,道:“凡是子女,纵使知道父母的心意,仍会去试探一二的。”她去说了,大公子为了令她息怒,说不定会惩罚怜奴——当然现在看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姜姬怎么会知道这个呢?怎么会如此确信呢? 冯甲自己没有长大的孩子,庶出的几个在他面前犹如仆婢,听了这个,只得去看冯瑄。 冯瑄点头,“我能离家十几年不归,就是知道爹和叔叔们不会生我的气,便是我闯出再大的祸,冯家仍是我的依靠。”可见,姜姬心中,姜元不是依靠。 冯营这回也要心惊了,“……难道,她把大公子也给记恨上了?”子恨父,为的却是一个不是生母的仆妇,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简直匪夷所思! 冯宾皱眉不语,冯瑄再一次劝他道,“爹,若是真不想娶,明日就去向大公子退了此亲吧,就说你对娘感情深厚,不忍相离。” 冯宾不想因为怕一个小小的女子记恨就退避三舍,冷道:“不去!” “我去。”冯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女公子性情殊异,那姜谷你又不是特别喜欢,就不要招惹她了。” 冯瑄松了口气,有时,他还真喜欢叔叔的这个软弱劲呢。 姜武这两天已经可以坐起来也不会头晕了,前两天他说坐起来就觉得天跟地是颠倒的,姜姬都抱着他会变成瘫子的准备了,结果在没有药、没有医生诊治的情况下,他硬是自己慢慢好起来了。 能坐起来后,食量就瞬间回来了,烤肉、干饼,有多少吃多少。 天气太热,粮食存放不易,做蒸食极容易坏,最近的饼干得让人生咽都咽不下去,姜姬每天只能勉强自己啃两个饼,肉是一口都吃不下——太硬了,现在做肉虽然也放盐和花椒调味,但就是一直烤,把里面的水份和油脂都烤出来,烤成黑色,她都以为这肉已经烧成炭了。 龚獠每日都会给她送一些蜜饯果脯,这个倒是难得的美食。姜旦已经达到每天见到龚獠就会高兴,不见龚獠就生气的地步了。 ……而他已经把陶氏忘了。 他早起时不再找陶氏,而是直接转向姜谷或姜粟,要她们抱。他吃饭时也会扯一扯姜谷与姜粟,找她们要吃的。 姜姬心内五味陈杂。 可能是他年纪太小,而陶氏平时是和姜谷、姜粟一起照顾他,所以现在只少了陶氏一人,他才没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该不该让姜旦记住陶氏,现在告诉他,让他明白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太残忍。可如果等他长大后再告诉他,她又担心到了那时,陶氏对他而言只是遗失在记忆长河中的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武看姜姬看了一会儿姜旦就转开头,神色沉郁,就伸出手搂住她,“不要难过。” 姜姬靠在他身上,不说话。 姜武平静的说:“我也记不得我娘了,我爹、我的弟弟、妹妹,我都不记得了。”留在记忆中的是挥之不去的惊慌恐惧与饥饿,腹内永远像火烧一样,永远会为远方传来的声音而害怕,听到像是马的奔跑声、嘶鸣声,他都会随时往地上一扑,藏在草丛间、地沟中,有一次在山坡上,他吓得抱住头滚了下去。 他用两只手抱住姜姬,“现在我们才是一家人,我记得你是我妹妹。” 姜姬像是永远落不到实处的心,慢慢落到了地上。 远远的看到龚獠那巨大的身形,姜武放开她说,“我带姜旦出去玩。” 姜姬说,“你动不了。”她探头出去,在不远处看到姜奔骑马的身形,喊道:“姜奔!回来!” 姜奔策马小跑着过来,他现在已经算是会骑马了,虽然一跑快还是会掉下马,但平时这样让马慢慢走已经没问题了。 他走过来,看到姜姬指着姜旦说:“带他一起去骑马吧。” 她说完就没有给姜奔说话的机会,转身唤来姜谷,让她带姜旦出去,“你们三人一起坐在马上,你抱住姜旦。” 姜谷很喜欢骑马,因为马跑得快。马儿高大,她一个人坐在上面还会害怕,闻言就抱起姜旦要下车,姜旦看到走过来的龚獠,不想去骑马,就踢姜谷。姜姬瞪过去,他才停下,她对姜谷说:“不要让他踢你,如果他再这样就打。”她抓住姜谷的手,在姜旦的背上拍了一下,“就这样。” 姜谷不敢打,就算被抓住手也不敢打姜旦,被姜姬拉住拍了一下,连忙抱住姜旦跳下车说,“好了,好了,他不会再踢我了。” 姜奔骑马带着姜谷与姜旦走远了,龚獠只扫了一眼,就对车内探出头来的姜姬拱手笑道:“公主,某来了。” “公子请进来说话吧。”姜姬笑道。 车内少了两个人,空地就大了。姜武不必躺着,他靠坐在门边,对龚獠拱了拱手。龚獠对他也很客气,还笑了一下。 龚獠问姜姬,“公主,今日想听个什么故事呢?” 姜姬:“说说魏国的事吧,我听说魏王嫁了个女儿给赵王,那个女孩子很小就嫁过去了,他没有大一点的女儿吗?” 龚獠也是万万没想到姜姬对诸国间的事这么好奇,他本以为讨好女人,无非是最漂亮的布匹,最精美的首饰,最新奇的歌曲、乐器,他都准备好为此花大钱了,结果这些全都用不着,他只需要费费嘴皮子,把他知道的国内的事、国外的事当成故事说给姜姬听就行了。 他说的也只是早就为世人所知的事,没有什么机密,他也不知道别国的机密啊,他只能归究于姜姬还不到喜欢漂亮礼物的年纪,她喜欢听“故事”,喜欢别人说给她听。 姜姬听到现在,对诸国间的势力分布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辽国最偏远,是不毛之地,那里的人不是不想种地,但因为土地贫瘠,几乎寸草不生,什么也种不出来。 辽与鲁相邻,在先王时期,鲁国与辽国的关系很不错,因为先王愿意助辽国去他国买粮。 与鲁相邻的另一个国家是郑国,因为郑国的良田很多,辽国当时多是向郑国买粮。结果在先王去后,郑国就与辽国商量着要瓜分鲁国。 曾经娶了永安公主的东殷王所在的晋国,身处三国之中:鲁、魏、赵。 但不管是龚獠还是冯瑄,说起东殷王都是说他“人老成精”。 当年永安公主求婿,东殷王就带着大批的礼物前往凤凰台,他自己不去,而是让他的侍从中相貌俊美之人天天去求见公主,送去礼物,等公主下降,嫌其老迈,带着从人健奴跑掉后,他也丝毫不觉得丢脸,继续让侍从送礼物,投公主所好,等公主为他生下一女,他就不再管公主在肃州是如何**行,只在晋王宫中养育女儿。 冯瑄道,“东殷王只怕把诸国公子都放在秤上秤遍了,就为了替自己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 龚獠道,“我倒觉得,公子只怕满足不了东殷王的胃口,他盯着的是诸国国公。只是赵王、魏王都有王后……”说到这里,他看向姜姬。 姜姬发现,诸国国王似乎更喜欢女儿,女儿越多越好,身份越贵重越好。儿子一个就足够了。 ——她到此刻才明白姜元如此看重她的原因。 龚獠走后,冯瑄才来。今天他来得有点晚了,姜姬连晚饭都用过了,听到马蹄声,探头看出去见是他,就让姜谷再点起一盏灯。 等冯瑄下马,过来敲窗棱,姜姬才笑道:“我还以为今日见不到公子了。” 冯瑄飞身上车,抖一下袍角,抖去草屑,坐下道,“我怎么能一日不见公主?” 姜旦已经睡了,姜武身体还没恢复,也早早的睡了。姜谷与姜粟今天都累了一天,此时也都靠在车壁上打盹。 姜姬拿铜簪去拨灯芯,见油盏内有两只扑着翅膀的小虫子,就用铜簪将它们拨出油盏。 冯瑄看了一眼,道:“公主仁善。” 姜姬道,“我助它们一回,也不算是救了它们的性命。飞蛾扑火。” 冯瑄顿了一下,问:“龚兄今日与公主说了什么故事?”这个他真是比不上,让龚獠那个嗓子来说故事,再枯燥也引人入胜,让人听了还想听。 姜姬笑道:“说晋国公主。”她问冯瑄,“这晋国公主,日后会成为鲁王后吗?” 冯瑄沉吟片刻,道:“若要东殷公嫁女,只怕要鲁国举国相聘了。”姜元这个未来的鲁王并不算很有份量,毕竟他在鲁王这个位子上能做多少事,还没人知道。 但这不是说姜元就没机会娶晋国公主。只要他给东殷王的好处够多,东殷王会很高兴认下这个女婿的。而从姜元此刻的处境看,娶晋国公主对他很有好处——是被权臣胁迫还是被晋国胁迫,区别不大。围着的狼多了,兔子说不定更安全。 姜姬沉默了一下,问:“……冯家可有人愿为后?” 冯瑄也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名字:“……冯乔。”他紧接着说,“但我认为,日后的鲁王后将是蒋丝娘。” 姜姬记得听过这个名字,“蒋淑之女。”一个父亲已经死去的王后,比东殷王与永安公主的女儿要好得多。 姜元将短匕拭净,车内有一股肉类发臭的味道。 怜奴躺在那里喘气,他面色惨白,满身冷汗。刚才姜元替他把伤口上的腐肉给削去了。 姜元喂他喝了一碗药,道:“蒋伟这几日都没过来,听说有快马离开,你猜,他是派人回去做什么。“ 怜奴喘了几下,屏住呼吸忍住一阵激痛,把声音放平、持稳,说:“蒋彪,他要让人去对付蒋彪。” 姜元还是不信,“他只凭几个人,就能把蒋淑的儿子赶出蒋家?” 怜奴道,“蒋家有蒋珍在。” “蒋珍会帮他?”姜元道,“你不是给我说过,说蒋伟对蒋珍并不好吗?” 怜奴抖着声音说,“他们是兄弟。”一阵撕裂般的疼袭来,让他紧紧咬住牙关忍住痛叫,痛过后,他接着说:“……若蒋彪在蒋家,不止蒋伟,蒋珍也要在侄儿手下做事了。蒋珍会选蒋伟。” 姜元徐徐吐出一口气,问:“若我要蒋彪仍在蒋家,与蒋伟相斗,有什么办法?”蒋家内耗才是最重要的。 怜奴睁开眼睛,想了一息,咬了咬唇,不太情愿的说:“……蒋淑还有两女,长女蒋丝娘,与蒋彪同母。” 姜元露出个笑来,抹去怜奴额上细汗,安慰他道:“我知你与蒋彪有隙,日后,让他给你磕头赔罪如何?” 怜奴纵使疼入骨髓也畅快的大笑起来:“那儿就算此刻痛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就爱网) 第30章 家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我不相信爹是这么交待的!”蒋彪长身而起!他绝不相信他爹死前最后的遗言竟然是让他带着家小去国离家!为什么? “坐下!”蒋珍坐在上首,阴鸷的看着蒋彪。 . 蒋彪运了几次气,仍然不敢袖子一甩就这么走了,于是气哼哼的坐下,看着门,不看蒋珍。 蒋珍不在意他的态度,敲敲桌子,说:“你父亲已经快到了,在你爹到之前,离开蒋家!” 这下蒋彪不能忍了,一手掀翻他面前的桌案,站了起来! 屋内发出巨响,门外从人紧张的进来看,看到这一幕赶紧退了出去。 蒋彪指着蒋珍怒吼道:“你这小人!我父刚去!你就想赶我出门?!想让我父无人祭祀吗?!” 蒋珍看着他,还是很平静,他就说了一句话:“我给你十天时间。时间到,你不走,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去。” 蒋彪气得怒发冲冠,冲到了蒋淑夫人的屋里来,一进来就看到屋里到处都是铺开的锦缎罗绢,上首坐着两个人,蒋夫人马氏,还有她的女儿蒋丝娘。 “母亲,妹妹。”蒋彪对马氏行礼道。 蒋淑一生娶过两个妻子,这两个妻子是一对姐妹。蒋彪八岁时,小马氏进门,但他对小马氏的感情很深,以前是姨母,现在是母亲,对他来说没有分别,而小马氏对大马氏留下的孩子也都视如已出。小马氏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蒋丝娘。 马氏看蒋彪面带怒气,对蒋丝娘道:“你回去挑几匹料子,给你和茉娘一个做几件新衣。” 蒋丝娘带着女婢们离开后,马氏让蒋彪坐下,问他:“你叔叔叫你去不是有事吩咐你?怎么气冲冲的回来了?” 蒋彪就把蒋珍让他带着家小离开蒋家的事告诉马氏,说着眼里就泛起泪花,手握成拳头,隐隐发抖,“他都不让我等爹爹回来……不让我送爹爹……我才不信这是爹爹的遗言呢!!” 他说完以为马氏也会着急生气,不想马氏竟然很平静。 “你不信这是你爹的话,我却信。”马氏听到蒋淑的死迅时就是这么平静,现在听到儿子们将要被赶出家门也一样,“你爹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你再好,该推你去死的时候可不会迟疑。” 蒋彪像是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母亲是说,爹真的让我走?” 马氏点头,只说了一句话:“赵家都跑了。” 赵肃带着全家跑的事,蒋彪当然知道,不过他认为那是因为赵家是落水狗,蒋家又不是。 “你以为蒋家比赵家好到哪里去?”马氏此时才露出个笑,却是嘲笑。蒋彪发现她是在嘲笑蒋家,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母亲,恨父亲吗?” 马氏听他这样问,像听到问傻话的孩子,“恨?我怎么会恨你父亲?”她把蒋彪叫到身边,像以前的大马氏那样,两只手捧着蒋彪的头,慈爱的抚摸着,说:“彪儿,你啊,只看到你爹爹对你好的一面,就没看到他对你残忍的一面吗?” 她看蒋彪不懂,也不再费心去给他解释,只是说:“如果你相信你父亲,那就照他的话去做吧。 带上你的妻儿,你的兄弟如果有肯为你所用的,也都可以带走。” 蒋彪心知自己是扛不过蒋珍的。他只是蒋淑的儿子,蒋珍却是蒋淑的兄弟,现在外面的人认蒋珍的比认他的多,就是在蒋家,他也不敢说自己的话比蒋珍的管用,就说个最简单的:他连府库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对马氏说:“母亲,你带着妹妹跟我一起走吧!” 马氏拍了下他的脑袋,就像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别说蠢话,你妹妹要嫁人了,我怎么能离开蒋家?” 蒋丝娘带着一众女婢,捧着布匹、首饰,行过水榭时,看到了蒋茉娘。 蒋茉娘与蒋丝娘不同母,她的母亲是郑国公卿之女,她的父亲有良田万亩,每年产下的粮食大半都会卖到辽国,为了打通从鲁国到辽国的官道,他找上蒋淑,送上了女儿。 堂堂公卿之女,却屈居侧位,纵使蒋淑万般怜惜,此女仍郁郁而终,只留下蒋茉娘。 蒋茉娘与其母十分肖似,生得纤巧袅娜,能做掌上舞。 马氏将她与蒋丝娘一同养育,视若亲生。 蒋丝娘站在水榭前,看蒋茉娘弓着脚尖,沿着水榭回廊跳折腰舞,乐工们坐在廊下草席上,弹奏乐器,在轻快的郑曲中,茉娘如穿梭花间的蝴蝶,美不胜收。 蒋丝娘站在那里,直到蒋茉娘舞完一曲,才走过去。 蒋茉娘香汗淋漓,看到蒋丝娘,嫣然一笑,“姐姐。” 蒋丝娘笑道,“我都看呆了。” 蒋茉娘羞涩的垂下了头,像一朵美丽的莲花。 蒋丝娘让女婢送上布匹,道:“我看这些都很适合你,全都做成新裙子吧。” 蒋茉娘看到女婢们捧来的丝绢,乍舌道:“这也太多了……全都做成裙子?” 蒋丝娘点头,让女婢们退下,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人后,她看着蒋茉娘说:“我们就要进宫了。” 蒋茉娘抚摸着膝上的丝绢,郑重的点头,“姐姐,我明白,这是我们的使命!不止只有男子才能为家族奉献,我们也有我们能做的!” “对。”蒋丝娘说,“就像姑姑一样。” 想起蒋娇,两个女孩子不由得把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们纵然为蒋娇的纵身一跃而伤心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壮的感情在她们心口回荡。为了蒋家,她们这些女子也会不惜生命,不惜一切。 .她们就像父兄一样爱着蒋家,愿意为它奉献出她们的美丽与智慧。 晚上,蒋丝娘来见马氏。 在夜晚的烛火下,马氏比白天看起来疲惫得多,也苍老的多。 蒋丝娘知道,虽然父亲与母亲看起来并不亲密,但母亲是爱着父亲的,或许不是爱人,但父亲却是母亲生命的支柱。 “过来。”看到蒋丝娘,马氏招招手,等她坐到马氏面前,马氏既怀念、又痛恨、还有一丝歉意的看着蒋丝娘。 “……把你生得这么像你父亲,真不知是对还是错。”她说。 蒋丝娘是马氏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不到一岁就因一场风寒夭折了。而她怀蒋丝娘时已经四十岁了,生的时候,她和蒋淑都很紧张,蒋淑数次卜卦,卜出好卦就来安慰她。 后来丝娘出生,健健康康的,就是生得和蒋淑一模一样。 一个女子,方头大耳,直鼻阔嘴,若是男子,可称威武,若是女子…… 马氏只觉对不起女儿,收养蒋茉娘也是为了丝娘。 丝娘与茉娘姐妹情深,因容貌有暇,更是心高,幼年时就曾与蒋淑戏言:若要她出嫁,必是世间伟岸男儿! 蒋淑十分骄傲,竟回绝了许多向丝娘求亲的男子,道“我蒋家女子,非凡俗男子可配!”,马氏曾与蒋淑争执,问他如果丝娘错过良缘,不能出嫁怎么办?他便道“丝娘有兄,难道蒋家还会将她赶出去吗?” 丝娘为此感动不已,而马氏却从此对蒋淑死了心。 因为她发现对蒋淑来说,连亲生的孩子也像他的奴仆,他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这样驯服,这样的人,真的有人心吗? “你真的要进宫吗?”马氏干涩的问。 丝娘坚定的点头,“娘,我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从她第一次被人嘲笑容貌起!她就发誓绝不让任何人看轻她!她要做得比男子更好!让爹爹为她骄傲! 马氏沉默半晌,振作起来,问她:“那你想怎么做呢?你父亲的从人已经把大公子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你了,他不是一个容易被迷惑的男人。” 事实上,马氏以为,女子若是以为能轻易用美色把男人迷倒,那真正落入陷阱的反倒是女人。她认为男人把美色当成了战利品,当成了可以用金钱或权势换取的,给自己的奖励。 丝娘道:“我知道。大公子心量狭小,但从怜奴身上可以看出,他喜欢怜惜弱小。我与茉娘,恰好我为嫡,她为庶,她美似天仙,我貌若无颜,若是我进宫后就嫉妒她、欺负她,大公子极有可能会庇护茉娘,以她为契机,掌握蒋家!”就像蒋娇当年做的一样。只是蒋娇没有生下孩子,而蒋茉娘会生下孩子! 马氏的心都快疼碎了,抖着声音问:“那你呢……?” 丝娘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坚毅,不如说是木然,她平静的说:“……我是王后,他最多将我弃之不理,或令我离宫避居他处,不会杀我。” 马氏哀号一声,捂住嘴,把哭声闷在喉咙里,她趴在凭几上,弓着背,哭到发抖。 丝娘木然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悲容,她膝行着来到马氏身旁,轻轻拥抱住她,“娘,娘,你不要伤心,女儿不会死!女儿向您保证,一定好好活着!” 马氏死死抱住她,哭号道:“等我死了,你也会这样想吗?!你又怎么知道,你姑姑在进宫前没有发过誓要好好活着呢?!” 蒋丝娘抖着嘴唇,与马氏对视着,在马氏悲惨的目光中,她坚定的点头,“会的,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那是涟水吗?”姜姬站在车顶,手搭凉棚往前望。在天边尽头,可以看到一条隐隐的浅白色的光带在天地交接的地方。 冯瑄说,“不是,那是123言情。123言情越过长山时,会分成三条,其中一条就是涟水。” “快到了吗?”姜姬转头问他。她记得当年姜元从辽城到涟水,而涟水就离国都很近了。只要到了涟水,他们也就快到鲁国国都,乐城了。 “快了。”冯瑄说。 从这天起,他们的食物中多了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这次的鱼一点也不好吃,因为他们都是把鱼随意斩成几截后丢进锅里用水煮,腥得很。 姜姬第一天看到这样端上来的鱼时,碰都不想碰一下,她问冯瑄,为什么不烤着吃?冯瑄说:“这里只有长鱼。”他挟起一块鱼让她看,只见这鱼扁若柳叶,一条不过手掌长,细瘦无肉。“长鱼只能这么吃,不煮着吃就只有用猪油炸着吃,那样倒是好吃,只是猪油不易得,所以本地人吃长鱼都是煮一煮,就着汤吃饼而已。” 难得的鱼,却困于烹调方法而只能这么胡乱做一做。姜姬捏着鼻子吃了两块,后面就都推给了姜武。 姜武几乎已经差不多全好了,不但能骑马,还能与焦翁对上几招。从他能下地走路之后,就再也不肯回到车内躺着。 姜奔虽然仍在这里,却总是沉默不语。他与大家的隔阂越来越深了。 姜姬却懒得去管他,她正跟姜谷和姜粟一起做衣服。在那晚之后,姜谷和姜粟跟她之前那股似有若无的疏离已经消失了,她们虽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把她当家里的小妹妹,却更加相信她,信服她。 姜姬很担心她们两人,因为她们现在连车都不肯下,出去时一定要喊上姜奔或姜武中的一个。或许她们仍然不知道陶氏是怎么死的,却也敏感的察觉到这个队伍里隐藏的杀机。 她没有把关于陶氏之死的猜测告诉姜谷与姜粟。跟她们说了,也只是让她们害怕,于事无补。她也没有告诉姜奔,她不想听姜奔替姜元辩解或说一些别的可能会有的恶心话,那会让她恨他。 结果最后,她还是只能跟姜武靠在一起取暖。 姜武变得更加沉默,他每日都跟焦翁打斗,哪怕摔得一身青紫。他似乎把那晚陶氏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仿佛只要他变得够强,能够杀掉刺客,陶氏就不会死。 “这个,从这里剪吗?”姜姬举着剪刀,犹豫不定的指着眼前的布。 冯瑄恰好过来,看到这一幕笑道:“公主想学裁衣?不如我送公主两个巧奴如何?” 姜谷与姜粟都紧张的抬起头看姜姬。 她把手放在姜谷的胳膊上,让她们放心,才转头看向冯瑄,“他们会什么?我可不要一般的巧奴。” 冯瑄道,“公主想要什么样的巧奴?制衣?调香?调脂?梳发?还是擅乐器?歌舞?” 姜姬刚要说话,突然龚獠在冯瑄背后说,“某也有一二巧奴!愿奉于公主!” 怜奴腿上的伤已经好了,新长出来的肉是粉色的,长长的伤疤横在他的右腿上,虽然他走路时行动如常,但奔跑时就会明显的右脚会跛一些,这让他更加记恨冯玉郎! 那日姜元问过他蒋伟与蒋彪的事后,就没有再提起蒋家了。怜奴也乐得把蒋家抛到脑后,只是每天陪姜元说一说鲁国的其他事。 越到鲁国,姜元似乎越紧张。怜奴发现如果路上碰到农人,姜元会很乐意出来,但如果碰到的是士人,他就会躲在车里不见人。 这恰好与冯营等人的设想不同。他们当然是希望姜元能多与士人相交,哪怕只是谈笑几句,也要传出他“宽和、大度”的美名。 如是几次后,冯营他们就觉得奇怪了。 冯宾道:“……是不是大公子担心腹内空空,被人看出来?” 显而易见。 冯营也是这么想的,他捂住额头说:“……难道要现在去给他找个先生不成?”且不说现教现学来不来得及,只说这样做会不会被姜元记恨吧…… 冯甲最光棍,他道:“他不想见人就不用见嘛。”谁也没说鲁王必须才高八斗啊,既然无才,知道藏拙,也不是坏事。以后只要他无事不出莲花台不就可以了? 几人怎么都商议不出个结果,但过了两天,经过一处村庄时,有几个士人打扮的少年在那里谈笑嬉戏,然后就听人说姜元过去了,不但与几位少年畅谈,还有即兴诗词流出。 冯营听了以后当即喷茶,“这绝不可能!” 姜元回到车内,见到怜奴,笑道:“要你为我捉刀,真是……” 怜奴笑道:“非是儿的诗词,乃是蒋淑所作。他这人喜欢自己偷偷在书房里写诗词,写完就烧掉,我都背下来了,此时奉给爹爹,也是他的忠心啊。” 姜元大笑起来。 第33章 兄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元有些紧张。 这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碟,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周围侍候的侍女、童儿,纵然年幼,或坐或站,一举一动,却像用尺子比出的一样,齿动裙摇,都美得像一副画。 怜奴一直跟在他身边,有他在,姜元才没有出丑。 冯家的人全不见了,从进门起,他周围就全是蒋家的人。他不相信冯家的人会心甘情愿的离开他,肯定是进不来! 姜元对怜奴道:“去把你哥哥叫进来。” 这指的是姜奔。怜奴知道姜武受伤后,姜奔有十几日都被姜姬圈在身边不让他离开。等姜武好了,姜奔虽然得了“自由”,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日日守在姜元车旁,就算来了,也不敢靠近。怜奴见过几回,姜奔像跑丢的狗一样,茫然的让马跟着车队。 但姜元大概根本没注意到姜奔的去而复返。 怜奴应了一声,坦然自若的越过蒋伟和蒋盛,走到外面,唤来童儿,让他领路。蒋盛家的童儿也和老家的一样,怜奴哼了几个小曲就把童儿给“收买”了,童儿好奇的问他:“你脸上怎么戴着一块布?”“你叫个什么名儿?”“你出来几年了?那是你的主人吗?” 怜奴陪童儿说笑几句,这童儿的嘴严得很,对蒋盛的事守口如瓶,但对他的妻妾子女却有有些看不起,怜奴问了几句,他都说了。 “娘子不喜欢我等,她还想日夜服侍公子,可公子才不喜欢见她呢。她最爱打人了!” “芙蓉夫人最温柔最爱收买人心,上回见我还给了我一盒糖呢。” “小公子和娘子一样,喜欢打人,上回还把街上一个人给打死了,公子生气呢。” 怜奴也说了自己的事,比如他的娘是蒋家歌伎,爹是蒋家公子,只是不知是谁,后来娘死了,他就被送了人,主人心好,赐姓赐名,他如今叫姜莲。 两人说说笑笑的到了大门外,怜奴见姜奔就在车旁,正要出声,突然看到姜武从另一边出来,他挟起童儿立刻躲到一旁。 童儿小声说:“他跟你有仇啊?” 怜奴笑着对童儿说,“我杀了他娘。” 童儿捂住嘴,机灵的说:“那他一定想杀你!” 怜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饼,递给童儿,“这个收买你,帮我去传个话,去找那个站在车旁,头发短短的男人,就说爹爹叫他进去呢。” 童儿收起金饼,笑着睇了他一眼,蹦蹦跳跳的去了。 怜奴最了解这些童儿了,长在蒋家,全都黑了一颗心,如果他不掏出金饼,只怕这童儿下一刻就去找姜武“告密”了。 姜奔垂着头,姜武说:“跟我走,去洗个澡,还有换的衣服,还有吃的。” 姜奔不动,姜武说:“你何必怕姜姬?” “她对你与对我不同!”这是姜奔最不忿的地方。他与姜武本该一样,但姜姬对姜武就亲密,对他就像对仆人一样。他不是仆人!他、他也是“爹爹”的儿子! 姜武冷冰冰的说:“你不是正希望她这样吗?你早就跟我说过,姜姬与你我不同。她的确不同,你与我只配跟在她身后,趴在她脚下!”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姜奔的眼睛,冷笑道:“就像你趴在爹的脚下一样!” “你!”姜奔抓住姜武的胳膊,两人之间的气氛登时险恶起来! 蒋家大门外有很多人,都是一些依附在世家周围的乡野之人。焦翁也是其中之一,刚才他去旁边酒馆里打了一瓮酒,回来看到这一幕,就席地而坐,打算边饮酒边观赏。旁边一人蹲到他身边准备蹭酒,见此道:“焦翁不去拦一拦?” 焦翁道:“一个窝里的狗,总要分出个高下。” 周围所有的人都看着,姜奔骑虎难下,可姜武就算被他抓住手臂也没有动一动,他只是一直用轻蔑冷酷的眼神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仇人,一个他看不起的仇人,姜奔既羞又恼,还有不安,他总觉得姜武这样看着他,就好像他不再把他当兄弟一样。 围着他们兄弟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期待一场好戏,还有人解下随身武器扔到两人脚边。 “姜奔,用某的刀!” “姜武,某的剑借你!” 恰在此时,一个漂亮可爱的童子从人群中钻出,他穿着布鞋,头上扎着红绳辫,白净的脸蛋圆嘟嘟的。他跑到两人面前,轮流看了看姜奔和姜武,似乎在认人,然后扯着姜奔的衣角道:“你爹爹喊你进去!” 姜奔瞬间轻松了,他甩开姜武,扭头大步挤开人群走了,童子连忙跑着跟上去。众人见无戏可看,都散开了。 姜武站在那里,心里既难受又愤怒,他握紧拳头,扭头从另一边走了。 焦翁提起酒瓮灌了一口酒,扬声道:“大哥不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 姜武回头看了眼焦翁,见他继续自顾自喝酒,也不知是不是对他说的,更不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一瞬,还是走了。 姜姬正在给姜旦穿衣,蒋家准备的衣服奇怪得很,件数多,配饰多,姜谷和姜粟都不知道怎么穿,那些细带子、宽带子都是系在哪里的,她见冯瑄穿过,大概知道,只是刚才冯瑄来传了句话就走了,现在再找人来问也不合适,只好她自己慢慢猜。 听到沉重又快速的脚步声进来,她就知道是姜武回来了,但是只有一个脚步声,她暗叹了口气,知道姜奔还是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 之前她有点迁怒姜奔,更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明显的表现出对姜元的崇拜,让她觉得他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交加之下,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很糟。今天到了蒋家后,她觉得眼前露出的冰山一角已经比她想像中更残酷了,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所以……他们这一家人才更该团结在一起。就算姜奔仍然对姜元一心一意,也别让他和他们离了心,这才特意让姜武去喊他。 现在看来是白费了。 “过来帮帮我。”她扭头对姜武喊,也不问他跟姜奔谈得如何。 姜武黑着脸过来,弯腰看看姜旦,左右转了一圈,把他抱起来,“是不是下面绕着了?” 姜姬看到一条细腰带和宽腰带绕在一起,连忙解开,“穿好了,穿好了!” 姜旦跳下来后,直奔帘外而去,那里已经摆好了午食,姜姬也早就闻到香味了,出来一看,连她都惊喜的想冲过去了。 到这里来以后最让她痛苦的就是烹饪方式的单调,不过这是由落后的灶具限制的,做不了太复杂的饭菜。她在合陵吃的蒸饼比干饼好吃一千倍!至少不费牙,不用使出吃奶的劲咬、嚼,不用硬吞下去,而且她觉得蒸饼已经有一点发酵了,这表示以后馒头包子什么的也不是梦啊! 而蒋家的饭种类更多了,盘子里摆的饼有好几种,大小形状不同,她能认出一种是普通不带馅的蒸饼,一种能透出肉油来的是肉饼,另有三种看不出来。 除了饼之外,还有了炖肉,很大的一块切成方形,她拿筷子拨了一下,才认出是猪肉。 姜姬叫姜武过来,“你来,坐在这里。” 姜武坐下,脸上的表情仍不好看。 “张嘴。” 姜武看了眼她的筷子,从善如流的张开嘴,她就挟了一块塞到他嘴里,烫得他一个劲吸气。但这肉特别香!软、嫩!他还没嚼几下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 “这就是猪肉。”姜姬一边笑,一边用筷子点点他的鼻尖。 姜武还在回味,明白过来,顿时笑出来,满腔郁火烟消云散了。 炖猪肉极香,有几块上面还硬硬的毛茬,不知是用什么酱炖出来的,这酱应该也是某位大师的传家秘技了。 以前她从来不敢想自己能吃下这么一大块肉,但现在她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吃到最后,她想起来不知现在有没有养殖猪,如果养猪这种技术也是被大家族垄断的,那下一次吃猪肉还不知是猴年马月,这么一想,她连最后一滴油汤都没放过,用饼沾着全吃光了。 那几种她好奇的饼,有一种抹了花椒和盐,一种则是黄糖,还有一种裹着花生芝麻,都很香。 这是她吃得最满足的一顿了。离开这里后,她会想念蒋家的饭的。 姜旦没吃完猪肉,却不肯分给别人,他抱着猪肉碗不放。姜姬过去,拿筷子打他的手,连打几下才让他把手放开。 “你谁也不想给吗?”她问。 姜旦小小的脸凶狠的瞪着他们,“不给!”被迫把手放开后,他仍盯着桌上的猪肉碗不放。 姜姬说:“那你就留着吧。” 每人一块肉,不可能还有人没吃饱,姜谷想把他的碗拿起来是怕他吃坏肚子,就被他打。姜姬让姜谷和姜粟都离开,都不要去管姜旦。于是等蒋家下人来收走桌案杯盘时,姜旦自己抱着碗站到一边,蒋家下人也没有去要碗,直接把东西收走了。 姜武想过去让姜旦把碗放下,不会有人要的。 “让他抱着。”姜姬说,“就让他一直自己抱着。”看他能抱到什么时候。 结果姜旦就一直抱到了晚上睡觉还不放开。姜谷想趁他睡着给他收起来,姜姬说:“不必动。” 姜谷说:“衣服会弄脏的。” “那就让他明天穿脏衣服。” 同样是深夜,冯营却还没有入睡。蒋伟献女时,他也在旁边。“为奴为婢……”冯营摇头,“蒋伟想干什么呢?”他转头问冯瑄,“女公子真的一口就说出蒋伟送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冯瑄道:“千真万确。” 冯营皱眉,冯丙道:“这也不奇怪,一般来说,蒋伟要献,自然该献自己的女儿。” “可他送女儿给大公子做奴婢有什么用?又不是儿子。”冯营想不通,“女儿自然该为她争取地位,哪怕是个夫人。若他想送人给大公子为奴,他的儿子也不少。” 冯瑄也觉得这个说不通,“会不会是以退为进?” 冯营一开始也这么怀疑,可接着就摇头,“他也只有三个女儿,何况一诺千金,他的女儿做了婢女,日后也当不成王后。”这样三个女儿不就都砸手里了吗? 姜元一样想不通,他问怜奴蒋家到底有几个女孩。 怜奴就扳着手指给他数,“蒋淑有二女,蒋伟有一女,蒋珍有四女。”他说的都是身份上没有瑕疵的,剩下的女儿不说也罢,“但蒋淑的女儿最好看,年纪也最小,蒋伟的女儿和蒋珍的都大了。”蒋家三兄弟生女儿的顺序很有意思,蒋淑是前面只生儿子,到老了生出来两个女儿;蒋珍是前面只生女儿,后面才艰难的蹦出两个儿子出来。蒋伟最平均,男女都生的有,但死的也多,他娶过的老婆是兄弟中最多的:四个。 姜元好奇道,“蒋伟是不是爱好美色?” 怜奴惊讶道,“爹怎么会知道?”他撇撇嘴,“以前还有人说我是蒋伟的孩子,不是蒋淑的呢。”家中歌伎,自然蒋伟和蒋淑都有可能染指。如果不是蒋伟不敢碰蒋淑要过的女人,蒋淑又在看中歌伎后就将她金屋藏之,后面说难听话的就更多了。 “蒋伟屋里的女人最多,家伎生下的孩子至少有一半都是他的。”怜奴道。 姜元大笑,“这个你怎么会知道?” 怜奴道,“爹别觉得我是信口胡说,蒋家人中只有蒋伟最爱流连在女人那里,还有个笑话呢,据说有一次蒋伟去找女人,进门看到一双自己的鞋,转头就走了,走到一半又明白过来,道‘我在此,鞋怎么会摆在那里?’,他再回去,进去一看,屋里的人是他的儿子,蒋盛!” 姜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完叹道,“他说要把女儿送我做奴婢,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怜奴道:“他都说出来,爹你收下也没事啊,横竖爹身边也少人服侍,多几个解语的也没什么不好。” 姜元却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熄了灯,姜元在床上闭着眼睛把冯家与蒋家放在两端来回思量,仍拿不定主意。他是必定要在两家中择一女为后的,是冯家,冯营之女?还是蒋家的女孩? 选冯营之女,好处是以后就有冯家来替他抵抗蒋家。但冯营这老狗是个墙头草,说不定到时他把头一缩,任由蒋家逼迫他。 而蒋家的女孩中,选蒋淑之女,好处是蒋淑已死,蒋彪被赶出蒋家,他立此女为后,不会受到蒋淑制肘,也有蒋彪去对付蒋伟。 但他又担心蒋彪对付不了蒋伟,一旦身败,他这王位还坐得稳吗? 他在上面翻来覆去,怜奴躺在地上,突然说:“到了莲花台,爹,你能让人跳折腰舞给我看吗?” “折腰舞?”姜元可没听过什么折腰舞。 怜奴说:“我听说那舞跳起来就像天仙一样美,跳这舞的女人也都美得像天仙一样,我还从没看过呢。” 姜元也不由得向往起来,道:“若此舞当真如此美妙,吾必一观。” 第34章 求亲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连停了数日都不见起程,姜武开始不安了,偷偷问姜姬,“他们是不想让爹爹回去当大王吗?” “没有他也没有别人了。”这对那些人来说才是最糟的吧,“我猜,可能是在分猪肉。” 那天吃了一顿猪肉后,第二天就又是鸡肉与羊肉了。不但姜旦对猪肉念念不忘,姜武他们也一样。一说分猪肉,虽然姜武不太明白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也能领会到其中滋味。 住在蒋家没什么不好,除了见不到别人之外。从进来起,这个小庭院中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和蒋家仆婢,别的人一个都见不到。只有第一天冯瑄过来了,之后都没有再来。姜武上次出去能找到姜奔是叫了蒋家的仆人领路,再想出去,仆人就会问是否招待不周?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 姜武被人说了一车话,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姬见这样不行,就让蒋家的仆人把焦翁找来,说他每日都要陪姜武练武,还要教姜旦骑马,所以还要蒋家找一个空地给姜武练武,把他们的马送进来,让他们每日都可以练习。 她提了这些要求后,蒋家也一一满足了。 姜武更加不安了,“他们什么都答应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姜姬看着在一旁玩“球砸人”游戏的姜旦,她说了再多遍,姜谷和姜粟还是会陪他玩这个游戏,明明木制的球砸在身上一下一块青,她们明明能躲开还是故意让姜旦砸中,就为了让他开心,她也就懒得说了。 “……我们去见爹爹。”她说。 很讽刺的是,她明明知道姜元杀了陶氏,但在这种时候,她能想到的最安全、能让他们不再像睁眼瞎子一样的地方就是姜元身边。 怜奴听到童儿传话,有些惊讶:“真是我家女公子这么说的?” 这童儿上回从他手里得到一块金饼,这几天就老在他周围出没,道:“这是那边传来的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套出话来,又跑到前面来告诉你的。如果你不想让她来就快告诉我,我能想到办法让她来不了。” 怜奴笑着拧了下童儿的脸蛋,拧得童儿一蹦躲开他,“不用这样,那是我家女公子,你只管听她吩咐,带他们过来就行了。” 童儿狡猾的说:“那你不先去给你爹爹说一声?女公子突然来了,打扰到你爹爹就不好了吧?” 怜奴道:“我自然要去说的。” 童儿躲在门边,看怜奴当真去找姜元说了,这才失望的走开。 姜元这几日心神不宁,他那天没有明着答应蒋伟献女的事,之后蒋伟就不再过来了,反倒是蒋盛日日前来,可仍然见不到冯家的人,明明距离乐城只有一步之遥,他却被困在此地,动弹不得。 怜奴过来悄悄说:“女公子说要来陪伴您。” 姜元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姜姬,突然眼前一亮,道:“快叫我儿过来!” 从上午等到下午,那边才传来话说姜元有请。姜姬立刻带着所有人过去,连焦翁都带上了。 这是姜姬第二次走在蒋盛的府邸中,上一次是坐车,只觉得那辆大车不管走哪里都没有阻碍,穿过花园或驶上小桥都没问题,这次她用自己的双脚走才发现,原来蒋盛这个家里的每一条路都很宽,都是用石板拼成的。只是这些路,恐怕都要花不少钱。龚家那么豪奢,也没有在家里的每一天路上都铺石板。 焦翁用步子丈量了一下,道:“可供双驾牛车通过,再加二十步卒。” 姜姬讶异道,“焦翁怎会知道这个?” 焦翁道:“某以前替人打仗,也做过间客,要是当时那人的家有这么宽的路,某也不必花那么大的力气。” 姜姬:“……”间客是说他是内奸还是刺客?但不管哪一种,可以正大光明的说吗?他这么坦然,她该怎么答? 有时她真觉得在这个世界三观都要重塑一遍会更好。 姜元见到姜姬,特别是她身后的焦翁时,大喜过望,亲热的牵着姜姬的手领她进来,又让人送上糕点,又把姜旦抱过来问了两句,转头道:“莲儿,你把妹妹与弟弟领进去吧。” 怜奴这才不得不出现,他谨慎的站在姜元身后,看到姜武手臂都鼓起来了,也不再向前走了,伸手对姜旦说:“弟弟随我来,哥哥有糖给你吃。”他掏出一颗圆溜溜的金色糖球,姜旦一看就扑过去了,他抓住姜旦,把糖球塞到他嘴里,才对姜姬说:“妹妹也跟我来吧。” 姜姬一直拽着姜武,刚才他想扑过去时,她使劲掐着他的手心,此时笑是笑不出来的,她只能一句话也不说的拉着姜武过去。 姜元对姜武道:“这些日子也不曾见过你,一会儿与我过两手。” 姜姬这才知道他想留下姜武。说不定姜元现在会觉得姜武与姜奔更有用。说起姜奔,刚才他就站在门口。他们进来时,他虽然早就看到了,却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们。 看来姜奔是真的跟他们远了。 理智上,她知道这很可惜。可感情上,她却有种爱谁谁的感觉。如果姜奔跟他们不一心,早点分开还更好。 她牵着姜谷与姜粟的手,拉着她们俩进去了。 绕过回廊就是卧室,卧室里有几位挽发的红衣侍女,她们正在陪姜旦玩,他面前都是各种点心,怜奴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姜谷和姜粟一进来就跑到姜旦身边了,可她们俩也插不上手,只好站在一旁看。姜姬看到姜旦拉了姜谷一把,还递了块点心给姜粟,突然眼眶一热。她转过身,站在廊下,假装在赏廊下花圃上的花草,听到身后姜旦胆怯的叫她:“姐姐,给你。” 姜姬回头,见姜旦捧着一块糕点送到她面前。 她摸摸他的头,突然发现她竟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摸过姜旦的头了。 “姐姐不吃,你吃吧。”她笑了一下,看到姜旦露出受宠若惊的欣喜,她开始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太严苛了,他是陶氏的孩子,也是她最亲的弟弟。 她把姜旦推回去,看他在姜谷和姜粟以及那些侍女的陪伴下玩游戏就放心了,而回廊另一端正是姜元,她守在廊下,竖起耳朵,想听听他在做什么、说什么。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姜元好像也被人晾着了,他在家里时每天都有人排着队找他,每一刻都有人想见他。 这明显是蒋伟因为姜元没有答应他的条件,就把他给“关”在了这里!乐城近在眼前,现在是姜元该着急了,他一定想赶紧继位,免得夜长梦多,他的父亲姜鲜就连身在莲花台都能被人夺了王位,他只要一刻没坐在王位之上,就一刻不能放下心。 但这不可能是因为蒋伟想献三个女儿为婢,他一定提了别的要求! 另一边,冯营也正在着急,“今日还是见不到大公子。”他看冯瑄,“你不是溜进去了一回?就不能再试一次吗?” 冯瑄把袍角提起给冯营看,上面有一道裂口,缺了半片衣角,“叔叔,我是想进去的,看。”刚爬上树就被人当鸟射了。 冯营转了两圈,又开始埋怨冯宾:“如果当时的亲没退,你现在也有理由进去了!” 冯宾也不说当时是冯营听冯瑄的去退的婚,道:“你现在也可以再进去一次,就说要代我提亲。”反正他老婆已经回娘家了,说除非冯宾从冯家一路跪到她家,不然休想让她回去。 不过当时哪怕是冯甲都听出来了,冯宾是在嘲笑冯营。 谁知冯营把这话当真了!第二天竟然真的去找蒋伟,说要求见大公子。 蒋伟道:“你见大公子有何事?” 在蒋家屋檐下,那是一定要低头的。 冯营假装没看到蒋伟坐上首,他进来连站也不站起来一下,对他说话就像对他蒋家从人。冯营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直言道:“我有一弟,愿求娶大公子之女。” 蒋伟瞪大眼,突然笑起来,“冯营,女公子身上流的可是永安公主的血!她用你冯营的车驾,以绫纱做帘,用锦绣铺地,这等样人,怎么会入你冯营的眼?” 旁边还在受罚,只着内衣跪在地上的蒋盛都惊讶的抬起头。 冯营道:“非是女公子,乃是另一人。” 蒋伟听到不是姜姬就没兴趣了,挥挥手道,“盛儿,你领他过去吧。” 蒋盛借口要回去换衣服梳头,趁此机会叫来一个童儿道:“等我跟那老匹夫走了以后,你赶紧去问我爹……”他小声对童子交待了一番,才整整衣冠出去了。 他带冯营走这一路,走得比乌龟都慢,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姜元这里,已经是中午了。 冯营走这一路汗把衣服都浸透了,蒋盛硬是能带着他在盛夏在他家里绕了七八圈!不过冯营硬是跟上了,没有对蒋盛说一句不好听的,搞得蒋盛都郁闷了,什么小手段也使不出来,只好把他带到姜元这里。 姜元正在与姜武和姜奔对打,他以一敌二,虽然无人叫好,自我感觉却不错。 蒋盛带冯营绕过小桥,看到这一幕时,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柳家枪?”蒋盛仔细认了认,确实是柳家枪,但大公子怎么会使柳家枪? 冯营却知道姜元从涟水离开后就去了袁州柳家,在柳家住了四年后,不知为什么突然逃了出来。他听说的是柳家想把女儿嫁给姜元,他才跑了。现在看,说不定是真的。因为姜元竟然会柳家枪,这是柳家只传嫡脉的枪矛术,会传给他,想必是打算日后由姜元和柳女的孩子来继承柳家。 ……怪不得他要跑。 冯营竟然有些同情姜元了。 姜元教给姜武和姜奔的自然不是柳家枪,只是一些简单的格挡之术,但今天他却教了他们半招,只这半招,就把姜武和姜奔手上的枪矛打下去不下一百次了。 “捡起来。”姜元只是轻喘,姜武和姜奔却已经喘不上气了,他们每人的两条手臂上都是层层叠叠的青紫,连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冯营是想等一等的,蒋盛却上前道:“求见大公子!” 冯营心中暗笑,这蒋盛倒是把他爹的霸道学了个十成十,只是这城府却一分没得。他突然老神在在,积攒多日的焦燥都被蒋盛给解了。 姜元被打扰也丝毫不怒,反倒因为看到冯营那张老脸而高兴了起来,笑呵呵的用枪杆击了下姜武与姜奔的屁股,“快去换衣服,让人看了笑话!” 蒋盛之前来可没见过这两人,奇怪他们之前是藏在哪里?上前一步道,“某也粗通武艺,愿请大公子指教!” 姜元愣了一下,打量了下蒋盛,笑道:“指教不敢,请!” 蒋盛就脱下长袍,赤膊擎一根长矛,举步上前。 姜元单手持矛,似乎没有一点防备。 冯营看蒋盛仿佛冲阵一样冲杀上去,一手掩口,遮住笑意。如果姜元当真在柳家学过四年,那蒋盛想必不是姜元的对手。 果然蒋盛刚冲上去还没对上半招就被姜元挑了矛,捂着手臂跪了下去。 姜元见蒋盛跪下,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他把矛尖徐徐抵到蒋盛喉间,连冯营都上前一步准备求情时,蒋伟赶到了,他快步奔来,冲姜元喊:“求大公子饶了小儿!” 冯营马上对跑来的蒋伟说,“大公子不过是教导他一招半式,蒋公何必惊惶?” 姜元也把矛尖移开,笑道:“一时玩笑,令公子受惊了。”他把手伸给蒋盛,拉他起来。 一场风波似乎消弭无形,几人移步到室内,姜元去更衣,冯营趁机对蒋伟说,“蒋公来得好快。”蒋盛拖延时间时,他就觉得奇怪了,现在蒋伟赶到,果然这对父子有阴谋。 等姜元出来,蒋伟先冯营一步开口,他指着冯营说:“适才听冯公讲,是想向大公子求亲。恰我儿也无妻室,便也想来凑个热闹。” 冯营的胡子都要气掉了,求亲是能凑热闹的吗?他刚要生气,突然看了眼蒋盛,问蒋伟,“不知蒋公所指的是哪一位公子?” 蒋伟指着旁边的蒋盛,“便是这个孽子了。” 冯营冷笑,“蒋公可是在说笑?我记得盛公子早有妻室!正是此地的郑家!” 蒋伟淡然道,“此女偶食凉物,已经过世了。” 冯营逼问道,“何年何日?” 蒋伟:“就在方才。” 冯营愣了一息,突然懂了!他转头看向蒋盛!难道是刚才他才起了这个主意,带着他瞎逛的时候就是为了让蒋伟去杀他的妻子吗? 蒋盛对上冯营鄙视的目光,不以为意,转过头,等姜元换好衣服出来,先一步拜下去,高声道:“仆愿娶大公子之女为妻!山河不改,此心不改!” 姜元心中顿时涌起狂喜!脸上却露出怒容,瞪向蒋伟,“你好大胆!!” 第十点再补下半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咳,咳……”姜元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着。 姜姬和姜谷守在屋里,姜武和姜奔被她放在门口站岗,姜旦虽然调皮,但她发现只要姜元在,他就一点也不敢调皮了,这样姜粟一个人也看得住他了。 这是她在没有办法之后,才强行带着人跑到姜元这里来驻扎,理由是现成的:姜元病重,她忧心不已啊。 ……但在看到姜元病倒在床,她也有点心惊胆战。 ——如果姜元突然死了,他们怎么办? 这个问题既现实又残酷。大概这才是她就看现在看着姜元,也没办法直接拿把刀捅了他的原因。同时这种想法也让她鄙视自己,权衡过后,她到底还是选择把陶氏的仇先放到一边。 很恶心……她是指自己。 何必再装正义呢?她也就是个小人而已。 其他人都有理由原谅姜元。有些人根本不知道,比如姜谷、姜粟、姜旦、姜奔;有些人则是无法为个人私仇去杀一个大人物,就像姜武。她能看出他完全不恨姜元,他把恨集中在怜奴身上,并且真心的认为为陶氏报仇,只要杀掉怜奴就行了。 只有她,从始至终都认为凶手有两人:姜元和怜奴。她能清楚的分清他们一个是凶手,一个是指使者。这桩谋杀案里没有恩怨情仇,没有复杂的内情,只是一个人在以前觉得陶氏好用,后来又觉得她碍事而已。而在这里杀人,特别是像姜元这样的大人物杀人是不必负责的,他连一点愧疚都不会有。 她定了他们的罪,发誓会为陶氏报仇。 但此时此刻,她却因为要靠姜元活下去而照顾生病的他。她应该任他去死,任他生病,但她却在替他端药,替他喂水。 就算再对自己说“有朝一日”也没用,她此时的妥协已经让她背上再也卸不掉的罪恶感。 可能是发现自己也没那么高尚之后,姜姬突然觉得自己更冷静,更木然了。 她能轻声细语的关心姜元,能替他尝药,能在他打寒战时给他盖被子。同时她也观察着来找姜元的每一个人。 蒋伟,在蒋淑死后,他应该就是蒋家的当家人了。他进来后都是目不斜视,对她、对其他人都视若不见。就是对姜元,他也没多少感情,问安问好听起来就像是表面功夫,走过场。 但跟他同行的另一个男人的眼神就恶心多了。他进来后先是扫过姜谷与姜粟,打量她们之后露出嫌弃的脸。然后看向她,那投来的视线像极了要把她秤斤论两拿去卖,在打量过后,他就会对她露出一个格外令人不舒服的笑容。 姜姬讨厌他,但更想知道他是谁。在蒋伟叫他“孽子”后,她猜这是蒋盛,蒋伟的儿子,樊城的城主。 蒋盛的眼神很有意思。比龚獠露骨得多,也霸道无礼得多。所以他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而且志在必得?所以龚獠才不再出现了?因为出现了另一个追求者,只闻其名就退避三舍? 在蒋伟来的时候,冯家必有一个人会紧跟而来。 她见过一个老头,应该是冯营。这个老头干瘦干瘦的,却一脸精明。在冯瑄嘴里冯营是个温吞无为的家伙,但看冯营与蒋伟对坐气势能毫不落下风就知道,冯瑄看错这个老头了。 冯营除了第一次来看到她在姜元床边,对她浅施一礼之后,再来也当看不到她了。 ——她倒是不怎么在乎。 因为冯营是冯家令她感觉最舒适的人了。在见过后面几人后,她认为视而不见其实也是一种礼貌。 第二个是个面相看似温和的中年大叔,年约四旬,面白,有须,头上梳一个髻,横插一簪,宽袍大袖,走起路来仙风道骨。 貌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结果他进来后先看到姜谷,再看到姜粟,竟然直接转身走了! 姜谷和姜粟在看到有客人来之后都把头低下了,所以她们二人都没注意到这人的视线。姜姬注意到了,更不解了,在人走后,她看了看姜谷和姜粟,行动举止都没有失礼的地方啊,这人有病! 他走后,不出一刻就来了第三个人。第三个人脚步极快极大,个头略高,一看脸就知道这人很不好惹,是那种坐地铁绝不会想站在他身边的人:肯定很暴躁,容易跟人发生冲突,爱打架。 他看到姜谷、姜粟倒是没像第二个人一样转身就走,但也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几眼,打量完就不再理会,转头看到姜姬,却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让人一望即知他肯定知道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事关已身,非常重要,但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守在姜元床边,直到天快黑时才走,他一走,姜元就醒了,眼睛没睁开就伸手往旁边摸,姜姬把手递过去,再次听到他唤了一声:“莲儿。” “父亲,是儿,儿在。”她轻声说。 姜元睁开眼,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她,笑了一下,“叫你姐姐来,扶父亲去方便一下。” 姜谷和姜粟赶紧过来扶他去方便。 姜姬走到外面,姜武和姜奔都振奋精神,姜奔往里望了一眼,“是父亲醒了吗?” 姜姬笑,“是啊,刚醒,醒来就唤莲儿。莲哥哥呢?这几日都没看到他,爹天天都想他呢。” 姜奔的脸色不好看了,骂了一声:“这竖奴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姜武从她提起怜奴就阴沉了一张脸,此时阴森森冷笑道:“说不定是得罪了人,被人打死了,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第38章 暗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不语,姜武对怜奴的恨是深入骨髓的,如果怜奴在场,想必他早就冲上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姜奔也冷笑:“那也是他活该!” 姜姬看了眼姜奔。就算他只是嫉妒,但这个嫉妒鲜活得很,如果姜武要对怜奴动手,他说不定会帮忙。 她原来还想劝姜武如果看到怜奴不要动手——因为他有可能打不过。但加上姜奔就有可能打赢了,赢不了也不会输。那她就不必担心了。 有姜武和姜奔在外面守着,姜元似乎也放心多了,晚饭时还记得让仆婢给姜武和姜奔送去烤羊和两大盘蒸饼,听姜旦说猪肉好吃,想吃猪肉,也让人送来了。 修养几日后,姜元的气色好了不少,也可以出发了。 虽然叫姜姬说还应该再休息两天,现在他自己从床上走到隔壁去方便,坐久一点就要喊姜奔和姜武去扶了,这明明是还很虚嘛……不过为了早一日当上鲁王,拼一点也可以理解,就是休息不好身体再出什么问题就不奇怪了,看姜元那苍老的样子,底子本来就不厚。 不过姜姬想了一下,觉得也不必忠言逆耳了,此时应该拍手称快才对。 出门坐上车,姜姬硬是抱着姜旦挤到了姜元的车里,她猜姜元现在应该很不想见冯营和蒋伟,所以会很欢迎他们来搅局。果然姜元没反对,进车里就在姜谷和姜粟的服侍下躺下了,没过一会儿,蒋盛就来了,隔着帘子听说姜元已经休息了还不肯走,竟然说:“既然这样,跟女公子说也是一样的。” 姜姬就掀开车帘,见这人的眼神更恶心、更露骨了。 “车内气味难闻,女公子若不堪忍受,可到某的车内来,某的车也是很不错的。听说女公子喜欢丝绢绫罗,某也可以车内铺满绫罗,令女公子不致嫌车内简陋。”他的声音还越来越大,像在炫耀。 ——有病。 姜姬见过龚獠的追求,就算也有些夸张,但跟蒋盛一比,简直就是含蓄了。 这么狂妄,要么他性格有问题,要么就是他有狂妄的资本。 蒋盛显然是后者。 那她就不能跟他翻脸。 姜姬含笑听完,道:“既然公子有丝绢,我就厚颜向公子要几匹用来铺床了。”她转头看向仍在“沉睡”的姜元,“爹爹病势沉重,床铺的软一些,他睡得更安稳。” 蒋盛显然也没把这些丝绢看在眼里,姜姬即求,他就让人送来了一车,一整车的丝绢。姜姬也不客气,让姜谷和姜粟去抱了几匹上来,真的把车内给铺了一层,等冯营来看姜元,一见满车丝娟铺地,连车都没上,站在车外拱拱手问候一声就甩袖走了。 她这才发现似乎现在用布在车里垫几层不太好?联想到生产水平,再看看这不怎么起眼的“丝绢”…… 无意之中奢侈了一回。历史中有个妃子喜欢听裂帛之声,大王就让人撕给她听,讨她喜欢。比起撕布的那个,她只是用来铺车也算是物有所用,不算太浪费吧? 从樊城到乐城的路跟想像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姜姬本以为两个大城之间,应该会有直通的大道,不会有什么复杂的地型,谁知她全猜错了。 原来涟水就在樊城上方,而涟水河就横亘在樊城到乐城的要道之间,要过涟水河,需要绕路,绕到旁边的涟水城,取道而过。 涟水是天险,它才是乐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见到涟水,姜元有些怀念。在坐船通过涟水河时,他一直望着窗外的涟水河,河面上有一叶叶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来回穿梭捕鱼,他让姜奔去买些鱼来,“给他们剪一块布,就能买一船的鱼。” 涟水的鱼不易运出,但在本地却非常便宜。鱼都长得很大,肉厚刺多。在船上吃鱼只能吃煮鱼,配上涟水本地的土盐和酱菜,别有一番滋味。 姜元指着前方隐隐的一座青山,道:“那就是乐城了。” 他当年每天在这涟水岸边都能望见乐城,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回到莲花台。 姜姬一直没看到怜奴,到登船时也不见他的踪影,姜元也不再提起他,这让她怀疑,姜元其实是派他出去了。他让怜奴去干什么了呢? “竖奴!你这贼儿!爹爹养你十几年,就是让你回来偷蒋家的东西的?”蒋彪举着一把剑要砍怜奴,两人围着一张桌子转,地上全是蒋淑房间里的东西,旁边还有一个包袱,蒋彪进来看到怜奴正背着包袱要跑,举剑就杀来了。 怜奴放下包袱一点也不害怕的跟蒋彪打起来,他刚才看到他没叫人,就说明他不会叫人!怜奴两眼放光,一手一个短匕,抽冷子就扎在蒋彪腹间。 蒋彪这才发现怜奴竟然要杀他!用剑将怜奴击开后,转头就往外跑,还喊道:“来人!有刺客!!” 怜奴扑到他背上又扎了一刀,还在蒋彪耳边说:“爹没有教过你不要背对着敌人吗?你这么蠢,我干脆送你下去见爹爹吧!”话音未落,他手上的短匕已经高高举起! 蒋彪被他从背后制住,反抗不得,几乎以为下一刻就是死期! 可停了一瞬,刀仍然没有扎下来,他才敢睁开眼睛,见怜奴坐在对面,正对着他笑。 “竖奴!”蒋彪蹦起来,既羞又怒,待要再打,身上两处刀伤不是做假,他现在连站着都困难。 怜奴道:“大公子要回来了,你若是还想留在蒋家,就不要这么快离城,我为你引见大公子。” 蒋彪不喜反疑,“你因何帮我?” 怜奴笑道:“我就爱看蒋家人打成一团,你们打得越凶,我越高兴。” 如果怜奴换个说法,比如他们都是蒋淑的儿子,或记得蒋淑的恩情云云,蒋彪都不会相信,他这么说,蒋彪就信了。 “我若在蒋家,对你也有好处。”蒋彪立刻开始谈起条件。 “什么好处?”怜奴笑道,“你能帮我什么?” 蒋彪:“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 怜奴觉得蒋淑比蒋伟强,而蒋彪比蒋盛强,等上十年,这蒋家还是蒋淑这一脉的。 “等我想到再告诉你吧。”怜奴抱起包袱,道:“不如你先送我出去。” 蒋彪一挑眉,先喊从人来给他裹伤换衣,再令人备车,用车将怜奴完好的送了出去。 车到城外,怜奴要下车,蒋彪拦住他,“今日你刺我两刀,往日恩怨,一笔勾消。”说罢伸出手。 怜奴看看他的手,拍了一掌上去。跳下车,他抱着包袱很快消失在荒野间,蒋彪停车看了好一会儿,看不到影了才让人调转车头。他虽不喜怜奴,但怜奴却是蒋淑亲手教养长大的,与其说他信怜奴,不如说他信蒋淑,他相信爹爹是不会留下一个会害他的人的。 远远的看到车走了,怜奴才调转方向,又回到城内。 他看看手掌,冷笑:“真不愧是蒋淑教出来的好儿子,一点亏都不肯吃。”两刀就想把以前的事一笔勾消?做梦! 第41章 王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冯营和蒋盛一起来请姜元更衣,从人抬着衣冠进来,站在车前。这其实很不像样,但不管是冯营还是蒋盛都没说话,都知道姜元是害怕才不肯下车,能说他胆小吗?还是说鲁国君臣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让国君身在坞堡和军臣的保卫下,连车都不敢下。 所以就算站在车前恭请姜元更衣,连蒋盛都没有说一句难听话。 车门一打开,冯营与蒋盛都小小吃了一惊。蒋盛没料到那个看起来老迈不堪的大公子,染成黑发后,竟然有了一丝睥睨之态。唯有冯营才看出姜元是真的有了底气,甚至比当时他和蒋淑在山坡上向他下跪时的底气更足,似乎他有了不一般的倚仗。 冯营回去后叫来童儿,问:“我车内的那个匣子可还在?” 童儿点头,“在。” “里面的东西还在?” “在。”童儿说,“我昨晚睡在车里,就是抱着匣子睡的,早上起来还看过呢。” 冯营道:“你现在再去看一眼。” 童儿哒哒跑去又跑回,“在的,爹,你别怕,没人知道王玺在咱家。” 冯营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叹气:“我不是怕人知道,只是还没到让人知道的时候。这王玺,早晚是要还给大公子的。” 另一边,冯瑄在天还没亮就催着车队起程了。 姜姬还在梦中就感觉到车动了,等她醒来,车内只有她和姜谷、姜粟,姜谷仍在睡,她昨晚发了热,咳嗽得很厉害,冯瑄让人送来此地船上人家常用的药,闻起来很臭,但咽了两勺后,姜谷竟然真的不咳嗽了。 她轻轻挪过去摸了摸姜谷的额头,还有一点烫,但脸色比昨天晚上好多了,她昨天就算被救醒了,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动,姜粟也醒了,小声说:“姜旦让姜武带出去骑马了。” 她掀起帘子向外望,见不远处姜武抱着姜旦,让他抓着缰绳,正在慢慢跑着。 姜姬喊:“姜武!” 姜武和姜旦一起扭头,可姜旦看到是姜姬就拼命动来动去,似乎是不想回来。姜武一手紧紧箍住姜旦,拉马回头,几步就跑到车前,姜粟伸手来接姜旦,姜旦伸脚去踢,姜姬眼一瞪,他赶紧把脚收回去,但还是扭来扭去不想下马。 姜武说:“算了,我抱着他也行,让姜谷好好睡吧。” 姜姬叫他回来就是想让他也休息,昨天才在水里泡了半天,怎么可能两碗姜汤就治好了。 “姜奔呢?叫他带姜旦,你回来休息。”她道。 姜武向前望,没精打采的说:“他一早就走了,说要去追爹爹。” 姜奔学马没几日,自己骑马出来,跑到一半就有好几次险些掉下马。他是一路向着远处的乐城跑去,但近山不见山,等他再也看不见乐城后,就迷路了。 又向前摸索着跑了一段路后,还是看不到路也看不到人。他放开了马缰,有些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谁知马儿竟然自己轻快的跑起来。 马儿像自己知道路,一路带着在马背上的姜奔向前跑。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太阳都晒得姜奔发晕了,马儿却突然跑得更快了,他赶紧握住马缰,免得掉下马。 此时他看到远处烟尘弥漫,无数车马都隐在烟尘中,还有很多人陡步跟在车队中,步履蹒跚仍跟在车后。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跑来的单人单骑,有人举剑握刀持戟向姜奔跑来,但看到他跨下的马后又都停了下来,任由那马儿渐渐靠近车队。 怜奴看到一马行来,举目一望,连忙对端坐在车内一动也不能动的姜元说:“是二兄,二兄追上爹爹了。” 姜元点头,“唤他来。” 怜奴就要了一匹马,跳上去,如箭矢般冲向姜奔。 蒋盛在前面看到,不由得赞了声:“蒋淑对这个儿子还算用心。”能养成这样,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他离家早,怜奴的事还是听蒋家去樊城的家人说的,但也以为不过是个奴仆而已。现在看怜奴策马才知道家人之言不实,如果蒋淑真的不在意怜奴,他连一根马毛都摸不到,更别提这么娴熟的马术了。 姜奔一身尘土,见车内的姜元端坐在正中,像庙里的神一样凛然不可侵犯,竟然连走近都不敢。 姜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姜奔也不敢动,还是怜奴把他拉了下来。 走得远了,姜奔就不理怜奴了,自己骑马跑开了,谁知怜奴很快就跟了上来,不管姜奔怎么让马跑快,怜奴都能轻轻松松的跟上。 最后两人都跑到队伍前头去了。 离开人群,姜奔偷偷摸了下自己马上挂的矛。他很讨厌怜奴,因为这个人一来就比他更讨爹爹喜欢。最近他跟姜武对打,将爹爹教给他们的功夫都学得差不多了,如果趁其不备,一矛刺死此子,弃尸在此,爹爹也不会知道是他干的…… 他握住矛杆…… 怜奴早就看到姜奔的右手在另一边不知干什么,但看到矛尖微动,立刻让马避开姜奔足有十丈才松了口气。再看姜奔满脸可惜之色,就知道他刚才没想错。 他还以为姜姬没有告诉姜奔,因为之前姜武对他就是一脸杀气腾腾,姜奔却面色如常。现在看,这姜奔倒比姜武更有城府。 他还想能不能让姜奔站在他这边,现在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怜奴很清楚,姜元再怎么信任他,也不会放弃姜武和姜奔,因为只有这两人是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收下的养子,他了解这两人就像了解自己的右手,而姜奔和姜武也不会背叛他。至于姜姬,一个女子又能有什么用? 怜奴只发愁姜奔和姜武,既然明知不能让姜元放弃二人,那就只有与这二人交好,或暗中除去他们。姜武与他是死仇,他早就打着找机会除掉姜武的主意,但原想与姜奔交好之后,一可洗涮自己的嫌疑,二来也可以在姜元身边找一个帮手。 现在只好两个都除掉了。 看着怜奴一下子跑远再也不回来,姜奔放开矛,有些失望。日后爹爹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他早晚要除了这个姜莲! 冯瑄再怎么赶路,从人来报说姜元已经要入城了,他们是肯定赶不上了。 “公子不如休息一下,整一整衣冠,免得入城时不雅。”从人劝道,等姜元入宫后,肯定会接见众人,到时冯瑄一去,灰头土脸的多难看啊,他这么多年没回乐城,没进过莲花台,只怕世人早就忘了当年冯玉郎的无双风采。 冯瑄道:“这样正好。”他回头大喊:“再快一点!” 车马顿时跑得更快了。 姜姬在车里觉得这车颠得像要散架,姜谷早就睡不成了,她捂住胸口,被车颠得恶心的想吐。 “慢一点!”姜姬对着赶车的冯家从人喊。 从人不敢慢,也不敢不应她,回头道:“公主,这是公子说的,太慢我们就要掉队了。”在这种荒野之中掉队,一车女眷,到时冒出个强人,那就糟了。 姜姬只好找出车内昨天剩的姜片,让姜谷嚼一片。 这时姜武在车外喊,“把姜旦接过去!”马跑快了以后,姜旦就受不了马了,车好歹还能躺能坐,姜武就把他送回来。 姜粟伸手去接,姜武把姜旦抛进车里,两人撞成一团,这时姜旦也不发火了,他也很难受。 姜姬看他泛黄的小脸,实在忍不住不管他,拿来姜片,又拿来一颗黄糖,一起塞到他嘴里,“嚼一嚼,别吐,一会儿就不晕了。” 姜旦要吐出来,看是姜姬又不敢,再说黄糖化了以后,与姜片混在一起,虽辣仍甜,他也舍不得吐,就苦着脸含着。 远入,乐城在望。 今日乐城格外的热闹。 哪怕是城外的农人,今天都拖家带口的来了。城门口挤满小贩,还有士人着长衫戴高帽,打扮一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更有世族的公子女士乘车而来,从人前呼后拥,令人侧目。 今天,久违的莲花台打开了宫门。 乐城住在莲花台附近的人家先是受惊失措,匆忙关闭家门,后来却发现没有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冲进莲花台,反而是一些衣衫华美的少年人从莲花台出来,他们捧着香花、宝带,擎着金罗伞,向城门走去。 乐城人不由自主的从家中出来,议论纷纷,跟着这些少年人迎向城门。渐渐的,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所有的人都出来了,有老人说:“这必是有贵人来!” 什么样的贵人? 为什么要从莲花台出来迎接贵人? 等莲花台四面宫门全都打开,宫中响起鸣钟,乐音响彻莲花台,整个乐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王归。 无数鲁人当街跪地大哭,无数人从家中涌出,盛妆华服,迎我鲁王! 姜元听到隐隐的钟鸣声,仿佛从天际传来,扣入心门。 怜奴在旁边轻声道:“是莲花台的金钟。” 姜元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这是王归。”怜奴轻声说,“我王归来,鸣钟以示。全城的人都会来迎接鲁王,迎接您。” 姜元眼中泛出湿意,悲从中来。 王归,他的父亲一生都没有听到这个钟声。 怜奴欣喜道:“大王,您回来了!您才是真正的鲁王!” “是啊……”姜元望向鸣钟的方向,“我回来了。” 第42章 始入莲花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望山跑死马,这句话也适用于眼下。 明明早就看到乐城了,那时姜姬还庆幸快到了,不用再颠了。结果等跑到跟前看不到乐城了,冯瑄让人传话说还要再半天。保持这个速度再半天。 姜姬坐在车上都觉得自己要颠散架了,听到还要再半天,探头出去喊姜武。 姜武骑了一天的马,也是一脸疲态。 “进来歇歇。”她说。 这回姜武没有反对,他下了马,手一撒,马儿就自己撒开四蹄跑到前头去了,这马都是冯家与蒋家自小养的,听说就算在战场上撒手也不会跑丢,会自己寻找马群,自己回家。 他撵上车,跳上来,一下子就倒在车里了。 “活该。”姜姬推他去车里躺好,那块晒了一天一夜的布拉过来给他盖上,看他要反对,她道:“这布就归你,以后给你做衣服穿,浪费不了。” “真的?”姜武高兴的支起身,摸着那砖红色的布更舍不得了,趁她不注意就想叠起来。 姜谷好多了,虽然车很颠,但她刚才还喝了两口水,吃了半个饼,她还不好意思,“以前在河里洗衣也是能洗很久,现在养懒了,泡泡水就晕了一天。” 姜姬虽然听姜粟说了,还是想听姜谷再说一遍:“你当时为什么要下水啊?” 姜谷:“我看姜武背你很轻松,那水看着也不深,我就下去了。”结果水势太急,跟他们家乡那山坡上的小溪完全不同,她一下去都没站稳就直接被冲跑了。 这该怎么说? 对着姜谷,能说她蠢吗?以为跟家门口站着湿湿脚后跟的小溪一样?结果人家是能行百里船的大河? 最叫姜姬害怕的是,姜谷没认为自己险些丢了一条命是她判断失误,而认为是“运气不好”。 “姜旦的事,以后听我的。”姜姬说,现在没有时间,她也没有精力,直接从源头掐断吧。 姜谷茫然的看着她,点头。 “不要管姜旦说什么,以后他要是再像这次一样吵着要你下水背他过去,你记着我的话就行。” 姜谷隐约感觉到姜姬在怪她不该下水,她也觉得自己有错,给人添了麻烦,便垂下头。等姜姬去找姜武时,姜粟靠过来,小声跟她说:“你落水后,姜姬都不理姜旦,看都不看他。” 姜谷有一些委曲,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做错事而变得更胆怯了,她连声音都不敢放大,小心翼翼的看姜粟,“为什么?” 姜粟说,“因为他胡闹。” 姜谷不懂,“胡闹?” 姜粟:“因为姜姬都说了一会儿再让姜武回来接他,他非要现在就下船。” 姜谷明白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以后我们要告诉他要听姜姬的话。” 姜粟也觉得这样就行了。 姜谷和姜粟的话,姜姬都听到了,她趴在姜武的怀里,不知是她的想法有问题,还是姜谷和姜粟有问题。她们两人真的觉得姜谷落水这事,姜旦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但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姜谷、姜旦都不是坏人,他们都是她爱的人,可哪怕是家人之间,彼此的想法也是天渊之别,想改变别人,让别人和自己想法一样,真的太难太难了。 姜武伸手在她背上拍拍,“她们是姐姐。” 姜姬抬头,皱眉:“什么?” 姜武低头说,“她们是不会怪姜旦的,那是弟弟啊。”就像他不会怪姜姬,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听她的。 奇异的,姜姬接受了这个解释,心中的块垒也不见了。她重新趴到姜武胸口,在这么颠的车里,竟然困意上涌,她打了个哈欠,感觉到姜武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姜姬看到车内放的有干饼,这些饼放了有好几天了,越来越硬,她看了一眼就一点也不想吃,哪怕肚子已经饿了。 姜武正撕咬着一块饼,看到她醒来就拿一块看起来白净得多的饼给她,“吃吧。” 她接过来,往外望,外面漆黑一片,但车队仍在赶路。 “怎么还在走?”她问。 姜武起来,吹口哨叫来一匹马,自己先上去,再把她抱到身前,策马往前,很快赶到车队的前面去了。冯瑄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看到姜武带着她过来,略一拱手,举剑指向前方:“公主请看!那就是乐城了!” 乐城已经到了?! 姜姬想看,无奈身高感人,姜武一把抱住她,让她站在马背上,她只好紧紧抱住他的头肩,远处隐隐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燃烧着的像星星一样的亮点,沿着巨大的城墙亮了一圈。 因为乐城近在眼前,车队才这么不要命的往前赶。姜姬看到冯瑄早已不负英挺俊秀,他的身上全是土,头发、脸、衣服,全是灰扑扑的。可能因为赶路时太热,他还把外衣给脱下了,此时身上穿的是一件里衣。 冯瑄笑道:“等到城门前再穿上就可以了!”说罢一甩鞭,“儿郎们!前面就是家了!” 徒步的从人和壮士们全都怪嚎起来。 姜武看到冯瑄把外衣脱了,再看姜姬这出来一会儿脸上和头发上都有了灰土,他把外衣一解,赤膊,兜头把姜姬给罩住了。 带着浓郁味道的衣服兜头罩来,哪怕明知是姜武的她也受不了!她把衣服一把拉下来,回头怒视姜武。 姜武锲而不舍继续想给她罩上,“土,都是飞起来的土!” 冯瑄看这对兄妹在这里纠缠,好笑道:“公主先回车内吧,很快就到了。” 姜姬回到车里,再把姜武也拉进来,现在除了姜奔不在,不过也不必管他,家里每个人都在这辆车里了。 “乐城就要到了。”姜姬说。 姜谷和姜粟都紧张起来,姜旦明显不懂,只听懂又到一座城池了!立刻就想蹦起来,可从昨天起,姜姬就没给他好脸色,所以刚站起来,看了眼姜姬又坐下了,干巴巴的说:“有蒸饼!有炖肉!猪肉!” 姜谷和姜粟紧紧握住手,期待混合着恐惧,她们只能看向姜姬。 “到时我们可能会坐车进去,总之,我们不要分开。”姜姬在车内翻了一下,找出两个合捧大小的匣子,给姜谷和姜粟:“如果要下车,你们就一个捧一个,紧紧跟着我。” 再把姜旦交给姜武,“你抱着他,也跟着我。” 姜旦听懂了就去牵姜武的手,姜武把他抓过来,轻轻打了下他的屁股,“到时不许大叫大嚷,要听话。” 姜谷和姜粟也都紧紧抓住手里的盒子,上回姜姬就用过这个办法,这是管用的! 姜姬看大家都太紧张了,就连姜武也有些坐卧不安。她把车里还剩下的干饼拿来,一人手里塞一块,“吃吧。” 就算干饼不好吃,它散发出的粮食味也足以安慰大家了。每人手里一块饼,慢慢啃着,似乎让大家都变得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有姜姬,干饼安慰不了她。 她靠在车壁上,从车窗向外望,那巨大的乐城,在黑暗中就像地狱之门,它是冰冷的、坚硬的、庞大的、无情的。 从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学习着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但每一天,她学到的东西都能推翻她以前所有的认知,每一天都是如此。让她不止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渺小的、卑微的。 这个乐城,它陌生又冷酷。让姜姬心里微微发寒。它一定也充满危机,布满荆棘。 这个车里坐着她所爱的人。从离开那个家以后,她已经失去了一个爱的人,这个车里的人,能陪伴她到什么时候呢? 乐城今夜没有夜禁,城门大开,因为有数之不尽的人从别的地方赶过来,今日莲花台金钟长鸣,听到钟声的人有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痛哭流涕抱着父祖的牌位,架车赶往乐城。 更有人听到钟鸣,便收拾衣冠,前往莲花台拜见鲁王。 冯瑄等人的车混在进城的鲁人中丝毫不起眼,比他们更华丽的车——也更干净的车多的是。城门卫见骑士所骑之马俱是良州马,车上所锲标示乃是冯家家徽,便不经查验就放行了。他们早就听说,这次迎回鲁王的人是冯营与蒋淑,其中蒋淑竟然在路上就死了,他弟弟蒋伟欲夺蒋家,蒋彪前两日还被刺客扎了好几刀呢,总之,如今这莲花台下八姓,当属冯家为首! 进了城,冯瑄就让从人赶紧回冯家:“去找叔叔,就说公主到了!” 少顷,就从冯家涌出数百健奴,个个身披甲锐,吓得城中居民纷纷走避。这些健奴找到冯瑄,立刻在冯瑄的指挥下将姜姬所乘之车前后包围的密不透风。这让原本没有注意到此车的鲁人开始议论纷纷。 “车内是何人?” “冯家的车,莫非是冯营之女?” “那个无颜女?” “看这方向,是去莲花台?难道冯营之女真要当王后了?” 冯瑄一看这风向不对,便让人把车赶到了宫道上,这下跟在车后的人全都说不出话了。 “……这车怎么能走在宫道上?!” “今日继位的鲁王……莫非是小公子?” 众人窃窃私语,却不敢越过宫道一路。那数百健奴早就把手中矛尖向外,时刻警惕着:任何人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这种严密的护卫实在非同一般。 冯瑄听着周围人群的各种猜测,方才放下心来。 姜姬没有随鲁王一起入宫,那就只有这样才能召显她的身份。他放慢脚步,让这车在宫道上多走一会儿。 姜姬早就从纱帘中看到了围着车的无数人群,惊得她目瞪口呆。 从到这里来以后,她见过的人都很有限,这让她产生一种“这个世界的人口不多”的印象,哪怕是合陵或樊城,街上的人也没有这么多。但从刚才进城到现在,她看到的都是人山人海。 而且所有人,男穿斜领长衫带高帽,帽头向后,有讲究的帽子上再垂两根带子下来;女穿长裙,头上戴一块不知是纱巾还是什么的布,盖头? 不论男女老幼,皆衣衫整齐,干净,看不到补丁。 他们围着车指指点点,似乎民风很开朗,听冯瑄说过当年先王跟乐城人就像邻居一样相处,看来不假。 跟着,等她的车突然驶到了一条非常平坦的路上后,这些人突然就不跟来了,渐渐的也看不到他们了。 她好奇的掀开车帘,往外探看,却先被车轮下的路吓了一大跳:石板路!巨大的石板路!从这头到那头,至少可供八驾马车并行!她算不出步卒数,但这一看就是出兵时让战车和军马走的路。 她再抬头,却看到只有冯瑄一人骑马走在车前,其他人都不见了。围着她这辆车的是无数手持长矛的士兵,个个目不斜视,举着长矛像走方阵一样整齐,只是矛尖统统冲着外面,杀气腾腾。 这一看就是护卫她这辆车的。 姜姬放下车帘,想了一会儿,再掀帘子看一眼距离宫门口的距离和车行的速度,对姜粟说:“把我那件黑色的衣服找出来吧。” 她有一箱衣服是冯瑄送来的,这个放在现在应该叫敬献?有献宝的,自然也有献衣的。 这箱衣服有两套最有气势。 一套是砖红色的,饰以金纹;一套是黑色,同样饰以金纹,纹路不同,冯瑄说一个是什么山纹,一个是水纹。还有两双鞋,鞋头缀着金珠。 姜姬先用布沾着清水,把头发上、脸上、手上的灰擦掉,再把头发梳顺,再换上这件黑色的衣服。 “这个。”姜武在一个匣子里捧出一条缀满金珠的的带子,“我看有人把这个围在腰上。”他比划着。 这是腰带,但姜姬从没用过这么宽,这么沉,上面缝着这么多东西的腰带,除了金珠以外,还有白色的,应该是玉珠,红色的,像珊瑚珠,还有绿色的,实在认不出来。 把这条腰带往腰上一围,前后扣紧,她坐在那里,就像戴上了背背佳,动都动不了,只能挺胸抬头。 姜粟和姜谷像在蒋家看到婢女给姜元梳头那样,将姜姬的头发仔细的梳顺,姜谷还给她梳了个辫子。 她现在才发现,冯家没有给姜旦准备像她这样的衣服。 这个征兆让她不安起来。 她看着姜旦,对姜粟说:“给他换一身干净的,我记得有一件和爹爹一样的衣服,找出来给他换上,你们也换一件。” 其他几人换起衣服就简单了,唯有姜武,因为从出发后他就又长了几寸,以前的旧衣全都小了,又没有新衣,他道:“我不必换了吧。” “换,换个干净点的。”姜姬说。 姜武也只好去换衣服。 车慢慢停下来了。 莲花台的大门今天一直敞开着,宫人稀少,连宫中该有的侍卫一个都看不到。 冯瑄下马,到这里他就不能骑马了。他来到车前,对车内小声说:“公主,您最好换一套衣服。” 姜姬掀起车帘,“换好了。我们去哪里?” 冯瑄没想到姜姬不但换好了衣服,穿的还是玄色深衣!更配上宝带,头脸也都洗净了,最妙的是她把头发编起来,露出一双眉目! 冯瑄向后退了一步,行大礼,道:“臣送您去莲花台。” 他冒出个主意:就让这样的姜姬去见姜元! 第45章 摘星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一夜,姜姬却睡得格外踏实。比起在路上的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到了莲花台,一切尽在眼底,人反倒踏实下来了。 早上起来,也没人来找。姜谷和姜粟一早就醒了,正在打扫卫生。姜武也醒了,站得高高的,怀里抱着一堆看不出颜色的破败的帘帷,看到她醒了就跳下来说:“汤没热,这鬼地方也找不到柴火,饼还有,你饿了就先吃点饼吧。“ 屋里的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就算窗门都没开,也能隐约看到这里有多脏。 姜姬看了下自己的腿和胳膊,因为昨晚就这么躺在地上睡的,衣服上沾了厚厚的一层灰,厚到把衣服原来的颜色都给盖住了,金纹也看不见了。 “……这灰肯定有二尺厚。”她喃喃道。 除了她以外,大家早就醒了,却都没吵醒她,现在除了姜武外,其他人都在一楼。 “把门窗都打开吧。”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别的不干,先打扫房子吧。” 姜武把门窗全都推开了,这二楼的门窗是双层的,奇特的是窗在外,门在里,门是平推打开,窗是对开,如果没注意到,会以为上面这层只有镂空的窗门,没有实门。她走过去看,如果所有的门都隐藏起来,会让人以为就是墙壁。但如果有危险,将门全部合上后,这就是个堡垒。 她仰起头看,天花板是拱形,从下往上望,交错的房梁像万花筒一样,上方肯定有透气孔,昨晚还有月光洒下来呢,只是这么看竟然看不到。 姜武把门窗都推开,二楼大亮,他看她仰着头,说:“上面有什么?” “上面应该也有机关。”她道。 姜武:“真的?”他左右一张望,见没有攀登的地方,干脆抱着一根柱子往上爬,柱子光滑得很,他手脚一出汗就滑下来了,奋力几回,才伸着脖子看到一点,忙冲她喊:“上面有很多小窗啊!窗外还有屋檐!窗前还有窗台!” 他跳下来比划给她看,奇怪道:“这么大的窗户,难道是给鸟钻的?” 那窗口最多半张脸大,绕着殿顶一圈全是这种小窗。 “可能是射箭的地方。”她猜道。 这样如果有刺客,鲁王身在二楼,把门一关,让侍卫从上而下射箭,也能解一时之危。 然而这么精巧的设计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怕火。 木造的楼,只要被人在楼下放火,鲁王就成现成的烤猪了。 大概这才是这座摘星楼成了宴戏之所的原因吧。如果它再不怕火,鲁王就该拿这摘星楼当寝宫了。 毕竟造来给鲁王用的,除了破败一点,基本设施都是好的。她还是很满意的。 姜武把门窗都打开,等把挂在窗前的那些烂成破絮的帘子都摘下来后,整个二楼似乎也显出了一丝当年的不凡气质。 当姜姬又发现所有的桌、椅、榻、柜全是钉死在地上之后,更觉得这楼当年造时肯定是花了大力气的。 “这里好像可以汲水。”姜武看到墙角有一个一人高的大木桶,上面没有开口,也挪不动,他绕着转了一圈才在后面看到一个圆盘,试着转动几下,跟着就听到了水声,再看桶底,有一处隐藏的小口正在往外泊泊的冒出清水。 姜姬跑过去,姜武继续转那个木盘,清水越流越多,水漫延开来,往窗户流去。 “原来如此!”她拍了下手,“继续转!”她绕着二楼转了一圈,又发现了六个背后有圆盘可转动的汲水装置!对嘛,二楼摘星,一楼也不是建来白放着的,想像一下,如果在盛夏,二楼的窗户全打开,再不停的这么放水,水流下去就会形成水帘,这样在一楼的鲁王多凉快啊。 不过现在不说凉快不凉快,只说这样擦地有多方便吧。二楼这么一冲,打扫就事半功倍了。 姜武把圆盘转到底,水就不停的冒出来了。二楼哗哗的往下流水,很快,一楼就形成了水帘。这让在一楼的姜旦高兴坏了,在水帘里冲进冲出。姜姬在楼上都听到了,冲着楼下喊:“姜粟!把姜旦扣在筐里!” 这是以前在家里没人看他时用的招数,拿个筐倒扣,把他关在里面,大家就可以先去忙别的事了。 姜旦还记得小时候被扣在筐里的事,一听就尖叫着跑了,姜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姜姬从二楼探出头去,先是被目之所及一望无际的莲花荷叶给吓了一跳,顾不上吃惊就先喊姜旦:“你敢跑!回来我打你屁股!!给我站住!”她一急,家乡话就冒出来了。 远处正往这边来的冯瑄听到,抬头一望,见姜姬趴在二楼的栏杆处,赤着双足,清水泊泊的从她的脚间穿过,洒落下来——如果不是她蓬头垢面,衣服上全是灰,嘴里还说着家乡话的话,这一幕就美多了。 “公主。”冯瑄拱手而笑,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箱子和无数的从人。冯家从人见摘星楼现在成了水帘洞,水和着积攒多年的陈尘都和成了泥,也不舍得把这一箱箱珍贵的布匹就这么往里抬,于是全堆在楼前的庭院里。 “先生。”这么短的时间,她也不可能再换一套衣服,何况昨晚上进宫来时他们的箱子都放在车上了,也没得换,她也就坦然的用这副面孔来见冯瑄了,仔细想想,冯瑄头一次见他们时,她的打扮也不必现在强多少,就不必强求外貌了。 “这是什么?”她问。 冯瑄一副理所当然,“当然是公主的行李。” 行李? 冯瑄带来的从人都很厉害,不等主人吩咐,放下箱子就自动自发的去打扫卫生了,一百多号人一起动手,不但把摘星楼给打扫干净了,还重新布置好了。 姜姬再次走进去,见微风轻抚,送来微微凉意,水帘从高处落下,在一楼就只会看到如碎玉、宝珠般的大颗水珠,凉意浸骨。 地面不知是涂了什么油还是别的什么,赤脚走在上面,反倒足底生温,触感如美人肌肤。一楼正中是个不说该说是座还是榻的东西,目测够姜姬带姜武再加姜谷姜粟姜旦全坐上去都够。榻前是案,左右也各有一个小方几,方几上摆着三足宝鼎,正烧着香料。 距离座榻不远挂了一方帘帷,冯瑄道:“公主日后坐在这里,如果有不想见的人来,只要把这帘帷放下就可以了。” 那么多箱子全都放到二楼去了,床榻是现成的,也打扫干净,铺上了被褥,挂了上帘子。 姜姬到二楼看过后,让人多拿了几个铺盖过来。冯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见都收拾好了,笑道:“我见公主这里没有役者,特意带了几个来。” 姜姬刚要拒绝,冯瑄就指着八个人说,“这个,擅制饼;这个,极擅炖肉;这个,公主别看他生得不好,最擅制衣,制成的袍服就算在鲁王面前也绝不会失礼。” 原来是做饭的、烧火的、做衣服的,那就真不能不要了。 姜姬接收了这些役者后,役者们立刻就做出一桌美食来,早上只啃了两口干饼的姜姬难得能大啖一番,吃得满足极了。 用完饭后,冯瑄就要告辞了,临走前问姜姬:“公主可是打算在二楼起居?” 姜姬指着一楼说:“难道还能住这里?”一楼格外空旷,一看就不是让人住的,而是唱歌跳舞,宴客的地方。 冯瑄笑道:“我见公主在二楼放了许多铺盖,我有一言,望公主不要见怪。” 姜姬沉默下来,半天才说:“……先生请说。” 冯瑄不免放柔声音,轻声道:“公主身份贵重,自无不可为。可是公主身边的人,却不能这么自在。公主待他们好,更要为他们考虑,免得……” 第46章 姜武离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冯瑄走后,姜姬坐在榻上半天都不能平静。 摘星楼已经打扫干净,再也嗅不到那积存的尘土味。纱帷轻轻飘动,送来莲花的清香。案几上摆放的香鼎、香瓜、玉盘,另一边则是堆放的箱子,姜谷和姜粟正把替换的衣服找出来。 “……做几件衣服。”她说。 姜谷说,“冯公子不是送了衣服来?”她指着另一边的一个大箱子。 这是冯瑄今天来的任务:冯家送给她的衣服与首饰。至于那些行李,大半都是各种布匹。一小部分是从家里来出来的,早年冯丙送的;大部分都是她这一路上收的“礼物”,龚獠送的最多,冯瑄也送过一些。还有一些其他人给的。 “给你们做些新衣穿。”她笑着说,指着箱子:“开了那个箱子,用那里的布做吧。你和姜粟都要做几套。姜旦也需要几件,还有姜武与姜奔。” 冯家只给她一个人送了衣服,姜谷他们现在身上穿的全是当时在家里做的,虽然都是新布,也没有补丁,但跟昨天她穿的那一套相比,真的差得太多了。 “姜武和姜奔的衣服,照着姜旦的那一套做。”姜姬翻出姜旦在冯家穿的那一件,后来从冯家出来,担心他在路上弄脏衣服就换下来了,“你们俩的照着我的做。” 姜谷惊讶的瞪大眼,“我和姜粟就不用了,你的衣服,我们不会做啊。” “也没有那么难。”姜姬想了想,把冯家送来的那个会制衣的役者叫了进来。 这些役者都没有姓名,冯家能把他们送来,当然不会给他们姓冯。这个役者身材矮小,手指短粗,看起来不像擅长制衣的,他一进来就拼命把头低下来,不肯让姜姬看他的脸,趴在地上说:“奴参见公主。” 他脸上有一块胎记,黑青色,整个横在右眼与鼻梁上,还有些隆起。现在似乎认为脸上有胎记的是天生的罪人还是什么的,这种孩子在生下来后有的甚至会被扔掉或杀死,少数能长大的也只能隐姓瞒名过活,这个人却学了一门手艺,能以此为生,真是很厉害。 姜姬说:“你看我这衣服,你可会做?”她平举双袖。 那人速度看了一眼,继续死死压低头说:“这件正是奴的手艺。” “能不能再做几套?”姜姬指着身后的箱子,“这些随便你用。” 那人连连点头:“奴立刻就动手!十日!不……十一日一定能再做一套!” “不必这么赶,如果简单点做,不做这么复杂,能快点吗?”她指着姜谷与姜粟,“她们可以帮你。” 那人反倒不愿意了,一边找借口:“奴制衣时不喜人观。”一边打量姜谷与姜粟,又道:“二位娘子一看就不是做活的。” 姜姬后知后觉的想起应该是怕人偷师,只好做罢。又赶紧请他给姜旦也做两套,那人不知是不是被冯家交待了什么,答应是答应了,却宁愿先做姜姬的,道:“等给公主制出两件衣裙后,奴再给小公子做吧。” 她倒是想请他给姜武与姜奔做衣服,但他就一个人,先做她的,一套要十一天,两套下来就要二十天,再做姜旦的,衣服虽小,时间却不会少,最多算十天,就是一个月。 这么一想,还不如她们试试。 那人先来挑选了一些布料,四下找不到奴仆抬箱子,急得一头汗。 姜姬让他在这里做,他却死活不应,连连磕头说:“奴在这里,只怕性命不保!” 联想到这摘星楼只有鲁王上来过,难道冯瑄说的那话是指她不该让姜谷他们都住在摘星楼? 姜姬问他去哪里做,役者道:“那边就有小屋,奴在小屋里做。” 姜武帮他把箱子抬过去,回来说:“走到那边,有一排屋子是给他们住的。”姜旦抢话道,“我也可以进去!” 什么意思? 姜武推了下姜旦的脑袋瓜,说:“那些屋子都盖得很低。”他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刚到人的腰那么高?为什么盖这么低? 姜姬好奇了一下,就忘到脑后了,让姜武陪姜旦玩,她去和姜谷、姜粟一起做衣服。 摘星楼周围有数条直通通的通道,宽窄大概可供一辆车通行吧。上面没有盖子,下面没有栏杆,姜姬坐在那里手上做着事,跑神的想这些道路难道是用来走车的?可是为什么要建这样的通路呢? 话说一楼这里真是凉快啊,明明是盛夏,却像是坐在空调房里,水帘带来了凉意,湿气却都被风吹走了。 顺风吹来的莲花香也不会积在室内,而是在你身边打个转,又顺风飘去了别的地方。 这时,姜姬看到冯瑄送来的役者担着几担东西从石道上过来,有柴炭、有水瓮、还有鲜肉,最后一个人捧着一篮香果。他们绕过大殿时,遥遥向姜姬行了个礼。 姜谷抬头,庆幸道:“看来今晚有好吃的了!” “这些人来的真是时候。”姜粟说,“我本来还想着要去找姜奔要吃的呢。” 姜姬问她昨天跟姜奔去哪里拿的食物,她说:“在那座大宫的后面,有一排屋,屋前有火灶和大锅,还有很多饼。” 姜谷有些担心姜奔,“他今天没过来,是不是在爹爹那里?” 说话音,姜奔就来了,姜谷看到他从通道走过来,忙站起来跑过去,招手呼唤他,“姜奔!” 可姜奔带来的却是个坏消息,“姜武呢?爹叫我带他过去。” 姜姬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快到黄昏了,姜元叫姜武过去肯定不会是请他吃饭。 “爹叫他干什么?”她问。 姜奔很兴奋,激动的说:“爹让我和姜武一起做他的侍卫!还给了我们刀剑!新衣服和新鞋子!” 他前后张望,“姜武呢?快叫他来!” 可哪怕是姜谷和姜粟都没有像他一样高兴,两个女孩全都紧张起来,一起问姜姬:“爹爹这是不让姜武回来了吗?” 姜姬心里火烧一样。姜元这是打算要用姜武了!他这样做了以后,她再想像现在一样就不可能了,只怕是见姜武一面都难! 姜奔反问她们:“当了爹爹的侍卫,怎么会再回来?” 听了他的话,姜谷和姜粟都沉默了。姜谷抹了把眼泪,鼻音浓重的说:“那我去给姜武收拾一下衣服。” 姜奔有些嫌弃的说:“不用了,爹爹给了我们新衣服!” 姜姬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果然不是陶氏、姜谷和姜粟给他做的那些了,比起家人的手艺,自然是他身上这件更精致漂亮。 “……你原来的衣服呢?”她抬头问他。 姜奔刚要说扔了就看到她的神色,一下子竟然不敢开口。 “拿回来,那是……谁做的,你还记得吗?”她望着姜奔,一时竟然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记得陶氏?还记得他也曾叫她“娘”。 姜奔悚然一惊,整个人都不安起来!他早就忘了那衣服是谁做的,只是在有新衣后,更觉得旧衣破烂不堪,想着以后不会再穿就扔掉了。但、但如果是陶氏做的…… 姜奔掉头跑了,姜谷和姜粟没有叫住他,以前不管姜奔对她们的态度如何,她们对姜奔就像对姜武一样。但这次,姜谷回来坐下,姜粟继续低头缝衣,两人就像姜奔没来过一样。 天渐渐暗下来了,没办法再缝衣服了。殿中已经点了火烛,但仍然很昏暗。 晚饭很丰盛,但姜姬已经想不起都吃了什么,她靠在姜武的身上,什么也不想做。他已经知道姜奔来过的事了,也知道他说了什么,从那时起,姜谷和姜粟都很沉默,姜武也没有说话。 “你去那边之后,要听爹爹的话。”她说。 “嗯。”他默默点头。 “要机灵一点,爹爹吩咐的事,要在心里想一想,要知道他想做什么,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去做。”她说。 “如果我不懂就回来问你。”他说,仰头望向金潞宫,心中既有忐忑,也有激动。他本以为爹爹已经把他忘了。 但他也放心不下姜姬,她既聪明,又幼小,还要照顾姜谷、姜粟和姜旦,他在的时候还能帮她,他不在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你也可以来找我。”他说,抱住姜姬,“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大哥,你起过名字的大哥,什么时候你叫一声猪哥,我不管在哪里都会跑回来的。” 姜姬握住他的手,“嗯。” 第二天,姜奔神色消沉的过来了,姜谷和姜粟都没有跟他说话,而是给姜武包了很多干肉和干饼。 姜奔一句话也没有说的把姜武领走了。 摘星楼突然变得更加空旷。 第49章 追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偷偷进宫来的女人们很快发现有人住进了摘星楼,她们躲起来,偷看常在摘星楼上出现的女公子,有两个女人时常出现在她身边,她们可以坐在她面前,可以给她梳发、更衣,言笑无忌。还有一个小公子,在摘星楼上跑来跑去,脚步咚咚作响。 一些穿麻衣的役者在楼内进出,但侍人却只有那两个女人! 云姑蹲在石头后,闻到从摘星楼里飘出来的炖肉的香味,咽了口口水,她伸头去看,见那两个侍女竟然是和女公子一同用饭!女公子还把那么大一块肉挟给她们! 云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饿空了,腑内五脏都不见了。 当看到役者又送了一盆汤进去,那冒着热气的陶盆,让她实在忍不住,四肢着地的爬过去,对着大殿内正在用餐的女公子拼命磕头,大喊道:“请让奴奴服侍公主!!请让奴奴侍奉公主!!” 姜姬早就看到那里躲了一个人,摘星楼看似不显,但地势却是最高的。环绕摘星楼的台阶建的极宽,步势极缓,不怎么显眼,但却把摘星楼给抬高到了一个哪怕坐在一楼都能将眼前一览无遗的高度。 不过最近有很多人跑到摘星楼来偷看,她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人突然跑出来,她吓了一跳。 来送汤的役者却杀气腾腾的跑下去,抓住这人的头发就往外拖。 这么一拖出来就看出是个年轻的女子,梳着双丫髻,身上的裙子看起来还不错,腰上甚至有一条细丝绳充做腰带。 姜姬站起来,想喝住役者,只要把这女人赶走就行了。至于她说的服侍什么的,她现在不可能让陌生人进摘星楼。 不想那女人连踢带踹,跟役者打了起来,还把役者给推倒了! 姜姬:“……” 然后那女人又连滚带爬的想冲上来,再然后役者从台阶上爬起来,冲上来,往前一扑,抱住这女人的双腿,双双滚下台阶。 姜姬:“……” 于是又是一番你撕我拽,滚地打得难分难解。 姜谷和姜粟一个抓住姜旦,一个拦在姜姬身前,警惕的看着那个女人。 那是女人,不是老虎。 但姜姬觉得她对这个世界的原驻民的认识还不够深刻,就想再观望一下,但眼前的打斗已经越来越血腥了。 一时女人站了上风,骑在役者腰上,抓住他的头往地上撞。 姜姬刚要喊,役者一拳捶在女人腰上,翻过来抡起拳头就砸。 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姜姬喊道:“来人!!来人!!将这两人分开!!” 她一喊,在楼里的其他役者都跑出来了,上前把这两人拉胳膊架腿的分开后,竟然给绑起来了!擅厨的那个役者把这二人绑成了头朝下脚朝天的姿势,然后拖着腿给拖到姜姬面前。 “……”其中一个还是你们的同僚,姜姬心累,尽量平静的说:“把这个女人身上的绳子解开,让她走吧。”她对拼命仰头看过来的女人说,“不要再来了,我不需要别人侍候!” 云姑刚才挨打都没有哭,此时忍不住哭起来。 姜姬看她脸上青肿红紫,头发上还有血,想到这是个女孩子,心软道:“你想要什么?” 云姑连忙喊:“吃的!!” 姜姬让姜谷给她拿了几块饼,塞到她的怀里,看她还用嘴从姜谷手里抢走一块,连三赶四的吞下去。 这个人太凶了,绝对不能收下。 姜姬正色道:“不许你再来了,我不要别人侍候!” 然后让役者把她给抬走了。 至于另一个打架斗殴的人士,姜姬让人把他解开,温声道:“刚才多谢你。”那个女人突然冲出来,打什么主意他们都不知道,不能因为她嘴里喊的话就相信她是无害的,多亏役者刚才冲出去拦住她……虽然武力上可能二人半斤八两,但他冲出去后,姜姬才有了反应的时间。 役者本以为这次不死也会被赶出宫,听到姜姬道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除了他之外,其他役者也都是一脸震惊。 好吧,她不该道谢。 姜姬也反应过来了,让姜粟去取了一块布给他当做奖赏。这个役者接过布就立刻塞进怀里,还警惕的看着其他役者,给姜姬磕了个头后,沿墙根溜走了。 姜姬:“……”难道还会有人当着面抢吗?! ……不过可能真的有人抢。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但那个女人却开始常常流连在摘星楼,像喂过一次的野猫一样,赶不走了。 而其他役者似乎受到了启发,看到她就拔足狂奔追去!最多时四五个役者都去追了,连那个该在楼里做饭的役者也举着刀冲出来了。 可每回那个女人都能逃走。姜姬目瞪口呆,在二楼看到那个女人跑得简直像一阵风,瞬间就能拉开距离! ……女版刘易斯。还是古代款。 在役者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女人还是会躲在石头或台阶下的高处偷看姜姬,如果不是姜姬注意到她用凶恶的目光看姜谷和姜粟,说不定还真会把她叫过来,试着让这个跑得快又机灵的女人留下。 但看到她盯着姜谷和姜粟的视线后,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的人和她不一样。他们有时会像野兽一样去思考,去抢夺。 当初她在家里没饭吃之后想要劫道,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世代过着她当初过的日子,所以,他们只会比她更早意识到生存所需要的代价。 云姑又躲在了树从后。她望着那个楼里的两个女人,觉得她们真是讨厌!都是因为有她们,那个女公子才不收下她。如果没有她们,那她就可以跟着女公子,每天也能吃到蒸饭和炖肉,还能喝一碗汤! 这时她听到有个男人的脚步声坚定的往这里跑,她连忙爬到树上往远处望,跟着就惊呆了!那竟然是个王侍! 她犹豫了一下,脱掉上衣,解开头发,在这个王侍跑过的时候,突然从树从里跑出来。 今天,姜武趁着姜奔没有跟着他,特意跑回来看姜姬她们。他早看到那边树丛后有个人,最近金潞宫附近常有这样的女人出现。这个女人突然跳出来,还赤着上身,他也习以为常,伸脚踹到一边,继续往前跑。 “那好像是姜武?”姜谷站起来,指着下面说,“……他后面是谁?” 姜姬的眼睛早就瞪出来了。 姜武在前面跑,后面跟着的不就是那个女人吗?她为什么没穿上衣?! 等等,这是追求吗?! 姜谷气的在楼上大喊:“姜武!把你身后那个女人赶跑!!”她低头一看,姜姬竟然看傻了眼,她连忙把姜姬赶到后面去,“你不要看,这是淫-秽之事!” 姜姬反应过来,竟然有些奇怪,现在已经有淫这个说法了吗?那为什么还能这么豪放?不过就算在现代,这种追求方式也夸张了点,不过在这里也……也不算很夸张吧? 姜武本来不想管这个女人,只是她一直追着,他只好回头,一手按在刀上,凶恶道:“滚!” 云姑又往前走了两步,见他神色不动,生气道:“你这蠢人!”一扭身,跑了。 第50章 茉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看!这是我的新衣服!”姜武兴奋的脸都是红的,走路都是跳的,还伸出脚来:“这是新鞋!上面还有牛皮带!” 难得看到他这么高兴,姜姬才想起他其实也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 姜谷和姜粟围着他看个没完,姜旦也一个劲的蹦,想让姜武再把他背起来,姜谷拉住他说:“哥哥穿了新衣服!”不让他弄脏姜武的新衣。 姜武把姜姬抱起来往里走,说:“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她在这里几天了?” 姜粟连忙告状:“好几天了!一直想进来!” 姜武皱眉道:“这种人在金潞宫也很多,到处缠人。爹爹被迫收下她们。” 姜姬一开始还不懂那个女人为什么就认准了摘星楼,听到姜武的话才想起问:“……那她们有饭吃吗?” 姜武:“哪里有给她们的饭啊?” 怪不得…… “爹爹是想用这种方法逼走这些人走吗?”姜姬小声问姜武。 姜武正色道:“家里的饭本来就不该给外人吃!” 不是这么回事。 姜姬发现姜元这个鲁王做的是真憋屈。上回冯瑄说的话也未必全是玩笑,这些女人能畅行无阻的进入王宫,游荡在这王宫的每一处地方,姜元看到肯定心里很不舒服,可他手中又没有侍卫,连守大门的侍卫都没有,而蒋家和冯家,只怕在看他的笑话,故意放这些人进来,逼着姜元妥协……妥协什么呢? 回到二楼,姜姬把之前没吃完的蒸饼拿来,还有中午剩下的肉汤,姜武高兴坏了,大口吃起来,“我这两天都是喝清水吃干饼!”还不如之前吃得好呢。 姜姬让他吃着,小声把她的分析告诉他,“冯家与蒋家肯定有事想让爹爹同意,而爹爹不想答应,他们就让外面的人随便进宫。” 姜元憋屈之下,当然不会发挥鲁王的胸怀,视这些女人为子民,给她们食物。 那个守在摘星楼的女人上回就饿坏了,也不知道这几天她去哪里找吃的。 姜武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仔细回忆,摇头说:“这几天没看到那个戴高帽子的老头来。”蒋伟和冯营戴的帽子都很高。 “其他人呢?”她问。 “有很多别的人,天天都来,爹爹吃饭睡觉都有人进去。”他就没见过什么时候没有人。 “冯家和蒋家的人呢?”她问。 姜武说,“那个来见过你的人去了,不过就来过两回。” 姜姬:“留大胡子的?还是胖的?”蒋彪留大胡子,龚獠胖。 “大胡子。”姜武肯定道。 蒋家大门紧闭,谢绝见客。虽然听说蒋伟回来了,来的人很多,蒋伟却一个都不见。 但关于蒋家的流言却越来越多了,有人说前几日路过蒋家,听到屋里有人痛哭流涕,哭着喊着叫爹。 “爹……爹啊……爹你怎么走了……”一个在小酒馆绘声绘色的说,“那天我路过蒋家,听得清清楚楚!” “唉,没爹的孩子可怜啊。”另一人叹道。 “蒋公也实在是死得太突然了,他要是能再撑一撑,撑到跟着大王回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谁知道呢?”隔壁桌一个人听到他们在谈这个,小声说:“蒋淑年纪是不小了,可以前也没听说病歪歪的,怎么忽然就死了?” “对啊!”第二张桌的人也来了谈兴,道:“早年我还说冯家那个要死在前头呢,结果现在蒋公死了,冯公还活得好好的!”冯营看着就比蒋淑不耐活,短命相,结果竟然是蒋淑先死。 蒋彪虽然仍躺在床上,脸色却很红润。 蒋盛坐在他对面,笑道:“老二,你这是不打算起床了?” 两人是堂兄弟,同年出生,一个年头,一个年尾。蒋盛为长,蒋彪为次,跟两个爹的排行刚好相反。 蒋彪拥被而笑,“弟弟还虚得很,起不了床啊。”说罢往下一倒,“头现在就晕了啊。” “头晕?我给你治。”蒋盛上前一把扯开被子,抱起蒋彪就往外走。蒋彪失了先机,死死抓住门框不放手!两兄弟在门前角力,互不相让! 蒋伟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对蒋丝娘说:“走吧,一会儿再来看你哥哥。” 蒋丝娘看了眼大哥和二哥,也没话说,跟着蒋伟走了。 蒋丝娘从小时候就很怕蒋伟。虽然蒋淑将她视做掌珠,可蒋伟对她从来不假辞色,她很清楚在蒋伟眼中,她跟家中的奴仆没有两样。 爹爹死了,她也失去了依靠,从此后这个家中再也没有人会护着她了,该由她来保护母亲和妹妹! 在蒋伟面前坐下后,蒋丝娘垂头含胸,半声也不敢出。 “……”蒋伟沉默半晌,对蒋丝娘道:“我替你寻了一门亲事,明日就让你兄送你出门吧。” 蒋丝娘猛得将头抬起来,“叔叔!我爹不是这么交待的!”在蒋淑死后,蒋淑的亲信从人就把蒋淑的遗言带给了她,她是知道爹爹对她和妹妹的打算的! 蒋伟皱眉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蒋家如今正在风头浪尖之上,大王对我蒋家猜忌颇深,他又经过伪王之祸,是绝不肯以蒋家女为后的。你父生前那么疼爱你,怎么舍得你在家空度年华?我为你选的夫婿年纪轻轻,与你正相匹配,你不要再多想,好好出嫁吧。” 蒋丝娘急切道:“可是爹爹说……” 蒋伟:“丝娘,你要为你母亲多想一想。如果要进宫,还有茉娘。” 蒋丝娘一怔,“……茉娘?”只让她嫁人?茉娘还是要进宫的? 蒋伟觉得蒋淑所说的让蒋丝娘与蒋茉娘一同进宫是没必要的,丝娘容貌寻常,茉娘才是进宫的不二人选,丝娘还是另选一人遣嫁,也好为蒋家牵一门上好的姻亲。 蒋丝娘怔愣的离开,走到马氏门前停住。侍婢问她:“娘子,可要进去?” “不,我去见妹妹。”蒋丝娘毅然转头,去找蒋茉娘。 她已经有几日没来过茉娘这里了。茉娘日日都要练舞,所以有一个很大的庭院,还有石台兽首,更有近百侍婢、乐工服侍。可今天一来,她才看到丝娘这里的人更多了,更多侍婢捧着宝盒进进出出,屋里人声鼎沸,还有乐声传出。 她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蒋茉娘。 以前她固然知道茉娘生得美,但从没有这么深刻清晰的感觉到。 在昏暗的室内,在一群吵杂的人中,仍然能一眼看到茉娘。 她好像在发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她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茉娘看到站在门口的丝娘,立刻高兴的立起来:“姐姐!” 蒋丝娘走进去,那些侍婢和乐工都退下了。 “怎么这么多人?”她坐下说。 茉娘面色憔悴,撑着头说:“他们说我马上就要进宫了,要裁新衣、制新钗,还要记新曲。”她打了个哈欠,“我都好几晚没睡好了。” 蒋丝娘轻轻抚摸着茉娘顺滑的乌发,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叔叔刚才叫我去,让我嫁人。” “什么?!”茉娘一下子就要跳起来! 蒋丝娘按住她,“别动,别让人发现。” 茉娘看到门口、窗后隐隐约约的人影,就装做仍在困倦中,伏在枕上,昏沉欲眠。 蒋丝娘在她耳边说:“叔叔说今时不同往日,大王不会要我蒋家女子,人人都把我蒋家当做眼中钉,让我嫁人,为蒋家结亲。” 茉娘合着眼,眼珠在眼皮下不停转动,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手变得冰凉。丝娘出嫁,她是一定会做为陪滕出嫁的!比起嫁到一个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怕像蒋家一样的地方,她还宁愿进宫去! 蒋丝娘抚摸着茉娘美丽的容颜,柔声说:“我去找大哥,大哥一定有办法。” 茉娘紧紧抓住蒋丝娘的手,紧紧的。 天色暗下来,姜武吃了满满一肚子的蒸饼和炖肉,撑得他都不想动了。 姜姬既好笑又放了心,推了推他道:“快起来,天都黑了,你快回金潞宫去。不然天黑了你怎么走?” 姜武翻了个身,竟然响亮的打起呼来。 姜姬气得狠狠捶了他一下,也舍不得再把他叫起来,听说他现在住的地方像个狗窝一样。 她从榻上拿了一床薄被下来给他盖上,把驱蚊的香鼎移近,坐在一旁,看着远方的太阳渐渐落下,天边染上紫色的晚霞,当紫色渐渐深浓,一半的天空挂上一轮惨白的月亮,最后,终于天地都变得漆黑,月亮因此变得更加明亮,在它周围出现点点星子,星子越来越多,她才恍然发现这就是她每天看到的星空。此时的夜空变得美极了。 姜谷悄悄上来,就算她脚步放得再轻,响梯还是发出悦耳的声音。她没有过来,站在响梯上说:“姜旦已经睡了。”她指指姜武,“他还不走?行吗?” 姜姬走过去趴在姜武背上,刚才就发现他的呼吸变了,肯定已经醒了。 他哼叽着翻了个身,再翻,姜姬就搂住他的脖子不下去。姜谷看到他们闹起来了,笑着下去了。 姜武背上伏着姜姬,“艰难”的爬起来说,“好沉啊。” “胡说。”姜姬不放手,“是衣服沉,我不沉。” 姜武点点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他伸手到背后托住她,说“那不还是你沉?” 姜姬只是笑,她突然觉得很开心。原来就算姜武走了,他还可以回来的,他跟她并没有那么遥远。 姜武背着姜姬跑下响梯,声音响的简直像战鼓。 外面的天全黑了,但从这里往金潞宫的地方看,竟然还能看到点点火光,只是一不留神就和天边的星光看成一体的了。 “那里就是金潞宫?”姜姬在姜武背上指着那边问。 “对。”姜武看着金潞宫叹了口气,蹲下放下姜姬,回身复杂的看着她,“我走了。” 姜姬笑着说:“什么时候再来?炖猪肉吃!” 姜旦睡着了都听到“炖猪肉”这三个字,迷迷糊糊的坐起身,问旁边的姜谷:“吃炖猪肉。” 姜武笑了,在到了金潞宫后,姜元对他的方式让他更深刻的感觉到在姜姬身边是多么珍贵,在这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里,他觉得他只是一个物品。 “那我过两天再来。”他说,旁边的役者递给他一只火把,他举着向金潞宫跑去。 姜姬看着那一点点火光慢慢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嘴边的笑也渐渐维持不下去了。姜谷站在她身边:“进去吧,该睡觉了。” 现在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天黑就睡觉。 姜姬牵着姜谷的手:“好,上去吧。” 姜武回到金潞宫,四下找不到姜奔。他回到屋子,门口有人在吃饼,看到他来就招呼他一起吃。 他在姜姬那里吃的肚皮都要撑破了,睡了一觉好像都不见了,就坐下一起吃,只是刚咬了一口就尝到了那微微的尘土味,饼粗糙的像要把舌头给磨破似的。 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周围也有人在偷看他。 他扯开嘴笑得憨傻,谁看他,他都冲人家笑。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主动找他搭话,“刚才宫里有人出来找你,你知不知道?” 有人从宫里出来找他? 姜武继续笑。 “找不到你,就把你兄弟喊进去了。”那人想看好戏,特意大声说:“你兄弟,姜奔!” 姜武还是笑。 那人说:“姜奔出来后也不找你,就跟着人走了,好像是有好事哦。” 旁边一个人抢着说:“他还换了衣服!加了冠带!” 冠带?姜奔跟人走了? 姜武心里嘀咕,脸上还是笑得开心、茫然。 那几个想看好戏的人见此都有些丧气。 “他根本听不懂!这傻子!” “被亲兄弟抢了见大王的机会,说不定大王还给了赏赐!这人也真可怜!” 其他人嘻笑一阵,再嘲笑一阵,再可怜姜武一番就不搭理他了。 姜武低头吃饼,把这些人说的话藏在心里自己想,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姜姬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懂! 他吃完就躺到屋里去睡了,但直到天亮,姜奔也没回来。 姜元第二天见到怜奴回来,问他:“姜奔如何?” 怜奴笑道:“我看,二哥是不如大哥。二哥去了,那焦翁好像看不起二哥,听说二哥成了将军,立刻就要挑战二哥呢。” 姜元奇道:“那后来呢?” 怜奴:“二哥自然是输了,这一来又走了几个人。” 姜元就皱着眉,叹气:“……还是该叫姜武去。” 怜奴道:“只是刚让二哥去,再让大哥去,会不会不好?” 姜元转念一想就知道怜奴在说什么,其实姜武和姜奔不好,他才更满意,笑着说:“他们是兄弟,又能有什么不好?” 怜奴笑着说:“那我把大哥也送出去吧?” 可姜武再一走,他身边的人就只剩下怜奴了。姜元犹豫起来,“再等一阵吧,如果姜奔实在不行,再让姜武去,让他回来。” 那这对兄弟不成仇也不可能了。 怜奴心喜,应道:“爹爹说的是。” 想到今天还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来,他还要陪他们浪费一天时间,姜元就有些烦燥,可他又不敢不见人,现在这样虽然烦,但有这么多人求见他,他才感觉到自己是鲁王。 怜奴看姜元一脸愁容,转了下眼珠子,说:“大王,何不躲出宫去?” “嗯?”怜奴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姜元好奇道:“出宫?” 怜奴道:“大王就不想去看看这莲花台吗?九宫十八殿,独楼摘星辰。” 姜元恍然大悟,喜道:“好!” 姜元走出金潞宫,先去了心心念念的将台。到现在他都在不停的回忆他走上将台,在诸臣的簇拥下,台下千人齐呼的那一幕。 但今日的将台却显得有些古怪,不是冷清,而是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两个躲在台下的女人逃走。 “……这些人还在宫里?!”他以为她们没有吃的,早就出宫了。 怜奴说:“比起外面,当然还是宫里好。” “她们哪里来的食物?”姜元问完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食物当然是宫里的人给她们的。 他摇头走下将台,往深宫走去,果然离开金潞宫,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女人越来越少了,那些女人都聚在金潞宫附近呢。 姜元失笑,仔细回忆,刚才那些女人中不乏颜色出众者,只是形容狼狈,不堪入目。 怜奴小声说,“奴昨天晚上在蒋家附近听说蒋伟要把蒋彪赶出去,蒋盛和蒋彪还打了一架呢。” “这样啊。”姜元笑起来。 怜奴说:“当然,听说蒋伟还想把蒋丝娘给嫁出去呢。” 姜元愣道,“……嫁出去?” 怜奴笑道:“对,爹爹可还记得那个龚*?据说就是嫁给他的儿子了。” 姜元的脸色就不好看了,“那个龚家小儿不是一直在追求我儿吗?” 怜奴说:“是啊,似乎是听说了爹爹把妹妹嫁给了蒋伟之子,就转头去追求蒋家淑女了。” “可恶!”姜元恨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龚家与蒋家竟然又偷偷勾搭在一起了! 怜奴背着手走得蹦蹦跳跳,一时就跑远了。 四周都安静得很,一个人也没有。姜元自己难得放松,慢慢走着。 突然看到树丛里有一个女人躲着,他本想避开,却看到此女衣著并不污损,头发是乱了一点,可那头乌亮的秀发可不是什么人家都养得出来的。 他从背后慢慢靠过去,见那女子在瑟瑟发抖,像吓破了胆子的老鼠。她没有发现他在背后,还在偷偷四下张望。 “你是何人?”姜元突然发声。 那女子惊叫一声,站起来撒腿就跑!这一跑更能看出她身姿窈窕,形态极美,年纪还不大。 这样的绝色之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怜奴听到声音回来了,一看到这个女人就是一惊。 姜元疑心是怜奴设局,温和道:“这是何人?” 怜奴大叫:“茉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那个叫茉娘的女子看到怜奴更加惊慌,瞬间就跑没影了。 姜元不去追,好奇的问怜奴:“你认识此女?” 怜奴好像还没回神,愣愣的说:“……她是蒋淑的女儿啊,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元哦了一声,转身就走,怜奴跟在后面,沉默不语。姜元看了一会儿,问他:“既然是你认识的人,你就去找她吧。” 怜奴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这一跑就到第二天才回来。姜元问他:“那女子送回家了?” 怜奴笑道:“儿怎会送她回蒋家?她这么美,卖了两块金饼呢!” 姜元目瞪口呆。 卖了?! 这不是给他准备的美人吗?! 第53章 乱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有美在侧,如沐春风。 眫儿很会说话。不是指他口舌甜滑,擅长奉承——其实姜姬对龚獠的奉承赞美都很适应不良,每到这时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年龄,然后对龚獠说的话全都打一个最低折扣。 眫儿没有奉承她,没有赞美她,也没有表忠心,他就像个到府上门表演才艺的人,在殷勤之中透着一股“我只是来表演的”的单纯气质。 他给姜姬说笑话,表演绳艺——就像姜姬小时候玩过的翻花结,他来表演更多了几分观赏性,一双玉白修长的手翻弄着黑、红双色的丝绳,绳端系着小铃,清脆悦耳的铃声中,他翻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不可思议的花样,连“见多识广”的姜姬都不得不赞叹。 他说的笑话很白话,一点都不难理解,也没有下流的东西,多数都是一个叫“数白”的傻子和一个叫“立杆”的笨蛋的故事,后来他只要一说:“这日,数白……”姜姬就开始笑。 时间过得太快了。 冯瑄一直在旁边,也含笑听着,一声也没出。直到黄昏降临,他才提醒了一句:“公主,天晚了。再不让眫儿出宫,他回家时就要走夜路了。” 现在这夜路可要危险得多,真伸手不见五指,路上一盏灯都没有,更不会有哪个人家有钱没处花在晚上还在门前点灯为行人照路,哪怕是冯家与蒋家这样出了名的有钱有势人家。 姜姬这才发觉周围已经变暗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她遗憾的说。 眫儿从刚才冯瑄说话起就闭上嘴不敢动了,听到姜姬开口,才抬头看她。 被他这么一望,她不知怎么就脑补出他其实也不想离开,他刚才也很快乐,他跟她是一见如故等等。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发干的嘴唇,想起他从进来起就一口水都没喝还在不停说话,她就要相信自己的脑补了。 姜姬击掌,让役者送水来。 眫儿见摆到自己面前的水盏,连忙恭敬道谢,举起一饮而尽。他虽然苍促,水淋到下巴上,却给人一种喝酒的豪爽感。 姜姬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人,今日才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美人。 “你明日还会来吗?”她道。 眫儿一点也不惊讶,露出个笑,被水滋润的双唇红得可爱,“奴奴一定来陪伴公主。” 直到他走后很长时间,姜姬都在不自觉的笑,心情好的像欢快的乐章。 冯瑄从第二天起就不来了,而眫儿开始每天都来,他每天都带来不计其数的礼物,却从未开口要求什么,也没有说蒋彪让他来是干什么。 摘星楼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他,连姜旦都不再每天出去跑了,只要眫儿来,他就紧紧跟在眫儿身边,牵着他的手或抓住他的衣服。 姜谷和姜粟也展现出了难得的女儿态,她们对眫儿笑,特意给他留下食物,在第三天起,两人就壮着胆子在眫儿来时上楼来,以前冯瑄来她们都是避开的。 而摘星楼外也有人被眫儿吸引而来,都是那些在宫中的女人。姜姬自从知道她们没有食物后,就让役者做一些饼放在外面供她们取用,役者做的数量有限,最后能占据“食点”的只有四个女人,其中正有那个总想冲进来的女人。 不过她现在不但自己不敢靠近,谁想靠近她就打谁。 就算在这样的压力下,仍有越来越多的女人躲在摘星楼附近等眫儿,在眫儿没来之前,她们还会在水道前洗干净头发、手脸,整理衣椒,采摘鲜花绿叶装点自己。 这样的发展实在是令姜姬叹为观止。 眫儿日日到摘星楼,自然会被人看到。渐渐宫中有传言称有一美童日日去见公主,公主爱之,每日相伴,同坐共食。 如冯营,听说后大怒,“小小年纪!就知美爱色!日后必是永安之流!” 姜元则是听过就算,旁人听过后在他面前提起,他笑道:“那人当真如此美貌?我儿即爱,就由她去吧。” 众人再提起公主与美人就是一笑了之了。 就是怜奴听说后也哑然失笑,他知道是眫儿,心道没想到这眫儿还有这等本事,不知蒋彪之妻要气成什么样。 蒋彪盖着头,让人关着门,赵氏在门外大叫:“奸子!你敢不出声?!” 赵氏乃赵肃之女,当年是被蒋彪给抢回家的。赵肃有四女,此女最幼,生得最美。当年赵肃将赵阿蛮送进王宫后,蒋赵两家就势成水火。蒋彪趁赵家女儿踏春时,以骑士冲击车驾,等赵肃四女都逃下车后,将赵氏抢了回来。当年,赵氏不过十岁,而蒋彪年已十七。 蒋彪抢回赵氏后,当晚就娶为妻室,第二日就去赵家认亲,赵肃紧闭家门不见,蒋彪在赵家门前磕头喊过爹娘,留下聘礼扬长而去。 因抢亲之事,赵肃不再认赵氏,不许她再回家,赵氏恨蒋彪入骨,曾一刀将蒋彪捅了个对穿,要不是蒋淑请来名医,蒋彪早归天了。 当时蒋淑要杀赵氏,蒋彪让人将赵氏藏在床底,死活不肯交出她,蒋淑站在床前问,“非留不可?” 赵氏被缚于床底大骂,蒋彪听着那让他断子绝孙全家不得好死的咒骂声,泰然自若,对蒋淑道:“儿要留下她!” 蒋淑便任其自去。 天长日久,蒋彪任打任骂,也与赵氏生下三子。赵家绝情,赵氏悲伤之余更添愤恨,性情大变。她不爱蒋彪,却对孩子无恨,只得在蒋家安身。 啪的一声,一个陶罐在窗户上砸碎了,哗啦一声,臭气弥漫开来。 蒋彪用被子捂住鼻子,继续装死。 从人用袖子捂住口鼻仍能闻到臭气,可看蒋彪不动不出声,也不好开口。 蒋彪瓮声瓮气的说:“这么臭,她忍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走了!” 果然风向一变,赵氏闻到臭味,又大骂几句,带着人走了。 蒋彪这才让人把后面的窗户打开,他从窗户钻出去,跑到别的地方,让人清理这里。 从人发愁道:“夫人生气了。” 蒋彪也发愁,“公主喜爱眫儿,早晚要把眫儿送去给公主。”他看从人,“怎么办?” 从人出主意:“夫人既爱眫儿,主人不如再买个人给夫人?” 蒋彪黑着脸,“她偷我的人就算了,我还要再给她买一个?” 从人惊讶,他还以为蒋彪不在意呢! “……”从人又憋了一会儿,试探的说:“不如,主人去向夫人陪罪?” 蒋彪犹豫几回,还是摇头:“……她要再拿刀捅我怎么办?黄医可不在此。”当年救回他一条小命的名医早走了,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从人再出主意:“请几位公子去向夫人求情?” 蒋彪虽爱赵氏,却对她生的那几个儿子看不顺眼,无他,全都像极了赵家人,尤其像赵肃的幼弟赵荟。平时根本不肯多看一眼,三个儿子见到他也是噤若寒蝉。 所以虽然找儿子求情可能会有用,蒋彪还是皱眉摇头,想了半晌,叹道:“……气上几年也就不气了。”又道,“眫儿既能讨好公主,就让他多在公主那里奉承,不必急着回来。” 从人了然,这是怕眫儿回来被夫人关起来不让出来,那就不能再去见公主了,“那我去给眫儿说,让他别回来了。” “让他求求公主,看能不能留在摘星楼。”蒋彪眯着眼睛道,“只听怜奴一人说话,还是不行。让眫儿也进去,或许能有别的转机。” 第54章 公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眫儿听到从人的话,脸色就泛白了。 从人劝道:“既然有这个机会,何不为自己博一博?你在夫人那里过的又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见过几次,实在是替他担忧。 赵氏对眫儿,好时就像好姐妹一样,给眫儿制新衣、描眉画眼,搬来酒瓮两人喝的酩酊大醉,醉后就哭闹戏唱,说一些“你与我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就是遭罪”的话,还有一回从人看到赵氏醉得两颊嫣红,手里拿着把刀,非让眫儿自尽,还搂着他说:“我们一起死……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死了就干净了……” 好的时候是这样,不好的时候就对眫儿非打即骂,指着眫儿的鼻子说他自甘下贱,“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活成这样不觉得羞耻吗?我若是你,早杀了他逃了!”将眫儿骂得体无完肤。 眫儿性情柔弱,对赵氏从来不加反抗,小时候赵氏曾让人把他推到水池中,要亲眼看着他淹死,蒋彪不在,蒋彪的从人都不敢救,蒋彪回来后也不敢救,想了个主意,让人偷偷去把赵氏喜爱的一个侍女偷出去,别的侍女来报,赵氏得知后匆匆离开,蒋彪才敢让人把眫儿捞出来。 那时蒋彪一出门,眫儿就要赶紧躲起来,他还曾藏身在马粪堆里,一藏就是数个时辰,直到喂马的仆人来收拾马粪才发现里面藏着个人。 后来眫儿渐渐长大,赵氏才改了颜色,不再一见他就要杀他,眫儿对他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可让从人说,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地狱。 从人道:“如今怜奴也在大王身边,看看他现如今可还用躲躲藏藏?你只看他,难道不想过得好一点?” 眫儿听到怜奴打了个哆嗦,再听从人说的,轻声道:“我只尝过蒋家的饭,喝过蒋家的水,只见过蒋家的天空,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都在蒋家……主人与夫人虽然待我不好,但也让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他抬起头,对从人苦笑:“换一个主人,焉知能像在蒋家一样平平安安的让我容身?” 从人叹气,“你是男子,当有雄心。” 眫儿摇头,“夫人说我是女子,我虽不自认是女子,但也从没想过做男子。我只是个小人,每日有饭吃就行了。公主身边有诸多公子,我若去了,个个都视我做眼中钉,只怕活不了多久。” 眫儿去找蒋彪求情,他年纪虽大,样貌却好,伏地跪哭时,连守在门口的从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蒋彪若不是喜欢他,早在赵氏将人偷走后就把他杀了,见他哭得脸色惨白,亲自下去扶起来,叹道:“你在这家里过得就开心?别看娇儿现在对你好,她什么时候要杀你,也是一念之间的事。你如今大了,难道不想闯一番事业?” 眫儿珠泪满腮,茫然道:“奴奴只会逗趣学话,做什么事业?”他在蒋彪这里时什么都不用他学,去了赵氏身边才学会说笑话、翻花绳、梳头、调香、调脂等活儿,他虽然是奴仆,却从没砍过一根柴,汲过一桶水,甚至没用双脚走过一段路,出了蒋家,不是马就是车。赵氏戏称他虽是男儿身,却是女儿家,他仔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世间男子会的,他统统不会,比起这院中女儿,他也只是多了跨下二两肉而已。 蒋彪欣赏勇壮之人,也不讨厌娇柔孱弱之人,见他哭得可怜,叹道:“不想去就不去……不过现在你还是要去公主那里,最好叫公主收留你几日。” 眫儿疑心他还是不想要他,眼泪又滑下来。 蒋彪道:“不哭了,我之前送茉娘进宫见大王,却不见茉娘送信回来,问怜奴,他又顾左右而言他,言中不尽不实。你到宫中,一来是有事要你传信给大王,二来则是查找茉娘的下落。” 眫儿这才愿意再次进宫。 姜姬发现今日眫儿双目红肿,面带凄容,说起笑话来虽然也诙谐动人,但他本人却比笑话更吸引人,所以今天没人听他讲笑话,都在注意他的神色。 姜谷还特意拿来一篮李子,取出一颗递给他。 役者隔上几日就会拿一篮果子来,全是野生的。其中当然也有个大味美的,但更多的却是酸涩难啃的。 眫儿拿着李子向姜□□谢,姜谷面色羞红,竟然跑下去了,楼梯被她踩出了急促的、轻重不一的乐声,像极了少女最忐忑的心事。 姜姬好笑,对姜谷难得的少女情怀乐见其成,这里的男女之间还是很直白的,如果姜谷与眫儿有一段情,也不坏啊。 她本来还担心姜粟也和姜谷一样喜欢上眫儿,要是两个姐妹相争就不好了,但姜粟却好像更喜欢听眫儿说笑话,她看到姜谷下楼去,也跟着下去了,还把姜旦也给带走了。 没了别人,姜姬拿起一颗李子,见眫儿吃得香甜,就再递给他一颗,他吃了三颗后,不再接了,道:“多谢公主,奴奴不饿了。” “怎么红了眼睛?”姜姬问,“在蒋家受欺负了?” 眫儿面露为难,这样一来,她就觉得不好再问下去了。他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行了大礼,“公主,求公主收留眫儿几日。” ——终于开口了。 姜姬笑道:“尽管留下来吧!” 可是她答应之后,眫儿不但神色之上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她装做不知,让他去楼下去姜谷和姜粟一起工作,“我的行李一直没有收拾好,只有她们两人太累了,你去帮帮忙吧。” 眫儿立刻答应了,下楼去找姜谷和姜粟。姜姬在楼上听到楼下姜谷的笑声,也不禁露出笑来,跟着就叹了口气。 眫儿肯定是有目的的。 而她一直在等着他露出马脚,她现在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只有等别人出招她再接招的份。 她只希望姜谷对眫儿纯洁的好感不会因此受伤。 当晚,姜姬让眫儿睡在她的床下,姜谷为他铺上了厚厚的被褥,还特意把香炉移近些,好熏走蚊虫。 眫儿惊讶的看到所有的人都在二楼睡觉,除了姜姬是睡床外,姜谷和姜粟都有一张小榻,姜旦因为不老实,喜欢从床上往下蹦,只能睡在地上,腰上还要绑一条绳子,免得他半夜乱跑。 姜旦最喜欢在睡前这段时间,他赤着脚在二楼跑来跑去,今天还拉着眫儿和他一起跑。姜姬发现眫儿很擅长陪伴别人,他温和而顺从,好像不管你带他做什么,他都没有意见,还很高兴,姜旦虽然对眫儿也是呼来喝去,但态度好多了,大概是因为眫儿会陪他玩吧。 熄了灯之后,二楼一下子变成了一片漆黑。 姜旦一开始还在怪叫,不一会儿就睡熟了。姜谷和姜粟也是,她们习惯了这种作息。 姜姬却听到眫儿那边一直没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好似在熟睡,又好似是一具尸体。 姜姬轻声唤:“眫儿。” 几乎是瞬间,眫儿就坐起来,轻手轻脚的把被子叠到一旁,爬过来,跪在床前,轻声道:“公主,奴奴在此。” 姜姬本来想试探他一下,此时却想叹气。她到这里来以后也经历过很多,见过很多,像眫儿这样精致的少年两辈子都是第一次见,他仿佛集齐了天地的精华,本该受尽世间宠爱,可她眼前的人却更像是一个精巧的玩偶,不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变成这样? 只要想一下,哪怕不知道真实情况就够让人心惊的了。 “睡吧。”她闭上眼。 眫儿吃惊的抬头。 “睡吧,不会有人半夜叫你,你可以睡到天亮再起来去帮姜谷和姜粟做事。”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眫儿回去躺好,但直到她睡着前,她都没有听到他睡着的呼吸声。 眫儿住在了摘星楼,每天都有蒋家从人把礼物送来,而他却不必离开。公主不再需要他说笑话,总是让他去帮那两个女人做事。因为蒋家送来的礼物太多,而有太多的东西她们都不认识,有他帮忙后,才算是渐渐整齐起来。 午后,眫儿会偷偷离开摘星楼在周围转一转,有几次他感觉到公主在看着他,他准备好了公主会叫他,可公主却从未开口。 摘星楼附近有很多女人,他很快打听到了茉娘,这些人中有不少都见过茉娘,她们说茉娘被一个戴着三角巾的人偷走了。 “偷走?”他道。 云姑吃着他给的饼,嘴角沾满饼渣,点头说:“那个女人喝了一罐水后就不动了,是让人背出去的。” 眫儿把这个消息告诉从人,从人大怒,愤恨道:“我就说不能相信怜奴!”他对眫儿说,“你想办法见到大王,我怀疑怜奴根本没把主人的话告诉大王,你去见大王!” 眫儿纵然唬得脸色苍白,也坚定的点了头。 从人又说:“你自己去,估计见不到大王,想办法让公主带你去。” 眫儿犹豫道:“公主……” 从人惊讶道:“公主不是对你很好?让你睡在她床边,还给你自由,从不约束你。你求一求她,她肯定会答应。” 眫儿总觉得公主对他不是这样,可他又觉得公主对他确实有善意,而且看公主对那两个女人,她应该是个心软的人。 眫儿打定主意,回去后看到姜谷和姜粟都在下面,姜旦也在,就上了二楼。 公主倚在栏杆上,望着外面。 公主和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同。他见过的人,对他的想法,他都能很快感觉到。只有公主,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他怎么也看不透。 公主想要他做什么?对他又有什么念头?他一个也猜不到。公主看到他的时候,明明也会露出欣赏的目光,却连一根手指也没有碰过他,他有时会觉得,公主是不是……嫌他肮脏?可他却从来没在公主这里受到鄙视。 公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姜姬听到楼梯声,这沉重的脚步声一听就是眫儿,他体重最重,上楼时再怎么放轻脚步,楼梯都是重音。而今天的脚步声又带着一丝迟疑。 她回过头,“眫儿,过来。” 眫儿提起了心,坐到公主面前,鼓起勇气说:“公主,我家主人的妹妹半个月前进了宫,现在却不见了,她叫茉娘。” “茉娘。”姜姬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很美的名字,她很美吗?” 眫儿怅然道:“貌比晨花,身如细柳。她最擅折腰舞,舞起来连春光也会为她停驻。” 姜姬注意到他的神色,替姜谷叹了一声,虽然她本来也不觉得姜谷的好感会得到回报,其实暗恋也很美好吧。 “她怎么会不见的?”姜姬觉得很奇怪,冯瑄前一段时间隔几天就来,怎么会没跟她说姜元身边多了个美人的事? 眫儿摇头:“我们都不知道。”他抬头说,“公主,能不能求您带我去面见大王!” 姜姬突然笑了,眫儿一愣,听她说:“当然可以。”他刚要欢喜,又听她说:“那么,你能回报我什么呢?” 眫儿僵直的望着公主,在逆光中,公主的神情都看不清了,只剩她的声音,既轻松又带着一丝欢乐的问他,“我不会问你主人的事叫你为难,你告诉我蒋伟的事吧,他的事,还有蒋盛的事,还有蒋家其他人的事。你什么时候说完,我什么时候带你去见大王。” 好像看到了久候多时的猎物终于落入了陷阱。 第57章 姐妹同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怜奴坐得很远,一脸不快。 姜元好笑,招手叫他:“过来,过来。” 怜奴转个身,躺在地上,耍起赖来,“都卖了这么久了,说不定早就不在那里了。” 姜元已经跟他磨了两天,一开始是试探,后来就是真心实意的劝了,他现在正需要一个在蒋家可以为他说话的人,所以一定要把这个妹妹给找回来的。 偏偏当时怜奴卖掉后,他也没有问卖去了哪里,现在只好再让怜奴去找回来。 结果怜奴不愿意,千方百计的劝他,先是说“是蒋彪这小子要求见大王,大王怎么好先低头?”,后来又说:“既然没有送到大王这里来,咱们说找不到也可以啊”,最后就耍赖“这么长时间了,找不到的”。 姜元一边也信了他是真跟蒋彪不合,一边就劝他:“先把人找回来,你去看一看,万一还在呢?” “毕竟是你的妹妹,一个女孩子,要报仇就该找男人,找女人可不是英雄之举。” “乖儿,只当是爹爹求你。” 姜元也真放得下身段,真就起走到怜奴身边,做了个长揖。 怜奴这才气哼哼的翻过来,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是夜,怜奴让姜奔扛着一个麻袋回来了。 姜元还没有睡,躺在床上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的样子。听到动静才直起身,一见是怜奴和姜奔,坐起道:“怎么现在才回来?”他看到麻袋却不问,先对姜奔道:“我儿辛苦了,这些日子不见,瘦了。” 姜奔被这温言絮语给说懵了,既感动又惊喜,整个人激动的隐隐发抖。 怜奴此时乖巧得很,姜元让姜奔到他身边来,坐在榻上,又是握着他的手看,说:“手都伤了。”姜奔手上有不少伤口、青肿,姜元叹道:“那些莽夫……害我儿受苦了……” 怜奴就去取来清水,姜元亲手给姜奔清洗双手,再上药,又问姜奔吃过饭没? 姜奔喃喃,连话都忘了怎么说。他出宫前刚被封成将军,正快活的像飘到天空一样,可出了宫后才发现他这个将军连在酒馆坐一坐,都有人来问他有没有钱付酒钱,他既胆怯又想自豪的称自己是将军,可他不会说鲁言,结结巴巴的就被人给赶了出去。 而大王让他收服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他本以为这下不可能再回王宫来了,他又变成了原来的自己。这时怜奴叫他来去一间草屋偷个人,是个脏污的女人,他顾不上去想这人是谁,为什么怜奴要偷她,就赶紧去做了。偷出来后,怜奴就把他带回了王宫。 直到见到姜元前,姜奔都不敢相信会这么简单,他就回来了? 而现在爹爹对他又这么好,这不是在做梦吧…… 怜奴去役者那里拿来肉汤、肉饼,还有一篮梨,他又提又抱又扛的拿进来,姜元看他整个人都要被那些东西给淹没了,笑着说:“这是出去一趟饿坏了。”他拍拍姜奔。 姜奔灵机一动,赶紧上前帮怜奴。 肉汤已经有点凉了,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油花,但仍然非常鲜美。这对姜奔来说是想都想不到的美食。 姜元拿了个梨,说:“你们吃吧。” 怜奴最不客气,一手抓三个饼,把汤锅拉到自己身边,就着锅沿喝起来。 姜奔见姜元只是笑,鬼使神差的也学怜奴一手拿几个饼,然后去抢那锅汤。怜奴眼角瞄到,举起汤锅就跑,两人为了一锅冷汤在这殿内追打起来。 姜元不但没生气,还像个慈祥的父亲那样只会不停的劝他们:“不要打了,快坐下来吃,汤都要洒了。” 麻袋中的人从一开始就像昏过去一样,就算被姜奔扔到地上仍一动不动。 等怜奴把吃的拿来,两人开始喝肉汤吃肉饼,食物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还有梨子的香气…… 麻袋不小心动了一下。 姜元看到,不动声色,对怜奴和姜奔说:“你们去外面吃吧,吃完今晚也不要走了,就在这里睡吧。” 姜奔还在茫然,以为是自己刚才打闹的太吵,让姜元不快,怜奴就把饼和锅都抱着,拖着他出去了。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姜元提起装梨的篮子,走到麻袋边,把麻袋口给解开,然后去熄了灯,躺在床上,“你走吧。不要惊动任何人,出宫去吧。”他翻了个身,不去看那个麻袋。 麻袋里的人先是紧张的浑身僵硬,再也不敢动了。可不知过去多久,她开始紧张起来。 万一……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她要快点逃走!不然天亮后就逃不掉了! 她先伸出一只手,试探的去摸麻袋口,果然可以伸出去!她蠕动着、小心翼翼的爬出来,看到不远处放着一只篮子,篮中放着十几只青色的梨。 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酸甜的梨,咬一口就有很多汁水,一定很好吃。 这段时间,她吃的都是那些女人施舍给她的东西,有时是一口酸臭的饼,有时是半碗浑浊的水,那个买下她的人不给她吃的,还说“人不吃东西也能活”“这样你就不会逃了” 他想把她卖个大价钱,甚至不给客人看她的脸,每次都让客人隔着门看她,可是出钱的人没有太多,他又不舍得把她便宜卖了,只好这么一直关着她,更不肯给她吃的了,“你都卖不出钱,我怎么能再花更多钱呢?” 那些女人劝她陪那些男人。 “有男人来的时候,我让他来找你,你赚点钱,那人就肯给你饭了。” 那些好心的女人,自己都朝不保夕,她们每日吃的饭都要这么挣回来,却一直在保护她、帮助她。有几个女人在看到进来的男人有钱又体面,宁肯自己不要,先领到她这里来,扒开她的头发让那些男人看,“这是我妹妹,年轻,漂亮,公子给一点钱,帮帮她吧。” 她不愿意,那些女人没办法,只好偷偷从嘴里省下一点粮食来,还有人问她是不是有情人? “如果没有心爱的人,你怎么会不愿意?” 茉娘每到这时都会落泪,她摇摇头,泪珠甩到地上。 没有,她没有心爱的人。只是她知道,只有仍是完璧,她才能做丝娘的陪滕,如果不是完璧,她就只会成为被送出去的一个没有姓氏的伎人。如果爹爹仍在,可能不会如此对她,但现在爹爹不在了,蒋伟是不会对她容情的。说不定在被送走前,她还会被烫哑,让她再也无法说话。 一个女人悄悄问她:“你是不是在等家人来救你?” 她不敢答,那个女人说:“你逃吧,逃回家。”其实草屋的门一直是开着的,但这里的女人没有一个逃走的,只有茉娘一直被绑住。 “我没有家了,你如果能回家,就逃吧。” 然后这个女人就一直偷偷用石头磨绑住她的绳子,但在还没有磨断之前,今晚,一个男人突然爬墙进来,把她装进麻袋带走了。 她本以为是这几日来看过她却又出不起钱的人雇的人来偷走她,直到她听到了怜奴的声音。 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却没想到,她又回到了王宫! 茉娘爬出麻袋,一边爬,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那边床上背对她的人。那个人一直没有转过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她抓了一颗梨,忍不住又抓了两颗,悄悄站起来想往外跑,又站住,犹豫的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男人。 ……他是不是大王? 如果他就是大王,那她是见到大王了吗? 茉娘站在原地,心中涌现出丝娘与蒋彪的身影,还有爹爹…… 丝娘说:“我们只能进宫,只有进宫了,我们才有可能生下公子!” 蒋彪说:“我把你送进去,见到大王,要怎么说、怎么做,都由着你。” 最后是爹爹,爹爹会抱丝娘,她也曾见到怜奴坐在爹爹怀里,被爹爹抱着认字,而她八岁时第一次见到爹爹是因为她终于学会了折腰舞,她站在爹爹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爹爹打量着她,复杂的说:“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茉娘不记得娘,但很多人都说她像娘一样美。 “希望你不要和你娘一样,人生在世,只有命是自己的,运是别人给的。如果运不好,至少要握紧自己的命。”爹爹说。 茉娘似懂非懂,却听到了爹爹让她不要学娘。娘……娘是自己病死的,因为她不想嫁到这里来,不想嫁给爹爹。她不会跟娘学的,蒋家是她的家,她心甘情愿做蒋家的女儿! 姜元听到一个如羽毛般轻盈的脚步声离开,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这个脚步声又回来了,她跪在他的床前,一阵*的水气传来。 “大王。”她的声音犹带干哑。 姜元回头,看到一张美丽的就像山林中一晃而过的仙女般的脸,这张脸苍白、毫无血色,仍带着水意,她的胸口也都是水,头发也*的往下滴水。 她刚才是去洗头洗脸了。 “大王。”茉娘殷切的说:“我的叔叔想将我姐姐嫁出去,我姐姐和我都不愿意,我们愿意进宫侍候大王!求大王垂怜我们姐妹!” 姜元问:“你姐姐是谁?” 茉娘喜上眉梢,马上道:“我姐姐是蒋香莲之女!家父取名为丝娘!” 蒋淑,自号香莲居士。 “我愿和姐姐,一同服侍大王。”茉娘仰起小脸,纵使憔悴,仍有西子之美。 第58章 兄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从金潞宫回来后,眫儿更加坐卧不宁,似乎想去金潞宫问一问,有没有找到茉娘。姜姬本以为他会再提一次要求,可他却忍耐下来了,而且因为她带他去了金潞宫,说起蒋家的事再无顾忌。 蒋伟对养儿子没兴趣,而他的儿子自然也生得形态各异(?)。 老大蒋盛,上回姜姬在金潞宫见过,只是一面,也能看出这个男人别的不说,自尊心比天还高,属于天老二他老大那种。其实这个世界中,蔑王候是一种生活态度,哪怕是乞丐也有资格看不起大王。但那是有才华的人的专利,蒋盛不以才华骄傲,而以权势骄傲,这就很招人讨厌。 但在眫儿的嘴里,蒋盛是蒋伟的儿子中最成才的一个了。 蒋伟的二子跟蒋盛差八岁,蒋盛去樊城前刚出生,乃是蒋伟的第二个妻子所生。这边人娶妻喜欢找一家人娶,如果前一个老婆或老公挂了,找老婆老公的兄弟姐妹是最方便也是最为人称道的,美其名曰:重情。 蒋淑两个妻子都是马家女儿,蒋伟的妻子也都是一家姐妹。所以第二个妻子,乃至目前的第四个妻子,都是一个妈生的。 霍家现在的家主是霍家女公子,她本有两个幼弟,可惜一场风寒就都死了,霍公与其妻受不了打击,也都一命呜呼。霍家女公子无法离家,就坐产召夫。她跟第一个丈夫生了前面的一儿一女,丈夫出去骑马,脖子摔断了。她就又嫁了丈夫的弟弟,跟这个丈夫生了接下来的孩子。 蒋伟的第一个妻子就是霍家女公子跟第一个丈夫的女儿,而他的第二个妻子,则是第二个丈夫的女儿。 姐妹之间因为不同父,所以两人不是特别亲密。第二个妻子嫁给蒋伟后,对蒋盛也就是普普通通,对她自己生的儿子十分宠爱,可惜命不好,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而死。 蒋伟就又娶了她的妹妹,第三个妻子性情温柔,因为二子被其母教得过于骄纵,她又软弱,管不了孩子,所以二子在四五岁时就学会趴在蒋伟床下听床事取乐,待到长大,更喜欢趁女人叫得最响时从床下跳出来惊吓女人。 蒋伟泰然自若,但床上的女人自然都被吓得不轻。 第三个妻子生有一子一女,这个三子就被二子教坏了,跟哥哥一起趴床底,干坏事,还总是他背锅,有时明知是被哥哥陷害也不反悔,下回还是二子一叫就跟着跑。蒋伟斥其“蠢不可及”。 三妻病逝后,蒋伟又去霍家求娶了最小一个女儿,这个女孩只有一个女儿,却到目前为止都活得好好的。 而现在这两个儿子最感兴趣也是在家最常做的事就是:裸-体-趴-体。 “常聚十数女子共卧,赤-身-露-体,不着衣衫,或坐或卧,或唱或饮。”眫儿看着人很羞涩,但说起这件事时神色如常,搞得姜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说不定人家只是单纯的天体爱好者。 不过这么一比,蒋盛根本是青年才俊了。 她也能理解为什么蒋盛这么牛了,有这种兄弟,他自豪一下也很正常。 眫儿不但对姜姬开始知无不言,也更加花心思了。他开始指点姜谷和姜粟怎么给姜姬穿衣、梳头,甚至还让蒋家从人取来他的琴,在夜晚就着月光给姜姬弹琴听。 他于高台操琴时,真可称是仙人了。 姜姬就趁机向他请教琴,他也跟冯瑄一样,不让姜姬用有弦的琴,全都空弹,但他不敢打姜姬手背,就教她怎么取巧。 “公主弹琴时,可以用袖子盖住琴弦。”他把姜姬的手势摆好。 “然后呢?”她问。这样用袖子盖住手指和琴弦还怎么弹啊? 他让人把帘子放下,他坐在姜姬身后,面前也放了一张琴,姜姬突然就懂了!双簧啊! 果然他开始弹了,一边弹一边道:“公主不必自己亲自去学,若有需要的时候,奴奴当为公主解忧。” 据说人类的智慧一开始就是想要取巧才发展起来了,所以人在作弊上的天分都是天生的。 姜姬望着琴叹气,眫儿看她神色,道:“公主不必担心,奴奴这样的人是不该弹琴的,不会有人相信是奴奴弹的。” “……算了。”她把琴推开,到现在秋天都快过完了,她还停留在只会弹123的地步,也不是说这样就不能成曲,现在的弦都只有五根呢,她都会弹三根了,已经很厉害了。 只是会弹跟弹得好听之间,有天渊之别呢。 住在摘星楼之后她才发现,这种技艺或许可以为她赢来赞叹,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更不会对她的人生有很大帮助。 还是学骑马吧。 眫儿听说姜姬想骑马,第二天就让蒋家送来了一匹像奶牛一样的马,眫儿直接把马骑到了一楼大殿内。她以前对这个楼有多大还没有真实感受,等这匹马走进来后,她才真实感受到这殿有多大:放一匹马都不显眼。 眫儿让她就在殿内学骑马,“这里晒不到,公主可以慢慢学。” 奶牛一般的马很出奇,姜姬一直以为马要么只有黑、白、褐三种颜色,结果就看到了它。它还有名字,叫“轻云”。 轻云很聪明,年纪也不大,刚一岁。眫儿说这种马都是给女人和小孩子骑的,男人骑三四岁的马。 轻云对所有人都很友好,就算被姜旦在背后大叫也不会受惊,只是在姜旦去扯它尾巴时,如果不是眫儿跑得快,姜旦已经被踹中心窝了。 姜姬瞬间吓得变了脸色,眫儿也是,跪地求她不要杀掉轻云,伤了主人的马是一定要被杀的。轻云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它雪白灵秀的身躯跪在漆黑的地板上,明亮的大眼睛不停的涌出泪来。 姜谷和姜粟都吓坏了,姜旦更是吓得大哭。 姜姬回过神来之后,把姜旦抓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确定他没事,反倒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刚才我跟你说什么?” 姜旦呜呜咽咽的,“不、不要站在马后。” “还有呢?” “不要碰它的屁股。”他狡辩道,“我没碰。” “你没碰,它为什么踢你?”姜姬说,在姜旦还想说话时,她抢在前头说:“你可以说谎,可以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你的,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你不站在马后,不碰马的尾巴,它不会踢你。” 她把姜旦转过来,让他看马,“当时如果不是有人救你,你已经死了。”她趴在他耳边,“死了,就和娘一样,我会把你埋在土里。” 姜旦是记得的,在他的记忆中可能陶氏已经模糊了,但那个深夜,那个埋到坑里的人,那不停往上盖的土,都是他记忆深处最可怕的回忆。 他尖叫嘶喊起来,挣开姜姬跑到姜谷身边抱住她,“走!走!走!” 姜谷为难的看向姜姬,见她点头才抱起姜旦跑开。 眫儿伤心的看着轻云,慢慢站起来去拿刀。姜姬走过去,轻云抬起头来看她,黑亮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温柔与哀求。 “我不会杀它的。”姜姬伸手去搂轻云的大脑袋,这个世界上纯洁的眼睛越来越少,杀坏人就行了,好人为什么要杀呢? 轻云打着轻轻的呼哨,把头轻轻放在她的膝上,乖巧得不可思议。 眫儿破泣为笑,连忙把刀放下,他看向和轻云依偎在一起的公主,那么幼小,那么聪慧,她也是个可怜人吧…… 姜奔那天以后就不想走了,出宫?当将军?他宁愿在宫里做侍卫。 他跑去见姜武,想说动他去当这个将军。他来到金潞宫后的空地上,冯、蒋两家送来的侍从没事时都聚在这里打斗、赌钱,赌输的人会输掉自己的食物、衣服、腰带、鞋。 现在秋风日凉,可这里的人全都赤膊,浑身晒得黑亮。 姜武正在其中,正在跟一个人比试。姜奔跑过去时,因为这段时间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他看起来就像个下等的役者,被一个侍卫看到,上去就是一脚:“哪里来的庶奴?这里是你能来的吗?快滚!” 姜奔一开始被踢倒,打个滚避开此人的拳脚后就抓住自己的长矛了,一扬起来,这人才发现自己搞错人了,可他也不避战,反倒嘲笑姜奔:“哪里来的穷鬼?现在什么人都到宫里来了。”说罢举起他的巨剑冲了上去。 姜武战赢后就看到姜奔在跟人打斗,他沉默下来,转身走了。 当日姜奔走了以后,他四处打听,才知道当时怜奴出来找他,恰好他偷偷跑去了摘星楼,怜奴就把姜奔叫了进去,姜奔出来后就换了一身更光耀的新衣服,然后就跟怜奴出了宫。 临走前,姜奔没有找他,更没有留下口信。 姜武之后就不再找姜奔,而是努力磨练武艺,在侍卫中有很多武艺高强的人,比试时也不会下狠手,他就趁机偷师,学别人的招式。 今天看到姜奔回来他也不想再去找他了。 谁知过一会儿,姜奔又跑来找他了。 姜武正在池边洗浴,金潞宫后的水池有个泉眼,泊泊而出的泉水清澈透明,他们这些侍卫吃喝沐浴都在这里,把这里搞得泥泞不堪。 要不是大王几乎不管他们,也很少出金潞宫,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姜武!”姜奔跑过来,看到泉眼,索性脱掉衣服跳进去,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一条可以让他跳进去的河,要么就要出城,而城外的护城河根本不许人碰,想在护城河汲水的人都会被城门上的士兵射死。 他已经很久没洗澡了! 他正洗着,一抬头却看到姜武走了,他赶紧喊:“姜武!我是姜奔!”见姜武不理会,他气得跳上去追上姜武,一把抓住他:“我在叫你!为什么装听不见!” 姜武把他推倒在地,冷冰冰道:“你去哪儿了?” 姜奔一下子僵硬了。 姜武见他没话说,转身就走。 姜奔又爬起来追上去,憋出一句:“当日……谁叫你不在!” 姜武一想就知道他在说什么,甩开他的手:“我不在,你进去见大王,我不怪你,我们是兄弟。” 姜奔既喜又疑,“你真不怪我?” “不怪。”姜武摇头,“我只想问你,当日为什么不给我留一句话?” 姜奔怔了下,似乎不明白。 姜武等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转身走了。 姜奔又追上来,拉住他说:“姜武,你想不想当将军!我们可以换换,你当将军,我来做侍卫!” 第61章 冯家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现在就这么僵持着。 冯瑄却觉得转机已经出现了。虽然不知公主为什么突然想盖行宫,他已有多日不曾进宫,只因不想看那个眫儿,身为男子,却只愿身为花鸟,实在令人不齿。 想到此,冯瑄悄悄出去找了冯甲。 冯甲对公主造行宫的事倒不在意,不过听到冯瑄说冯营正气得在屋里转圈,登时大喜:“我立刻去找他!” 说完,冯甲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去找冯营了,冯瑄偷偷溜过去,听到冯甲跟冯营一起长唬短叹,时而咒骂朝午王,若不是他倒行逆施,以姜鲜与长平公主的人品,养育出来的孩子肯定不会是这样!跟着就是哭,哭先王、哭鲁国,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抱头痛哭。 冯瑄叫人送上酒菜,就坐在廊上,自斟自饮。一会儿童儿也过来了,坐下偷吃他面前的炖鸽,冯瑄端起盘子,不让他吃,“去里面吃。” 童儿站起来围着冯瑄转,一边生气的说:“爹又喝酒了!晚上又要给他洗衣服了!”冯营有个坏毛病,喝完酒后,睡到半夜才吐酒,为了怕被呛死,他都是坐着睡的,或者倚着什么,童儿每到这时都只能一夜不睡的守着他,等他吐完要立刻给他换衣服,再把衣服洗干净。这真的很烦人! 冯瑄叹了口气,把盘子给童儿,结果童儿一拿到就抱着跑了,冯瑄大骂道:“一只都不给我吗?” 过了一会儿,童儿笑嘻嘻的端着一篮梨子过来了,两人边吃梨子边等,一直等到天快亮时,冯甲才叹道,“现在只怕世人还未知大王,就已知公主了。” 冯营又流下泪来。 童儿躲在门外偷看,对冯瑄说:“爹爹一定是喝了一坛了!” 冯瑄也过来偷看,小声问:“怎么看出来的?” 童儿小声说:“爹又哭了呢?” 冯瑄小声问:“叔叔常哭吗?” 童儿小声说:“喝得超过一坛就会哭呢。”他回忆道,“上回哭是看到你回来了,哭自己没儿子,一边哭一边打自己呢。” 冯瑄叹气,唉…… 冯甲扶着冯营的背,轻声道:“既然这样,就快让阿乔进宫吧。公主看到阿乔,当会自惭形愧的。” 冯营突然站起大叫,“对!让阿乔进宫!要让公主看看,什么才叫好女子!!” 门外,冯瑄沉默不语。 童儿已经跑去准备冯营替换的衣衫了,还让人赶紧给床榻换上旧被褥。 周围的人跑来跑去,冯瑄端起酒壶,见只剩下一点,干脆一仰而尽。到底,他们冯家还是要送个女子进去,还是免不了这样的手段。 只是现在可能是冯家等了数十年才有的机会,也是他一展抱负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冯甲说过,蒋家什么时候都是倾全家之力,而冯家却总爱留一手。冯甲对他说过,“你就一定会成功吗?如果你失败了,那冯家也败了,为什么不给冯家多准备一条路呢?冯乔就算不进宫,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能看到她外貌下的心灵吗?让她进宫吧,这样她日后不会以冯家女入葬,而会以鲁王之后的身份归陵。你何不去问冯乔呢?” 冯瑄去见了冯乔,以一个女子的年龄而言,她应该可以做祖母了:年已双十有六。可这样的年纪却仍留在冯家,都是因为那一日,有个人当着一众女子的面放言:冯女无颜。 因为这一句话,冯家所有的女孩子都没有办法再出门了。 冯乔听冯瑄说完,只问了他一句话:“那家里是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冯瑄问她:“你自己呢?是想做王后?还是不做?” 冯乔:“难道我进宫就能做王后?” 冯瑄道:“大父这么说,当是有把握。” 冯乔就不说话了,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我不想在家中老死。” 冯瑄就懂了。 剩下的就是说动冯营了。如果冯营是疼爱冯乔还好劝一点,只要冯乔去求一求就行了,可他偏偏是怕把冯乔嫁给大王,如果大王日后不堪,那冯家就会首当其冲,会被说是不会教女儿,王后没有劝诫大王,才致使大王如此荒唐!只要想到这样的传言,冯营都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但只怕就算死了也会从坟墓里爬出来! 一直到今天,冯营都在于大家僵持。 冯甲回房后先吞下草梗,吐出胃内的酒,然后才服药躺下。冯宾与冯丙匆匆赶来,见他倒在床上,脸红得吓人,一个急得赶紧去叫医者,一个吓得说:“那背儿那里怎么样了?背儿不擅酒啊!” 冯甲道:“虎头在那里,不必着急。” 冯丙这才放心了,两人一起逼问冯甲:“背儿真答应了?” “他真答应了?” 冯甲缓缓点了点头,倒回枕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可以进宫见大王了。” 冯营手握王玺之事他是知道的,可王玺不能就这样交给大王,一旦给了大王,却无法提出合适的回报,只怕会令大王更加忧惧冯家。与其这样,何不一力将冯乔送上王后之位?这样大王也能安心,冯家也能更进一步。 冯宾转头对冯丙说:“既然这样,你就让半儿跟着阿乔一起嫁进王宫吧。” 半儿是冯丙之女,颇像冯瑄,她一落地,就成了冯丙的掌上明珠。因为家人都思念冯瑄,她便自称为半儿,立誓要做个不输男儿的女子。 冯丙发愁道:“可是半儿……” 冯宾道:“这可不是由着她任性的时候啊。” 冯丙只得回去劝半儿,父女二人对坐良久,半儿珠泪滚滚而落,却转开头不看父亲,哽咽道:“……父亲要我去,我就去。” 冯丙知道半儿的志向,半晌才道:“委屈我儿了……” 半儿抹掉脸上的泪,扬头道:“我是冯家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恨道,“我绝不会像大哥一样的!” 冯瑄本是听说这件事后特意过来的,听到这句,只能在门前转身离开了。他越走越快,在心中呐喊: 他绝不是要背弃冯家才离开的!他也姓冯!也是冯家子!! 第62章 摘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已经造好了?” 姜武没有真的每天回宫,不过隔了四五天回来就说:房子盖好了。 盖好了?四五天,水泥都没干吧。 不对,现在没水泥。姜姬问:“用什么盖的?怎么盖的?” 然后听说那原本就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只是外面的墙塌了,里面屋子多数都没有屋顶,水池全干了,倒是以前栽的树和花什么的,还长得很好。所以清理之后,重新修屋顶,再垒个墙,再把泉眼挖开,注入新水,再换门窗、廊柱就好了。 “那也不能这么快啊。” “我只让他们修了最大的一间屋子。”姜武说。他觉得挑最大的那间就足够他们住了,池子清掉野草后,打开泉眼,泉水也已经把池子填满了,各处的水道也都活过来了,池底淤泥中不知藏于何时的莲子,竟然也冒出了芽。 这……好像合理了一点,但是…… 姜武说:“他们说你喜欢木造的行宫,所以都是用木头造的。” “……”这个流言是从摘星楼来的吧? 不过木料是想要就能马上拿到的吗?以现在的生产水平来说,难道不该过个一年半栽的再从深山老林里拉回来吗?她以为这房子一盖,怎么着也要半年一年,这么长时间也足够姜武用那些布料打开局面了。 你修这么快干什么! 这绝不是她计算失误。 姜武却很兴奋,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 那天他和焦翁到了那个荒宅后,他发现这个宅子占据了一整条街,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也没有人敢逗留。他觉得很像家乡,那时前后几座山都任由他们自由奔跑。现在这个王宫,就算再怎么华丽,也不是他们的家。不能让姜姬他们安心入睡,也不能让他放心。 焦翁问他想怎么造,他说:“越快越好。” “某有办法。”焦翁说。 他们两人就驾着车,来到城门口,这里虽然没有商贩,但所有的人都要从这里进城。 城门守卫本想来驱赶他们,焦翁却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站在车上用最大的声音吼:“摘星公主欲建行宫!这些便是报酬!若有人以为自己能建出令摘星公主满意的行宫!就跟我来吧!!” 守卫一听摘星公主之名,就走开了,也不驱赶他们,焦翁就在那里喊了大半天,然后就有郑人前来卖货了,称听说鲁王继位,便从郑国而来,带来了精美的礼物,不知公主有没有兴趣? 焦翁便问是什么礼物,郑人说有很多,听说公主喜爱纱绢,所以带来了很多布。 焦翁便当场打开箱子,让姜武抱出一匹绫纱,当众展开,哧笑道:“可能比得上此物?” 郑人大惊,焦翁道:“这便是公主用以酬谢建屋之人的谢礼!这样的绫纱,此处还有三匹!” 郑人再也不敢说他的布精美,转而去找姜武,问他建屋可需要石料与木材?他的船刚好带着,正准备运回郑国,如果摘星公主需要,他非常愿意奉给公主。 “送给我?”姜姬瞪大眼,一个普通的郑人也要送礼给她? 姜武说:“我给了他金子的。”那个郑人倒确实要送,他追到船上,把一袋金饼扔到船上了。 姜姬松了口气。 焦翁在那里只站了半天,不但有郑人送来的打磨好的石板与木材,还有一个村的匠人跑来了,听说也是一听到有新鲁王了,就整个村子都跑来了,都觉得新王继位,肯定会盖新宫殿的! 当然,他们来了以后也好好打听了一番,大王倒是听说非常谦和仁慈,连当日流落在宫外的女人都肯让她们回宫。而住在摘星楼的公主更是声名赫赫,好华饰、好美色、好享受,而且服侍得若不合她意,便斩其双手! 匠人本来还担心,一见公主不在,来盖房子的只是一个将军,就跑来自荐了。 于是房子就这么盖起来了,而那些匠人从家乡带出来的已经造好的门板、窗户、门槛、廊柱等等,他全都买了下来。 姜姬:“……这个村子是哪里的?”好精明,有点像那个国家说要做二代身份证,就有人带着做好的二代模板上门推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听起来就很厉害。 姜武说:“他们家留了个养子在这里,说是留下当公主的奴仆,如果有什么不好,可以让他修改。”当然,只盖了一座大殿,肯定还要盖别的吧,到时就可以随时叫他们来了! “你要去看看吗?”姜武期待的问她。 姜姬还真的动心了,一时犹豫,一时又觉得就算刀斧临颈,也该有一个放松的机会。何况现在情况远不是那么严重的时候。如果……说不定出宫也可以,姜元应该不会在意。 她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点头,“我找到机会就出去!”她看向在不远处陪着姜旦胡闹的姜谷和姜粟两人,到时大家一起去。 姜武心满意足的回到宫外,那座荒宅已经大变样了,前面的石阶早被打扫干净,杂草都清理了,连大路上的野草都被拔掉了。门前原来篆刻着纪字的石板已经掉下来,摔成了碎片,现在也都不见了。 他走进去,听到凿石的声音。 一个壮汉正背对着他,对着一块石头凿得起劲,看到他进来,慌忙放下铁锤、铁杵,跪在地上,头贴着地说:“奴奴见过公子。” 姜武上前一把将这个壮汉抓起来,他抬起头时,才能看出他的年纪还不大。 “古石,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对我这样。”姜武转过去看那块石碑,发现刻得很大,比原来那块摔碎的还要大得多。 “怎么这么大?”他问,“这是什么字?” 古石说:“这是摘星二字,大是因为这是刻给公主的啊。” 第65章 不请自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茉娘躲在金潞宫的石柱下,殷殷望着长长的宫道,期待着下一刻蒋家的车就会出现。她焦急的望了眼已经渐渐变暗的天空,再看向空荡荡的宫门,从刚才冯营来了以后,聚在金潞宫的人都纷纷告辞了。 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冯营说了什么?大王答应了吗?已经决定是冯乔为王后了吗? 她的双脚就像踩在火上一样,让她一刻也静不下来。 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茉娘感觉到后以为是那些侍卫,他们在她走过时那眼中的光芒让她害怕极了!她吓得就要大叫,被人一把捂住嘴! 这时她才看到,原来是怜奴! 茉娘吓得魂飞魄散,眼中瞬间涌出泪来,她哀求的慢慢跪了下去,怜奴仍抓住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他也跟着她蹲下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你出宫那几天的事只有我知道。” 说完就走了。 留下怔愣的茉娘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 怜奴脚步轻快的溜进殿,以往总是充满着高声谈笑的宫殿今天却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冯丙。 冯营从进来起就一言不发,冯乔与冯半子坐在阴影处,离王座很远。 而上首的大王却半闭着眼,似听非听。 怜奴走上前去,提着一瓮新汲的泉水,泉水冰凉刺骨。他把一块麻布浸在泉水中,拧干后递给姜元,轻声说:“大王,放在头上吧。” 姜元接过来,□□一声,把麻布按在了额头上。 冯丙和姜元算是老交情了,他立刻上前,关心的问:“大王头疼吗?” 姜元疲惫的笑着摇头:“只是头疼而已。” 冯丙不由得有些犹豫,扭头看冯营。大王这是…… 冯营行了个礼,对姜元说:“我有一物,愿奉于大王。”说罢他回头目视冯乔,冯乔便盈盈起身,双手平举在胸前,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她手中之物。她缓缓向前,径直走到姜元座前,跪下,将被袖子遮住的东西安放在膝上,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分毫。 但姜元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了。 冯营道:“这是吾女阿乔。” 怜奴看姜元,若是大王要伸手去拿王玺,就必须牵起冯乔的手。这不是跟当年赵肃玩的一样嘛。 大王现在……为难呢…… 若是在此时牵起冯乔的手,就意味着必须封她为王后。若只为夫人,只怕冯营不会善罢干休。 他本来就是想在冯家与蒋家之间选一个王后,但…… 姜元看向冯营。 伪王在蒋家与赵家的辖制下,王不似王,臣不似臣,终成笑柄。难道他也要把他的后宫、子嗣交给冯家吗?等他百年之后,不是他的儿子登上王位,而是冯家外孙登上王位吗? 姜元握紧手中的麻布,几滴泉水落在他的脸上,乍一看,竟像落泪一般。 远处的冯营看不清,误会姜元落泪了,陡然一惊! 怜奴察觉到冯营的面色不对,灵机一动,迅速说:“大王这是高兴的。”转头对冯乔施以大礼,“公主正需要像您这样的女公子陪伴。” 冯乔知道不是眼泪,但也知道无法再澄清,从她坐到大王面前起,大王就一眼也不想看她。她面如火烧,心似油煎,头渐渐垂下去,对怜奴恰到好处的话有了一丝感激,轻声道:“奴愿拜见公主。” 冯丙也觉得此时谈下去有些僵硬,可叫公主来也有些可怕,上回公主在殿上闹的那一场,冯宾回去绘声绘色学给他们听,当听到公主因为宠奴被欺就抓起大王面前的东西砸蒋彪,纵使是冯丙都不禁摇头。 只是冯乔都开口了,他也只好问怜奴:“公主何在?何不请来相见?” 冯乔只想逃开这里,刚要开口道该她去拜见公主就被怜奴使了个眼色,才想到她膝上的东西,她双手一颤,牢牢抱住,因羞耻而震颤的心重归平静。她在这里,不是因为美色,不是为了女人的幸福,而是因为她是冯家女。 姜元对怜奴道:“去请我儿前来。”他看了眼冯乔,“与冯氏淑媛相见。” 怜奴便起身出去,跑到摘星楼,却发现楼上楼下,殿门紧闭,渺无人迹。他围着楼转了一圈,想爬到二楼去,却发现所有看似可以攀登借力的地方全都打磨的极为光滑!一踩一个摔。 他只好跳下来,围着摘星楼转了半圈,找到一个徘徊在此地的女人,掏出半块饼给她,“公主哪里去了?” 云姑先把饼塞进嘴里才说:“出去了,坐车、骑马,那个很漂亮的人帮她牵着马。” 眫儿带公主出去了? 怜奴又跑到殿后,发现役者也都不见了,突然大笑起来。他站在摘星楼前看着金潞宫,喃喃道:“哎呦,公主不见了,大王要自己应付了。”怎么办?他暂时还是别回去了,免得被大王埋怨。反正大王怎么都要选一个的,不是冯乔,就是蒋丝娘。他还是更想让冯家女坐在后位上,这样,他才不用再次向蒋家人行礼。 不过……唉…… 只怕不如他意了。 “还是公主聪明,跑得这么及时。”怜奴猜测起来,“难不成又是冯瑄?” 眫儿带着姜姬走的是后门,不是她进宫时走的那条路。 “走前面是为了让大王能看到。”眫儿似乎放开了,说起话来百无禁忌,“蒋三公子以前进宫来看蒋夫人,就是从后宫门进来的。” 蒋三公子……蒋淑的三弟,蒋珍? “连后宫也可以随便进吗?”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要不好了。 眫儿压低声,“自然不行。所以蒋三公子都是趁入夜后偷偷进来。” “……”有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是兄妹,就算被大……伪王发现,也不会指责。”眫儿指着前方说,“公主,出去后可别吃惊哦。” 哦,还会卖关子? 但当真的踏出宫门,看到比进宫那天看到的人还要拥挤的街道,行色各异的人群,带着各种口音的方言,她还是震惊了。 “这里是北市。”眫儿说,上前把姜旦抱起来塞回车内,“集市上人多,小公子还是回到车里吧。” 乐城四个方向都有集市,北市因为靠近宫门,所以有最多的外国商贩聚集,宫人出宫买东西,也喜欢来北市,所以这里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有。 “看,那是谁?”一个魏国商人看到从宫门出来了一行人。当头是一个骑着异国之马的女公子,为她牵马的人比晨星百花更耀眼!而这样珍贵的侍从仅仅用来牵马!看他的腿上全是灰土,简直……简直…… 这个魏人抓起自己车子上最值钱的那一箱货物,冲到前面大喊道:“公主!公主!某有奇珍!愿奉给公主!” 就像冷水落入油锅,一下子好像就有无数的人向她涌来,都在喊: “公主!某有赵国王后才有的花绢!织满百花百鸟的丝绢!” “公主!某有美童!比公主身边这个更美!” “公主!某有凤凰!” 前面喊的,都可以略过,最后这人让姜姬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那人看到她转头,更叫起来“某有彩凤!”说罢,他身后有两个健奴把一个笼子高高抬起。 姜姬定睛一看,好生眼熟,仿佛在动物世界里见过,那长长的尾羽,闪着光的彩色背毛,灵巧的小脑袋转来转去,不正是锦鸡吗。 她转回来,不知该不该笑。 这些人虽然围着她呼喊,却不敢挡路,只是无数的箱子被打开,无数的东西被捧到她面前,让她既受宠若惊,又觉得有点奇怪,小声问眫儿:“公主出门是很少见的吗?” 眫儿道:“鲁国已有七十年没有公主了。” ……原来她是如此罕见。 集市上的话流传的很快,曾经做过姜武生意的一个人自己带上最贵的货物跑去堵公主,让他的一个随从去给姜武报信。 姜武听到吃了一惊:“怎么会?”他什么也顾不上,跳上马就往外跑。焦翁也拿上巨剑紧紧紧跟在后面。 大门前正有一些人在徘徊,先是看到姜武骑马跑过,又看到焦翁紧随其后,连忙追上焦翁问:“焦翁,何事?” 这些人全是当日在山坡上效忠姜元的人,只是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姜元到底是谁,当知道他是鲁王后,有不少曾犯重罪的人都悄悄跑了。大官们或许会接受他们这些罪人的投效,大王抓到他们只会砍头。 剩下的人虽然仍逗留在乐城,却在几个月漫长而又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耐心,而在姜奔出来后,更是彻底打消了留在乐城的念头。这样的将军是来耍他们的吗?如果不是恐惧大王的威势,他们早就把姜奔给干掉了。 然后突然之间,焦翁不见了。跟着就有人说有人看到焦翁在市上召揽匠人与商人,还要给摘星公主盖行宫。 这些人听到消息后才又回来了,只是仍不敢相信,难道大王不是进宫后就把他们忘了吗? 焦翁理也不理,这些人只好厚着脸皮跟在他后面,见他是往北市跑,便有性急的人加快脚步跑过去,不一会儿就满脸兴奋的挥舞着手臂跑回来,大声喊:“公主!是公主!” 焦翁冷笑:“若是对公主不忠,何必再来?” 几人一愣,不过转念一想,不管是效忠公主还是大王,不都一样? 前面渐渐就看到了拥挤的人群,水泄不通,还有更多的人在涌上来。 焦翁却在此时才开始下黑手,先把两个跑到他面前的人给一个一剑放倒,再趁后面几个没反应过来,也一人一剑敲在头肩上,打倒在地,然后他一个人跟着姜武的马挤进人海,不见了踪影。 留下地上几人艰难的爬起来,一边咒骂焦翁,一边也呼喝着挤进去。看焦翁这样,只怕跟着公主,好处更多! “姜姬!”姜武远远看到正缓慢从人群中穿过的姜姬,大喊一声。 姜姬正在看旁边一个赵人送上的“奇珍异果”,但怎么看怎么像椰子,“好奇特的东西,你从何处得来?”她好奇的问,现在有人跑海南去了吗?还是赵国与海南在差不多位置? 赵人忙道:“是有人送给小人的,他当着小人的面吃了一个,说此物可放置数月不坏,小人这才买下来。”这种东西他当然不会卖给赵王——万一赵王再找他要,他又找不到那人怎么办?所以他主要是卖给他国之人,这次听说鲁王继位,他就带着仅剩的十个来了,偏偏鲁王进了宫就不见出来,他都快急死了!幸好、幸好有公主啊! 这个玩意确实稀奇,主要是姜姬看到它觉得很亲切。眫儿观其神色,对那商人悄悄道:“你带着箱子,一会儿悄悄跟上来,不要被人注意。”商人眼中一亮,连忙退出人群。 眫儿拉着马继续往前走,小声跟姜姬说:“我让那人跟上来了,公主一会儿就能尝到那个果子了。” 姜姬也小声说:“会不会很贵啊?” 眫儿愣了一下,主要是他见过的人中没有嫌贵的,当然如果确实价格很离谱也不会当面担忧,背后除了那个胆敢骗蒋家人的商人就行了。 他小声说:“公主若担心此事,一会儿我去见这商人,公主不要出面就好。”这样他可以当面拒绝,也不必让公主失了面子。 这回轮到姜姬听不懂了,茫然点头,一抬头就看到姜武,她露出个笑,招手道:“大哥!” 挤在姜武身边的商人瞬间退开,个个惊疑的看着他。 姜武顾不上,先赶到姜姬身边,见她马骑得很好才松了口气,然后就埋怨起来:“怎么不叫我来接你?”他看到眫儿在牵马,也吃了一惊,看这集市上的人足有一半在看眫儿,道:“你进车里去吧,我来牵马。” 眫儿看姜姬,见她全部心神都在姜武身上,就行了一礼,上了后面的车。 姜武把她的马缰也攥在手里,微微加快速度,他看这集市上这么多人就不安,这些日子行宫那里果然有人半夜来放火推墙,都被焦翁和他发现了,焦翁杀了几人,他也杀了一个,这才没人敢再来了。 焦翁说这里需要很多守卫,姜武就发愁要去哪里找人。 这时焦翁出现,看到姜姬,行了大礼:“多谢公主赏赐。” 姜姬笑道:“何必言谢?焦翁是潇洒的人呢。” 焦翁这才放心的抬起头来,看来公主不是蒋家那样的人,说谢就以千金重谢,倒不是挟恩望报。 焦翁见公主是要去行宫,便上前接过姜姬的马缰,对姜武道:“不如快些。”他看看天色,“天快黑了。”而且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大概半个北市上的商人都跟来了。 姜武点头,传话给后面的役者:“快一点!” 役者齐声应诺,“是!!”更加运足力气拉车奔跑起来。 这时突然从道边冲出几个人,远远的就对着姜姬跪下来,行五体投地大礼。 焦翁看到后就杀气腾腾的举剑冲过来,那些人又赶紧爬起来,一边招架,一边对姜姬大喊:“泗水谷也!愿跟随公主!” “朝山胡鹿!愿侍奉公主!” …… 乱糟糟十几个人一起喊,听不太清,但姜姬却认出了好几个人,问姜武:“那不是曾经向大王献艺后归附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向她这么说? 姜武也不知道,但他记得姜奔说这个将军好像就是要管这些“兵”的。可惜他出来后,一个都没见到。除了焦翁。 “这样不是很好吗?”姜武悄悄跟姜姬说,“他们好像是没得到赏赐就走了,一会儿你亲自赏给他们一些东西,他们就会跟着你了。” 这样的忠心……太敷衍了吧……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姜姬摇头,说:“你给他们。我在宫中,不能常出来。由你来给,然后要多约束他们,不要白养着,多给他们找些事做,他们就会慢慢听你的话了。” 第66章 孔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焦翁几乎当场就要和那些人战个你死我活。还是姜姬喝止了,先把焦翁叫到身边,再让姜武去跟那些人说:现在不要闹,不如到行宫里去喝酒吃肉可好? 这几人都叫起好来。 焦翁跟在姜姬身边后倒是不像对那些人仍恨之入骨,她心中微动,看向他,见他看着姜武在笑,察觉姜姬的视线后,对她笑道:“公主果然更爱这个大哥?比起另一个,还是这个好些。”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古人。 姜姬:“焦翁也喜大哥?” 焦翁摸下巴道,“某走遍山野,是不是能一起吃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回忆起以前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更喜欢姜武而不是姜奔,可能真有眼缘这回事,也可能她的直觉在那一刻替她选择了姜武。不是说女人的直觉是胜过一切的武器吗? 浩浩荡荡的来到摘星宫,大门一看就是新换的:木门。要知道现在更流行青铜大门。待往里走,小桥楼阁,皆是木造。 姜姬:“……” 一定是摘星楼的锅!她住木造楼就意味着她喜欢木造的建筑吗?知不知道这东西很怕火啊! 不过也并非全是木造,她脚下的路就是白色大理石。 “这是一个郑人送来的。”姜武说,“他送了一船石料给我。”原来这院子里的石板全都破破烂烂的,多亏那一船石料,不然这些路还没办法铺呢。 目之所及,地上全都铺了石板,快跟王宫一样了。在大道的尽头,是一座……二层楼的大殿? “两层?!”姜姬指着说,“又盖了个两层的?”而且好像是重檐的? 姜武笑着说,“你跟我进来看就知道了!” 他抱起姜姬,像以前一样把她背进了大殿,殿内宽阔,空无一物。他说:“我跟他们说你喜欢摘星楼,他们说因此地引不来那么好的水,所以造不出摘星楼,只能造成这样。” 似乎还很不好意思?但她想说这样已经很好了!她本以为摘星楼已是绝响,原来现在的人已经能轻松造出……三层楼? 姜武背着她跑到顶,她才发现这不是两层楼,而是三层,可能因为技术原因,一层比一层低,为了让第三层看起来不那么逼仄,第三层的屋顶造得更陡了些,这样也更有效的防止攀爬。 而且在低垂的屋檐的遮挡下,坐在栏杆前,前伸的屋檐能挡住从下方射上来的箭矢,底下的人也看不清楼上的人。 姜姬往栏杆前一坐,看下面一清二楚,但下面的人却看不清上面,她还听到有人在喊:“公主去哪里了?” 那么多人仰头看都找不到近在咫尺的她。 趁着其他人还没上来,她把姜武拉坐下来,跟他小声说:“我今天出来是因为冯家与蒋家都带着女儿去找大王了,可能大王就要立后了。”有了王后,也肯定会有夫人,一共四个女人,刚好一后三夫人全齐了。 姜武皱眉道,“她们会对你不利吗?” 姜姬摇头:“与我无碍。只是姜旦……可能现在这样对他更好。” “姜旦?”姜武反应过来,说:“我正想跟你说,把姜旦给我吧,你不要再把他留在宫里了。”他压低声,“他本来就不是大王的儿子。” 姜姬沉默了,她坚持让姜旦做大王的公子是不是真的不好?现在把他交给姜武,会不会对他更好呢? “他也姓姜,日后做个侍从也可以,不然我也能养他一辈子。”姜武说,他希望姜姬身边不要有更多拖累她的人了,更何况她心心念念的要让姜旦做大王的儿子,他一想到就睡不着,“……如果可能,我连你也想接出来。”但他知道,姜姬是出不来了。她如果不做公主,也活不了了。 “那就……”姜姬犹豫了一下,说:“这几天让他在这里看看,如果能适应的话就让他留下。” 眫儿让姜谷和姜粟就照着摘星宫依葫芦画瓢,把纱帐被褥等公主要用的东西先铺设出来,他则去见那些商人。 在来之前,他也没想到这摘星宫就起了一座大殿,旁边还有一个祭祀用的中殿,别的什么都没有,看来今天来的这些人大半都在睡在外面了。 商人们只要有生意做,才不介意睡在哪里,他们见摘星宫如此空旷,反而更高兴,还有人想卖工匠给眫儿。 眫儿猜度着公主的喜好,买下了不少东西,还有一些是必要的,比如车马一类。 那个带着锦鸡的商人最后才来,却带了四个被麻布盖起来的大铁笼子,笼中的动物叫得难听极了,在高楼上的姜姬都听到了,只听出是禽类,还是大只的。 “不会是鸵鸟吧?”她探头出去看。 那个商人明显是怕被人中途劫走货物,非要让其他商人离开才肯让眫儿看笼子里是什么。其他商人叫骂起来,眫儿却笑道:“果是奇物?”对焦翁道,“请其他人出去吧。” 焦翁一直抱臂站在旁边,听到眫儿吩咐他也不生气,这人一看就是公主的宠儿,他向前一步,把剑拿起来,“某不喜言语,还有人没听到吗?”他怒喝一声,其他商人再不甘也只好起身出去,只是个个都在说:“某也有奇珍!明日必来!” “今日没带来,明日某一定送上公主从未见过的宝物!” 然后忿忿的瞪着那个带着四个大铁笼子的商人走了。 底下没有人了,姜姬也好奇笼中是什么,想下去看,不想眫儿站起来,对焦翁说:“拿下此人!” 焦翁一步将商人踏在地上! 商人大惊,呼道:“某绝非歹人!” 眫儿绕着笼子转了一圈,问:“笼中可是凶兽?” “绝非凶兽!乃是吉鸟!”商人大叫。 眫儿扯下麻布,见四个笼中全是身长过丈的大鸟,头顶金冠,拖着极长的尾羽,两只翠绿,两只宝蓝,身上的羽毛仿佛会发光一样。其中一只翠鸟看到眫儿,缓缓展开尾羽,尾羽呈扇形,溢彩流光。 姜姬在三楼看呆了! 孔雀?!还是四只! 正对着开屏的绿孔雀的眫儿也惊呆了,院中的人不由自主的缓缓围了过来。踩着商人的焦翁也瞠目结舌,不知不觉迈了一步,商人趁机爬起来,跑到眫儿身边,殷勤的说:“这是神鸟!某也是机缘巧合才捕到这几只!为了抓它,某的人伤了好几个,还死了两个!” 其他人还完全回不过来神,眫儿却极快的反应过来,皱眉道:“此鸟凶恶?” 商人忙道:“不凶!不凶!相反……”他在眫儿耳边小声说,“此鸟可琢食毒物!” 眫儿望了他一眼,轻声问:“此言当真?” 商人被眫儿一望,整个人都飘飘欲仙,迫不及待的说了当日的事。他带着人去买象牙,歇息时听到此鸟怪叫,以为是凶兽,慌里慌张逃跑时,从人中有人又被一条毒蛇咬到了,他带着人找回去时,从人已死,却看到一只这样的鸟在吞吃毒蛇,这才起意将这华美的鸟抓回来。 “回来的路上,某试过不下百次。此鸟见到毒蛇、毒蝎、毒蜥皆如获至宝!也吃水果和粮食。”商人对着眫儿的脸实在说不出瞎话,摸了摸胳膊,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深深的几道口子:“就是那个绿色的……太凶,关在一起时它连同伴都咬。”所以他才不得不分开关。 眫儿握着他的手,两人走到背处,商人都有些晕了,看着眫儿的脸,只觉得他此时说什么,他都会答应!这几只鸟白送给他都行! 眫儿轻声说:“此鸟正合我意,公主驾临,才有此神鸟出世。这四只,还请公子都卖给我吧。” “好!好!”商人连连点头。 眫儿已经下定决心这四只鸟一只都不能放过,更不能让别人再有这样的鸟! 他道:“还请答应某,不要再捕这种鸟卖给旁人。” 商人这时才有些犹豫,这鸟既吉祥又能食毒物,想也知道会多值钱。他出去后只要说他有神鸟卖给摘星公主,以后金山银山也能赚来! 眫儿眼一眯,对一直跟在身后的焦翁使了个眼色。 焦翁缓缓点头,扭头出去了。 眫儿又劝了商人两句,又许以重金,才说动商人不会再捕此鸟卖人。只是看他神色,恐怕过不多久就会后悔。 眫儿又将商人一直喂养此鸟的仆人也买过来,才亲送商人出门。 他看着商人坐上马车,街边站着焦翁,他这才放心回转。 回来后看到殿前的四只尖声怪叫的大鸟,他笑着对喂养此鸟的仆人说,“喂它们一些东西,过两天驯顺了再放出来吧。” 姜姬早忍不住跑了下来,近看这几只孔雀更是震惊。 “没想到此地竟然有孔雀。”她对姜武说,“这种鸟生活的地方很热,不知能不能适应鲁国的气候。” 眫儿听到就说,“公主放心,我会让人准备更温暖的草房的。” 她问眫儿:“那个商人是在什么地方捕到的?他是怎么跑那么远的?” 眫儿一惊,忙道:“他说是去买象牙的途中遇上的,公主若要细问,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他只盼着焦翁的手没那么快! 姜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也就是随口问一声。” 眫儿这才放了心,凑近小声说:“此鸟可食毒物,公主当养在身边才好。” 第69章 摘星公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摘星宫,这个名字像是第一次在冯瑄的世界里出现。他知道公主要盖一座行宫,还把那个姜武送到了宫外,还给了他一车足够他过上奢侈生活的布。但这都不及在他眼前出现的一切令他震惊。 摘星宫,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了这个地方了。 “这不是田家老宅吗?”给冯瑄牵马的从人道,他缩手缩脚,避过一个又一个抬着箱子、背着包袱的人。 距离所谓的摘星宫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可他们已经过不去了。目之所及,前面的整条路都挤满了人,还有摆在地上摞起来的箱子、一驾驾马车、一辆辆板车,无数穿着丝绢的商人坐在车内,焦急的望着前方,车旁更是聚着请来的护卫,个个粗暴不堪。无数的人因为疲惫或行李太重,都坐在了地上,他们都在望着前方。 无数人都在问:“前面的人出来了吗?” “你知道前面的人都带了什么进去?” “那个大箱子里抬的是什么?” “马家把什么带进去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公主买了什么,更多人想知道比他们早进去的人是不是带了和他们一样的货物。 只有从魏、赵、燕、郑等他国来的商人趾高气昂,但当他们看到同是魏/赵/燕/郑国来的商人后才露出凶恶的脸来。 冯瑄骑在马上,只带了一个从人,他对从人说:“你挤过去看看,能不能进去。” 从人答应了便去了,很快回来,小声说:“大门口有几个人在守着,问我是哪家的商人?主人家姓什么,家里是卖什么东西的。我说我是来卖玉器的,主人带了一尊玉山,阴天可生云,玉山成荫,天晴时则玉山变青,极为神异。可那人摆摆手说公主不喜玉器,我就只好回来了。” 冯瑄惊讶,没想到这里竟然比王宫的守卫还更严密,“你再去,就说你有云霞锦。” 从人惊讶,云霞锦乃冯家珍藏,当年织这匹锦的织娘双眼已瞎,再没人织得出来了。 从人只好再去,可很快又回来了,“他说公主不要布。” 冯瑄沉默半晌,对从人道:“你问他公主要什么,你就能拿来什么。” 但这回从人没能顺利到达门前,他们已经犯了众怒。当冯瑄看到从人一不小心摔倒时,旁边两个大汉把他拉起来,但跟着从人就倒在了地上。 冯瑄气怒的拔出了剑!可恰在此时,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了,坐在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连车里的商人都出来了,请来的护卫们帮他们的主人挤到前面,人群涌动起来。 冯瑄不得不骑着马退出来,正待他打算把马放开,自己挤进去找从人时,从人已经从人群中爬了出来,他灰头土脸。冯瑄上前一把将他拉起,上下打量,“受伤了吗?是什么人捅了你?” 从人摆手,“没有,只是腹上中了一拳。公子,摘星宫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个冯瑄从没见过的小童,总角年纪,穿着不合身的绢衣,虽然害怕,却壮着胆子从这些人中走过,不过这些人一看到他过来,让出了一条道,还有商人掏出糖果、钱等塞到他手上。 小童走到箱子前,箱子的主人都会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让他看,若是他走到商人身边,伏耳问商人带来了什么,商人也都毫不保留的告诉他。他若摇头,人便苦丧了脸;他若点头,人便兴高采烈! 冯瑄把马交给从人,独自走近,听那小童对一个商人说,“你回去吧,桌几刚才已经有人带进去了,是纪公所造。” 商人便黑了脸,不敢对小童不客气,道:“那待某回去再寻好物来见公主。”背过身便恨恨的骂先卖了桌几给公主的商人,不管是谁,赚了钱也存不久,路上就要让人抢走! 昨日就有一个商人,太过张扬,没带护卫,自己一个人在摘星宫留了很久,出来时那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他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他带进宫里的四个大铁笼子全都没带出来。结果回去路上就不知被哪里来的强人砍了,车内还有没拾走的金饼,澄黄耀眼,路人拾了以后送回了摘星宫,公主才知此事,让人厚葬了商人,将金饼交还他的家人,还告知诸人再来摘星宫,切记带足人手,也不要让人知道你带的是何种宝物,卖了多少钱,以免别人见财起意,更让人打开其它的门,进去的商人都从别的门出去,避免出事。他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一个进去的人都没出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公主的主意。 小童转了一圈,送走一些已经重复的商人,又将几个商人领到前头,让他们先进去。其他商人也没有抱怨的,公主想看新鲜东西又什么奇怪的?只恨自己带的货物不够好。 冯瑄回到马前,从人道:“公子不见公主了?” “不了。”他摇头,“先回家。”又停住,先和从人绕着这摘星宫走了一圈,发现墙起得很高,望不见里面,他在这里再逗留一会儿,就见有从不知哪扇门里出来的商人跑回去喊人了。 ——有怪人在窥伺摘星宫! 冯瑄顾不上解释,也不想再等人来,他需要重新考虑怎么面对姜姬,于是他抓起从人,两人一马,跑了。 跳墙出来的焦翁看到那马矫健的身影,再看地上的蹄印,就没有费力去追,翻墙进去后找到姜姬道:“公主出宫来的事,只怕是被人发现了。” 姜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昨天好像是大摇大摆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没人知道。 不过很快她就领会到了焦翁的意思,这个说的人肯定不是昨天亲眼看着她出来的人,而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人,知道了。 那就脱不去那八姓了。 “冯家还是蒋家?”她自言自语,“还是其他几家?” 听到蒋家,眫儿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他镇静下来说:“昨日是蒋公子带妹进宫,他应当不会注意公主。冯家……”他看了眼姜姬,道:“如果是冯公子就不奇怪了,公主进宫这么长时间,冯公子数次拜访公主,想来是关心公主的。” 焦翁道,“蒋家屁事多,蒋彪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我看他昨天是偷偷溜出去的吧?” 眫儿瞬间气红了脸,忍了又忍才没说难听话,站起出去了。 姜姬后知后觉的想起,焦翁好像也曾是蒋家的人。 她好奇的问他:“焦翁以前在蒋家是听谁的号令?” 焦翁笑道:“某不曾听过谁的号令。只是当日收留某的是蒋家老二。”他想了下说,“蒋家老大是奸,老二是阴,老三是狠。” 一字足亦。 姜姬看着焦翁都不相信这是他了,不过转而就知道是她小瞧人了,不修边辐不意味着胸无丘壑,焦翁是个明白人。 她此时是真动了留下焦翁的心,可又知道,她给不起焦翁要的东西。他看似一块金饼就能请得动,其实真想得他投效,非一国之主不可——还不能是姜元那种无能之主。 她自己还在挣扎求生…… “以焦翁看,蒋伟一直按兵不动是为什么?”冯家已经出手了,蒋彪也下了场,就差蒋伟了。她觉得接下来,蒋伟不得不动了。 焦翁笑道:“公主若是好奇,何不回宫?”他扫视着这两天里就快堆满奇珍的摘星殿,“只要公主回宫,自然就会知道了。” 姜姬却舍不得这摘星宫。这里比摘星楼更像是家。 “再过几日吧……” 在摘星殿旁边有个中殿,两进,不算大,不太一样的是前殿的屋梁挑得特别高。这屋子是个“日”字型,只是前面一个口大,后面一个口小,前后开门开窗。 这是用来祭祀的。造房子时,姜武没吩咐过,他也想不到,但盖房子的那个村子先盖的就是这个小殿,然后才盖大殿。姜姬来了以后,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就让人刻了个石碑,写了陶字,当做陶氏的牌位。 她到这里后第四天,石碑刻好了。 “那人呢?”姜姬特意想见见那个被他的村子留下来当“售后服务”的古石。 姜武出去找了一圈,拖住一个人拉回来,应该就是古石了。可这古石大概是真不想见姜姬,被硬拖过来还抱住殿前的石栏杆不放。 姜姬好笑,也不难为他了,站远点说:“我不看你,别紧张,别害怕,你想要什么就找他要。”她指姜武,“想回村看看也行。” 古石的头发灰白,上面全是他凿石、刻石、刻木、削木的石尘木屑,他脸上、手上的更是洗都洗不干净,他这样的人,怎么敢见公主? 听到公主说话,他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敢点头,点了几下发现不对,又想跪下来磕头,被姜武拉住,问他:“想不想回村子?” 古石摇头,跟着又点头,“我想去把我的女人接出来,再不回去,她该嫁给别人了。” 姜武大奇,“你有妻子了?” 古石摇头,“不是妻子。”他喜欢村里一个女人,可女人肯跟他幽会,却不肯嫁他,给他生小孩,这次出来,他本来想再也不回村子,所以当时才愿意留下,却没想到公主来了两日就给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布匹,只要他拿着这个回村,那个女人一定就愿意嫁给他了。 姜武说:“想回去就回去吧,不回来也可以。你有本事,哪里都可以生活。” 古石却摇头,说:“公主若是以后想再建个别的,我不在怎么办?”他看了看周围,说:“这里其实可以再引一条溪,砌一道石道。公主既然也喜石料,其实石头造的房子更好,不怕火。若是怕石头寒凉,我可以在房子底下修火道,冬天绝不会冻人,反而会很暖和呢。” 他一会儿就说了七八样,都是他想的怎么修这里,怎么建那里。姜武听他说个不停,知道他是不想走的,就说:“不想走就留下,只是你的女人如果来了这里,就要像你一样,做公主的奴隶,她愿意吗?” 古石说:“公主若肯给她像我那样的布,她肯定愿意!” 姜姬站在石碑前,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陶”字。她其实不知道陶氏的年纪,生年不知,卒年虽然知道,却不想往上刻。陶氏没有名字。这个陶字,还是在姜元来了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陶氏以前的村子里很多人都姓陶。 其实她连她是不是这个姓都不知道。 这个女人,可能永远只能停留在她的记忆中,可那记忆也是可悲的。在记忆中的她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冯丙没有来之前,那时她有了丈夫,有了新的房子,有了吃不完的粮食,家里人不会再挨饿,孩子们也不会再饿死了。 那时她每天都能听到陶氏在喃喃感谢上天。 姜姬哽咽了一下,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把眼泪忍了回去。 进来的是姜武,他说:“古石不知你为什么要他刻这个石碑,我告诉他这里祭祀的是个女子,他说那该雕一个神女像……” “神女像很好,怎么雕?”姜姬问。 姜武看到她泛红的眼眶,过来抱起她往外走,“我把娘长什么样给他说了,他说他会雕得一模一样。” 出了殿门,外面突然传来孔雀的尖叫声,这些鸟野性未驯,一点也不像以前在动物园见过的那种懒洋洋的动物,它们极为好斗,幸好是四个笼子,如果关在一起非打到死不可,就算这样,也不敢把它们放得太近,它们会飞到笼子顶上,用爪子抓住笼子,使劲扑隔壁笼子里的那只同伴。 而那四个喂孔雀的人都不敢把它们喂太饱,如果喂饱的话,它们会打得更厉害。前天她看到孔雀太高兴了,投喂了好几次,结果四只孔雀叫足了一夜。昨天她就认同它们不必吃太饱了。 “现在不敢放开,一放开只怕就跑了。”姜武说,“有翅膀肯定会飞,你又不肯给它们剪翅,先这么养吧。” 不过说归这么说,他还是带她去看孔雀了。 ——刚才在祭祀的地方哭了吧…… 走近就看到孔雀又飞到笼子顶上倒挂着了,倒拖着的尾羽更像宽大的裙摆,在阳光下闪着绚丽的光。 而它们为什么会叫是眫儿正带着小童们喂孔雀。 看到那些小童,姜姬抓住姜武:“走!回去!” “不想看孔雀了?”姜武听话的回转。 “不看不看,快走快走。”姜姬拍他,他干脆跑了起来。 孔雀笼前的眫儿看到姜武背着姜姬跑得一点仪态都没有,哑然失笑。他身边的小童迟疑的说:“那是不是公主?” “我们该去拜见吗?”另一个小童说。 眫儿轻声道:“如果主人想见你们,你们才需要上前去,如果主人不想看到你们,你们就要躲起来,不要被主人看到。” 小童都沮丧的低下头,他们都很清楚,公主不喜欢他们,也不想见他们。 眫儿摸着旁边的两个小脑袋,温柔道:“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公主是多么仁慈的人,你们能遇到公主,是最大的幸福。” 姜武把姜姬背回摘星宫,一气跑上三楼,把她放下后就大笑起来。 姜姬气得爬到他背上使劲捶他! 这几个小童是昨天有商人带来的,要卖给她!理由就是“闻听公主爱美童,某有美童,特来奉给公主” 谁爱美童!谁爱美童了?! 第70章 龙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这几天算是见识到了古人的想像力。 孔雀已经是很出奇的货物了,至少她就没想过能在这里见到孔雀。但第二天上门的人口贩子还是让她震惊了。《红楼梦》中的晴雯、袭人,还有可怜的甄应莲都是小小年纪就被卖了,但从书中看和亲眼目睹还是不一样的。人口贩子吃得跟猪一样,穿着丝绢的衣服,油光水滑的脸,而他牵出来的八个孩子都是四五岁年纪,每一个都长得很可爱,虽然手脚细瘦,但婴儿肥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都能看出从小就是美人胚子。 眫儿小声说因为朝午王征美,民间就有“市女”的习俗了。所谓“市女”,就是买卖女子的集市,在这里,父母可以卖掉女儿,人贩子也可以将收来或骗来、拐来的女孩子像牛马一样栓起来任人挑选。这里的女孩子从小到四五岁,大到已经成亲生子,只要貌美,都可能卖得出去。 “那时女子值钱,就常有人将长得漂亮的小男孩充做女孩子卖掉,买主回去发现了再去找,都找不到人了。”眫儿当成一件趣事说,姜姬却听得浑身发冷,再看在这商人的指使下跪在她面前的这群小孩子,那仰起的小脸不是在向她要一颗糖果,而是在看能任意处置他们的主人。 眫儿说:“公主身边也确实需要人服侍,只是这些孩子太小了些,做不了什么事,公主,不如让他带回去,再送些年纪大的来?” 商人听到忙说:“某那里还有十岁上下的,只是颜色都不如这几个。” 眫儿便皱眉道:“既然这样……” “都、都留下。”姜姬不看那些孩子,插嘴道。 商人大喜,眫儿说:“既然这样,先随我去收拾一下吧。”站起身领着那些小孩子出去,只是出去前,他笑看商人,道:“这些小童里不会也有女子吧?”能以男当女,也能以女做男。 商人连连摇头,“某怎敢欺瞒公主?那样做生意的人都做不长久呢!” 姜姬不想再看到这个商人,眫儿看出来了,就连商人一起带走了,回来后悄悄对她说:“这个人还不坏,我问那些孩子,他们都是被父母卖给他的,也不曾打骂,每天都可以吃一块饼。” “一天一块饼。”姜姬喃喃道。 眫儿道:“公主,这样已经是很善良的人了。有的商人是一口饭、一口水都不会给的,因为他们转手也只需几天,人不吃东西就没力气,也省了看守的人。” 姜姬沉默下来,他小心翼翼的问她:“公主,那些小童要怎么处置?” “……那么小,能做什么?先养着吧,反正也不缺这点粮食。”陶氏都能收养他们,她为什么不能收养几个孩子呢? 眫儿仍是不安,“这些小童也就是现在还能服侍公主,等到十岁上下再跟随在公主身边,只怕公主就要惹人非议了。” “让他们住在这里。”姜姬没打算再带八个小孩子进宫,叫来姜武,告诉他,她给他找了八个小弟弟。 姜武一点没在意,点头说:“我知道了。” 眫儿以为这些孩子以后要做侍卫,也松了口气,做侍卫有一技之长,总好过当一个只在内帷服侍的玩物。 但姜武既不训练他们,也不打骂他们,每顿饭都一起吃,有肉汤有肉饼,想吃多少都有。倒是姜旦发现了这几个小孩子,起了敌意,见孩子们吃东西就过去把他们手中的汤碗打翻,肉饼也拍到地上。孩子们不敢反抗,只敢趴在地上任他踢打。 眫儿看到也没有去拦,但跟着他发现姜姬和姜武看到了。 公主立刻怒喊:“姜旦住手!” 姜旦转身就跑,被姜武抓回来:打屁股。 眫儿目瞪口呆。 姜旦被打,哭得撕心裂肺,公主却仍气怒不止,而另两个侍女姜谷和姜粟也不在意,反而把那些小孩子领走继续吃饭,把掉到地上的肉饼捡起来,还给了他们更多的食物。 姜武打了十几下,把姜旦放到姜姬面前。 “知不知道错了?”姜姬气炸,一眼没看到就又去欺负人! 姜旦捂着屁股,满脸是泪,姜姬才不担心,姜武不可能下重手。 “别装可怜,说,知不知错?” “不让他们吃!都是我的!”姜旦憋足气大叫。 姜姬气得也失去了理智,见姜谷和姜粟给那些孩子又端来一筐肉饼,一大罐肉汤,就说:“也给他拿!” 姜谷和姜粟不解,但看姜旦气成那样,为了哄他,就也给他拿来了,还特意盛得多了些。 姜姬指着肉饼和肉汤说:“吃!我看你能不能吃得完!”明明从小没饿着他,这护食的毛病到底是哪来的? 姜旦早就吃饱了,怎么可能还吃得下?他看着散发着浓香的肉饼和肉汤,把筐拉到身边,把罐子也抱住,然后就被烫得一缩手。 “你这顿不吃,下顿还是这个,臭了也是你的。”姜姬说,“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吗?那就吃光。” 姜武只是笑,姜谷和姜粟就算想劝也不敢开口,一看姜姬就在生气啊。 姜旦拿了一块饼,吃了两口就再也塞不下去了,他握着饼不想放,可也吃不下,但也不想晚上吃臭饼,于是看着姜姬,他委屈的哭了。 “为什么要给他们?”他哭着说。 “因为太多了,吃不完。”姜姬说,“吃不完就会臭,臭了就不能吃了,那就太可惜了,所以才给别人吃。” 她指着肉饼和肉汤,“臭了不可惜吗?” 姜旦看着肉饼和肉汤,满眼都是不舍。 姜姬用勺子舀了一块肉,就着姜旦不舍的眼神吃了,她问:“你要吗?” 姜旦赶紧点头,她盛了一块给他。可他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他看着手中剩下的饼和碗里的肉似乎正在为难,那边姜姬又舀了一块,当着他的面又吃了,她再问:“要吗?”姜旦再点头,她就又给他盛了一块,还多加了两勺浓浓的肉汤,姜旦喝了两口汤,觉得快要吐了,连原本闻起来很香的肉也开始让他恶心了。 姜姬又盛了半碗,继续当着他的面吃。 这时姜旦看过来的视线虽然还是不舍,却也添了两份恶心。 “要吗?”她舀了满满一勺肉和汤。 姜旦点头,她盛给他,他却立刻把满到快漫出来的碗放下了。 姜姬继续吃,还在汤罐里捞肉,捞出来先问姜旦:“还要吗?”他一直说要,她就让人给他再拿更大的碗来,盛完放在那里,然后一定要他吃一口。 最后姜旦吐了,吐完大哭起来。 姜谷和姜粟都赶紧去看他,给他收拾,姜姬却又拿起一块肉饼吃起来,看他看过来,举着饼问:“吃吗?” 姜旦哇哇大哭着转过头,拼命摇头,还要姜谷抱他走。 “把他抱过来。”姜姬说。 姜谷把姜旦抱到姜姬面前,姜姬把他刚才不要的肉饼塞到姜武嘴里,姜武笑得开怀,吃得开心,几口就吃完了。姜旦又流露出不舍的眼神,姜姬就再拿一块饼:“要吗?”送到他嘴边。 姜旦抽噎着死命躲。 姜姬就把这块肉饼给焦翁。 焦翁早在这里闹起来的时候就过来了,看到姜姬教弟,好奇的蹲下看,此时接过肉饼吃得快活,还道:“某还能吃!”他指着那一筐饼说,“都给某也能吃得下!” 姜姬就又拿起两块饼,问姜旦:“你要吗?” 姜旦看看焦翁,看看饼,仍是不想给别人。姜姬看他的神色,就再次把饼喂到他嘴边,他一闻到饼味,恶心欲呕,拼命扭头。 姜姬就把饼给了焦翁。 如是几番,她盛汤、分饼时都会先给姜旦,可姜旦早就没了胃口,他虽然心里想要,可一旦闻到食物的香味就受不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姬把肉汤和肉饼分光,连那几个小孩子也都分到了。 等肉汤也没有了,肉饼也吃完了,姜姬拍拍手,对姜粟说:“再送肉饼和肉汤来。” 于是新的肉汤、肉饼,还有烤肉、水果都送来了,役者以为姜姬在宴客,送了更丰盛的食物。 姜姬如法炮制,姜旦还是只能摇头,而这些食物被分给了这些日子跑到姜武手下自请为兵的那些人手中。 盘子罐子都空了,姜姬继续道:“再送!” 这顿饭吃到了繁星满天,姜旦抽泣着睡着了才结束。 姜姬最后由姜武抱了回去,眫儿跟上来服侍,却看到公主一上三楼就倒在床上,捂着肚子说:“撑死我了。” 姜武没办法,急得说要去请医者,眫儿忙道:“奴奴来。”他上前轻轻的替姜姬揉胃,说:“奴奴让人送些红果来,公主嚼一粒就好些了。” 姜姬:“给姜旦也送一些。”这孩子今天算是被她给治惨了,只盼他能得到教训。 眫儿悄悄偷看公主。 姜姬察觉,问他:“那些孩子呢?今天受惊吓了吧,让他们别害怕,以后再被姜旦欺负,要记得跑。” “跑?”眫儿发现自己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跑啊。”姜姬点头,“不跑不就又要被欺负了吗?小孩子玩玩闹闹是好的,但如果一方只会被另一方欺负,那对两边都不好。”她对眫儿说,“让他们跑,告诉他们不会挨打,我也不会让人打他们、饿他们。” 眫儿怔怔道:“……公主还没给他们起名字。” 姜姬反应过来,“他们在家叫什么?” 眫儿摇头:“都不记得了。” 姜姬想了想,“八个人,姜礼、姜智、姜信、姜勇、姜仁、姜温、姜良……”她一边念一边数,“几个了?” 眫儿忙道:“七个了。” “姜俭。”她道。 眫儿默默念了一遍,眼中炙炙生光,鼓气勇气道:“……公主还未给奴奴取名。” “啊?”姜姬看眫儿,直起身温柔的看着他:“那,叫姜蟠龙好不好?” “蟠龙……”眫儿只觉得自己已经不在此处了,轻飘飘的,“蟠龙……” 他是姜蟠龙! 第73章 池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冯乔在蒋丝娘走后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半青半白,半子看四下无人,匆忙来到冯乔身边,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说:“姐姐,千万不能急!”她伏到冯乔耳边轻声说,“姐姐,还是应该快些让公主回宫才对。” 现在这形势已经很清楚了。大王对她和冯乔都不坏,但若说真心喜欢的,还是蒋茉娘那个美人。 冯乔努力镇定下来,握住她的手,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冒犯王后的。而且……”她看向前殿,轻声说:“我不信大王只会喜欢蒋家女!” 半子看到冯乔望着前殿的目光,心中止不住的忧愁。 可事情不像她们想的那么容易。 之后又过了几天,承华宫已经铺设好了,蒋丝娘就带着剩下三女搬了过去。离开金潞宫后,再见大王,难如登天。 大王召唤的都是蒋丝娘与蒋茉娘。 半子曾壮着胆子趁着蒋丝娘没注意时溜到金潞宫,大王却正在与人商议事情,她险些被发现,之后就不敢再贸然跑到金潞宫了。 可若是说大王忘了她们,大王却又让冯丙和冯宾来看望她们。 “最近都没有见过大王?”冯宾皱眉道。 半子垂着头,冯乔的脸色也不好看。 见二女都是这样,冯丙也没了办法,就道:“大王身边有个怜奴,你们何不讨好于他呢?” 半子怔道:“他不是蒋家人吗?” 冯乔也一脸不解。冯丙点醒二人:“他不是蒋家人,而是大王的人。” 冯宾更是说:“你二人不要把路越走越窄了!我看,你们还是先别搬出承华宫了,住到了别的地方,更成聋子瞎子了。下回不如求一求王后,让王后带你们过去见大王。” 半子羞怒交加,却不能对长辈口出恶言,只好低头不语。冯乔沉默半晌,直言道:“恕奴奴做不到。” 冯宾道:“你这样就做不到,那你要如何讨好大王?难道你以为你坐着不动,大王就会对你倾心吗?” 冯丙怕冯宾说得更难听,硬把他拉了出来。在车上问他:“你怎么能对阿乔那么说?” 冯宾叹气,“……看阿乔的样子,我倒觉得虎头说的对,阿乔不该进宫。” 之前冯瑄就反对让冯乔进宫。 冯丙说:“男女之间的事,有时很难说。依我看,阿乔是对大王动心了。” 冯宾惊讶道:“是吗?” 冯丙说:“大王若知阿乔心意,哪怕不喜她容貌,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冯乔在叔父二人走后,趴到半子怀中捂住嘴,压抑得哭起来。承华宫内无人,今夜,王后与蒋夫人都留在了金潞宫。 她的心像刀搅一样。 半子抱住不停颤抖的冯乔,泪水不停往下落,“姐姐,别哭,姐姐,半子会帮你,半子一定会帮你的!” 半子一夜没睡,一直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当天边隐隐泛白,从金潞宫到承华宫的白玉宫道在黑暗中发出玉一样的光华。她看到两个娇小的身影相携着快步出现。 是蒋丝娘和蒋茉娘! 她立刻躲到窗户下,看到这两人果然走到承华宫,然后进了隔壁的左殿,再也没有出来。 她深呼吸几下,取下身上的钗环,悄悄从役者才会进去的小门爬出去,绕路跑向金潞宫。 明明太阳还没有出来,天地间却已经明亮起来了。半子越跑越害怕,越怕就跑得越快。金潞宫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好像每跑一步下一刻就会被人看到。 怜奴已经醒了,他正在灶间偷吃东西,金潞宫出去担水的役者却进来说:“有人从后面来了。” 后面只有新进来的四个女人。 怜奴出去躲在暗处一看,噗的笑了。他就知道冯家的女人等不了多久。 姜元打了个哈欠,敞着怀站在廊下,迎面吹来的夜风冷得刺骨。怜奴进来,他道:“让他们先送一些热水来,我要沐浴。”他碰了茉娘,可那个女人让他恶心。 怜奴笑着说:“大王先等等吧,有人来了。” 姜元回头:“谁?”他向殿前走去,这么早谁进宫了? 怜奴:“是个女人。” 姜元怔道,“女人?” 半子跑进金潞宫,这个时间只有役者通过的小门是开着的。她本来还怕碰到别人,结果一个役者都没看到。灶间里的大鼎中烧着热水,白烟袅袅,旁边的烤炉上还挂着滴油的羊与鸡。 看来应该正在做早饭,人都到哪里去了? 她没时间多想,穿过灶间跑进了殿内。 一进殿,她就看到了大王。 床榻上衣衫凌乱,殿中浓郁甜美的香气让人窒息。 大王站在榻前,似乎刚刚起来,看到她,惊讶的伸出手:“半子?快过来。你这傻孩子,天这么黑,你怎么过来了?” 半子委屈又难过,扑到大王怀中,泪水喷涌而出。 大王抱住她,连声哄道:“半子,不哭。是不是这几日我没有见你们,生我的气了?” 半子听到这话才怒从心头起,挣开大王,仰头问他:“大王是把我们姐妹忘了吗?你可知我姐姐是如何的思念大王?这几日,我们姐妹又是过得什么日子?” 大王好脾气的笑道:“都是我的错,半子休恼,大王给你赔礼了。”说罢竟起身,对她一揖。 半子破泣而笑,怒也怒不下去了。从第一次见面起,大王就对她格外温柔,她也不自觉的在大王面前更敢开口,更敢提要求,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怕大王。 大王赔了礼,伸手道:“半子可还怪我?” 半子嘟着嘴道:“就怪你!” 大王笑道:“那我再想想……”他做势沉思,半晌道:“你们在承华宫与王后同住,确实不太方便。这样吧,你们住到照明宫去吧。” 照明宫比北奉宫更大。 半子吓了一跳,她只想让大王召她们姐妹前来,半没打算染指照明宫。 大王却不顾她的劝阻,“我让金潞宫的人去收拾,你们今天就搬过去。”他握住半子的手,“晚上,你来陪我用饭。” 半子晕陶陶的回去,冯乔已经醒了,天也早已亮了。她见到冯乔,顾不上说别的,先报喜:“大王说把照明宫给我们住!他还说今晚让我们去陪他用饭!” 冯乔纵使喜动颜色,也板着脸狠狠的教训了半子一番:“你怎么敢独自跑去金潞宫?太大胆了!” 她罚半子跪着背诵女戒,还不许吃饭。蒋丝娘听到声音过来看,见冯乔举着刻着冯家家训的木板,而半子就跪着一句句背诵,就算都背对了,也是背一段,挨一下打。 蒋丝娘坐下看到了最后,半子被打得脸色惨白,站都站不起来,冯乔此时放下木板,上前扶起半子,送她回床上躺着。 蒋丝娘叹道:“果然是冯家女子,丝娘受教了。” 冯乔道:“请恕奴奴不能相陪。” 蒋丝娘尽快道:“没事,刚才大王遣人来说,要为姐姐和妹妹搬家了。”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大王将照明宫给了姐姐呢。” 冯乔正色道:“既是大王所赐,吾愧领。” 一日之间,承华宫就空了大半。冯家侍女也都尽去,为冯氏姐妹铺设照明宫。 蒋丝娘此时才放松下来,她回去看茉娘。茉娘昨夜服侍大王,今日无法起身,现在还躺在床上。 看到丝娘进来,茉娘支起身:“姐姐。” “快躺下。”丝娘按住她说,“她们搬走了,日后就能自在些了。” 茉娘脸色发白,躺下说:“姐姐,昨日……”昨日晚饭后,大王就叫她服侍,她连推拒都不敢。 丝娘皱眉道:“你我姐妹,说这个干什么。”她看茉娘脸面不佳,担忧道:“是大王太粗蛮了吗?”姜元的身世在蒋家不是秘密,比起从小教养的公子,他对待女人自然是不够温柔的。 茉娘摇头:“大王……十分怜惜奴奴。” 丝娘看着她,欣慰的叹道:“之前我还担心……现在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茉娘心中一抖,丝娘道:“以后你就安心服侍大王,冯乔那里你不用担心。”她笑了一下,“我看大王也不喜冯家女。” 照明宫比承华宫小一些,但离金潞宫更近。 半子挨了打,但冯乔没有打重,只余一些青紫。冯乔替她上药时看过,放心道:“过上两日就消了。” 半子撒娇道:“姐姐打得我好疼啊!” 冯乔故意吓唬她:“以后再这样,我会打得更重!”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半子,那是大王,你不能太放肆了。” 半子乖乖认错,接着就催冯乔去换衣服,“姐姐,打扮得漂亮一点!” 冯家侍女也纷纷劝冯乔快去装扮,她们打开衣箱,拿出一件件衣服,又捧出胭脂香油,替冯乔梳妆。 见黄昏将至,冯乔连忙指着半子说:“快给她换。” 半子:“我不用太麻烦!穿以前的就行。” 等怜奴来的时候,冯乔正在给半子涂胭脂,半子看到怜奴,眼晴一亮就要起来,冯乔忙道:“别动!” 怜奴笑道:“夫人别急,慢慢来,大王要我来接夫人。”他笑了一下,“就是怕这路不熟,夫人再走错路。” 他看着半子发笑,半子心虚,虽然今天溜进去的时候没看到人,可是她跟大王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人进去,可能早就被人看到了。 冯乔涂好了,半子赶紧站起来,“我们走吧。” 怜奴对半子说,“夫人请。”然后对也站起来的冯乔说,“夫人,大王赐了晚宴给您。” 冯乔一愣,就见十几个役者鱼贯而入,顷刻间就布置出一个宴席来。 半子也愣了,结巴道:“这、这……” 怜奴催道:“夫人快走吧,不要让大王等急了。” 半子看着冯乔,僵硬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几乎想说自己不去了,还是冯乔道:“快去。”她眨眨眼,把喉头硬块咽下去,“免得大王久候。” 半子茫然的随怜奴来到金潞宫,却见金潞宫的宴席更丰盛。 “半子快来。”姜元伸手向她,温柔道:“孤心焦如焚。” 半子勉强笑了一下,心中充满愧疚。她坐到姜元身边,食不知味。酒过三巡,姜元柔声问她:“可是有什么不愉快的?” 半子想问他为什么不叫姐姐来,可又怕触怒他,喃喃道:“……奴奴只是担心公主孤身在外。” 姜元道:“我儿聪慧,还有我儿姜武在身旁陪伴,当无事。” 半子急切道:“可是我和公主一样大的时候,已经开始由姐姐教导了。” 姜元点头道:“阿乔确实学识渊博,如果我儿日后得阿乔三分,我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这样,大王何不快快叫回公主?”半子道,“这样……有姐姐教导,公主肯定会学会很多东西的。” 姜元笑道:“好,好,好,既然半子这么说,那我就让人把我儿接回来。” 他竟不是虚言,叫来姜奔,让他明日一早去摘星宫接回姜姬。 姜奔进来后头也不敢抬,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插嘴道:“还有小公子。” 姜元不但不怒,还应和道:“对,也把旦儿接回来。” 姜奔应道:“是。”退出去时,偷偷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身穿青色衣衫,腰系玉带,漆发如墨,面如白玉般的女子。 摘星宫里,姜旦那日后好几天都胃口不开。姜姬看到红果就是山楂,就让人把核去了,切成块后和黄糖一起拌煮,拿给姜旦吃。姜旦吃了以后恢复了过来,更怕姜姬了。 姜姬见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护食,正高兴,姜谷就来找她“告密”。 姜谷笑得说不出话来,“他让我偷偷把肉藏起来,留给他吃。” 姜姬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问姜谷:“也没有饿过他啊,为什么这么护食?” 姜谷劝道:“还是让他和那些孩子分开吃饭吧,再坐一起,又会打起来。” 姜姬说:“打不起来。” 还真就没打起来。那些孩子一看到姜旦来就如鸟兽散,姜旦初时觉得有趣,自以为厉害,去追,却忘了这些孩子都比他大上一两岁,怎么可能追得上?常常时他跑得没力气蹲下来,那些孩子早跑远了。 如此几番,姜旦竟然不来缠姜谷和姜粟了,他对那些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姜姬看到姜旦躲在旁边偷看那些孩子喂孔雀,恍然大悟。姜旦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围着他的人都是姜谷、姜粟和她,前者只会顺从他,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发火;后者平时不会陪他玩,在他“犯错”时就要教训他。所以他只学会了两件事:可以对姜谷和姜粟为所欲为,以及对姜姬的畏惧。 现在有这些孩子在,他可以从这些孩子中学到什么是“同伴”,什么是“友好”。 姜姬此时才下定决心把姜旦留给姜武。 姜武道:“交给我就放心吧,你都是我养大的。” 姜姬:“……我怎么会是你养大的?” 姜武:“以前难道我没喂你吃过饭?” ……这个倒确实喂过,谁叫这世界的碗大得离谱,她拿不动当然要人喂。至于勺子,家里穷得很,怎么可能会有? 这天早晨,姜姬在三楼看到姜旦跟那些孩子一起喂孔雀,把姜武抓起来指给他看:“你看!他们没吵架!姜旦还从别人手里拿饼了!” 姜武昨晚很晚才睡,他每晚都要巡视一番,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此时睡眼迷蒙,只会点头:“对……对……” 蟠儿上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发笑,但想到门外的姜奔,他就担忧起来。这两天他也听到了,公主是想把小公子留下的,不想…… 明明之前大王从没在意过小公子,怎么如今又特意提小公子呢? 蟠儿站在楼梯口说:“公主,有人求见。” 姜武再困此时也精神了,撑起来,打了个哈欠,“谁?” 蟠儿:“姜奔。” 他看到公主和将军的脸色都不对了,一点也不像把那个姜奔也当成兄弟姐妹。 姜姬自言自语:“他来干什么?” 蟠儿道:“听说是奉大王之命,接公主……和小公子回宫。” “小公子?”姜姬惊疑不定,与姜武交换了个眼神。 姜元又想起姜旦了?想拿姜旦做什么? 第74章 孤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怎么办? 姜姬望着外面似乎已经和那些小孩子开始和睦相处的姜旦,可能这只是一时的,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改变。 “……我回宫去。”她对姜武说,“姜旦留下。” 姜武却犹豫起来,“既然大王吩咐,那你一个人回去,会不会受惩罚?” 蟠儿也道:“公主,此事不可。如果想将小公子养在宫外,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们不如先回宫,看看这到底是大王的意思,还是夫人的意思。” 姜武一怔,蟠儿解释道:“大王之前从未提起小公子,如果不是公主照顾,小公子现在还说不定在哪里呢。现在王宫中有了夫人,未必是大王想起小公子,说不定是哪位夫人……” 姜姬默默摇了摇头。蟠儿还是不了解姜元。 哪个夫人并不重要,重点是姜元把姜旦也放在了他的算计之中。只要他想这么做,姜旦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姜奔在摘星宫前束手束脚,门前的人虽然穿着新衣,他却认出了其中两人正是和焦翁一道的。当日他出宫来收服这几人,没有一人肯听他的号令。现在这些人却心甘情愿的替姜……公主守门。 这些人用不屑的眼神打量他,对他没有丝毫的尊敬!适才他说是奉大王之命来接公主和小公子回宫,他们竟然敢拦住他,不许他进! 之后就来了一个更加美丽的人,这样的长相竟然是男子,真令人不快。他对他也殊无敬意,听完他的来意后,照旧不许他进,还道:“某去禀告公主,若公主召见,再来请公子进去,公子稍待。” 公主…… 姜奔从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公主意味着什么。他或许还在为是大王身边信重之人而沾沾自喜,姜……公主却已经站在了他永远也够不到的位置。 如果当日大王也把他当成儿子,会不会现在他也有这样的地位呢? 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懊悔,又失落,还有一丝不甘。 他站在台阶下,望着摘星宫的大门,从这里能看到宫殿的屋檐一角,那是属于公主的,她在做了公主之后,就很快拥有的东西。 身边不停有人走过,都是各国的商人,他们向守门的侍卫说好话,给他们塞钱,为了更早一步进去,好抢在别人前面把自己的货物卖给公主。 “让开,别挡路。”一个商人推开姜奔。 姜奔刚要生气,商人身后的从人走过来,他扛着铜锤,身高丈二,他盯着姜奔。 “……”姜奔避开了。他说不清,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公主就能招之即来这么多人,他就不行?是因为公主是大王的孩子,他不是吗? 蟠儿走出来,对姜奔说:“公主刚起来,正在梳洗。稍后就会回宫了,公子先请回吧。” 姜奔:“我要见公主。”他越过蟠儿。 “不行。”蟠儿喊道,“来人!” 原本在大门前的台阶前或坐或站的人此时都兴奋的围过来,几人抓手抓脚,很快把姜奔制服。 “你们住手!住手!你们怎么敢冒犯我?我是大王的儿子!” 众人哄笑,连那些商人都在笑。蟠儿道:“谁人不知大王只有公主和小公子两个孩子?你又是哪里来的?敢冒认大王之子?” 这些人都把姜奔当成是骗子,把他扔到街尾打了一顿就扬长而去。 蟠儿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姜奔被缠住,才赶回去。姜武见到他说:“姜奔呢?” 蟠儿:“我让人缠住他了。公主已经走了吗?” 姜武叹气,“已经走了。” 两人看向还在孔雀笼子时转来转去的姜旦,姜武担心姜姬,“她一个人回去真的没事?” “公子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去。”蟠儿说,“我一定会帮公主达成心愿的。” 蟠儿走进大殿,姜谷和姜粟都在落泪。刚才姜姬要回宫,却把她们都留下了。 “你们跟我回去只能做侍女,留在这里却可以像以前一样。”姜姬说,“这里还有姜旦,你们要照顾好他。” “那你呢?”姜谷哭着说,“那你怎么办?你还这么小。”她抱住姜姬,“你还这么小,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那里那么大,那么可怕,所有的亲人都不在,只有她自己。 姜姬从没想过自己能被姜谷抱起来——原来她这么小吗? “……我不会有事。”她说。 哪怕姜元要她嫁人,她也不会有事,就算面临的状况再怎么糟糕,她都……都能比姜谷和姜粟做得好。 ——她这一辈子只是捡来的。 如果事情真的很糟,大不了一死!不过死之前,她一定会把害她的人给杀死。她绝不会白死的。 “蟠儿,蟠儿……”姜谷哭得直不起身,“她一个人走了,她还那么小……” 蟠儿扶着姜谷说:“不用担心,公主还有我。” 姜谷握住他的手:“只有你了……帮帮她,帮帮她……” 姜粟胡乱打了个包袱,在里面塞上干饼、肉干和七八个金饼,塞给蟠儿:“拿着!”她抹了把泪,她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姜姬这次出宫把她所有的财产都带出来了。 蟠儿接过来,他也是到此时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公主时刻把这些人都带在身边,为什么这次回宫又要把他们都留下。 他在心里升起更大的不安。 ——公主为何视王宫如龙潭虎穴? 为了避开在前门的姜奔,蟠儿特意绕到后门,他正要出去,却看到了焦翁,他怀里也有一个包袱。 蟠儿惊喜道:“莫非焦翁也要随某进宫?” 焦翁拍拍怀中的包袱:“公主有事托某,而那人就在宫中,公主问某是否敢在宫中杀人……” 他大笑起来!若能在鲁王宫中杀人又全身而退,那他将名扬诸国!此生无憾! 蟠儿脸色顿时发白,焦翁笑看他:“公主言称,任何人若是阻拦,尽可杀之。蟠郎,你要阻挡某吗?” 蟠儿平静道:“……既是公主吩咐,某怎会阻拦焦翁?” 他转身走了,不多时就奔跑起来。 焦翁在他身后跟上,一会儿还要靠这小子进去呢。 当他听说公主要他杀的不过是大王身边的一个宠奴之后,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 “公主若要杀此人,只需吩咐一声不就可以了?何需用某?难道公主认为某的刀是用来杀此等小人的?” 公主却道:“焦翁可别小看他,他日夜跟在大王身边,如影随形。你要杀大王还容易些,杀他,却不容易。” 焦翁:“哦?不就是已死的蒋公之子吗?” 公主道:“焦翁不若先试一试,若一击便死,如杀鸡狗,那我向焦翁赔罪;若三次仍杀不了他,那就请焦翁先退走吧。” 焦翁怒道:“若三次不死,某自裁于天地之间!” “不,这只说明这人是蒋家的暗棋。”姜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怜奴在蒋淑之后出现在姜元身边是巧合。但她对姜元会不会被蒋家玩弄在股掌上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只想在被姜元嫁出去前,先干掉怜奴。 那些夫人想要利用的不止是姜旦,还有她。 可能下一次她听到的消息,就是她的婚事了。 第77章 告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龚獠每天都来报道,风雨无阻。他不知公主为什么每天在摘星楼前置鼎烹肉,但他会支持!所以第一天只是有肉有饼,第二天就有敲鼓弹琴助兴的了。 这些女人本来在收下冯乔送的衣服后就都跟着冯乔,但她们只做粗使宫人,不但无法近身侍候,吃的也只是粗糙的干饼,那些侍卫还有口肉吃,她们就只有干饼,渴了只能喝冷水。秋尽冬初,天气渐渐寒冷,这时能有一口肉汤喝多好啊,所以她们不但一日比一日来得勤快,甚至有人萌生了想留在公主这里,不回照明宫了。 在有琴鼓之后,这些女人甚至会迎风而舞,或高歌一曲,总之,就是用尽所能的讨好公主。 姜姬这时才让蟠儿给她们布匹、胭脂、香料。 蟠儿劝道:“公主,只给胭脂就行了,丝绢拿回去她们也留不住,藏也不好藏,只需要胭脂、香油就足够了。” 姜姬就让蟠儿把她收到的胭脂都拿出来,这东西她根本用不到,从收到起就一直堆着,出宫时也没带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这些女人收到胭脂后都紧紧藏在怀中,有的忍不住当时就打扮起来,临水照影,妆点自己。 蟠儿被她们围在中间,这些女人虽然喜欢他的容貌,说的话却跟姜姬想像中的大不一样。 她们竟然问蟠儿几时去金潞宫?!若是要去,能不能带她们同去? 姜姬在上面听得脸色都不对了,她还以为这些女人会为蟠儿着迷,没想到她们这么“现实”。 龚獠的脸色也不对,他看那些女人摸蟠儿的袖子、手、脸、头发就皱眉。 姜姬看了他一会儿,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就一直没察觉。看到他,她就对蟠儿的美色重新有了定义,还有男人的节操。果然只要长得漂亮,男女从来不是问题。 远处行来四个侍女,那岩青色的衣裙,高挽的发髻,一步步仿佛量过的步子,一看就知道是冯家侍女。 龚獠笑道:“今天来了四人。” 冯乔第一天遣来一人,蟠儿根本没让她上台阶就给赶走了。第二天,摘星楼就开宴会了,那天来的侍女看到摘星楼前吃喝不停的女人被吓跑了,就没再回来;第三天,来了两个人。然后就是今天的四个人。 “公主,还是不见?”他问姜姬。 “为何要见?”姜姬望了那四人一眼,突然问龚獠:“你说,如果我现在说谁抢了她们的腰带,我就赠她半匹丝绢,会怎么样?”她指着下面的女人说。 龚獠大笑,起身道,“公主想出气,何必劳动您呢?”他站在栏杆前,喝了一声,琴鼓便停了,楼下的女人纷纷抬起头,他指着正走上宫道,正对着这些女人的那四个冯家侍女说,“谁与我取下那四人的腰带,我便赏她一匹绢!” 女人们顿时鼓噪起来,纷纷提起裙子,嘻笑着跑向那四个仍摸不着头脑的侍女,等侍女们反应过来想逃时已经来不及了,被这些女人按在地上解了腰带,还有人趁乱偷了她们的鞋、拔了她们头上的发簪。 乐伎们看到此景,立刻击鼓助兴。 于是在一片欢乐声中,冯家的四个侍女掩面泪奔而去,做了一回“红粉强盗”的女人们回来,十几只玉白的手臂高高举着“战利品”,龚獠见此,豪气道:“统统有赏!” 姜姬也探出头,对着楼下喊:“再送肉来!” 楼下的女人看到公主,高兴的尖叫跳跃,竟然把那些战利品往楼上扔。她们也讨厌死了这些侍女,因为侍女们穿着比她们好的衣服,睡在床铺上,吃的也比她们好得多。公主不喜这些人,每回她们来都不让进去,公主还给她们吃肉,给她们胭脂,她们最喜欢这样的公主了! “欺人太甚!”见到侍女狼狈的跑回来,冯乔气得脸发白,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半子拦住她:“姐姐要去干什么?” 冯乔推开她道:“你不要管!我要去见大王!” 半子被她推开,见她已经带着那四个侍女去金潞宫了,只好赶紧跟上。她赶到金潞宫,殿前无人,她就径直进去,不等见到大王就听到大王的笑声。 她加快脚步进去,却看到大王怀中搂着蒋茉娘,正在畅快大笑,“果然如此?” 四个没有腰带、衣衫不整的侍女羞惭的垂着头,伏在下首,冯乔坐在大王对面,刚跑进来时的怒气现在被大王一笑,就发不出来了。 “大王!公主此举……我实在是闻所未闻!”她气怒道。 蒋茉娘小心翼翼坐在姜元怀里,看着他的神情,试探的说:“公主率真,应当不是有意对夫人不敬。” 冯乔恶狠狠的瞪蒋茉娘,阴森的说:“夫人之母想必在家中也是如此,夫人才会学得这样……” 她话没说完,蒋茉娘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从姜元怀里弹起来,颤抖的指着冯乔:“你、你……” 半子赶紧进来,挤开蒋茉娘扑到姜元怀中,“大王,姐姐只是有口无心,请大王千万不要怪罪!” 姜元搂住她柔声道,“玉腕何错之有?快起来。” 蒋茉娘见状,回身一屈膝,“大王有二美在侧,奴告退。” 姜元眼睛看着半子,无所谓的随意一挥手:“今晚过来。” 蒋茉娘脸色一白,再看冯乔与半子都面露不快的盯着她,她暗暗咬了咬牙,应道:“是。” 见蒋茉娘走了,半子松了口气,给冯乔使眼色。谁知冯乔就是坐着不动,咬定姜姬此举不妥,应当给她道歉。 半子只好咬牙站在冯乔一边,“公主固然年幼,但世人可不管公主是八岁还是十八岁,只知她戏弄夫人身边侍女,若是传扬出去,对公主的名声也不利,不如请公主过来,与姐姐谈一谈,或许就能领会到自己错了呢?” 姜元沉下脸,挥开半子。 半子扑倒在地,几乎不敢相信。 冯乔也吓了一跳,见半子已经吓得都不敢起身了,她壮着胆子:“大王,若是奴奴言语不当,还望大王恕罪……” 姜元看向冯乔,冷笑道:“不愧是冯家女。” 冯乔浑身冰冻一样,她从没想过大王会如此生气。 半子哆嗦着去抱姜元的腿,“大王休怒,是奴奴说错话了……大王罚奴奴……” 姜元踢开她,唤来怜奴:“去请公主。” 怜奴出去就叫姜奔,“你去请公主来。”他打量姜奔的神色,上回让他去宫外接公主,结果公主是回来了,却让人把他晾在宫外许久,根本没见他。这回他一听说让他去接公主,脸色就变难看了。 怜奴劝道:“公主跟你以前感情很好,现在不过是被姜武给迷惑了只信他一个而已,你也被公主叫过二哥,正好姜武不在宫里,聪明人都该趁现在好好去笼络公主,你还要跟公主赌气。”他故意长叹道,“我就跟公主差了这一段缘分,不然我也跟公主做一做兄妹……” 姜奔被他三言两语给说得得意起来,心想确实如此,他何不趁姜武不在,多去找找姜姬呢? 怜奴道:“对了,你去了可以告诉公主……”他压低声,“冯夫人来告她的状了。” 姜奔皱眉道:“哪个冯夫人?为什么告姜姬?” 怜奴心中一动,试探道:“自然不是玉腕夫人,玉腕夫人一向温顺可人。”见姜奔面露微笑还在点头,心中狂笑起来。 姜奔道:“既是如此,我就告诉姜姬一声。”他转身要走,又停下,对怜奴说:“多谢。” 他以前还很讨厌怜奴,不过现在他发现爹爹更喜欢要怜奴侍候,而怜奴会的那些,他也确实都不会,怜奴还很会说话,来金潞宫的那些人,他几乎都认识,连谁是谁的爹,谁家有几个兄弟都知道。而他就一直在殿外和侍卫在一起,不过现在这门口的侍卫倒是都认他为“将军”了,比起姜武,他要强得多了。 怜奴受宠若惊,“不敢,不敢当!”堆着满脸笑送姜奔走远后,才避开暗处偷笑起来。原来,这个人竟然爱上了玉腕夫人,真是有趣啊…… 姜奔心里念着“要好好跟姜姬说”的念头,离摘星楼很远时就在心里想“等见到姜姬,我要先告诉她冯夫人告了她的状,然后我再说大王要见她”,如果是怜奴在此,还能替姜姬出几个主意。他在心中发愁,早知就多问问怜奴了,不知现在这样行不行。 可他没到摘星楼就闻到了顺风飘来的肉汤味,待看到摘星楼前的琴鼓、女人后,更是惊呆了。 “又来了个人。”龚獠先看到,定睛一看,很快认出这是姜武的兄弟,叫……“姜奔。” “姜奔?”姜姬伸头去看,“果然是他。” 已经是中午了,下面炖肉的香味一个劲往上飘,所以楼上他们也在用午饭。蟠儿正在替姜姬和龚獠把肉分成适口的大小,他抬头道:“公主,奴奴下去看看吧?” 姜姬想了一会儿,说:“刚好是中午了,请他上来一起用吧。” 蟠儿这才下去,龚獠让从人送酒来,等姜奔被蟠儿请上来后,先被龚獠抓住喝起了酒。美酒醉人,姜奔以前没喝过酒,但他闻过这个香味,他记得姜元和人宴饮时有送上过这样的瓮来,那瓮中的“酒”据说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连姜元都如获至宝。 他闻到这味就想“喝一口也没什么”“如果这次不喝,可能永远都喝不到了”,待喝上一口,就被龚獠在旁边说:“既是男子,就该一饮而尽,一饮而尽!”还做出仰脖饮尽的动作。 姜奔就一口气全喝了,头立刻晕起来,被蟠儿架住放在姜姬身边。 姜姬挟了一块肥肉塞进他嘴里,烤得滴油的肉滑进喉咙就不见了,他像根本没尝出味,姜姬就又塞了他好几块,塞得他两腮满满。 姜奔觉得他变成了姜旦,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家里…… 他放松下来,张嘴等姜姬喂肉。 “喝了酒就要赶紧吃肉。”姜姬一块块的喂他。 龚獠看得羡慕至极,瞄了眼蟠儿,自觉此时姜姬应该没空管他这边,捂着头说:“吾醉矣……”作势要倚到蟠儿怀里。 蟠儿一时不知所措,不知是该接住此人还是该避开。 姜姬看到一块肉就照着龚獠砸过去,蟠儿迅速闪开,龚獠哎呦一声扑倒在地,胸口还被砸了一块油渍,他委屈道:“公主丝毫不怜惜某……” 姜姬就当没听到。相处久了就知道,这人很会顺杆爬。 姜奔此时酒劲也上来了,含糊道:“冯……大冯夫人去爹爹面前告你的状了……” 龚獠立刻不需要怜惜了,坐直爬到姜奔身边,殷切的问:“还有呢?” 姜奔:“……爹爹要你去……叫我来接你过去……” 龚獠呼的站起来,团团转,对姜姬说:“公主,某先告辞了。”说完又觉得这样丢下公主逃走不太好,一时踌躇。 姜姬体贴道:“公子自去,不必担心我。”早就没指望过他。 龚獠喜道:“对对对,大王又怎会恼公主呢?那某明……后日再来探望公主。” 姜姬道:“我一日不见公子就寂寞,待无事后,我让人去请公子就是。” “这样好这样好!”龚獠拍手道,提着袍子就跑下了楼,叫上在外等候的从人,穿过红粉阵后,瞬间不见了踪影。 “跑得真快。”姜姬笑道。 蟠儿也有些紧张,“公主,不如把事情推到龚公子身上。”反正本来就是他说的。 姜姬推开姜奔,起身道:“不用。”她正好想看一看在姜元那里,冯家说话到底管不管用。她等了几日,那个冯乔除了一天天派侍女来,竟然半点动作都没有……好歹闯进来搜一下,她也好有话说。王后那边更是像死了一样。 她只好自己主动找事了。 蟠儿只好出去准备,姜姬想骑轻云。他就去把马束上,牵来,把姜姬抱上马。 轻云可能知道这次是要骑她出去,高兴的蹄子都抬高了,一步步踏着像踩舞点一样。 见到轻云,外面的女人都不由自主的避开。一女壮着胆子问姜姬,“公主是想出去跑一跑吗?可要奴奴跟随?” 姜姬坐在马上,腰背挺直,自觉十分威武,对这女子笑道:“我去金潞宫。” 这群女人顿时激动起来。 姜姬已经看了她们好几天了,此时扫了一眼,挑出几个人说,“可愿随我同去?” 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赵女挤开所有人,冲到马前,“奴奴愿意!” 云姑嫉妒的看着那个女人,她明明站在前面!公主为何不要她?她不敢靠近公主,转身去找蟠儿,抱着他的腿说:“让奴奴去!奴奴想去!” 姜姬低头看到云姑,她记得这个女人,没想到她洗干净脸之后看起来竟然这么小,最多……十二岁? “不要着急。”姜姬不免放柔声音,“等你长大才可以。” 云姑不由自主的放开抱住蟠儿的手,等姜姬带人走远了才不解道:“长大?” 旁边一个女人笑着在她胸口抓了一把,“这里,太小了!” 云姑惊叫一声,踢了那女人一脚,抱紧双臂,更不解了:“公主也喜欢这里大一些吗?”她还以为只有男人喜欢。 第78章 美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冯乔已经越来越僵硬了。 大王唤人去叫公主后就静坐不语,半子还不敢起来,也不敢出声,她这时已经有点后悔了。 大王一眼也不看她,扶起半子,搂在怀里说:“别人如何孤不在意,你怎么能也跟着起哄?” 冯乔只觉得脸如火烧!双手隐隐发颤,她赶紧把手藏在袖子里,低下头,耳边听到半子抽噎着赔罪,“都是半子不好,大王不要怪罪姐姐。” 大王长长的叹了一声,用她从来没听过的温柔声音说:“你啊……就是太心软了……” 之后,大王就抱着半子,两人卿卿我我,她孤坐下首,一时希望自己不在这里,一时又希望她根本没有来过。被她带来的四个侍女也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有人相信等公主来了以后会向她们道歉,连冯乔自己都不信。 她冲动了……她莽撞了…… 父亲明明是要她教养公主,叔伯们也提醒过她,要她好好讨好公主,她只是……只是……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摘星公主到!” 冯乔浑身剧颤,几乎不敢看向殿门,在她身边的四个侍女更是企图把自己缩到看不见。 但传来的脚步声却不止一个,很多极轻的脚步声汇在一起,还有环佩相击的清脆声。 脚步声渐近了,衣裙簌簌响着,一个声音喊道:“爹爹!” 然后一个人快速的跑过她身边,跟着是更多的人跑过去,她只能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叫她吃惊的是其中有好几个女人! 半子也吃了一惊,看到一个披发小儿身穿砖红色深衣、腰系白玉带走过来,她看了她一眼,跟着就转开头,对大王喊道:“爹爹。”然后就倚到大王身边,“爹爹,唤儿来做甚?” 一个男子跟在后面,他的容貌让半子看一眼就不觉脸红,她赶紧低下头,眼尾看到这个男人跪在公主身后,替她整理散乱的衣裙,在大王抱起公主后,他替公主脱掉了木屐。 半子心中一动,想试探一下,就离开大王身边。 姜元立刻发现了,转头说:“半子过来。”他对姜姬说,“这是夫人。” 姜姬笑盈盈的说:“夫人真美!” 半子有些不知所措,跪地伏首道:“不敢当公主夸奖。” 姜姬不理她,问姜元:“爹爹是想儿了吗?” 姜元一直都知道,姜姬很有眼色,也很机灵。她叫人扒了冯乔侍女的腰带,肯定也不是无的放矢,想必是想试探一二这些夫人对她到底有多少权力。 这个聪明的孩子更清楚的知道,他才是她的靠山。她也想试探他能够给她多少权力。 ……真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啊。 姜元微笑道,“想,爹爹日夜都念着我儿在外是否快活,是否安全,是否食饱衣暖。” 冯乔和半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快活!”姜姬笑道:“儿在外好快活!”她噘嘴道,“不过爹爹叫儿回来,儿就立刻回来了。” 姜元笑着指冯乔,“爹爹叫你回来,是给你找了个先生。”他唤道,“阿乔过来。” 冯乔一时不知该用什么面孔面对这位公主。她低垂着脸,默默起身,静静走近。她能感觉到公主的目光在打量她,那目光不像挑剔,也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打量。 姜元指着冯乔对姜姬说:“让阿乔做你的先生好不好?” 姜姬回忆了一下刚才她进来时姜元身边两个女人的位置,又想起了龚獠的话,指着半子道:“儿要此人。” 姜元笑问:“为何?阿乔不好吗?” 冯乔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希望身不在此,她希望她没有来……没有来自取其辱。 但她还是听到了公主说:“我要美人。” 大王仰天大笑起来。 冯乔退了回去,呆滞木愣,像一尊石像坐在那里。 半子担忧冯乔,试探着对姜姬道:“公主,姐姐学识渊博,半子远远不及。公主若是跟从姐姐学习,必会获益!” 姜姬看姜元,见姜元对半子温柔一笑,转头也来劝她:“我儿乖乖的,爹爹喜欢半子,让阿乔陪你可好?” 姜姬委屈的摇头,在榻上左转右转,就是不肯面对姜元。半子惊讶的看大王围着榻转圈,哄公主:“乖儿,乖儿,看爹爹,看爹爹。” 蟠儿此时悄悄给那些女人使了个眼色。 这些女人都是曾在朝午王身边服侍过的,又有赵后在侧,都练了一双利眼,从进来起就安静的跪在一旁。 看到蟠儿示意后,才敢起身过去,两个女人柔柔抱住姜元的双腿,其他几人嘻笑着伸开双臂,露出不小心绽开的衣襟,挡住姜元,“公主,公主快跑。” 姜元早就看到了这几人,不过他记得这宫里的女人应该都被冯氏姐妹收买了,就是不知这几个怎么会跟在姜姬身后进来。 姜姬站在榻上,叉腰道:“抓住爹爹!”然后跳下榻,“我不要先生!”绕着榻跑起来。 姜元被抱住、拖住也不怒,伸手去抓姜姬,一个女人便舍身投到他怀里,抱住他的手:“公主快跑!” 姜姬笑起来,也不跑远,就围着姜元跑。姜元也很配合的跟她玩起来,只是他每次伸手去抓姜姬,都会有一个侍女或扑入怀中,或抱住他的腰,怎么都不让他抓到姜姬。 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半子和冯乔都惊呆了,那四个侍女见此,萌生退意,互相看了几眼,都避到了殿中角落处。公主如此受宠,公主的侍女甚至敢对大王不敬,只是取了她们的腰带又算什么?不过戏耍尔。 半子乍着手不知所措,就也去抓姜姬,姜姬不妨又伸过来一双手,尖叫了一声,被一直等在旁边的蟠儿抱开。 那个高个的赵女,眼急手快的直接把半子推到了姜元怀里。 姜元立刻紧紧搂住半子不放,笑道:“我儿还不快跑?” 姜姬“恍然大悟”,提着裙子对蟠儿和其他女人说:“快跑!”说完率先向殿外跑,蟠儿和其他女人紧随其后。 姜元被那些女人闹得不轻,腰带早就松了,脐下三寸处更不知被摸了多少遍,此时也有些意动。 半子被他箍在怀中不放,羞涩道:“大王,快放奴奴下来!” 却被姜元直接抱进了内殿。 冯乔在殿外,不多时就听到殿内传来的吟哦声。 那四个侍女悄悄过来,拉着她道:“夫人,快走吧!” 冯乔只得掩面疾步退走。 出了金潞宫,殿外明亮的阳光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被摊放在了众人眼中,她跑起来,只想尽快躲回照明宫。 四个侍女只能紧紧跟着她。 这时一个侍女看到了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姜姬,难掩厌恶的说:“奸子!粗俗不堪!” 公主虽深受大王宠爱,但直到如今也没见大王提及其生母,就算生母已逝,也可恩赏其家族。但公主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至今也没有人前来直言乃公主母族。 可见,出身不堪。 侍女唾了一声,追上冯乔走了。 姜姬骑在马上,将那个推半子的赵女叫到身边。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看这赵女长得漂亮,浓眉秀目,现在就更心喜她的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赵女道:“奴奴叫美人……”她仰起脸说。 “美人?”姜姬打量她,点头道:“人如其名。” 赵女被她一夸才羞涩起来。 姜姬轻声问她:“你想服侍大王吗?” 美人点头,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 姜姬再问:“那你知道,该如何获得大王宠爱吗?” 美人这时有点迷糊了,她迟疑的摇了摇头,之后就沮丧的低下头。 姜姬说:“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把大王想要的女人推到他怀里就行了。” 美人仰起头,思索起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还想跟上姜姬,却被姜姬挥手制止,“你现在不用跟着我了,回照明宫吧。” 美人愣了,不知所措。 姜姬回头对她笑:“需要我帮助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第81章 交易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倚在栏杆上,在心里设计了七八种惹怒冯乔的办法。昨天姜元说,冯乔是来给她做“先生”的,这就替她指明了一个方向:做一个让老师讨厌的学生。 她没当过老师,但当了二十年的学生,虽然一直都很乖,但也被老师大大小小骂过十几次吧,按说经验是很丰富的。 而且冯乔似乎是个很容易发怒的人,挑-逗起来应该不难。 她下定决心后,冯乔上楼来了,从脚步声可以听出,她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不知是见到摘星楼后被吓到了还是在蕴酿什么大招。似乎现在的人都有点畏高,龚獠在上楼来后的表现才是正宗古人跑到十几米高的地方时的正常反应。 如果冯乔一下子就腿软的话那也简单,把她拉到栏杆前吓一吓就好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冯乔,从她的神情看,她觉得她好像不用再做什么了…… 蟠儿跟在冯乔身后上来,听他不停的在说:“冯夫人,您该拜见公主了。” “冯夫人,请向公主行礼。” “冯夫人……” 姜姬一点都不意外蟠儿能在蒋家全身而退,他真是太聪明,太机灵了!这么快就知道该怎么配合她了。 冯乔气得隐隐发抖,那个奴仆还在不停说话,而公主坐无坐相,就那么斜倚在栏杆前,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似乎想看她会怎么做。 蟠儿催促道:“冯夫人,何故不行礼?” 冯乔记着侍女的话,忍下怒气,对公主说:“公主,你该教导你的奴仆,他的失礼,就意味着你的失礼,别人不会责备奴仆,却会责备主人。” 公主慢悠悠道:“可我不觉得蟠儿说的有错啊,夫人,何故不行礼?” 冯乔一字一字慢慢说:“因为,公主,我是大王的夫人,应该你向我行礼。” 公主笑眯眯的,伸出一只手,“冯夫人,我尊敬你,才唤你一块‘夫人’。你却说要我向你行礼?那冯夫人,大王是何时聘你为夫人的?聘书何在?” 冯乔陡然紫涨了脸! 这是上一次龚獠来的时候两人说起的,他道:“大王不知何日向冯、蒋两家送聘书?又不知冯家会不会拒亲呢?呵呵,那一天一定很有趣!公主,可愿前往一观?” 原来此时大王要娶公卿臣子家的女儿为妻或夫人,也是要“求聘”的,不是下个旨,就能把人家女儿抢回来当老婆——但事实上跟这个也差不了多少。但在表面上,大王要礼聘、求聘,为示郑重,对某家淑女的向往,对这家家主的尊重,大王亲至求聘也不是没有的事。 龚獠就认为姜元要想娶冯营的女儿,还不给王后之位,很有可能自己亲自到冯家求亲。 而受到君王求亲的世家也是可以拒亲的! 如果认为大王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可以拒绝把女儿嫁给大王。 比如冯营,他会不会因为姜元不给冯乔王后之位而拒亲呢? 但这都表示,姜元目前只是口头上接受了四女,其实还没给她们发工作证。 所以,姜姬管冯乔要聘书后,她就逃走了。 姜姬看她跑出摘星楼,趴在栏杆上乍舌道:“她回去不会自尽吧……” 她其实并不想伤害冯乔她们,只要她们不把主意打到她和姜旦身上来,她们想怎么分姜元,她都没意见。两边本来根本没有利益冲突,结果冯乔就不知为什么,一直把目标放在她和姜旦身上。 柿子要捡软的捏,这她明白。但她不是软柿子啊。就算是个软柿子,捏了就炸了,炸你一身!不是更糟? 蟠儿说:“公主,我看她应该不会再来了。”欲教导公主的女人却被当面指出无媒无聘就以大王妻妾自居,这个丑丢大了。 姜姬半天没说话,蟠儿以为她是害怕了,安慰道:“公主放心,冯夫人肯定不愿意再提起此事,她是不会去找大王告状的。” “其实……”姜姬回忆道,“当时她如果说她是长者,我是小辈,年幼者该向年长者行礼就可以了。”冯乔如此这样说,她只会拖着不行礼,继续激怒她,万万没想到她会送给她这么大一个话柄,不利用都对不起自己。但她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她是大王的夫人呢? ……冯乔心慕姜元?! 姜姬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 “阿乔……阿乔……”侍女拿冯乔毫无办法,她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姐姐怎么了?”半子听到赶来,敲门道:“姐姐?姐姐!我是半子!让我进去!” “不要!”冯乔哭着说,“都别进来!” 半子急得不行,问侍女:“姐姐到底怎么了?” 侍女也不知道,当时她们都在楼下,冯乔上去后,她们无人带领,也实在不敢擅闯摘星楼,而且冯乔在上面最多只待了几息而已,若说公主冒犯她,这么短的时间,公主能做什么呢? 冯乔回来后谁也不理,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们都不知道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子又敲了一会儿门,“姐姐!姐姐你出来啊!” 可冯乔就是不肯开门。半子气极转身要去摘星楼,“我要去质问公主到底对姐姐做了什么!” 侍女连忙拉住她,可就在此时,门打开了,冯乔站在那里,对半子说:“不许去!” 她形容狼狈,眼睛肿得厉害,满脸是斑驳的泪痕。 “姐姐!”半子扑过去抱住她,“姐姐,到底怎么了?” 冯乔虚弱的扶住她,两人回到屋里坐下。侍女们匆匆端来热水给冯乔洗脸,小心翼翼的,因为冯乔的脸色还是很糟,她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就像当年她被人在外面直言“冯女无颜”一样。 冯乔叫来一个最年长、陪伴她最久的侍女,“姑嬷,你能回家去问问父亲吗?大王……到底何时才去冯家送聘?” 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冯乔在楼上听到什么了。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半子沉默的垂下头。 冯乔艰涩的说:“……如果再这样,我只能去跳将台了。”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大声喊,“哪怕当时的伪王,也是给赵后和蒋夫人送了聘书的!!” 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无法回避的事。 冯丙见到姑嬷后,姑嬷沉痛道:“我还是第一次见阿乔那么伤心。”她看冯丙,“半子已经有数次留宿在大王那里了。到底为什么,大王还没有送聘书来呢?” 因为现在奇特的是,蒋伟不知为何闭门不出,这对冯家来说既是好消息,有时也显得不那么方便。冯营就认为大王这次宁要蒋淑遗女都不要他冯营的女儿,就是因为大王开始猜忌冯家了,所以他要装病,以后都不会再进宫见大王了。 至于聘书,冯营的说法是:“大王现在不下聘,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只要等到大王送来聘书就可以了,这又没什么好担心的?” 确实,冯家只有两个夫人,蒋家还有个王后,蒋家都不急,他们冯家急,更显得冯家居心不良。现在外面已经有人说冯家见赵家跑了,蒋家倒了,就不要脸面蹦上来了,还有人说冯营辖制大王的。 所以冯家的男人们都认为,他们不能再去催促大王了。何况只是为了两个夫人。冯乔和半子都可以说是进宫陪伴公主的嘛,也不算很丢脸。当年姜鲜迎娶长平公主,公主在莲花台住了一年才举行婚礼,这有什么? 姑嬷急道:“可是阿乔脸皮薄,她受不了被人当面这么说!” 冯丙也奇怪,问姑嬷:“阿乔和公主因为什么不和?”阿乔在家里时,明明跟弟弟妹妹们相处的都不错,管教起弟妹来也是很有章法的,怎么会进宫后跟公主合不来呢? 姑嬷道:“公主气傲,不服管教!” 冯丙道:“公主本来就是这样啊,阿乔就没有多劝劝公主吗?半子呢?”就算公主不喜阿乔的脾气,半子爱玩爱闹,那公主也应该喜欢半子啊。 姑嬷奇道:“半子服侍大王,哪有时间去陪伴公主?” 冯丙只好去找冯营,正好冯甲和冯瑄都在,他对现在宫中的形势真是搞不明白。 “阿乔与公主不和,两边似乎有一些嫌隙。”冯丙道。 冯甲道:“必是公主不好!”一边说一边看冯营。 冯瑄一听就懂了,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冯营还算了解自己的女儿,一听就明白问题在哪里,他沉吟片刻,让冯丙把姑嬷叫来,教导姑嬷,“阿乔若在公主那里受了委屈,何不向大王求告?” 姑嬷述苦道:“大王一意维护公主!半点不讲道理!” 冯营平静道:“女人要有女人告状的办法。” 姑嬷一怔,冯甲偷笑起来。冯营还在教,“一次不行,就多告几次,大王总会心软的。” 要对付大王,就不能比他更强硬。 姑嬷似有所悟,但跟着说:“大王何故不来下聘?他已召幸半子多次!对阿乔也言语亲热!”她认为这样的大王,冯营是可以去责问一番的。 冯营跟她说不通,只好倒头继续“生病”,还用锦被盖住头。 姑嬷在冯家多年,地位不同,就算冯营装病,她也在床前直言道:“冯公这样掩耳闭目,置宫中的阿乔于何地!!” 冯瑄见此,只好上前把姑嬷拉走,两人到别处,冯瑄请她坐下,亲自奉茶,才让姑嬷息怒,他问道:“姑嬷,阿乔在公主面前是否过于严厉?” 姑嬷坐得笔直,垂目道:“何谓严厉?” 冯瑄轻声说:“姑嬷,现在是阿乔有求于公主,如果再摆架子,她在宫中如何立足?” 姑嬷叹道,她又如何不知?可让阿乔对着一个毫无教养的小儿低头? “虎头,那是阿乔啊。”姑嬷道,“你忍心吗?” 冯瑄道:“姑嬷,蒋娇在宫中受宠三十年,却从将台一跃而下,她死后,蒋淑不出半年也走了,何其惨也?但姑嬷还记得阿予吗?” 冯丙为什么那么宠半子?因为他曾有一女,冯予,聪颖灵秀,只比冯瑄小两岁,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当时伪王继位,欲聘各家淑女,冯营不愿舍了冯乔,最后进宫的是冯予,进宫半年就病死了。 姑嬷想起冯予,不觉落泪。 冯瑄道:“阿乔再这么下去,就是第二个阿予。” 姑嬷怒道:“不!我不会让阿乔变成这样!” 冯瑄逼道:“可阿乔正在宫中四面竖敌!” 姑嬷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冯瑄:“她与蒋家两女交恶还不奇怪,又为什么要去得罪公主?” 姑嬷辩解道:“不是阿乔去得罪公主!是公主不喜阿乔才故意这么对她!难道谁招惹公主,都是别人的错吗?” 冯瑄道:“是公主需要阿乔,还是阿乔需要公主?” 姑嬷坚持道:“公主若肯对阿乔好,必获益非浅!” 冯瑄无话可说了。 姑嬷该回宫了,她离开前对他说:“虎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是阿乔,她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她摇头道,“如果我打破她的自尊,那她就算活下去也不会快乐。” 冯瑄回去,冯甲道:“你何不进宫劝一劝公主?如你所说,公主极为聪明,只要她肯对阿乔好,我们冯家可以站在她身后,为她所用。”他想了想道,“公主不是喜欢龚家那小子吗?她要是不想嫁给蒋盛,难道不需要冯家为她出力吗?” 冯瑄叹道:“……我这就进宫。”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姜姬“终于”又见到了冯瑄。在冯乔从她这里跑掉后的第二天,冯瑄就来了。就算是姜姬,也忍不住刺了一句:“稀客。” 冯瑄拱手为揖,“请公主恕罪。” 姜姬笑了一下,请冯瑄上座。 冯瑄再三推辞,才在下首坐了。 “先生,是来看望我的吗?”姜姬笑问。 冯瑄拱手道:“家中女儿冒犯公主,我是来代其赔罪的。” 姜姬微微点了点头,等他接着往下说。 冯瑄暗叹一声,低声问:“公主,大王已经和蒋公谈妥了您的婚事。” 姜姬毫不意外,就算这件事没人告诉过她,但从冯瑄这里听到时,她竟觉得这是个“旧闻”。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和龚獠两人骤变的态度。 “是谁?” “蒋盛。”冯瑄道,“公主若是不喜此人,最好快下决定。冯家愿为公主保驾护航。” 这是冯家给的筹码。 姜姬都不用问他们要什么,一望即知。 她沉吟片刻,突然对冯瑄说:“我不喜蒋盛,欲嫁先生。” 冯瑄惊的手中的梨都掉了,不过吃惊过后,他犹豫了一下,断然拒绝,“若我迎娶公主,将成众矢之的。”人人都会把他当第二个蒋淑对待。蒋盛或许对此甘之如饴,但他可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姜姬笑道:“既然这样,那就请冯家答应我另一个条件吧:冯夫人不许再提教养姜旦的事。” 冯瑄沉默半晌,劝道:“公主,小公子在夫人身边长大,对他是有好处的。王后是不可能会教养小公子的,蒋家的目的,应该是想生下大王的儿子。” “难道冯家不想?”姜姬奇道。 冯瑄说了实话,“……见过蒋茉娘后,半子和阿乔都不可能再有机会。” 姜姬道:“可如今大王十分宠爱玉腕夫人。” “假的。”冯瑄肯定道,有蒋茉娘在,男人怎么会看别的女人? “就算半子有可能生下大王的儿子,阿乔绝无可能。小公子在阿乔膝下长大,就像阿乔的儿子一样。”冯瑄道。 “不可以。”姜姬也像刚才的冯瑄一样,断然拒绝,“姜旦是我的弟弟,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冯瑄听到这番话不算很吃惊,早在很久之前,冯营就断言公主养育小公子,所图非小。现在不过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而已。 “冯家不要再想利用姜旦。”姜姬看着冯瑄说,“我会教养姜旦,我也会好好看顾冯夫人的。” 冯瑄拱手道:“就如公主所愿。” 第82章 为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雨袭击了莲花台。 姜姬半夜就听到了暴雨击打屋檐的声音,她独自睡在二楼,心里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在摘星宫的姜武他们怎么样,屋里有没有做好防水……不过应该不用担心…… 蟠儿匆匆跑上来,她听到了楼梯的声音。他抱上来了一床锦被,轻轻盖在姜姬身上,然后才去检查每一扇窗。二楼为了观星,所有的门窗都可以打开,造成全方位无死角的观星体验,所以它其实也是一座巨大的凉亭。平时是很好,在这种天气渐冷的时候就不那么好了。 姜姬从重重床帐中探出头,立刻感受到了床外沁凉的空气,温度至少比昨天下降了五度。 蟠儿听到动静过来跪在床边,“公主,奴奴在此。” 他大概以为她害怕。 姜姬说:“给大家都加一床被子吧,别冻坏了。” 蟠儿笑道:“公主不必担忧,其他人都起来了,他们正在烧火。”役者都是睡在石板上的,发觉突然变冷后干脆就都起来准备做早饭了。 “天快亮了?”她吃惊道。 “还早,公主继续睡吧。”蟠儿拉起床帐,“公主放心睡,奴奴守在这里。” 但姜姬也睡不着了,她现在一醒来就很难再入睡,而且外面的天气变成这样,她没办法不担心姜武他们,不知当时留下的钱物够不够他们用…… 蟠儿听她说,道:“公主,奴奴明日出宫去看望大兄吧?”他回宫后就开始称姜武为大兄,姜旦为幼弟,对姜谷姜粟也叫大姐二姐。 姜姬虽然想让他去,但现在出门肯定不方便。 “等雨停了吧。” 结果这雨一下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城外护城河暴涨,街道泥泞,看不到一个行人。 蟠儿坐车去了摘星宫,回来后浑身*的。姜姬坐在一楼,外面的雨下得像天漏了一样,她担心姜武那里没有存下足够的食物,还担心天气变化这么剧烈,姜旦、姜谷、姜粟会不会生病,那里有没有存药,等等。 她担心了几天,看雨势不减,蟠儿还是出宫了一趟。 “家中无事。”蟠儿只来得及换了衣服,头发胡乱擦了一下就先过来告诉她,“幸好我去了,大兄说他们担心公主,正打算进宫看看呢。” 姜姬松了口气,两边互相担心,幸好都没事。 “我告诉大兄,宫中无事,公主也无事。”蟠儿笑道,“家中存了不少粮食,大兄说以前饿怕了,公主留下许多钱,他就让人盖了粮仓,藏了许多粮食和盐。” 姜姬听了笑,蟠儿见她开怀,更是道:“公主不知,大兄养了许多鸡鸭鹅,姜礼幼时家中饲鹅,会骑鹅,小弟见过后也想骑,但大姐二姐皆不许,小弟一哭闹,大姐二姐就拿公主吓唬小弟,姜礼见小弟哭闹,就偷偷带他骑,可鹅却掀了小弟一脸鹅粪,小弟这才不说要骑鹅了。” 姜姬听了就问:“姜旦就没做别的?”被鹅掀一脸鹅粪却不报复,这不像姜旦。 蟠儿笑道:“小弟欲宰那鹅出气,大兄道若是小弟能抓住那只鹅,自然宰了给他出气。小弟追不上鹅,只好作罢。” 姜姬听了叹气,“他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蟠儿劝道:“公主勿忧,依我看,小弟这脾气倒也好,日后不会吃亏。” “我怕他对着家里人不吃亏,对着外人就该吃亏了。”姜姬道,“姜礼、姜智他们仍是让着姜旦吗?” 蟠儿道:“让是要让着一些的,但若是姜旦发火,他们都会跑,不会站着挨打。” 也算是个好点的消息了。 蟠儿去洗澡洗头,又饮了一大碗生姜汤,姜姬又吩咐中午炖两只花椒鸡,蟠儿和那个送他的役者一人一只,吃完发一身痛汗,解解寒气。 蟠儿打理干净后上到二楼来,看姜姬又隔着雨幕望着宫门。他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公主以前看宫门是想出去,现在看宫门是在想兄弟姐妹。 “公主,我在外面听了个消息。”他说。 姜姬好笑道:“你出去一趟又听了个消息?什么消息?” 蟠儿道:“现在外面的人说,天降暴雨,是因为大王至今没有祭祀持定王,持定王在天宫告了大王,天帝令龙王将持定王的泪水化为雨水降下,这才造成莲花台数十日的暴雨。” 持定王是第一代鲁王,据说死后上天做了天官,他的儿子和孙子分别是持戟王和昆仑王,也都被他召到天上做天官了,但后来的子孙就没这个好运气被祖爷爷叫上去了。 姜姬不太懂这个,问蟠儿:“该在什么时候祭祀?” 蟠儿也不知道,他记得的就是神话传说,比如持戟王,在持定王归天后,第九年才祭祀他,还是因为发生了大旱,鲁国死了很多人,持戟王没办法,宫里也没有水和吃的了,他就跑到山陵去哭,哭到眼泪都流干开始流血,持定王在天上心疼儿子,求来天水降雨,之后更是担心持戟王,所以在儿子死后就立刻把儿子拉去当天官了,而到昆仑王时,持戟王也是心疼儿子,早早的把儿子也带到天宫。父子三代都一样。到第四代鲁王时,也想上天宫当天官,昆仑王铁面无私了,说不行,终止了鲁王死后代代当天官的宿命。 但鲁王继位后应该哭上几天先王是惯例了,这也就是祭祀的由来。 姜姬听完觉得有点不对:“……都是这样吗?” 蟠儿道:“都要这样做的。”至于大王为何至今不提祭祀的事,他也不懂。 姜姬,懂了。 每一代鲁王都要哭先王,那姜元去哭谁?哭伪王吗? 冯营站在廊下,望着连绵的雨幕,头疼不已。 “现在外面都是这种传言。”冯甲道。 冯营不说话。冯甲道:“我现在才知道,大王其实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前面大王对他们几乎是言听计从,他还沾沾自喜,现在才知道,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冯营还是不说话。 冯甲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你再病下去,蒋伟再闭门不出,大王要做什么,可就没人管了。” “本来就没办法管。”冯营其实在把王玺和冯乔送进宫后就明白了,大王一直在等着他们出手,他一直不动,是因为没到他动的时候。他转头对冯甲道,“大王继位,本来就该把鲜公子迎回来。让他孤身在外,无人祭祀,是我们的过错啊。” 冯甲道:“迎回鲜公子不错,但大王只是要迎回鲜公子吗?”一个没有登上王位的早夭公子,往山陵里一送就行了,可他现在才察觉大王的真心,他绝不是只要迎回姜鲜而已。 “自古父传子,兄传弟。”冯营道,“大王的王位只能承自其父,而非伪王。大王想迎回鲜公子,想以他为王,我们是不该拦,也不能拦的。”天下公道正义都不在他们这边,伪王篡位,姜元回国后把王位继承导回正统,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拦的。 冯甲冷笑道:“世上的事如果可以用道理说通,那还有什么纷争?伪王在位三十年,真以为他就没一个忠臣吗?”若无忠心之人,伪王凭什么坐上三十年的王位? 冯甲道:“大王不该这样做的!”有些事就该糊涂一点! 冯营没有说话。当年朝午王夺得王位,他也认为朝午王这么忘恩负义,坐不稳几年的,可朝午王顺顺当当的做了三十年鲁王。世人都是健忘的。今日看大王此举过于莽撞冲动,但几年后真的还会有人记得朝午王吗?至少大义是在大王这里的。 而且,大王也用四个女人,牵制住了他和蒋家。 他有点小看大王了。 “莲儿。”姜元抚摸着王玺,看着面前他锲刻下的第一道国书,“去唤姜奔进来。” 怜奴跪在下首,恭敬道:“遵命,大王。” 第85章 刺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摘星宫在蟠儿没来的这段时间又起了一座宫殿,只是连日大雨将好不容易堆起的土台打得零零落落,古石很沮丧,天一放晴就又开始堆土夯台。 蟠儿看到那新起的土台,周围的地面泥泞不堪,姜奔却正带着姜旦在玩泥巴,姜礼几人也在泥里打滚,个个都像泥人一栗。 姜奔扛着姜旦呜呜叫着跑,看到蟠儿就放下姜旦,迎着他跑来。与他相反的是姜旦,看到蟠儿掉头就跑。 蟠儿不解,姜武却在笑,转身对姜旦吼:“快回来!姐姐要接你回宫了!” 姜旦跑着不忘回头对姜武吼:“不回!!” 蟠儿懂了,也笑起来。 姜武道:“天天吓他不听话就送他去姐姐那里。”他看蟠儿干干净净的,他浑身是泥,就不走近,指着摘星宫说:“回去再说话。” “宫里怎么样?公主还好吗?”姜武问蟠儿。 蟠儿说:“公主平时寂寞,你们都不在,公主也无心玩乐。”他看向外面笼中的孔雀,有心要带一只进去陪伴姜姬。 姜武道:“我听说宫里的夫人为难公主,有这回事吗?” 宫外的传言是冯家女子娇横,因为失了王后之位,就把气撒到公主身上去了,当着大王的面责骂公主,多亏大王是个慈父,护着公主,才没让夫人惩罚公主。 蟠儿深思片刻,摇头道:“冯夫人确实向大王告了公主的状,但公主无碍,那夫人在大王面前说不上话,还被她妹妹夺了宠爱,不足为虑。” 姜武听了第一句就开始皱眉,听完就站起来到处走,姜谷和姜粟都在,看他转来转去,姜谷说:“不如我回去吧,把公主一个人丢下,我实在是不放心……” 姜武说:“你回去也没什么用……”他想回去,可他走了把女人和孩子留下也不行,只恨自己不能分-身。 蟠儿说:“公主身边确实少一两个护卫之人。”他再自大也不至于认为他一个人就能护得了公主。但这忠心的护卫也不是吹口气就能有的,如果宫外没有姜谷几人,姜武能进宫是最好的。蟠儿其实不太明白公主为什么宁可让姜武保护姜谷几人也不肯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还把自己的财产全都交给这些人,任他们花用。不过他知道公主对姜武他们的感情比对大王的更加深厚,所以他也把姜武几人当成公主信任的人看待。 姜武转了几圈,实在想不出办法,一下下的锤自己的拳头。 蟠儿说:“我想把姜礼几人带进去。” 姜谷连忙说:“可以,可以,我这就去给他们收拾。” 姜武坐下说,“他们能派上用场?” 蟠儿:“也不要他们做别的,公主身边缺几个捧衣捧鞋的人。”以前姜姬贴身的事都是由姜谷和姜粟来做,现在公主都自己做了,他本以为公主会从那些常来吃饭的女人中挑几个来用,没想到公主还是让她们回照明宫。他猜公主可能是信不过宫里的人,这样的话,这些在外面买来的孩子就还算是可用。 他虽然不能保证这些孩子都是一心一意跟随公主的,里面说不定也有别家送来的探子,但这些人进宫之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放在外面反倒麻烦。而且探子也有探子的“好处”。 姜礼是这八个孩子里最大的一个,他今年已经九岁了,只是生得瘦小,在摘星宫这半个月里吃得好了,已经又长高了一截。 听说要进宫,他立刻出去挑了两桶水进来,对其他几人说:“快来洗洗干净!” 哪怕是最小的姜智也慌忙脱掉衣服鞋子,挤到水桶前掬水泼在脸上,两桶水很快变成了两桶泥汤,八个人却都洗干净了手脸,头发上的污泥也被他们细心的彼此帮忙擦洗干净。 八个人匆匆把自己的被褥都打了个包袱,衣服尽量都穿在身上,来到蟠儿面前。 他们从一开始就最怕蟠儿,哪怕蟠儿没有打骂过他们,哪怕后来姜武对他们很好,他们一站到蟠儿面前,不由自主的就屏住呼吸。 蟠儿还想带只孔雀回去,让姜武跟着送进宫去。 姜武兴高采裂的,姜谷和姜粟也都赶紧把这段时间她们存下的好东西拿来,让他拿进去给姜姬。 “跟姜姬说,我们在外面很好,叫她不要担心我们,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姜谷说。 姜粟说:“把这里的箱子给她搬一些回去吧,她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姜武也觉得该再给姜姬带些东西进去,蟠儿连忙拦住,道:“这些都是公主留给你们的。” 姜武道:“她都给了我们,她怎么办?” 蟠儿:“公主自有道理。大兄,我们快走吧。” 最后姜武还是挑了最值钱的布扛了一箱放在车上。 孔雀,蟠儿挑了一只最大的绿羽孔雀,用麻布罩着,照旧放在铁笼子里,放在车上。姜武站在车板上,持着缰绳,他刚跳上车,立刻就有十几个人围上来,纷纷道:“将军去哪里,奴奴来!” “将军,可要奴奴跟随?” 摘星宫现在乱七八糟的人足有两百多,全都被记为军奴。平时他们就帮古石盖宫殿,挑土、抬石。其中有一些人有武艺在身,姜武很喜欢当时在宫里时和其他侍卫切磋,姜姬也告诉他每天都要给他们找事做,不能让他们闲着,做得好的有赏,不好的要罚。他就在每天的饭前举办比武,赢者可以吃肉、喝酒,或想吃多少饼就吃多少饼。 蟠儿没想到姜武竟这么受拥戴,不免替公主高兴起来。 姜武点了几个平时他觉得好的人跟着进宫。 回宫的这一路上,蟠儿问了这些人的名字,道“必会在公主面前为他们扬名”,这些人几乎都是无家无姓的流民,有的知道公主,有的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跟着姜武只有一个原因:他能让他们吃饱。 其中一个丈高的壮汉道:“什么公主?某就识得将军!” 姜武一愣,蟠儿笑起来,赞他是个勇士。 这一行人招摇过市,自然十分引人注目。很快有人认出蟠儿“摘星公主的宠儿”,便鼓噪起来。前些时日公主来摘星宫,很多商人因此发了大财,但公主很快就回宫了,王宫可不是他们这些商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此时见到蟠儿,就有熟识的商人一面让人赶紧回家拿最珍贵的货物,一面亦步亦趋跟着蟠儿,问:“公子这是回宫?身后车中是什么宝物?” 蟠儿让姜礼掀起麻布的一角,露出里面的仰首阔步的绿羽孔雀,街上的众人发出惊叹! “好大的鸟!” “好漂亮的羽毛!” “这是什么鸟?” 蟠儿笑道:“此乃南国神鸟,因公主在此,便越过千万里飞到了摘星宫。奴奴要把它送去见公主。” “天啊!” “神鸟!” “竟然是神鸟!” 街上更多的人被“神鸟”吸引,不由自主的跟了上来。孔雀被笼外的吵杂声闹怒,发出尖啸。 众人想不到此鸟看似美丽,叫声却一点也不动听。 姜礼此时打开布袋,拿出一只梨扔进笼中,孔雀有的吃就不叫了。 有认识这梨的商人惊叹:“这是郑国梨啊!” 公主以绫纱为窗,以丝绢铺地的事早就为人耳熟能详,如今又亲眼看到公主用郑国梨喂这么大的鸟,街上的人不免奔走相告。 “果然是摘星公主!” “果然是公主!” “听说公主是……” 蟠儿看向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他们很快吸引了一堆人,听完他们的耳语后,周围的人都发出谓叹:“原来……” “怪不得……” 蟠儿暗自后悔刚才应该叫住焦翁的,那就可以抓住这些人了。他早就怀疑有人特意把宫中的消息传递出来,虽然目前好像没有对公主造成什么伤害,但这种事绝不能放纵!一定要找出背后人是谁。 他只好记下这几人的面孔,以后再碰到,有机会一定要拿下! 怜奴身穿麻衣,头上罩一件灰扑扑的麻布,乍一看跟这路上的瑟缩的行人一样。 他挤在人群中看蟠儿骑着轻云,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那高大的笼子,惊鸿一蹙间的巨大神鸟,让他也不免感叹:“公主……”真是越来越像个公主了。 有时他都奇怪。姜元明明对姜姬不过是利用而已,不可能教导她,这姜姬又是从哪里学得这些本事?现在宫外的人对公主的兴趣比对大王的兴趣还大。 他看向蟠儿,眼露兴味。这个男人现在倒是比在蒋家时看着顺眼多了。他再看刚才在人群中宣扬公主身世的两个人,已经被人注意到了,那就不能留了。 等那两个人挤过来,怜奴照约定给了钱。 那两人掂着钱,好奇的问他:“那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摘星公主真的是大王和永安公主的孩子吗?” 怜奴一脸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然后躲躲闪闪的走了,走时还偷偷用手在怀中按了一下,两人立刻看到他怀中藏的钱袋! 怜奴挤出人群,钻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了。这两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看到怜奴在前面越跑越快,两人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 “那人跑哪儿了?” “快找到他!他身上还有钱!” 怜奴藏在角落里,屏住呼吸,悄悄掏出匕首。 这两人分头找他,他悄悄跟上其中一人,从背后扑上去,一刀戳在这人的脖子上! 血喷出来,那人惊惧的回头,捂住脖子要跑,怜奴抓住他,在他的肚子上连戳了五六下,这人就像个没骨头的米袋子一样缓缓滑了下去。 怜奴把他拖到暗处,再去找另一人,如法炮制后,将衣服反过来穿才从巷子里钻出去。 此时天色渐暗,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 怜奴赶着回宫,看了看方向,从另一条巷子钻进去。而巷子另一头也过来了两个人,怜奴一看,心中犹疑,一手按住匕首,一手抓住钱袋。 等那两人走过去,他默默加快脚步,但跟着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从身后扑抱过来! 怜奴一扬手,把钱袋扔到身后! 另一人本来也想扑上来,看到钱就先扑去捡钱了。此时怜奴举刀就刺,拦腰抱住他的人被刺了个正着,发出一声惨叫! 捡钱那人反应过来,也合身扑来。 怜奴拔出匕首要刺这人,却被那个受伤的人抓住胳膊,此人大喊:“壮士!救命啊!!” 还有人!! 怜奴立刻抬头看,果然旁边的屋顶上就蹲着一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人举起巨剑对着他当头劈来! 怜奴矮下身钻到受伤那人的下面,谁知这人竟然毫不在意,一剑将那惨叫的人劈死! 另一人啊啊叫着跑了。 沉重的尸体压在身上,怜奴被压得浑身一沉,但也丝毫不敢放松,抱住尸体跳开,就算是这样,右脚也被劈来的剑给砍了一下! 这是个刺客! 而且是很有经验的刺客! 谁会请这样的刺客来杀他呢?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哪里又会招来刺客呢? 不知怎么回事,怜奴想到了摘星公主。 会是公主吗? 可公主性情招摇,难道不该是请大王砍了他吗?请刺客?她知道什么是刺客吗?她又去哪里找来刺客呢? 这么一想,怜奴就认为不是公主的人,或者就算是公主想杀他,请来刺客的也不会是公主。 公主身边会这样做的人,一个是冯瑄,一个是龚獠。但比起龚獠,还是冯瑄更有可能! 怜奴把尸体抱起来投向刺客,纵身一跃,翻到了旁边的人家。刺客随后跟上,他四处躲藏,知道在这里不可能躲过,便一道道墙的翻,最后到底是凭着对这里道路和熟悉甩掉了刺客。 怜奴浑身伤痕累累的回到金潞宫,躲在暗处。 姜元今晚没有碰半子,他要半子跳舞给他看。 半子道:“奴奴不擅舞。” 不管在外面是怎么传说的,半子渐渐明白了大王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珍爱她、纵容她。 姜元道:“听说有一种折腰舞,半子不能跳给寡人看吗?” 半子无法,只好承诺日后去学折腰舞,一定跳给大王看。她知道大王这是无聊了,可她并不擅舞,也不擅歌,虽然愿操琴以悦大王,可她知道大王心情不好,弹琴也未必就能真让大王开怀。 两人相对无言的夜晚越来越多,半子对获得大王宠爱也越来越没自信了。 怜奴等到深夜,才见到姜元独自一个人,此时他身上的伤口冒出的血早就快流干了,但身上也显得更加吓人。 “大王……”他□□一声,倒在地上。 姜元听到声音,找过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左右张望,前后寻找一番后,才来到怜奴身边,“何人伤你?” 怜奴摇头,“儿不知……儿看到宫外有人徘徊,追上去,发现竟然是个刺客……” 姜元脸色剧变,“刺客在宫里?!” 第86章 屠豚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看到那八个据说要给她当侍女用的小萝卜头时,对着蟠儿半晌无语。 蟠儿知道公主不高兴,劝道:“公主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姜谷他们不在之后,现在摘星楼只有楼下的那几个役者和他,公主近身侍候的更是一个也没有。这八个小童虽然顶不了大用,平时跟着公主吆喝两句也可以壮壮声势。 “吆喝两句壮声势?”姜姬被这话逗乐了,没想到蟠儿这么接地气。 蟠儿招手让姜礼过来,想了想,又把姜智叫来,一大一小推到公主面前,“这是阿礼,这是阿智,公主,还记得吗?” 她当然不记得。除了第一回看到一群小孩子赤着脚仰着脸跪在地上时的触目惊心之感后,她就再也不敢直视他们的脸。现在看起来,仍令她害怕。但更害怕的是跪在她面前的人,她也只好温和的说:“平时没什么事叫你们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姜礼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高声道:“我等只遵公主之命!” 这话是蟠儿进来前教他们的,同样也是警告。 “在公主身边,你们只有公主一个主人。不忠之人死后连魂魄也会消失,不容于天地之间!”蟠儿道,“公主待你们恩重如山,你们要牢牢记在心里!” 哪怕其中有人藏奸,但他了解这些孩子,因为年幼,更加单纯,只要让他们感受到公主的恩情,日后就算是要背叛公主,那也不容易。 姜智吓得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连连眨,只会跟在姜礼身后不停嗯嗯。 姜姬从身边的盘子里抓了一把枣塞到姜智怀里,看他手忙脚乱的,大红枣滚得到处都是,姜礼赶紧过来帮他捡,一边捡一边连道:“公主息怒,都是奴奴不好!” 姜姬干脆把盘子都放在姜礼怀里,让他去给那几个孩子分,然后让他们下去了。 蟠儿道:“那我带他们下去换身衣服再上来。”他是打定主意要让这几个孩子陪着公主了。 少顷,这八个孩子焕然一新又上来了,可能是被蟠儿在下面教过了,上来后没有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话。 姜礼最大,他像面对老虎一样抖着声音,装着若无其事的大声说:“公主,奴奴给你讲小公子的事吧?” 姜姬让他坐下,哄道:“我很想他们,快告诉我吧。” 姜礼说:“小公子也很想公主。” 立刻有人拆台,不知是哪个,抢话道:“胡说,小公子只要一听到谷姐姐和粟姐姐说要送他回宫就跑!” 姜礼憋红了脸,扭头对那个小孩:“阿义!” 姜姬转头看,那是一个鼻子特别大,轮廓极深的男孩子,他头发微卷,睫毛极长,眼睛是琥珀色的,是这些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 姜义正对姜礼喷唾沫,看到姜姬盯着他看,立刻深埋下头。 姜礼红着脸,嗫嚅半天,硬撑着继续往下讲:“小公子现在跑得特别快!谷姐姐和粟姐姐都追不上。” 可能是从姜礼几人身上得到的灵感,姜旦现在无师自通了“逃跑”这一技能。以前姜谷或姜粟让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他只会打他们。就算被姜姬打也改不掉这个毛病。但据说现在已经改了,因为姜武打得疼。 可他还是不喜欢换衣服、喝汤、洗手洗脚洗脸洗澡等等……怎么办呢? 跑。 他人小,跑得快了怕他摔倒,姜谷和姜粟也不敢狠追,通常都是他一跑,她们只会在后面喊:“回来!快回来!” 姜旦就跑得更欢乐了。 姜姬听了笑,姜智看到胆子大了一点,说:“上回小公子去喂孔雀,大孔雀不吃他扔进去的饼,他就去抓大孔雀的尾巴,大孔雀去扑他,幸好有笼子,小公子绊了一跤,爬起来就跑,还撞到了大兄。” 连姜智都开了口,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渐渐放松了。何况蟠大兄就是让他们上来逗公主开心的。 姜义长得好,在没被卖出去前就被人教过要会讨人喜欢,他见公主喜欢听,忍不住又抢话:“小公子还让大兄杀了大孔雀烤了吃呢!” 姜姬又看到他,心道现在难道也有丝绸之路?就算没有,估计也有商人曾经去过那里,姜义才会有这样一张脸。 以前她还不懂为什么在古代会重农抑商,但到这里她才知道商人的能量——或者说能力有多大。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时代里,商人其实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他们能行走千万里,有时一个家族会用几代人,上百年的时间去打通一道商路,其间行走过不知多少个国家,就算语言不通,他们也能做成生意。而在他们眼里,没有不可以买卖的东西。不管是孔雀,还是人。更有可能的是情报。他们不会忠于某个国家或国君,金钱才是唯一的信仰。如果一个国家商人变多了,种地的人变少了,没有人种粮食还是其次,没有人能当兵打仗,一征兵都跑光了,或者更糟一点,商人还可以里通敌国,反正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能做生意,换个对他们更好的国王他们更高兴。 她就走神一会儿,再回神,姜义已经坐到她手边了,看她惊讶,姜义勉强镇定下来,抖着手去拿旁边的梨,他手一颤,放在上面的梨差点被他碰掉,在他身后的一个男孩立刻帮他扶住那梨。 姜姬发现连姜礼和姜智都屏住呼吸,担心又紧张的看着姜义。 姜义僵硬的笑着说:“公主,吃梨。” 看他颤抖的双手,姜姬拿起梨,笑着说:“好。” 姜礼松了口气,姜智更是对姜姬笑了一下。 这些孩子……就像一群亲兄弟。 这让她想起姜武他们。 蟠儿上来了一趟,见公主不再寂寞的望着宫门,而是在和那几个孩子聊天,哪怕公主一句话都没说,但从她的神情上看,她听得很入神。 果然把姜礼他们带回来是对的。 他走下楼,叫来一个矮黑的役者,“屠豚,金潞宫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这些役者虽然都来自冯家,但他们在冯家也只是役者而已。蟠儿已经仔细检查过他们的双手和双脚,确认他们以前都是干粗活的,有两个人至今不会说鲁言。冯家的行事作风,他听蒋公子说过,那是一个不怕有功,但求无过的家族。如果冯家送来的役者中有间人,那冯家冒的险就太大了,役者不能走进摘星楼,也到不了公主身边,行间的机会太少。 但役者也有役者的用处。 蟠儿来了以后,就先收买了屠豚。 屠豚是专杀鸡羊的役者,他起这个名字就说明他杀过野豚。蟠儿问他可曾杀过,他骄傲道正是因为他杀过野豚,他才能把自己卖到冯家,也因为他有这技艺,冯公子才会选他进宫。 蟠儿道:“你既如此勇壮,可愿对公主效忠?” 屠豚:“奴奴愿意,只是公主不喜奴奴,公主只喜黑面!”那个只会拿针的废物! 蟠儿道:“公主最喜你做的烤肉,还以它待客,如果不是你,哪有那么好吃的肉呢?” 如是几番,屠豚和蟠儿渐渐熟悉起来。蟠儿也常跟他聊天,上次就说起冯乔在大王面前状告公主的事。屠豚虽然在冯家待过几年,可他根本不知道冯乔,也说不出一二三来,他说:“阿乔的事我不知……半子倒是喜欢食肉,但只喜鸡羊,不喜豚。” 蟠儿道:“公主喜欢就行了,若能有豚,公主一定会更高兴。” 屠豚就天天掂记着能再捕来一只豚,好杀给公主吃。现在宫里只有两处地方可以食用这些鸡羊,屠豚每日过去,都会和金潞宫的役者争抢好羊好肉。但玉腕夫人据说住在金潞宫的时间里,金潞宫的役者却并没有取用更多的鸡羊。 屠豚听蟠儿问,道:“没什么。”他想了想,笑道:“那人倒是担了好多柴回去。只怕这几日,大王和夫人夜夜都要沐浴呢。” 蟠儿心中一沉。 看来大王真的很喜欢玉腕夫人。 第89章 宝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赤足披发往山陵向祖先赔罪不是一句空话,也不是说说而已。 姜元深知,他必须、也只能这么做。 他这个大王,除了一个名份外,什么也没有。他也只能用这个名分去压制那些人。可能他这一生,都会是一个受制权臣的大王…… 但是没关系,他其实也没有雄心壮志。他不求闻达诸国,不求成祖成圣,他只希望他坐在王座上的时候,底下的人都能伏下身,对他叩首。 而不是像伪王那样,一举一动,都受人摆布。 从美人嘴里,他知道了在深宫中无能为力的伪王过的是什么日子。赵后想要生下孩子,一直在给他的酒里、饭水里下药,赵肃与蒋淑也不停的给他进药,侍人会按时提醒他服药。伪王可能一开始也想求子就顺从了,但后来他的身体已经被这些药给毁了,破败不堪时,他不想服药,却仍是被逼服药。 到最后,伪王几乎不能起身,只能一直躺在床榻上,想晒太阳时,就叫侍人把床榻抬到廊上。 在赵后见自己无法生下孩子后,就示意那些宫中的女人去找伪王邀宠。美人说她们当时都会去,她说大王温柔,从不打骂她们,还会跟她们说话,就从没有人生下孩子,偶尔还会有人死在莲花池中,据说都是赵后嫉妒才偷偷害死了她们。 美人眼中的大王都是躺着的,因为躺着最舒服,早上,人起床就要开始干活了,只有大王才能天亮了还不起来,一直躺着。她还天真的问他:“大王,你怎么不躺着呢?” 他却觉得毛骨悚然。 他绝不能落到伪王的地步! 在一个晴朗无云的早晨,蟠儿叫醒了姜姬。 她现在喜欢早上出太阳后再睡觉,有时她常常一整夜都睡不着,外面黑洞洞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早上,役者们起来的,姜礼他们也起来了。他们低声说话,放轻脚步,细细的声音传到楼上,带来一种吵杂的静谧感。阳光会透过窗户的缝隙,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透进来的光。 她此时才能睡着。 蟠儿知道她这个习惯,从不来叫她。但今天她却听到他轻轻上来的脚步声,来到她的床前,拉起床帐,“公主,醒醒。” 姜姬从沉睡中醒来,仍不清醒。 蟠儿用虎皮袍子裹住姜姬,对姜礼说:“打开窗户!” 她就又听到了新的脚步声,小孩子的脚步声带有一种特别的力度,不像大人那么沉重。有好几个这样轻快的脚步声咚咚咚跑上来,打开门、打开窗,阳光陡然直射进来!还有清晨冰冷的空气,以及晨露的水气。 姜姬的眼睛被刺得都要睁不开了,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让她把脸埋进虎皮袄中。 蟠儿把她抱到栏杆前,轻声说:“公主!看!大王出宫了!” 姜姬勉强睁开眼,看到雪白到几乎在反射阳光的宫道上,有个人踽踽而行,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群人。 “……大王?”她指着前面那一个人问蟠儿。 蟠儿点头,道:“大王大概是要去山陵拜祭,公主,你一定要一起去!” 所以他把她叫起来。 蟠儿似乎觉得这样就已经解释清楚了,让姜礼把门窗重新关上,开始给姜姬更衣。 姜礼、姜智几人已经学会侍候公主更衣了,蟠儿在外指点着,姜姬站着,他们帮她托住衣袖、腰带等物,穿好一样,一人退开,下一人捧着东西上前:“公主,请用。” 穿好后,她坐下来梳妆,趁梳头的时候,姜智捧着一碗糯米团一口口喂她,每到这时,姜姬都觉得姜智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有趣。 “公主,张嘴。”姜智挟起一个小米团,轻轻送进姜姬的嘴里。 姜姬逗他:“你也吃一口。” 姜智咽了口口水,摇头:“我不饿。” 蟠儿在后面笑道:“阿智,你吃一口,让公主也馋一馋。” 姜智这才想起蟠大兄教过他们,有时主人想逗他们时,他们要顺从的让主人开心。所以他不但自己吃了口,还喂给了蟠儿、姜义、姜礼,一碗都快喂完了,他才端着碗回来,把最后两个喂给姜姬,还安慰她:“公主,还有一碗。” 姜姬忍不住笑起来。 第二碗剩下了一半她就饱了。她不肯再吃后,姜智迅速退开,姜义来为她画眉涂胭脂。“公主,请不要动。”姜义早就磨好了眉汁,端着眉砚,一笔笔为她描画。做这件事手一定要稳,蟠儿教过他们每个人后,挑中姜义,这个男孩的手格外稳。 姜义屏住呼吸,一笔下来,两笔就画好了眉,画完后,他才敢呼吸。蟠儿刚才一直在看,此时暗暗点头,让他继续描唇画胭脂。 姜姬的眉毛本来很淡,唇色也淡到几乎看不见,快和脸一个颜色了。画完后漆黑的眉,朱红的唇,更衬得脸像雪一样白。 蟠儿赞道:“公主至美!” 姜姬任由他们打扮,道:“可以走了吧?” 蟠儿抱起姜姬,跑下楼,把她放到轻云身上,牵着马就跑,姜礼几人也跟在后面。 姜姬披着那件虎皮,坐在轻云身上,丝毫不觉得冷,可看姜礼他们出来一会儿小脸就冻白了。可把他们留在摘星楼,她也不放心,只好在心中暗暗记下一定要赶紧给他们也弄几件皮袄。 现在还没有棉花,冬天保暖只能用皮袄。 很快,她就看到了在远方赤足披发的姜元,看他的打扮,再看自己,似乎不太对。 蟠儿在旁边解释道:“公主到时只要把虎皮给解了就行。”他把姜姬抱下马,解开虎皮,说:“公主,快去。” “去找姜武,让他赶紧把姜旦带着赶过来。”姜姬说。 蟠儿点头,“我这就让姜礼去送信。公主不用担心。” 蟠儿是很靠得住了,姜姬放下心,向姜元跑去。 一个身穿玄色深衣的披发小儿,眉目如画,在晴空下跑向大王。这一幕映在姜元身后的诸人眼中,不由得感叹。 “是公主……” “公主至孝……” 龚香看到公主,再看到在不远处牵马的少年与小童,对从人道:“真的没有人去告诉公主吗?” 从人道:“宫中侍女都在承华宫与照明宫,冯家双姝也把伪王时期的宫女给收服了。公主那里的人都是她从外面带来的,那几个小童是找商人买的,那个少年是蒋家所赠。公主身边确实无人。” 龚香再望向那个跟在大王身边的小儿,再想起上回只因他一句话,公主就无师自通的让蒋家的努力付之东流。 “果真聪慧。”身边无可用之人,却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跟随在大王身边。今日之后,谁还能忽视她呢? 比起公主的骄奢,他更在意冯瑄的话,现在看来,冯瑄的眼光不差。 “这样的公主,嫁到蒋家,确实可惜了。”他道。 从人道:“公子不是想让龚獠娶公主吗?” 龚香挑眉,“他配得上吗?” 从人笑道:“自是不配的。” 龚香喃喃道:“公主……”这样聪慧的公主,更该为鲁国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龚香从不会小看女人的力量。鲁国现在风雨飘摇,王不威,臣不恭,国不强。蒋淑已死,朝中其他世家皆腐朽不堪,正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今日看到公主,他更有信心了。看来,天不绝我! 他等了三十年才等到这个机会! 姜武带着姜旦骑着快马赶来,蟠儿见到他们,草草一看,松了一大口气。姜武和姜旦出门前都洗过脸手了,头发也梳得很整齐,衣服也是新换的。 “快把鞋脱了。”蟠儿说,把准备好的麻衣给他们,“披上。”他指着前面道,“公主就在那里,你们快过去,跟着公主。” 姜武和姜旦的头发都是湿的,姜旦打了个大喷嚏,蟠儿早料到了,往两人嘴里各塞了一块姜,姜旦要吐,蟠儿拿着一块很大的黄糖说,“一会儿我叫你时,你嘴里要是还有这块姜,我就把这块糖给你。” 黄糖极贵,平时却根本用不到。姜旦离开王宫后就再也没吃过糖了。姜谷和姜粟虽然宠爱他,但黄糖太贵,她们根本舍不得买。偏偏姜姬觉得出去后买东西更方便,根本没把宫里的糖带出去。 所以姜旦一看到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姜块再辣也不敢吐出来。 龚香看到又来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可能是侍卫,小的那个是谁? 他看从人。 龚香身体是真的不好,平时多依靠从人记人记事。 从人打听得很清楚,道:“大王在乡野之时与农女生下一子,农女在归国途中死了,这应该就是留下来的那个孩子了。听说公主一直养着他。” 龚香见公主果然把那个孩子拉到身边,让他跟在大王身后,奇道:“……这总不会是别人教的,她自己悟出来的?” 从人道:“公子可别小看庶民。庶民家中孩子多的话,多是大孩子照顾小孩子。我就听过家里的奴隶说,他小时候他姐姐会让他去找奶奶要吃的,但他要了来,姐姐就把吃的夺走了,这也不会是有人教姐姐的,他离家以后才明白。其实家里孩子一多,总有一两个会多长几个心眼的。” 龚香点头,“是我想差了。”乡野之间也未必没有聪明人,可能一开始不过是想借着弟弟占些便宜,现在还没把男孩丢下,可能是感情深厚。如果说这个公主现在就想到要养着大王的儿子,日后好借此取利,那她就是妖孽了。 但等公主渐渐长大,或许用不了几年,她自然而然就懂得怎么利用手里的这个小孩子了。 “不能把这个孩子留在公主手里。”他道。 从人道:“公子是怕此举会助长公主的野心?” 龚香点头,“去找找看冯瑄在何处,我与他有话说。” 太阳渐渐升高,他们已经出城了。山陵在莲花台西面。 姜旦走得脚底流血,姜武背起了他。他还想再背姜姬,她摇头道:“我穿着鞋,可以自己走。”城外的路并没有那么难走,因为来往进出的人多,城外是一望无际的荒地,连草都没有。 姜元走在最前头,身后就是姜姬和姜武。后面跟着的还有很多她见过或没见过的人,比如龚香,比如超脱众人的龚獠,比如那个精瘦的老头子:冯营。 在出了宫门后,更多的人汇集到姜元的身后来。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蟠儿牵着马在另一边,姜礼几人捧着她的虎皮袍,她察觉到蟠儿这样做,正是为了显示她“艰苦”的一面。就算没有脱鞋披发,还描眉涂胭脂,但她没有骑马!也没有穿厚皮袍!足见诚心! 蟠儿这么聪明真是……她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她小声问蟠儿那些一大群一大群来的是不是都是爷爷爹爹儿子孙子一大家子? 蟠儿说是,“伪王已经死了,还没有儿子留下来。大王今天去拜山陵,如果他们不跟着,就该担心大王日后报复他们了。”所以今天去的人,会比当时去迎接姜元的人更多。当时不敢去/认为没必要去的人,今天都来了。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大王其实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大王也不是冯、蒋两家的应声虫。 姜元走出城没多久,就累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姜武背着姜旦,看姜元差点摔倒,赶紧上前扶住。 姜姬没有说话。 姜元就这么扶着姜武的一只手慢慢往前走,慈爱的问他“听说姜姬让你去建宫殿了,建得怎么样了?” “在宫外还习惯吗?” “怎么不回宫来看看爹爹?” “是不是害怕啊?爹爹就算是大王,也是你的爹爹。” 姜武一直很紧张,就算姜元再慈爱,他答的时候也很简短,总是忍不住想看后面的姜姬,可他又不敢与她的视线相对。 姜姬恨着大王。 他总觉得这样是背叛姜姬了。 可大王毕竟是大王啊……他也做不到背叛大王…… 姜元:“现在宫外有多少侍从跟着你?” 姜武垂头低声道:“不是侍从,是奴隶,已经有四百多人了。十天前还只有二百多人,现在天冷了,人一下子来了很多。” 姜元扶着他的手突然更用力了,惊喜的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四百人!!竟然已经有四百人了! “好,好,好!”姜元的声音更低了,也更温柔了,姜武的面孔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他柔声道:“你用的都是姜姬给你的钱,对不对?够用吗?” 姜武刚要点头,又停下,他记得姜姬嘱咐过他,他道:“不是姜姬给的钱,她带出来想买东西,放在那里没带走,我就先用用……” 姜元笑道:“怕姜姬生气?不怕,她要是生气,你就来找爹爹,爹爹给你撑腰。” 姜武点头,姜元道:“若是不够用,就告诉姜姬,说商人在宫外送来了更多好东西,让她去买。” 姜武犹豫道:“……不好,上回夫人就告状了……”他还记得冯夫人告姜姬的事。 “不用理她们。”姜元道,“你们才是我的孩子,几个女人不值一提。难道我还会为一两个女人怪罪你们吗?” 姜元一手扶着姜武,回头看姜姬也垂着头跟在后面,伸手过去,柔声道:“我儿,快到爹爹这里来。” 姜姬走过去,姜元牵住她的手。 “我儿,宫中无聊,何不出宫散散心?” “喜欢什么,尽可让他们找来。” “我儿乃是公主,不必顾忌任何人。冯夫人对我儿不好,爹爹以后再不见她。” 零星的声音传到后面,众人皆惊。 原来大王竟如此宝爱公主吗? 第90章 感情深厚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黄昏时,姜姬已经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上的巨大建筑物了,想必那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但估量着距离,明天至少还要走一天。 太阳下山后,气温下降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冻得人发抖。 姜元坐在地上,龚香脱下衣服,披到他身上。有他带头,数之不尽的人争先恐后脱下衣服替大王搭一个可以休息“帐篷”。 真是君臣一家的典范! 姜姬打了个喷嚏,爬上了车。 龚獠也来了,他体型巨大,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他带了一辆车,但从头到尾都不敢坐上去。眼看天黑了,要休息了,他就迫不及待的把车让出来,送给姜姬。 姜姬没有推辞,不但自己爬上去,还把跟着出来的八个小童和姜旦都叫上来。姜旦早就在姜武的背上睡着了,姜礼他们在家可能都照顾过弟弟,她看到有个小男孩特别熟练的去给姜旦铺床,还把他裤子脱了,叠了一块麻布包住他的屁屁。 姜姬:“……”尿布? 蟠儿看了一眼,道:“那是阿仁。”他顿了一下,说:“阿仁以前有个弟弟,只是全家都被卖了。”父母亲人都离散了。 姜姬只嗯了一声,然后就反应过来了。这几个孩子多数是父母亲人卖出去的,在家庭中,孩子和女人是最容易被卖掉的对象。但全家被卖?那就包括父亲或爷爷了。男人把自己卖掉的可能性确实有点小。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蟠儿。 蟠儿摇头,低声说:“不太清楚。不过我猜,阿仁一家可能以前是赵家的仆从。” 赵家逃跑,不可能连家里的仆人都带走,除了贴心的从人外,其他的都扔下了,这些仆人本来就没有姓氏,又没有田地、家族,失去赵家的庇护后,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姜仁就是这样流落到人贩子手里,又被卖给她的。 姜姬看仔细看阿仁,见他举手投足,确实和旁边的阿智他们不太一样,显得特别有规矩。而且,姜义他们都紧紧跟在她身边,唯有姜仁跟在姜旦身边。 姜姬记下这个男孩,以后让他跟着姜旦说不定也不错。 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姜姬看到很多只穿里衣或就只剩一条裤子的人在那里蹦来蹦去的活动身体以取暖,各别的还有打拳舞剑的,其中有皮肉紧实的年轻人,也有皮肉松驰的老年人。反正刚从车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让她立刻又爬上了车。 蟠儿看了一眼周围,让人把车牵到远处,还让姜义等人展开一匹布挡住那边的“春光”,再请她下来,“公主,该出发了。” 早饭是冷饼、冷水。她把饼硬吞下去,喝了一口冷水,冻得五脏六腑都打哆嗦。她记得姜鲜就是在下大雪的时候服丧把自己给搞得卧病不起,被伪王一举赶出王宫的。她才尝过一天,还没有说像姜元一样睡在地上,就觉得身体有点受不了了。如果服上三年,估计她的小命也不用要了。 姜元那边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帐篷也是由众人献出的衣服加竹杆草草搭起来的,大王既然出来,那些蹦来跳去的人就赶紧去把自己的衣服拿回来往身上裹,一个个看起来也是冻得不轻。 等到出发时,大家的速度比昨天快多了。 中午时,他们就到了。 比起莲花台,山陵显得更简陋、朴素一些。 仍旧是巨大的城墙,城门口也有侍卫守护,但这里的侍卫看起来都像老人一样,头发花白稀疏,牙齿也快掉光了,他们佝偻着腰,拄着手里的长矛,远远看到有一大群人来的时候,竟然有三四个人把矛一扔,跑了。 姜姬:“……” 姜元身后的人很快就跑出去几个跳上马去把人给追了回来。 蟠儿小声解释给她听:“在此地守门的都是罪人,世代都不能离开。” 原来如此。这些人不是自愿来当守墓的侍卫的,而是被发配来的。而且可能是祖辈犯罪,子孙后代都要继续赎罪。 城墙内又稀稀拉拉跑出来五六十个人,全都衣衫褴褛,包括门前的侍卫,全都是赤着脚,更有一些小孩子跟在大人身后出来,这样寒冷的天气,他们竟然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这些人远远的跪下,头都不敢抬。 跟他们一比,披发赤足的姜元就一点也不可怜了。 这座“城”中空荡荡的,没有亭台楼阁,也不会有高大巍峨的建筑。正对着城门的是一座特别简陋的巨大石殿,拱顶,无檐。在它西面有两座小殿,最多是它的三分之一大,一前一后,挤在一起,殿前有石兽镇守。 而在东西方向,则是另一座长形的宫殿,相比第一座石殿,这座宫殿更加威武,但看得出来,它前后的殿阁都是加盖的。 与它相对的一边则是一座小殿,从外表看,它是最新的一座,造型上也更像摘星宫中新造的宫殿,屋顶是两道重檐,殿前石兽更加灵动。 蟠儿跟在姜姬身边告诉她,那个巨大的石殿是鲁国第一任大王的祭殿,在西面那两座小殿就是他的儿子和孙子,挨这么近就是因为据说二代和三代大王与第一代大王祖孙情深,不忍离开。 西面那座长形的宫殿则是第四代鲁王所建,第五代、第六代鲁王也都想和父祖葬在一起,不肯自己另外起陵,于是后面的鲁王就都这么挤着住了。但挤着挤着,肯定会挤不下的,于是前后都有加盖的宫殿。 姜姬:“……”真是重感情的一家人。 至于那座最新的,就是伪王所建。一方面,可能伪王确实良心不安,不敢和自己的哥哥、父亲葬在一起,怕到阴间会被责骂惩罚;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又”住不下了。所以伪王就自己又盖了一座祭殿安放灵柩。 第93章 授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不过一些墙头草而已。”蒋伟道,童儿在为他梳发,刚要束起,他摆手道:“不用了。” 蒋珍道:“二哥,今日便去吗?” 蒋伟起身,童儿捧着衣服惊讶道:“爹爹,还没穿衣呢!” “这样就可以了。”他道,对蒋珍说:“今天去才好。龚家那小儿不在正好。” 蒋珍道:“没想到龚家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以前龚家为赵肃马首是瞻,倒也没显出龚香来。 蒋伟道:“珠在屉中,光华不显。” “还是太清高了。”蒋珍笑着说。 龚香不肯服侍姜斐,不过是觉得姜斐不配而已。如果不是姜元回来了,龚香大概是宁可一辈子不出仕也不会做姜斐的座上客的。 蒋伟叹道:“……他心志如此,只怕日后不为狗,便为狼。” 龚香心高气傲,如今蓄势待飞,日后要么成为大王座下的一条疯狗,要么……就是鲁国的一条狼。 蒋伟认为他不会当狗。 他沉思片刻问蒋珍,“龚二郎有女儿吗?” 蒋珍不知,道:“弟弟去打听一番。”他问,“二哥是想让蒋龙娶龚二的女儿吗?” “只要龚二郎不会突然吃李子吃死,日后莲花台当有龚家一席之地。”蒋伟说完,振衣出门。 蒋珍笑了一阵,童儿捧着衣饰,不解道:“三叔笑什么?爹爹没有穿衣,只怕会冷呢。” 蒋珍道:“小儿,你爹爹刚才可是忘了一家人呢。” 童儿急道:“那三叔还不提醒爹爹?爹爹忘了谁?” “冯家啊。”蒋珍哈哈大乐起来。 蒋伟赤足披发,仅着里衣走在街上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乐城。 这是他跟随大王回来后第一次出门!蒋彪把妹妹送进王宫随后逃走,蒋盛和蒋彪几乎反目都没能把他从家里引出来! 众人不禁猜测:蒋伟这样进宫是想干什么? 是因为大王的做为太过分,他打算劝诫吗? 种种猜测跟着蒋伟进了莲花台后,达到了顶峰。 “大王。”蒋伟跪在姜元面前,五体投地。 姜元背对蒋伟,沉默半晌才长叹一声:“……蒋公是来劝诫寡人的吗?” 蒋伟摇头:“大王所作所为,合乎天道,小人哪有脸来劝诫大王?” 姜元惊讶回转,上前把蒋伟扶起,“那蒋公如此这般是为何?” 蒋伟再次跪下,叩首道:“大王,小人又怎么能穿着伪王所赠的衣冠来拜见大王呢?”他举起双臂,“小人只能这样来见大王,祈求大王的宽恕!” 就算是重来一次,姜元都无法相信这是蒋伟跪在他脚下说的话! 他立刻把蒋伟扶起,激动得无法自抑,“蒋公此言当真?” 此时此刻,蒋家肯站在他身后!肯支持他! 蒋伟大笑道:“大王,某今日这样走出家门,早就被所有人看到了!” “好!好!好!”姜元连赞三声,纵使犹豫,此时也掷地有声的说:“伪王之事,与蒋公无关!伪王给蒋公何位,寡人也当尊奉蒋公!”他顿了一下,扬声道:“寡人难道还不如伪王吗?!” 怜奴已经把城中有人逃走的事告诉他了,姜元心中更不是滋味。可见这城中还有人记得伪王。 蒋伟柔声道:“大王,不必挂怀。不过是一些小人而已,他们离开了更好,大王的座下,怎么能留这种心怀异志之人呢?” “正是!”姜元目中射出精光。 两人互相掺扶着起来,姜元拉着蒋伟到桌案前,“来,来,来。蒋公与我参详一番。” 蒋伟在莲花台留了一整天,傍晚穿着大王赐下的衣衫,乘着大王赐下的车,离开了莲花台。从这日起,蒋家大门打开,蒋伟开始待客了。无数的人蜂涌而至,都想探听大王与蒋伟谈论些什么。 冯营在家像困兽一样转圈,冯宾匆匆进门,他不等冯宾坐下就问:“怎么样?打听出来了吗?大王和蒋伟说了什么?” 冯宾坐下喝了一口水,面色沉郁的说:“……大王与蒋伟谈论的是授官之事。” 冯营的脸色陡然剧变,此时童儿在外小声说:“爹爹,四叔叔来了。” 冯营不开口,冯宾道:“让他进来吧。” 少顷,冯丙慢慢走进来。 冯营不理,冯宾招手道:“过来坐下。” 冯丙没有说话,坐在冯宾身旁。冯营不开口,只能冯宾去问:“大王见你,对你说了什么?” 昨日蒋伟进宫,今日冯丙就被大王叫到莲花台去了。只是冯丙从把姜鲜带回来后,跟家中其他人都远了些,所以冯宾才去外面打听。 冯丙闭口不言,冯营转头道:“大王授你何职?” 冯丙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大王问我,可愿担任司甫一职。” 司甫,内外交通,传达王令。 冯营与冯宾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大王身边极为重要的官职!以前担任此职的是赵荟,赵肃的幼弟。赵荟与赵肃狼狈为奸,把持朝堂。后来此职被蒋淑夺去,给了蒋珍。不过换汤不换药而已。 但冯营立刻想到,就算冯丙当了司甫,如果冯家没有其他人任职,那这个司甫也没什么用处。 从大王跳过他直接召冯丙进宫就能看出大王是故意的。 冯丙当然也知道,他看了眼冯营,消沉道:“我刚进去,大王就问了阿背的身体如何,还要赐药赐医。” 冯宾立刻看向冯营,却见冯营十分平静。 “……我本来就打算一直病下去。”说心里没有一点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冯营也很快的把那一丝不甘给压下去,他道:“蒋淑既死,我就不能再出门了。现在阿乔与半子都在宫里,阿丙成了司甫,只需要你或阿甲或虎头三人中有一个再入职为官,我冯家这盘棋就能活!” 他转头对冯丙说:“明日你就进宫,告诉大王,你愿担任司甫。” 冯丙犹豫道:“那……我要不要向大王举荐一人?”他看向冯宾,“阿宾怎么样?” 冯营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大王性情强硬,看他这几日的举动,不是个会被人说服的人。我们还是再等等看。” 冯宾也点头道:“不必着急,大王若是不打算给我官做,你荐了我也没用。” 很快,冯丙任司甫一事就传开了。与此同时,姜武、姜奔一个为上将,一个为中将。大王选任这三人的事,成了乐城人最津津乐道的故事。 冯丙,大王夜梦后,为大王解忧,孤身一人,只带一个从人,千里迢迢把姜鲜的尸骨带回莲花台。 姜武和姜奔,据说一个力抵千钧,一个虎头豹眼,在大王流浪的时候,旷野之中,从天而降,跪在大王面前,自请为奴。大王见这二人神异不凡,不愿收其为奴,这二人就跟随大王数日,大王才收这二人为义子。果然这二人护佑大王,助大王归位。 第94章 授官2.0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公主,你看这件衣服。”龚獠指着衣架,“可喜欢?” 他今天特别得意的进来,带的从人抬着衣箱、衣架,还有两个垂着头的侍女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先是特别神秘的请她坐下,然后过一会儿就让人抬着衣架进来,衣架上的衣服确实非常漂亮。 姜姬忍不住走近去看,果然不是她看错了,这件衣服用的布料上的花纹全是织上去的。 “魏锦……”虽然是第一次见,她也认出来了。她收到的礼物中当然也有这种织锦,但花纹都不如这件精致,线条的粗细就像是二号和五号的区别。以前她有的都是二号的,今天见到的这件是五号的。 想想看一整匹布都是这样的织法,那确实非常花功夫。 ……这么说以前她收下的魏锦都是盗版,还是很粗糙的盗版。 底下的一个侍女突然开口道:“出自魏地的织锦,都可称为魏锦,但只有许家,才是真正的魏锦。”她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听得出来,自有韵律。 蟠儿说过,一些家族养育女子,会特意教她们说话暗合音律,这样才能声若歌诵。姜姬的理解就是像播音员一样,一开口就让人陶醉。 目前她见过的就是龚獠,原来他这个声音是让人调-教出来的。现在又见到了这个侍女也会这一手。 这个侍女虽然跪在地上,但她开口后,殿中一静,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被她的话吸引了。 姜姬道:“为何不抬头?” 侍女一直伏在地上,她只能看到后脑勺。 侍女道:“奴奴容貌丑陋,恐惊吓贵人。” “无妨。”姜姬道。不看脸怎么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侍女抬起头,离她最近的姜智尖叫一声,竟然吓尿了。姜礼也吓了一跳,但看到姜智脚边的湿意后,他反倒顾不上怕这个女人了,抓住姜智就退下了。 侍女的脸上被人故意横着割了一刀,连两边的耳朵都割了个豁口。这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格外奇怪,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不安全感,好像会让人担心什么时候她的半个脑袋会掉下来。 如果没有这道疤,她会是一个美人。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发似乌云,肤似新雪。 她目视姜姬,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伏下去,叹道:“能直视奴奴而不惊不惧,果然是摘星公主。” 但她确实感到惊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自觉的去想这样伤害一个年轻的女子,该是多么的深仇大恨? 姜姬没有说话,龚獠在旁边叹道:“我第一次看到她们姐妹时,也差点吓坏了。”他见到这二女时,二女蓬头垢面,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满身血污,二人的手被齐腕斩断,脸也被高明的剑手一剑毁之。 但魏锦许家只有这两女活下来,二人还都有织娘之名。所以龚獠还是把她们买下来了。 “真不知那幕后之人是想让她们活下去,还是想让她们死。”许家姐妹下去后,龚獠叹道。 “是想让她们痛苦的活下去。”姜姬道。 龚獠悄悄道:“公主,你看她二人容貌如何?” “若无伤痕,当是美人。” “她二人是在魏王宫中服侍的。”龚獠笑道。 许家做的是王宫的生意,大王、王后、夫人、公子、公主们需要做衣服了再把人叫进宫就太麻烦了,所以许家织娘一般都是留在王宫中的。就像留在摘星宫的古石一样,既是售后人员,也算人质。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奇怪了。姜姬暗叹一声,是后宫争宠吗? 龚獠道:“公主最喜他国故事,有这二人在,公主该不会无聊了。” 龚獠日日长在了摘星宫,礼物也源源不绝的送进了摘星宫,摘星宫外的田家巷如今被人称为摘星路,每天都被商人们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摘星宫每日要八百担柴、四百担炭,牛羊无数!鸡鸭无数! 蒋伟刚从王宫中回家,就听到他的童儿在和蒋龙说话,蒋龙的从人也才十四五岁,正是爱热闹的时候,他在绘声绘色的给蒋龙讲:“据说摘星公主的摘星宫有八百里!集有天下奇珍!连赵人都听说摘星公主的名字了!” 蒋龙气愤道:“这样的公主非是我王之福!” 蒋伟笑道:“龙儿,何出此言?” 童儿和从人都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蒋龙也吓得不轻,嗫嚅道,“……她、她,大王简朴,她却如此,不过是仗着大王宠爱,不忍责怪……”他突然高声道,“这样下去,这个公主必为我鲁国之患!就像朝阳公主一样!” 大梁朝阳公主,乃是先帝的朝颜夫人之女。她不像长平公主那样□□宫帏,她最著名的事就是不肯出嫁。先帝曾为她许亲,她在出嫁之日竟然躲了出去。等先帝去后,朝臣也曾建言让朝阳公主出嫁,但当今只会说“父皇生前多么宠爱姐姐,朕怎么忍心逼姐姐呢?”然后就任由朝阳公主住在凤凰台。 当今身体不好,据说出生时瘦小的像只小猫,先帝甚至为了将这个儿子平安养大,起名为狸,据说朝阳公主在宫中从不尊称当今为陛下,而是唤皇帝为“阿狸”,甚至有人曾听过公主叫陛下“狸奴”,当今也含笑应诺。 蒋龙道:“人人都知道,皇上体力不支时,朝阳公主都会代为批折……更有甚者,皇上对朝阳公主所请,从无违逆,言听计从!”他握紧拳头,“二伯,如果放纵摘星公主,异日她就是第二个朝阳!” 蒋伟笑着让蒋龙坐下,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说:“明日,你随我进宫见大王。” 童儿见蒋伟没生气,就拉着蒋龙的从人悄悄退下了,一会儿送进来了两碟点心和一壶茶。 蒋龙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太幼稚了,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太小,很多事都不懂,所以平静了一点后,就道:“侄儿记下了。” 蒋伟笑道:“日后你陪在大王身边,时间长了,就会知道我鲁国不会有一个朝阳公主。” 蒋伟将蒋珍之子蒋龙送到大王身边,不过为一仆从而已。 知道的人都道蒋伟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蒋龙是蒋珍的儿子,竟然让他去大王身边当仆人!而大王身边的另一个仆人正是蒋淑的私生子。蒋伟竟然让蒋珍的儿子去做和私生子一样的事!蒋家没了蒋淑之后果然是不行了。 “连脸都不要了吗?”龚獠冷笑,又道:“蒋珍竟然也任由蒋伟胡来!” 姜姬道:“蒋伟现在是什么官?” 龚獠摇头,“大王还没有给蒋伟授官。”所以大家才会放胆嘲笑啊。他扳着手指说,“大王现在就授了冯丙一介甫官,蒋家一个官都没有。蒋伟以前是伪王司马,他交了衣冠后,大王也没说把司马给他做。” 其实龚獠是觉得,大王越来越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个无能之人了。只看现在冯营病卧家中,蒋伟被大王冷落仍巴着大王不放,这还不能说明大王有多厉害吗? “若我也能被大王征召就好了。”他大声叹道,一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姜姬。 姜姬就当没听到,她在姜元那里不可能有话语权的。但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姜元多么珍爱她,多么看重她。这是假的,但她却不得不继续维持这个假象。 “不知龚二会做个什么官?”她道。 龚獠见公主不搭理他有点失望,提起龚香,更气愤了,“他做这种事……那是拿整个龚家来当垫脚石!从此之后,世上再无龚家!只有他龚香!” 龚香回来了。回城当日,被人拦在城门口。 来人看不出是哪里人,他自报家门:“某肃州李放!敢问龚二郎!姜王尸骨何在!!” 朝午王是戏称,姜斐下葬时无号,到如今也只能含糊的称一声姜王。 龚香风尘仆仆,神色疲惫,仍在马上拱手道:“不知壮士问的是哪位姜王?” 那人怒指:“休要嘻笑!你可知你这样做了之后,天不容你!地不容你!龚家容不下你!鲁国容不下你!” 龚香平静道:“壮士所言,某不懂。”他仰头看天,“如果上天当真要降罚,某甘愿领受!”他举起双臂,闭上双目。 围观的乐城人也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天,只见天如碧洗,万里无云。 底下有人小声道:“姜王行逆,之前还下了十几天的雨呢,据说都是先王流的泪。我看上天是不会降罚的。” 很快有人附和。 那人见龚香如此淡定,事不可为,恨恨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扪心自问!良心可安!” 龚香当真捂住心口,道:“祖父皆是莲花台座上客,某不敢做那逆家之子。” 那人见此,只得钻入人群中跑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摘星宫。姜姬不明白龚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龚獠笑道:“这其实是件趣事。” 龚香的祖父是个无能的人,一辈子都在求官,但当时的鲁王看不上他,哪怕他自荐,找别人推荐,造各种流言声势,那一代的鲁王都视而不见! 然后就是姜鲜之父当了鲁王,当年蒋淑、冯营与龚香之父都正值青春年华,都被征召了。龚香之父当了官之后,回家见老父长吁短叹,就向先王举荐其父,不知先王出于什么考虑,把龚香的祖父给征召了,做一个少祝,就是逢到新年、祭祀之时让龚香的祖父出来唱一篇祭文,一年也就出来一两回吧。 龚獠说到这里眼泪都笑出来了:“他这辈子都想当官,哈哈哈哈哈!托儿子的福得偿所愿了!哈哈哈哈!” 然后,龚香的父亲在先帝还在时,一夜睡下后就没再起来,从此瘫在床上,虽然能说话,但屎尿不禁,从此没再进过莲花台。祖父也很快去世了。伪王继位后,下召给龚香的父亲,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把衣冠、笏板给送到了龚家。龚家也没推辞。只是虽然收下了,但龚香的父亲说实话,一次都没进过莲花台。他唯一服侍过的鲁王,只有姜鲜之父,姜元之祖。 龚香这么说,还真没人能说他父祖服侍过伪王。他完全可以说,龚家从来就不认伪王。 龚香归来,人人都猜大王会让他做个什么官。这次姜鲜的事,全仗龚香在背后支持大王。 龚香进了莲花台,姜元早早的就起身相迎,亲热道:“四海!数日不见,真叫寡人寝食不安!” “大王,幸不辱命。”龚香跪下道。 姜元将其扶起,问:“姜斐尸骨现在何处?” 龚香道:“已另寻他处安葬。”他顿了一下,道:“因时间不够,也只能在先王宫殿处起一处穴。”就是挖出来后随便找个地方又埋了。 姜元叹道,“毕竟也是姜家血脉,还是不能太怠慢他。” 龚香道:“大王仁厚。”他笑道,“还请大王放心,姜斐就葬在山陵一侧。” 这是说,他没把姜斐葬在山陵里!而是葬在了外面! 姜元品味着,慢慢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他再看龚香,简直就觉得这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举一动,都那么的合乎心意! “来,四海随我来!”姜元携着龚香同榻而坐,这时怜奴带着蒋龙送上茶点,龚香看到蒋龙,笑了一下。 蒋龙羞红了脸,缩手缩脚跟在怜奴身后匆匆退下了。 龚香等蒋龙走后才对姜元笑道:“大王,高妙!” 姜元摇头,“是蒋伟送来的。这个人,竟然一点也不顾忌蒋珍!” 龚香笑道:“大王当喜!长久下去,蒋伟必定众叛亲离!” 姜元道:“你说蒋獠占了蒋盛的樊城,可是真的?” 龚香道,“确实如此。蒋珍还将蒋盛抓了回来,现在就关在家中。想必蒋伟是想把樊城送给蒋淑一脉,本来该是蒋盛在樊城,蒋獠在乐城。如今他想把自己的儿子留在身边了。” 姜元沉吟不语,龚香道:“蒋伟大概是打着让蒋盛娶了大王之女,再生下有姜氏血脉之子的主意。” “以四海看,我儿可能许嫁蒋氏一门?”姜元试探道。 龚香斩钉截铁道:“不可!”他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退后两步跪下,郑重道:“大王!听臣一言!公主万万不可嫁鲁人!” 姜元眼中一亮,道:“以四海看,我儿该许何人?” 龚香仰首,“他国之王!” 龚香离开莲花台时已经是晚霞满天。 他倚在马上,由从人牵着马,他东倒西歪的,从人一边牵马一边还要扶他,急道:“公子!醒醒!回家再睡!” 龚香嗯了一声,照旧闭着眼睛。 此时不远处有人唤道:“龚二郎!” 龚香睁开眼睛,见是冯瑄在街边,让从人把马牵过去,拱手道:“玉郎唤我何事?” 冯瑄摇摇手中提的两瓮酒,碧绿的瓮,一看就知道是望君眉。 龚香看到这酒,笑道:“玉郎,此酒可是为我拿来的?” 冯瑄笑道:“这酒可不能白喝。” 龚香笑问:“玉郎但有所请,某无不应承!” “当真?”冯瑄故意道:“那大王许你何职?” 龚香竟然真的当街答道:“大王问我,可愿为太史!” 太史,掌册命,记录君王与臣下的对话和议论。 星夜满天,冯瑄一脸沉思的走进家门,被久候的童儿一把拉住,“快些!爹爹在等你!” 冯营这里可不止一个人,冯宾、冯甲、冯丙都在。冯瑄满身酒气的进来,坐下来时险些栽倒,童儿赶紧扶住他,冯丙唤道:“阿乳,取些牛乳来!要热的!” 冯瑄被灌了两碗热牛乳,清醒一点了。 冯宾道:“你和龚二都说了什么?怎么这副面孔?” 冯瑄撑着头说:“……他说,大王要他做太史。” 冯营道:“太史……龚家二郎担此重任,有些太年轻了。”这个位子上的人还要担负起劝诫大王的使命,龚香太年轻了。 冯宾道:“可见大王十分喜爱他。”以龚香的“功劳”,竟以太史相酬。 冯瑄道:“……他还说,大王授蒋彪为樊城太守。” 冯丙惊道:“樊城?!太守?!” 那蒋盛怎么办?蒋伟竟然能愿意? 冯瑄道:“……他还问我,是否愿意同为太史。” 冯营这下也坐不住了,“大王要再加一位太史?” 冯瑄点头,“自然是他为左,我为右。” 这个官职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但他怀疑这正是龚香为了引开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而故意为之。只是就算知道,他也舍不得右太史之位。 冯营只想了一瞬,就点头道:“答应下来!” 冯丙也道:“虎头,你要多想想,不要轻易决定。”似乎都认为他不会接受。 冯瑄仍在沉默。 冯宾问他:“你怎么想?” 冯瑄慢慢点头道:“……我想做这个太史。”只有靠近大王,才能影响大王,才能达成心中所愿。 冯丙松了口气,喜道:“这下,我就放心了。”不然宫里只有他一个冯家人,那就只能做别人的应声虫了。有冯瑄在,两人守望相助,才能在莲花台有所作为。 第97章 燕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以前她就发现这里的人都很乐意传播流言,什么事都可以从街上打听到,不管是王宫中的事,还是世家里的事,听得多了就很难相信。 比如蒋龙这个一听就知道是在夸蒋龙。如果街上人人都说蒋龙对大王忠心耿耿,对着蒋伟都能铁面无私,那就替他塑造了一个很有利的形象。 再比如她自己,现在人人都知道摘星宫的公主天天拿着钱在外面撒,好像她有着花不完的钱一样。 其实她根本没有买什么奇珍、宝物,最近买的最多的只有柴炭和粮食。 还有一批死鸭死鹅死鸡。因为她上一回买了很多的鸡鸭,一些农人听说后就从很远的家乡赶着鸡鸭来找她,结果刚到就下了大雪,全冻死在路上了,农人没办法,在摘星路上哭,姜谷出去听到后跟她说,她也让人都买下来了。 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像流言中传的那样买很多宝贝。 她已经让人关上了摘星宫的大门,不再见那些商人,结果传言又成了她非奇珍不要! 龚獠走后,蟠儿进来说:“公主,我猜是蒋家人在外散布流言。事关公主的流言,只怕也是他们散布的。” 姜姬托腮:“嗯,猜到了。”她本来还天真的以为关于她的种种流言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太过缺乏娱乐而致,流言嘛,夸张一点也不奇怪,但后来蟠儿总是能从街上带回奇怪的消息,其中一些很快得到证实,一些虽然只是流言也让人忍不住去怀疑,次数多了,再看不出街上有人操纵舆论就是傻子了。 有时她总是会为“古人”的智慧而惊叹,最后总能证明是她太小看对方了。曾参杀人、三人成虎,这些成语都说明了古人早就发现流言的作用了。 但她还有一点不懂,传播这种她很奢侈的流言到底有什么作用?目前看来,倒是有很多商人在她拒绝看他们的货物后,都争先恐后的想把东西白送给她,被她一再拒绝后,他们倒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不解的问蟠儿,这个她真的想不通,“说出是我喜欢的东西后,真的会很赚钱吗?” 蟠儿肯定道,“公主,当然如此!”他举例道,“只要被公主留下的东西,那些商人都赚了大钱呢!公主还记得建摘星宫时那个卖给我们石料与木料的郑人吗?听说他现在逢人就说,摘星宫是他建的,很多人都愿意找他买石料与木材呢。” 姜姬:“……”好吧,这个可以说通,但是,“在别的地方,有没有更多更大的用处?”除了被商人当代言人去宣传以外。 蟠儿道:“公主声名远播,自然就会有人来求见公主了。” “有人来求见我,与蒋家有什么好处?”蒋家总不会做白工。 蟠儿犹豫了一下,伏耳对她道:“公主,对公主无用的东西,对别人未必如此。而公主梦寐以求的东西,对别人可能只是举手之劳。” 他说完这句,看了她一眼,退到一旁跪下,头紧紧贴在地上:“这是蒋公之言,以前小人听蒋公子说过。”这是蒋淑教儿子的话。 姜姬一开始是吃惊,后来慢慢意会到了:“……这么说,蒋家先将对我无用的东西送到我手上,然后再寻机向我买?”她看蟠儿还跪着,叫他起来:“你不要事事都这么小心,难道我还会因为你说了一两句实话就怪你吗?” 蟠儿这才小心翼翼的起来,答道:“因为如果蒋家如果直接求公主相助,只怕公主不会理会吧?” 姜姬肯定道:“自然。”她并不想跟蒋家打交道。有时她能理解,为什么冯家会几乎站在和蒋家比肩的地位上:因为在需要找合伙人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会选冯家而不是蒋家。站在蒋家身边,需要莫大的勇气。 蟠儿道:“但如果以公主手上一件无用之物去换取一件公主心仪之物,哪怕是公主讨厌的人,公主也不会拒绝吧?” 姜姬设想了一下,发现果然很难抵抗这种“诱惑”。奇怪,白白送上门来的不敢要,拿个便宜货跟人换就敢了,人心真是奇妙。 “那现在,这无用之物到我手上了吗?”这名声总不见得就是对她没用的东西吧?她要是大胆一点,把商人送的礼物都收下的话…… 姜姬心中一寒,轻声道:“好毒啊……” 蟠儿垂下头,“……公主只管稍待,想必不久就会见分晓了。” 其实远比蟠儿预见得更早,一早清晨,姜武打开大门,正在大门外伸懒腰,准备带人出去巡视全城——这是姜姬给他出的主意,现在城中有盗,何不每日出去巡逻一圈?一来,有大王之命,他这也算师出有名;二来,顺便也可以练练他手上的兵,让他们习惯听他的指挥。 两辆牛车停在外面,一辆是辎车,车上有数只漆箱,描绘着精美的图案,在大雪中也不怕雪水浸湿箱内货物。另一辆车稍小,门窗紧闭,车内有人。 因为姜姬不想再见商人,摘星路前就不再让商人停留,不然他们甚至会数日停在这条路上不肯走。 所以姜武一看到有车,对身后挥了一下,就有四五个人过去。一人走到车前,一手按住腰间长剑,彬彬有礼道:“此乃摘星宫之前,未知何人在此停留?” 车门打开,一个年约四旬的男人走出来,先对当前这人拱拱手,再对着门前的姜武一揖道:“燕国漆钩,求见摘星公主。”他转身从车中取出一个尺长的漆匣,捧在手中,交给姜武道:“还请公子受累,将此物送予公主。” 姜武收下,还了一礼,道:“公主已有多日不见外人了。” 男人叹道,“都是某路上耽搁了。如果不得面见公主,也是某的过失,怪不得旁人。” 姜武这才道:“还请先生回车内稍待,若有吩咐,请尽管吩咐我这几个从人。” 男人不以为意,含笑拱手,回到车内,看到车旁守着那四五个大汉,对车内的人说:“公主身边倒是十分严密,如此可见,鲁王极为宠爱公主。” 车内另一人道:“如果是真的,那只要公主肯为我说一句好话,此行事半功倍。” 蟠儿捧着匣子特意走远些才打开。 姜武好奇道:“你跑那么远干什么?” 蟠儿笑道:“现在天寒,一些毒物在盒中冻得僵硬,一到了温暖的地方就会复苏,开盒时就会弹射出来咬到面前之人。” 姜武一听脸色就变了,望着那匣子阴睛不定,“……以后我会在别的地方先打开看看。” 蟠儿道:“那大兄当心,打开时切记不可正面对着开口处。” 他拿回来捧给姜姬,“公主,是面玉牌。” 姜姬低头看,竟然是一片直径约一尺红玛瑙盘,一圈圈的纹路几乎是正圆形,红色由浅至深,中心的那一块却像羊脂一样雪白。 姜武已经吓呆了,他这段时间也见过很多美玉,都是别人送给姜姬的,但这么美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块红玉价值千金!”蟠儿肯定道,“只怕来人不是普通的燕人。”只是他不知道在燕国漆姓是不是什么大家族。想到这里,蟠儿有些沮丧的垂下头。 姜姬似乎知道蟠儿口中那对她无用,对蒋家有用的是什么了。 “请人进来吧。” 蒋家,蒋伟正和蒋珍对弈。 前几日,大王问蒋伟可知魏国来使,蒋伟直言道:“是魏国大夫,曹席,此人奉魏王之命出使晋国,可能是听说了大王归国之事,就特意跑来打听。”他道,“此人找上了蒋家,我与他交谈几回,他都不肯道出来意,可见此人心怀不轨!” 当时龚香就直接问蒋伟:“蒋公何故不将此事告诉大王?” 有龚香先发问,更多的人都开始质问蒋伟。最后还是大王说:“孤信蒋公,诸位不要再说了。”才算是替蒋伟解了围。 之后蒋伟也没有再进莲花台,大王还让冯瑄前来看望蒋伟,安慰他,让他不要介意,他并没有怀疑蒋伟的忠心,“你我君臣,共同一心,何必相疑?” 蒋珍道:“燕人已经进了摘星宫了。二哥,你说公主会怎么做?” 蒋伟道:“要么,公主亲自将燕人送进王宫;要么,她会联络别人,让别人送燕人进宫。” 蒋珍道:“公主身边的人也只有冯瑄与龚獠,那就是这二人之一?” 蒋伟道:“只管看公主接下去会怎么做吧。” 第98章 漆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长得矮矮胖胖,方头细眼,另外一个长袍宽袖,步履从容。 凭直觉,姜姬觉得这两人有一个不是燕人。 她这段时间见了很多各国商人,发现郑人多数肤白,赵人都是身高腿长,魏人的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致。鲁人则是皮肤细黄,眉短眼长。 那人拱手道:“在下燕人漆钩,得见摘星公主,幸甚。” 姜姬道,“我看先生更像魏人。” 漆钩怔了一下,长揖道:“公主慧目。某确是魏人,只是如今长居燕国。”但却没说出他在魏国时叫什么名字。 蟠儿送上两壶汤饮,其中加了红枣与姜片。漆钩饮了一盏,叹道:“天气寒冷,尝了公主的汤,这下温和多了。” 姜姬让蟠儿把那枚玉币捧出来,美人美币,映得满室生辉。 “先生这礼太贵重了。” 漆钩看向殿内不远处卧着的两只孔雀,再看捧着匣子的蟠儿,叹道:“公主身边俱是珍宝,此物,我倒担心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不要推辞。”他指着玉币道,“此物奉于公主,乃是美好的祝愿。” 玉币送给女孩子,就是为了祝福她们日后能嫁个好郎君。一开始有不少商人都想把玉币卖给她,逼得她只好说不喜玉器。 这人看来……不算很了解她。 “先生到我鲁国来,是来祝贺我王继位的吗?”她道。 漆钩不太好意思的说,“不敢欺瞒公主,某来之前,并不知道大王继位……” 姜姬愣了,但随即就明白了。现在两地之间想传播信息只能依靠人力,一时信息不通也不奇怪。但她本以为各国之间在他国安插探子是“基本礼貌”,鲁王换人当了这么大的事,燕国的探子没告诉漆钩?还是漆钩没资格从这个探子这里得到消息?还是燕国傻到没有在鲁国放探子? 一时脑中转了七八个念头。 漆钩道:“某即刻便传信回国,我王会立刻备下厚礼,恭贺鲁王继位。” 姜姬问:“先生既然不是来贺我王的,那这份礼物应当也不是送给我的。”她话音未落,蟠儿就把匣子合上,送到漆钩面前,“还请先生收回去吧。” 漆钩大惊失色,拿着匣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连忙放到一旁,急切的前倾身,对姜姬道:“公主,公主,都是某的过失,还请公主万万不要记怪小人。” 姜姬笑着说:“先生过虑了,我只是不想夺了他人的礼物。” 漆钩把匣子再次捧到手上,犹豫再三,直言道:“还请公主休怪。此物……某原本打算送给蒋公之女,以贺新春。某身上只此一物,进城后方知公主在此,这才将此物转赠给公主。都是某的过失……”他咬牙将匣子往地上狠狠一掷!匣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匣中玉币,想必已经毁了。 漆钩拱手道:“是某失礼于公主,不敢再言他求,某先告辞,日后寻得宝物,定来求见公主!” 说罢,起身大步走了。 从他刚才摔匣子,跟着他来的那个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现在看他就这么走了,手抖得像中风,终究舍不得那匣子中的玉币,上前拾起来,揣在怀中才跟上去。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漆钩上了车,回头看到身后的从人竟然揣着匣子上来,登时气得头晕,一把夺过来:“你捡它干什么!” 从人到现在脸都是白的,手也是抖的,结结巴巴道:“这、这、说不定还能拼起来!” 漆钩扬手一抛,匣子落到雪里,匣内玉落一样哗啦啦一阵清脆的声音。 从人啊啊叫着还要去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被漆钩一把拉上车,呼喝道:“快走!” 车吱吱哑哑的走了。车内,从人泪落如雨,却不敢让漆钩看到,背对他小心翼翼的擦泪,“好不容易才买来的……花了好几箱钱……怎么办?怎么办?” 漆钩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见从人如此,叹道:“你没看到殿中的那两只神鸟吗?” 从人红肿着眼睛回头,点头道:“看、看到了……” 漆钩道:“我本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真有这种神鸟……”身长过丈,羽似霞光,炙炙生辉。 从人连忙道:“听人说,这神鸟在知道公主之后,自己飞到公主身边的!” 漆钩紧紧皱着眉,“我虽不信……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在魏国没有见过这种鸟,如果魏国都没有,鲁国也不该有。 从人道:“公主深受鲁王宠爱,这鸟,也应该是鲁王送给公主的吧?” 漆钩道:“鲁王继位不过数月,何处得来此鸟?”他摇摇头,想不通。 从人又想起那摔成碎片的玉币,眼泪又要落下来。 漆钩叹道,“公主身边不但有那样的美人,更有神鸟,这玉币又被她看出问题,想必不会再收,我砸了它才能让公主开心。不然我把玉币带走,她就该疑心我又拿它去送给别人了。” 从人道:“公主不是不要吗?” 漆钩摇头,“你不懂女人。她们虽然不要,但也绝不想看到本来送给她的礼物再送给别人。” 从人不管这个,他只发愁:“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来了这枚玉币,现在又去哪里再找更好的礼物送给公主?”他们到鲁国来以后才知道,不但鲁王换了,蒋淑还死了!他的女儿都进了宫,现在蒋家当家的是蒋伟。 漆钩没有跟蒋伟打过交道,对他的脾气禀性一概不知。蒋伟又闭门不出,不见外人,而他带来的礼物又只有一枚玉币最珍贵,蒋伟偏偏没有喜爱的女儿或妻妾。他这才转向摘星公主。 不料,公主年纪虽小,却并不好哄。不但一眼看出他不是燕人,还能说出他是魏人,更能从他的话里察觉玉币并不是送给她的……其实这不重要,漆钩觉得那不过是公主随便找的理由,她是不想收下他的礼物。 从人还在发愁:“要去哪里找礼物呢?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打动摘星公主呢?” 漆钩道:“去寻一茶寮,租下房子,召来商人,就说我要寻找送给摘星公主的礼物!” 从人大惊失色:“可我们没有带太多钱啊!” 漆钩看了从人一眼,“先找到礼物,再论其他。” 从人恍然大悟,摸了一下悬在腰间的铁棍,暗暗点头。 守门的侍卫把木匣捡了回来,交给蟠儿。 他打开木匣,其中果然是摔成几块的玉币。 “居然砸了。”姜姬捡起其中一块,有些可惜这玉币。现在可没有染色技术,这么大一块,图案还是正圆的红玛瑙可不多见。 蟠儿细细思量道:“此人如此果决,绝非常人!”他问,“公主看他像魏人?”他却不怎么能看出来。 姜姬点头:“有点像。”各地域的人其实都有些微的差点,很好区分。 蟠儿点头道,“若是魏人,我有信心去打探一二。” 姜姬问:“怎么打探?你不会想去跟踪他吧?”那就太危险了。 蟠儿道:“他既是魏人,只要找一找魏国那些失踪的著姓就可以了。”他解释道,“就像我国的赵家,他们离开鲁国后,到别的国家只能隐姓埋名。” 而那个漆钩一看就不是常人。 第101章 老不死的燕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米、麦、粟、大豆、黑豆、豌豆、茭草。”姜姬看着面前的几样东西,蟠儿把黑豆与茭草拿出来,道:“在燕国,这是牛马吃的。” 燕国的贵族喜欢蓄奴,他们的领地中所有的庶民都是他们的奴隶,而奴隶等同于牛马。奴隶不能食麦粟,只能和牛马吃一样的食物。 蟠儿道:“郑人卖给漆钩的多是不怎么好的粮食。” 姜姬也发现了,这里面没有她常吃的那种黄色小米,那个加点水可以做成很软糯的团子,用来沾盐或沾肉汤吃都很香。 “那他们的贵族也吃这些?”她问。 蟠儿迟疑的摇头,“这个……奴奴不知。”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个白奴,公主想怎么安排?” 收下白奴,一是送到她面前的奴隶,她要是说不要,总有伯仁之忧;二来,她上回拒绝后以为这人会去寻别的门路,没想到他又来了,她就想听听他的来意。 “他那么高大,让他去干活吧。”她说。 蟠儿是不是担心“失宠”…… 她冒出这个念头,不过很快打消了。什么失宠得宠。 蟠儿脸上看不出变化,继续说:“阿义似乎对那个白奴很在意,是不是暂时让阿义和白奴在一起打探一番?” 姜姬不懂:“打探什么?漆钩会让白奴做什么吗?”不会这么蠢吧?现在这个时代里,奴隶属于杀了都不会有心理负担的,所以一般人也不会让奴隶带着什么秘密,不然一旦受刑不过说出来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也是在收下役者和蟠儿后才发觉的,怪不得这里的人都毫不顾忌的给她送人。姜元那里收人收得也很坦然。 蟠儿道:“公主不知,白奴极像我以前见过的燕奴。” 他在蒋家时见过一些燕人,他们也送过不少燕奴给蒋彪,但蒋彪初时喜欢,后来却很快就不感兴趣了,那些燕奴也都被送走了。所以他虽然没见过这么高大的燕奴,但从面相上看,他觉得白奴很可能就是燕奴。 “让阿义去打探一下,看他还记不记得家乡的事。”蟠儿很愧疚,他此时才明白赵氏为什么说他是个女人。他在赵氏那里只需要帮着侍女们做事就可以了,可公主却不需要他每天调脂、梳头、染指甲、做衣服。公主会见很多人,想很多事,有时他一点也不懂公主想做什么。他只能努力的去帮公主,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有时他觉得公主需要的不是奴仆,而是在蒋公子那里见过的幕宾。他们和蒋公子议论,他们什么都知道,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帮助蒋公子达到目的。 如果……他像那些幕宾一样就好了。 姜姬没想到自己的人中竟然卧虎藏龙,姜义和白奴待了一天已经打听出来了,白奴确实是燕奴,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他还记得以前在羊圈里睡觉,抱着羊取暖。他不认识漆钩,但当蟠儿把那个装着玉币的匣子给他看时,他认出了上面的族徽,说那是王寝之族。 燕王是萧姓,而他们迎娶漆氏女为王后已经是一百多年的传统了,漆姓女出过六个王后,现在的燕王王后就是漆氏女。 “竟然是后族。”姜姬一开始还以为漆钩只是个普通贵族家的人,因为蟠儿说漆钩没有多少钱,“去见过漆钩的商人都看出来了。”商人的眼睛毒,他们一面把货物送去给漆钩,一面又来找蟠儿“告密”,甚至连漆钩一共见了多少个商人,那些商人都是卖什么的,都告诉蟠儿了。 但蟠儿没想到漆钩会送一个奴隶来。而且白奴年纪太大,肯定不是那个商人原本带去的货物。恐怕是漆钩看到背着货物的白奴后,才起意将白奴买下来。 白奴只会说鲁言,不会说燕语。说起他的前前主人,充满感激。因为主人让他睡在草上,给他衣服,让他吃饼,还可以喝干净的水,他还睡了主人的女奴,主人也不生气。 姜义知道白奴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成爹爹看。他带着白奴,努力告诉他要一心一意忠于公主。 白奴道,“我当然会忠于公主!公主给了我那么多热水!”他现在是一颗光头,因为姜义跟他待了一天后就发现白奴身上有虱子,吓得他赶紧告诉了姜礼,几人马上把白奴扒光,毛发全剃干净,按在热水里给他刷掉一层皮,他穿来的衣服和鞋也全都烧了。 白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洗澡。 姜姬看到光头的白奴时,差点呛到。蟠儿不知是不是腹黑,竟然不禁止这样的白奴出现,没了头发后,他看起来就更奇怪了,那种怪异感远远超过他的俊美,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像个怪物。 白奴是来谢恩的,这是姜义偷偷教他的。 姜礼看到白奴出现,瞪了姜义一眼。 白奴记得姜义告诉他的事,说公主喜欢听新奇的故事,他坐在姜姬面前说:“美丽的公主,光明的公主,善良的公主,我有好多故事!请让我说给您听吧!” “当然可以,说吧。”就当放松了。 白奴说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他在还小的时候听过的一个燕国传说。据说现在的燕王是出生在羊圈里,他的母亲,那个美丽的王后和放羊人偷情,生下了他。当时的燕王不承认这个儿子,把他们母子都赶到了羊圈。王后在羊圈生下孩子,用母羊的乳汁喂他,等他长大,王后就自尽了。 然后当时的燕王做了一个梦,梦中被山火焚身,头上还有响雷炸响,他的侍从和奴隶都丢了,一个人逃命,最后躲到了羊群里才得救。当燕王从羊腹底下爬出来时,天空放晴了,乌云驱散了,他看到了羊群中的小男孩。 梦醒后的燕王就去羊群里把现在的燕王又找了回去,承认他是他的儿子,给他骏马和衣服。第二年,先代燕王就去世了,这个燕王就继位了。 “后来,我的主人就死了,我们和牛马一样都被卖了。”白奴轻快的说,“我还记得走过长长的路,然后就到了鲁国,我的主人买下我和其他很多人,还有很多牛马。” 他说的虽然糊涂,但姜姬听懂了。 “你在燕地的主人死了?你怎么知道的?”第一个主人是燕地的主人,第二个主人是买下他又卖给漆钩的商人。 “当然知道!”白奴兴奋的说,“很多人来杀人!把主人的人都给杀了,把主人从屋子里抓出来,主人还想跑,很多人就跑过去把主人给围住,后来他们把主人绑在牛背上带走了,主人的剑都丢了,有人说,主人身上全是血,手都不会动了。” “当时只有你的主人被杀了吗?”她问。 “不知道。”白奴摇头。 “有很多奴隶被卖吗?”她换了个问法。 白奴用力点头:“很多!很多!还有很多的牛羊,更多的马被人牵走。” 蟠儿见公主不问了,插话道:“你被卖到鲁国后,以后几年还有你家乡的有被卖过来吗?” 姜姬正在沉思,听到这个才反应过来,对!燕王不可能一次就把反对他的人全杀光。 白奴数着手指说:“主人在买下我后,第二年、三、四、五都带我去了,然后……第七……”他看着面前的四根手指,“七……” 姜义明白,小声提醒他:“八!九!” 白奴才想起来,“第九年又去了一次,回来后主人生气骂人,他没有买到……被人给抢了……” 姜姬问:“以前每次去都能买到奴隶吗?” 白奴摇头:“不是奴隶,第二年买的是粮食,第三年买的是牛马,第四年才买的人,第九年主人也想去买人的。” 蟠儿问:“你的主人不卖掉你,是想留着你领路吗?” 姜姬一怔,如果不是蟠儿问,她都忘了现在是小孩子更好卖,白奴被卖给商人时还年幼,应该是最好卖的时候。商人却没有卖掉白奴。 白奴高兴的点头:“主人卖掉了其他人,留下我,我给主人领路。” 联想到白奴一句燕语都不会说,他被卖给商人时,肯定还很小,也不会记得燕国,对燕国、燕人也不会有感情。 但是现在商人肯定已经熟知去燕国的道路了,就把白奴卖掉了。 白奴拿着一篮子干饼,抓着姜义跑到角落里,塞给他说:“吃!” 姜礼追过来看到,没有去责骂姜义,而是悄悄转身走了。 “怪不得漆钩会把白奴送我。大概他发现白奴连燕语也不会说时就放心了吧。” 蟠儿端来两壶蜜水,里面还有煮过的梨。 “公主,燕国可能要乱了。”他说。 “看得出来。”姜姬算了算,“白奴今年十七,他来往燕鲁两地是九年,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去年或前年,燕王才又杀了一个贵族。在这九年里,他可能隔一两年就会杀一个。”这燕王不是疯了,就是老了。 蟠儿道:“这个燕王已经当了很久了。”这个他倒是知道,“蒋公子说过,这个燕王是个‘老不死’。”榻间戏言。 说完,蟠儿垂下头。 姜姬只好装平静,一脸“你说的东西很正常我一点都不奇怪也不介意”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蟠儿才恢复过来,自然道:“公主,用午饭吧?” 第102章 冯家半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武开始忙起来了。 不知龚香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和漆钩谈话总是把姜武叫上。漆钩很着急,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所以两天后,他就急着想出发去长山了。 从郑国到鲁国有两道大关卡,一道在长山,一道在滨河。其中滨河流经鲁、燕两国,所以只要在滨河上了船,就可以直接回燕国了。 正因为如此,鲁国在滨河上布下了重重关卡。 漆钩要先赶到长山去,看着粮队过关后再赶到滨河,随船一起入燕,把粮船交到他人手中,他自己还要再回鲁国,直到粮船全部通过关卡才能放心。 漆钩要走了,龚香让从人随行,然后向姜元请命,让姜武带兵“护送”漆钩与他的从人。 姜武回到摘星宫说了以后,姜姬顾不上吃惊,连忙问:“什么时候出发?” “这就走。”姜武说,“我就是回来跟你们说一声,再把人带走。” 姜姬,“全都带走吗?”天气越来越冷,城中的流民竟然有大半都跑到姜武这里愿做军奴。军奴和士兵不同,军奴连藤甲都没有,也没有武器,更不会给他们发军服,而打仗时他们就是冲在最前的炮灰。 不过当军奴可以吃饱饭。 姜姬之前留下的“财产”已经用掉了一小部分,换来的粮食多数都是麻籽、大豆、黑豆、陈麦等这些不太好的粮食,姜武并不是故意对他们不好,而是在他眼中,这都是可以吃的,而用同样的钱可以买到更多的就是更好的粮食。他不管什么口感,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每日这些军奴都可以得到一块干饼,就是这一块饼吸引了源源不绝的流民前来摘星宫。 摘星宫的声名远播也起到了作用,很多人都知道摘星宫有个将军,他要军奴,不管来多少他都要,男人也要,女人也要,小孩子也要,哪怕是老人,只要能干活,他都要。 所以下雪之后,摘星宫的军奴已经超过了一千人。 姜武摇头:“我想把那些熟练的人留下,带那些新来的人去。”他想把那些大家熟悉的人留下保护他们。 姜姬有些犹豫,要不要在姜武不在时把姜谷他们带回宫。 “去多久呢?”她问。 姜武说,“不太久,二十多天。” 一路急行,他也只需要跟着那个漆钩从长山到滨河,直到船都走了就可以回来了。 二十多天…… 姜武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要让他们搬来搬去的了,以后这种事说不定还很多,让他们留在摘星宫吧。”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姜旦回去。姜旦越来越大,他担心常常回宫的话,日后姜旦会想住在莲花台。与其让他起这个念头,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他习惯住在外面。他和姜姬不一样。 姜姬说:“我有可能要回宫的。” 蟠儿跟她说过,再过五天就是新年,那之前她肯定要回去住上几天。 “也就两天。”他们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到时你就又出来了,我也会很快回来的。” “好吧。”可能是她太小心了,摘星宫附近其实很安全,歹人或强盗是不敢到这里来撒野的。何况直到现在为止,姜元都没有提起过姜旦,他让冯丙来摘星宫也始终都只提“公主”,而不说姜旦。冯家那两个女人也明白姜元并不看重这个“儿子”了吧,何况她们也正名了,该努力生下自己的儿子了。 姜姬送走了姜武,他带走了将近八百多个人,留下了三百多人。这三百人中,有两个她认识的人,付鲤与胡鹿,他们都曾拜过姜元为主,又在姜元进宫弃他们于不顾之后,在她出宫的路上欲拜她为主,现在都在姜武手下。 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叫吴月。吴月是个高壮的大汉,蟠儿说:“此人曾说只识得将军,不识得公主。”他压低声道,“大兄留下此人,应该是为了护卫公主。” 付鲤与胡鹿抱成了团,但吴月一身蛮力,手下也依附了十几个人,两边互为角力。 姜姬越看越高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姜武正一步步成长起来!或许他自己都没有自觉。 转眼便到了新年。 姜姬回宫前一日,再三的交待姜谷和姜粟:“我后天就会回来了,家里有粮有米有肉,你们不要出门,也不必开门待客,谁来都不要管。”她还偷偷把姜谷和姜粟带到寝殿内,在床的后面有一条夹道,宽不过一人而已,长度够藏下姜谷、姜粟和姜旦。 这是在建造的时候就特意留出的,还是古石偷偷告诉她的,连姜武都不知道,因为占地极小,所以就算到时有个高明的工匠跟着一起来找,都不一定能只凭目力算出在殿中的什么地方藏有夹道。 她知道以后还想回摘星楼找,楼里肯定也有,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藏着。 “这里藏有清水和粮食,如果有危险,你们三个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拿,不管是钱也好人也好,随他们去搬,随他们去杀,你们三人藏在这里。”她道。 之后姜谷就偷偷搬了两瓮清水一瓮干炒过的粟米,还放了个空瓮和三四件皮裘。 这些都准备好了,姜姬才放心的回了莲花台。 莲花台上的人更多了,宫里出现了青衣和赤衣的侍人,在蟠儿的解释下,她才知道那是受过宫刑的罪人,也就是太监。 姜元回来将近四个月,国中也算动荡过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些人获罪受刑,进宫为奴。 也有了新的宫女,一部分是来自罪人,一部分则是被农人献女、妻、媳。 献女、献妻的多数是朝午遗祸,很多人根本分不清在王座上的是哪个大王,这个大王的脾气是不是跟上一个有什么不同,都是大王,那大王也该都喜欢女人。 这不是大王“主动”征美,而是鲁人献给大王的,所以挑捡一番后,给献上妻、女的农人一些钱算是“聘礼”,女人就留下来充为宫女。 献媳的,这个姜姬不懂,蟠儿也不懂,是姜礼解释的:“大概是儿子死了,媳妇又不想回娘家,要么是不想把媳妇还给她娘家,就送进来了,还能得点钱。” 摘星楼多了十几个役者,姜姬回来当天就听说新来的役者和以前的打了起来,死了三个,全是被屠豚给捅死的,全都伤在下腹。 蟠儿去时,屠豚正在让人收拾,看到蟠儿,他忙道:“我都捅的肚子,没砍脖子,没弄脏地。” 蟠儿皱眉道:“公主听到了,问是怎么回事。” 屠豚这才害怕起来,没有犹豫就跪到蟠儿面前:“公子救我!!我不想死!不想出去!” 蟠儿看向新来的役者,这些役者都是最近从那些逃走的家族里流落出来的,比起在摘星宫养得油光水滑的屠豚等人来说,新来的这十几个面黄肌瘦,惶惶如弃犬。 “怎么会打起来?”蟠儿问。 屠豚恨道:“这三人打算杀某!” 蟠儿又问了几人,连那边被绑起来的新人也问了,原来是这群新来的人中发现屠豚是首领,就打算先干掉他,好在摘星楼站住脚。于是一人在下抱住屠豚双腿,一人用麻绳从后面勒他脖子,一人从侧面拿刀去捅他。 想得很好,不料屠豚习惯把一柄尺长的薄刃尖刀收在腰后,冬□□厚,三人根本没发现,一人抱住屠豚双腿时,他立刻拔出尖刀对着侧面扑过来那人就是一刀捅至没柄,脖子一被勒,他反手一刀正捅在那人右腹,等这二人倒下后,抱住他腿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抓住脖子提起,也给了一刀。 屠豚拿出尖刀说:“这刀最利,野豚皮厚有毛,对准脖子这边向下一刀捅进去,力气要大,一下子就能让它不动了。”他拍着侧颈说。 死掉的三人被这些新役者趁着晚上抬出宫去扔了。蟠儿回去对姜姬说:“摘星楼又多了十几个粗役,刚才是他们发生了口角,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姜姬靠在凭几上,懒懒得不想动。 姜智因为年纪和姜旦最接近,他的“任务”就是随时逗姜姬开心,这点她也清楚,所以看到姜智端着玉梨饮过来就笑了。 之前吃的是郑国梨,现在吃的却是鲁国本地的梨,个大、皮厚,可却是红梨,和红枣一起煮,加入蜂蜜和黄糖后,是非常好喝的饮料。 今天还撒上了金桂花。 “冯家送来的?”她一怔之下,问蟠儿。 蟠儿说:“是冯夫人送的。” 冯家要她不要为难冯乔,而冯乔可能也是吃到了教训,没有再主动“找事”,两边相安多时了。但她觉得就算她不找冯乔的麻烦,她的麻烦就够多了。 她在宫外住了一个月,街上天天都能听到宫里四个女人的趣事。 四个女人中,王后蒋丝娘没什么八卦,似乎就是眼馋别的女人得宠,但也只是眼馋而已;蒋茉娘是空有美貌的木头美人,还有个小曲说大王一看到她就在心里赞“天仙美人!孤甚喜之!”但迫不及待上了床,伸手一摸才发现,哦,这美人*,算了,不要了。 玉腕夫人就是夜夜笙歌,大王一时摸不到怀中的美人,就要忧愁:我的美人,你在何方? 而玉腕夫人为什么会舍得离开大王呢?因为她的姐姐冯夫人在吃她的醋!所以故意把她叫走了,然后换上玉腕夫人衣服、穿上玉腕夫人的鞋,涂上胭脂,摸黑上了大王的床,不料大王一摸就摸出来了,将冯乔推下了床。 为什么能摸出来?因为冯乔太老了。 关于冯乔的流言都快是一出小品了,有转折有暴发有趣味的结尾,所以传播很广。 从流言看出,传流言这人是真恨冯乔。 蟠儿说:“冯夫人想来拜访公主。” 姜姬摆手:“不要。”她现在自在的很,才不要跟这些女人扯上关系。 蟠儿劝道:“公主也不用做什么,就让她来,在楼里留一会儿,她自会奉承公主的。” 姜姬装傻,抱住姜智把头藏在他怀里,姜智就笑嘻嘻的用手虚虚捂住姜姬的耳朵,既开了玩笑,又能让姜姬继续听到蟠儿说话。 蟠儿转到另一边,趴在榻的屏风上伸头对姜姬说:“公主,冯夫人自己送上门的,你与她交好并无坏处啊。”他顿了一下,压低声说:“我观玉腕夫人与冯夫人感情极深,大王那里的事……总可以找她打听一二的。” 姜姬伸出头,蟠儿一看到她把脸露出来了,赶紧再接再厉的劝说:“公主要是烦她也没关系,我到时立一面屏风,让她坐在另一边,公主只管不理她就是。” “那就晾着她?”那不成得罪人了吗? 蟠儿道:“自有我等陪伴她,公主只是懒得理会,又不是不让她进来?公主冷淡些更好,我观这冯夫人最不知分寸了,公主如果待她好一点,说不定她又要胡说八道了。” 第二日。 雪后初晴,碧空下是被雪厚厚盖了一层的莲花台,就像天宫一样美丽。而耸立在碧空下的摘星楼则更加美丽无匹。 姜姬没有让人打扫摘星楼前庭的雪,一是她想看雪景,二来她发现那些役者是用双手清理积雪,新来的役者甚至连鞋都没有。 “给他们做些新衣服吧,至少一人一双鞋,一件棉袍。”她对蟠儿说。 蟠儿有时觉得公主真奇怪,她好像认为每人都该有一双鞋,冬天都该有一件厚衣服,就跟每人每天都要吃至少两块饼一样。 “我这就让人去办。”他道,指着前面道:“冯夫人来了。” 冯乔是有备而来。 她带来了家中最会翻花绳的侍女,她还会玩球、射羽;还有一个侍女,她会染出最漂亮的指甲,会梳很漂亮的头,她还带来了云锦。虽然不是家中收藏的云霞锦,但云锦也是难得一见的。 但上了摘星楼,她却看到公主的榻上盖着一张白虎裘,她穿着魏锦,身边的那个俊美的少年正捧着她的手,在给她染指甲,已经染好的指甲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朱红色。 而那个公主还一脸不耐烦。 蟠儿哄道:“公主,就快好了,看,这不是很漂亮吗?” 她当然知道以现在的技术来说,能染出这么深的朱红色是很难的事,更别提还染得这么均匀,但大红色的指甲? 只涂过黑白灰奶油等颜色贴过亮片亮钻的人举起手来看了看,不得不承认,大红色也很美,美得很霸道很张扬! “好了吗?”她举着手,为了染指甲她连饭都是让别人喂的。 “好了。”蟠儿起身,恭敬的道:“冯夫人,请坐。” 冯乔带着侍女坐在屏风的另一侧,看不到那个行止无礼的公主,她也觉得很好,她看向那个俊美的少年,心想这不可能是那个公主的细心安排,应该是他想的吧? 她柔声对蟠儿说:“我这个侍女很会射羽,你能带她去见公主吗?” 蟠儿看了眼那个坐得笔直板正的侍女,摇头道:“公主昨日才回来,今日还有些累,怕是不会想玩乐。” 冯乔更觉得蟠儿体贴,还会提醒她们,就向他请教:“不知公主喜欢什么?” 蟠儿发现这次冯乔来了以后不像上次那么充满郁气了,她平和多了。 既然她的态度好了,他自然也要换一种方式对待她。 他放轻声音,“公主喜欢听故事,夫人何不让人说些故事给公主听呢?” 冯乔忙问:“什么样的故事呢?” ——他国故事。 蟠儿道:“什么都可以,最好是外国的故事,王公贵族,贩夫走足,公主都喜欢听。” 冯乔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不正可以教导公主吗? “……我可以讲故事给公主听。”她说,她身后的侍女都吃了一惊,都看向她。 蟠儿笑道:“夫人的故事自然比别人的更有趣,我听闻夫人读得冯家半壁珍藏,公主一定会高兴的。” 第105章 潮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在第二天就知道了,来报信的是云姑。她一来就说:“我要一大块肉!二十个蒸饼!还要一壶玉梨饮!还要……” 蟠儿见过很多这种人,如果不是有把握,她是不会开口的。他照云姑说的取出所有她要的东西,没有急着问她要交换的是什么。 云姑把那半块美丽的布围在腰上,把胭脂藏在胸口,先把肉吃了,玉梨饮喝了,然后把蒸饼打包,却不肯告诉蟠儿,她道:“让我见公主!我只告诉公主!” 见到姜姬,云姑仰着头,很骄傲得意的说:“我看到公主身边的那个小男孩进了承华宫!” “姜旦?”姜姬立刻坐直问。 云姑摇摇头,她可不知道男孩的名字,她着重说,“是公主很宝贵的那个男孩!”然后指着姜智说,“不是这种侍儿。” 云姑笑嘻嘻的说,“我替夫人捡球,看到了!” 照明宫虽然有衣有食,但死气沉沉。她们不能大声谈笑,不能用胭脂,不能梳好看的头,那些侍女把她们管得死死的!甚至不许她们自己跑去金潞宫!一旦她们去了,就会被那个老女人骂“淫-荡”。 云姑很羡慕被公主带到金潞宫的美人,她留在大王身边了!她也想去大王身边!所以,她一发现了这件事就立刻来找公主了! 她双眼闪亮的看着公主,希望她能带她去金潞宫。可公主却根本不理会她了,让那个少年把她带走,多给了她半块漂亮的布和一块肉。 云姑失望的走出摘星楼。 “公主,请镇定。”蟠儿拦住姜姬,“先让奴奴去打听一下。” 姜姬又急又怕,浑身还止不住的发抖,汗毛根根竖立,“先去摘星宫打听一下!看出了什么事!” 蟠儿道:“奴奴这就让阿礼回摘星宫!” “如果其他人都没事,就告诉大姐和二姐,让她们别着急,这事交给我。”她又交待了句。 “好的。”蟠儿说。 姜智早就机灵的跑去把姜礼喊来了,蟠儿特意当着公主的面一字一句反复教姜礼说了三遍才让他出去。 姜礼看了一眼在那里急慌慌转圈的公主,也紧张起来,大声说:“公主放心!奴奴一定把话传到!” 姜姬点头:“快去快回。”顿了一下道,“你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叫个人陪他去吧。” 蟠儿就去楼下叫了两个役者,一会儿三人就匆匆往宫门跑去。 姜姬忙道:“马!马!”跑着去? 蟠儿连忙说:“公主,轻云还是要留下以备万一。放心,他们出去后,宫门外自有卖马的商人。姜礼知道怎么做。” 她想去承华宫把姜旦接回来,蟠儿犹豫道:“公主,承华宫住的是王后。公主去承华宫,如果王后肯将小公子归还倒罢了,如果不肯,公主可有良策?” 没有。 姜姬努力平静下来,坐在榻上,双手仍绞在一起。。 这是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与无能! 在陶氏死后,在姜武不得不到宫外去之后,她已经学会了顺从姜元来取得更有利于的地位,但这仍不能掩饰她在这个宫中其实也是任人宰割的一个人。 她现在只庆幸姜谷和姜粟不在,幸好她们已经在宫外了。 “为什么他们要把姜旦抓进来!!”姜姬扬起手,抓起案几上的卧兽就砸了出去,咣当一声巨响,铜制的卧兽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 蟠儿平静的站着,刚才公主扔东西也是特意找角落的地方砸,他不必担心自己会被砸到。 “公主休急。”他跪在姜姬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在,我去承华宫打探一下。”他顿了一下,小声说:“如果能碰到小弟,我就直接把他偷回来!” 蟠儿下了楼,看楼下的姜智几人都噤若寒蝉。 “阿智,上去陪伴公主。”他道。 姜智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含泪,摇头:“不、不……”公主生气了!他不要上去! 蟠儿:“上去,让公主开心。” 姜智在蟠儿冰冷的视线下勉强忍住眼泪,哆哆嗦嗦的向上走。 姜义咬牙抢在姜智前面上去,迎着蟠儿说:“大兄,我去,我可以给公主讲燕地的事。” 蟠儿越过姜智,对姜义点头道:“去吧,在我回来前,不要让公主一个人待着。” 姜义上去了,姜智踌躇了一会儿,也壮着胆子跟上去。他小心翼翼的在楼梯口探头看,看到姜义跟在公主身边,而公主却并没有看他,窗户打开着,冷风嗖嗖的往里灌,她也不在意,一直向着远方眺望。 姜义看到姜智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姜智就站到了公主的另一边,握住公主的手:“公主,阿义可以给您讲故事。” 姜姬被姜智冰冷的手惊回了神,伸手摸摸两个小孩子的脸蛋,解开虎裘,把这两人也裹进来。 温暖的虎裘让姜智的身体回温,胆子似乎也大了一些。他看到楼下的蟠大兄穿着狐裘出了楼,很快跑远了。他看公主的目光跟着蟠大兄,问:“公主,大兄去哪里了?” 姜义偷偷瞪了他一眼,赶紧说,“公主,我还知道燕地的故事,公主想听吗?” 姜姬摇头,她现在什么都没办法做,也没办法想,整个脑子乱成了一团。 姜智和姜义交换了个目光,姜智问:“公主是在担心小弟吗?” 姜义也知道姜旦被人带回宫的事,他说:“公主,我们可以把小弟偷回来!” “他能被人带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姜姬说。 她更想知道姜旦被人带走的原因是什么。是承华宫的王后担忧玉腕夫人太受宠,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姜旦身上的吗?既然进了宫,把主意打到姜元身上不更好? 这很奇怪。 以前是她钻了牛角尖,但事实上,就算姜旦是姜元的亲生子,他的身份也是很低的。因为姜元回来后,根本没有承认陶氏是夫人,那姜旦充其量也就是个私生子。除非王后打算收养姜旦,正式承认他是她的儿子,不然姜旦在她那里也只是奴仆而已。 当姜旦没有姜元儿子这个光环的时候,他的价值在哪里呢…… 蟠儿很快就到了承华宫。这里比起照明宫,更加寂寥。雪地里落着几只寒鸦,看到蟠儿过来就惊走了,等人走过又落下来。 这里的人少,所以鸟不怕人。 前庭的雪清得很干净,地上结了冰霜,但仍依稀可见一些脚印,其中更有几只小儿的脚印更加清晰。 蟠儿从役者的屋子潜入进去,在其他房间都没有发现姜旦。那姜旦就是在主殿和两个侧殿中了。 他循着人声找过去,躲在暗处,看到左侧殿前有几个侍女进进出出,殿中有人声。因为离得远,听不清楚。 庆幸的是承华宫只有十几个侍女,还是冯家的人。蒋家至今没有给王后送来嫁妆,既然王后都没有,茉娘更不会有。 蟠儿避开人,躲了起来。一直躲到侍女们出去,跟着就看到王后与茉娘一起从里面出来。 “姐姐,我们真的要照龚二郎的话去做吗?”茉娘担忧道。 “没有坏处,为什么不做?”蒋丝娘道,她握住茉娘的手:“不知你何时才会有宠,那玉腕夫人日日陪伴大王,说不定不知何时她就会有孩子了。我们先养着他吧。”蒋丝娘叹道,“我不想落到姑姑的下场。”如果姑姑当时有一个像姜旦一样的孩子,哪怕不是亲生,也不会从将台跳下来了。 蟠儿等人都走了才溜过去,却看到里面不止姜旦,还有姜仁! 姜旦睡着了,姜仁坐在一旁守着他。他看到蟠儿,左右一张望,立刻溜过来。 蟠儿隔着窗说:“把小公子抱给我!” 姜仁点点头,过去抱起姜旦,不想姜旦醒了,左右一望,看到蟠儿,立刻大叫起来,“我不回!不回!” 第106章 暗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怎么了?” 等侍女们跑进来时,姜仁抱住姜旦,说:“小公子做恶梦了。” 姜旦不通鲁言,没有反驳。 侍女前后左右都看过后,没有看到外人就走了。姜仁放下姜旦,悄悄去窗外张望,蟠儿已经不见了。 蟠儿回到摘星楼时,姜礼也回来了。摘星宫里已经翻了天,昨天晚上姜谷与姜粟发现姜旦不见后,摘星宫的侍卫就跑到流民窝去了,他们在墙外发现了有人徘徊的脚印,还有姜旦垫脚的石块。他们以为是流民把姜旦偷走了,冲到流民那里闹了一夜,把搜出来的小孩子全都抱回了摘星宫,里面倒有不少是流民拐来准备卖掉的,但是没有姜旦,那些小孩子吃了东西以后,争先恐后的跟姜谷和姜粟说:“有个小孩子” “长得很好看” “衣服没有补丁” “他还穿了鞋” “被人抓来” “然后又走了” 因为不知真假,付鲤带人往城外追去,胡鹿留下继续在城中寻找。一些在昨夜被拐来的孩子则由带到北市上,呼喊后被无数涌来的父母长辈带回。 姜礼去了以后,姜谷和姜粟都瘫软在地。 “既然在宫里就好。” “有公主在就没事了……” 她们都这么说,可姜姬却在听到蟠儿的话以后,心渐渐下沉。 她一直都知道姜旦害怕她,她也下意识的去扮“黑脸”,不是说父母中一定要有一个让孩子害怕的人不是吗?姜谷和姜粟只会溺爱他。 可现在她却后悔了。她跟姜旦不亲密,而姜旦不肯回来,正是因为害怕她。 姜义出主意道:“不然就让大姐和二姐进宫来?” “……没有用。”姜姬摇头,她不想再让姜谷和姜粟牵扯进来,而且她也不觉得姜旦会听她们的。如果姜武在就好了,姜旦会听他的。 “那就等大兄回来。”蟠儿道,“公主不必着急,才二十多天,大兄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会让人一直盯着承华宫的。” 承华宫在宫里像个小透明,明明住着一个王后一个夫人,却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去那里。蟠儿无法买通承华宫的侍女,她们都是冯家出身,不像这宫中的宫女一样哪里的人都有,庶民出身的侍女最好买通,一盒胭脂就能让她们听话。 蟠儿只能让人远远的看着承华宫,找机会和姜仁见面。 姜姬也无法出宫了,她让姜礼回摘星宫送信,让姜谷和姜粟不要担心。可实际上她的心却一天一天沉下去。 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承华宫的侍女会陪姜旦在前庭玩球,姜旦照样用球砸她们,她们比姜谷和姜粟灵活,很少被砸到,但如果砸到了,其他侍女都会拍手叫好。 姜仁说一直都是侍女在陪姜旦,王后和蒋夫人很少见他。姜旦爱吃糖,侍女就给他很多糖,但如果姜旦不听话,比如大声叫嚷,她们就会把糖收起来,几次以后,姜旦就学会了听话,她们教他在王后和蒋夫人面前乖乖听话,这样就有糖吃。 姜姬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她也用这种办法,是不是早就可以把姜旦教好了呢? 蟠儿看到公主面色沉郁,道:“公主,阿仁说承华宫的人对小弟百依百顺。” “……用糖。”她道。 蟠儿道:“公主是说用糖把小弟骗出来?”他犹豫道,“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一来,就不能把小弟送到摘星宫,只能把他留在公主身边。”再送出去还会被人骗走,那就可能找不到了。 “留在这里也可以。”既然别人可以用糖来教好姜旦,那她也可以! 姜礼每两日去一次摘星宫,但这日他再去,宫内的侍卫却很惊讶。 付鲤匆匆出来说,“你怎么来了?” 姜礼奇怪道:“公主让我来看望大姐和二姐啊。” 付鲤:“可是大王让人把大姐和二姐接走了啊。” 姜姬叫来役者,问他能不能用黄糖、花生、芝麻、红枣等做出更好吃的糖。 不管是制糖还是炖肉,在这里都是各家家传的绝技。当日冯家送来的役者中擅厨的役者有四人,屠豚擅制肉,而常常给姜姬做各种汤饮的役者就会做糖,他叫桂花糖。 名字虽然是这样,但人却长得很普通。他道:“公主,奴奴只会做桂花糖。”这是他的独门绝技,也是冯瑄挑中他的原因。 姜姬让他把花生和芝麻炒香,花生碾成粗粒,然后将黄糖熬成糖稀,混合三者,“也可以加红枣,只是要先把红枣的干枣去核切片。”姜姬说,“对了,还有红果,红果去核以竹签串起再裹上糖浆。” 桂花糖听得一愣一愣的,渐渐激动起来,什么也不敢说,对着她磕了几个头就冲下了楼。 蟠儿笑道:“公主是打算做出更好吃的糖来吸引小弟吗?” 姜姬长长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这样做了。 这时姜智冲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阿礼回来了!他说有事告诉公主!” 姜礼是被姜义给扶上来了,他跑得太急,喘不上气了。 蟠儿马上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他抱起姜礼放在姜姬面前,替他抚胸顺气,轻声道:“慢慢说,不要急。” 姜姬直起身,突然,她有些不敢听姜礼说的是什么。 姜礼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机灵的一个。人贩子一直想把他卖到大户人家去,为了让姜礼表现得更好,他告诉了他很多发生在世家中的故事,那里的父子兄弟、母女姐妹之间,有的像仇人一样,有的互相利用,亲兄可能会害死亲弟,丈夫可能会杀死妻子。 自从他跟在公主身边后,很快就发现了公主和大王之间并不亲密。至少公主不亲近大王。公主只喜欢住在摘星宫的姜谷、姜粟、姜旦和姜武。而大王也从未来看望公主,或因为想念公主而叫公主去金潞宫。在宫中时,金潞宫从没有侍人到摘星楼来;而出宫后,大王却又时常让冯司甫来看望公主。 但不管什么时候,大王也没问起过姜旦、姜谷和姜粟。 所以,姜礼一点也不相信,大王会让人去摘星宫接走姜谷和姜粟。 “……被大王的人接走了。”姜姬喃喃道,“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姜礼也问过了,道:“是一些苍衣人。” 金潞宫的侍人是绿衣与赤衣。苍衣…… 蟠儿轻声道:“可能是某一个世家的仆从。” “就是说,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姜姬突然觉得脑海一片清明,一切都非常清晰的显露出来。 姜旦、姜谷、姜粟——这是有人在针对她! 姜武的离开也在算计之中! 蟠儿看着公主沉静的面容,心中忐忑:“公主……” “……他们总会把目的露出来的。”既然是针对她,那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她让姜礼下去休息,姜智和姜义想陪着她。“你们也下去吧。”她说。 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深夜,蟠儿擎着一盏油灯,端着新制好的花生糖上来,“公主,这是新制的糖。” 甜香在空旷的楼阁中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暖和的气息。 姜姬却不想碰。 蟠儿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公主想做什么?奴奴愿为公主解忧。” “……我告诉自己要等下去。要有耐心,只要他们的目的是我,就不会伤害大姐和二姐不是吗?小弟也很好不是吗?”她喃喃道,“但我又害怕,大姐和二姐跟小弟不同。我不能冒险……我等不下去。我想做点什么,可发现其实我做不了太多事。” 冯瑄、龚獠,这两个人都靠不住。 “……我想把水搅浑。”她推开窗,寒冷涌进来,只着单衣的她打了个寒战。蟠儿把虎裘拿来,她推开虎裘,“混乱会让他们跳出来。” 蟠儿轻声道:“公主,奴奴有一计。” 蟠儿在蒋家学会的不止是吃喝玩乐的技艺。在他小时候,也不止是赵氏一人想要他的命。在他长大后,赵氏不杀他了,也不意味着别人不想害他。 他一直都知道,爱他容貌的人没有恨他这张脸的人多。 而赵氏身边也不全都是对她忠心不二的人。 曾经就有一个侍女有了身孕,她背着赵氏与蒋彪有了私情。她就非常恨他,总是挑拨赵氏打他,甚至还劝赵氏杀了他。 蟠儿与这个侍女的密友交好,得知了这个侍女的秘密,然后寻机让赵氏看到这个侍女与蒋彪在榻上纠缠。 赵氏怒极,当场冲上去踢打这个侍女,蒋彪恐她受伤,将侍女踢开,把赵氏抱起哄劝,赵氏非要亲手杀了她,蒋彪无奈,令人缚起此女,塞口蒙眼,才让人把刀给赵氏——他躲得很远。 蟠儿上前相劝,道此女腹内只怕已有了蒋彪的骨肉。如果说刚才赵氏只是狂怒,之后却冷静了下来,她亲手剖开此女之腹。 蟠儿知道赵氏会愤怒,但那次他觉得,赵氏不是发怒,她憎恨侍女。 冯乔一直躲在照明宫,半子常去金潞宫,回来后总是对她很愧疚,但她连半子也不见。 半子又难过又委屈,找姑嬷说:“姐姐是不是在怪我?” 哪知姑嬷也让她不要去找冯乔。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陪伴大王。”姑嬷盯着半子的小腹看,等半子走后,她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半子也有了身孕就好了。 承华宫多了一个小公子的事,姑嬷知道后,对冯乔说:“不知他们怎么把小公子抓到手里的。公主不肯把小公子给你,却愿意给王后。” 冯乔两手虚护在小腹前,她这几日总是觉得腹下坠胀,所以连动也不肯动,每日就卧在榻上盖着被子。 姑嬷让她多喝些姜汤,“天气太冷了。”殿中有火道取暖,这几日更是烧了更多的柴炭,殿内关紧门窗,更显得闷热。 冯乔皱起眉,突然说:“姑嬷……姑嬷!!” 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下! 姑嬷连忙过来,冯乔已经把锦被掀到了地上,拉起裙子,看到裤子上有暗色的血流渗出。 半子刚从金潞宫回来,却听到冯乔在殿中的号哭声。她立刻冲过去,见殿门紧闭,她只好在门前喊,“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冯乔在榻上用锦被包住头哭号,姑嬷正帮她换衣服,还要把脏污的衣服被褥都拿出去。 此时,姑嬷才发现可能……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月事。 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环境变化,冯乔的月事不知不觉就停了,她偏偏在此时做了与大王幽会的梦,就相信自己有了孩子。 姑嬷想告诉冯乔实情,又不忍心拆穿她。 她走到门前,小声对半子说:“半子,有我在这里,你不要管,快回去吧。” 半子心焦如焚,“姑嬷?姑嬷你快告诉我,姐姐怎么了?” 姑嬷说:“没有事,她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半子再问,姑嬷只让她快走。 半子只好离开了。 姑嬷回到榻前,抱住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冯乔,“阿乔,不要哭了,姑嬷在这里陪你。” 冯乔抬起涕泪横流的脸,“姑嬷,我的孩子没有了。” 姑嬷轻轻哄她:“就是没有孩子,你也是冯家阿乔啊。孩子以后会有的。” 冯乔摇摇头,眼泪不停的流下来。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不会有大王的孩子。半子会有,王后会有,蒋夫人会有,她不会有!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他为什么会死呢?”冯乔喃喃道,“我很小心啊……我一直很小心啊……” 阿默悄悄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想起那个俊美少年的话:“你常来陪伴公主,得到这么多赏赐,就没有人因为这个讨厌你吗?” “有啊……”阿默很伤心。 “那我教你一个办法。”那个少年说,“把你收到的赏赐中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们那里最漂亮、最受夫人喜爱的侍女。你把礼物送给她后,其他人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阿默不懂,但她觉得那个少年是不会骗她的。 她走到半子的屋里,往屋里张望,看到有几个侍女正在收拾半子换下来的衣服,她小声叫:“阿燕,你来。” 阿燕抬起头,她生得高大,像赵女,面目却更像鲁女的温婉。她是这些侍女中最漂亮的一个,阿默一直很羡慕她,也很怕她,因为她打人很疼。 阿燕走出来,“找我什么事?我还要去给夫人送香膏呢。” 阿默把胭脂塞到她怀里,“阿燕,这个送你!”话音未落,转身就跑。 阿燕打开胭脂,惊喜的看到里面朱红色的胭脂膏,香气馥郁,她欣喜的用小指沾上一点,涂在了唇上。 另一个侍女过来,一眼看到阿燕,惊讶道:“阿燕!你哪来的好胭脂!真漂亮!”它让阿燕的面容顿时散发出光彩来。 阿燕连忙把胭脂藏起来,“没有,就是以前的胭脂。” 第109章 □□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重新回到蒋家,蟠儿有些畏怯。他站在街角良久,前面那个地方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在那里从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那里的人塑造了他,养大了他,又将他送走。 蒋家门前空荡荡的,大门紧闭。朔风吹起地上的积雪,扬起一阵尘雾。 蟠儿悄悄溜到了蒋彪的书房。在他幼年时,他最熟悉这里,也最了解这里。现在蒋彪不在,这里空无一人,门窗紧闭,桌几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在床头偷拿了蒋彪放在这里的一柄短匕,悄悄藏进怀中。 蒋家极大,却没有四处乱走的从人与役者。蟠儿沿着熟悉的路潜入到了赵氏的屋里,却看到赵氏正与一个不认识的小童说话。 他盯着小童的脸看了一会儿就猜出这必是蒋盛的儿子,蒋良。 蒋良伏在赵氏怀里,兴奋快活的说:“爹爹杀了那个女人!她活该!让她想嫁给爹爹!那些人全都该死!” 他的话里充满杀气,可倚在赵氏怀里时却像个依恋母亲的小孩子。 赵氏一边轻轻拍哄着他,一边也说:“对,他们都该死,都不该活。” 蟠儿躲在窗边,听不太清楚,他只得转到另一边,想偷偷跑进蒋盛那里去看一看。只是不知道蒋盛这次回来是不是还住在他原来的院子里。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侍女,立刻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砸到那侍女的裙上。 侍女回头一看,见到是他,满脸惊喜。她左右张望了下,悄悄溜到他身边,也蹲下说:“你怎么回来了?”她往赵氏那里张望了下,拉着他道:“夫人在屋里,快走。” 蟠儿顺从的跟着侍女离开赵氏的院子,两人躲回到蒋彪的院子里。蟠儿问她:“你还好吗?夫人有没有再打你?”他伸手轻轻抚摸侍女的脸颊。 侍女的脸红了一点,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说:“没有,公子走了以后,夫人就很少生气了。”蒋彪不在,赵氏反倒平静多了。 她问:“你呢?听说你跟公主走了,公主待你好吗?” 蟠儿露出笑来,“公主极好。” 侍女却不怎么相信,毕竟蟠儿也说过赵氏待他极好,也说过蒋彪待他极好,她忧愁道:“你在公主身边要机灵些,趁着公主年纪小,把她哄到手里,哄得她对你心软,日后你的日子才好过。” 说了一会儿话后,侍女才想起来问:“你回来做什么?” 蟠儿道:“公主有一心爱的侍女,嫁给了大公子。公主担忧侍女过得不好,就让我来探一探。” 侍女捂住嘴:“原来嫁给大公子的是公主的侍女!怪不得大公子气得像疯了一样!”她压低声,“听说当日就把房里的东西都给砸了呢。主人说不让给大公子换新的,现在大公子的房里连张榻都没有,睡在地上呢。” 蟠儿忙问:“那嫁进来的侍女呢?” 侍女摇头:“没听说过,也没人见过。”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都说……她可能被大公子打死了。” 蟠儿脸色陡然变了。 侍女忙道:“因为现在每天只给大公子送一碗清水,连粟汤都没有。”她说,“其他人吃的又不一样……没有给她准备食物,我们就猜……” 蟠儿想起公主在得知姜旦被送进宫中后的惊怒,在得知姜谷和姜杰失踪后的惶恐不安,在见到姜谷平安无事后的欣慰。 他一定要知道姜粟到底怎么样了! 他问侍女:“大公子还住在他原来的地方吗?” 侍女点头,“你想溜进去?听说现在大公子时常发怒,那里侍候的人都躲得很远,你不要被人发现就行了。” 蟠儿告别侍女,沿着小路一闪,人就不见了。 侍女回去后,看到香奴站在廊下发愣,斥道:“别在这里碍眼,让夫人看到又要不高兴了,快回去!” 香奴惊回神,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转身躲回了屋。 侍女在廊下收拾花草,将枯叶清去,见到蟠儿,看到他平安无事,她真是放心了不少。她轻轻哼着歌。 赵氏听到歌声,放开蒋良,走到窗前,看到侍女蹲在廊下将花盆中的花枝上干枯的败叶掐去。 蒋良看她站在窗前不动,过去抱住她的手:“婶婶,你在看什么?” 赵氏低头看他,这是一张和蒋家人极为相似的脸。她摸摸蒋良的头,淡淡道:“没有,没看什么。” 蟠儿潜入了蒋盛的院子。因为主人才刚刚回来,庭前的花都是新栽的,此时在积雪之下仍能看到一两叶隐隐的绿色。 院中无人。蟠儿沿着回廊慢慢靠近,堂上也无人,但还能看到翻倒的案几,推倒在地的火炬,地上的油还有一些没有抹净。 他溜到室内,这里更破烂,一面窗户被砸破,歪斜的挂在那里。 蟠儿悄悄把短匕抽出来,握在手上,里面就是寝室了。 他没有听到呼吸声,难道蒋盛不在此处? 他蹲下来,慢慢靠近。 轻轻推开半边门—— 一柄巨剑当头斩来!! 蟠儿不退反进!短匕挡在胸前扑上去! “唔……”蒋盛闷哼一声,脸整个扭曲起来! 他抓起趴在他胸口仍把匕首往里捅的蟠儿扔出去!“唔……哈……”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蟠儿被高高抛出去,摔在破碎的床上,被一根断裂的床柱扎住了侧腹,蒋盛是看准了才把他扔过来的。 他的头也有些昏,挣扎着站起来。 蒋盛此时看清了他的脸,“是你……你是蒋彪的人!”是蒋彪的宠奴,被他赠给公主。现在他又回来,必是蒋彪的命令!蒋彪他夺了樊城还不够!又迎娶郑氏女为妻!现在还要杀他!他喷出一口血沫,胸口止不住的闷痛和喉间涌上的痒意让他捂住嘴,血沫不停的从指缝间溢出。 “蒋彪要杀我?”那他怎么能白死! 蒋盛拄着剑努力站起来,“咳……咳……”他看了眼胸口的伤处,撕下一块衣襟堵住,举剑向蟠儿劈来。 蟠儿刚才是趁其不备才一招得手,蒋盛现在是拼着一条命不要,他不敢恋战,故技重施,滚地躲开蒋盛劈来的剑,在他腿上插了一刀,夺门而逃。 “小贼休逃!”蒋盛眼见追不上,拔出腰间短匕掷出,见眼前那个身影一顿后还是跑出去了,急喘几下,再也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血沫便喷涌而出。 蒋盛的从人听到这里的动静跑进来看时,见蒋盛趴在地上,弓着腰背剧咳,一边咳一边呕血,地上全是喷溅的血。 从人腿一软,连滚带爬的扑过去,“主人!主人!来人啊!来人啊!!” 蒋盛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抓住从人,喷着血沫艰难道:“蒋彪……杀我……杀我……” 从人心肝剧裂,哭喊道:“主人放心!奴必报此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蒋盛倒在地上,浑身瘫软,咳口一口口的血,他能感觉到有更多的人来,更多脚步声、呼喊声,他看到了他的儿子,父亲呢……父亲……爹爹…… 蒋家沸腾起来,四处都有人。 蟠儿躲在了蒋彪的书房里,他躲在书柜中,这是他从小时候就喜欢躲的地方。 他轻轻喘息着,腰后传来一阵阵的剧疼。 但不能拔……他记得主人说过,拔下匕首就会有血迹,就会被发现…… 这里没有主人,火墙也就没有点。 越来越冷了。 蟠儿握住双手,他的双手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蒋盛会死吧……他那一招是丛伯教的。丛伯会杀人,在他还小时,看他总是被夫人的人追得到处跑,就教他:“你把短匕用两只手握紧,抵在胸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上去,扑到敌人的怀里,只要插到了就要用力往里捅,捅完再搅一搅,此人必死。” 他若死了,就算是为姜粟报仇了。 他在心里想……他没有看到尸首,那就可以告诉公主,其实姜粟可能还活着,这样公主就不会太伤心了…… 蟠儿眼中涌出泪来。 他很清楚,那里没有姜粟……她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不能告诉公主……不能告诉她……她会难过的…… 吱哑一声,柜门打开,光线照进来,刺痛了蟠儿的眼睛。 他看到熟悉的裙摆,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夫人。” 赵氏木然的站在柜前,外面人声鼎沸。 “你是来为蒋彪杀蒋盛的吗?”她问。 蟠儿咬住唇,没有回答。 他的主人是公主,他不能背叛公主。 “呵呵……”赵氏怪笑起来,“奴性坚强。蒋彪那样对你,从小把你买来,不把你当人,等到你大了,又把你随手送给别人。就算是这样,他一句话,你还是会为他赴死。” 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疲惫,“是不是都是这样……人人都是这样……” 蟠儿听不懂,但他能听得出来,赵氏绝望了。 “夫人,何事忧愁?”他柔声问。 赵氏突然说:“……蒋彪在樊城娶了郑氏女为妻。” 蟠儿明白了,他哀怜的看着赵氏。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蒋彪其实也有信任与依赖,在赵家不要她之后,只有蒋彪肯保护她,纵容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生她的气。她以为他是可以相信的之后,他却轻而易举的丢下她逃走,又另娶他人为妻。 她为相信他、依赖他而痛苦,折磨自己,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他和赵家没有什么不同。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赵氏惊惧的后退两步,蟠儿的眼睛不停的在她眼前晃。 “你凭什么……凭什么……”她喃喃道,拔出匕首就要朝蟠儿扑去,蟠儿待要招架却慢了一步。 此时,香奴突然扑了上来,把赵氏推倒在地。 蟠儿怔道:“香奴?” 赵氏要尖叫,香奴连忙捂住她的嘴,惊慌失措的看着蟠儿:“怎么办?怎么办?” 蟠儿看着赵氏,想起公主,“……杀,杀了她。” 赵氏瞪大双眼看向蟠儿。 香奴抓起赵氏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的磕在了地上。 第110章 幸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香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他只记得停下来时,室内安静得吓人,过了很久,可能有一百年那么久,他才听到近在咫尺的蟠儿的喘气声。 他轻轻的喘息,不敢太用力,就像他的身上什么地方有伤,呼吸都会扯疼伤口。 他放开赵氏,她软软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奇异的是他现在才发现她是这么轻、这么小。 他转头看向蟠儿,他的脸在暗的地方白的发光,但他的脸上都是冷汗,眼眶青黑,眼睛却闪闪发亮。 “我们走。”蟠儿盯着香奴看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 香奴绕过地上的赵氏,不敢碰到哪怕一根丝带。他握住蟠儿的手时险些摔倒,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浮木。 外面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 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来的。 蟠儿努力站起来,香奴这才发现他腰后插着一柄短匕。 “你、你受伤了……”香奴抖着声音说。 蟠儿看到他刚才躲的地方有一小滩血洼。 “我没事。” 两人互相倚靠着、掺扶着走进了寝室。 蟠儿让香奴把他扶到床上,拉上床帐,灰荡起来,但床帐里似乎安全多了。 “那里。”蟠儿指着床头说,“移开那个柜子。” 香奴去推那个柜子,发现推不动,可是要搬开也不可能啊……他糊涂起来,推着那个柜子前后活动,突然柜子发出卡的一声响,他把柜子抱了起来,发现下面是一块活动的木板。 “推开。” 他依言推开那块木板,木板灵巧无声的滑到下面,露出底下的地道。 香奴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想着这一刻,还是这就是梦。 “打开了……” “下去吧。”蟠儿靠在床柱上说。 香奴爬下去,没想到地道竟然是一个滑道,他一下子就滑了下去,一直滑到底,眼前漆黑一片,前方隐隐有光透出。 他懵懂的向前爬,此时听到身后传来滑落的声音,然后一个人落到地上,发出闷哼。 “眫儿?” “……走。” 香奴往前爬,当来到透光的地方时,他也听到了街上的声音。 有车马声,有人声。 香奴一时胆怯起来了。 蟠儿的喘息声渐渐接近,一只满是冷汗的手越过他的肩,去推开了那扇门,外面的光线与人声陡然大了起来。 香奴不由自主的爬了出去,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在每一个角落,狭长的街道一眼看不到尽头,前方不远处有各种吵杂的声音,它们一起灌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惊觉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声音。 地上很脏,全是土。没有花草、没有干净的地板。 他爬出来就沾了一身的土,手上、膝上全都是。 蟠儿跟在他身后爬出来,在阳光下,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香奴手足无措,“我、我送你回公主那里!”他架起蟠儿,抬头望向莲花台的方向。 “不能回去。”蟠儿摇头,“会被发现。”他从不小看蒋家在莲花台的力量,一旦他回到摘星楼,一定会立刻被发现,连摘星宫都不能去。 “那怎么办?”香奴把蟠儿放下,“怎么办?我去找医者!” “你去哪里找?”蟠儿笑起来,乐城中哪有高明的医者?当日蒋彪被赵氏刺伤,还是蒋淑连夜从涟水把黄医绑来医治的。现在又去哪里找另一个黄医? 香奴眼中涌出泪来。蟠儿笑道,“扶我起来。” 香奴扶着蟠儿跑到另一条街道。 “早晚会有人全城搜捕的。”蟠儿取出钱给香奴,“去买辆车,买条牛,这里离城门已经很近了,我们出城去。” 香奴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去买了车和牛,那个卖车给他的人还想自荐给他拉车,香奴不知怎么聪明起来,高傲道:“你?你会脏了我主人的眼的。” 赶走那些自荐的人之后,他赶紧把车赶到附近,把蟠儿扶到车上,在他身上盖上一层麻布,从头到脚都遮住后,拉着牛车往城外去。 这里确实离城门很近,城门守卫看到香奴的穿着后没有查验牛车就放行了,他们顺利的出了城。 城外的人很少,香奴不知该去哪里,只觉得天高地阔!何处不可去? 他随便找了一个开阔的方向,让牛往那里跑。 这时他想起蟠儿,掀开麻布,蟠儿闭着眼,呼吸也轻得几不可闻。 “眫儿?”他脸色大变,以为他死了。 蟠儿张开眼睛,看向他,眼睛笑得弯起来。 他握住蟠儿的手,觉得手心满是冷汗。 “蟠儿,你再撑一下,等找到村子,一定有医者的!” 蟠儿眨眨眼,微笑起来。 香奴回头看牛车,没有人赶车,这条牛也跑得很快。 他再看蟠儿,他又闭上眼睛了。 “眫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忍不住问。 蟠儿睁开眼,茫然的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公主?公主很好,对我很好……”他不知是想说给香奴听,还是想说给自己听。 “公主怕我们冷,一到天冷就给我们做皮裘。” “她说要有鞋子和袜子。” “她说饭可以随便吃……不管是肉还是蒸饼……想吃多少都可以……” “她不打人,也不骂人,她从不对我们生气……” 他喃喃道。 香奴听得入了神,“怎么会呢?”他不相信,公主怎么会这样?哪有这样的主人呢? 蟠儿的眼睛有些花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瓦形的碎掉的玉币,打磨光滑的红玛瑙,有着圆弧的纹路,塞到香奴手中:“把这个给公主……告诉她……二姐没事……” 香奴连忙把玉币塞进怀中,密密的藏好,他看蟠儿又不动了,连忙轻轻推了他一把:“眫儿,眫儿,别睡。” 蟠儿轻轻抬起头,眼睛没有睁开,微微的笑了一下。 香奴看向远方,没有看到村落,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荒野。 这时远处一个人迎着牛车跑过来,张着双臂呼喊:“哎!哎!” 香奴站在车上举起鞭子:“别过来!”但看到人之后,他的鞭子没有挥下去。 那是一个梳着两角丫的小孩子,赤着脚跑过来,看到他手中的鞭子后,明显瑟缩了下,远远的跪下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回手指着不远处结结巴巴道:“我、我爷爷摔倒了,起不来!能不能求你……”他急得不行,“帮我扶他起来!”他说着眼中就涌出了泪。 香奴心软了,想起了他的小弟弟,道:“不行啊,我要去找医者,我哥哥受伤了。” 小童一怔,突然高兴起来:“我爷爷就是医者!我爷爷会救人!!” 黄医倒在山坡上,他刚才没看到那里结了冰,一脚踩在上面,结果就滑了下来,在滑下来时,他清楚的听到右腿咔的一声脆响。明知腿断了却也动不了,只能趴在地上。 小童刚才跑了,现在又叽叽喳喳的跑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黄医只能看到来人的鞋,以细麻做面的布靴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好心的过来扶他呢? 结果这人站在他面前,先不忙扶他,而是问他:“你可会治伤?” 小童努力撑起他,连连点头:“我爷爷会!会的!” 黄医咳了一声说:“我只会治马治牛。” 香奴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把黄医扶起,不料黄医人老体轻,他索性抱着黄医跑上山坡。 黄医这才看到路上停着一辆牛车。 香奴把黄医放到车上,黄医自己掀开了麻布,看到下面的人。 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当年在蒋府见过的小童儿。 这个小童长大了,容貌更加出众。 他已经昏了过去,黄医把他翻过来,看到他腰上的匕首,他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血立刻喷涌出来,黄医喊小童上来:“按住这里。” 香奴急道:“怎么办?怎么办?眫儿会死吗?” 黄医再看这个少年,也长得这么美,暗叹一声,从布口袋里掏出一个破烂的旧布袋,打开,里面包着半截胖胖的参。他切下一片,掰开蟠儿的嘴,塞了进去。 小童道:“我们进城吧,进城就能买到更多的药!” 香奴也欢喜的把牛车转了个弯,吓得黄医赶紧说:“不能回城!” 小童茫然道:“爷爷,你不是要去乐城吗?” 香奴也不解,找到医者了,那蟠儿就没事了,不就可以回宫了吗? 黄医瞪着香奴,瞪了一会儿丧气道:“不能去乐城。”这人都给养傻了,就别计较了。 小童问:“那我们去哪里啊?爷爷。” 黄医先把自己的腿正好,凑和着拿夹板暂时先绑紧,等停下来再和泥吧。他随便指了个方向,对香奴说:“随便走!” 然后让小童把窗户打开,把顶篷也给去掉,车内就明亮起来。他解开蟠儿的衣服,先把他身上的另一处伤口中的木刺给挑掉,再看那处刀伤。 万幸的是,这刀应当不是插上去的,而是掷上去的,所以伤口不深。而且他聪明的没有立刻拔掉匕首,所以没有流多少血。 麻烦的是伤处在腰上,无法迅速有效的止血。 不过他也不是头一回治这种捅在要害处的伤口了。他拍拍蟠儿的头,也不管他现在听不听得到,笑道:“你那个主人拖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我,我都能把他拉回来,你啊,还真走运。” 第113章 樊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近很多 ”蒋丝娘站在廊下说。 茉娘心神恍惚,半天才反应过来:“……听说是公主寂寞。” “眫儿好像不见了。”蒋丝娘说。 茉娘愣了一下,“不见了?他是不是到宫外去了?” 蒋丝娘也不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们姐妹在宫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唯有一个怜奴,还敌友难辨。 “不知大哥怎么样了……”她望向樊城的方向。 樊城中的蒋彪刚刚才娶了郑氏女为妻,此女是蒋盛之妻的同母妹。 “主人,那些人还不肯走,仍在城中流连。”禹叔走进来,看到丛伯,点了点头。 蒋彪问:“到底乐城发生了什么事,查出来了吗?” 禹叔摇头,“没有。只知道蒋盛娶了公主侍女为妻,之后夫妻两个好像一起被关在了家里,谁也没见过他们。” 蒋彪疑道:“蒋盛?你说他娶了公主的侍女?”他仰天哈哈道,“他为了公主都把郑氏杀了,会肯娶公主的侍女?”他恶狠狠道,“再探!” 这时外面有从人进来,满面是泪,头绑孝巾,跪在蒋彪面前大哭延:“主人!夫人去了!” 蒋彪猛得跳起:“你说什么!!”丛伯和禹叔也是大惊失色。 蒋彪冲到从人面前,一把将他提起:“你再说一遍!夫人怎么了!!” 从人哇的大哭起来:“夫人被人杀了!被人杀了!!” 蒋彪将从人扔在地上,眼前一阵黑,丛伯赶紧上前扶住:“主人!”他挥开丛伯,“我的剑呢?我的剑呢?”他扑到案上,抓起剑绑在腰间,跌跌撞撞的要冲出去。 禹叔扑上去跪在门前,张开双臂:“主人!不能回去!” “让开!!”蒋彪双目赤红,拔剑出鞘。 禹叔临而不惧,迎着剑锋坦然道:“主人!都是奴的不是!是奴没有打听清楚!奴再去打听!夫人定是平安无事!” 丛伯大惊,禹叔这么说也太大胆了! “你敢起誓?”蒋彪冷笑。 “奴起誓,一定会找回夫人!”禹叔磕了个头,起身大步奔出门去。 蒋彪僵在原地,丛伯小心翼翼的靠近,把蒋彪扶回屋。蒋彪跌坐在榻上,一手撑额,泪珠滚滚而下:“乖儿……乖儿怎么会……” 丛伯也红了眼眶,在蒋彪身旁说:“主人,夫人一定也不想你这么难过的。” 蒋彪恍惚道:“你说乖儿临走前是不是会怪我?我自己跑了,没带她,还另娶新人,她会不会怪我?” 丛伯道:“主人,夫人只怕会高兴呢。” 蒋彪脸上挂着泪也笑了,叹道:“对啊,我走了,乖儿只怕会高兴呢。”他盖住脸,趴在榻上呜咽起来。 丛伯就在旁边陪着,等蒋彪哭够了坐起来,递上一张汗巾。 蒋彪胡乱擦了把脸,冷静下来道:“乖儿性情娇横,只怕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才被人所害。”他十分了解赵氏,赵氏的脾气是他故意纵容出来的,她对蒋家毫无感情,他走后,她也只会留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不管是谁求到她头上,她都不会管。这样他才能放心离开。 丛伯也很了解赵氏,疑惑道:“夫人应该只会在她的院子里……难不成是什么人闯到她的院中,害了夫人?” 蒋彪冷冷道,“我必为夫人报仇!” 不料数日后,禹叔回来,才带来一个让蒋彪吃惊的消息。 “你说最近在樊城流连不去的都是蒋伟的人?他们在找刺客?”蒋彪难以置信,“他们认为刺客是我派去的?” 就连禹叔都有一点怀疑,但看到主人的样子,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道:“刺客趁蒋盛新婚之际,杀了他和新娘。” 蒋彪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刺客得手了?还杀了蒋盛?” 禹叔看了眼丛伯,道:“不止如此,刺客得手后就跑了。” “怪不得,他们认为刺客是我送过去的。”蒋彪皱眉,蒋盛死了没关系,但刺客为什么要冒他的名呢?他也看向丛伯。 丛伯逼视着禹叔,手按住腰间短剑,“阿禹,为何看某?” 禹叔道:“击杀蒋盛的人只用了一招。”他拍拍胸口,“当胸一剑,直刺入心,蒋盛挣扎了许久才断气。” 蒋彪乐道,“阿丛,真是你?” 丛伯一脸茫然,这一招是他的保命技,只在伤重不支或不敌的时候,以已身换敌亡,只要敌人有一息尚在,就能反伤。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突然想起了眫儿!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对蒋彪说:“我不知道。” 蒋彪自然不会不信丛伯,对禹叔说:“还有什么事?” 禹叔道:“夫人被人发现死在主人的书房里,柜中有人藏身,之后他们是从主人床榻上的暗道逃出去的。” 既然想到了眫儿,丛伯心念电转,脸色顿时一黑。 蒋彪发现了,沉声问:“阿丛,想到了什么?说。” 丛伯沉吟片刻,道:“……主人可还记得那个乐工?” 在赵氏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曾十分宠爱家中的一个乐工。此乐工是魏人,擅琴。赵氏头痛得无入眠的时候,就让乐工奏琴。后来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蒋彪发现赵氏竟然打算和乐工私奔,二人还打算带走赵氏生的两个孩子。 蒋彪就让丛伯趁这乐工出去时,将他杀了,扔在城外。 丛伯见过乐工后,不信赵氏是真的爱上了乐工,认为只是赵氏想报复蒋彪,才与乐工有了私情。蒋彪也无可奈何,所以之后赵氏把眫儿夺去,他生了一阵闷气就算了。 丛伯此时提起乐工,勾起了蒋彪的回忆,顿时脸比丛伯还黑。 禹叔见此就退了下来,丛伯跟着出来,两人走到暗处。禹叔问:“就是你杀的那个乐工?” 丛伯点头。 禹叔道:“你是说夫人又与旁人有了私情,她把暗道告诉情人,两人在主人的书房相会,刺客恰好躲在那里,杀了夫人,借暗道逃出去?”这样一想,确实很合理。 丛伯沉默不语。 禹叔和丛伯虽然是分别来到蒋彪身边的,但半辈子下来,都很了解彼此。他看着丛伯,转身道:“……就当是如此吧。” 他看得出来丛伯有所隐瞒,但能叫丛伯不惜欺瞒蒋彪也要保护的人,他也不想杀。他和丛伯皆无妻儿,一生之中只有主人。他竟然有些羡慕丛伯了,能有这么一个想念的人,也是一种幸福。 深夜,丛伯守在蒋彪床前,郑氏女脸上挂着泪,缩在床角。 他望着窗外明月,心里想起那个机灵可爱的孩子。 眫儿…… 是你杀了蒋盛吗?为什么? 他想娶公主,你是为了公主杀他的吗?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夫人呢?也是你杀的吗?她以前不管怎么打骂你,你都没有动手。 因为你的主人已经是公主了吗? 你杀蒋盛,我不管你。可若是你杀了夫人,以后遇上你,我就只能取走你的性命了。 蒋彪看着丛伯,突然在夜色中开口:“是眫儿吗?” 丛伯一惊,连忙跪下,“主人……我不知道。” 蒋彪嗯了一声,“……如果真是他干的,你就杀了他吧。” 丛伯磕头说,“是。” 第114章 挑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近,来见大王的人很少,所以大王才有更多的时间和夫人们在一起。”一个青衣侍人端着香饮说,他面前不远处是新做出来的油煎枣泥饼,丝丝香味不停的飘到他的鼻子里。 桂花糖照公主所说的,将红枣蒸熟后取核,用木棍擀成泥,加入碾碎的黄糖粉,用猪油团成馅后包到蒸饼里,再放到猪油里煎,煎成金黄色后再粘上一层黄糖粉。 这样的饼咬上一口,能甜到人心里去。 桂花糖起名为黄金饼,但叫他难过的是,做出来的饼,公主只尝了一口,就用它来分给那些小童,还有招待到二楼来的侍人。 那些侍人在吃了一口黄金饼后,更加愿意长久的留在摘星楼了,桂花糖故意等了很久才送上第二盘黄金饼,结果那个侍人还在说个不停。 侍人的嘴巴都要说干了,但他不想走,他知道公主在晚饭前会吃一种金色的饼,只要他在,公主就会随便给他一块,不然就都叫那些小童儿吃了,叫他们吃多可惜啊,这种饼连金潞宫都没有。 等这饼拿上来,他就差连大王每天上几次厕所都说了。 他不敢把大王的事当成故事说给公主听,只好说别人的事。幸好公主一点也不在乎。 “为什么?”公主问。 侍人看了眼那盘中的饼,公主笑着让小童给他拿一块。小童不太舍得给他,拿给他时还暗暗瞪了他一眼。 侍人说:“可能是因为一个魏人每天都来见大王吧。” “魏人?他长什么样?有什么趣事?”公主好奇的问。 侍人马上说:“那个魏人只有冯公子一半高!第一次上殿来,我都差点没看到他!” 公主用袖子盖住脸,笑了。 侍人继续说:“是真的!他跟在冯公子身后进来,我真没看到!” 小童们也笑得前仰后合,还站起来比个子,纷纷说:“才那么高?那不是跟阿礼差不多高?” 恰好白奴送汤饮上来,小童们笑得更厉害了,指着白奴说:“肯定只有白奴的膝盖高!” 侍人看到高大的白奴,想像起来,也笑坏了。 白奴长相与普通的鲁人不同,时常被人取笑,都习惯了。他把壶放到公主身边,坐下来,“公主要喝吗?” 姜姬没胃口,推开壶。 姜智的病已经好了,他病了一场,看起来苍白瘦弱。姜姬道:“给阿智倒一杯。” 侍人咽了口口水,举起自己手中的碗说:“公主,能不能也给奴奴一碗?” 姜姬点头,白奴就给他们二人一人倒了一碗。 姜智的肚子已经饱了,小口小口喝,其他小童见状就上来抢,你一口我一口都喝光了。 侍人连忙把自己那一碗喝下去,道:“那魏人天天来,大王就只见他,只有冯公子与龚公子相陪,其他人就都不来了。” 姜姬:“那个魏人会说鲁言吗?” 侍人点头:“他会说,只听他说话,还以为他也是鲁人呢。只是一看人就知道不是了。” 姜姬奇道:“魏人和鲁人不同吗?” 侍人道:“魏人的脸都是方的,那里的男人还喜欢留细细的胡子。” “什么叫细细的胡子?” 侍人神秘道:“听说魏人不喜欢长出满脸胡子,他们如果长出很多胡子来,就会一根一根拔掉,剩下几根都能数清的!” 姜智等人无不捂住脸惊呼。 侍人见吓了他们一跳,方心满意足的告辞了——他再也吃不下了。 侍人走的时候,已是晚霞满天。 姜礼去送走侍人,回来关紧门窗,点上香炉,姜义几人则开始为公主铺床。他看到公主仍旧靠在凭几上陷入沉思中,他走过去坐在公主身边,小声说:“公主,有一个侍人一直说有好故事可以告诉公主,他已经在楼下等了两天了。” 姜姬嗯了一声。 姜礼犹豫一会儿,小声说:“他是王后宫中的侍人……可能会带来小公子的消息。” 其他小童听到这句话都把头转过来,姜智和姜义更是忍不住走过来。 姜姬回过神,摇头道:“不用了。” 姜礼愣了,姜智扯住姜姬的胳膊轻轻摇晃,“公主,你不想把小公子带回来了吗?” 姜姬看向这些小童。他们虽然年幼,但都非常聪明。她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在客人面前配合她。 她也不想隐瞒他们。 “他在王后身边会更好。”她说。 姜智不摇晃她了,姜义上来把他拉走,楼中更安静了。其他小童也都纷纷避开这里,只有姜礼没走,等只剩下他和姜姬了,他小声问:“公主,决定了吗?” 他们都知道小公子是很重要的,因为他是大王的儿子。哪怕他现在没有母亲,大王好像也不承认他。但要知道,前一个朝午王可是一辈子都没有儿子啊! 整个鲁国都知道,朝午王曾经多盼望有一个儿子。 所以哪怕大王现在不承认,但谁知道大王以后还会不会有儿子呢?万一没有呢? 因为朝午王,很多人——包括姜礼他们,都觉得大王是不会有儿子的了。 那小公子就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大王。 谁养育小公子,那个人以后在莲花台就会更有权势。 对现在的小公子来说,让王后养育当然比让公主养育更好。因为公主再有权势,也不能给小公子一个母亲;王后却可以承认小公子是她的儿子。 但他们都是公主的人,当然更希望小公子在公主手上了。 姜礼心里似乎能明白,公主不要小公子是害怕她保护不了他,所以宁愿让他留在王后那里。 姜姬轻轻嗯了一声。 姜礼看到盘子里还剩下一块黄金饼,说:“不如,我把这块饼给阿仁,让他偷偷给小公子。” “也好。”就算要把姜旦留在承华宫,也要注意他身边的一举一动,“你悄悄跟阿仁联系,不要让人发现。”她小声交待姜礼。 姜礼眼中一亮,果然公主不是不要小公子了! “好!我一定办到!” “阿仁只要保护好他就行,其他的不必告诉我,也不必常常联系。如果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不一般的事再联系吧。联系得越少,他越安全。”她说。 姜礼郑重的点头,“公主,奴记下了!”他一定会告诉阿仁的! 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天地间漆黑一片。 姜姬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把这几天从侍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一遍遍的在心中反复思量。 首先,大王似乎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小朝廷”。 他身边常常出现的人只有冯瑄、龚香和冯丙。相比而言,冯丙常常出宫,冯瑄和龚香则是长伴大王身侧。 还有一个蒋龙,年纪只有十岁左右,他和冯瑄、龚香不同,他是住在宫里,侍候大王的。只是他和侍人不同,他只在大王和大人们交谈时听从大王的吩咐。 ——这下,姜元身边就有蒋家、冯家和龚家三家的人了。 不管姜元是不是知道三角形是最稳定的,他这样做都是最好的。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有两家人联合到一起,总还有最后一家人会站在他身边。 比起伪王被赵、蒋两家联手架空,姜元这个大王会坐得更稳一点。 长此下去,姜元的权力越大,她和姜武就会越来越无法反抗他——姜谷和姜粟的事会一再重演。 所以她一定要破坏这个三角形。 ——要打破这个平衡,只能令这三家中一家失衡。 “阿礼。”她轻轻叫了一声。 姜礼立刻爬起来,来到她床前,小声说:“公主,何事吩咐?” “大王追求玉腕夫人身边侍女的事,要让冯乔知道。”她轻声说。 姜礼为难道:“可是……冯夫人一直不出门……”怎么让她知道呢? “只要宫中人尽皆知,她自然而然会听到的。” 宫女们日日都到摘星楼去,照明宫的侍女们自然发现了。 “听说公主天天都在举办宴会。”一个侍女不忿的说。 “真是奢侈!” “难以置信!难道她以为这样才算是一个公主吗?” “听说每天都会烹肉,会有很多吃的,还有各种汤饮。”一个侍女咽了口口水。 其他侍女马上反应过来,嘻笑着把她拉到角落逼问。 “好啊!你是不是去过!” “快说!你是怎么去的?换上宫女的衣服?” “不说就把你交给姑嬷!” 提起姑嬷,侍女们立刻噤声,还紧张的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姑嬷的身影才齐齐松了口气。 “姑嬷在陪阿乔,不会出来的。” 最近冯乔一直生病,闭门不出,姑嬷说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说她在房间里修养。 “阿乔真可怜,好不容易进宫当夫人了,却生病了。幸好还有半子。” 她们换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继续聊天。现在半子带着侍女去金潞宫了,姑嬷又不管她们,难得自在呢。 那个侍女悄悄说:“有很多人去呢,我还看到了承华宫的侍女,还有侍人,不过大半都是宫女。” “真那么好吃吗?”一个人忍不住问。 侍女压低声:“很好吃!汤是热的!飘着厚厚的油!上回我还捞到一块牛肉呢!” 几人听她说了半天,忍不住了,几人偷偷换上宫女的衣服,趁人不注意,把门关上,把被子铺上,假装在屋里睡觉,一起跑向摘星楼。 路上躲躲闪闪的,但很快就看到了摘星楼前的人,就像那个侍女说的,宫女中间还有一些青衣、赤衣的侍人,也有承华宫的侍女,虽然都是冯家出来的,但她们的主人已经不一样了,一见之下,这几人连忙避开,躲到了宫女中间。 大殿中央确实有一口大鼎,鼎中冒出团团蒸气,烘的人睁不开眼睛,只能闻到香死人的味道。 侍女们咽了口口水,挤到鼎前,却发现没有碗。 来过的那个侍女说,“我们先吃饼,然后去等别人吃完!” 几人拿了饼,挤到一群不认识的宫女中间,似乎她们都是最近才进宫的那一批。 那几个宫女正在边吃边聊,一个道:“听说了吗?大王追求玉腕夫人侍女的事?”这个宫女压低声,“那天我在路上看到玉腕夫人带着侍女去金潞宫,认出那个侍女了呢!” 这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什么? 马上就有人追问:“是哪一个?长得美吗?” 那个宫女向往的说,“她的个子很高,像赵人呢,她涂的胭脂好美!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红色!” “啊!”另一个宫女忙说,“原来是那个个子高高的?那我也见过她啊!我记得她总是站在大王寝室前的廊下!她的皮肤比丝还白!” 侍女们不禁冒出冷汗来,个子高?涂着胭脂?那不就是阿燕?! “大王真的在追求她吗?”一个宫女怀疑道,“有玉腕夫人在,大王怎么会爱上一个侍女?” “是真的。”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宫女说,“我在廊下见过大王去抓她的手,她吓跑了呢,还险些撞到冯公子,我看到那个侍女都哭了呢。” 侍女们不敢再听下去了,从人群中退出去,慌忙走了。 她们跑回照明宫,还是心神不定。刚好看到半子带着人回来了,那些跟着半子去金潞宫的侍女们都忙着去打水洗脸,替半子换衣服重新梳头。 侍女们想找到阿燕问问她,转一圈却没看到她,只好问别人。 “阿燕?大王要她梳头,我们就先回来了。”那个侍女说。 侍女们吓得脸色苍白,追问:“大王为何让她梳头?” “这有什么?”那个侍女难掩嫉恨的说,“大王喜欢她呢。”她这话刚说完就被另一个侍女打了一下,“胡说什么!”她这才忿忿不平的闭上嘴。 半子听到侍女们吵嘴的声音,暗暗叹了口气。她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说:“夫人,你为何要把阿燕留下呢?”阿燕并不愿意啊。 半子烦躁的转身说:“不要再说了!” 如果她再受大王宠爱,姐姐就会一直病下去了!她不能再刺激姐姐了啊!如果阿燕能得到大王宠爱,也没什么不好! 侍女说:“可是这样一来,被人知道了,夫人仍然被为人垢病的。”举荐侍女而不是自家姐妹,难道阿乔知道后就不会生气吗? 半子痛苦的说:“我有什么办法?大王不肯听我的!”她已经想尽办法在大王面前提姐姐了,可大王就是充耳不闻。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挑拨我们姐妹!”半子愤恨的低喃。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走进大王的陷阱中。侍女受宠,总好过她受宠吧……姐姐如果生气,也不会生她的气…… 第117章 兄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付鲤与胡鹿进来后想求见公主,却在门前被小童给拦了。“公主休息呢,叔叔们自便吧。”小童一揖,转身回去了。 胡鹿不安,回到住处与付鲤说:“公主还是恶了我等。” 付鲤犹豫道,“等将军回来,让将军定夺吧……” 两人是舍不得走的。 这里是鲁国都城,他们投的是摘星公主,已经是一步登天了。最重要的是公主几乎不在此地,将军年轻,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如果从摘星宫出走,他们连鲁国都待不下去了,到了他国,哪里又有另一个摘星公主让他们投效? 两人坐在屋中叹气,突然听到有马蹄声,付鲤猛然站起来:“是吴月回来了!”他冲到门前,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壮汉骑着一匹马,身后跟着□□十人回来。 吴月生得高壮,从他到摘星宫之后,自然吸引了许多人跟在他身后。他又力大,虽然不通武艺,但能拎得动八十斤的铜锤,比武时他手持一柄巨剑冲进人群,一百多人都拿他无可奈何。 这样的人,付鲤轻易不想得罪他。 但吴月为人有一股痴态,他到摘星宫后,问清姜武是此地领头的,就一心跟着姜武,后来公主来了,其他人去逢迎公主,他也不跟着去。付鲤知道这是一个忠臣,将军早晚会重用他的。所以看到吴月回来,他连忙迎上去,喊道:“吴兄!公主到了!” 吴月阴沉着脸,一点头,径自下马,往摘星宫而去。 门前小童自然也拦了他,他也不怒,回去吃饭,吃完又到宫门前等着。 姜礼第二次见到这壮汉,问他:“吴公子,你找公主何事?如果不着急,明天再来也一样。” 吴月闷头闷脑的说:“见了公主,自有分晓。” 姜礼道:“你虽然是将军的人,但将军不在,公主不想见你们。” 吴月结巴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在殿前石阶上。 姜礼转身回去,告诉姜姬:“那吴月还在门前等着,公主可要见他?” “不见。”姜姬摇头,想了一下,道:“一会儿饭送上来,你拿一盘肉去找付鲤,说要把肉赐给焦翁。” 姜礼答应下来,转回身也觉得奇怪,为何焦翁不在? 比起蟠儿,焦翁的失踪倒不怎么让姜姬担心。一是焦翁比蟠儿更能保护自己,二来,她觉得焦翁人生中最大的乐趣就是找刺激,在美国杀了猫王的男人就说他是为了得到猫王的名声,焦翁和这个男人一样,他也盼着杀一个能令他扬名天下的人。 而且那些侍人最近都没有见到怜奴,说不定焦翁已经得手了。 午饭时,姜礼去而复返,没有找到焦翁。她也暂时放下此事,让他把这盘肉拿到殿外给吴月吃。 吴月不在意烤肉已经冷了,抓住大嚼。姜礼坐在他身边,替他倒了一碗浊酒。 “你跟他们俩个是不是合不来?”姜礼问。 吴月不说话,自己吃完喝完,一抹嘴,站起走了。 姜礼拿着盘子和酒壶回去,姜义问:“他说什么了吗?” 姜礼有些灰心的摇头,担心道:“这里全是生人,对公主是忠是奸也难以分辨。以前有大兄、大姐和二姐在时还不奇怪,现在回来,却觉得个个都不认识了。”他们在宫中引-诱宫女和侍人说话的手段,在这里全都施展不开,只是他们出现在那些军奴身边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姜智拖着脚步走过来,喃喃道:“如果蟠大兄在就好了……” 姜礼惊讶道:“公主休息了?” 姜智摇头,“公主让我自己玩,我就出来了。” 姜礼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不但把姜智打得歪了一下,连姜义都蒙了。 “哥哥……”姜智捂住脸,半点不懂为何挨打。 姜礼把姜智拉到暗处角落,“跪下!” 姜智茫然跪下,很快那些小童都聚过来了,姜义一看,连忙道:“我去陪伴公主!”他拉着白奴跑了,剩下的姜勇、姜温、姜良、姜俭都有些惊慌的看着跪着的姜智和姜礼。 姜礼压低声音,对姜智说:“你我的主人是公主!从爹爹手下买了我们,给我们衣食,让我们睡在温暖的地方,不打骂我们的主人是公主!你应该一心一意爱戴的人是公主!而不是姜蟠龙!” 姜智抽噎着哭起来,还不敢大声哭。 姜礼道:“蟠大兄如果看到如今的你,一定会失望的!一定不会在当初选你去陪伴公主!” 姜智吓得不轻,姜温见状,劝道:“他太小了,你说的他未必会懂。” 他是一个脸蛋圆圆的男孩子,个头不高不低,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平时在小童中间很少说话,也很少出头,所以姜礼没想到会是他先开口。 剩下这四个男孩,姜勇一看以后就会是个大个子,他手脚都很大,吃得多却不长肉,姜礼记得蟠大兄在捏过姜勇的胳膊和腿之后说他以后一定能长得比焦翁更高壮,让他平时多跑跑多动动,想吃多少都不要忍耐。 因为姜勇以为自己就是太能吃才会被家人卖掉,所以到了人贩子那里就不敢吃太多,饿得面色苍白,人也显得小了些,才会被人贩子给挑中带到摘星宫来。到这里以后,虽然公主一再说任他们吃喝,他也怕被赶出去,不敢多吃。最后还是蟠大兄命令他一顿必须吃十张饼两块肉喝一碗汤,他才渐渐吃得多了。 姜良长得有点女儿态,手足细小,瓜子脸、柳叶眉、翘鼻樱唇。蟠大兄一看到他就不太喜欢,他本来胆子就有些小,见蟠大兄不喜欢他就更不敢往公主身边凑。姜礼知道姜温一直带着姜良,吃饭时两人也坐到一起,如果不是姜温带着他,只怕姜良连吃饭都不敢伸筷子。 姜俭长得其实不好看,尖嘴猴腮,大头细脖子,一眼看去总让人担心他的脖子会不会断。他自知长得不好,从不往公主面前去,但很机灵,刚才就是他听到动静把其他几人给叫过来的。 姜礼退后一步,对姜智说:“你暂时不要靠近公主,什么时候懂事了,什么才许你再去侍候公主。” 姜智吓得直抖,拉住姜礼结巴道:“哥哥,哥哥要把我扔出去吗?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他只是害怕公主,从一开始就害怕。哪怕蟠大兄说他和小公子年纪相当,公主会对他好,他也害怕。后来蟠大兄不见了,公主变得更可怕了,他就更不敢靠近了。 姜俭上前捂住姜智的嘴,拉下他的手,让姜礼能离开。 姜礼停住对姜俭说,“你带着他。”然后才走。 姜俭对姜温嘀咕,“难道哥哥是怕我把阿智给杀了?” 姜温笑道:“你不用杀他,把他推出去,明早人就不见了。” 姜智被这几个哥哥吓得浑身发颤,等姜俭一放开他,就像踩着风火轮一样跑到姜姬身边,往她身后一扎,瑟瑟发抖。 姜姬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先用虎裘裹住他,再抱住他,“怎么了?阿智怕什么?”她看到姜勇几人从那边过来,忙问:“是不是有什么人跑进来了?还是有什么动静?阿智被吓坏了。” 姜礼看向这几人。 姜温推了姜良一把,姜良抖着出来,颤着声音说:“没、没有。” 姜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孩子就算有事隐瞒,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觉得不会是在欺负姜智,只好就这么放过去了。 姜智一直紧紧跟着她,晚上睡觉都把床铺拖到她的床边,她看到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以前姜智都是缠着姜礼,现在他不敢和其他小童在一起,只粘着她。 姜礼也不懂这是怎么搞的,他私底下去问姜温:“你们怎么跟他说的?”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姜智太蠢,不知跟着公主才是最好的,只要公主喜欢他,他哪里还需要担心别的?就看今天,因为他一直跟着公主,公主吃饭时也想着他,睡觉时也想着他,就是坐着不动看到他都会让他去给姜智拿点红枣桂圆当零嘴。 姜温笑了一下,“都是哥哥说的那些,他是自己想明白了。” 姜礼:“你以为我蠢啊?” 不过姜智肯亲近公主是好事,他害怕公主,只是因为之前他们被人贩子带着去见人时,亲眼看到一个公子令人责打奴仆,当场把人给打得脑浆迸裂。哪怕公主不是那个公子,两人在姜智心目中也是一样的。 姜智这种情况,不管跟着哪一个主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也只有公主,就算他对公主冷淡些,公主也不会在乎。 姜礼一直认为蟠大兄一眼就看穿了他们所有人,所以才会把姜智给公主。 他看了眼姜温,道:“为何不让姜良去公主面前?” 姜温沉默了一会儿,说:“……哥哥会不知道吗?蟠大兄怕公主会喜欢上阿良啊。”虽然姜义长得也很好看,但一看就有外族血统,公主就算喜欢他的脸,也不会真心喜欢他的人。而姜良现在就长成这样,日后长大肯定也很漂亮。他日日出现在公主面前,等公主长大,未必不会喜欢上他。 所以蟠大兄在看到姜良的第一眼起,就不许他近身侍候公主。 姜温是被人偷走,卖给人贩子的。他不记得家乡父母亲人的名字,也没办法再回去。可他记得人贩子,一直给人贩子捣乱。有一次被人贩子打了一顿扔在雨地里,是姜良偷偷把他背回去,在他发烧动不了的时候一直分吃的给他,姜温这才逃过了一劫。 姜温低头道:“公主对我们好,我会效忠公主的,阿良也会。只是蟠大兄担心的对,如果公主喜欢上阿良,阿良是不能反抗的。所以我和阿良都不会做近身侍候的事。”他看着姜礼,“哥哥放心吧。” 姜礼看了他一会儿,才点点头。 姜礼走后,姜温找到姜良,看他又躲在角落里哭,蹲下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扔下你的。别哭了。” 姜良害怕道:“哥哥是不是想把我扔了?” “哥哥不会。”姜温犹豫了一下,低头说:“因为之前我推了你一把,哥哥才来问我的。” 姜良其实有些羡慕姜智,更不能理解他竟然不想留在公主身边。 “公主真的会喜欢我吗?”他隐隐期待着问。 姜温盯着他说,“你不如蟠大兄。” “是啊……”姜良这才沮丧的垂下头。 姜温想了想又安慰他,“等公主长大以后,有了心爱的人,你再侍候她就没事了。” 姜良又升起希望来,“是啊,那样就可以了。” 第118章 积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蟠儿不在以后,姜姬发现她身边的人似乎都成长起来了。超快稳定小说,本文由  首发 姜礼他们的变化尤其大,这次出宫,她身边的事都是他们几人安排的,姜礼还给姜仁传了信,两人不知躲在哪里交换了情报,姜仁说姜旦在承华宫如何作威作福,他则告诉姜礼,蒋茉娘似乎有心事。 “畏惧大王?” 那个美得像范爷的蒋茉娘害怕姜元? 第一次看到蒋茉娘时,姜姬就发现这妹子长得是真美,有时像范爷,有时像张柏芝,大眼睛小脸蛋,雪白又精致。据说她长得还不如蒋娇,不禁让她想像那个能占天下三分美丽的蒋娇又是何等容貌。 现在姜礼告诉她,蒋茉娘不但对姜元宠爱半子的事毫不在意,甚至还隐隐有点庆幸。只是她不敢让王后知道。 姜礼道:“还有,王后在给蒋夫人做新衣服,蒋夫人每天都在室内偷偷跳舞,只有王后相陪,连侍女都不能靠近。” 承华宫的侍女都是冯家人,王后不放心。等有了姜仁之后,就让姜仁在蒋夫人跳舞前进来把地擦一遍,之后再把地擦一遍。就这样,让姜仁发现了。 姜礼说完就期待的看着公主,他虽然不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但他觉得承华宫的消息,公主肯定有用。 姜姬看到他的眼神,忍不住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很有用。不过为了阿仁好,你不要让他再收集这些消息了,在那里只有小弟和阿仁两个人,他们是很危险的。” 姜礼点点头,忍不住辩解说:“我只是跟他随便说说。”说完好像觉得有些害怕,低头跑了。 今天一大早,宫门外就聚集了很多的商人。 阿婢跟在曹席的另一个随从身后,这个随从膀大腰圆,方头大耳,一副猪相,换身绸衫就很像人贩子了,他跟在这人身后,引得身边的商人纷纷看过来。 阿婢心里暗暗咒骂,头低低的,怀里抱着他们带来的货物。 摘星宫的宫门打开了,几个护卫走出来,商人们不敢走上台阶,就在下面询问:“不知公主现在可有闲暇?某有珍宝,愿奉给公主。” 护卫们也很高兴公主到摘星宫来,因为公主一来,摘星宫就成了比北市更热闹的地方,这让他们觉得特别自豪。 打头一个护卫摇头,“某不知,诸位请稍等,容我等去禀告公主。” 护卫到宫室前,却看到吴月,拱手道:“吴大兄怎么在此?” 吴月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吴月连对着付鲤和胡鹿也从来不搭理,护卫见他这样也习惯了,看到两个小童提着用过的热水出来,连忙上前道:“小公子,外面被商人挤满了,公主今天想见他们吗?” 姜良立刻躲到姜温身后,姜温放下手中的铜盘,对护卫一揖:“哥哥稍等一下,我这就去问我哥哥。” 护卫忙道:“小公子慢慢来,侍候公主要紧,那些人反正是不会走的。” 姜温跑回去找到姜礼,说了两件事:“商人堵着大门呢,公主心情不好,要不要让他们进来逗公主开心呢?还有那个吴月今天又来了,我看他是真有事。” 姜礼点头:“我去禀告公主。” 姜姬道:“先让吴月进来。” 在吴月进来前,她还在想到底是有什么事呢?在他们都不在之后,她对这个摘星宫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了,对这里的人要说的事也没有兴趣。 她打算把这里留给姜武,让他就在这里练他的兵。所以吴月昨天来,她就不想见,就算真有事,等姜武回来让他告诉姜武好了。 但今天他又来了,她又怕万一是要紧的事怎么办?万一等不及姜武回来呢? ——有时就算想消沉一下都没有时间。 吴月走进来,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行五体投地大礼。她看到他在进殿前还在中殿门口把腰上的剑都给解了,藏在怀里的匕首也拿了出来。这都是谁教他的?这大汉可看不出来会这个。 “卑下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就说吧。”她道。 结果吴月还真说了一件重要的事。 “公主,饭要吃完了。”吴月直愣愣的说。 姜姬留下的财产是很多,姜武也对买粮食很有兴趣,在摘星宫东边和西边都各有一排的谷仓,一边八个,本来装满了买来的各种粮食,但由于冬天以来涌到摘星宫的人太多了,姜武在走之前带走了八百多人,装走了大半的粮食当干粮,结果留下来的粮食就不够吃了。 姜姬马上坐直了,“还剩多少?” “不多了。”吴月说。 不多是多少?够多少人吃?够吃几天? 姜姬问了,吴月憋了半天,憋得脸通红,憋出一句:“……能吃到春天。”他又加了一句,“饿不死人。” 好了,不用问了。她也是饿过的,知道饿不死人是个什么吃法,就是先忍着,等觉得快饿死了再吃一顿。 吴月看公主听完就不说话了,又说了一句让她大为改观的话:“没有吃的,人会跑。” 姜姬第一次正视这个壮汉。 能看出摘星宫是靠什么来吸引这么多人,还能发现危机,这是个人才。 “那就再买。”她微笑着说。 吴月好像是放心了,又来个五体投地大礼,然后就要走。 姜姬好奇的问了他一句:“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摘星宫的财物其实就放在她住的这个宫殿里,也没有造个藏宝室锁起来,她若不在,这里的门就是锁起来的,不过木头门而已,很容易就能砸开。这个大汉会不会到时直接砸门取物出去换粮? 吴月犹豫了一下,看得出来是不知该不该对她说。不过他还是说了:“某会带人出去劫粮。” 她瞪大眼,抢?屋里有钱,却去外面抢? 吴月可能误会了,加了一句:“某以前抢过。”所以重操旧业很熟练。 等他走后,姜姬才反应过来:这人以前是干强盗的。 顾不上担忧摘星宫目前在职人员的复杂来源,目前要做的事就是买粮。 但刚才在旁边听的姜礼说:“公主,冬日买不到粮食的。” 冬天大家都在屯粮,没有人往外卖,过了春天才会好一点。 “……见见那些商人吧。”她说。 姜礼出去喊商人进来,姜温看他神色不对,问他怎么了。姜礼担心的说:“这里的粮食快吃完了,公主想买一些,只是恐怕不容易买到太多粮食。” 姜温见他要走,连忙说:“哥哥,我去吧。” 他没有带姜良,而是叫上了姜俭。 “公主要买粮?门外有粮商吗?”姜俭反应过来,“要把话传出去吗?”让手里有粮的商人主动来找公主就行了。 姜温点头道:“找那些穿的衣服好的,吃得胖的,一看就是有钱的大商人的。”有钱的大商人就算自己手里没粮,他们门路多,能更快找到有粮的商人。 姜俭默默记在心里,两人到了门外,一人一边,分别与那些商人交谈,很快选中了四五个人带进去。 阿婢推了下随从,那随从才喊了一声:“小公子,某人美童!”一边举起阿婢的手。 阿婢在姜温看过来时笑了一下。 谁知姜温只是一眼扫过去就没有再过来。 随从连忙拉着阿婢挤过去,从怀里掏出半块银子递给姜温,“小公子,还请向公主多多美言。” 姜温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一眼看出这是魏锦!便收下银子,改了笑脸,对随从道:“是我眼拙。这位大人是哪里人?” 随从道:“某来自魏地,有好宝贝愿奉给公主。” 阿婢抱着盒子上前行礼,却不肯把盒子打开给姜温看。结果没料到姜温对盒子也没兴趣,对阿婢也没兴趣,反而对随从道:“既从魏地来鲁,想必是做大生意的,大人平时买卖些什么?” 随从胡扯起来:“什么都卖。”指着身上的衣服,“小公子可知魏锦?” 姜温道:“公主平时倒也穿过。”还有两个魏锦织娘呢。 随从道:“什么生丝、胭脂、玉石、茶叶……”看姜温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好继续往下扯:“床榻案几……” 姜温:没兴趣脸。 “美男美女……” 姜温:没兴趣。 “美酒香料……” 姜温已经转头看旁边的商人了,看到一个,扬起笑脸就要迈步,随从一把将他拉住,继续胡扯:“盐、糖、谷、粟……” 姜温扫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说:“既然这样,一会儿大人就随我进去吧。” 随从松了口气,对阿婢说:“终于能进去了。” 阿婢却觉得有点奇怪。 不多时,阿婢随着其他几个商人进去了,别的商人要么是独自进去,要么带一个捧着宝贝的随从,在大门前,他们就必须要交出武器,连怀里的短匕都要被搜走。 阿婢和随从都警觉起来。 明明听说这个公主是在乡野长大,怎么连这都会? 等见到公主,见室内卧着两只神鸟,交颈而眠时,连阿婢都不自禁的垂下了头,对着座上的稚女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公主的声音很清脆,鲁言中有一丝乡野口音。 阿婢坐直,见几个小童鱼贯而出,人人手中端着一只案几,几上有一只壶,两只碗。案几放到他们面前,阿婢倒了一碗,香气立刻扑面而来,他见白色微稠的汤中浮着红枣和桂圆,还有一些米粒,他喝了一口,一股酒香。 这公主好奢侈! 这样的香饮竟然给这些商人一人一壶?! 随从也赶紧喝了一碗,忍不住吧唧嘴,“好喝,好喝!”对着座上的公主竟然露出了一丝崇拜之意。 殿中的商人也都和他差不多。 “公主,某有珍宝!” “公主,此乃奇珍!” “公主……” 阿婢坐在随从后面,一直观察公主。他发现公主一眼都没有往他这里看过来——不是说好美少年吗? 但……可能也是他还不够美。公主座前的那个白奴,身长体健,虽然头发有些短,但高鼻深目,确实与众不同 另外刚才出来送香饮的小童也都长得唇红齿白。不过还有一个更加绝色的,今天倒是不在公主身边。 随从小声对他说:“我看公主好像并不喜欢那些宝物。” 阿婢点头,他也发现了,刚才有个商人拿出了一匣海珠,颗颗都有鱼眼大,公主也只是赞了一声就移开了眼。而且她不是在假装,而是真的不感兴趣。他见过魏王王后,那个女人那么骄傲自大,看到一盘珍珠时都免不了失态,据他看,那一盘珍珠还不及公主面前这一匣美丽。 随从发愁了,公主一直没看阿婢,又不喜欢珍宝,那他们一会儿见到公主说什么? 这时姜温恰好指过来,“那边的魏人,请上前来。” 随从只好带着阿婢过去,坐在公主阶前,另外也在阶前的三个商人都用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瞪他们。 姜温指着随从笑道:“公主,适才这位大人说,他车马牛羊、盐糖谷粟、美男美女都有呢。” 随从怀疑是不是刚才给的银子太小了。 旁边一个商人立刻嗤笑,“你是魏人?我见过的魏人中,却没有你。你是哪一家的人?” 另一个商人马上跟进:“我看此人是个骗子!” 随从额冒冷汗,就算想做什么,摸一摸空荡荡的怀里也要打消念头了。而且公主见商人,殿两侧都守着护卫,当头的三人中其中一人极为高大,像只黑熊。 为了自救,随从硬着头皮说:“某其实是替家主来的。” 阿婢从背后狠狠戳了随从一下,此时卖出曹席也救不了他们! 随从道:“某不知公主喜欢什么,但只要公主说出来,某家主都能办到。” 这口气太大了,受到殿中商人的一致谴责,随从趁机带着阿婢从殿中逃了出去,连留在大门口的剑都没来得及拿。 走了两个人后,剩下的商人也结束了短暂的合作期,继续互相攻击。 有两个商人却很聪明,悄悄对姜温使了个眼色。姜温走过去,蹲在商人身边,商人低声道:“公主欲购何物?某或有良策。” 姜温道:“公主想买车马。”顿了一下,又道:“还想知道一点他国故事。” 商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某走遍四国,或能为公主解惑。” 另一个商人也道:“公主如有驱策,尽管道来。” 姜温回去伏耳告诉了姜礼,商人们看到姜礼又伏耳告诉公主,只见公主一笑,突然道:“之前有个燕人来找我。” 商人们纷纷抬起头。 “我才知道他买了很多的粮食。”姜姬皱眉,“很多很多啊。我就奇怪,粮食很贱吗?” 一个商人忙道:“公主,燕地苦寒,贵族又喜奢侈,他们的奴隶很少种地,所以大半都是从国外买粮。” “郑、鲁、晋,这三国都有人卖粮给他们。”另一个人道。 跟姜温说过话的商人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粮食有贵的也有贱的。若是贵的,价比金银;若是贱的,一个钱就能买一车。” 姜姬笑道:“真有这样的粮食?”她随即让人抬出两箱黄金,打开后,耀眼的金光让这些商人都变了颜色。 她让姜礼捧出两块金饼,指着它们说:“一块,买最贵的粮食,一块买最便宜的。你们买到后送来给我,要告诉我这些粮食来自何地,又是什么。” 商人这才发现公主原来是无聊了想做游戏,不过既然是陪公主玩乐,也没什么可抱怨的。纷纷领了两块金饼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姜姬对吴月说:“商人不久后就会把粮食送来,到时记下他们说的地点,去买粮吧。” 吴月道,“为什么不找他们买?” 姜姬说:“他们买的,堆在这里,你带人去买的,放在城外。” 吴月恍然大悟,“对了,买太多进城要交税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21章 坚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乔银走出摘星宫时不住的回头张望,他已经后悔了,可难道他能再冲进去把送给公主的金子再要回来吗? 他在宫门前徘徊良久,最后在护卫们凶神恶煞的目光下不甘愿的走了 章节更新最快 回到住所,他坐在室内,仍然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一切顺利,他应该早就成为了摘星宫的座上客了。 他本以为送上玉蜜,说出仙人后,公主会追问神人的事,他会说一些神人的传说故事——不是说公主很喜欢听故事吗? 公主会更加向往,或是好奇,她一个小孩子,只要稍稍引逗,就会升起想见一见神人的念头来。这时他再推脱,公主就会去找大王撒娇了,这样,他不就可以顺利见到大王了吗? 可比起神人,公主对郑王更感兴趣。那时他就觉得事情要不好了。果然等他再也说不出郑王或郑国的故事后,公主就让他出来了,半句没提到他送去的玉蜜与神人。 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如果再见不到鲁王,他就必须离开,去他国试试!那神人可不止托了他一人!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想再试一试。 因为他猜测神人选中的商人中,应该是燕魏鲁赵都有,他是鲁人,神人才会让他到鲁国来。如果他不能说服鲁王,那到别的地方去,还要和另一个商人争斗。到时两人互斗起来,极有可能会坏了神人的大事。 那神人的手段,他可是不想品尝。而神人从郑王处得来的黄金,也让他舍不得放手。 可能因为一开始就一无所有,他在什么时候都豁得出去。这次,他就将神人交给他的黄金全都送给了公主!如果这都不能令公主动容,那他也无计可施了。 数日后,乔银仍然没有被公主召见,他渐渐绝望起来,心中生出恶念:他要把黄金拿回来!他纠集了一群流民,向他们诉说摘星宫有无数的粮食,有无数的炭火,公主幼小,那些护卫日日饮酒。 说得多了,就有一些流民动了心。 乔银知道他们不敢就这么冲到摘星宫去,但只要摘星宫出了事,他们就会第一个冲进去劫掠! 他暗中买来桐油,等待时机。 天渐渐放晴了,再也没有下雪,只偶尔还会刮风,呼啸的西风带来了□□,也带来了归人。 龚香回到家就看到了远赴滨河的从人,“阿悟!”他衣服都顾不上脱,穿着鞋就上了榻,“几时回来的?怎么不传信给我?”他往室内张望了下,“文伯不在吗?” “爹爹去给我做饭了。”阿悟说。他是龚香之父——龚嵋的从人,文伯的养子。他的名字都是龚嵋在病榻上取的,幼时文伯偶尔把他忘在了龚嵋的床上,他就常尿在龚嵋身上,文伯回来后便大怒,骂龚嵋坏心眼不叫他!一边赶紧给龚嵋换衣服换被褥擦身熏香,龚嵋就笑着说这叫儿子闯祸爹受累。他长到五岁时,就做了龚香的从人。 正说着,文伯提着一篮饼,抱着一瓮炖肉进来了,没抬头就在笑:“快来吃!我把厨子给阿香炖的肉给你拿来了!让他回来没得吃!让他把你派出去,年都没在家里过!!” 阿悟低头笑,龚香委屈的喊了声:“文伯不疼我了!我找爹爹说去!”说罢就要起身去龚嵋的牌位前说话,文伯东西都顾不上放下,上前拽他:“这点小事都要去吵你爹!不孝子!过来吃!我拿得多,你们两个吃!” 阿悟下榻来,与龚香一起把文伯扶回来,三人一同坐在榻上,文伯道:“以为只有阿悟一个,我就没拿碗,再回去拿也太麻烦了,你俩分着吃吧。” 龚香在金潞宫也没吃东西,早饿坏了。他和阿悟轮着抱着瓮吃肉喝汤,就着那一篮饼,把一瓮炖肉连汤吃了个干净。正肚圆歪坐之时,厨子跑来了,一进来就抱着瓮看,见汤肉都没了,大骂道:“我就出去解个手!回来就没了!我酱也没有放!笋也没有放!你们吃屁啊!白炖了两天!”一边骂一边抬头找,“文贼呢?!” 文伯早在厨子跑进来时就悄悄溜了。 厨子挟着空瓮杀气腾腾的跑出去到处找文伯了。 阿悟可惜道:“我说怎么少了一分滋味,要是放了笋一定更好吃。” 龚香大笑:“该!让你背着我吃独食!” “一切顺利?”龚香靠在榻上打了个哈欠问。 阿悟把案几搬下,替龚香脱了鞋袜,抱来锦被给他盖上,再去提来热水给他擦脸烫脚,一边慢慢道:“顺利。粮船都运走了,每一船都查过,东西倒是不错,也没多出什么。” 龚香微微点了点头,纵使满面睡意,眼睛仍然很清醒,他在等阿悟说下文。 “河底有坚冰,划破了六艘船的船底。”阿悟平静道,“船虽没坏,但舱中的茭草湿了,也没人发现,等行到一半船吃水太深才被人看出来。”只是湿透泡烂的干草运回去也不能给马吃了,他听人说燕人的船行到燕国境内时,就把船上的茭草全都卸下来堆在了野外。 龚香在被中噗哧一下笑了,指着阿悟道:“河底有冰?还是坚冰?从哪儿来的?天上掉的?” 阿悟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将利石堆雪浇水,趁天寒冻成冰再沉入河底。那燕人也曾派人潜入河底查看,确实是冰不是石头,冬天的河里哪能不结冰?” 龚香松了口气,“这就行了。” 粮食没事,损失的只是茭草,那燕人就算想怪罪阿悟也没有理由,阿悟只要掏出半块金子就足够赔他的了。 但没有茭草,燕国也只能在国内闹闹,杀杀自己人,想跑到鲁国来逞威风就不可能了。 他摆摆手让阿悟出去休息,翻了个身就蒙住头准备睡觉。 阿悟上前推了他一下,“那上将军的事,你不想知道?” 龚香喃喃道:“等他帐下有十万军马时,再来报我。”跟着便扯起了呼,一听就假得很。 阿悟无奈,只得替他盖好被子出去了。 第122章 归人回,离人泪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前面就到了!”姜武骑着马在队伍中来回穿梭,队伍中的人走了不少,又来了不少。他们多数赤脚单衣,就算在这么冷的冬天,能穿一条裤子一件单衣的人都不太多。他们会跟着姜武,是因为听队伍中的其他人说:跟着他就有吃的。 姜武裹着灰扑扑的狐裘,他跨下的马不是走的时候骑的那匹姜元赐下的良州马,而是一匹活泼的小马。那匹黑亮的良州马正在不远处被另一只母马追求。 有一次姜武在休息时放开了马,让它自己出去找吃的。结果就失踪了。当时周围全是荒野,看不到人烟,也不知道马跑去了哪里,是不是遇了狼。姜武没有去追,带着人继续走。几天后那马却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大一小。 母马的年纪大一点,瘦得厉害,它有些跛的跟在后面,后腿似乎有伤。而小马也是瘦骨嶙峋,肋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骨头架子却很大。 良州马回来后就去拱姜武,咴咴的叫,围着他转,撒娇。姜武喂了它半块饼,母马和小马看到后就也过来了,虽然不敢拱他。 之后姜武就有了三匹马可骑了。 等他们到了滨河,船过时还要再检查一遍,他们就又占了许多便宜。粮食多了,母马和小马饱食几天之后,都变得漂亮多了,特别是小马,竟然显出了几分神骏之色。 姜武骑着小马,拍着它的脖子说:“等你回去了,就会见到一个大美人,到时你就可以去追求她了。” 想起姜姬骑的轻云,想起家,让他的心头火热起来,他指着前方隐隐露出城墙的乐城吼:“前面就到了!!” 队伍中的人纷纷号叫起来,加快了脚步冲向乐城。 城墙上的人远远看到一大波流民来了,吓得连忙传讯给摘星宫。在大王没有回来之前,他们都是把信送到蒋府。现在大王回来了,蒋家与冯家都不肯再理他们。幸好还有摘星宫。 付鲤接到消息,马上准备带着人去城门把流民赶走。冬日以后,时常有别处的流民跑到乐城来,城门从来不许他们进,但城里的流民还是渐渐多了,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钻进来的。 他先去见姜姬:“公主,为免万一,还是请您先回莲花台吧。” 姜姬摇头,“将军还没回来。何况这里已经靠近莲花台了,一旦流民真冲进来了,也会被各家绞杀。” 有件事很有意思,在鲁国,大王手中没有兵马,而各大世家却可以随意蓄兵。她不知道其他几国是不是也这样。似乎大王如果喜欢练兵、征兵,哪怕他还没有着手去做,稍微露出一点意思,臣子们就会劝谏他、阻止他,而百姓们也会马上吓得四散而逃,历史上曾有大王征兵,一夜空城的故事。 而只要不玩兵马,大王干别的都没事。像朝午王不管是篡位也好,连年征美也好,民间朝上的反对声就没那么大。 所以真正保护乐城的势力不是坐在莲花台当神坛摆设的大王,而是莲花台下八姓。 付鲤见劝不动公主,只得就这么走了。他临走前,公主让他带几车粮食。 “不要与他们打。到时你让人赶着粮车,把他们分散引开,再赶远点就行了。” 能不用出力当然好。付鲤吹着口哨去找胡鹿,交待他:“我出去后,你带着人守好这里,一只老鼠都不要放进来!” 胡鹿听说公主让他用粮车把流民引走就行,奇道:“这样那些人还会回来的!那多费事啊!把他们杀退一回,才能吓住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来!”他摇头,“公主也太……” 付鲤打了他一下,胡鹿才连忙把剩下的话咽回去,捂住嘴一阵后怕。 付鲤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公主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做,能省事还不好?杀了人谁去清理?还不是我们?” 付鲤带着数车豆子和人从北门冲了出去,远处果然有一群人正在往这里跑,但人数却绝没有城门守卫说的那么多。 “哪有好几万?我看最多一两千人。”付鲤骑在马上看得清楚,他手一挥:“孩儿们!冲!” 姜武看到一群人叫着冲上来,流民中大半的人都没有经过比斗,这一路跟着他做的多数是役夫的活,此时看到有人向他们冲来,有些害怕的都想跑。 “冲!”姜武不待更多人想跑,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从摘星宫带出来的人开始驱赶着这些人往前跑,更多的人稀里糊涂的就跑了起来。 姜武单人单骑跑得快,很快就和付鲤撞上了,付鲤一看是姜武,虽然长了胡子,狐裘也破了,马也不对,但那就是将军啊。 “付鲤!”姜武的马不停,一边喊他,一边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付鲤是跟姜武打过的,说实话,如果是赤手,他一个能打姜武这样的十个,但如果姜武拿上矛,杀他就是一招的事。 所以一看姜武举着长矛冲杀过来,付鲤腿先软了,一个骨碌滚下马背,在尘土中对姜武磕了几个头,大喊道:“将军!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有他下马,身后跟着的人不管认没认出姜武,此时都喊着将军,纷纷跪下。 渐渐接近的两支队伍,一边全跪了,一边看看姜武骑在马上的样子,也慢慢都跪了下来。 姜武先叫自己这边的人全起来,然后指着那些车问:“车上是什么?你们这是准备干什么去?” 付鲤不敢说他们是来打姜武的,虽然这是个误会。他连忙指着粮车道:“这是公主要我们带上的,全是粮食!” “粮食?” “有吃的吗?” “他是不是在说粮食?” 姜武听到身后的人鼓噪起来,索性让人就地卸车,由于带回来的人太多,他带去的干粮早就不够分给所有人了,大半的人都是饿着肚子行军的。 现在既然有吃的,再带回摘星宫开伙做饭也太麻烦了,何况这些人都还没有洗澡剃头,蟠儿说过这些人就算要当公主的护卫,要当军奴,也不能把虱子臭虫带进去,万一让公主也染上了怎么办? 可现在城外的河都是涸的,他到哪儿去找地方给这些人洗澡? 没柴没锅没水,所谓的吃饭,也不过是把麻袋打开,一人抓一把豆子吃。袋中的豆子都是混到一起的,其中还有砂子小石头等,但也没人嫌弃,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吃“饭”,一边小心翼翼盯着正在跟人说话的姜武。 “刚才将军过去,那些人都跪下了。” “凤鸟将军有神威啊……” “跟着将军,肯定能活下去!听说将军不会让我们当役夫,不用修城墙、修路,也不用背石头!” “就算背石头我也愿意!” “公主在哪里?莲花台还是摘星宫?”姜武几十天没见姜姬,想得厉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她,就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对。 胡子该割了……要是能洗个澡就好了……附近没有河啊……这狐裘穿得太脏了,还破了个洞,怎么办…… 付鲤有些犹豫,他面上一迟疑,姜武握着矛的手就紧了,沉下脸问:“公主有事吗?宫里的什么夫人又欺负她了?又告她的状了?还是街上又有什么传言了?” 付鲤一看他手上的矛就发抖,只好把姜旦在新年的不禁夜中自己偷偷溜出摘星宫,跑回了莲花台。 姜武一听就不信。姜旦那么小,出门后连方向都分不清,他怎么会自己跑回莲花台? “听说现在王后养着小公子,公主也说没事……”付鲤说完这个,悄悄看了姜武一眼,看他脸色不好,更害怕了,公主要杀他还难一点,姜武要杀他,一矛就行了,这又是在城外…… 他突然想到两个“好消息”,忙道:“将军还不知,大王给大姐和二姐都许了好亲!大姐和二姐都嫁人了呢!” “什么?”姜谷和姜粟嫁人了?! 姜武飞身上马,决定先回一趟摘星宫。 本来坐在那里吃饭的众人一看到他要走,纷纷跑过去:“将军不要我们了吗?” “将军去哪儿?” “将军!” “将军要走!” 姜武喝道,“肃静!!!” 付鲤就看到这乌泱泱的一两千人像一起被剪了舌头,安静得吓人。 他们全都看着姜武。 姜武挑出几个这次同去的人,“你们留下!等我回来!” 一听姜武还要回来,这些人就不害怕了,纷纷回到原地坐下,聚在一堆,又挡风又保暖。 姜武叫上付鲤道:“你随我回去。”而跟着付鲤来的人却全都被留下了。 付鲤跟在姜武身后骑马回城时,隐隐觉得身后空荡荡的,有些不安…… 姜姬听到马蹄声,但是只有两匹。 “是付鲤回来了?”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底下胡鹿在大喊:“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她立刻退后,避开窗户,心像沉进了深渊,又像提到了喉头。 不多时,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的—— 一个灰头土脸,像乞丐流民的人站在她面前。他脸上全是土,胡子乱七八糟的扭曲着,糊满了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得吓人。 “米儿!” 一个既熟悉又不熟悉的声音喊她。跟着眼前一花,她就被一个又脏、又臭的怀抱给包住了。 “米儿!米儿!我回来了!怎么不喊我?”一只大手摸着她梳得顺滑干净的长发,摸着她漂亮精致的衣裳。 她却完全反应不过来。 姜温有些茫然,拉着姜礼小声问:“将军说的是什么?”怎么听不懂? 姜礼也没听懂,不过他看得出来,此时将军和公主都不需要他们在旁。他轻轻叫上所有人都下楼去了。 楼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微弱的光芒似乎连照到地上的力气都没有,只在窗前投下一片虚弱的光团。 空气中飘浮着灰尘,星星点点,微白微灰,在阳光下像一个个飞舞的小精灵,自由自在。 她觉得鼻子喉咙里全是灰,想咳嗽,可却舍不得出声打破这一刻。 还是姜武抱着她坐下来,却看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沾上了一道道灰印,他连忙看自己的手,嘿嘿笑着把手背到后面,跟着又拿她的袖子给她擦脸,把雪白的里袖也给弄脏了。 “啊……”他记得蟠儿说过,这衣服洗了就失了颜色。 看他在盯着袖子看,为这点小事手足无措,她就觉得开心——幸好他现在只需要担心这一点点事。 也让她更不愿意说出下面的话。 ——但此时此刻的温暖更让她恐惧。 “……我要回宫了。”她微笑着说。 姜武抬起头,轻声问:“这么早就走吗?” 虽然还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奇异的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就像是心灵相通一样。 “……我只是在等你回来。”她移开视线,指着殿中的漆箱说:“那里都是黄金,等我走了以后,你把这里除金银钱之外的东西都卖掉。”她转回来看向他,“要让人觉得你是偷偷卖的,我不知道,你是背着我偷卖的。” 她不知道他听到以后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在陷害他?会不会觉得她是跟他划清界限?她统统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在阳光下飞舞的闪亮的灰尘中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走了以后,可能就不会常常回来了。”其实,她是不会再回来了,除非姜元又暗示她,让她出来。 “……嗯。” “我收下了一个商人很多黄金,他姓乔,叫乔银,是鲁人。他想见大王,而我没有答应他。如果他再来,不必客气,可以打伤他,但不能杀了他。” “好。” “我走以后,你可以在外面说,能替商人传话给我,让商人送礼给你,记住,只要金银。得了金银之后不要放在城内,在你城外圈一块地,就说要给我建别庄,把金银、粮食和这宫中的军奴都带过去。以后这个宫里的军奴只需百人即可。”城内虽然方便,离莲花台也近,但姜武还是太弱小了,与其在这里被人盯着看,不如在城外建个属于他的将军府。 “好。” “你的军奴越来越多了,不要让他们闲着。比武容易有矛盾……”在吴月走后,她想了一个主意,越想越好,“你可以带他们去打劫。” 姜武压低声:“打劫谁?” 至于为什么要让他带人去打劫,他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姜姬说:“燕人,魏人,郑人,只要不是鲁人,都可以打劫。以后那个漆钩肯定还会再买粮的,你已经知道了他运粮的路线了,就拿他开张吧,除了漆钩之外,一定会有更多的燕人在往来郑地与燕地买粮,也会有郑商、魏商带粮去燕地。” 鲁国现在王弱臣强,各地早就烂成了一滩泥。只看流民,就知道现在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样,出现一两只盗匪不是很正常吗? 姜武这才听懂,原来是要他截粮。 “其他金银财宝等也可取,如果遇上人贩子,也可收下那些人。男子为奴,女子和小童就送到摘星宫吧。” 姜武一一点头应下。 姜姬站起来,他也慌忙站起来,挡在楼梯口,却不敢碰她,眼中流露出不舍与哀求。 她不敢看他,嘴唇微抖,努力让声音平静冰冷,“我走了。” 说罢,她大步往楼梯去。 他只敢跟在后面。 姜礼几人就看到公主匆匆从楼中大步出来,将军也跟着,两人走到殿门前,将军突然蹦出来一句:“到底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事?米儿,跟我说!告诉我!” 公主猛的回身,几乎是在嘶吼:“蟠儿死了!二姐姐可能也死了!大姐姐在冯家!我、我、我……” 将军脸色惨白,脚下不稳的摔倒,扑上去抱住公主,“米儿、米儿、我在……你也在……” 公主剧烈的喘息着,他以为她哭了,但公主的脸上是干的。 她扶着将军的肩,声音沙哑干涩:“阿旦在王后宫里,不会死。大姐姐在冯家,我也会想办法保护她……”只要掐死冯家在宫中的两个女儿中的一个,冯家必定会来找她,求她相助。 “你好好的,我在宫里也会好好的。”公主说完,转身走了。 将军的手臂那么粗,却拦不住公主。 殿外,公主喝道:“回宫!!” 姜礼几人匆匆从将军身边跑过去,去追已经骑着轻云跑远的公主。 第125章 余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你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冯乔想越过拉住她的侍女扑去抓半子。 “我没有!姐姐!我没有!”半子跪在冯乔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额上一片青肿,全是刚才磕出来的。 姑嬷厉喝道:“把阿乔带走!把门关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冯乔的嘶喊渐渐远去,半子趴在地上抽噎起来,终于放声大哭。 周围没有人敢说话,侍女们躲躲闪闪,看到有宫女在探头探脑就去把她们赶开。 姑嬷僵立在原地,终于走过去把半子给扶起来。 “姑嬷!你告诉我!姐姐怎么了?她不是真的怨我对不对?”半子抓住姑嬷哭道。 姑嬷叹了口气,抚摸着半子散乱的长发轻轻点头:“对,她不是真心的,你不要怪她。” “我不怪、我不怪……”半子胡乱把头发拢开,抹掉脸上的泪,刚才冯乔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跑到她这里,她以为冯乔还在屋里养病,姑嬷不让她出来,也不让人进去看她,她一直都很担心,所以看到她,她还很高兴的迎上去问她:“姐姐,你的病好了?”却被冯乔抓住连打了好几下! 侍女们赶紧来分开她们,冯乔却对她破口大骂,她知道阿燕的事了,骂她不知廉耻,为了讨好大王,竟效伎子行径,只有那不知羞耻,没有教养的女人才会母女同床与男交-媾。 半子又羞又愧,便跪下磕头求她原谅。结果阿燕突然跑出来说,“这话可不对,难道我们不是进来侍候大王的?难道家里送我们进来不是做这个的?你这样骂半子,不过是因为你够不着大王而已!” 半子立刻喝斥她,要她离开。 所有人当时都僵立在原地,既不敢靠近,又不知该做什么。 阿燕不理她。半子知道阿燕恨她当时把她留给大王,这么多天以来,她找尽一切机会在大王面前羞辱她!这时她看到阿燕看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不好,她大叫道:“阿燕住口!!” 但晚了,阿燕解开衣襟,露出里面的红痕,骄傲的对冯乔说:“阿乔若是思念大王,何不求一求半子?你看,半子将我荐给大王,大王十分宠爱我呢!” 虽然阿燕很快被别的侍女拖走了,姑嬷也闻声赶来了,但一切还是变得不可收拾。半子甚至觉得,在那一刻,冯乔恨她! “阿乔病了。”姑嬷这段日子老了很多,她不敢让人见冯乔,也不敢离开她,只好自己看住她,日日夜夜下来,她的身体就受不了了。今天她也是看冯乔睡了,她也回去睡觉,不料就出了这种事。 半子也觉得刚才的冯乔很不像她,“是什么病?我看她神智昏昏,不复清醒。” 姑嬷慢慢说,冯乔“小产”之后,她觉得那不是孩子,而是月事。可冯乔就是认为那是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她痛苦几日后,竟然想再怀一个,所以就算是白天也躲在床上睡觉。 姑嬷想告诉别人,冯乔不让,她说:“我这样做实在很丢人,你告诉半子,我以后在她面前如何自处?”姑嬷只好不说了。 可冯乔渐渐变得晨昏颠倒,说的话也越来越古怪,有时一饭一水,日月星光,都会成为她没有梦到大王的原因。 姑嬷怕冯乔疯了,担心一旦被人知道,冯家有疯女入宫,冯乔会被逼自尽,便紧闭殿门,也不再让人进来侍候,食水都由她送进来。她整天伴着冯乔,一遍遍告诉她家里的事,希望她能好转。 “……她本来已经要好了。这几日也不提大王,不提那个孩子,也不做梦了。”姑嬷很伤心,可伤了心之后,她又坚定起来:“阿乔没有见过外人,她是不会知道你的事的。一定有人趁我不在,进来告诉她!” 可这个人是谁呢?照明宫的人很多,有冯家侍女,有进来之后收容的女人,还有大王赐下的宫女和侍人。 何况刚才宫里所有的人都跑过去看了,现在更没办法查问了。 半子恨得咬牙:“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剪了她的舌头!” 这还罢了,姑嬷问,“你和阿燕怎么了?我看她刚才像是故意的?” 这些侍女都是从小挑选出来,几乎是和半子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一同相伴,情谊深厚,不然也不会送进宫来了。 半子咬住嘴唇,姑嬷见她不肯说,叹道:“如果她给你捣乱,不如就送她回家吧。”她说是这么说,出来后却直接去见阿燕了。 阿燕已经被人绑了起来,还塞住了嘴。 姑嬷推开门走进去,坐在她面前。 阿燕在她的打量下,原本愤恨的双眼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扭开了头。 姑嬷这才把她嘴里的手帕扯出来,只是不给她松绑。她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阿燕的长发,“……你恨半子?” 阿燕脸色苍白,不敢说话。 姑嬷轻声说:“因为她把你送给大王?因为你爱慕玉郎?所以你恨她对吗?你抢大王还不够,还要阿乔也恨她,如果你见到玉郎,是不是也会告诉他,让玉郎也讨厌半子呢?” 她越说,阿燕的头越低,心也越沉,她隐隐发起抖来。 姑嬷说:“你还记得是冯家把你养大的吗?”她撩起阿燕的长发,抚摸她细嫩的脸蛋,在她涂得朱红的唇上抹了一下,在鼻间一嗅,“你吃的每一口饭,每一滴水,都是冯家给你的。你这漂亮的长发是用和阿乔、半子一样的香泽养出来的,你这漂亮的脸蛋也是用和她们一样的香脂,你这胭脂是檀红,价比黄金……只怕也是在冯家得的吧?” 她抬起阿燕的脸:“如果没有冯家,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里?在河沟里?在你爹你娘的尿桶里?在外面的伎寨里?只怕你只能远远看到玉郎骑马经过,却连他脚底的泥都碰不到!” 阿燕害怕、难过、恐惧又后悔,她眼一眨,眼泪就涌了出来,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她没有抬头,没有哭给姑嬷看,但眼泪很快打湿了她面前的一片地。 姑嬷却很平静,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 “你害了半子和阿乔,在她们姐妹中间种下心结;你背叛了从小养育你的冯家;你因为一个男人,忘记了以前和半子一起长大的情谊。”她摇摇头,“阿燕,我很失望!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阿燕抬起头,她小时候也姑嬷养大的,她和其他侍女都是姑嬷管教的。 “姑嬷……姑嬷,我知错了,我不敢了……” “你不能再留在宫里了,我会送你回冯家。”姑嬷站起来走了,阿燕心中陡然一松,她殷切又期望的看着姑嬷的背影。 姑嬷走到门前,回头说:“但如果我是你,我绝没有脸再回到冯家!” 阿燕脸上的期望碎了。 门打开又关上,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又打开,一个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溜进来,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是阿默。 “给,我给你拿了水和吃的。”阿默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把竹筒放在她膝上,说,“你要不要去找大王?” “找大王?”阿燕握着竹筒,木然道。 “你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嘛。”阿默说,“不去找大王,又要去哪里?” “……”阿燕抬起头,目光像投在不知名的地方,她说:“阿默,你要记住。” 阿默看她不吃,解开油纸包,“吃吧,吃一点,这个可香了!是公主吃的呢!”她拿出半个黄金饼,纵使凉了,甜蜜的香味也散发出来。 “不要相信他们。” “什么?”阿默咬着饼抬起头。 “没什么。”阿燕对她笑了一笑,接过半块饼,咬了一口,“好甜。” 好甜啊—— 第126章 刺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金潞宫里的一个宫女被杀了! 这件事很快以一种隐密的方式传遍了乐城,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宫女被杀?”龚獠吐出枣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大王被杀……”他的从人吓白了脸,龚獠摆摆手,没好气的说:“怕什么?我是说,就算是大王被杀,我也娶不到公主。”他沮丧的瘫坐在榻上,比起在合陵时,他更胖了。 现在想起来,他真后悔听龚香的搬回龚家!可谁叫他骗他呢?他对他说,他回到龚家,大王才更有可能把公主嫁给他,他也需要学习更多礼仪、知识,以备在大王面前好好表现,迎娶公主。 结果他一回来就立刻被关在这个小院中,除了随行的下人外,一个外人都见不到,更别提离开了。 如果他不是旁支,几乎以为龚香打算杀他了——但他想不出龚香杀他的理由啊,就算龚香也想娶公主,一家两个堂兄弟都追求公主并不是丑事,相反,这是逸事啊。 龚獠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祭出杀招,把剑架在脖子上把龚香给叫了过来。 ……虽然这招数有些丢人,但管用就行。 龚香果然来了,却不是来求他的。他一来就遣退众人,连龚獠的心腹都绑出去了。然后他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不逼近,不抢他的剑,也不说服他,而是给他讲了一通鲁国现在的情势、蒋、龚、冯等几家的现状,以及郑、赵、燕、魏、晋等国。讲得他两眼发花之后,龚香平静道:“你懂了吗?” 龚獠心道你说半天不就是公主不能嫁给我吗?那你干嘛骗我回来呢? 龚香道:“若兄要归家,弟必亲送。若兄要留在乐城,那弟只能将兄留在此处了。” “为什么?”龚獠怒问。 “因为你蠢。”龚香平静道。 龚獠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该生气……或大怒?或痛心? 龚香道:“弟不忍见兄成为他人手中之刃,只能将兄留在家中,好酒好肉,但兄所求,弟无有不从!”说罢站起来,推开所有的门、所有的窗,龚獠才看到不知何时外面庭院里竟然站满了女人!打头几个……有点像龚香的妻妾?那个是不是嫁给死人的那个? 龚香指着庭前所有的女人说,“只要兄长看上的,尽可令她们服侍。纵使香的妻儿也无妨!” 龚獠的下巴掉了。 龚香话音刚落,竟然打头的两个女人就走上来了! 龚獠蹬蹬蹬向后退! 这两个女人进屋了! 龚獠贴着墙站,仍觉不安,更不敢避到室内,便躲在柜子后,踮脚吸肚,结巴道:“你你你!快叫她们出去!” 龚香一本正经,“兄看不上?” 龚獠简直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人生中从没受过如此大的惊吓!果然他们家留在合陵是对的!从祖辈起比无耻就比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见龚香时,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白瞎了那一张脸! 最后龚獠不但放下了剑,还保证一定会好好待在小院中修身养性,其实他对女色根本不在乎!他本质上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他追求公主是为她的风采所倾倒! 龚香听到这里笑道:“兄长原来喜爱这种带刺的花啊?” 龚獠生怕他又变出和公主一样年幼小又脾气不好的女人来,狂摇其头,“不不不!我只爱公主!只爱公主!”他蹲在柜后,比着龚香身边的二女,“贵眷风雅高贵,如兰庭流雾,疑幻亦香,某形痴智浅,绝不敢冒犯分毫。还请回去吧,请回去吧。” 从此龚獠就安安生生的在这里住下了——他想娶公主,龚香就能把老婆送他,他要是再想干点别的,谁知道龚香还有什么招儿在等着他? 在他“表现良好”之后,偶尔可以使唤从人去街上听听消息,买些东西回来给他。 从人回来说公主出宫了,公主回宫了,公主买这个了买那个了……公主又出宫了,又回宫了…… 龚獠听得心烦,勒令从人不许再提公主! 从人今天把带回了大王的消息。 大王宫里死了个宫女! 被人推到莲花池里淹死了! 大王吓死了! 抱住蒋公哭呢! “呜呜呜,冯公要害我!”从人学得绘声绘色。 龚香大笑,龚獠推他一把:“笑什么?是真是假?蒋伟进宫了?还是蒋珍?冯营真这么大胆子?你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给我讲讲。” 今天早上在金潞宫真是一团乱。 龚香进了宫之后才知道金潞宫后面的水道里捞出了个宫女的尸首。偏偏被大王认出来是常在他殿中侍候的宫女,蒋龙也说此女确实在殿中侍候,原本是冯家在进宫后收留的许多女人之一,昨天还侍候大王和玉腕夫人呢,后来就跑得没影了,不知今天怎么就死了? 龚香见到大王,见大王面上隐隐发怒,冯瑄面色铁青坐在远处,掷地有声的道:“此女之死若与冯家有关,我再不敢出现在大王面前!” 蒋龙年纪小,还藏不住心事,一听冯瑄此言就露出来了。 但龚香并不希望冯瑄走,现在这样是最稳定的,对鲁国也最好。可能对大王来说,冯、龚、蒋三家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真没了他们,大王连各镇各地的人都认不清,怎么治理这诺大的鲁国? 这个大王,并不能将鲁国相托。 其实如果可能,龚香也想效仿朝午王时,给大王几个女人,让他尽快生下个无可争义的公子,然后培养公子就行了。对眼前的这个大王,他既无法教导,也无法劝导,唯一能做的就是糊弄。糊弄好他,正事他们去做就行了。 但不巧的是大王也想糊弄他们,摆弄后宫那几个女人还不算,还打算牵连冯家? 龚香大步上去,扬声笑道:“玉郎又说笑!哪有因为出嫁的女儿怪罪堂兄弟的?” 姜元被噎了个正着。 冯瑄也冷静了一点,不再争一时意气,匆匆出宫回家报信了。 殿中只剩下龚香,他笑着对大王说:“莫不是大王痛惜此女,令后宫中的夫人眼热了?” 女人之间的事,就只用女人了结。 姜元叹道,“四海,那是我身边侍候的人啊……今日可以杀她,异日就可以杀我!” 龚香正色道:“大王此言太过了!鲁国可以没有冯家,没有龚家,却唯独不能没有大王!退一步说,就算是冯家杀了此女,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要大王的性命呢?叫我说,还是因为大王过于看重此女,才叫她招了嫉妒!” 姜元挥挥手,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跟着,一个左顾右盼的宫女毫无仪态的走上来,跪在那里,却一直在向姜元眨眼。 龚香噗的笑了。就算大王容貌不佳,这宫中的女人却个个都爱他。 “你看到什么?可以告诉龚公子了。” “哦。”云姑马上说,“我看到照明宫的侍女追美人!” 龚香道:“你怎么知道是照明宫的侍女而不是别处的?” 云姑道:“只有照明宫有侍女啊!她们穿的衣服不一样!” “不止。”龚香像在聊天,又像是在给云姑上课,说文解字一般正经的说:“承华宫也有侍女啊,王后的兄长,蒋太守前日才送进来的,你不知道吗?” 云姑嗤道:“才来就知道路怎么走了啊?” 龚香被将了一军,也不恼,只是对云姑笑。可云姑像没看到他一样,除了对他说话,目光就是往大王那边飞,快连银河都飞过去了。 龚香便息了手段,默默听着。听完后,他点了点头,郑重谢过云姑,转身对姜元说:“冯夫人似乎对阿燕颇为不善。” 姜元此时却开始为冯家说起好话来,他道:“我观夫人,不似此等样人。”这是说冯乔高尚,怎么会跟一个小宫女计较? 龚香深沉道:“女人不能只看她给人看的面孔,要脱下她的衣服,才能见到真容。” 姜元已经息了牵扯冯家的念头,知道有龚香在,他是别想再把冯瑄也给陷进来了,笑道:“四海颇识其中三味?” 龚香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笑容。 见大王已经不再生气,他才回来的。 不料街上竟然已经有传言了? 大王身边的谁……出去传的话呢? 姜奔回到宫中,一个侍人立刻过来说:“将军,仆大人有事找你。” “我不去!”姜奔甩下身上的破袄,扔在地上。侍人见他发火,怕挨打就跑了。 “他不肯来……”怜奴皱眉,正欲起身去找姜奔,不料又来了两个侍人,堵着门说:“仆大人,大王唤你。” 自从蒋龙来了以后,跟在姜元身边的就是他了。怜奴和他虽然都是仆,但侍人们唤蒋龙就是“蒋公子”,叫他就是“仆大人”。 怜奴天天躲在屋里,不是他怕了蒋龙,而是怕被姜元看到又叫他出宫。 那个刺客,可就在外面等着他呢…… 大王叫他去街上散布流言,他也让姜奔去做,只要一字一句交待清楚,姜奔去比他更方便呢,他去还要再收买流民,找人去做,姜奔自己去就行了,那张脸就跟流民差不多。 但最近宫中发生的事越来越多了,姜奔也厌烦了他这个“将军”却每天只能在街上往人堆里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特别是姜武领兵出去后,他更是焦躁不安。他说服姜元又封了他一个卫尉,领宫内八百健卫,还告诉他回头把姜武手中的军奴都要过来给他,才算是安抚住了。 但口上许愿也敌不过街上越传越广的上将军、凤鸟将军之名。有时怜奴也奇怪姜武是不是真有神仙相助,不过是跟龚香的从人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凤鸟将军的名字都喊起来了。 只怕今天姜奔又在街上听了什么、看了什么,回来才又气不顺了。 偏偏这时大王叫他…… 怜奴只得匆匆赶去。 果不奇然,大王要他出宫,把冯家的故事传得更热烈一点,要乐城中人人都知道。 怜奴道:“大王想做什么呢?” 姜元道:“冯家女儿出事,冯公难道不该来向孤请罪吗?” 哦,原来是想叫冯营低头,还要低得人尽皆知。这样纵使冯瑄不走,冯家日后在大王面前也没那么牛了。 姜元道:“这事你亲自去做。阿奔没有你老成。” 你直说我阴险奸滑好了。姜奔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多的一点也不会做,人还又傻又好骗,说什么都信。 怜奴心知,在大王心目中,姜奔再笨也比他更靠得住。今天这事,冯家会不让人在街上盯着吗?找到乱传谣言的人,冯家绝不会放过! 怜奴心里也微微有些发寒。自从他跟着大王以来,称得上是刀山油锅都走过,竭尽全力为他筹谋,从无懈怠之意。却仍然不能让大王对他有半分的怜惜。 想到这里,他隐隐一笑,大步走出宫去。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鲁国之王?真是有趣啊。 怜奴隐在人群中,看着那几个人说得唾沫横飞,周围的人都入神的听着。他让店家再送酒菜过去,见聚的人越来越多了,就悄悄离开了。 这是第四个了。 似乎因为宫中关于玉腕夫人、冯乔、冯营的故事太多,大家在又听到之后不知不觉就围过来了,替他省了大事。 怜奴见天色隐隐发暗,便加快脚步往莲花台赶。现在不管多晚,他都要回宫。以前他都是在城中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几天几夜不回莲花台也没事。 但现在想起那个刺客就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他觉得,那个刺客还没放弃杀他。 快到宫门了,这里几乎没有行人了,怜奴刚好看到粪车要进去,他加快几步,跟在粪车后,帮忙推车。他穿着役者的麻衣,头脸手足全用炭涂黑了,只要低下头就不会被认出来。 那个拉车的役者没有管他,还是继续拉着车往前走。 前面是上坡了,役者让牛继续走,也绕到车尾扶住车上放的木桶,现在木桶是空的,但也散发出阵阵恶臭,如果掉下来,宫门处的守卫会立刻过来的。 怜奴就像闻不到臭味一样,他表现的就像一个真正的役者。 那个役者塞过来一块饼,他的手指上甚至还有黄色的粪便。怜奴也接了过来——他这样年轻的役者,来帮忙不就是图一口吃的吗?他不能不要。 但下一瞬间,他的汗毛突然竖起来了!整个人都向地上栽去,等他回神就看到那个役者只是披了块麻布又躬起了腰!他趁他接饼占住手的时候另一只手握着刀捅了过来! 这一击不中,那人愣了一下。 此时借着城墙上的火把的微光,怜奴突然认出了这个人。上回他在月夜下还用麻布包住头脸,这回要冒充役者,他没有办法蒙面。 他在蒋伟身边见过这个人!! 纵使蒋伟把他送给大王,可大王不会杀他!是蒋伟!蒋伟要杀他!! 第129章 避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童儿从廊下捡回摔成几块的葫芦,蒋伟看到后才想起来,拿起葫芦底,上面有一个烧印。蒋伟奇道:“这是谁?” “以前在路上有人送我的。”蒋伟道。 烧印上书:奇云山人。 “那人说了什么没有?”蒋珍问。 “那人说,可解我之忧。”当时蒋淑如日中天,街上人传说蒋伟和蒋珍在他面前犹如仆从,只怕那人也是认为蒋伟“很忧愁”。所以他收到这个“礼物”后就随手放在家里,很快忘在脑后了。 “我还以为葫芦中有东西。”蒋伟道。 蒋珍忙叫童儿去寻。几个童儿趴在廊下来回寻找,什么也没找到。 “看来就是个空葫芦。”蒋伟拿着葫芦底叫来从人,“此人想必十分自大。去查一下,十年过去,只怕‘奇云山人’之名也该有人知道了。” 摘星宫里有一种奇糖。 “像冰一样!” “就叫冰糖。” “很甜……而且没有别的异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是哪里来的呢?” “一定是神鸟衔来的!” “我听说是公主的庭院里长的! “不是,是出现在公主的窗下的!公主窗下结冰,寒冬过去仍然不化,公主命人凿下来,役者尝了一口,发觉是奇珍,立刻献给公主!” “我听说是公主有一个玉盘,盘中生出冰山,公主令人把它给抬出去,童儿不慎摔了玉盘,冰山摔碎了,公主没有怪罪他,童儿就把玉盘再捡起来,结果碎掉的玉盘又变回原样!方知是奇珍!有童儿尝了玉盘中生出的冰山,竟然甘甜如蜜!” 更多的人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来到摘星楼。半信半疑的人在看到童儿们吃的冰糖后也不再怀疑。 “人越来越多了呢。”姜温看着眼前不停涌进来的人潮说。 “冰糖的事已经传开了,但越传越奇怪了。”姜良小声说。 “公主生气了吗?”姜俭不安道。 “你见过公主生气吗?”姜礼反问。 姜俭吓得不敢说话了,姜礼才和姜义端着花篮上楼。 “哥哥越来越凶了。”姜俭小声说。 姜温叹气,“哥哥要照顾公主,还要管我们,楼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凶一点怎么压得住?” 姜姬看到姜礼和姜义一人捧着一大捧花走进来,“哪来的?” “宫中的人采来送给公主的。”姜礼笑着说,把花放在她面前。原来是两只篮子。 各种各样初春的野花,红的、白的、蓝的、紫的、粉的,装的满满的。 很美。 姜姬转开头:“放到别处去吧。” 姜礼不解,“公主不喜欢吗?” 喜欢。 她摇摇头,“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心意,好好的收藏起来吧。” 看到姜礼不解的眼神,她却什么也不想说。 ——说什么呢?她是在利用他们啊,怎么能接受他们的好意呢? 看到那鲜活的花,就像在刺她的心,让她连一眼也不敢看。 姜礼和姜义只得把花搬到别处。 “公主又说好好收藏……怎么办?”姜义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姜礼犹豫一下,推开一扇窗,把花摆在窗前。“公主不会到这里来,就把花放在这里吧。多摆一摆,也算是不辜负它们开过了。” 姜礼回到姜姬身边,“公主,宫中已经有流言了。不过他们都认为冰糖是公主的神力所致。” “神力?”她转过头来,“我哪来的神力?” 姜礼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指着神鸟说,“公主的神鸟都是自己飞来的,冰糖当然也是……” 姜姬看着殿中的两只绿孔雀,宫外还有两只……要不要把它们送过去呢?同伴们在一起会比较幸福吧? 正这样想着,两只绿孔雀站起来,开始绕着一个圆圈在慢慢踱步。 姜姬还在发怔,姜礼却立刻站起来对着楼下喊:“快上来!拿布来!!” 姜温等立刻抱着布上来,看到这一幕也吓住了。 “怎么办?跟那几个人说的一样!” “快拿布!挡住!不要让它们看到对方!” 姜礼指挥道,“拿张锦布来!” 很快姜勇和姜温抱来一匹锦,展开后慢慢向绿孔雀围去,将两只孔雀隔开后,它们渐渐走远了,也不再找对方,似乎就安静下来了。 姜姬看着他们一举一动虽然慌乱,却也很有章法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 姜智抱着布,抬头看到,一下子怔了,喃喃道:“公主笑了。” 瞬间七个人全都看过来。 姜姬被他们看得一愣,不好意思的转身了。 不一会儿,姜智小心翼翼的靠过来,仰着脸期待的对她说:“公主心情变好了吗?” 她才发现这段时间,这些孩子们有多害怕。她一个大人,不但要受他们的照顾,还要让他们忧惧不安吗? 她笑着说:“变好了。” 她看向姜礼和姜义,“把花拿过来吧,就放在我身边。” 姜礼和姜义立刻高兴起来,蹬蹬蹬跑着把花篮抱过来放在榻前。 她轻轻抚摸幼嫩的花瓣——就算会心会刺疼,也不能视而不见。不然如果有一天,连疼都不会疼了,那她还是她吗? 街上关于冯家的流言越来越离谱。龚香却开始在家中休息,宫中侍人来了一回又一回,他都避而不见。 “再不见,人家要以为你是故意躲事了。”虽然确实是在躲事,文伯把一块热毛巾放在龚香额头上,拿出两片生姜在他的脸上狠搓,“要装病,就要装得像那么回事!”转头对阿悟说,“茱萸汁呢?” 阿悟端来一小盅淡黄色的汁水,龚香立刻躲到床榻深处,文伯一边叹气一边上榻,还叫阿悟也上来,“给我,按住他。”阿悟上榻后抱住龚香的肩,体贴的问:“我要帮你掰开嘴吗?” 龚香挤着眼睛,嘴仍然闭得死紧。 “你跟你爹一个德行。”文伯上前一手掰嘴,一手把茱萸汁给倒进去,还关心的嘱咐:“别咽下去啊,咽下去就难受了。就这么含着漱口,多往喉咙里倒倒——” 等金潞宫的赤衣侍人进来时,还没进屋就听到龚香撕心裂肺的剧咳,进屋一看,屋里弥漫着生姜的味道,龚香正趴在床上呕吐,床上全是水,黄的清的好大一滩,一个老仆两只手都拿着碗和杯子,看来是正在喂药,他满脸担忧:“公子,你很难受吗?” 龚香咳得昏天黑地,脸红脖子粗,实在说不出话。 一个高大的仆人在床上扶着龚香,好像他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侍人叹道:“原来太史病得这么重啊。”</dd> 第130章 起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居然真的生病了吗……”姜元挥手让侍人退下,近来,有很多听到街上流言的人跑到了金潞宫。有很多姜元都不认识,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来“劝诫”他的。 今天有个路都走不稳,至少九十岁的老头颤颤巍巍的来了,他都奇怪宫门前长长的台阶怎么没让他跌死。 他来给姜元讲冯家的厉害,因为活得够久,他说了很多位冯家先祖和历代大王相知相得的一生,连曾经一个冯家先祖在某一代鲁王咳嗽的时候帮他捶背都成了“功劳”。 莲花台下八姓已有过半凋零。“大王,不能再没有冯家了,没了冯家,大王就是自断一臂啊!”那老头痛哭流涕,姜元好不容易哄走了他,立刻就让侍人守住宫门,说大王在静思,不再见人了。 冯瑄从那天之后就不肯来了,龚香在街上的流言越演越烈之后也不来了。姜元此时才感觉到自己仍是孤立无援的。那些人虽然私底下会杀个你死我活,但在面对他的时候,却会不约而同的站在一起。 他暗中传信让蒋彪来,他果然来了,但他也直言告诉姜元:不可能。 冯营是宁肯死也不会来向他请罪的,继续坚持下去就是玉腕夫人去死,但她死之后,姜元要面对的冯家就不会再“帮”他了。 姜元失笑:“你竟然以为他们一直在帮孤?” 蒋彪道,“大王,他们站在您身边,已经是帮您了。如果您身边没有蒋、冯、龚三家,您的王令能传出金潞宫吗?乐城外的城镇可会听从您的号令?您又能任用何人为官?” 姜元哑口无言。事实也正像蒋彪说的那样,冯家未动,乐城中的其他人已经忍不住了。这也让他看出他现在还离不了冯家——这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姜元打算低头了,可他并不想低得太没有尊严。他需要一个人来替他搭个台阶,他想到了龚香,也想听听龚香的意见。比起蒋彪,他觉得龚香更“忠心”。 虽然龚香这次“生病”让他有些失望了。 姜元悠悠叹了口气,听到身后有个脚步声。他回头,“莲儿,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怜奴来到他身旁,仰脸道:“爹爹何事忧愁?” 姜元抚着他的头说,“无事,莲儿回来辛苦了,让侍人给你准备一池水,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休息休息吧。” 怜奴:“爹爹忧愁,儿怎能安睡?”他想了一下,“可是冯家之事令爹爹为难了?” “是啊……”姜元叹气,“如果孤是骑虎难下……孤这个大王,要向臣子赔罪……真是……” 怜奴忙道:“爹爹是大王,如何能向他们低头?那冯家最可恶!儿找的人根本没那么多!又怎会在一夜之间令此事传遍乐城?只怕是冯家自己做的!” 姜元也早在怀疑别人,听到这个一想就懂了,眉皱得更深,他以为冯家最爱惜名声,结果为了解围,竟不惜在自家头上泼脏水,真是让人惊心啊。 怜奴低声道:“大王可能不知,冯家姐妹打起来了呢……” 姜元一怔,他确实早就把冯乔和冯半子扔到脑后了,此时听到不免高兴起来:“真的?为了什么?” 怜奴笑道:“听说是冯夫人听说了玉腕夫人和大王在床榻间的趣事,一时恼怒起来,抓住玉腕夫人撕打。” 姜元挑眉,“……这就是高贵的冯家淑女,街上的人都不知道她们在孤的王宫中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怜奴道:“大王想解此困局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大王何不去求助王后呢?”怜奴道。 王后在第二天的早晨,身穿绣有山川、河流、稷麦的深衣来到金潞宫前,手持笏板,行五体投地大礼。 大王出来迎接,亲自扶起王后,将王后迎入金潞宫。 王后在大王面前痛陈照明宫冯家两女的淫行、恶行,责备大王由于宠爱此二姝而令王体不存,玉面蒙羞,劝告大王才刚继位,当励精图治,勤劳王事,多与学识渊博的人交谈,采谏纳言,才能不至令祖先失望,令鲁国公卿失望,令百姓失望。 大王痛悔不已,执着王后的手起誓日后绝不会再流恋美色,荒废国事,令忠臣心寒,让百姓受苦。 啪的一声,一只陶碗摔在地上。 冯营气得从榻上跳起来,赤脚在地上跳:“姜元小儿!如果污我家门!污我家声!我要、我要……”他四下转,去够挂在墙上的剑,小童一开始还着急,后来看他够不着就赶紧出去喊人了。 冯宾、冯甲匆匆赶来,连拖带抱的把冯营拖回床上。 “你拿剑干什么?上殿刺君?”冯甲很稀奇。 冯营气得喘道:“我无颜再见人了!正好去宫门前问一问大王!然后我就去地下见祖宗去!” 原来是想自尽。 冯甲立刻让人把屋里的尖锐之物全都收起,花瓶陶碗也都拿走。童儿发愁:“那用什么给他吃饭喝水?” 冯甲道:“先拿角杯给他用。” 童儿只得去把只在待客时才拿出来的犀角杯、象牙碗取来。 冯营气得流泪,手都在抖。冯甲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劝他:“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不如想想怎么办吧。”前面替自家造的声势太多,不少百姓是都信了的,现在可好,蒋后与大王演了一出戏,冯家的名声彻底臭了。 冯营问:“阿丙呢……” 冯宾道:“进宫了,他不放心半子。” 冯营摇头,“此时他进去又能有什么用?” 玉腕夫人已经成了传说中的妖女,据说在梁帝遇仙时的路上就有一个自称是洛水之仙的女人,美得不似凡人,请梁帝饮九天之酒,梁帝饮后醉了,被她留了九年才醒过来。 现在都说玉腕夫人就是洛仙在人间的化身。 “男人遇上洛仙,都会被迷晕了头的。梁帝那么英明神武的人都花了九年才清醒过来。”姜智说。 姜姬才发现姜智人虽然小,却似乎是读过书的,一些传说故事他说的比姜礼圆满多了。可是他却不记得家人父母,也不记得小时候是不是读过书。 “一点都不记得了?别的呢?比如这饼,吃起来有没有印象?”如果小孩子开蒙,怎么着也要在三岁左右,该是能记得一点的吧? 她拿蒸饼涂上蜂蜜给姜智,这要是一个大家公子,却被拐子拐了,那多可怜啊。 姜智接过蒸饼小口小口的吃着,其实如果看举止也能看出一点,除姜智外,只有姜仁吃饭是这样一口口的,包括姜礼都是连三赶四的吞,她看到后怕他们噎着,让他们必须慢点吃,可还是改不过来。 她以前还以为姜智在她身边吃得少是胆小的缘故。 姜智吃完一个蒸饼,再给就不要了,握住姜姬的手说:“公主不必替我担心,我是都不记得了,听哥哥们说,我刚来的时候还只会哭呢,话都不会说,说不定我那时还在喝奶呢。” 但别的不记得,故事却记得,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给他听的,但他在听到后,却会很快想起来这个故事原本是什么样。 “以后说不定会有人看到你认出来。”她摸着他的小脑袋说。 姜智却摇头,“如果真有人认出来了,我希望他不要说。我如果出身很好,却做了奴仆,是给家人蒙羞。这样我就只能像玉腕夫人一样自尽了。”他摇着小脑袋,“我可不想死!” 冯半子似乎非死不可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自裁,但意外的是,照明宫一直没有传来她自尽的消息。 直到这天深夜,照明宫突起大火! 无数宫女、侍人从照明宫逃出来,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来人啊!!!” 姜姬被姜礼推醒,他脸色惨白:“公主!快骑着轻云走!!”他把她拖下床,往外拉。 她看到窗外透进的光线,推开窗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照明宫顶上燃烧的火舌。照明宫虽然是石造,但屋顶房梁是木头的,这下照明宫要变成露天的了。 很多宫女逃到了摘星楼,在前庭抱住瑟瑟发抖,哀哭不休。 “开门放她们进来吧。”她说,她摸着姜礼的头,“放心吧,火烧不过来。” 摘星宫周围有数十个水道,火是绝对烧不过来的。 姜礼看到火更害怕了,一直像个小大人般的孩子此时却颤抖不已,他僵硬的摇头,结巴道:“公主,还是快逃吧!以前隔壁村有一家着了火,烧到了我们村,烧光了整座山……” “不会的,摘星楼不会着火的。”她看着姜礼,添了一句,“我说的。” 姜礼不知不觉就镇定下来了,他下楼见到其他人,包括楼里的役者也怕得发抖,更有人已经绑好了车,准备逃出宫了。 屠豚看到他下来,忙说:“我们去摘星宫吧!公主呢?” 姜礼说:“摘星楼不会着火。” 屠豚一怔。 姜礼又道:“开门把外面的人放进来,拿草木灰来,给他们治伤。” 摘星楼的大门打开了,所有蜷缩在前庭、台阶上的人全都不敢相信!姜礼站在门前说,“进来吧,公主怜惜你等,允你们在此休息。” 他们互相掺扶着起来,一些人烧伤了,另一些人则是在逃跑的时候摔倒了,有的人跑得太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摘星楼内点起了灯,成了夜幕中的另一个灯塔。更多的人向摘星楼涌来。 姜奔带着一队人来到摘星楼,他站在台阶前,有些踌躇。 姜温看到他,出来施了一礼,“这位将军,有何贵事?” 姜奔见是个小童,道:“我乃姜奔,宫中突发恶事,特来问候公主。” 姜温上去通报,姜姬点头:“让他进来吧。” 姜温忍不住道,“公主,我觉得他可能来意不善。” 姜姬笑了一下,“他又能做什么呢?” 姜奔是见到有人涌到摘星楼才来的,照明宫出事后,需要人救火,但很多人都跑了,侍卫们又惜命,不肯自己去,所以就各处抓宫人带回去,逼他们去救火。 但来了之后,见人都在摘星楼里,其他侍卫都不敢动了。公主虽然一直对宫女侍人们很仁慈,可她在金潞宫先是打过蒋盛的脸,又打过冯夫人的脸,所以侍卫们都觉得公主的脾气阴晴不定——万一她发火呢? 姜奔只得自己来,但进来之后,他就改了主意。 “二哥找我何事?”姜姬坐在窗前看着燃烧的照明宫。 姜奔道:“大王令我等救火。”他想看看姜姬会说什么,她一直都更喜欢姜武,听说姜武在宫外建军,钱都是她给的。 “那多危险!”姜姬惊慌道,拉住他说:“二哥别去!就说我害怕,拉着你,不许你走!” 姜奔失笑,心里很高兴。 姜姬招呼姜礼:“给那些侍卫酒和吃的,不让他们走。” 姜礼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听到楼下参差不齐的向楼上公主致谢的声音。 姜奔道:“怎么能不去救火?烧到爹爹怎么办?” 金潞宫和照明宫有一道宫道直接相连。 姜姬转了下眼珠子,仍抱住姜奔,“那把爹爹也喊来!” 姜奔被姜姬抱住,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这时一楼的人也知道要让他们去救火了,个个惧死,都不肯去,不由得呼唤公主。 “公主救我等!” “公主救命!” 楼下呼喊的人太多,声音太大,姜奔听得刺耳,起身站在楼梯上大喝道:“此乃大王的话!你们是想违抗大王吗!!” 底下的宫女、侍人皆是一寒,跟着就见公主的衣角闪过,拖着那个凶恶的将军回去,还听到公主细声细气的说:“你不要生气嘛!” 楼上,姜姬还在劝姜奔,“真是爹爹叫你去的吗?” 姜奔听到一愣,“是个侍人来传话,怎么?” 姜姬压低声音说,“你没发现最近爹爹和冯家的人吵架了吗?照明宫里的人就是冯家的人。” 姜奔是知道一点的,“可那里住着的也是爹爹的妻子……爹爹不会那么狠心吧?” “好吧,那你要去的话小心一点。” 姜奔摇头:“那些侍卫都不想去,所以我们才来抓宫人回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 “既然他们也不想去,又何必逼他们去呢?”能想像这些人是怎么逼人救火的,只怕是拿刀剑赶着冲进火海吧。 “其实让宫人去,倒显得你们畏难……还不如自己去救,更显忠心。”她道。 姜奔犹豫:“但是……” 他也怕死啊。 “那你就带着人,带着水,守在宫道上,如果有火烧过来,就灭掉它。如果有人跑过去,你们也可以替他们淋水扑火,这样既忠心,又不会有事。” 春夜,莲花台,照明宫忽有天火降临,只有冯家一女被侍女护持着逃出,面容有损。 据传,大王令人守住两宫要道拒火,未令人相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dd> 第133章 【番外】平凡的一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别动,别动……”姜姬举着眉笔,用尽全身的注意力不要手抖。 姜谷仰脸向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期待和红晕。 终于出宫了,除了姜奔那个笨蛋之外的人都在。她还把宫里的钱全都带出来了,在路上收了那么多礼物,都没空看看是什么。 眫儿走进来,看到公主在给侍女画眉,不敢上前打扰,不料姜武随后闯进来,推开他道:“怎么不走?” “啊!”姜姬发出一声尖叫。 姜武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画坏了!”姜姬愤怒的把眉笔掷到姜武身上,“都是你!我快画好了!!” 姜谷看到姜武就已经羞得满面通红了,捂着脸要躲,“不要看!不要看!” 眫儿赶紧过来拉住她说,“不要怕,公主没有画坏。”他捡起眉笔,在眉砚中沾了一点,“我来给你修一下就好。”他拉住姜谷小声说,“公主难得开心,就顺着她吧。” 姜谷羞红了脸,僵硬的让他在眉尾补了一笔,刚才像毛毛虫爬过的眉毛就不见了,修过的眉锋添了一丝英气。 “这个好不好?”姜粟抱得两手满满的出来,全是她在箱子里翻出的布。 “你怎么拿这么多出来?”姜谷去拉她,姜粟在屋里转了个圈,躲开她,嘻嘻笑着说:“不是说要做新衣服?啊呀姐姐你别生气嘛。”她站住一看,惊呼道:“姐姐!你画了眉毛!好漂亮!” 姜谷顿时羞涩起来,捂住脸躲开:“不要看我啦!” “我也要!米儿,是你给姐姐画的吗?也给我画!”姜粟扑到姜姬面前。 姜姬正起了化妆的瘾头,不能给自己画就给别人化,兴冲冲的举着一只小瓷盒说:“还有胭脂哦!先把眉剃掉。” 眫儿发现了自己能做的事,试探的说:“公主,还可以染甲。” 姜姬道:“不是要有指甲花才能染吗?”现在没花啊。 眫儿道:“有花汁就行。”他去取来一只雕花镶角的小漆箱,打开取出一只只小瓷瓶,指着说:“这是桃红、这是梅红、这是朱红……” 竟然还能染多种颜色?桃红是怎么回事? 姜谷跑了,姜姬没看到她,推从刚才起就趴在她身边装死的姜武:“去把大姐拉回来!胭脂还没涂呢!” 她连推带搡,最后脱了鞋用脚去蹬才把他蹬起来,跑去把姜谷给拉回来了。 “我不要画了!我还要去做饭呢!”姜谷故意做出严厉的样子来,只是脸上的红晕久久不褪,失了威严。 “没事,有役者呢。我还让他们去街上买肉了,今天要好好大吃一顿!”姜姬道,刚出来她有点小兴奋,她举着胭脂盒跑到姜谷面前,打开用小指沾上一点胭脂膏,“大姐别动哦,嘴张开一点——” 等姜谷和姜粟都不得不坐在那里伸着双手染指甲后,姜姬心满意足的放下手中的工具,问姜武:“制衣的人来了吗?”街上也有制衣的匠人,虽然手艺不如冯家送她的役者,但做一些普通的、没那么复杂的衣服还是可以的。 姜武道:“已经来了吧?”他站出去喊:“做衣服的人找来了吗?” 姜姬也出去,一眼看到一个小身影在看到她之后不惜四肢着地,爬着从别人的腿中间钻过去跑了! “姜旦!”姜姬怒喝,声遏云天。 姜旦跑得更快了。那些军奴本来就抱臂站在摘星宫前好奇的张望,看到这一幕都笑起来,还有人故意挡住她的视线,帮助姜旦逃跑的,更有人给姜旦助威:“快跑!抓住就要打屁股了!” 姜姬气得头都是昏的,当着外人的面……还钻别人裤裆……她抓住姜武摇晃:“去去去!把他给我抓来!”姜武立刻应道,“好!”举起她转身回殿了。 “姜武!!”她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来,殿外站着的人更是大笑起来。 回去后她还是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怎么都不肯理姜武。姜武绕着她转了几圈,索性仰脸躺在她面前,闭上眼睛,抱住双臂,“好吧,随你出气,抓我的头发吧。” 以前他背着姜姬在山野间奔跑时,姜姬一害怕就抓他的头发,他一疼就停下了,后来有一次,她又抓了他的头发——很难说不是故意的。被他从背上抓下来打了屁股。 这是她此生以来第一次被打屁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从那次后她再在他背上想要他停下来后就不再抓头发了——改抓耳朵。 姜武闭上眼睛,听到旁边姜谷和姜粟的惊呼和她们捂住嘴的轻笑,然后他就感觉到脸上一凉,立刻睁开眼,伸手在脸上一摸,手指上都是黑的,再看姜姬已经站起来抱着裙子跑了,那小小的腿,像一只小羊羔、小奶狗。 他扑上去抓她,还没碰到她就发出尖叫,他慢上两步让她接着跑,然后再追上去,伸手在她背后吓她,她就又挤着眼睛尖叫起来。 不一会儿,姜姬就跑不动了,她脚下一慢,姜武就把她抱了起来,笑嘎嘎的做势往天上抛:“抓住喽!” 如果说姜姬最怕什么,就是抛高高——她不是真的小孩子,真心理解不了这种事的乐趣所在! “你敢!!”她抓住姜武的衣领,“啊——”被抛起来了,又落下,没回过神,又被抛高了,又落下,每次底下都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她。 “真生气了?”姜武抱住她轻声说。 姜姬眯起眼睛,“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生气。” 姜武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吧。” “什么都答应?” “什么都答应。” 姜旦悄悄的跑进来,他刚才听到姜姬在尖叫,是不是她挨打了?怀揣着这美好的期望,他偷偷躲在柱子后。 “姜旦在看。”姜武斜眼睛,“我是说他进来了。”他提醒姜姬。 “你不要动!”姜姬举着眉笔,“画个剑眉会很帅气的。”原来姜武的眉毛真称得上是自由滋意,长得那叫一个随意。 姜武不停的给姜旦使眼色,一边小声提醒姜姬,“他的衣服好脏啊!” “唉,肯定又在地上滚了。” “鞋不见了!” “袜子好像也不见了。” “头上那是什么?马粪?” “恶……好像嘴上也是。” 姜姬终于受不了了,扭头看姜旦,见虽然确实如姜武所说滚得像个泥猴,但脸上都是泥,绝不是什么超出底限的马粪。 她再转回来,姜武已经溜到殿外了。 她大惊失色的举着眉笔追过去:“等等!眉毛只画了一条!”你想做独眉大侠吗?! 第134章 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将军,如果能见到公主,某还有大礼相赠!”一个赤色绸衣的商人伏在姜武座下说。 姜武看了眼摆在盘中的金虎,点头:“知道了。”他挥挥手,吴月上前逼近商人,“某送你出去。” 商人唯唯诺诺的出去后,吴月大步进来,一屁股坐下,盯着那金虎神色不善,怒气冲冲道:“将军!因何这样对待公主?公主待你一片真心!多少钱物都任你取用!你却为了这些金子就要出卖她吗?某看不起你!” 姜武恍若未闻,“粮仓建好了吗?慢一天,就有可能被人发现。” 他照姜姬说的在靠近涟水的地方圈了一大片荒地,命人砍木建寨,吴月运回来的魏豆刚下船就被搬进了将军寨中,寨中别的都不忙建,先盖的就是粮仓,但这粮仓按照建摘星宫的古石所说,地上的粮仓是个幌子。 吴月气得咬牙,重重哼一声,甩袖走了。 姜武捧起金虎,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出门叫上侍卫,“随我进宫!” 一队虎师雄纠纠气昂昂的随着一位骑士跑进了莲花台,龚香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有力的脚步声了,他站在回廊上,看到那一队虎师径直往摘星楼去,想起阿悟说的姜武,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乡野之中竟真有将星!”只是带兵出去一趟,回来就脱胎换骨一般。 再联想到大王身边的另一个“将军”,呵呵,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也不会小看姜武。他沉思片刻,回到殿内,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等姜元与蒋彪聊得告一段落,他才插嘴道:“大王,适才见到姜将军进宫看望公主了。” 姜元还未说话,蒋彪就道:“姜将军独自在宫外,只怕寂寞,惧怕被大王疏远,想必又带着礼物来讨好公主了,哈哈哈!” 这叫姜元本来心里那一点点不快也瞬间烟消云散,他笑道:“我儿对她这两个兄长一向有办法。” 龚香就像刚才没有挑拨一样,笑意深深的坐在那里,心里奇怪:蒋彪为什么替公主说话?还是跟他过不去? 摘星楼里,姜武坐在姜姬面前,平静的说:“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想见你,有的送了礼,有的没送。有两个送了我黄金的,我都听了他们的来意,都是为自己的主人求官的。” 姜元目前亲封的官还不到一只手,自然吸引了很多向对着大王自荐的小家族。他们不敢通过冯、蒋、龚三家,就转向了摘星宫。 “你一会儿去见大王,告诉他就行了。”姜姬顿了一下,“不要主动说他们送了你什么礼物,如果他问起,你再慌张些向他认错,做不出来就磕头,把头低下来让他看不到脸。” 姜武点点头。 两人之间突然没了话说。 姜姬转头看向窗外,不敢看他。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道如果看到了,她会不会心软。 “蒋盛死了。”姜武突然说。 她促不及防的转过来,和他视线相对,“……死了?” 姜武看着她说,“我请焦翁去杀他,焦翁回来说,蒋盛早已死了,蒋伟隐瞒此事是想引出刺客。”他说,“焦翁杀了两次怜奴,都失败了,他说暂时不敢见你,走了。我赠了他一些盘缠和一匹马。”自从他带兵出去一回后,就有马商找上他,欲贩马给他,他就买了几十匹先放在寨子里。 蒋盛死了,还早就死了…… 她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姜武伸手碰了碰她的肩,“米儿,你不要太伤心了,蒋盛死了,二姐的仇已经报了。” “就算报了仇,二姐也回不来了。”再说还有大姐,还有姜旦,还有你…… 姜武狠狠的捶了下桌案,“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该走!不该把你们扔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她大叫起来,眼泪不知不觉就跑出来,“蒋盛想娶的是我!大王却把二姐嫁过去!她们是替我去的!是我……” 姜武把她抱到怀里,捂住她的嘴:“不是你!别胡说!是蒋盛不好!他死了!死了!” 姜礼噔噔噔跑上来,喊,“蒋公披发赤足跑进宫里来了!” 她浑身一僵,紧紧抓住姜武,牙齿格格打颤:“快走……”她连忙推姜武,“你快走!带着你的兵!钱和粮食都搬走了吗?” 姜武一把将她抱起:“你跟我走!我们去接大姐!对了,阿旦……” 姜姬啪的给了他一巴掌!把姜武打懵了。 “你自己走。”她从他身上滑下来,对姜礼说:“提醒阿仁,如果有危险就先带着阿旦躲起来。” 她往里走,姜礼跟上,一边回头看姜武,“公主欲往何处?” “金潞宫。” 她回头看姜武,跺脚道:“还不快走!万一蒋伟是来找你的,现在不逃还等什么时候?” 姜武一听到这个就又上来抓她,要带她一起跑,被她啪啪啪又打了几个耳光。 一个绿衣侍人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看到一幕,吓得连上都不敢上来,又下去了。 姜温几人也听到上面的声音,见侍人跑下来,姜温上前问:“你不是有事要叫将军过去吗?” 侍人从没见过这么凶的公主,吓得腿都是软的,连连摇头:“我我我一会儿再来!”他跑回金潞宫,姜元、龚香、蒋彪几人正在等他把姜武带过来,看他面无人色,头都不敢抬就要躲远,龚香叫住他:“让你去请将军,这是怎么了?” 侍人跪在那里,哆嗦着说:“公主、公主发怒,掌掴将军……奴奴不敢上去……”他捂住脸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蒋彪大笑,十分好奇,叫侍人走近细问:“公主因何发怒?如何掌掴将军?你且学来!” 姜元和龚香也好奇得很,侍人只得学姜姬扇姜武,两只手左右开弓,“就这样、公主就这样……” 侍人吓得直抖,上首的三人却都在发笑。蒋彪笑完竟有一丝遗憾,“如此奇景,竟不能一观。” 龚香本来还担忧姜武与公主太过要好,听侍人说公主竟还把姜武当做一般奴隶对待,想打就打,那一丝隐忧也消失了。一个娇横无忌的公主,一个正在深受重用的将军,两人日后必定渐行渐远。 姜元也在笑,不过是苦笑,他摇头道:“我儿这脾气啊……” 蒋彪忙道:“公主天真烂漫,再说她小小人一个,打又能打多重?真有坏心,就该让侍卫打了——可见是被将军气急了。”还是姜武不好。 龚香也道:“公主与将军乃是兄妹,做妹妹的不讲理,哥哥还能跟她计较?只是将军还是受了委屈,一会儿他来了,大王多宽慰几句吧。” 蒋彪冷哼,龚香也侧目,两人心里都有些古怪。 蒋彪:恨不能公主手无寸铁任你摆布? 龚香:难道他跟姜武有仇? 这时有两个侍人进殿禀告:蒋伟来了。 “大王、大王啊……”蒋伟一见到姜元就痛哭起来。蒋彪面色尴尬的避到了一旁,蒋伟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继续对着姜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儿、我儿……盛儿没了……盛儿他这个不孝子离了我这父亲,自己走了!!” 哭到这里,蒋伟添了几分真心,号啕起来。 蒋彪听了不忍,上前想扶蒋伟起来,“二叔不要太过伤心……”被蒋伟一把挥开,要不是他躲得快,蒋伟一脚就要踢到他脸上了,不过虽然躲过了脚,蒋伟还是对着他吐了口口水,正好落在蒋彪脸上。 蒋彪被这脸上的口水给震惊了,僵硬成了一块木头。 蒋伟还在破口大骂:“你这小人!休要兴灾乐祸!纵使盛儿死了!你当我就没儿子了吗?!” 姜元一看这样不好,赶紧示意龚香把蒋彪拉出去。 龚香把蒋彪拖到回廊上,递给他一方手帕,“擦擦吧。你叔叔是伤心得过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蒋彪愤恨道:“反正死了儿子的不是我!”他用力把脸上的口水擦掉,恶心的想吐! 二叔!你也太过分了! 这下,龚香也接不下去了,这蒋家还真是叔侄离心,分崩在即啊。不知蒋淑在地下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结果听到蒋彪奇道,“那是不是公主?”他往前一指,见公主骑马跑在前,身后将军也骑着马,慢吞吞跟在后面。公主跑一阵,就调转马头去追打将军,将军不敢反抗,也不敢躲太远,绕着公主的马身转来转去。 龚香看到这一幕也分不清公主和姜武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不过公主如果一直这样对姜武,姜武早晚会对她死心的,再多的情谊也经不起消耗。 “真蠢!他下马来让公主抽几下不就行了?躲什么躲!”蒋彪在旁骂道。 龚香:“……”蒋家是这样的家教吗?怪不得养出蒋盛那样的蠢才。 “来人!去把那个人给我拉下马来!”蒋彪撸袖子道。 龚香连忙拦住他,推着他下台阶:“一会儿你叔叔出来看到你又该发火了,我送你出去!快走快走!” 第137章 平衡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冯公子请留步。`”一个小童候在金潞宫门前,冯瑄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天刚刚暖和起来,这个小童就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衣,外罩一件夹背,领口还滚了一圈狐毛,他的腰带也是用魏锦做的,一侧是凉山玉的玉佩,雕的是能喷出万种毒虫毒蛇的瑞兽,小孩子配这个玉佩,多数是讲究些的人家祈求孩子能健康成长,他还没在宫里哪个侍人身上见过这么讲究的玉佩;另一边则挂着一大一小两个荷包,小个的里面是钱,大个的却是糖一类的零食甜嘴。 “冯公子,公主让奴奴来请你。”小童笑盈盈的说。 也就只有摘星楼的公主养小童,才会养得这么精心。而这样的小童走在宫中,不管哪一处的人都能一眼认出来——认不出人,看一眼他的衣服,也不会难为他。 冯瑄点点头,“带路吧。” 小童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路上遇到的宫女、侍人、侍卫看到他都很客气,还有一个侍人特意把怀里捧着的荷花送给他,“我刚采的,你带回去给公主吧。” 小童施了一礼,接过来,笑道:“公主一定喜欢!谢谢哥哥。” 侍人也还了一礼才走了。 龚香和他都在替公主造声势,但也只是在殿中与人交谈时提上一两句公主的善良与大方,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宫里的人已经自然而然的喜欢上了公主。 他问小童:“摘星楼现在还有鼎食吗?” 小童回头好奇的说:“公子也想来吃吗?”他点点头,“每日都有,公子想来吃就早些来,晚了就只能就着汤吃饼了。” 冯瑄好奇道:“公主哪来这么多粮食?” 小童说:“有人送啊,好多人送礼物给公主呢!” 冯瑄蹲下来,掏出一块金饼:“如果你告诉我都有谁送礼物给公主,这个就归你。” 小童接过来藏到怀里,伏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不告诉你。”然后嘻嘻笑着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冯瑄。 冯瑄哑然失笑,没料到这小童如此机灵。 姜温跑进来,姜礼奇道:“不是让你去迎冯公子?怎么跑回来了?怎么了?”他看到姜温脸色不对。 姜温顾不上理他,跑到楼上姜姬身边,掏出怀中金饼:“公主,冯公子想知道谁送礼物给你,他还给了我这个。” 姜姬摸摸他说:“我知道了,谢谢阿温。这个归你了,让屠豚帮你融了再用。” 姜温高兴的脸都发红了,连忙藏起来,要下楼时多了个心眼,从背面的小梯上爬下去——那才是侍人、役者该走的路。 不一会儿,姜礼就领着冯瑄上来了。 “公主。”冯瑄一揖,甩袖坐下,“公主在看什么?”他就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生疏的跟她说话。 “在看那里。”她伸手指向窗外。 摘星楼居高望远,在远方的空庭中,一行宫女都把腰肢束得极细,长发梳在脑后,手中或是握着一只荷苞,或是拿着一张荷叶在跳舞,她们时而排成一列,时而排成一行,时而围成一个圈。依稀还能听到一两句歌声。 冯瑄也坐到栏杆前,和她一起望向窗外。 “看,快开始了。”她说。 宫女们又再度排成一行,然后一个接一个走向前,转圈,弯腰,手里的荷苞都会触到地面,人像对折了一样,有的腰没办法弯得那么深,就有些手忙脚乱。 “她们每次转方向还不一样。”有时是正面触地,有时则是侧面触地,还会转个圈再触地一次,像是人也能后折一样。 “折腰舞。”冯瑄笑道,起身,走到殿中央,展开两只大袖,“公主请看。”他口中吟哦着不知是歌曲还是乐曲的曲调,挥袖,退步,向左下腰,两只袖子像流云般划过地面,在她还没看清之前,他转半身,再次向右下腰,两只袖子翻了个大花后再次掠过地面,他又转了半圈,手臂从身后划过半圈,翻滚的大袖遮住了他的身形,然后他像是后空翻一样向后下腰,她没忍住发出惊呼,根本没看清,她坐直身,他已经直起身又转了半圈。 她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些,他却踏着比刚才更快一拍的步子再次跳起来,一次比一次更快。最后他舞着两只大袖,像陀螺一样旋转,只看到他不停的向下折腰,腰肢如春天刚抽芽的柳枝一样随风摆舞,让人不禁想伸手去搂住他的腰—— ——很美。 在这一刻,只是看着眼前的舞蹈,她遗忘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种种痛苦和伤害,整个身心都被眼前人夺去。 等冯瑄面色潮红,满脸是汗的停下来时,她才回过神。 “这就是折腰舞了。”冯瑄坐在坐榻上,拉开衣襟,汗珠沿着他的脖子往下淌,“以前常跳这舞,如今再跳,不如以前好了。” “很美。”她平静的说,真奇怪,她还以为没什么能触动她了,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支舞就让她发现她自以为的痛苦其实也没那么深刻。 冯瑄倚在凭几上,笑嘻嘻的以袖掩面:“公主的神情倒像是无趣的很,想必是看我这个大男人跳不如看女子更美。这折腰舞本来就是女子跳起来更好看。”他叹道,“以前听说蒋夫人最擅折腰舞,现在这宫里也有个蒋夫人,不知春日祭时能不能看到她一展舞姿。” 春日祭是鲁国、郑国都有一个节日。在天气暖和的时候,挑一天,公卿们、百姓都会举家到野外河边等地游玩。大王如果也出现在春日祭,大家就会把他看成是一个温和善良,与百姓如一家的大王。 只要不是太蠢的大王,都会参加春日祭的。以前朝午王就没错过任何一次,直到他再也无法行走。 姜元到时也肯定会去的。 “公主唤某来是何事?”一舞毕,冯瑄与姜姬之间那种似有若无的敌意与生疏仿佛就消失了。 “我想见一见冯夫人。”她道。 冯瑄道:“如果明日天气好,某就送母亲来见公主。” “蒋家知道启和殿的人是谁了。” 冯瑄惊异的看向她,脸上的神情不再闲适,也不再轻松,更不复进来后的从容与平静。 ——现在,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可以任你摆布的玩偶了吧? 姜姬看向窗外,见那几个跳折腰舞的宫女终于摔成了堆,几个女子纷纷拿手中的荷苞打向他人,她们嘻笑玩耍,这才是最美的春景。 她不禁微笑起来。 “公主……”冯瑄想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想知道是谁告诉她的,还想问她有没有告诉别人。 可他一句都问不出口。 “我会好好照顾启和殿的。”公主在春天的阳光里向他微笑,“如果有事,先生随时可以来。” 这句“先生”,久违了。 冯瑄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霞满天,他回来的路上去龚香那里喝了几杯酒。龚香应该是不知道的,他对大王的后宫一向也不在意。能被他放在心上的,大概也只有蒋后了。不过那点在意还不及他对面前碟子里的鱼酱。 他去找了冯宾。 冯宾正在读书,看到他进来就放下竹简,“刚回来?” “明日,公主想见母亲。”他说。 冯宾点点头,道:“我一会儿去告诉她。” 他的新“夫人”独自居住在一个院落里,有十几个婢女侍候,每日还有冯家女眷去陪她说话,教导她一些常识。不过从新夫人的谈吐举止看,未来十年,他在新年时是不会有夫人坐在身边一同受礼了。 但冯宾也不会忽视她。每一日睡前,他都会去看望她,早上起来后,也会去和她说一会儿话,虽然不过是喝一口她奉上的茶。 “春日祭时,公主可能也会去。”冯瑄说。 冯宾再次点头,“那么,我会带她一起去。”他看着儿子,“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 “蒋家发现启和殿的人是谁了。”冯瑄掩住脸说。 当他看到冯丙将冯乔误认成半子后,就升起了让冯乔假扮半子的念头。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大王,而是为了冯丙与冯营。他不希望看到三叔和四叔从此离心。 等他回来后,才惊觉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他告诉了父亲,父亲又告诉了四叔。四叔听到以后,悠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之后这就成了全家的秘密,一个绝不能被揭穿的事。 冯宾:“……是公主告诉你的?” 冯瑄点头。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冯宾问。 冯瑄摇头,“这段时间公主一直在宫里,只见过一次姜将军,可这事也不可能是他发现的。另外有人一直在给公主送礼物,只是去的是从人,不知是谁,也不知送的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摘星楼有置鼎烹食赠人的习惯,宫中宫女、侍人,包括侍卫,只怕都去过。” 冯宾轻轻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摸摸冯瑄的脑袋,笑道:“虎头,看来你没看错。公主有机心。” 冯瑄惊讶抬头,见冯宾边笑边感叹,“谁会想到呢?不过以鼎煮食的夸富之举,竟然收拢了半个莲花台的人心。如果她早就想到今日,那真是个妖孽了。”他站起身,招来童儿取水净面漱口,还吩咐水中加些花露。 “父亲做什么?”冯瑄接过童儿送来的水盆,“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加花露?” 冯宾收拾打扮一新,还重新梳了头,涂了面脂与口脂,冯瑄惊叫:“父亲!” 冯宾笑起来:“爹爹去做新郎了。” 冯瑄跪在地上,抱住冯宾双腿,“爹爹,不必如此!” 冯宾道:“莫非你以为我很勉强?正好,你也有多日不曾见过你母亲了,随我来吧。”他把冯瑄一把拉起,携出门去。 二八佳人。年轻的姑娘是不会丑的,青春是最美好的妆点物。纵使容貌不美,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明亮的眼睛,再添上几许羞涩—— “夫君。”姜谷在侍女的掺扶下下拜,她行的礼不好看,在侍女的扶助下,才能完美的行完一个迎夫礼。 “夫人多礼了。”冯宾亲手扶起她,侍女们发觉今日主人比往日对夫人更亲密,就机灵的走开了。 “夫人,这是我们的儿子。虎头,快来拜见你母亲。”冯宾指着冯瑄说。 冯瑄以前从没认真看过公主身边的侍女,只记得她们枯黄的头发和乏善可陈的面貌,此时再看,面前的这个女人站在父亲身边,倒是父亲不衬她。 ……他更看到了冯宾握住“母亲”的手还不老实的往人家袖子里钻! 这老不羞! 冯瑄也不进屋,就在门前禀告:“母亲,公主想念您了,明日我来接您进宫。” 姜谷立刻紧张起来,摸摸头又摸摸衣服,她是又高兴又紧张,她现在变得这么好,正好可以让公主看一看,米儿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可她又怕自己到时做不好。她转头看向一个老妇,“阿姆,明日你随我一起进宫吧。” 阿姆正是冯宾选来服侍姜谷的侍女,她要负责教导姜谷的言行举止,更要控制她的一言一行。姜谷现在去哪里都离不了她,不管要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先问过她才安心。 阿姆点头:“夫人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 冯瑄提醒道,“公主尊贵,十分爱重母亲,阿姆到时可不要像对我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阿姆笑道,“你放心,我当然懂。” 冯宾笑道,“公主极爱你母亲,难道还会因为她偶然一失礼而怪罪她吗?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姜谷吓了一跳,“我会失礼吗?我……” 阿姆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连忙给姜谷使了个眼色,姜谷这才平静下来……她在丈夫面前怎么可以这么惊慌?女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安静的时候,她垂下头。 冯宾扶住她的肩,“阿谷,我们休息吧。” 他脚步轻快的带着姜谷进去了,连儿子也不管了。 冯瑄实在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表情,倒是阿姆最开心,笑呵呵道:“看来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夫人就是夫人,哪怕原来出身乡野,那也是跟随在大王身边的,身份固然有些低,但已经有冯瑄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影响什么。何况这个小夫人能让主人开开心心的,不就可以了吗? 姜姬见到了比她想像中更好的姜谷,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并不仅仅是衣饰的功劳,还有举止—— 她看向坐在姜谷身后的老妇。 这个老妇从进来后就不发一语,除了坐在姜谷身后,其他什么也没做。但姜谷却不自觉的不停回头看她。 “这是阿姆,她对我就像奶奶一样!”姜谷说,她虽然不记得奶奶了,但还记得小时候一个有着怀念的香味的怀抱,比母亲要老,怀抱要更小,个子要更低,手也不柔软,更有力。那个怀抱抱过她,背过她,往她嘴里塞过菜饼面更厚的那一点。后来,不知何时,她就不见了。 “阿姆。”姜姬道,“大姐姐喜欢你,那我也会喜欢你的。” 阿姆把头磕在地上,“请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夫人的。”她道:“夫人是冯家的夫人,如果有人欺负她,那就是看不起冯家。夫人更是主人的颜面,主人绝不会对夫人不好的。” 姜姬挑眉:“……小徐夫人还好吗?” 小徐夫人正是冯宾的前妻,冯瑄的姨母。 阿姆平静道:“小徐夫人已经嫁人了,主人还上门致贺呢。” “……后来呢?”她听说那小徐夫人的性子很烈呢。 “被徐公子带着徐小公子抬着脚从门里扔出来了。”阿姆笑着说,“活该,我都叫虎头去了,他还要自己跑去,自取其辱。” 迎向公主不解的视线,阿姆柔声解释道:“娇娇小时候就是喝我的奶长大的,我带大了他,带大了虎头,侍候过两任徐夫人。公主不必担心,我是不会让夫人在我身边受委屈的。至于主人,你也不必担心。他从小就是个软蛋,哪怕日后不好了,他也会好好安顿夫人的——他丢不起这个脸,冯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就连蒋淑、蒋伟也不曾杀妻,蒋盛纯粹是在外面长歪了,竟然能杀妻……他也不想想,他能杀了这个妻子,大王又怎么会把公主嫁给他?就是大王真的敢嫁,蒋伟也不敢娶。 ——蒋家敢欺凌大王至此,日后也休想在天下人面前立足。 “娇娇……”姜姬喃喃道。 阿姆一撇嘴,“他小时候最娇气了,睡觉时旁边有人动一动,进门出门,他都能立刻醒过来大哭。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在姜谷走后,虽然她还是不放心她,但她想对冯家多一点信心。 阿姆回到冯家,先去见了冯宾。 “公主如何?”冯宾道。 阿姆道:“是个心软的人。但心软的人也最不能惹。你看阿丙现在这样,如果不是虎头想的办法,现在冯家就等着出事吧。” 冯宾叹气:“事已至此。我们在宫中已是离不了公主了。蒋家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和公主之间总算达到了平衡,双方都有了不能被触碰的要害,而这要害偏偏都在对方手上。这下公主可以放心姜谷在冯家,他们……虽然不能放心冯乔在宫中,可也束手无策。 问题是蒋家。 蒋家貌似现在还不打算拿这件事做什么,他只怕等蒋家准备出招的时候,冯家到时可还有抵抗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dd> 第138章 丽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当山坡上开满野花,当梨树、桃树、杏树、李子树都长出了满头的花苞,春天就到了。 世家的女孩子们乘着牛车,在兄弟子侄的护送下到城外踏春,百姓家的女孩子也换上了粉袄绿裙,用鲜花妆点头发,修饰嘴唇面颊。她们成群结伴的来到城外,放风筝、采春芽,踏着晨光出来,迎着暮色归家。这个时节,不管是年轻的小伙子,还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只要还能动,哪怕拄着拐杖也会来到城外,领着小儿子、小孙子,让他们去追求心仪的女孩子,如果不敢靠近她们,就用歌声、琴声赞美她们的美丽,如果能让美丽的姑娘回头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姜元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他做了新的衣冠,特意染黑了头发,仔细的修鬓、修须,还用假发挽成一个大发髻,梳得溜光水滑。他妆扮好了以后,怜奴笑嘻嘻的夸道:“今天再没有比大王更威武的人了。” “真的?”姜元却不怎么相信。就算他涂了粉和胭脂,双手也修饰过了,为了能更像百姓想像中的“大王”,他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不像他刚归国那一天,百姓只能从高高的城墙上看到他,今天他会和百姓们走在一起,坐在一起。 “大王记好了那几首诗歌了吗?”怜奴小声提醒。 姜元点头。他事先背下了怜奴做的几首诗,还练了好几首歌。虽然声音不像少年那么清澈,但他对唱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那就万无一失了。到时大王只需要出来吟几首诗,如果心情好再唱两首歌,之后就坐在车里好了。”怜奴说。 姜元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等穿好衣服后,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知四海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 怜奴道:“大王何必担心?您已经送了玉佩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好好打扮的。” “这玉佩也太大了吧!”阿悟发愁的看着大王特意赐给龚香的玉佩,比平常的玉佩更长,上面有三块横玉,雕着梁帝梦仙的故事,虽然是好玉,但这样的玉佩戴在身上,今天龚香就只能坐着不动了。 “大王这是怕你抢了他的风头?”阿悟服侍龚香穿上衣服,系上腰带,再把玉佩给他挂上,噗的就笑了:“你今天别动了,不然走起来太吓人。”仿佛跨下有巨器,会令女孩子们做恶梦的。 龚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样出门当然不能骑马,只能乘车。他的车行到宫门前,他整衣下车时,看到了冯家的车,冯瑄也正好从车里出来,两人互相看看对方,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见到大王,两人倒都开始有志一同的夸耀起来:大王英武不凡!大王雄伟!大王俊美似仙!大王…… 夸得自己口水都要干了,太阳也快要升高了。 冯瑄喝了口茶,道:“公主几时过来?” 姜元就喊蒋龙,“龙儿,去迎一迎我儿。”他连喊三遍,蒋龙才出来,今天他也是特意打扮过的,一揖道:“大王,我正在整理大王要出行的东西,走不开!”理直气壮。 冯瑄和龚香都笑起来,他们也听说了公主最近常来金潞宫找蒋龙的事。 姜元装做不知道,“那些就交给别人去做,你快去迎一迎我儿。” 龚香道:“只怕公主不见龙儿就不肯走呢。” 冯瑄哈哈两声,继续喝茶。他是绝不会相信公主真看上了蒋龙,只怕公主又要做什么了。 蒋龙被再三催促,不得不前往摘星楼,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公主已经走了!” “啊,是公主!”路上的行人听到马蹄声,回头一望就看到一匹美驹驮着一个小少女,身后跟着七八个美少年从宫门出来。 公主头上没有带花,马背上倒是背着两蒌荷苞,公主一路跑,花苞自蒌中跌落在地,路人纷纷上前捡拾,笑嘻嘻的戴在头上。 等公主跑过去,身后还有两辆大车驶过,车上有铁笼,铁笼盖着漆布,能听到笼内鸟禽的鸣叫声。 “那是什么?” 无数人好奇之下,不由自主的跟着公主,见公主停在摘星宫前,将军早就候在外面了。见到公主,将军上前抱公主下马。 “怎么把鸟带出来了?你不想养了?”姜武奇怪道。 “它们天天打架。可能是快发情了。”姜姬道。 姜武顿时面红过耳,左右一张望,抱着她就往门里跑,招呼其他人把鸟也运进来,等跑到没人的宫内,他才小声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话!” 姜姬要往下跳,他不肯放,还抱在怀里,坐下道,“有很多人送果子来,拿给你吃。” “我要去踏春了!”她说,姜元去,她就一定要去。她还要在全城的人面前追蒋龙,不管蒋彪对她的企图是什么,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正好,我跟你去。”姜武抱着她站起来,喊人进来给他备马,点一些容貌过得去又衣着干净的人跟着。 吴月跑进来,看到公主,既喜又怒,他犹犹豫豫的看了她好几眼,又偷偷(光明正大)的瞪了姜武好几眼才出去。 “他怎么了?”她奇怪的问吴月,这个大汉对姜武不是很忠心吗? “我收钱替你答应了很多事,他以为我要害你,已经这么对我好长时间了。”姜武满不在乎的说。 “他对你忠心,你就不能让他误解!想办法解释一下!”她气道。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不在乎! 姜武说:“我不会解释。”再说,他也不想解释。难道他不是在出卖她吗?她的钱全都给他了,还一直教他怎么去讨好大王。现在大王对他越来越和蔼亲密了。 ……吴月恨他,他反倒觉得好受些。 吴月进来想说车马准备好了,就见公主兜头给了将军一大巴掌。 将军看了他一眼,被打得脸都偏过去,五个小指印红亮亮的吓人,“出去。”将军说。 吴月赶紧出去了,觉得公主好像对将军也太不客气了…… 姜武知道她是听到吴月进来的脚步声才看准时机打的,他摸着她的手心说:“打的你的手疼吗?” 手心麻的都没了知觉的她说:“不是不想解释吗?以后你也不必解释了。”她多当着外面的人打他几回,他怎么花她的钱都不会有人指责了。 姜武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么小的手还在抖,“……下回用别的东西打,你再甩得使劲点,手都该断了。” “你的脸又不是铁铸的!”姜姬抱住那只手,跺他:“不是说要带我去踏春?该走了!” 这手不会真脱臼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动动手指、手腕才放下心。 但出来后才发现外面早就乱成了一团。宫里本来还有两只蓝孔雀,军奴们把笼子里的两只绿孔雀放出来后,四只孔雀立刻打了起来。 这是神鸟!拿刀拿剑拿枪的军奴们谁也不敢下重手,还是姜礼和姜温拿着手鼓和铜锣敲才把这四只鸟惊开。 “每天都这么打,一只放在楼下,一只放在楼上都没用。”她出来看到就说,因为她忘了孔雀也是有翅膀的!楼梯不让上,它会飞起来从栏杆爬进来!只要听到另一只的叫声就斗志昂扬。 她都奇怪,附近又没有母孔雀,它们斗个什么劲?明明冬天还窝在一起取暖,春天一到就六亲不认。 姜武才不管这些小事,招呼人把马牵到另一个门,把姜姬往马上一放,他骑上去说:“走!”一行人就置前庭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人不管,溜了。 轻云不乐意了,见姜姬上了别的马,扬蹄把牵马的人吓开后追上来,想撞姜武的马。姜武骑马的日子也不短了,赶路时整天在马上,走的什么路都有,这马还野,从没被人驯过,他的骑术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轻云撞过来,这马以为轻云是来挑衅的,不但避开了,还撞了回去。姜姬尖叫,姜武立刻轻夹马腹,这马就不跟轻云一般见识,想跑快点甩掉轻云。 轻云高昂的叫起来,好像在招呼同伴,一边发蹄追来。 “……轻云是不是以为你把我抢走了?”姜姬发觉道。 姜武哈哈大笑,高声道:“轻云!你的主人我不还给你了!” 轻云好像听懂了,奋蹄追来,轻松的就越过那马一个马身,然后腾起后蹄一下子就把这马的马头踢得一歪,这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姜武跳下马来,抱住姜姬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安全了,可回头一看,轻云又冲过来了,那匹马背上没了负担,也朝轻云冲来,轻云可能是怕打起来伤到姜姬,引着那马跑远,一边继续叫。 “轻云到底在叫谁?”她滚得灰头土脸,早上出门前装扮好的全白费了,这样去踏春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一旦发觉去不了,她反倒轻松了。坐在姜武身上不起来。 周围的军奴都哈哈大笑,根本不管他。 姜武滚下来时撞到了肩,此时也“打”不过她,哼道:“我疼……” “疼了我给你治,给我乖乖呆着不要动。”她冷冰冰道,过了会儿又添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回摘星宫……衣服需要换……” 姜武呼的松了一大口气,倒在地上不挣扎了,坦然道:“那我就先不动了。” 轻云和那匹马打起来当然胜券在握,跑来跳去溜着那马玩,那马一开始是认真想打,现在倒像是在跟轻云玩,围着轻云的屁股闻。 姜姬目瞪口呆,推姜武:“怎么回事!!” 姜武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倒地:“哦,马都这样。” 轻云是母马,可轻云跟这匹不知从哪里来的野马一点也不相配啊! 她正着急,突然天空中飘来几朵阴影,随着高昂又熟悉的叫声,两只巨大的绿孔雀从天而降,对着那匹马就扑过去,那马没见过这么大的鸟,以为是天敌,哀叫几声掉头鼠窜。 “轻云是在叫它们?”她不敢相信的喊。 姜武也腾的坐起来,这下轮到他着急了,跑去赶那两只神鸟,追马是不可能追上的。他回来后,她也有点愧疚,“怎么办?”她不知道轻云和这两只孔雀这么好,不过摘星楼就它们三只动物,天天混一块,不熟也熟了——吃喝都一样,偶尔还睡在一起。 “会回来的。”姜武伸手抱起她:“回去换衣服吧。” 一个军奴下了马,要把马让给姜武。轻云踢踢踏踏的过来,那马吓得立刻就躲了。姜武笑道:“免了,不骑它,它也不让我们骑别的。”他把姜姬放到马背上,正准备上,轻云一个轻跃就跑了,把他给闪在原地。 “喂!”姜武叉腰叫。 “谁叫你逗它!”姜姬在马背上回头大声笑着说。 第141章 封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直以来,郑、鲁两国因为挨得近的缘故,很多地方都很像。除了一些风俗之外,有些地方连口音都很像,比如通州人大多都既能说鲁言,又能说郑言。而两国最让人羡慕的就是从他们两国之间穿过。 在鲁国分流成三条支流,更造就了千里沃土。在鲁国的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吃饱肚子,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就是过去不管什么时候,鲁国都没从外面买过粮食,粮食不算贵,穷苦人家难一点,但吃糙米也能活。坏处就是鲁国对农人没有任何优待,就连先王时期也是如此。 不过龚香以为,先王最有远见的地方就是当年在燕国来求粮时,只肯借道让他们去郑国买粮,而不肯让鲁国的粮商卖粮。先王道:鲁人种出来的稷麦进了燕人的嘴,孤想一想都难受! 由于“清高”的大王不乐意把自家的粮食卖给燕人,大家也只好接受大王的这个怪癖。 不过现在郑国因为要卖粮给燕国,很多大商人都自己买地、买奴种粮,再不然也贿赂城镇太守保证一定的产粮供应,如果有人夺农人田地或掠民为奴,造成种地的人变少了,城镇太守们自己就不乐意了。而鲁国就因为没有这个需要,所以各地太守都没有发现百姓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了——反正他们自己是不会缺饭吃的。 “魏国?魏王不是还在吗?”冯瑄记得上回听说魏王还在替魏公子选妻,还看中了晋国公主。 “他在,但魏王后正在上窜下跳。”龚香道。 “魏公子不正是王后所出?” “但魏公子已经不是小儿了,一旦娶妻,魏王后想再管住儿子就难了。只听说没成亲的儿子被母亲管,谁听说过已经成家的儿子还对母亲言听计从的?”龚香道,“而且魏王明摆着不肯从国内替魏公子选妻,一旦嫁进来的是他国公主或世家淑女,魏王后就更没施展的余地了。所以她最近正折腾着把她娘家的兄弟子侄都换成各城太守。” 这样一来,自然而然就侵害了其他世家的利益,但各世家也并非铁板一块,就比如龚香,说起来合陵也姓龚,可龚*心心念念想回乐城,如果现在大王跟他说只要你把合陵太守给我老婆的哥哥/弟弟当,我就支持你回来抢龚家家主之位,你肯不肯?那龚*必须肯啊,只怕立刻就打上包袱回来了。想想看,如果有大王和蒋彪站在一起抢一个合陵太守,龚香也无可奈何的。 冯瑄一听就懂了,苦笑道:“魏王……想必乐见其成?”这下也算是打击了各个家族,魏公子日后继位,身后多几个母家太守支持不是很好吗? 而各地太守也不是吃素的。魏王后明摆着不怀好意,自家安坐城池好几代人,怎么甘心放弃呢?干脆在走之前把城库给搬空吧,交给魏王后一座空城,呵呵,让她当了太守也坐不稳位子! “现在各地商人都蜂拥往魏国而去,我们不如也趁机分一杯羹。”龚香笑道。 魏国,通渠。 通渠是魏国都城,坐南望北,地处三地中间,背倚西梁,南望浦合,历来便是交通南北的险要之地。王城建在这里之后,魏王就在西梁和浦合都屯下重兵,于是魏国七百年来,未曾有敌军打到通渠城下。 “我王,大喜!”曹席一进来就大声道。 魏王身边坐着魏公子牧郎。小时候他出生时,魏王生怕他养不大,起名放牛娃,还真把他打扮成放牛娃放在宫里养。所以很长时间都没人知道那个在王宫里跑来跑去脏兮兮的光屁股娃娃就是魏公子。等他长大,此名不雅,就改为牧郎,小时的事也成了趣闻。 魏王已经很老了,他六十岁时才得了魏公子牧郎这个儿子,之后又蹦出来几个儿子,都是在娶了这个魏王后以后有的,到现在魏王后也不过才四十几岁,看起来像三十岁的美妇,她发起怒来,曾从后宫跑到魏王和人议论的地方把魏王拉回后宫跟他吵架,公卿们就一边等一边猜魏王这回多久才能从王后手中逃脱。 魏王道:“阿郎,去给曹大夫送杯水,让他坐下好好跟给说说,他给你选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牧郎就笑着亲自请曹席坐下,又亲自给他奉茶,“曹公慢点说,多说一会儿,这样我父王才能晚点回我母后那里。” 魏王惧妻在魏国是出了名的,而魏后所生的女儿到了赵国为后,赵王也畏妻如虎。 曹席笑道,“公子莫要取笑大王,说不定日后你也会一听见那娇娇的脚步声就吓得抖衣而颤。” 牧郎信以为真,惊道:“大夫替某选了个虎妻?!”说完又不信,摇头:“不会,那晋国公主听说十分温柔和顺。” 曹席大笑,魏王听懂了,坐起身道:“是哪国淑女?令曹公都为难起来了?” 君臣二人早有默契,牧郎未来的妻室就是晋国公主了,既能给牧郎支持,又不至于成为魏国的心腹大患。曹席数次前往晋国,一是造势,二来也是替牧郎打打名声,日后两国肯定会亲如一家的。 但曹席这次回来后竟然这么说,肯定是又看到了另一个更合适的女子。 曹席叹了口气,道:“大王不知,鲁王如今已经换人了。” 魏王挑眉,“我记得那个姜斐没有儿子。蒋淑又从哪里翻出来一个公子继的位?还是他们家那个蒋夫人真‘生’了一个儿子?之前都放在别处养育,现在才回来?” “虽不中,亦不远。”曹席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 魏王坐直身,“姜鲜之子?还是当年长平公主生的那个?她就生过那一个吧?真活到了现在?”牧郎也不禁听得入神,好神奇! “是,而且已经继位了。”曹席道,“而且,蒋淑在去迎回这位大王的路上就死了。” “哦,原来蒋淑死了。”魏王坐回去,“那就不奇怪了。”对蒋淑来说,在死之前找个人继位才是重要的,如果他还能再活十年,这个姜先就坐不上王位了。 牧郎还掂记着曹席话里的女子,催道:“曹公,那女子是鲁王之女?” 魏王笑,“儿啊,你不喜晋国公主的柔顺,原来心中所倾慕的是这样的女子吗?”之前可没见他这么积极。 牧郎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曹席叹气,“公子啊,那个摘星公主,还不到十岁。” 这话一说,魏王脸上的兴趣就没了,就是牧郎也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趣。 曹席道:“摘星公主是鲁王在乡野之中与人所生,至今也不知其母是何人。但坊间传言,她是永安公主生的。据我所见,这个公主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颇有深意。” 魏王叹道:“永安就是个聪明人,当年在梁帝宫中,那么多公主,个个都过得不似人,只有她,不但在不得罪朝颜夫人的情况下过得像个公主,更趁着梁帝要嫁公主时,挑中了老迈的东殷公为婿,就算她没活过东殷公,但这一辈子,就她活的像个公主,既为帝裔,作何要看他人脸色?又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曹席道:“这个公主的处境也未必就比永安强。不过鲁王宫中虽已有王后和三位夫人,但公主却没有落到下风,一边拉拢国中权臣,一边收服百姓民心,我归国前还听说她有两个养兄,两个养姐,现在一个养兄在鲁王身边任内尉,一个在宫外任将军,两个养姐,一个嫁到了冯家,一个嫁到了蒋家。摘星公主声威赫赫,在乐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王听得双眼连闪,忍不住问:“只有十岁?” 曹席残忍道:“不足十岁,如果没错,今年才八岁。” 魏王简直是一口气上不来!如果没有这个摘星公主,晋国公主已经是牧郎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妻子了。等他去后,魏国必定会是一片动荡。就算现在借着王后的手压制住了国内的权臣,但他现在就担心自己的儿子对付不了他的母亲。如果能有一个强势的妻室,到时牧郎不就轻松多了吗? “只有八岁……只有八岁……”魏王实在舍不得,问牧郎:“不如先娶过来,等她十三了再圆房……”没说完就摇头了,五年时间,他活不了五年。而他死后,魏王后就成了太后,年幼的、还没有圆房也没有孩子的摘星公主就处于天然的劣势,魏王后有一百种办法离间牧郎和他的妻子,到时只怕这个摘星公主没先对上婆婆,会先把自己的丈夫当成敌人。 牧郎羞愧的红了脸,道:“儿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但魏王和曹席都不信他。上一次,魏王后冲到牧郎的宫内,硬说当时在殿内侍候牧郎的两个织娘引诱公子,罪大恶极,不但杀了织娘全家,还毁了织娘的脸,毁了她们的手。当时牧郎还不是一句话都没说?虽然他事后对魏王说他也觉得十分愧疚,也觉得对不起许家的三娘和五娘,可母后发怒,他也没办法啊…… 从那时起,魏王就死了心,他又做不到在自己死前先处死王后,只好寄希望于牧郎的妻子了。 魏王想了一晚上也想不出办法,第二天把曹席又叫进来骂了一顿,“都是你!害孤连觉都睡不好!” 曹席很坦然,他一见摘星公主就知道这就是魏王梦想中最合适的人选。无母,跟鲁王的关系也不十分亲密,鲁王宫中的女人似乎跟她的关系也不好,她自己又有野心,年纪小,心性还不稳,如果早早的娶进来,教导的对牧郎一心一意多好!那就是牧郎天然的盟友! 唯一的问题是,魏王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教导摘星公主。别说五年,明年这个时候魏王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天不予我啊……”魏王仰面而叹,挥手对曹席说,“给东殷王下国书,就道……孤欲为牧郎求娶……公主,愿与晋永为兄弟。” 曹席拱手道:“是。” 龚香和冯瑄议定往魏国买粮,但乐城不可能自己把这个钱全掏了。说实话,乐城这里饿死的人不太多,背靠王城,乐城、涟水的人不种地也饿不死。饿死的是别的地方的人,而那里的人也未必在乎饿死几个庶民。问题是今年这些人饿死了,明年难道就有粮食吃了?人越来越少,种地的人也越来越少,粮食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少。 龚香和冯瑄决定自己先示意一些大商人往魏国去收粮,粮收来以后暂时不急着卖,然后让大王发一道王令,道今年各地的贡品中,多些米粮,少些金银,因为听说最近有很多百姓饿死,大王怜悯子民,打算赠粮给饿肚子的百姓。 有大王带头,其他城镇自然而然的就会开始赠粮给百姓了,这时他们再让人说魏国有便宜的粮,此时不买更待何时?这样就行了。 两人商量好了,找来商人,提起买粮的事,结果几个商人都大摇其头。 “不敢,不敢。最近有几伙强人,专抢大商人!来无影,去无踪。”商人道。 龚香一惊,“强人?”难道已经有人聚啸为盗了?“他们杀了多少人?” 商人道:“杀是杀,一开始也就杀一两个,似乎是为了吓住人,抢完就走,也不多杀。后来大家也都知道了,见他们来扔了货就跑,他们也不追过来杀,把货物抢走就行。不过如果只给他们一半是不行的,他们要就全要。” 龚香奇道:“既然有强人,你们为何不绞杀他们?”这些商人也不是吃素的啊。 商人道:“他们不杀国人啊。只盯着不是鲁人的商人抢,这样我们又何必去找他们的麻烦?”减少竞争对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有的还想过要给强人通风报信,不过因为找不到这些大王在哪里开山建寨,只好作罢。 龚香目瞪口呆,“那你们去魏国……”贩粮应该没事吧? 商人道,“公子,现在只有小商人才会亲自跑到他国去,我要是想要他国的货物,只需要跟熟识的魏商送个信,到时他把货物给我送来就行了。还省了我的事,运过来出了问题,我就不给他钱……”说到这里,他突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说,“公子,我答应你了!” 龚香立刻明白了,犹豫半天,还是摇头拒绝了,因为这样粮食也到不了他手里啊,还要白白担上杀魏商的罪名,何苦呢? 结果商人早坐不住了,匆匆告辞,看来并没放弃这个主意。 龚香头痛欲裂,命人去冯家问冯瑄跟商人谈得如何,结果冯瑄那边也是一样,现在的商人很少走郑、魏这两条线,因为这伙强人只盯着大商队,就是看起来很多货物的那一种,结果现在郑、魏两国的商人到鲁国来都不肯带很多货物,都是化妆成小商人,这样才能平安无事。 以前他们喜欢聚在一起,现在不得不分开来鲁,不是没有抱怨,但抱怨也只是抱怨,他们知道鲁人巴不得外国商人都吓得不来,他们想把货物卖到鲁国,不就只能通过他们了吗? “就没别的办法?”龚香发愁道。 阿悟说:“我倒是听说,有商人去见姜将军,欲请姜将军做护卫,姜将军答应了,那队商人就没出事。” 龚香苦笑:“难道还要我出护卫的钱?那个姜武,出身乡野,请他出马,不给金子是不行的。” 姜武死爱钱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可传归传,大王充耳不闻,再说爱钱,虽然粗俗,却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对商人来说,这笔生意如果赚头不大,他是不会做的。鲁国不像燕国那么缺钱,粮食的价格上不去,他贩回来赚不了多少,再贴上护卫的钱和冒的风险,不做这个生意就行了。 阿悟道:“何不求助大王?” 龚香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但姜元会不会答应,他可真没把握。庶民没粮食吃饿死了,跟让他最信任的养子带兵离开乐城,两边相比,当然后者更严重。 果不奇然,姜元听说后摇头,叹道:“如此逼迫那些太守,会不会不太好……孤想,他们也不是故意这样的。等今年他们来贡,孤见过他们,劝一劝吧。” 龚香出来后跟冯瑄道,“我知玉郎与公主颇有交情,还请玉郎走一趟摘星楼,说动公主相助。” 冯瑄道:“你不想付给姜将军金子,就以为公主这边比姜将军更便宜吗?” 龚香道,“公主所求,总不会是金子。” 冯瑄道:“那你觉得,几匹布就能说动她?” 龚香皱眉,“我以为公主之聪慧,当不会提出我们无法接受的条件?”他盘算了一下说,“如此你的母亲在冯家过得还不错,旦公子在王后那里据说也很好,另一个侍女虽死,但蒋盛也丢了性命……公主会要什么?” “我要封地。”姜姬说。 冯瑄瞪大眼,“公主……历来只有出嫁时才会有封地。”而且如果嫁到外国,就没有封地了。 “不是给我的。”她说,“就给……姜将军吧。” 冯瑄沉默不语,半天才道:“公主,此事要等我回去与大王商议之后才能……但历来有封地的只能是大王亲子。” “给还是不给?” “……”冯瑄咬牙,但怎么想,粮食的事才是迫在眉睫的,封地……一地的税收丁口这些东西,公主拿了也没用。何况她给了姜武,就笃定姜武日后不会反脸不认吗?姜武,就一定会一直听她的? 到时姜武没了公主的支持,取回封地也轻而易举。 冯瑄缓慢的点头:“此事,我可以应承公主。” “我要丁口不下十万的封地。” “五万。” “八万。” “六万。” “再说就滚回去!”姜姬突然一喝,把冯瑄给吓了一跳,“十万!” 冯瑄连忙作揖,“八万,八万。公主,八万的丁口已经是个小城了。”丁是指男人,女人不算丁口。八万男人,至少再加上六万女人,那就是个十几万人的城市。 姜姬笑一笑,“什么时候我见到封地,什么时候我再去替你给将军说情。” 冯瑄急道:“公主,此事不能拖延……公主!” 姜姬施施然起身,“既然不能拖,先生就快一点。一个十几万的小城,难道那里的太守还敢说个不字?” 冯瑄大惊:“公主要换太守?” 姜姬奇怪的看着他,“不换太守,我怎么知道他每年交给我的税赋是真是假?” 冯瑄劝道:“再换太守也一样……” “若骗我,就砍了。”姜姬轻描淡写的说,“这世上缺种地的农人,却不会缺做官的人。” 冯瑄走出摘星楼后,越想那句话越心惊。 是的,哪怕公主砍上十个八个太守,她也绝不会缺下一个想当太守的人。 第142章 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龚香听说公主要封地倒是笑了,“这是钱不够花了?” 历来公主从封地中要走的都是税金,而封地中的人也更愿意成为公主的封地——没听说哪个公主征兵役打仗玩的。所以他们只需要付出一点钱,别的公主就都不会管了,不止是贵族觉得公主省事,就是百姓也更喜欢少抽丁、少服役,只要不服兵役,那就只剩下修路、修河一类的活了,不容易死人啊!而且公主要是喜欢盖府邸庄园,那不是把金子左手右手转一下的事吗? 从大梁到几个诸侯国,给公主封地一向比较大方,但从不、或很少给公子封地。永安公主就是早早的把封地抓在了手里,才能从东殷王的王宫中一走了之。 冯瑄见他不像反对,道:“既然这样,那你去找大王说吧。” 龚香道:“慢慢慢,大王如果听说这封地名义上是给姜将军,事实上是给公主——但不管怎么算,这笔钱肯定是攥在他们自家人手里的,他就肯定会答应!我们先来看看给公主哪个地方吧。” 大王苦哇。朝午之乱后,鬼知道朝午王那么多年收的贡奉都收到哪里去了,王宫宝库是全空了。结果大王只能借着公主的名义去搂钱。不过今年各城来上贡之后,大王的腰包也该鼓一鼓了,只是不知道大王想怎么花钱。 “修陵。”冯瑄道,“肯定是修陵。”大王今年都四十岁了,再不修,说不定等他闭眼的时候还没地方住呢。 “我猜也是。”龚香笑道,扳着指头数了几个印象中不大不小的城市:“大江、寒山、妇方……妇方吧。”他眯着眼睛想,“我记得妇方的县令是丁家的人。” 丁家已经完蛋了,把这个县令赶走也不难。一句话的事。 冯瑄也觉得这个地方挺好,周围既没有大的城镇,也无山无河,丁口在先王时期是九万余人,朝午王时没理会过它,现在到底有多少人也不好说,不过朝午王时每年的贡奉可不少。公主应当会满意的。 两人一起去找大王,果然姜元听说让姜武替姜姬先占着,连连点头大笑,“我儿实在聪慧。” 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把姜武给喊进宫来了。 姜武来时还带来了四十个军奴,看起来也是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都好好的扎成髻,就是个个都把头皮绷得死紧,一抬头,额上青筋直冒,竖着眉毛眼睛,颇为可笑。 龚香先笑了,赞道:“将军手下的人果然威武!这些人可习得什么武艺?” 姜武回头,让人上前演练。龚香问可需武器?刀枪剑戟都有。结果上来的七八个人都不用武器,就是拿拳头互捶,拿巴掌互扇,着急时牙都上了,掏鸟掏蛋,专朝下三路招呼。 殿中的人牙都快笑掉了,龚香笑得浑身无力,趴在案几上直不起身。 姜元只是含笑点头,等这几个大汉满脸通红的演练完,温柔的对姜武说:“我儿纯孝。” 冯瑄跟着赞道:“将军只是对大王一片孝心而已。”眼光不好不怪他。 殿中的其他人也只是呵呵笑,都好奇这样的粗汉,大王真能摆在殿前当侍卫?他们连站都不会站,大王不会嫌丢人吗? 姜元当然不嫌丢人,不但四十个人都留下了,还拉着姜武去内殿说悄悄话。殿中有龚香与冯瑄在,也不见冷清。 一人道:“我是看不懂了。大王竟真的留下了?以后我等进来,这样的人给大王守殿门?” 另一人也笑,对龚香道:“如果他国来使看到我王用这种人守殿门……还以为我国中无人呢!” 龚香笑道,“这是将军的孝心,大王怎么忍心拒绝他?大王从小亲手抚养他长大,如今这个孩子会报答他了,大王只会欢喜高兴,是绝不会嫌弃他的。” “但这样也不行啊。”第三人说,“如果有人来……” 龚香压低声,“到时先把他们喊开就是。” “正是,正是!” “只能如此了,唉……” 一个忍不住道,“大王样样都好。”也不管他们,他们说什么大王都笑,虽然也是死了一些人,跑了一些人,但……至少还在的都不觉得大王不好相处。“就是太宠孩子了。”公主是如此,将军也是如此。 “共患难过,自然不同。”一个老头子叹道,“大王在那个时候,身边只有这些人。你看看,回国后不但都带回来,亲生的就算了,不是亲生的,也都好好的安排照顾。可见大王是个念旧的人啊。” 此时就有人拿话去讽刺冯瑄,“玉郎,令尊与令堂可是琴瑟相谐?” 大王心疼养女,两人都嫁给了世家。这是大王的好意,但愿意娶这样只有一个大王养女名份的乡野女子为妻,冯蒋两家的脸都掉到地上了。 冯瑄笑道:“我父我母恩爱非常,日日同进同出。我父还赞我母心如赤子,貌若春花。” 一群人本想看冯瑄的笑话,现在都面面相觑。他们也没见过那养女长什么样,只听说以前是公主身边的侍女。现在听冯瑄都敢把冯宾的话说出来,再回忆公主那爱美爱色的习惯,说不定这两个侍女都很出色! “也是,谁见过冯家吃亏?” “说不定还是他们先起了色心,才去向大王求娶!” “我听说冯宾为了娶这个妻子,把小徐氏都给赶回娘家了。” “听说是去迎大王,结果就看了一眼,家都来不及回就送信让小徐氏归家。可见其容貌不凡啊!” 这些人议论也不避人,龚香悄悄对冯瑄说:“改日我去贺伯父。” 冯瑄抓起案上的杯子就把里面的香汤倒在龚香的头上了。 “呀呀呀,你这人真是的!”龚香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去旁边收拾整理了。 内殿,姜武还在推辞,“爹爹,这样不行!不行!”姜姬没跟他说过!他绝不能要! 姜元看他越推辞越喜欢他,劝他道:“你不要担心妹妹生气,到时你多送她些礼物就行了。你想想,那一地给你,日后也是妹妹的东西啊。她就算嫁出去了,你也可以一直给她送钱,让她不会缺钱花。不然她嫁到他国,只能带一些嫁妆,花完了多可怜。” 姜武仍在犹豫,反复说:“那、那我去问妹妹,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 姜元道,“你告诉她,又该被她敲诈了。” 因为姜元不肯放姜武出去运粮,冯瑄与龚香也不敢把和公主的私下交易说出口。所以找的借口是“替我王分忧”,大王啊,你的手头是不是很紧啊?等今年秋天各地上贡之后,你的日子就好过了。不过我们看到大王这样捉襟见肘也很替大王难受,又知道大王高风亮节是绝不会现在多征一遍税的!所以为了让大王开心高兴,我们就想了个办法,借公主的名义,给大王送些钱花好不好?因为没听说过大王给自己搞封地的,封地给养子也不行,所以这个封地名义上给公主,实际上给姜武,其实就是落在您的腰包里,您看我们是不是很忠心很体贴? 所以姜元不太想让姜武再跑去告诉姜姬——一定会被她敲诈。 但姜武坚持要去,他也只能再三叮嘱。果然姜武去了不一会儿就抱头鼠窜从摘星楼里跑出来,公主还让小童在他身后喊:“一年三百金!一年三百金!!” 姜武灰头土脸的回来,姜元看他头上还挂着白色的粉末,心疼得不得了,拉他坐下来,“这是又被什么打了?” 姜武低头说:“几个点心,沾着粉,没事,不疼。” 一个侍人怎么看怎么像公主在摘星楼吃的那个叫白玉糕的东西,白白软软,里面裹着枣泥,外面洒了一层雪一样的糖粉。他借着要替姜武擦拭的理由上来,拿手帕擦了几下后,忍不住舔了舔手指,再看姜武就一脸可惜:怎么用来砸他了呢……想必是公主手劲小,唉……暴殄天物。 结果他擦几下,舔舔手指,还一脸垂涎。姜元注意到了,伸手指在姜武领子口的□□上沾了一下,一尝,甜的,他还以为是面粉呢。 晚上,姜元看着案几上的食物不动筷子。蒋龙自己吃饭,侍候他吃饭的是怜奴。 “大王因何不动筷?”怜奴问。 姜元举起筷子,又放下,半天才说:“……以为孤不喜饮食,所以才怠慢孤吗?” 怜奴一愣,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孤平时不喜奢华,公主爱好享受,所以这宫里的好东西都先送到摘星宫去了?” 怜奴不知该不该笑,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大王多虑了。公主那里怎么比得上大王?” “那为何公主尝过的食物,孤不记得尝过?”姜元皱眉道。 “何物?大王从何处听来的?” “不是听来,是今日亲眼所见。”姜元叹道,“公主拿来砸我儿的一块点心,上面撒的粉,孤从未尝过。” 怜奴恍然大悟,跟着就想起听侍人说过,“据说是公主窗下长的一种冰糖,看似冰,吃起来却是糖。” 姜元惊讶道:“果真?” 怜奴摇头,“我不曾见过……”他转了下眼珠子,小声说:“大王稍待一日,明日必见分晓!” 第145章 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直接上牙咬是肯定不行的,也不雅观。 姜元为难半晌,叹道:“看来山人应该另有食用之法,吾等不得而知啊。”他面带遗憾的将冰糖放下。 怜奴笑着点头:“应当如此。” 深夜,姜元辗转反复也睡不着,终于偷偷起来,打开漆箱,捧出一块,用刀柄敲击,终于将冰糖击成碎块。他迫不及待的拾了一块含进嘴里,甜入心间!这个甜,不同于他尝过的任何一种花蜜,是毫无杂质的、纯粹的甜。 果然,这才是仙人吃的东西。 乔银这一去,就如黄鹤渺渺,再也不见回来。天气渐热,姜元见那玉蜜在盛夏也不会融化,更是当成珍宝,藏在宫中,谁也不知道。 蒋伟的从人说亲眼看到怜奴将乔银绑走,只是不知是绑去干什么。 “他冒犯了公主,会是因为公主的事吗?”正打算借乔银生事,这人就不见了,还是怜奴带走的,从人恨得咬牙,他是亲眼看着蒋盛长大的,早就恨不能吃怜奴的肉,喝怜奴的血了。 蒋伟沉思片刻,让人把蒋龙从宫中叫回来:“最近宫中可有生人进出?” 蒋龙摇头,道:“大概十天前,大王早早的就遣我回居所,殿内也不留侍人,如果有人进宫,想必就是在那时。” “你和怜奴,孰重孰轻?” 蒋龙道,“大王更重姜莲。” 蒋伟叮嘱他道:“你大哥可能就是死在此人手上,你要对他多加小心。” 蒋龙瞪大眼,不是说蒋盛是蒋彪害死的?怎么转一圈成怜奴杀的了?他杀蒋盛干什么?电光石火间一闪念,他脱口而出:“大王?!” 蒋伟看着他缓缓点头,蒋龙惊讶的发现二叔已经如此苍老了。蒋伟疲惫道,“龙儿,在宫中要小心。”他停了一下,叹道:“你很快就会发现,为公主所喜,对你来说不是坏事。”这表示在宫中,你不只一个靠山,哪怕其中一个倒了,还有第二个能保护你。 蒋龙复杂的回宫了,他不得不更小心的面对大王。回想起刚进宫时的想法,真叫他汗颜啊…… “快看!快看!”宫女、侍人们推推挤挤,纷纷藏在角落里、树丛后、宫墙下,看到茉娘走出来后,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那里看。 姜姬坐在摘星楼上,也在等着这一幕。 只见茉娘站定后,先抱拳含胸下蹲,仿佛在施一个礼,当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后,突然像瞬间绽开的花一样洒开大袖,直起身轻盈的舞动起来。大致上来说,她的跳法和冯瑄的跳法不同。 冯瑄的折腰舞是直立转动,甩袖,转身折腰;她跳的却是团身、直立、折腰、转动。形容起来她更像一朵绽开的花,冯瑄像一棵柳树、一棵竹子。她跳舞像在看一朵花绽开又合拢,等待下一个她再次开放的瞬间;男子的折腰舞却像是一株在狂风暴雨中仍泰然自若的细柳、幼竹,纵身轻体贱,却不肯向天低头。 随着茉娘起舞后,其他的宫女和侍人也都纷纷“下场”,只见他们有的跟随茉娘一起跳舞,有的取出竹笛、竹萧奏起乐曲,还有的如果不擅长舞或乐,就在旁边唱和,引而高歌。 这样的景象隔上几天就会在承华宫与金潞宫之间的空庭上出现,一开始,姜姬以为这是承华宫邀宠的计谋,但在看到自发聚集起来的宫女与侍人后,她才懂了:这是正常的宫廷生活。 因为就连她的摘星楼下都有宫女侍人聚舞聚乐——为了取悦她。他们纵情欢歌后,如果她让人去说一声“好”,这些宫女和侍人就会很高兴了。换成姜元,估计他要是走进去和他们一起跳,跳完之后搂着其中一女回去,那些人会更高兴。 茉娘是这些人中最美的一颗明珠。她跳第一次时,就有人从金潞宫中走出来与她同舞——不是姜元,而是蒋龙。 之后就常有人从金潞宫里出来与这些宫女共舞,有一次她还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兴高采烈的提着袍子跑过长长的宫道,直冲到粉红娇莺的宫女中间,跳得像年轻了五十岁。他跳完回去后,姜元和其他人也早就从金潞宫里出来了,站在回廊上欣赏,君臣和乐融融,亲如一家。 茉娘从午后跳到了黄昏才回去,蒋后就在殿门前等着她,看到她回来,连忙叫侍女们去掺扶。 “不用,姐姐,我不累。”她说。 “快去休息。”蒋后说。 茉娘却觉得很羞愧。 因为她跳了这么多次,大王一次都没有出来看她。 蒋后却不怪她,在她沐浴之后来赔罪时,她说:“看来大王仍然想着玉腕夫人。” 自从照明宫出事以后,大王就再也没有召幸过任何一个女人了。哪怕是宫中的宫女,也没有听说谁被大王宠幸了。 蒋后轻轻叹了口气,倒是不怎么失望,她安慰茉娘,“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手上还有旦公子,不会有事的。” 茉娘既庆幸,又更难过。旦公子怎么比得上她们亲生的孩子呢?何况旦公子身世不明,到现在大王都没有提起过生下他的女人。 蒋后说:“……我们要不要打听一下?” 茉娘刚才走神了,“姐姐你说什么?” “我是说,找人在大王面前说说话。”蒋后说。 茉娘突然紧张起来,“姐姐想找谁?龙儿吗?” 蒋后摇头,“这种事不要叫龙儿沾上。”跟大王的后宫有关系,跟后宫夫人交好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找怜奴……姜莲就行。” 茉娘僵硬道:“不如、不如我去找他说。” “你去……也好。”蒋后点点头。 “大王近日想不起来你。”怜奴这回倒是很真诚,一来就说了,“这不是正好?我看你也并不喜欢侍候大王。” 茉娘张嘴欲言,又咽了回去,她怕激怒怜奴。 “王后没有怀疑吧?”他问。 茉娘摇摇头。 “那就好。这样她就不会放弃你,转而从家里再找人。” 茉娘疑道,“……家里哪里还有女孩子?”年龄合适又容貌出众的,蒋家没有了。 怜奴笑道:“既然你的脸并不管用,我想家里再找女孩子应该就不会要求太多了,反正只要是女的就能生下大王的孩子。” 茉娘紧张起来。 怜奴突然小声说:“如果……王后以后发现你骗了她……” 茉娘猛得抬起眼,惊惶的盯着他:他会说吗?他会告诉姐姐吗?大王为什么厌恶她,她一直不敢说……她不想让姐姐失望…… “你不觉得这样日夜担忧不好吗?”怜奴像个最体贴的情人那样在茉娘耳边低语。 茉娘猛得推开他跑了。 怜奴笑了一下。上面的人要低头才能看得清他们,可他们没几个愿意低头。他比蒋后更了解茉娘: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就是被蒋后抛弃吧。为了不被抛弃,她可以欺骗蒋后一次,还可以一直骗下去。 茉娘魂不守舍的跑回承华宫,正撞上姜仁。 姜仁立刻避到一旁,恭敬的跪在地上。 茉娘走过才看到跪在地上的小童,“起来吧。” 姜仁起来,头仍不敢抬起。 茉娘觉得姜仁很懂事,当时留下他只是为了避免姜旦醒来后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而大吵大闹,但事后姜仁不用他们吩咐就安抚住了姜旦,甚至还在姜旦面前说她和姐姐的好话。她知道,姜仁是害怕姜旦触怒她二人。 鬼使神差,也可能是她不想这么快去见姐姐,也或许是她想在比她更弱小、更朝不保夕的人面前找回信心。她停下来,把姜仁叫到一旁。 “你怎么不陪着旦公子?” 姜仁恭敬道,“旦公子正在沐浴。” 沐浴是由侍女们侍候的。 茉娘没话找话,“旦公子今日打你了吗?” 姜仁摇头,“旦公子今日心情很好。”他看出来茉娘有心事,可他没有去试探。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想着公主会把他和姜旦带回摘星楼,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已经发觉公主不再打算“理”姜旦了。也就是说,他和姜旦现在只剩下承华宫这个栖身之所了。 他搞不清这些大人们都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公主已经无法依靠,他只能靠自己来照顾他和姜旦了。 这让他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茉娘又和姜仁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他离开。姜仁匆匆赶回姜旦的屋子,里面已经闹起来了。 “滚!滚滚滚!”姜旦光着屁股浑身是水的在殿内追打侍女,看到姜仁进来,他随手把手里的东西砸到姜仁身上,扭头就走。 侍女们形容狼狈,见了姜仁就都离开了,连殿里的一片混乱也不管。姜仁追上姜旦,千辛万苦才给他穿上衣服,他知道,姜旦也在不安了。哪怕这里人人似乎都在顺从他,可这里的人没有真心。他感觉到了。 一会儿,宫女们走进来收拾地板。姜仁让姜旦坐在窗下,给他擦头发。 姜旦突然冒出来一句:“姐姐以前也给我擦头发。”也是在窗下的阳光里。 姜仁不说话。 “我们能回去找姐姐吗?”姜旦转过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姜仁轻轻摇了摇头。 姜旦垂下头,慢吞吞的玩自己的手指,好像忘了他刚才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姜仁把他的头发都擦干了,他才又冒出来一句:“姐姐不要我了吗?” 姜仁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宫女,点了点头。 晚上,姜仁陪着姜旦睡觉。他在夜里把他推醒,拉他去官房解手。姜旦迷迷糊糊的,嘴里突然被塞进去了一块甜丝丝软绵绵的点心,他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姜仁捂住他的嘴,小声在他耳边说:“这是公主给你的。” “公主就是你的姐姐。” “她不会不要你。” 早上,姜旦醒来后不起床,姜仁来喊他起来时,他趴在姜仁的耳朵边小声说:“我想回姐姐那里,不想回公主那里。” 姜仁笑了一下,也小声说:“好。” 姜武看了眼城门,带着队伍走了。其实如果他不进宫,大王很少能想得起来他。所以他去哪里都没人管。 妇方的丁县令已经接到王令,不日就要起程来乐城。他现在出发去妇方。 付鲤、胡鹿,甚至吴月都很激动,他们都认为这就意味着他成了“大将军”,还有人说这是他的封地。他说是公主的,可公主又不出来,妇方也是归他管,事实上就是“他的”啊。 在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之后,更多的人向他涌来。其中不乏落魄的士族,期望能得到他的优待,做他的宾客还是什么的,说会替他出谋划策,还说到时他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他们会替他做好一切。 他统统拒绝了。如果事情都让别人做了,他又何必去妇方?那里是公主替他要来的……地盘。 他听不懂,公主说的很多东西他都不懂。但他也不必懂,只要公主知道怎么做就行了。 队伍急切的向妇方前进。 付鲤去发现将军的兴致不高。 “将军不高兴吗?”付鲤去问吴月,“你有没有听将军说起过什么?” 吴月摇头,“将军每天都吃很多饭,打架也很有力气。” 付鲤说,“我没说这个!你就不觉得将军一点都不笑吗?我们是要去接管一块封地啊!那块地上的人从此就要听将军的了!上面的人、田地、还有每年收的钱,全都归我们了!” 吴月瞪着他说:“那是公主的!” “是、是!”付鲤忙改口,“当然是公主的。我是说,我们会收上来交给公主……然后、然后,剩下的不就是我们的吗?” “都是公主的!”吴月说。 付鲤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吴月已经握住了他的剑,立刻不敢说了,道:“对对,都是公主的。”转身跑了,吓得浑身冷汗,“这傻子!那是钱!摆在眼前的钱!公主知道有多少啊?”再说收上来多少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收什么税也是他们说了算,一年收多少次也是他们说了算! 这样想着,付鲤浑身都火热起来了! 吴月去找姜武,“将军,某有话说!”他站在姜武面前,姜武却没有看他,眼神放空,不知投向何方。 “将军!”吴月用力拍向面前的桌案。 姜武这才回神,看了吴月一眼,指着身前说:“坐。什么事?” 吴月一屁股坐下来,直接问:“将军,封地是公主的吧?” “是。”姜武心不在焉的点头。 “那将军收多少税上来,会都告诉公主吧?” “会。”他点头。 “将军不会自己瞒下来很多,交给公主很少吧?” “不会。” 吴月这才心满意足的站起来,“那好,某出去了。” 但姜武却问了他一个问题:“吴月,你怕……杀人吗?” 吴月惊讶的转头:“将军是想问怕不怕他们回来找我吗?”他摸着肚子想了想,拍拍胸口说:“杀都杀了,要是哪个变成鬼回来找我报仇,我就再杀他一回!杀不了被鬼吃了,也是我的报应!” 姜武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公主跟他说的一番话。 “你去了以后,要注意两件事。”姜姬说,“第一,县里的人会阳奉阴违;第二,县里的豪强会反对你、架空你。” 姜武不解,“我是大王让去的,再说那也是你的封地,他们怎么敢不听我的?” 姜姬笑了一下,“大王的话在他们眼里没那么重。最好的是他们供着你,每年分一些钱给你,让你给我交差。但一旦出事,他们也会把你推出去送死。”别以为一个县里就没事了,想陷害人去死,什么方法都有。 “你到那里不要住在他们送给你的房子里,房子最好自己盖。”免得像照明宫一样不知怎么回事夜里就被点了,“你带去的人也多,就在县城外圈地盖房。正好现在天暖和了,睡在外面几天也不怕着凉。” 姜武点头。 “还有,丁县令在你到之前可能已经走了,你要先把县库拿在手里。”她说,“我不知道县里有几个库,但一般来说会有兵库,放的是兵甲刀枪,粮库,这个肯定不止一个,也不会在一个地方,你把古石带上,他们村都是盖房子出身,到时问问他。还有盐库、铁库,最后才是金库。不要看账册,先把库占住,清查里面有多少东西。其中账册和管库账房都可以慢慢问,人死了或账册不见了也不要紧。”实在东西抓在手里最重要。 姜武一一记下。 “然后你就说是我的话,把县库里的东西全都搬到你的寨子里。”她说,“在这之前,肯定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你了。”她顿了一下,“你要把他们都杀了才行。” 姜武一怔,“都……杀了?” 姜姬想了很多遍,只有这是能帮助姜武最快在妇方立足的办法。他的优势就是他随身带着的两千多人,这两千人被他养了大半年,已经习惯听他的话了。而他的劣势就是出身。妇方连一个县令都是旧日的莲花台八姓,虽然只是个旁支,也能看出在那个县里能够站起来说话的人都是什么出身。姜武是不可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的,就像冯瑄和龚香对姜元,目前为止,姜元除了封过几个官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做。因为别人都替他把事做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妇方是她给姜武准备的封地,这个封地上的百姓不说要全听他的,至少要有六成的人会照他的话去做。如果他只做一个摆设,每年从封地的税金中抽出一部分,那这个封地的用处就太少了。 她想让那个封地上的百姓以前种地的,以后继续种地;一些没必要的苛捐杂税全都省了,限制商人——因为她发现现在商人才是消息流通的关键,而她暂时不想让人注意到妇方。因为她想改税的缘故,就必须要在之前就把妇方中的刺头给挑出来。 人跳出来一遍,杀了;姜武再提改税的事,第二次跳出来的人就少了,再杀了,第三次他想干什么,敢跳出来的人就…… 这样,姜武才算是真正得到了妇方。 姜武从出乐城后,脑袋里面就乱成了一团。在摘星楼时,他觉得公主说的都对。可出来后,他却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畏惧。越接近妇方,他就越想掉转马头回去。 杀了他们。 不杀他们,你就会被杀。 你有两千多的人,不必怕他们。 不然,你拿什么喂他们呢? 姜武看着身后跟着他的人,突然想说:你们都走吧,都走吧,我不要你们了,你们没有用,我不能用你们去把米儿他们都从宫里抢出来,不能占一块地盘过日子,我为什么还要带着你们?还要杀人…… 他本来想,他可以带着米儿他们逃走,等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他们就在那里安家。这些人就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自己走就行了。他们从宫里带出来的财物都可以分给他们。这样到那时,他们就还是一家人。 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这些人跟在他身后,他用他们干什么呢? 第146章 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妇方,位于长山西北角,早年不过是进山、出山的商旅在此歇脚,渐渐聚成村落。洪武年间,鲁与郑大战,有兵、民为避战逃来此地。当时带乱兵到此的将军姓妇,便将此地命名为“妇县”,后改为妇方。 丁渭是丁家第十七代孙,他的父祖当年离开丁家后就在此地安身,不料丁家在朝午时因惹怒田家,嫡脉因此断绝。虽然之后田家也覆灭了,但丁家子孙离散,不复往日盛景。唯有丁渭父祖这一支保存了下来。 “父亲,那个什么将军说的是真的吗?”丁渭的儿子丁培听说有个将军来了,还让父亲带着他们回乐城去,匆匆从城外赶回。 朝午时的事,丁家新一代大多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们从出生起就生长在妇方,从没见过比妇方更大的城市。所以一听说新王召他们回乐城,无不欢欣鼓舞。 只有丁培心中不安,来找父亲问个究竟。 “父亲!” 丁渭眯着眼睛就着窗前微光看竹简,整个人都向一边倾斜,他习惯用这种姿势看书,肩膀从小就是歪的,坐着还不明显,站直后左肩高,右肩低,形容不雅。 幸好妇方没人在意这点。 丁渭放下竹简,招呼儿子坐下,“你想回乐城?” 丁培已经娶妻生子,人却只有十四岁。大概是本地风俗使然——全都是逃命来到此地,一落脚步赶紧成亲生子延续血脉。 丁培道:“说不想回去,是瞎话。可我总觉得不安!” 丁家其他人都说,朝午王已去,新王召他们回去,肯定是想念丁家了!他们念念不忘当年丁家做为莲花台八姓时的风光,那毗邻莲花台的巨大宅邸,从早到晚不停上门求见的宾客,远从千里慕名而来的人,等等。虽然他们这一代的人未必都见过,但在想像中,丁家当年的威风仿佛就近在眼前。 特别是现在莲花台旧姓中仍有蒋、龚、冯等几家还在乐城,还在大王身边,这就让曾经也与这些姓氏并列的丁家人更加不忿。 “不安是对的。”丁渭点头,“我不过是丁氏旁系,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在妇方了,我也没有什么名气,这些年家里也没出什么人才,大王是不会想起我们的。我们回去,并不能帮大王什么。” 丁培本来也只是有一点不安,但听爹爹说完,好像丁家一无是处,他这就接受不了了,忿忿道:“那大王为什么喊您回去!” 丁渭笑道:“因为那个将军要来啊。” 丁家在此地已经数代了,在丁培眼里妇方就是丁家的,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了,勃然大怒!蹦起来就要往城外冲:“那个匹夫竟想染指妇方!看我宰了他!!” “哎哎!”丁渭连忙抱住儿子给拖回来,父子两人在门口打成一片,家中老仆背着手慢吞吞走过来看到,大喊道:“成何体统!!” 丁渭立刻拽着丁培躲回屋,连丁培也不敢再叫喊,两人躲回去关上门,听到老仆在门前教训他们父子:“公子当年是这么教你的?阿培也跟着你有样学样!!” 丁渭打了丁培脑袋一下,小声说:“看,他这样不骂到晚上是不会走的!” 这个老仆是丁渭父亲的从人,带大了丁渭和丁培,人有点老糊涂了,最喜欢教训人,上回看到丁渭又那样看书,气得追着丁渭要打他屁股,丁渭在家里七转八绕了十几圈才甩开他。 丁培也后悔了,小声说:“术爷爷好凶……晚上让灶下炖鸡给他,他听到要吃鸡就会走了。” 丁渭:“我还想吃鸡呢……”不过也默认了晚上*。 果然术爷爷就站在丁渭书房门前开始回忆丁渭父亲,一边回忆一边骂,丁渭便带着丁培从窗户翻出去,躲到了丁培的书房继续聊。 一鼓作气,没鼓起来气也就消了。丁渭看丁培冷静多了,道,“他带着那么多人,来了就在城外扎营,只派小兵进来送信,没有多说一个字,就是让我赶紧走——你觉得这样的人,你举着把剑能冲到他面前把他给捅个窟窿吗?只怕你去了,你爹我就要去野地里找你的尸首了。” 丁培理直气壮道:“我在他阵前叫阵!与他比武!他还能不出来?他不出来,天下人就会笑死他了!” 丁渭仰天长叹,“天下人都开天眼了?都能看到你跟他打?何况他是奉王命而来,又是有封号的将军,你去找他挑战是什么意思?” 丁培张张嘴,丁渭又加了一句:“只怕你要挑战他的事一传出去,不等你走出咱们家大门,你叔婶伯娘就来把你喊回去了!”丁家的人,可是很想回乐城的。毕竟在这里当县令的只有丁渭一个,等丁渭死了,丁培接着当,跟丁家其他人可没关系。 丁培垂头丧气,憋出来一句:“就算我不去,他也当不成县令!一个武夫!哼!” 不想,丁渭却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对喽!他的长处在武,你的长处在文,以已短迎敌长是蠢,以已长对敌短方为智!” 丁培目瞪口呆,怪不得他进来后就没看到爹爹紧张不安,原来爹爹……“爹,你不想回乐城啊?” 丁渭摸着丁培的脑袋说,“我走,你可以不走啊。” 听到原来家里不打算让他走,丁培说不出到底是高兴啊还是失望。他听到爹爹说,“等吧,等他进城来再说。” 姜武命人在城外选址安营,付鲤急道:“将军!我们为何不进城?” 姜武奇怪道:“那城那么小,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进去?当然要在城外建寨了。” 付鲤忙道:“可我们日后不是就要留在妇方了吗?将军该进城去选一座官邸才是!” 姜武对官邸不感兴趣,付鲤又道:“至少将军也要给公主造一座公主府啊!不然公主来了,难道也住在城外?” 他本来以为这一招该是十拿九稳的,不想姜武听了却无动于衷,命他去拉山石。妇方近处有山,古石说垒石建高寨更好。 过了十数日后,吴月押着粮草到了。他中途又去做了趟“买卖”,除了粮草,还拉来了一些带血迹的车和一些奴隶。这些奴隶浑身瑟瑟,看到“匪寨”竟在妇方城左近安家,原本想逃的人也不敢逃了。 丁渭本来想等这姜武进城来——他总要接印吧?总要收拾一下县库吧? 结果这将军竟然传了一句王令后就再也不进城了,一直在城外建他的将军寨。 城外不出四十里就起了一座都是军奴、野兵的军寨,妇方城的人都不安起来,纷纷跑到丁渭这里来打探。丁渭也不隐瞒,道那是大王派来接管妇方的将军。“大王命我回乐城。”他悠悠长叹道。 满座皆惊! “一个武夫?!” “他想干什么?!想把这妇方的人都拉去充丁吗?!” “别吓自己,别吓自己……”一个年约六旬的人吓得抖如筛糠,还安慰身边的人,“最近没听说哪里打仗吧?这个大王不是刚继位?他不征美人吗?” 有人便灵机一动:“我们要不要送些美人给大王?好叫大王改变主意?”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丁渭一直稳坐不动,这些人说了半天也拿不准主意,看他悠闲难免不快,“丁兄!你要带着家小回乐城了!就把妇方百姓丢给那个城外的武夫吗?!” “到时妇方妇孺变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等着!丁渭!我回去就去砸你爹你爷爷的坟!让他们看看丁家出了个不孝子孙!!” “冷静,冷静。”丁渭连忙安抚众人,“诸位休急,休急。余也无可奈何!你看他手握强军,来了以后就在外筑军寨,粮草也源源不绝的送来,唉……这样的人,只怕早有定计,我纵有通天之智,还能敌得过他手中刀枪?” 这个……倒确实是个问题。 义愤者众,说起真刀真枪,屋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一群人互相丢眼色,推不出一个替死鬼出来,便都再次看向丁渭。 丁渭再叹:“罢了……老夫就去城外见一见这个将军吧。” 丁渭走进将军寨,见寨子建得还不错,西北各有一座望楼,一个朝着大路,一个朝着寨子背后,若有敌袭,当从这两个方向来。 目前寨子只起了一道围墙,但前后左右各有一道口子没封门,不时有人进出。其他士兵扎堆各自席地而坐,天当被,地当床了。马、牛勉强圈在一起,跟车辆在一个方位,这是防备着万一有事,让马带着辎重先走。 另一边则是十几座草仓,估计不是粮就是柴炭,堆得一丈多高,隔上十几步就有一个,上面盖满干草,看似普通,但草下面应当还有一层漆布,就是以火箭射之,也未必能点燃。 寨子正中本该是将军的所在,但那里却圈了一大片空地,旁边堆满刀枪剑戟,几十条大汉正在当中捉对厮杀。 丁渭默默数了一遍,这寨中的人不足那个将军带来的一半。他当日让人盯着的,这个将军应该带来了近一千多人,这里还不到三百。竟有近六百人在外? 他暗自心惊,这个将军看似粗鲁,只怕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他站在这里良久,终于被人注意到了。但那些粗汉并不靠近,而是一阵熙熙攘攘之后,又安静了下来,还都避开了丁渭。搞得丁渭本来都准备好那个将军越众而出了,鼓起的一口气只好又憋回去。 丁渭在空地上站了良久,脚都站酸了,终于看到寨中的人都向着一处空门涌去,他再看寨子,见马匹、粮草、刀剑及其他三处空门都仍有十几个人站着没动。 他的心更加沉了下去。 数十匹健马的蹄声恍如奔雷,滚滚烟尘中,姜武带着人回来了。 丁渭认出当中的那个人,因为这里面就他的脸看起来干净点,其他人拉到大街上都能当乞丐。他迎上去,大声道:“姜将军!丁某来访!冒昧了!” 姜武看到丁渭,问:“你是谁?”这老头是谁?丁? 丁渭道:“丁氏十七代孙,丁渭,字湛清。” 姜武听不懂——这一长串肯定不是名字,所以他不说话,下马,把马撒开让它自己去玩去吃,他转身准备也去放放水吃喝填肚子,马儿在他背后咬着他的袖子,欢哒哒的跟着他走了——他吃的饼好吃!跟他走它也可以吃一块!姜武甩几下甩不开,只好带着这馋嘴的马去吃饭。 丁渭见这将军不但不理他,还就这么走了,既惊又怒,连忙跟上。 于是姜武拿到水和饼,蹲下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喂马,一边听丁渭叨叨。 “将军如此年轻,真是年少有为!” “将军今年多大年纪?似乎跟老朽的小儿子差不多大。” “将军这个姜姓听说是得大王所赐?” “将军……” 丁渭说的嘴都干了,看这个男人竟然毫不在意!他的袖子都被马给嚼得稀湿!连个案几都没有,就蹲在地上吃饭! 这个人……这个人…… 他不会不是姜将军吧? 丁渭犹豫道,“敢问贵姓?” 这句,姜姬教过! 姜武点头道:“免贵,姜武。”还有配套动作:起身,甩袖(整袖),当面一揖。 丁渭被甩了一脸马唾沫,黑着脸站起来,愤怒的骂道:“小儿无耻!竟当面戏弄某!” 姜武觉得这老头很奇怪,但穿这样应该是妇方的人——反正肯定不是他营里的,他就再问一遍:“你是谁?” 丁渭怒道:“丁渭!吾王所封!忝为妇方县令!” 姜武听懂了,点头道:“你就是县令?你还没走?” 丁渭怒发冲冠:“你这匹夫!粗野无礼!某绝不能把妇方百姓交到你这种人手里!” 太长,听不懂。姜武就说自己的:“那你今日就随我进城吧。” 丁渭一惊,见姜武已经喊人过来,顿时呼啦啦冲过来三百多人,吓得丁渭想跑,姜武指着丁渭道:“给丁县令备一辆车。” 立刻就有人赶了一辆车过来,“请”丁渭上去。 这几百人冲出寨子,候在寨外的丁家从人一眼看到自己的主人被夹在这些人当中,身在车中,扬手呼喊! 丁渭:“快让他们关上城门!” 从人(没听清):“主人!主人!”跳上马追上去,顷刻就到妇方城下,城门守卫看到这一群人呼啸而来,两股战战,将刀枪一扔,如鸟兽散。 第149章 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付鲤和吴月都在外面等着,,心急如焚。付鲤越想越后悔,越害怕,对吴月说:“我们要不要多叫几个人来?” 吴月摇头:“不用,我让人把柴搬来,如果将军到时不出来,就点火!” 门里贴着大门听的丁家下人吓得魂飞魄散!恰在这时,姜武来了,他们赶紧打开门把姜武给推出去。 付鲤和吴月看到姜武出来了,连忙迎上去:“将军!” 付鲤道:“将军没事就好!库房在哪里?将军知道了吗?” 姜武摇头,说:“我们已经拿走了那些库房里的东西,剩下的就留给他们吧。” 付鲤不愿意,“那是公主的东西!他们是不是不肯说?”他凶恶的目光投向丁家,“等我带人杀进去!看他们说不说!” 姜武瞪付鲤,“我说了,这些留给他们!” 付鲤左右看看,见其他人还是听姜武的,只好点点头,“好,我听将军的。” 此时围在丁家的人也有一百多个,付鲤和吴月打了几个呼哨,把人都叫了回来,一群人这才从这条街上退出去。 门后偷听的丁家下人腿都软了,连滚带爬的去对丁渭说:“他他他们真的是土匪啊!我听到那人吹哨了!”他嘬着嘴学也学不出来,唾沫星子漫天飞,丁渭挥挥手叫他下去,对丁培说:“看来,不能再耽搁了。” 姜武回到将军寨,寨子里的剩下的人正在把搬回来的粮食重新收藏存放。胡鹿被留下来干这个活,见到姜武就跑过来说,“将军,这些东西都不能吃啊。” “不能吃?”姜武跑过去,见大家正清理出一片空地,把袋中的粮食和盐都铺开晾晒,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眼前的粮已经看不出形状,不但化成了灰,看起来其中大半都是土。 胡鹿踢了一脚,“这种东西,喂马,马都不吃!” “怎么会这样?”姜武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哈!”一个肥头大耳的白胖男子坐在丁渭面前,“那蠢人把那些库里的东西都拉回去了?老天啊!” “那些粮食,存了有十年了吧?”另一个人笑嘻嘻的说。 “不止,我记得朝午前就有了。” 一群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妇方的粮库,就是个摆设。 妇方以前在先王时附近有很多村庄种田,那时先王要求各城镇至少粮库要存满三成,也就是说妇方的十个粮库,要有三个是满的。当时妇方为了征足粮,很是花了一番功夫,不得不在那几年改丁税为田税,要百姓以粮纳税。 妇方家中无田的人还是更多,所以那几年怨声载道。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又变回来了,照旧还是按人头收税,收钱。丁渭猜测,那几年先王应当是担心鲁国会和郑国或燕国打起来才命令各城存满三成粮库,怕大军经过时要征粮没得征。但这个仗没有打起来,里面的粮食也早就被人遗忘。 妇方本地因为多山,并不适合耕种,城外有田的人家也只种一些自家吃的粮食,妇方城里大多还是从外地购粮。丁渭就很爱吃黍米粥和黍米饭,也喜欢吃麦粉做的饼。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喜欢吃炒黄豆。因为年纪大了,肠子总是不太通,吃些炒黄豆会令他排气顺畅,身心愉快。 总之,那个将军搬走的都是垃圾,一点也不值得可惜。 丁渭让这些人笑了一阵,道:“各位,休要得意。此人早晚会发现的,早不过今晚,迟不过明早,他必定会再来找丁某,逼丁某交出那剩下的四个库。” 这几人的笑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没了。 丁渭道:“诸位,丁某是无计可施了。到时我们全家没了性命是小事,他找不到钱,最后凶性大女,挨个把城中看着好点的房子一一走过,诸位家中只怕也难得安宁!” 一人强声道:“丁渭!休要危言悚听!我就不信他敢杀人!!” 丁渭指着门外的下人说,“昨晚是个什么情景?叫我家人来说吧。” 下人哆嗦着上来,把他听到的付鲤和吴月的话学出来,屋里的人都吓白了脸。 “这、这是将军还是土匪啊?” 丁渭道,“这有什么区别吗?他要钱,就来拿,拿不到,就要发火,就要找人出气。” 那个白胖子道:“不如我们立刻往霞阳、路阳送信!请他们来把这人抓起来!” “好好好!这样好!” 丁渭叹道,“如今这世道,哪还有英雄?我们就是送了信去,没有谢礼,也请不来司煊!” 白胖子嘴很硬,“都要给钱,我宁可把钱送给霞阳、路阳的县令,也不肯给这个匹夫!” “对对对!” “正是!正是!” 底下都是应和的人。 丁渭觉得此人很烦,面上大加赞同,“柏兄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就请柏兄遣人往霞阳、路阳走一趟,谢礼好说!只要是柏兄应下的,我等绝无异议!!” “柏兄高义啊!” “我等都要仰仗柏兄了!” 白胖子骑虎难下,在一堆赞扬声中不知不觉就答应了请家人去霞阳和路阳求救兵,然后就被丁培给亲自送了出去,等坐上自家的车之后,追悔不已! 送走搅局的人,丁渭继续叹气:“唉,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还是要再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才行!” 丁培道:“既然他要钱,何不给他钱?他这样的人,又认识什么钱?给他抬两箱铁钱就够了吧?” 其他人一听说要掏钱,个个都不愿意,但再一听竟然只需要给些铁钱就行,又都高兴起来,纷纷道:“这一点钱,怎么好叫丁翁破费!” 丁渭客气了两句,又道:“只给钱只怕也不行,几位家中若是有更衬这位将军的东西,不妨先让出来,日后丁某再弥补各位!”他站起来对着底下的人一个长揖,“丁某在此谢过诸位了!” 上万袋霉粮堆在空地上,放着碍眼,吃也没法吃,难道再扔出去? 古石过来道,“还请将军快些决定,最晚明天就要开始建大营了,不然这种天下一场雨,睡在野地里,还是会生病的。” 姜武正发愁,突然一个人跑过来对他说:“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寨子里根本没有门,这人却还在大门外求见,姜武命人领进来,一看就认识,竟然是以前在乐城见过的商人!他还卖了不少粮给姜武。 “将军!”那个商人草草拱一拱手,提着袍角快步过来,道:“某一直跟在将军身后,今日才到!” “你跟着我干什么?”姜武不解,不过跟着就想起问他:“你有没有粮食?” “有!有!”商人笑得开心极了,道:“我看将军带着这么多人出来,就想说不定有可以替将军效劳的地方。不止我,后面还有人跟我一样。只是他们走得没我快!”他看着空地上堆着的万余袋霉粮,笑道:“将军可是发愁这些东西如何处置?某愿和将军以粮换粮!” “我要能吃的粮!”姜武道。 “我怎么敢骗将军?肯定会给将军能吃的粮。”商人生怕他不快一点,后面再跟上来的人发现后抢他的生意,道:“将军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找人把这些粮食运走!最多十日,就把粮食给将军送来!” 姜武:“那你就走搬走吧!” 商人连忙作揖,“多谢将军!!” 他赶紧让他带来的十几个从人这就去旁边的妇方喊苦力来,“有多少!雇多少!都叫过来!一个也不给他们留!” 果然就像这个商人所说的,第二天就又呼啦啦来了三个商人,都是曾到摘星宫求见过姜武的,也都卖过粮食给他,也从他手中“买”走过别人送给摘星公主的礼物。这些人都认为跟着姜武过来肯定有好处!来了以后,看到那堆在空地上的几千麻袋都双眼发光,纷纷跑去找姜武,三人还在路上商量好了,结果听姜武说都给那个商人了,三人顿时像被挖了祖坟一样双眼发红,跳脚骂道:“那个姓马的孙子!别让我再看到他!” 马商人中午就出现了,他不但给姜武带来了礼物,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昨天他就从付鲤口中听说了姜武的“善良之举”,今天找到姜武,半句不提昨天听说的事,而是悄悄道:“将军,我看此处的人,有诈!” 他道,妇方的人大多祖祖辈辈都在此生活,大概就是从三十年前,朝午之乱时起,城中的生活渐渐不好过了。怎么不好过呢?因为城里的东西,大多都越来越贵了。 “连一粒米都要从外城购入,一来一回,本来吃得起的东西,现在也吃不起了。” 吃不起,就只能典地卖身,卖了田地房子,女儿妻子,最后就连自己也给卖掉了。也有全家都沦为乞丐的。 “我昨天让人去雇人,结果没想到很多人不要钱,就要一口吃的就行。”马商人还感叹,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便宜,一人一天一块糙饼就能雇来干一天的活,还打起来了。 但就连这些乞丐,却都在说丁县令一家的好话。因为丁县令每年都会施上三五次粥饼,特别是天冷下雪之后,还有旧衣旧铺盖相赠,所以妇方的人都道丁县令是个好人。 “将军说此地日后就是公主的封地,依某看,将军可放过其他人,丁氏一族,绝不能留!” 马商人说了和公主一样的话,姜武沉默起来。 马商人道:“将军,你搬走的这些粮食一看就是陈年积粮,不知在库中发霉多少年了。但那些人却会说你搬走的都是好粮、优粮。若我所看不差,几日后,城中的人就会骂你了。”丁县令每年都施粮,今年如果不施,那就是姜武的罪过。日后这妇方姓谁的姓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再姓姜。 马商人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后,带着粮食走了,说定十日后他一定带着粮食回来。不料十日后,他回来却看到将军寨成了断壁残垣。 第150章 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丁渭饮尽了最后一口望君眉,遗憾的看着手中青碧的陶瓶,仔细的收好在木匣中,叹道:“藏了四十年,还是喝了。”他抿抿嘴,似乎还能从唇齿间品尝到那一丝酒香。 车由一个老仆赶着,摇摇晃晃,单枪匹马的往耸立在妇方不远处的寨子驶去。 两天没见,这寨子更像样了。围墙变得更高,大门也都封了起来,只是目前还是简单做了两扇木栅栏围着而已。 门前有了值守的护卫,看到马车靠近,就开门放出十数个人来。 “止步!来者通名!!” 老仆颤颤的把车停下,跳下车跑到远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丁渭从车里出来,整一整衣冠,仰首道:“不才丁渭,求见将军。” “等着!” 丁渭就站在原地,周围蝇虫飞舞,蚊子一会儿就在他脸上咬了三五个大疱。他勉强忍住不抓,等一会儿有人喊他进去,他才赶紧跳上车,招呼老仆过来赶车。 车没有经过检查就进去了,这让丁渭有些吃惊,明明看这大营还是很有章法的,怎么护卫不检查马车? 他本来还想把车内的箱子推出去,让金子洒一地呢。这样等那将军对其他人说他送的只是一些钱的时候,才更有意思。 可惜了。 姜武正在跟大家一起扛石头搬木材,丁渭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看到丁渭,不顾他行礼,直接问他:“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这个……”丁渭转着眼珠子,心道那些霉米霉粮这些人不会都吃了吧?他这一路来匆匆在营内望,因为一些营房都已经简单搭起了架子,他也看不出那些粮食都放在哪里,现在姜武的反应也不对,他急中生智道:“我想请将军去我家吃顿便饭!”说完担心姜武听不懂,“将军,我请你去我家吃饭。” 姜武摇头,“不必。”他转过来就不理丁渭了,丁渭正想再开口引导话题,姜武又想起件事,回头奇怪的问他:“你怎么还不去乐城?” 丁渭连忙叹气:“我放不下妇方啊……” “你不听大王的话?” 丁渭一噎,气道:“某绝无此意!还请将军不要开玩笑!” 然后姜武也不理他了,继续挥汗如雨的干。丁渭在旁边站了半天,见姜武和另一个人抬着一筐土越走越远,只好跟上去,跟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将军怎么做这种事?” 姜武不懂,丁渭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换了种问法,“将军不累吗?” 姜武点头,“累。” 丁渭又被噎着了,呵呵两声,不说话了。 姜武和另外十几个人一趟趟的把挖出来的土都抬到另一处,丁渭跟得气喘吁吁,脚下像灌了铅,他一开始也是想看看姜武是这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再看,这个人都毫无城府,似乎也没有读过书。这样一个人,他以前绝不会放在眼里。但现在他却觉得,姜武这不是蠢,而是纯。他不知道偷奸耍滑,只知道取直而行。他不懂什么叫将军,什么叫士兵,只知道令行禁止。 所以这样一个人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两句话骗走,到现在都不知道去找他要回该得的钱粮。 丁渭心中感叹,再看姜武,也不觉得跟他说话丢人了。他趁姜武放下筐的时候,抢在他去拿锄头之前把他给拉到一旁,“将军,我有事要告诉你。” 姜武点头,“你说吧,我听。” 丁渭道:“妇方不能交给将军。” 姜武沉默了,“……这里是公主的封地。” 他说的这个在丁渭的预料之中,丁渭点头:“对,但历来公主有封地,只会从这里取走一些税金或奴隶,如果封地风景优美,公主可能会在此地建一座行宫。但公主是不会插手封地的正事的。”他说,“县库,从来就不是公主的。”当然,公主非要抢,那要看妇方的人有没有胆子跑到大王面前告公主了。一般来说,封地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哄着公主的,只要给公主足够的钱,也没哪个公主对县库感兴趣。 ——所以说,这个摘星公主还真是独特。 丁渭认为这不大可能是公主的意思。公主要县库没用。他猜,要么是有人想陷害这个将军,这是最有可能的;要么是有其他人看妇方的丁家不顺眼,想趁机铲除丁家这最后一支。 所以他觉得,他和这个将军还是可以谈的。他可以把这其中的阴谋讲给他听,换取他的信任和支持。 丁渭尽量讲的白话一点,“……所以,你看,那个让人搬县库的人,是在害你。” 姜武摇头,“不会。” 丁渭也料到姜武很相信给他出主意的人,不会信他,他道:“这样吧,我可以先给将军一些钱回去交差,如果那人还是只要县库不要钱,将军再想想我的话。” 姜武继续摇头,“县库,我一定要。” 在发现那几个库都是霉粮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被骗了。古石也告诉他县库中最重要的不是粮库,而是盐、铁、钱、油,还有兵械。但他们抢来的除了粮之外,似乎没几袋盐,而且盐也是未经熬制的盐石,这种盐不能直接食用,必须经过熬制。而姜武带来的人中根本没人会这个。当然,这些盐石也被马商人带走了,说好一袋盐石十袋麦子。 古石说这很奇怪。妇方的城池并不小,至少有五六万人住在妇方,这些人平时吃的盐是哪里来的?盐库中无盐,难道盐还藏在别处? 姜武现在就直接问丁渭:“县库在哪里?” 丁渭摇摇头,坦然道:“我不能告诉你。” 姜武沉默下来。 丁渭继续劝他:“将军,收下这些钱吧。这些也足够你交差了。以后如果你常来妇方,自然就是我丁家的客人,我还会送你更多东西,只要你能在公主面前替妇方美言几句就行。” 姜武摇头,起身,说了一句丁渭意料之中的话:“你不把县库告诉我就不能走。”他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人把丁渭绑起来。马车也被拦住,马被解下,赶到马群中,老仆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丁渭喊:“让他回去替我报个信吧!免得家人担忧!” 他被绑着,倒是比上回镇定多了。 姜武犹豫了一下,就答应放了老仆,他觉得丁渭似乎比上一回好说话了。 车上的两个箱子也被搬了下来,一箱金饼,一箱钱。两个箱子一模一样。姜武看了一眼就让人把钱和金子都抬到一旁收藏好,“等他们回来了,问这些能换多少粮食。” 他们来的时候以为妇方什么都有,所以只带了一半的干粮,连回程的粮草都没带。不过人吃的虽然没有,马吃的倒是够。这两天姜武食不下咽,马儿就老咬着它自己的豆料袋子跟在姜武身后,想让他吃它的粮。 姜武绑起丁渭后就放下不管了,一半的人跟着那些商人出去运粮运木料了,这里只有一半的人在建寨子。他打算把一半的人留在妇方,日后就要常在妇方和乐城之间来回跑,所以这个将军寨,他建的一点都不马虎。 其他人看到姜武都埋头苦干,当然更不敢偷懒。 姜武挥汗如雨,心里却越来越苦闷。他觉得从到妇方来以后,比在乐城更叫他难受。他好像做什么都不对,明明觉得眼下该做什么,该有更好的办法,可他就是想不出来! 另一边,他却一再想起公主说的话。 ——杀了反对你的人。 是不是真的该在那天让他们冲进去?点火烧了那里呢? ——他们会骗你。 这个丁县令是在骗我吧……难道他敢不听大王的话?不想把妇方给公主吗? 他时不时的扭头去看丁渭,看他好好的被绑在那里就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人已经绑起来了。 但心中的不安还是不停的催逼着他去做点什么。 ——但,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黄昏时,营里的人开始吃晚饭了。丁渭看到他们已经掘出了两口井,看来这军中也确有好手,选的地方就能直接掘井。 他们把水提上来,烧开再喝,这又让丁渭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还挺讲究的。 但接下来就让他摇头了,这些人喝着烧开的水,却直接把生米生豆子抓在手里吃,不煮不蒸,不烤不煸,就这么直接吃! 他嫌恶的扭开脸。 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水。他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将军。 他正准备道谢,这个姜将军就把水和给他准备的饼(竟然还是干饼!)放在他绝对够不着的地方,而他还被绑着。 丁渭:“……” 姜武:“县库在哪里?说出来就给你饭吃。” 丁渭气煞:“某不食嗟来之食!” 姜武:“……”拿起饼在他面前晃了晃。 丁渭平平气,扭开脸:“拿开!我不会吃的!” 姜武这回听懂了,却也不走,而是席地而坐,端着碗一口就喝干了,这让干坐了一天,之前还在车上壮胆喝了一瓶酒的丁渭羡慕的眼睛一直盯着碗,想像着那水能有多解渴啊…… 喝完水,他又把饼两口给吞了。 丁渭气笑了,摇头道:“将军,真是质朴。” 姜武:“……” 丁渭:“我在夸你。”威胁都这么简单。 姜武站起来说,“明早不说,不许你解手,也没有饭和水。明晚再不说,仍然不许你解手,没有饭和水。” 丁渭气的眼前一黑:“无耻小人!!”不吃不喝还行,不解手……这是要羞辱他啊! 但——说不定,他也没有明天了。 深夜,寨子里的人都在沉睡。 姜武睡在自己的马旁边,突然听到马儿嘶鸣起来!焦燥不安! 他连忙睁开眼,黑暗中只看到好几个人在营中流蹿。跟着,更多的马不安鼓噪,在圈里踢踏不休,更有马跳出圈外,四处奔逃。 更多人醒来了,有的人,比如吴月,眼都没睁开就抓起剑大喝:“什么人敢来杀爷爷!!” 但大多数的人醒来以后只会哇哇叫着跑,他们在黑暗中不是绊了那个,就是推倒这个。 古石也醒了,他先看火炬的位置,见营中点的火炬都灭了,好几个火炬被推倒在地!这是有人故意潜入营中! 他立刻躲了起来,四下寻找姜武。等找到姜武跑到他身边,他道:“将军!有人闯进来了!他们灭了火炬!” 所以营中才会漆黑一片,所有人都成了睁眼瞎子。 恰在这时,营里营外,都烧了起来,在夏风的吹抚下,火苗迅速蹿高!漫延开来! 营里有很多粮食、干草、木料,更有很多人。有人不小心撞到火堆里,火苗烧到身上,有聪明的迅速在地上一滚或脱掉衣服,但更多的人看到火就更害怕更惊慌了! 姜武一看这样不行,大喊一声:“跟我冲出去!!”古石也跟着喊:“将军在此!跟将军冲出去!” 听到声音的人都向姜武跑来,跑到他身边的人都跟着一起喊,很快聚起一群人,往大门口冲去。 但冲到门前,却有一丛丛箭雨射来! “啊!!” “我的眼睛!” 被箭雨一吓,大家迅速退了回去,在营中继续乱撞乱跑。 “好!此计成了!”白胖子举起拳头高兴的喝道。旁边有人拉了一下他,他才看到另一边的丁培,早就是泪流满面了。 营中的火越来越大了,姜武肩头也中了一箭,他□□,看身边的人又散开了,还有人在问他:“将军!我们从哪里逃?” 姜武知道此刻不能迟疑,再转向去其他门就要越过重重火海,他咬牙道:“跟着我冲!!” 他一马当先还照着那个门冲,其他人在茫然无措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他冲,就算有人知道这是那个会射箭的大门,但害怕被人丢下,也混在人群中往外冲! “哈哈哈!”白胖子的笑声还没落地就看到又有人冲了出来,他慌忙道,“怎么、怎么……快射箭快射箭!!” 苍促之间,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太多箭矢,而此营这个门大最,他们想的就是在这里用弓箭将这些逃跑的人吓退,他们自然会从其他的门分散逃走,其他三个门中,后面的大门不远处挖了不少陷阱,左右的门小,想必逃出来的人不多,所以也只是放了一些埋伏的人在,到时能打就打,能抓就抓,还是以驱赶为主。 不料,这伙人又从这个门冲出来了!他们不但没有更多的箭了,而且为了看这将军的好戏,他们的人都在这里啊! 当一匹马像踏着烈焰的恶鬼从地狱中冲出来后,他身后跟着更多的恶鬼,还有无数的惊马、惊牛。 “逃!快逃啊!!”白胖子转身想上车,却没来得及,被跑过来的吴月一脚踢翻,砍下了头! 吴月提着头叫:“还有谁来杀爷爷?站出来!!!” 姜武举起手中的巨剑,喊:“杀!!!!” 第153章 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没有理会丁培,她让人把他赶了出去。妇方不是她的目标,在看到姜武受的伤害之后,她已经发觉她太勉强他了。 昨天晚上他脱下衣服后的身体让她发现,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虽然她在这里还没有见过一个像孩子的孩子。 但她记下了丁培的话,她想,如果日后丁培真的打算像他所说的那样报复那些人,那她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姜武回到将军寨,这里仍是一片欣欣向荣。那些在妇方受了伤的人回到这里以后也很快忘记了那可怕的一夜。 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失败,就像这里每一个人都认识公主,叫他“姜将军”一样。 吴月发现将军更沉默了,他问他能不能叫上一百多人回妇方去,给那些死在那里的同袍收尸。 “当、当然,我、我马上去找人。”吴月结结巴巴的说,转过身去眼眶都有些发热。他大步离开,去喊起那些从回来后就赖在地上装死的人。 他都不敢去想如果他哪一天死了,会不会有人来给他收尸…… 他踢起地上的人:“起来!将军要你们干活!起来!!” 吴月叫了很多人,也有更多的人知道姜武打算去做什么。他们默默的跟上了姜武,再次踏上去妇方的路。 再次回到妇方,比姜武想的更容易更简单。 妇方大门紧闭,城外一个人都没有,城墙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就像那是一座空城。 姜武没有去理会他们,公主说不必去管妇方了,只要每年找妇方拿钱就行了。他们一样有钱买粮。 他知道,公主这是在安慰他。更让他羞耻的是,就算明知是安慰,他也不能像他想像的那样去满足他心目中的小妹妹的心愿,像一个能给小妹妹依靠的大哥哥。他做不到。 怪不得公主没有相信他说的话,他说想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原来他是在说大话……他根本做不到。 姜武和他的人沉默的收敛了所有的尸体,大多数最后没有逃出去的人都被烧死了,辨不出面目。他只能把他们都带上,找了一处无人的山野,给他们造了坟。宰了几只鸡几只羊,祭拜之后,他们才离开。 他没有带这些人回乐城,而是带他们去“干活”了。 他没办法回去面对她…… 丁培回到了乐城,却听说姜将军又带着人来收敛了所有的尸首。他千辛万苦才找到了那片新起的野坟,石块上还留着祭口的血渍。 所有的坟堆都没有名字。 丁培不知道哪一个里面是丁渭,他只能跪在这些坟前磕头痛哭。 哭完后,他站起来,回到了妇方。那些在乐城前逃走的人都来向他打听,他说: “我没有见到大王,没有人替我引荐。” “我去了蒋家,蒋公已经去了,我家跟蒋家别的人都没有交情。” “冯公重病,卧床不起。” 他说了很多乐城的事,那些本来有些不满的人在听了他讲的蒋、冯、龚家的事后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丁培没有继任县令。 妇方确实是公主的封地,但公主派来的“官员”被他们打跑了,再也没有回来。丁渭既死,丁家不是要去乐城吗? 在丁培拒绝出任县令后,那些人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妇方没有县令的生活。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在劫难过去后,妇方的街道上重新出现行人,没有人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 丁渭的从人在那之后老了很多,他日日坐在丁培面前,不发一语,但丁培知道,他想问他:你何时去给你父报仇? “五叔,我没有忘记。”丁培瘦了一些,人却显得更成熟了,他坐在室内,脸色沉郁,“丁家会有报仇的那一天的。我只是在等。” 等一个杀掉这些人的机会。 ——是他们推父亲去死的。 过错是所有人一起犯下的。既然父亲死了,他们凭什么还活着呢? 他想起公主,跟他之前想的完全不同。但见到公主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公主不是不要妇方。 这一切只是暂时的。 “强人!有强人!!”几个庄稼汉用门板抬着一个人匆匆跑到黄医的草棚来,“大夫!大夫!快看看这个人!” 黄医走出来,掀起草帘子一看,见这个人脸皱成一团,再看他的腿,哦,摔折了。他叫道:“去,砍两根树枝过来,我给他先绑上。”一边安慰送他来的人说,“没事,只是断了,皮没破,断在里头了,不幸中的万幸啊。”要是断骨头戳出来,腿上破一大洞,那人就死定了。 他让人按住这人的四肢,再叫小童来坐到这人的肚子上,按住他的大腿,“按住了啊!”他抱住断腿,刚准备往上正,这个晕倒的人已经杀猪叫的醒过来了。 黄医叫:“拿石头塞住他的嘴!” 一个抬他来的庄稼汉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硬塞到这人的嘴里。 这下叫是不会叫了,但黄医确信他刚才听到了咔哒一声响。 下巴肯定是掉了。 黄医抱住这人的腿,勉强把两个明显错位的骨头给硬对到一块,等他对完,那个人已经晕得不能再晕了。黄医一边抹汗一边说:“很好很好。” 这时树枝子也砍过来了,黄医把小枝削掉,取中间最直的两断,劈开,给这人绑在腿上,再用麻绳缠紧。 黄医站起来说,“行了,不用按了。” 小童从这人肚子上跳下来说,“他的下巴掉了,您还要给他治治嘴呢,不然他以后怎么吃饭啊。” “对对对。”黄医撸袖子去看这人的头,先把石头挖出来——这汉子真实心眼,都快塞到人嗓子眼里了。先看这人还会不会喘气,不会喘就先照胸口捶几下,捶完,看人开始咳嗽了,他才抱住这人的脑袋,把他的下巴往上一托一对。 这人就又杀猪一样叫起来了。 “好了,治好了,抬走吧!”黄医一抹手,说。 送人来的没想到治得这么快,道:“大夫,这人的腿没事了吧?” “不好说啊。”黄医看着这人黑紫烂青的腿,虽然外皮没破,里面肯定破了不少,“以后能不能走看运气吧。先让他回家养着,别下地,别用这条腿,吃喝拉撒都躺着解决吧,等腿不疼了,再看能不能动,能动就没事,不能动就拄拐吧。” “不用吃药啊?”腿断了啊,不吃药就能治好?神医! 黄医一看人家崇拜的眼神就下意识的摸胡子做仙风道骨状,高深道:“现在不会吃,明晚,他发热后,再来找我,我再给他开药。” 果然是神医!连他明天会发热都知道! 一群庄稼汉千恩万谢的走了。 黄医回到草棚里,看到两个乞丐一样的人在乖乖的磨药,他们头发蓬乱,皮肤腊黄,有些地方黄过头了,一块白一块黄的,没忍住大笑起来。 小童进来没好气的说:“都是您给他们调的药,成这样了,您还笑!” 两个乞丐刚才都没出去,此时抬起头来,正是香奴和蟠儿。 吃饭时,黄医说:“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到处都有强人。我看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了,走吧。” “又走?”小童说,“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顿下来。” 黄医说,“你懂什么?像咱们这样的,强人一见就想抓。”他点点小童的头,“你这细皮嫩肉的,下锅煮了!”再指指香奴和蟠儿,“你们这样的,当奴隶吧。”再指指自己,仰头说,“我这样的,就会被他们奉如上宾。” 小童喷笑:“上宾,您这辈子也没当过一次上宾,别做梦了。” 香奴对又要逃命的事有点失望,蟠儿看出来了,劝他道:“我们现在能活命,都是托了黄医的福。他也是为了大家好,真碰上强盗土匪,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香奴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找公主?” 蟠儿摇头,“现在还不行。从这里回乐城太远了,我们两人无法上路。”没有黄医,他们连每天的饭都吃不上,早就真的沦为乞丐了,更别提现在还能有个草棚住。 但他也想能一步步靠近公主。 他去找黄医说,“我们去樊城吧。” 黄医很警觉,“你是想回去了吧?” 蟠儿摇头,“现在野地里越来越多强人了,只有去大城才安全。” 这话也有道理,但黄医还是不放弃让蟠儿打消继续去给他的主人效忠这件事,他耍了个心眼:“那我们就一个城一个城的过去吧。” 蟠儿明白黄医的想法,但他并不讨厌。黄医对他的善意就像做梦一样美好。 他顺从的答应了黄医,只因不想让这个像他爹爹一样的老头失望。 第154章 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要说还是大城安全,自从黄医他们换路只停大城不停野村后,就再没碰到抬着缺手断腿血葫芦一样的人来找黄医救命了。| 黄医不由得捏了把汗庆幸道:“幸亏啊,不然治不好被人杀了就冤枉了。” 小童道:“一点都不冤!什么病都敢治,没治死是你跑得快!” 黄医也没办法,委屈道:“那人都抬来了,我能说不治吗?说一声不治,当时就让人给砍了,我只能治啊。”但治完好不好,这也要看命啊,“治好了是他命硬,治不好是他命短,跟我有什么关系?” 香奴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黄医是神医!这怎么听怎么像庸医! 黄医一说就容易说多,对着蟠儿说了番实话,“其实当年啊,我被蒋公给绑过去时,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被人推屋里一看,床上躺着个肚子上戳个洞的大汉,喘气就往外喷血沫子,“也是蒋公子命硬啊,竟然能挺过来。”黄医到现在都很茫然,他到底是怎么把蒋彪给治好的? 所以一等蒋彪能喝汤不往外喷血,他就火速溜了,十年都不敢往乐城跑,生怕被蒋家再给逮住。 蟠儿听了只是低头笑,香奴忍不住问:“那您……到底是怎么给他治的?” 黄医光棍道:“他当时肚子上开个洞,总冒血啊,我说这样不行,我就拿针把他肚子上那个洞给缝起来了。”其实后来看到血集中一个包快要生痰化脓他还偷偷把线拆过几回,等放了脓血再缝上,这么折腾,蒋彪都不死,真是命不该绝。 香奴吓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晚上抓住蟠儿小声说:“我看他治你的时候明明很有信心,我就以为他一定能把你治好……”搞半天蟠儿也差一点就被他治死了? 蟠儿看香奴吓得发抖,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免得他声音太大惊醒黄医和小童,笑着劝他道:“你怕什么,我现在活着就行。再说我看黄医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他最喜欢吓唬人,说话没把门的,你心里清楚就行了。” 香奴一想也是,黄医的医术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应该不会像他说的那么乱来。他安下心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黄医悄悄拉着蟠儿说:“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蟠儿点头,“我信。”他也小声说,“您忘了?当时我也在蒋公子床前陪着,您给他拆线吸脓血,我都在旁边呢。我还吸过好几回呢。”黄医偷偷给蒋彪拆线都是在半夜,蟠儿当时可是帮了不少忙,他当时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一个人,连丛伯问他,他都说是蒋彪夜里伤口发痛发痒,黄医辛苦救治,没把黄医喃喃不停的“怎么办?”“完蛋了!”“死定了。”这种话学给别人听。 黄医当时就觉得这小童聪明又机灵,出来后才想着也收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当养子,好歹骗人时也有个人帮腔啊。 但到了大城,生活就重新变得艰难起来。 黄医名声在外,却丝毫不敢动用。按他的话说,治死个牛马还容易被主家追砍着,治死个达官显贵,那死都不能死痛快喽。也就普通百姓随便他治,一看不好治,跑就行了。所以黄医一行四人是以“乞丐”的身份混进城里来的。 不过他们说的是来投亲。城门口守门的人心还挺好,没收他们钱就挥手放行了,回头就跟身边的感叹:“又是来投亲的,唉。” 身边的人也叹:“还不知亲戚收不收呢,万一大门一关说不认识,他们也没办法。” 黄医投亲投惯了,在城里溜达一圈后,就找个茶摊靠墙席地一座,抱着小童开始发愁。小童也是做惯了的,抹着黄医的脸说:“爷爷,你别难过,叔爷爷可能是不在家。” 旁边都是闲汉,看这老的老,小的小,旁边还有两个说不出是什么的人,就买了一碗茶过来搭话,把茶给小童喝,小童垂涎的咽了口口水,还是先把碗给黄医,“爷爷先喝。” “乖,真孝顺。”闲汉摸摸小童的脑袋,问他:“这两人也是你家里的?” 小童“胆怯”的搂住黄医的脖子,说:“是爹爹和哥哥。” 香奴和蟠儿虽然头发焦枯,身上的颜色也不大对,看着像有病的,但长得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一双眼睛,一抬头,黑白分明,湛然有神。黄医再有办法,也束手无策,只好教这两个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别抬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装傻子最好了。 两人也装习惯了,一进城就成了傻子。 黄医浊泪满腮,把小童放下,把碗给他,推了他一把:“去给你爹爹和哥哥喝两口。” 小童天真无邪的去“哄”他爹和他哥喝水,黄医对着闲汉痛说家史。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生了个傻儿子,给傻儿子娶了个傻媳妇,傻媳妇给他生了三个孙子,前两个都是傻的,就最后一个小的不傻。然后傻儿子和傻媳妇被人抓丁了,黄医带着三个孙子连夜逃出来,辗转多地,到樊城来投亲。 至于为什么其中一个孙子变成了爹,“刚逃出来时,我骗他们爹爹娘娘在后头就跟上来了,我这小孙子就趴在我背上对着后面喊爹爹,喊久了,那两个大的就有一个自认是爹了,小孙子一喊,就有一个上来指着自己说爹在这。” 小童在背地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端着碗对香奴和蟠儿:“爹,来喝。” 香奴脾气软弱,看小童生气就不敢认这声,蟠儿笑盈盈的接过碗,把小童抱到怀里,喂他喝水,小童喝了两口,甜甜的对蟠儿喊起了爹。 闲汉问黄医会点什么手艺?黄医说哪会什么手艺?就会种地。小童就抢话:“爷爷还会变小牛!” 闲汉听懂了,忙问黄医可是会给畜生接生?黄医忙道,“乡下把式,不算什么,我们那里养头牛不容易,我也就接过两回。”他沮丧道,“你们城里不养牛种地,我这本事也没什么用……” 闲汉笑道:“怎么会呢?老翁是不知道,城里不兴养牛种地,养牛都是拉车的。老翁若是信得过某,某就替你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家的牛要生小牛的。” 黄医忙道:“若是公母不配,也可以,这个我也行!” 闲汉大喜,“老翁还有这门手艺,何愁吃不上饭?” 等黄医帮两头牛一匹马两条狗配过以后,俨然成了“神医”,都说经他这么一调理,十四岁的马都能配上! 虽然几人还是住在墙根底下,但已经能每餐买些饭吃了。 黄医道,“该租个房子了,不然真客人该不来了。” 这什么意思?香奴不解,蟠儿却懂了,更加佩服黄医,这么长时间了,他就没见过黄医有不会的,到一个新地方,就改头换面。怪不得蒋家找了他那么多年都没找着。 等黄医租了新房,很快就有人慕名而来,当然不是给牛马配种,而是给男人治脐下三寸。有雄风不振的,有人老心不老的,听说这里有个治畜生很厉害的医生,都来了。 黄医被这种人求医,一般有三种面孔。 第一种: 黄医一脸惊讶:“这怎么能行呢?不行不行。”再三推辞后,再却之不过卖给他一点点,再三叮嘱:“这可不能多吃!” 等收了钱回来,小童鄙视道:“我混了二斤面进去,他就是当饭吃都不会有事。” 黄医挑眉,“说是要这么说的,你见哪个病人乖乖听医生的话了?” 第二种: 黄医一脸深沉:“家上祖传的药,但是祖宗说这药害人,万万不可流传出去!”再三拒绝后,气愤恼怒的扔出去,“去吧!日后休要再登我的门!” 送走客人,小童说:“这人要是跟那人换着吃药不该露馅了吗?” 黄医教他,“这回添的是黑豆粉麻籽粉,吃不出来的,他要是真尝过这个味,我才要佩服他!” 第三种脸: 黄医和颜悦色的说:“不要心急,你这不算严重,不过是心里过不去罢了。我给你调一味药,吃一吃就好了。” 送走这个病人,小童兴奋的说:“这个是真的?!”不是那种没事拿药当大补丸吃的傻子了,是个真有病的! 黄医撸袖子说:“看我给他调一味好药!保管吃下去一柱擎天!” 他转头去拿药,再回来就见蟠儿站在一旁,他愣道:“你想学这个药?” 蟠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点头。 “学就学吧。”黄医也不藏私,拿了各种药给他讲,教他怎么调配。小童进来听了一回掉头就跑,蟠儿不解,黄医笑道:“以前想教他,结果他不爱学,后来就怕了。” 小童站在门外说:“那会儿学不会连饭都不让吃觉都不让睡,傻子才学!” 黄医等小童跑了才叹,“这傻孩子,到时我没了,他什么都不会可怎么办?” 蟠儿轻声道:“若您信得过我,我绝不会让他没饭吃。” 黄医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怎么会信不过你?”要不是觉得这个孩子是个难得的好人,他也不会为他花这么多功夫。 很快药调好了,他拿给蟠儿看,“怎么样?” 这药黄不黄灰不灰,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苦味来。 蟠儿捧着药看看,拿去在面缸里滚得雪白再捧出来,顿时显得气势不凡。 小童进来一看就赞:“这才像话嘛!” 黄医叹气:“这什么歪门斜道?吃药还要管这药长得好不好看?” 等过两日,那人再来,见了这一匣子雪白雪白的丸药,如获至宝,留下重金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黄医连一句话都不必多说,那人已经把他想像成不世出的神医了,眼中泪光闪闪,几乎要把他当成再世父母。 黄医哭笑不得。 过了几日,黄医突然见蟠儿也制出了一匣药,跟那个是一样的配方,但比他那个要小三分之一,滚得溜溜圆,也一样是雪白雪白的,上面竟然还洒了金粉,仔细一闻,还有花香。他还特意弄了个漂亮的雕金镶铜的木匣子装着,里面还衬上了丝绢轻罗。而且,一个五寸见方的匣子,就放了三粒。 黄医大惊:“你这是要去骗谁啊?!” 蟠儿笑道,“既到樊城,总要去见一见旧主。探望一二。”他现在对乐城对公主一无所知,听说蒋彪刚从乐城回来,拿这个药当敲门砖,探一探消息。 黄医目瞪口呆,半天才叹:“……你胆大包天啊。” 他到此时才相信,蟠儿是真不拿自己当蒋家人看了——瞧这样子,就是冲着旧主去骗的,换句话说,不是蒋彪,他还骗不成呢,就是这么知根知底,才能想出这种骗法来。 第157章 三年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三年后。 恰是春日,乐城城外到处是年轻的男女在悠游戏乐。 “看,是公主!”几个坐在牛车上的女孩子是一家的姐妹,青春亮丽,她们穿新簇新的春衫,粉色、绿色的丝绦在春风中飞舞。她们手中都握着一束在道边采来的鲜花,此时抬头望向一匹飞快跑过的骏马,马上坐着一个少女,她戴着帽子,轻纱被风吹起,露出半张雪白无暇的脸,马鞍上还系着一个风筝,此时风筝正高高的飞在空中。 在这匹马身后有好几个少年也在奔跑,他们都拉着一只只风筝,路上的少女看到他们,不由得脸儿泛红,纷纷笑道:“姜勇的飞得最高!” “快快快!要缠在一起了!” “阿良!跑快一点!!”几个小少女坐在牛车上对姜良喊。 姜良的脸顿时红透了,更被其他人取笑。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央,越来越晒了。少男少女们都回到凉棚里坐下,乐城外的凉棚在春天的时候有时会有几里那么长。 商贩和城中的一些小摊贩都会在此时带着自家做的果饮、花饮、茶饮在此兜售。年轻的男女呼朋引伴,聚在一起,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饼和点心,就着小贩的饮料。 这时小贩们突然奔走相告,向山坡上跑去。 凉棚中的少年正打算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买一瓯花饮,突然小贩跑了,他拿着钱追出来:“喂!回来!我要买你的花饮啊!” 小贩跑得头也不回,他只好讪讪的回来,女孩子望着他掩口而笑,一双眼睛闪着调皮的光,把他笑得也忘了刚才的尴尬和气愤,一起笑起来。 “坐下吧。”女孩子拉他的袖子,两人坐到一起,“应该是公主回来了。” 少年惊喜道:“原来是公主吗?” 女孩子故意皱眉说:“难道你也心仪公主吗?” 少年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只是……” 女孩子绽颜一笑说:“没事,我也心仪公主呢。” 她拉着少年一起从凉棚里探出头去,远远看到几只风筝停在山坡顶上,公主就在那里。 像他们一样好奇公主,欲一见公主的人都从凉棚里出来了,他们望着山坡顶,商量着什么时候去见一见公主。 “杜兄,你有好故事,一会儿你去说给公主听!” “我不行,吴兄,你去!上回你说有好故事,一定可以讨得公主欢心!” 少年们是这样,女孩子也一样。 凉棚里,几个女孩子就在商量去见公主。 “我们到那里说什么呢?我在家里读了好多书,还缠着父亲讲给我听,可我觉得那些故事,公主一定都听过了。” 一个女孩子小声说,“我有个叔叔刚从魏国回来,我从他那里听到的事,公主一定没听过!” “好好好!”几个女孩子头碰头挤在一起,又说又笑,嘻嘻哈哈。 山坡顶上的凉棚里,姜姬坐在榻上,看到一只绿孔雀卧在那里一口口的啄麦子吃。那次它们都飞出去后,她还以为这些鸟从此就不会再回来了,结果它们聪明极了,知道哪里有吃的,一到冬天不是回摘星宫,就是回莲花台,到摘星楼找人要吃的。 现在嘛,这一只最肥的早就习惯被人驯养的生活了,就知道跟在她身后,让姜礼他们喂它。反正只要它往她身边一卧,姜礼他们就会拿各种东西喂它。 “不要喂它,它太胖了。”她说。 姜智长高了,脸型变得方了一些,没那么圆了,现在他的声音有点难听,所以不怎么说话,听到她这么说,对她一点头,抱着陶盆跑了。绿孔雀见食物跑了,竟然站起来追在他身后,一边追一边叫,还去叨姜智的屁股。 “绿宝石,别这样!别这样!”姜智不得已开口说话,对绿孔雀求饶。因为这只一直跟着姜姬,就取了名字。 姜礼走进来看到笑着说,“你抓一把放在它面前,然后赶紧跑就行了。” 姜智发愁说:“就算是这样,它一会儿还是会来追我的。”不过他还是抓了一把放在地毯上,趁绿孔雀低头啄食的时候低头跑了。 姜智来到外面,见姜良和姜温举着食案准备进去,道:“是给公主送吃的吗?” 姜温说:“公主早上出来前就没吃东西,又骑了一上午的马。” 姜智期待的往山下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到姜武的身影,“将军今年又不回来吗?” 姜温嘘了一声,小声说:“别在公主面前这么说。” 姜智叹气,点头:“我懂,不过……”公主与将军一日比一日更生疏,到底是怎么了? “反正,不是公主不好。”姜良隐隐有些愤恨的说,“公主对将军有多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妇方每年送来的贡品,不管是钱还是什么,公主从来一物不取,都送给将军用。将军却……” 三人都沉默下来。 姜智道:“我觉得,公主还是要尽快跟将军和好才对。” 姜良立刻瞪他,“难道还要公主去向将军赔罪吗?” 姜智摇头,“不是,但是……” 姜温说:“阿智说的对。”他叹气,公主需要将军的支持。 公主已经越来越大了。 姜礼坐在姜姬面前,“公主,山下的那些少年和少女们都想来见你。” “请他们进来吧。”姜姬摆摆手,身后的侍女笑嘻嘻的说,“公主还是不喜欢在头发上抹香精。” 这些侍女都是百姓家的女儿,她们有的被父母送进来,但更多的是不想听父母之命嫁人,想自己挣嫁妆,想进莲花台见识一番,就会跑进来做侍女。 现在这个鲁王的名声比朝午王好得多。 姜姬有时从百姓中听到他们对姜元的印象时,都会怀疑这说的到底是谁? 但在乐城的百姓眼中,姜元是一个温柔、宽和、善良、俭朴的大王。大概是因为他几乎什么都不做吧。他当了大王以后,只有第一年发过国书,后面几年不建宫殿、不征丁、不加税。他什么都不做,一直住在金潞宫里。 而且,他对公主的纵宠也给他加了不少。 所以,很多侍女进宫来就是想到摘星宫侍候公主,因为跟着公主可以天天玩乐,多好啊。 “我不喜欢,你们拿下去分了吧。”她说。 侍女立刻高兴的拿起托盘里的香精跑去找她的小姐妹了。 姜礼隐隐有些不快,他觉得公主对这些侍女过于纵容了,但想想他们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姜礼说:“公主,那我叫他们进来吧?” 姜姬点点头。 很快,几十个少年少女成群结队的走进来,姜礼已经准备好了坐垫和香饮,引领他们坐下后,特意把其中几群人放在离公主不远的地方。 “公主,你知道魏国的事吗?”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清了清喉咙,第一个说。 姜姬摇摇头,“不知道。”她还转头去问姜良,“你知道吗?” 在他们几个兄弟中间,姜良的个子最低,这几年好像就他没怎么长个。他的容貌也更加柔美,一点也不像男子,倒像是女子。 常常见到公主身边侍从的少女们都认识他,知道他爱脸红。 姜良看到好多人都看向他,脸瞬间又红到了耳朵根,他听到别处传来的窃笑声,努力镇定下来,摇头说:“不知道。半个月前我才见过一个魏国的商人,但是他也没说魏国中有什么事。” 这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女孩子吸引了。 女孩子很自豪的扬起下巴说:“那是那个商人不知道。我叔叔前两天才从魏国回来,他说,魏王薨了。” 凉棚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真的?” “没想到啊……” “不过魏王的身体早就不好了。” “魏公子不是才成亲吗?” “魏公子成亲才两年,魏王就薨了,这下魏国要乱了。” 女孩子骄傲极了,也得意极了,跟她一起来的小姐妹都与有荣焉。 姜姬也一脸震惊,“真没想到!魏王……”她低头露出一丝戚容。姜良恰到好处的说,“公主,节哀。” 凉棚中的人这才想起魏王逝世,要哀伤一下,都纷纷露出哀容来,有人还唱起了歌,赞颂魏王。 姜姬对那个女孩子说:“魏公子能平安继位就好了。” 女孩子神秘的摇摇头,凑到姜姬旁边小声说:“我叔叔说,只怕不容易呢。” 姜姬眨眼,“为什么?” 女孩子摇头,“我叔叔说的,我也不懂。他说魏王后要逼魏公子封她的兄弟为豫城太守,魏公子就是封了,以后这王位也坐不稳。” 另一个女孩子问:“豫城在哪儿?” 女孩子摇头,“不知道。”她说,“应该是魏国很重要的城池吧?” 姜姬也一脸好奇:“不知豫城是什么样的地方?” 很快,公主这里有疑问的事就流传出去,坐在凉棚里的人都互相交头接耳。 “豫城……” “魏国的城池……” “那个城多大?” “也有十数万人吧?” 过了一阵,一个胖胖的少年被其他兄弟推着站起来,抖着声音说:“公主,某知道豫城!” 姜姬笑着招手:“快请过来吧!” 少年紧张的走过来,磕磕绊绊,走近一看,离公主最近的地方竟然坐着一群青春少女,少年顿时更加手足无措。 那个女孩子大方的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快过来坐吧。” 几只玉手把他拉到坐垫上,一个女孩子还促狭的给他拿了杯香饮,“快润润喉咙,说给我们听!” 少年接过来慌忙灌了一大口,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都哄笑起来。 姜姬把手帕递过去,让他擦一擦,“不要着急,慢慢说。” 少年平静下来后,倒是说得条理分明,令人刮目相看。 “豫城在魏国腹地,泗水就从豫城旁边穿过,带来千里沃土。”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听少年说话。 少年虽然更加紧张,但也下定决心一定要说得更好! “魏王年轻时就说过,国都可失,豫城不可失。豫城是魏国的心脏,历代豫城都只能由魏王最亲信的人担任太守。也曾有魏王怒杀豫城太守一事,造成魏国震动。” 少年转向那个年轻的圆脸女孩,看到女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的望着他,他一时有些结巴,“你叔叔这么说,就说明、说明魏公子和这个魏王后的兄长关系不好。” 这时又有一个少年站起来说,“你说的不对!魏王后之兄不是跟魏公子关系不好,是跟魏王关系不好!” 少年立刻胀红了脸,眼看就要发怒,这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一看,竟然是公主! 姜姬对这个少年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生气,对那个站起来的少年说,“你说的我也不知道,请过来吧!” 这个少年激动的胸膛都鼓了起来,握紧拳头走过来,坐下就迫不及待的说:“魏王不喜魏王后的兄长,之前就训斥过他很多次,本来他任渔阳太守,魏王去年硬是把他从渔阳太守的位子上拽了下来!”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第三个少年蹦起来说,“听说是渔阳的贡品中有不敬之物!魏王大怒!” “哦!” “原来是这个人啊!” “对!我也听说了!魏王当殿就拔出剑来要杀他呢!” “他到底送了什么?” “听说是麦种,但那些麦种都种不出来,发霉了,魏王说他诅咒魏国,诅咒大王,就要杀他。幸亏当时被人给拦下来了呢。” “那魏王后这样不太好吧,魏王刚去,她就逼魏公子任一个魏王厌恶的人为官?” “魏王后?哼,那个女人早晚要给魏国惹来大祸!” “幸好王后不像魏后。” 大家说得热闹,姜礼几人和侍女们只是适时送上饮料和食物。 姜姬坐在一旁听着,听到感兴趣的就把人叫到身边来。一直到黄昏,这样的宴会才结束。而明天又会有同样的宴会在这里举行。 莲花台,承华宫。 蒋后站在回廊上,眼前的太阳正渐渐落下,金色的余辉像太阳最后的光芒那样铺遍了整个天地,把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她在看金潞宫。 侍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想了下说:“王后不必担心,茉娘已经过去了。” “嗯。”蒋后点点头,仍皱着眉。 太阳隐没,周围一下子冷了下来。侍女扶住蒋后,“王后,太冷了,回去吧。” 蒋后看了眼摘星楼,发现今晚没有点灯,道:“公主没有回来?” 侍女摇头,“公主大概住在摘星宫了。”她难掩羡慕的说,“听说公主天天都去城外呢。” 大王不喜欢春日祭,有时去,有时不去。今年大王就没有去春日祭,去年也只去了两天而已。而公主却和大王不同,她最喜欢春日祭,每年五月后天热了才回宫。 蒋后拍拍侍女的手,“你想去,就回家住几天?” 侍女摇摇头,“我陪着王后。” 回到殿内,点上火炬和灯烛,殿内明亮起来。侍女送来晚饭,问蒋后,“王后,可要传乐工来?”让乐工在旁奏乐,以悦身心,王后也能更愉快些。 蒋后摇头,等一下又点头说:“还是叫来吧,让他们奏茉娘最近跳的那首曲子。” 乐工轻轻奏起音乐,蒋后凝神去听,连吃饭都忘了。 侍女坐在她身边替她布菜,提醒道:“王后,先吃饭啊。” 蒋后突然说:“……你觉得,大王真的喜欢茉娘吗?” 侍女愣道,“大王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天天叫她去呢?”而且一去就是一夜,有时到下午才会放茉娘回来,回来后的茉娘有时都无法动弹,要躺在床上休息。 蒋后摇头,“我总觉得,大王其实并不喜欢茉娘。” 侍女不解,“王后为什么这么说?” “三年了。”蒋后说,“茉娘仍未有子。” 侍女不说话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说:“可能、可能是母体不丰,才产子不易……” 蒋后摇头,“我不信。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女人,怎么会三年都生不出来孩子?”而且,她越来越觉得茉娘和大王之间不是那么回事。她能从茉娘的神情中看出来,三年,她提起大王仍然没有丝毫情意。诚然,大王不是一个会令女人动心的伟岸男子,但三年的同床共枕,仍不能令茉娘对他有一分动容,那只能说明这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不像她想的那么美好。 侍女挥退乐工,伏地蒋后耳边说:“那也可能是男子精力不固,才无法令女人有子。” 是大王的问题? 蒋后突然放松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茉娘回到承华宫。她被侍女扶着躺下,道:“快去准备浴池!”她一刻也不想等!只想赶紧把身体洗干净! 侍女跑去准备浴池,蒋后却来了,她让其他人都退下,坐在茉娘身边,突然脱下她的衣服! 茉娘连忙抱住自己,“姐姐?!” 蒋后看到茉娘颈间、腰间、胸口都有无数红痕,倒不像是不曾受大王宠爱的样子,她低声问茉娘:“你老实告诉我,大王是不是……不能当一个男人?” 茉娘悚然一惊,死死垂下头。 “你快告诉我啊!”蒋后焦急道,“我们姐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过了好一会儿,茉娘才隐约的点了点头。 蒋后轻轻一笑,搂住她说:“好妹妹,别害怕,这不是你的错。大王既然有此隐疾,自然……不是我们女人的错了。” “噗——”蒋彪喷出一口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丛伯站在下面,点头说:“王后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三年来,蒋彪数次想去乐城见公主,特别是在听说公主喜欢在春日祭时到城外与众多少年少女同乐后,更是心里像猫抓一样。 但不巧的是,每到他准备好要出门了,樊城就会发生不大不小的事让他走不成。 第一次,郑家老太爷,嗝屁了。郑家是他在此地最重要的盟友,这下就走不成了,他只得留下替郑家站岗,帮郑家平稳过渡。其中占了多少好处就不提了。最可笑的是,郑家老太爷之所以嗝屁,是因为他跟小丫头玩得太开心,马上风了。 第二次,郑家老太爷的坟,被人掘了。郑家大怒,全城缉凶。蒋彪不喜欢郑家这么狂,跟郑家掐了一场,把郑家给按下了。至于被掘的坟,听说其中陪葬少了不少,估计是被人给盗的,只能算郑家倒霉了。 第三次,不是郑家出事了,是蒋彪从人贩子那里买了几个年轻小孩子,结果人贩子被这几个孩子合伙杀了。蒋彪让人拿着钱去接人时才知道此事,丛伯劝他最近先别出门,人贩子贩了多少回孩子了,没道理这回就阴沟里翻船了,说不定有刺客。这一下连那几个孩子也不能要了。 第四次,…… 总之,每一次,只要他想去乐城见一见公主,就有这样那样的事故发生,而且简直是做什么什么不顺。蒋彪就自己卜了一卦,结果倒是不阴不阳,不好不坏。 丛伯说他技术不过关,就别想着自己卜了,以前卜天气从没见他卜准过一次,卜出晴天必下雨,还不如出去找人卜一卦好了。 蒋彪就找一天,出去找人卜卦,结果连找三个人,卜了三卦,都说他命中有一劫,此劫因人而起,这个人轻了把他克成家破人亡,重了把他克死。 他问丛伯,“这是不是你找的人?” 丛伯能承认吗? 他摇头道:“除了第一个,后两个不是我找的人。” 蒋彪不解,“那怎么后两卦和第一个卜的一样?” 丛伯心道,当然,这三人都是蟠儿找的。 “看来是天意。”他说。 不过他也知道,丛伯和禹叔都不赞成他追求公主。这两人的意见,他一般还是会听的。 结果熬了三年,蒋后送来这个消息。蒋彪哈哈大笑,从榻上跳起来:“这是天意!”这下,他非去乐城不可了! 丛伯笑着说:“主人想必是忘了。已经过去三年了,上回我去乐城,偶然见了公主一面,公主亭亭玉立,行动如风。” 蒋彪愣了一下。 丛伯大笑而去。 蒋彪突然回到乐城,所有人都不知道。 蒋伟见蒋彪,看他两只眼睛闪着贼光,笑道:“这是打什么主意?” 蒋彪坐下,靠近蒋伟说:“公主许嫁何人?叔叔可有主意了?” 蒋伟沉吟片刻叹道,“现在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晋国,东殷王也是真能活,他熬死了永安公主、熬死了朝午王、熬死了魏王,他还把晋国公主嫁给了魏公子,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所以晋公子不是个好人选。 “但如果选东殷王,晋国又太小了。”蒋伟道。 所以晋国不行。 魏国,魏王刚死,魏王后显然是要跟魏公子争一个高低的。鲁国什么都不用做,坐等渔利就行了。 魏国不用管。 郑国,郑王明显还能活,而且郑王不服老,郑公子能不能平安继位还是个问题。 “郑国,就只能嫁郑王。”蒋伟还是比较看好郑王这个人选的。郑王一心修仙,又不喜郑公子,想必娶一个年轻的公主为妻,对他来说也是一桩美事。 赵国,赵王后是魏王之女,现在魏王既死,魏王后要与魏公子争权,只看赵王后如何选择,赵王又是个什么意思。 “若赵王后死了,赵王也可以。赵王与郑王两个,各有利弊。” 赵王比郑王年轻,也比郑王更能压得住国内情势。嫁赵王,如果赵王支持公主,就能给鲁国更多好处,但反过来,赵王也可以从鲁国内取走更多好处;嫁郑王则相反,郑王能给公主的支持不多,鲁国能得的好处也不多,但郑王年迈,等郑王一死,鲁国与公主里应外合,就有可能取得更大的利益。 蒋伟问蒋彪,“你觉得哪个更好?” 蒋彪突然回来,又突然提出这件事,肯定是有了想法。蒋伟不知道,但他可以支持蒋彪。现在蒋龙还小,蒋家未来如何,还是要看蒋彪的。 蒋彪悄悄伏耳道:“那如果,大王雄风难振,日后难有公子降世呢?” 蒋伟眼中精光暴射,慢慢道:“那……就看哪个大王更喜公主,更期望得到公主了……” 第158章 蒋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敲更的更夫打了个哈欠,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摘星宫,脚步更振奋了些。他加快几步,很快走到了摘星宫的大门处,门前摆着两排一人高的水缸,能盛百斤的水。他清了清喉咙,用力大声的敲铜锣报时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然后把铜锣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干饼,走到水缸前,拾起浮在水面上的瓢,舀了一瓢水,蹲在地上就着这清水吃起了饼。 公主命人在摘星宫门前放置水缸,本意是防着起火施救不及。但后来发生有人偷水的事,公主知道后没有生气,还让人放了木桶和水瓢,让人任意取用。常到摘星宫附近来的商人与百姓从此就多了一个歇脚的地方,有人就算挑走了水,之后也会再把水给挑满的。 更夫吃了一块饼,又在随水的竹筒中灌满了水,才又提起铜锣继续往前走。 “公主,该睡了。”姜礼坐在公主身边担忧的说。 “不着急。”姜姬展开一卷白布,拿中空的小木棍沾着漆在白布上描绘,旁边还写着姜礼看不懂的字。 今天得到了很有趣的消息,她必须要把它给记下来。从三年前起,她已经记下了很多东西了,时不时的拿出来看一看,一些当时想不通的事,也渐渐能明白了。 最棒的是她写的字在这个世界谁都看不懂…… 姜礼看公主终于停笔,连忙上前帮公主卷起白布,“公主,已经敲过三更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她想起来问。 姜礼知道她在问什么,他也一直记着呢:“这个月快过半了。” “那吴月也该回来了。不知这次他们去了哪里……” 姜礼轻轻击掌,很快七八个侍从就从外面端着铜盆进来,侍女们已经休息了,晚上,公主只让这些以前被姜将军从流民那里救来的孩子侍候。 公主洗漱之后,姜礼再添上新的熏香,才端着灯出去。 殿内暗下来,姜姬闭上眼睛,毫无睡意。她把最近听到的消息在心中一遍遍的转,一遍遍的回忆从金潞宫听到的只言片语,但思绪仍不受控制的飘到姜武身上去。 这三年来,他们见的越来越少了。 应该是姜武越来越焦急的想成长起来,妇方的事,给他带来的刺激太大了。姜姬能想像到他每一日每一夜是怎么样的焦灼。 又是多么的羞耻。 这让他不敢见她。 她全都明白。更可悲的是不管他再怎么成长,不管她在乐城得到再多的美名,他们两个加在一起,还是不能撼动姜元哪怕一点点的根基。在这个世界沉浸的越久,她越绝望。 当然,她也更了解它了。 她翻了个身。 其实姜武在外面也好,虽然偶尔听说他们也打过败仗,吃过亏,跟着他的人一时很多都跑了,一时又来了更多的人。 但他们不缺仗打,不缺敌手。 因为强盗真的多起来了。 有好几次她见到吴月他们浑身是伤,心都止不住的狂跳,既怕听到坏消息,又隐隐有一点期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但有时她觉得,姜武离开,对他和她都是件好事。如果他们俩个现在还在一起,只怕她早就毁了他了。 她以前不懂,为什么猫妈妈会在生人抱过小猫后咬死自己的孩子。现在她懂了。不能说懂,她也说不清,但她能够理解猫妈妈了。 在绝望的时候,人会因为恐惧做很多自己都不理解的事。 ——她有时会想,毁掉一切吧。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的挣扎?为什么不毁掉这一切算了? 每当她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她都庆幸姜武不在。因为他相信她,他毫无保留的爱她。如果她指着一个火坑说你跳进去,我就能得救,他是不会犹豫的。 幸好他走了…… 天蒙蒙亮时,她听到了殿外侍人和姜礼他们起来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放轻了,细细的说话声,也刻意放轻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姜姬坐起来,姜礼赶紧进来,替她披上一件衣服说:“公主,吴月回来了。” “回来了吗?叫他进来。”她说。 吴月看起来就像个土人,不把脸抹干净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赶了十天的路,他和跟他一起回来的这二十多个人全都是这副样子,如果不是守城门的人认识他,根本不会让他们这些看起来像强盗的人进来。 他跳下马,走到水缸旁边,掬起水来先大喝了几口,再泼到脸上,呼噜一把手,勉强能看清鼻子眼了,其他人也纷纷跑到水缸前先把头埋进去大口大口的喝水。 姜俭等在台阶上,看到吴月洗完走过来,亲热的上前说:“吴大哥,公主正在等你呢!还有吃的!”他看了眼吴月身后这些人,见都是些生人,道:“让他们进来吃些东西吧。” 吴月摇头,“一会儿我给他们带些吃的出来就行。” 那些人中还有好几个震惊的看着摘星宫的围墙,他们连台阶都不敢靠近,路过的百姓看到他们的眼光让他们觉得好像站在这里是有罪的。 姜俭说,“那就请这些大哥在阴凉地先凉快凉快,我马上就让人送吃的出来。” 吴月站在殿门前,有些紧张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伸手拍了拍,土立刻荡起来。 姜俭上前帮忙,还喊了好几个人来,他们一起把吴月给收拾了一番。 “吴大哥,快进去吧,公主不会在意的。”姜俭小声说,“多说些姜将军的事,公主很担心呢。” 吴月点点头。 “公主。”吴月五体投地,起来后也不敢靠近。 “起来吧。”姜姬招手,“走近点。”他一走近,她就看出他们最近肯定很辛苦,嘴上全是血道子,手上也全是血口子,“你们最近跑到哪里去了?” “长山……”吴月嘿嘿笑。 长山,这个地方她知道,那里土匪多。 “……算了,你们将军知道轻重。”她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打得厉害吗?粮食什么的够吃吗?” “吃的都是抢来的。”吴月说,“打得倒不怎么厉害,将军带着我们在长山里钻了四个多月,也就遇上两回,一回他们跑了,一回打了一半又跑了。” “是同一伙人吗?” “不知道。”吴月摇头,“认不出来。” 姜武他们现在不知道算匪还是算兵,不过该当匪的时候他们是匪,该当兵的时候是兵,机动灵活。 吴月住了两天,姜姬翻来覆去的问他,问到他再也说不出什么的时候才放他离开。 吴月走的时候小心的问她:“公主,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 “没有。”她笑着摇头。 吴月一看就不怎么相信,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说。”他小声说,“我带的人全都是生人,这里没人认识他们。到时我们把人抓走,杀了扔在城外,没人知道!” “真没有。”她想对付的人全都高居台上,一般二般的小人物,她也没功夫去计较。 吴月再三问她,她都说没有之后,他才走,临走前对她说:“公主,下回可能是付鲤回来。”他嘿嘿一笑说,“他抢了些东西,送回来给公主。” 妇方名义上是她的封地,但事实上她对那个城市一点也插不上手。她也暂时不想去管它。但跟随姜武的人却对妇方的恨意很深,在他们离开后,付鲤就老憋着抢妇方的人,只要是去妇方的大商队,他碰见一回抢一回。不过让她吃惊的是,妇方那个小地方,每次去的商队却都是大生意。付鲤他们抢到过大批的粮食和盐,还有油、布等,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送到妇方去卖给谁。 抢来的东西,粮食或盐,他们不是自己吃,就是转手卖掉。如果抢到珍贵的货物就会送回来给她。 不过她也是转手就卖掉了。 吴月走后,姜礼笑着说:“公主,那下个月,我找两个商人来吧。” “不要找鲁商。”她交待道。 她现在尽量找的都是外国的商人,以赵商、魏商最多。郑国商人喜欢买卖一些奇石奇药,不知是不是受郑王的影响。她见过几个非要推销奇石给她的商人后就再也不见郑商了。 姜礼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马庶一向最听公主的话,又很懂事,就找他过来吧。再把董庶也叫来,交待让他再带个人来就行了。到时三个人,一定能卖出好价钱。”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侍人,小心翼翼的说:“公主,龚公子的人来了。” 这个龚公子指的是龚獠,还是在姜武去合陵后她才知道,原来他被龚香给关起来了。姜武去了合陵,合陵来了人以后,他就可以派人出来了,第一个就让他的从人来找她哭,说多亏她让姜武去了合陵,他才能逃出生天。 从此后龚香也不怎么管束他,但他像吓破了胆子一样,很少出来,也很少见她。去年春日祭时,她说动他到城外相见,他来了一天,第二天就让从人说晚上回去吹了夜风着凉了。 她问龚獠,龚香为什么要关住他?毕竟以现在的龚香来说,龚獠在他面前就是个小虾米,龚香完全没必要怕他啊。 结果龚獠说,龚香是怕他对她不死心才要关他的,他一边说还一边委屈的看她,好像在期待她能抚慰他两句。 姜姬哭笑不得,当时也想不通龚香为什么这么做…… 不过现在,她懂了。 龚香的从人进来先行礼,然后送上礼物。那两个魏许织娘仍留在龚家,龚獠当年虽然说要把织娘送给她,但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大概是想等到她嫁给他后再正式送给她当新婚礼物的。但没料到龚香棒打鸳鸯,他的鸳鸯梦碎——当然更不会把这两个织娘送她了。 但每一年,这两个织娘都会做衣服给她。虽然从那以后她们两人再也没有见过姜姬,却能把衣服做得分毫不差。 从人送上礼物,擦着眼泪对她说:“公主,如果愿意怜惜我家主人的话,能不能请公主穿上此衣,让小人看一眼,回去好学给主人听?主人日夜思念着公主的倩影,难以忘怀。” 姜姬疑心衣服里有夹带,就答应了。 但她把衣服里面都搜遍了,什么也没找到。 等她穿着新衣服出来后,从人竟然泪眼婆娑的感叹:“如果能看到公主穿着这件衣服出嫁,我家公子该多开心,又该多伤心啊……”他一连感叹了三遍,姜姬的脸色渐渐变了。 从人看到她变了脸色,以袖掩面,哭着说:“公主美极,小人这就回去告诉我家主人。” “……慢走。”她慢慢说。 从人施了一礼,退下了。 殿中只有姜姬和姜礼他们。 她不必掩饰什么,坐在榻上,脑中各种念头挤成一团,又抽不出一个清晰的思绪来。 姜智看看左右,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公主,只怕这是龚公子拼死送出的消息。公主当速速决断!” 姜礼不解道:“阿智,你在说什么?” 姜温也点点头,“阿智说的对。公主,要不要我回宫找金潞宫的侍人打听一下?” 姜姬摇头,“我们这就回宫。” 蒋彪站在金潞宫前,看到宫门处一匹骏马驮着一个人飞驰着冲进来,身后则是几辆慢吞吞的牛车,还有几个少年奔跑着跟在后面。 “啊,是公主!”几个捧着东西的侍人看到了,开心的说。 他眼中一亮,快走几步绕着回廊追寻着公主的身影,看她穿过宫道,很快就看不见了。 龚香从殿里出来叫他,看他站在那里张望,走过来笑着说,“看什么?” 蒋彪叹道,“公主回宫,不知公主会不会来见大王?” 龚香愣了一下,“公主今年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过他转而想起蒋彪的爱好,警觉起来,这三年听说蒋彪每年都要往摘星宫送几次礼物。想到这里,他拖住蒋彪说,“大王刚才还问你呢,快跟我进去!” 金潞宫内,冯瑄坐在不远处,正用笔在竹简上飞快的记录着。姜元正在出神,一抬头看到巧蒋彪和龚香进来,扬声道:“二位是嫌这殿中气闷才躲出去的吗?” 龚香和蒋彪连忙请罪。 “算了。”姜元打了个哈欠,伸手从旁边案几上摆放的一只匣子内取出一颗丸药含在嘴里,闭目嚼上片刻咽下,再过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双眼就炯炯有神了。他振袖坐直身,招手把蒋彪和龚香叫到身前,一开口,一股气味就从他口中喷泄出来。 龚香只是侧身掩面,蒋彪就直接站起来了。 姜元这才发觉,也侧过脸,笑着说:“孤一服这仙丹就有药气泄出。” 从三年前起,大王开始服食仙丹,但这仙丹从何而来就没人知道了,每次都是由一个断手商人送来,大王赠他衣冠和车马,令他在乐城也可以自由通行,现在提起乔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经没有人称他为乔庶了。 龚香笑道:“服丹是雅事,大王不必介怀。” 蒋彪也很好奇,“不知大王服用的是哪里的丹药?竟然会有药气从胃中泄出,足见药效。”而且奇特的是,只怕这药是不传之密,连他都没见过。 姜元摇头不语,蒋彪也问了很多次了,没有一次得到答案,这让他越来越好奇。特别是那个乔银,据说他的那只手就是公主斩断的。听说他的车马只要远远的看到公主的身影就会立刻改道。 姜元又平静了一会儿,喝了两杯水,药气才散了。他清了清喉咙,道:“魏王既去,我们也该让人去看望一下。” 龚香点头,“正该如此。我向大王举荐一个人。” 姜元问,“四海举荐何人?” 龚香指着就在姜元身边的蒋龙说,“大王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蒋龙也长大了,像一株小树,高大翠绿的树冠已经生得非常饱满,但树杆仍有些细瘦、年轻。他年轻、俊美,在宫中有很多宫女都在追求他。但在宫外,因为听说摘星公主心仪于他,倒是没什么世家女孩子追求他。 蒋龙怔了一下,看姜元在看他,连忙肃容道:“如大王差遣,某万死不辞!” 蒋彪没说话,十分冷淡。 姜元看到蒋彪的态度,对蒋龙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门,也该出去走走了。” 蒋龙五体投地道,“遵命!” 踏着落日的余辉,蒋龙走出金潞宫,他对着长长的宫道,远处掩住大半夕阳的宫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振奋了许多! 这三年来,他在大王身边谨言慎行,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公子,而只是大王身边的一个小小的仆人。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了,幼年时读过的书,做过的梦,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他终于可以走出这个泥沼了? 他可以不再做仆人,可以做一个像龚香、冯瑄那样在大王面前也抬头挺胸的人了? 蒋龙深吸一口气,一步步的迈下台阶。 “蒋公子,公主想见你。”一个年轻俊美的侍人走过来拦住他的路。 蒋龙张口想拒绝,但看到了周围其他的侍人,想起蒋伟的话,转口道:“某这就去见公主。” 公主现在不管是在莲花台还是在乐城里的名声都很好,如果他对公主太绝情,这对他很不利。就像蒋伟说的,公主的爱慕,利用的好了,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走在去摘星楼的路上,很多侍人和宫女都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在看到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相反,还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有一个宫女甚至对他说:“蒋公子,你该摘些花儿去见公主。”她指着水道上正含苞待放的荷苞说,其他宫女、侍人也给他出主意。 “那一枝,那一枝是粉红的!” “这个快开了!” 他露出微笑,直到抱了满怀的荷花。 这些侍人和宫女都相信他与公主两情相悦,他们愿意传播他和公主之间的爱情。蒋龙感觉到了,很多人因此更喜欢他,就算他现在只是大王身边的一个仆人,但也从来没有人因此嘲笑他,因为公主爱上了他,这就说明他虽然在大王身边操贱役,却仍是一个高贵的人。 他抱着荷花走进摘星楼,一个侍人走上来说:“把花给我吧,公主在楼上等您。” “有劳。”他毫不留恋的把花都给了他,理一理衣袖,抬步上楼。 在楼梯口,另一个侍人在迎接他,指着他腰间的剑说:“公子,请交出此物。” 蒋龙交出腰间双剑,抬步向前。 公主身边没有人,但她却不像以前那样坐在栏杆前,而是坐在宫殿深处。 “公主。”他抬手行礼,公主对着他笑,招手让他走近些。 蒋龙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他的背后有两个人拉着一整匹长布向他绊来,将他拦腰绊倒!头顶上也落下来一大块布,将他整个人都盖住。 更多的人扑上来,他们按住他的手脚,塞住他的嘴。 一切发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蒋龙被捆成了一条蚕的样子,从头到脚,都用结实的魏锦绑了起来。 他头发散乱,双目圆瞪,拼命抬头望着榻上的公主。 公主!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主望着他笑,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公主就不理会他了,她让人把他放在那里,吃饭、沐浴、更衣。 天渐渐暗了下来,殿中点起烛火。 公主还跟那些侍人游戏了一番才睡觉。 蒋龙就被人放在那里,没有人来管他。 天黑了又亮,蒋龙一夜都没有合眼。他拼命的去想,去想这是为什么?公主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 天亮了,摘星楼的人都醒来了,除了公主。 役者们上来熄掉火炬与灯,他们看到他就绕开他,没有人对他有兴趣。 侍人们来来去去,轻手轻脚。 他听到一个侍人小声说:“他会不会便溺啊?会弄脏地板的。” 蒋龙闭上眼睛,就算他的胸腔愤怒的快要爆炸,他也不能在这里发火。在不知道公主的用意之前,他不能授人以柄。 终于,他听到床榻上传来声音,公主醒了。 侍人们都围上去,他们殷勤的服侍着公主。他听到公主漱口的声音,一个侍人与她耳语,她笑了一下,沙哑道:“那就给蒋公子解开吧。” 蒋龙被放开了。 如果他手中有剑,他会杀光这个楼里所有的人。 如果他能杀的话,他会连公主也杀死的。 虽然他形容狼狈,但他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怒容。 他平静的说:“公主……”一开口,他才知道他的嗓子有多哑,“你这么做,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指着窗外的阳光说,“我在摘星楼留宿一晚,只要有人看到我早上从这里走出去,无数的人都会知道我在你的楼里睡了一夜。” 这是他最想不透的,也是最让他不解的——他怀疑公主就是要得到这样的结果,才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 姜姬笑了一下,“我想留蒋公子吃早饭,但只怕公子不愿意吧?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蒋龙沉默了一下,揉了揉因为被绑了一晚而僵硬的手臂。 “公子的剑,就暂时先留在我这里吧。”她说,“日后,我必原物奉还。” 蒋龙看了她一眼,转身慢慢的下楼去了。 “你看!” “那不是蒋公子吗?” “他怎么从摘星楼里出来了?” 蒋龙一步步,慢慢的走出宫去。宫外,他的从人焦急的等了他一夜,一看到他出来,连忙把他给扶上车,“公子?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昨天他听说公子要回家就赶车来接,没想到白白等了一晚上。 车里,蒋龙说:“……走吧。” 他回到蒋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去见蒋伟。 蒋伟和蒋彪在一起,他们看到蒋龙,都有点惊讶。 主要是蒋龙身上的衣服很奇怪,皱巴巴的。虽然蒋龙在车里已经尽量把头发重新梳好,衣服也用车里放的茶水整理了一下,但仍然不行。 “怎么了?”蒋伟问,一边看身边的从人。 蒋彪上下打量蒋龙,特别是在他坐下时那僵硬的姿势,让他不禁皱起眉。 从人出去问了一声,回来说:“龙儿昨天晚上没回家,住在外面了。” 男子有一两晚在外面住不算什么,多数都是到情人那里去了。 蒋彪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险恶起来。 蒋伟看了他一眼,勉强令蒋彪镇定下来。 “你昨晚上在哪里?”蒋伟问蒋龙。 蒋龙平静的说:“我在公主那里。”他也看了一眼蒋彪,带着隐隐的挑衅,更有一点,他突然觉得,他和蒋彪平起平坐了,“我在摘星楼。” ——他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他只是被公主绑起来放在地上? ——他能入得公主香闺,这种风流韵事,会对他有什么伤害吗? ——不管公主想借他做什么,只要跟他无关,他又有什么必要阻止? 他不需要出卖自己的名声来成全别人。 他知道蒋彪突然从樊城回来是要密谈什么,但这件事,与他无关。 父亲和二叔都默认蒋家是蒋彪的。 ——他不这么认为。 第161章 惊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深夜,屠豚满身大汗的悄悄去找姜礼,说想见公主。 这两年摘星楼的役者变得更多了,但还是最早被冯瑄送来的那六个人最忠心。姜姬有过年发钱的习惯,一开始是给姜礼他们发压岁钱,后来就发展到屠豚他们也有,用一块红布包着。但屠豚他们却很少能直接见到姜姬,就连把饭菜送到楼上这样的事,都是由姜礼他们做的。 姜礼点点头,“那我明天去跟公主说。” 屠豚小声说:“现在。” 姜礼不明白,问屠豚到底是什么事,屠豚不肯说,但一定要他这就去叫醒公主。 “你去还是不去?”他凶恶的问。 姜礼心中不安,更不肯去了,他偷偷掐醒了睡在他身边的姜勇。 屠豚立刻发现了,正在这时,姜智坐起来说:“屠大叔,你不说,我们是绝不会让你走近公主一步的。”他站到窗前,一边时刻看着窗外,一边说:“阿义、阿温、阿良就在楼上陪着公主,一旦我在楼下喊一声,楼上的挡板立刻就会放下来,你纵有飞天之能也伤不了公主分毫!” 摘星楼的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上有一块挡板,平时像墙壁一样丝毫看不出来,但必要时可以放下来,只要挡板落下,楼梯会立刻散架,从一楼就上不去了,只能从楼外往上爬。但二楼有水闸,将水闸放开,水将从二楼沿墙壁泄出,想爬上去难上加难。 屠豚沉默半晌,说:“我们抓了一个人,他知道一件事,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公主。”他看了眼天色,说:“公主问过后也不能放他回去,只能杀了。杀了后我要趁着早上夜香的人出去之时把他带到城外扔了。” 姜礼还在发愣,姜智立刻逼问:“你有几分把握他说的是真的?” 屠豚挑眉:“十成!” 姜智站起来说:“我这就去为你叫醒公主,你立刻把这人带上来!要小心,不要惊动了那些侍女。” 屠豚道:“如果不是要等那些女的睡着,我何苦等到现在?”不过夜里抓人也方便就是了。 姜智上楼时的脚步声就惊醒了姜姬,她轻声把睡在她床边的姜温叫起来,小声说:“叫阿良从后面下去。”如果这上来的是歹人,姜良要出去报信。 姜温点点头,把姜良推醒,怕他惊叫出声,捂住他的嘴。姜良认出是姜温后,点了点头,姜温把他领到役者上下的绳梯前,放下绳梯,让他悄悄下去。 另一边,姜智已经上来了,他站在楼梯口小声喊:“阿温,阿义。” “我在。”姜义蹲在楼梯口,他藏在阴影里,如果上来的不是姜智,或者姜智有野心,他就会手中的长棍把他打下去。 楼上昏暗,姜智有些看不清楚,他小声说:“屠豚抓了个人,有事要告诉公主,他想见公主。” 这时床榻那里传来声音,“让他上来。” 姜智这才知道公主已经醒了,忙道:“是。” 少顷,屠豚提着一个像包袱一样的东西上来,姜温点了一盏灯,放到这个“包袱”前,灯照亮了这个人的脸,他的眼睛上蒙上块黑布,正在瑟瑟发抖。 姜姬隐在黑暗中,屠豚说:“这人是金潞宫的人,他说在役者的屋里藏了一个女人,藏了三年,这个女人最近肚子变大了。” 虽然屠豚他们这些役者不知道公主到底在做什么,他们也没有机会和公主见面、交谈,但他们知道,公主想得到宫中所有的消息,越是神秘的,她越想知道。 所以,这个役者来参加鼎食时,在摘星楼的役者中吹牛说出了这个消息后,屠豚他们就决定要把他给抓过来逼问清楚了。为了不惊动别人,他们还特意放他回去,在晚上,偷偷用宫女的香帕把他给勾引出来后,蒙住眼绑到了摘星楼。 姜姬倒抽一口冷气! 屠豚抓住这个人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用一把尖刀插在他的腰肋间,说:“说,说了就不杀你。” 这个人哆嗦着说:“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和我们住在一起,她睡在草垫上……她、她还侍候大王!只要大王和蒋夫人在一起,她就过去、就过去……我们都说,大王是在跟她睡,不是在跟蒋夫人睡……她现在肚子变大了,大了……” 姜姬捂住嘴,牙齿格格发响。她现在整个脑袋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她紧紧的抓住! ——姜元要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他瞒着所有人!让那个女人住在役者的屋里,什么也不给她。但她却有了孩子! 不对……蒋茉娘为什么不说?她是蒋家人,她为什么不说?难道她不知道?不对…… 她轻轻对姜温伏耳:“问他,几年了。” 姜温走到屠豚身边伏耳说:“这个女人躲在役者那里几年了?” 屠豚把尖刀往里插了一下,血吡出来。那个人打了个嗝,整个人都挺直了,像在躲避那刀,徒劳无功的躲避步步逼近的杀机。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在你们屋里住了几年?”屠豚问。 “三、三年!三年了!” 姜姬匆匆挥手,让屠豚带着那人走,她需要想想……需要想想…… “公主。”姜温走到她身边坐下,虽然担忧,想安慰公主,却不敢碰她一下。“公主,我们可以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 姜元把这个女人藏在役者的房间里,但除此之外,他肯定还有别的手段在保护这个女人!所以她不能贸然出手,一旦出手,一定要保证这个孩子不能再成为姜旦的威胁! 如果这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男孩,那姜旦怎么办?他立刻就会死!姜元不会让他再活着,可能他还会用姜旦的死去除掉蒋后。 各种念头塞在她的脑子里,她勉强自己一点点把它们抽离出来。 期待这个孩子的人都有谁? 姜元。 冯瑄他们呢? 冯瑄和龚香一定会高兴的。她去过金潞宫多次,能看得出来冯瑄与龚香都在忍耐姜元,如果有这样一个孩子出现,他们肯定会如获至宝。 蒋家…… 蒋后会成为她的帮手吗? 毕竟这个孩子应该会妨碍蒋后吧?她手上有姜旦,她还有蒋茉娘,她应该是一直期待蒋茉娘能生下姜元的儿子的。 但有一件事说不通……蒋茉娘为什么要替姜元隐瞒呢?三年,她不可能不知情。 ——那就是,蒋后也愿意要这个孩子。 如果把这个孩子算成是蒋茉娘生的呢? 可是为什么不让蒋茉娘生?而要一个被藏在役者屋里,不知底细的女人生呢?难道是蒋家看不起姜元? 姜姬摇摇头,这还是说不通。 跳过这个,换个方向想:谁会和她一样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姜旦。 ——不行,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除了姜旦之外,还有谁呢? 不过姜元把她藏起来,肯定是有人会威胁到她。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看看谁会跳出来? 不,这样会打草惊蛇。一旦被人发现,就意味着保护这个女人的人会变多,她再想做手脚就难了。 一丝隐约的东西在她的胸口骚动,那是良知。良知在提醒她,她正在盘算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对她没有威胁,她也没有伤害过她,可她正在想方设法的害她。 “公主?”姜良回来了,看到公主坐在床上,浑身僵硬的,隐隐发颤。 姜姬低头,看到姜良担心她的眼睛。 ——她这么丑陋,怎么配得上这样的关心呢? “我没事。”她站起来,姜良和姜温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连忙跟在她身后。 姜姬推开窗户,窗外的天空,黑夜正在离开,黎明到来,天边泛白,一丝光线慢慢从地平线上透出来,在那一边的天空下,还能看到白云和在云间飞翔的鸟。 这些美景已经不能令她感动了,就像她的心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 不管世间多美,都跟她无关。它们帮不了她分毫。 “那个人呢?”她突然想起那个告诉她这件事的从。 姜温说:“屠豚把他带走了。” 带走了。 是杀了吧? 也好,省得她开口。 其实这跟她开口又有什么分别?难道她能假装不知道她身边的人为了她杀了多少人吗? ——对,现在还有什么好装的?一个女人而已,难道因为她是女人,她就不杀了吗? ——何必纠结那么多前因后果? “阿温。”她说。 姜温连忙道:“公主,阿温在。” “你去摘星宫,在那里等着,等吴月来了以后,你跟他走,无论如何,也要把将军叫回来。让他一定要回来。”她说,“就说,米儿有事,求他帮忙。” 姜温听到这句话,突然从心底泛起寒意。他望着公主,觉得公主的神情说不出的奇怪。 “阿温这就去。”他说。 姜姬坐下来,靠在栏杆上,看着天慢慢由黑变白,黑夜像被水冲淡的墨汁一样,淡而无味的被白色给驱走了。 “开鼎食。”她转头对姜良说,“把乐器都拿出来,摆在一楼的鼎食旁边,告诉他们,今天起,这些乐器就任人弹奏。” 姜良问:“那承华宫的侍女们来了以后,要不要让她们也去弹。” “如果她们想去弹就去,顺其自然。”姜姬说,“不能显得刻意是为她们准备的。” 姜良点头。 还有…… “叫屠豚来。” 屠豚跪在她面前。 “靠近些。”她说。 屠豚靠近,有些紧张。 “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她问。 屠豚一开始摇头,后来又试探的说:“公主如果喜欢这个消息,能不能给我一些钱?” 姜姬让姜礼去取了一块金饼,屠豚的眼睛都发亮了!她把这块金饼递给他,小声说:“让鬼殿的役者知道金潞宫多了一个女人的事,还有,那个女人的肚子变大了。” ——冯乔,你知道以后会怎么做呢? 第162章 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鬼殿,宫里的宫女和侍人都会绕着这里走,久而久之,哪怕只是走到这附近都会觉得身上一寒。 因为殿中住的“玉腕夫人”和侍女全都在火灾中烧毁了容貌,虽然活了下来,但她们都不肯再见人了。她们总是躲在屋里,不开门也不开窗,从不出来。 在这里侍候的宫女和侍人都很不高兴,他们常常整天都不出现,殿前台阶无人打扫,野草渐渐长满了庭院,还有几枝野蔓攀爬在廊柱了,长出了茂盛的枝叶。 只有役者,每天仍打水、担柴、烧灶、做饭,他们在宫中是奴隶,不像宫女和侍人可以四处走动,如果乱跑是会被打死的。 他们都很羡慕摘星楼的役者,他们偷偷跑去摘星楼,虽然只能躲在役者的小屋里吃些残羹剩饭,但听他们说公主不让他们吃剩饭,每一顿的饭都要是新做的,每个人都可以吃饱,甚至每人夏天都要有鞋子,冬天都要有皮袄。 “来,多吃点。”屠豚走过来,提着一瓮汤说,“这是做给公主吃的汤,我又加了些东西重新煮了一遍,不嫌弃就来尝尝吧。” “谁会嫌弃?”阿病一把就把瓮给夺过来,抱在怀里连三赶四的往喉咙里倒,滴在手背上的汤他都不舍得的舔干净了。 屠豚坐在他身边的地上,外面热闹的声音传来,阿病羡慕的说:“公主每天都做这么多吃的请大家吃,她一定很有钱吧?”他垂涎的看着屠豚腰间的红腰带,据说公主每年都会在过年时给他们发“压岁钱”,祈祷来年幸福平安,这块布就是用来包钱的,真是奢侈啊。 屠豚看到他看着他腰上的红布就舍不得移开视线,得意道:“公主是最好的!”他重重拍了拍腰带说,“这样的布,我刚看到时还想过要去换成钱存起来,不过我又想啊,只要我一直跟着公主,这辈还存什么钱呢?对不对?” 阿病使劲点头,“是啊,是啊!”他叹气道,“唉……我们就倒霉了。” 屠豚悄悄问他:“听说,鬼殿晚上有鬼叫,有没有啊?” 阿病摇头,“什么鬼叫?是她们在哭啦。唉,脸都坏了,有的现在身上还没好呢,要不是有冯家的药,我看还要再死几个。” 鬼殿这几年又死了两个人,都是自尽,一个用藏起来的小刀把脖子几乎切成了两半,一个上了吊。 “变成那个样子,她们又都是女人,怎么受得了?”阿病在宫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女人,但他见过的都是美丽的女人,“死不了的,只好夜夜哭,还乱号乱叫。我听到过他们打起来,连玉腕夫人都被她们打了。” 屠豚说:“如果玉腕夫人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阿病点头,“是啊,如果夫人能有个孩子,现在她就是王后了。” “不过大王就快要有孩子了。”屠豚说,“上回不是有个人说的吗?” 阿病也记得,点点头,“对啊,不过他没说是谁。” “那个人藏在大王的宫里,大王一定非常珍爱她,不肯告诉别人。”屠豚神秘的说。 阿病赞同的点头,“是啊,一定是这样,怪不得没人知道。” 阿病不是鲁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只知道从小就是奴隶,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换了很多次“主人”,可他每次都没见过主人,他想,主人也不会认得他。 直到他和很多人被送到了莲花台,这成了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他想,如果可能,他希望能一直住在这里,哪怕一直留在鬼殿也行。他不想再离开了。 这个名字,听人说是他的母亲给他起的。他也不记得母亲了,一点点都想不起来。他们说他当时常常生病,他的母亲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这么一说,他就总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有些暴躁的女人,又疼爱又发怒的抱着他,可能还会打他的屁股,抱怨他总是生病,只能躺着,不能帮她干活。 想着想着,他就会笑起来。 阿病从摘星楼回到鬼殿,该做晚饭了。因为那些女人从不在白天出来,役者们也只在天黑以后给她们送一次饭,天亮之前送一次饭,白天一整天,他们都不会过去。 灶间正烧着大火,锅里滚着热水,几个役者忙忙碌碌的,抱柴、填灶、舀水、加面加盐。 一个役者突然闻到了阿病身上的香味,说:“你又去摘星楼了!” 阿病不好意思的笑了,点点头,看到一个役者正在陶盆中搅面,连忙过去说:“我来,我在摘星楼学了一手!是公主最爱吃的!” 刚好水已经烧滚了,他舀了一瓢热水加在面盆里,顿时热气四溢,他也不怕烫,直接下手去搅,其他役者都围过来看,阿病很得意,说:“在摘星楼里,公主怕他们的手被烫坏,还让他们特意削制长长的竹筷来搅面!” “我可以直接用手!”一个役者立刻骄傲的说,仿佛只要他不怕烫,就比摘星楼的役者更好。 “我也行!” 阿病说,“就是。唉,公主对他们太好了,这种天气,也让他们穿上草鞋。” 这种天气还要穿鞋,他们又不需要进到宫殿里面干活? 其他役者纷纷说:“公主对他们太好了,他们该不干活了!” 一个役者问阿病:“公主真的不打他们吗?” 阿病摇头,“真的,公主从不打他们。”不过,屠豚会打人,那些役者都很怕他。 面揉好了,做出来的蒸饼特意放凉了才会送去。饼放凉后,他们拿了一个尝尝,惊讶道:“这个饼怎么这么软?!” “凉了该硬了啊!” “果然是公主吃的饼啊!” 他们看到外面天黑了,就把凉了的饼和汤,还有盐菜和酱都放在殿门口才离开。过了一会儿,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黑影躲躲闪闪的出来,好像怕被人看到似的,端着食案就飞快的退了回去。 “阿乔,来吃饭了。” 一个头脸上都蒙着布的侍女一跛一跛的走进来,她把食案放在冯乔面前。 冯乔也遮住了头脸,她的头发大半都烧没了,用了药以后,新长出来的头皮却不再长头发,不管用了多么好的发油也没用,剩下的头发也很快变白了,现在不管是谁看到她,都会以为她是一个老人。 她拿起一个饼,撕开泡在汤里,她的嘴唇也烧坏了,虽然现在伤口长好了,但嘴再也闭不住,口水不停的流下来,牙也渐渐变坏,去年掉了好几颗。 她现在连饼都吃不动了,只能泡在汤里,泡软了吞下去。 饼一撕开就觉得好像比较软,她愣了一下,试探着尝了一口。 侍女惊讶的看着她在慢慢的嚼那块饼,连忙从食案上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真好吃!这饼真好吃!” 冯乔放下饼,“……做饼的役者换了一个人吗?” 侍女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从那时起,她现在每天喝着冷汤,吃着干硬的饼,因为不敢再用火炬和油灯,她连自己每天吃的东西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吃到嘴里以后再去猜。 而且,她不觉得现在还有谁会来害她们。 所以她只顾自己吃着,一口都没有给冯乔留,说:“你管他们干什么?如果原来那个役者死了我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饼,我咒他为什么不早点死!害我白白多吃了三年的硬饼!” 冯乔把自己手里那一块也给了侍女,侍女毫不在意的都拿过来塞进嘴里。 她没有生气,她们在这里相依为命,这个侍女现在还肯服侍她,她是不会生她的气的。她已经是这里仅有的那几个还保留着理智的人了。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其他活着的人都在恨她。 冯乔现在已经不知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所以她一直坐在殿门口,等役者来收回食案。其他人吃完了以后把食案都拿回来,看到她坐在这里也不跟她说话,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站在窗前,天边的漆黑中仿佛突然有人注入了一股青色、红色、紫色,一道道瑰丽的色彩出现在天幕中,就那么一瞬间,美得让她心神都为之所夺,然后就像假的一样,这些色彩都消失了,变成了惨淡的白色,黑夜褪去颜色,白色的光越来越强,她看到了自己放在窗户上的手,刚才在看到那样的美景时,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就放在上窗户上,想推开它—— 那只手是人的手吗?扭曲的关节,红红白白的皮肤,上面还有一颗颗肉瘤一样的东西。 她迅速把手收回来,避到了阴影里。 阿病昨晚上跟大家说得太久了,早上就来晚了。他们匆匆过来,把放在门外的食案上的碗碟都收起来,也来不及把食案收回去打扫清理,直接就把新的食物放上去,上面的汤还有一点点热。阿病把碗托在手里,不停的吹气。 “昨晚的饼……是谁做的?” 门里突然传来一句话,吓得阿病手一抖,碗就摔在了地上。 他看到窗后有一个人!看不见脸! “啊!啊……鬼啊!鬼!”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往后躲。 冯乔连忙往后站了站,轻声说:“我不是鬼,我只是想问你,昨晚那好吃的饼是谁做的,能不能告诉我?” 阿病这才发现是个声音温柔的人,虽然嗓子有些沙哑,但听她说话,就觉得她一定很温柔。他结结巴巴的说:“是我、我做的。” “你怎么会做那么好吃的饼呢?”冯乔平静的用连对大王都没有过的温柔和心计对着一个役者施展,“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饼。” 阿病有些害羞了,他不好意思的说:“那是、那是别人教我的。”他怕这个女人不信,抬起头急切的说:“那是公主吃的饼!我是跟摘星楼的人学的!” 公主? 冯乔松了口气,她本以为是别的什么人送来这个役者好对冯家不利,毕竟她现在是“玉腕夫人”,虽然听玉郎说蒋家已经知道了,但只要大王和四叔不知道就行。 阿病听到那个女人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不知怎么回事,他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离开,急切之间他说:“公主人很好!那里每天都有鼎食!很多人都去吃!还有承华宫的侍女们也去了!她们还在摘星楼前唱歌跳舞!昨天有个侍女吹了一曲箜篌!把神鸟都引来了呢!” 果然,那个脚步声又回来了,她迟疑的说,“……承华宫?” 阿病想起玉腕夫人,又有些后悔,“你别生气……你们都是侍候玉腕夫人的吧?你一定不想听到承华宫的事。” 冯乔轻柔的说:“我没有生气。你多告诉我一点……”她刚想把手放在放在窗户上,看到自己的手又缩了回来,用袖子和手帕包住手指再伸出窗外。 阿病看到一角丝绢从窗内探出,似乎还闻到了胭脂的香气…… 他说:“你没有生气就好,我常能听到有人在屋里哭,是不是玉腕夫人在哭?她打你吗?” 冯乔:“……她不会打我。你多告诉我一些外面的事吧,我不能出去……我很想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王后还好吗?大王好吗?” 阿病说:“大王很喜欢王后的妹妹,就是蒋夫人,蒋夫人很会跳折腰舞。”以前蒋夫人在承华宫前庭跳折腰舞时,他们都会去偷看,那真像天上的仙女啊。 “承华宫的侍女都很会跳舞,擅长乐器,她们都长得很漂亮。”虽然他只能躲在远处看,但那几个行走之间像摇曳的花朵的侍女,就是比周围的宫女都漂亮得多,让人一眼就会看到她们。 “鼎食很好吃,公主会让他们放各种东西。” “我都是跟役者们一起吃,公主也从来不打他们。” 阿病说了很多很多,那个“侍女”也一直在门后听着,直到他被人叫走,“快来,该干活了!” 一个役者过来拉走阿病,“你不要偷懒!不然我们又要挨打了。”这个宫里的人都是疯子,动不动就要打他们。 阿病知道自己偷了很长时间的懒,看看天时,今天已经不能去摘星宫了,他有些失望。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沮丧的挑着水说,“她不能出来,可能是玉腕夫人不让她出来吧,她很想知道外面的事,让我讲给她听。” “你别想得太美,说不定她的脸也被烧坏了。”一个役者恶意的说。 阿病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想,就算她的脸烧坏了也没关系,他只是一个粗役而已。 这天送饭时,他故意躲在门外,想再跟那个侍女说说话。可她没有来,来端饭的人看到他吓了一跳,然后他就被押在庭院里打了几棍。打完后,打他的役者把他拉起来说,“我就说让你别再去了。” 刚才跪在地上抱着头挨打的阿病站起来,揉揉被打痛的肩说,“你没打多重……” 役者捶了他一下,笑着说:“我今天干了一天活,抡不动棍子。”他看阿病不回去,“你还要去?” 阿病摆摆手就走了,身后那个役者喊:“阿病!别犯傻!” 阿病又来到那个殿门前,还是躲起来。 天又快要亮了,殿门一次次推开一条缝,一张张食案被放在门外。这次,他没有莽撞的跳出去,而是一直等着。等到好像已经没有人在门后了,食案也全都送回来了,他才站在殿门前小声喊:“你在吗?” 门里,冯乔说:“我在。” 阿病的心中涌出狂喜!他身上的伤一点也不疼了!胸口无比的满足!就像是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财富! “多说一点,多告诉我一点……” 阿病已经说了很多了,他搅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新鲜事,他说:“对了!上回有一个金潞宫的人说,他们那里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冯乔在殿门后愣了。 阿病说:“我们都说,如果夫人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 那边没有再说话。 “你还在吗?”阿病问,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他茫然的站在那里,又等了一会儿,才失落的离开了,几次回头,几次再回来,可是那个女人没有再出现。 大王有孩子了。 大王有孩子了……! 这个孩子是谁的? 不,不…… 他应该是半子的! 半子应该有个孩子! 如果半子没有死,这个孩子应该是她的! 阿病他们挑着空桶去挑水,突然听到殿中传来撕裂一样的惨叫声,吓了他们一跳。 “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她们不会是杀人了吧?” 阿病回头看,有点担心那个女人。他想了想,放下桶说:“我去看看!” “阿病!阿病你还要干活呢!” 阿病冲进殿里,一进去就险些摔了一跤,殿里到处是垃圾,到处是灰尘,所有的门窗紧闭,殿中没有点灯,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哪儿?你没事吧?”阿病在殿中乱跑乱撞,喊:“喂!你没事吧?” 他看到很多身影,可那些身影一看到他就纷纷躲避,让他想找个人问一声都不行,他追着这些身影跑,但他们很快都不见了。他越跑越深,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砸中了他的头,把他一下子砸倒在地,然后更多的人扑上来拿棍子或不知是什么东西打他,他抱住头倒在地上,没处躲没处逃。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人停了下来。他倒在地上,肿胀的眼被血浸染。 “是个役者。” “杀了他!” “我来绞死他!” 这些人围上来。 “等一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阿病张开嘴,想喊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有事让他去做。”他听到那个声音平静的说,那些人停了一会儿就都让开了。 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身影施施走来,蹲在他面前,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又温柔又平静。熟悉的丝绢包裹着她的手,她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抬起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帮我做一件事就不杀你。” 阿病点点头,眼泪涌出来,恐惧淹没了他。 “那个大肚子的女人是谁,你告诉我?” 阿病想摇头,他不知道啊,可他不想死,他拼命挤出来一句话:“是、是大王珍爱的女人!是大王最珍爱的人!”他说完这句话,看到眼前那个温柔的人突然用很可怕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喉间一凉,他感觉到无数的热流从他的喉咙中流出去。 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65章 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秋天快到了,天气一日日转凉,午后的太阳仍带着一丝威力,照在宫道上。侍女们用袖子掩住脸加快脚步跑过宫道,不想被这秋日的烈阳晒黑她们洁白的脸蛋。 鬼殿位于金潞宫与承华宫之间,与两座宫殿各有一条小道相连,在它周围,全是浓荫绿树,鲜花碧草。 大片大片的马草和狗尾巴草快把鬼殿前的路给盖住了,宫女们就算想找个冷清无人的地方偷一会儿懒都绝不会到这里来。 冯乔站在前庭,她的腿在发软,手在发抖。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站在太阳底下了,看到这亮丽的秋景,她就像个被扒光了的人一样,站在这里,仿佛周围全都是目光。 就算打开了门,其他人也全都躲在里面,头都不敢抬。 细细的哭声传了出来。 冯乔的眼睛也有些发热、酸涩。 她到现在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那是做为一个人的尊严。她现在连一个粗役都比不上,因为他们可以自由的行走在天地间,她却只能藏在黑暗的房间里。 但这是他们一定要去做的。 她回头对那些女人说:“我先去承华宫,找王后。等人都被吸引过去后,你们去金潞宫找到那个女人。” 一个藏在门边发抖的侍女结巴道:“要是、要是金潞宫的人不出去呢?” 冯乔:“我一定会让他们出来的。” 如果找王后不行,还有蒋夫人。她就不相信,金潞宫……大王,这两人他能一个都不在乎! 天气很好,蒋后和茉娘一起坐在回廊下,微风抚过,两姐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了。 “姐姐,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茉娘说。 蒋后疼爱的看了眼茉娘,轻轻点头:“好吧,就跳你上回跳的那个。” 茉娘跳起来回去换衣服了,蒋后看到她雀跃的背影,对阿如说:“她终于又变得开心起来了。” 阿如坐在蒋后身后,“茉娘本来就喜欢跳舞。”虽然练舞很辛苦,为了跳舞,茉娘也失去了很多自由,但她也确实喜欢跳舞,喜欢美丽的自己,喜欢众人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蒋后轻轻叹了口气,她早就发觉茉娘并不喜欢去见大王,可她只能装做不知道。直到茉娘向她坦白,原来大王根本不能人道,那再勉强茉娘就没必要了。虽然一个身上流着蒋氏血脉的公子很好,但没有,也没什么…… “如果我早点这么想就好了,也不必让茉娘受了几年的苦。”她皱起眉,心中升起对茉娘的愧疚。 “王后,你不能这么想。”阿如说,“如果不是茉娘一直不肯告诉你实情,她也不会白白受这几年罪。” 蒋后叹气:“她怎么说得出口?不过现在好了,以后就算茉娘喜欢上什么人,我也可以把她送出去,她不必跟着我在这宫里苦熬。” 阿如吃了一惊,转而有些感动,“王后是个心软的人。” 蒋后笑了笑,不是心软,只是这是她的命运,却不是茉娘的命运。这宫里只要有一个蒋氏女就可以了。 乐工奏起乐曲,茉娘在前庭飞舞,她笑靥如花,仿佛周围的光芒都被她吸走了。蒋后看着茉娘,有时她会想,茉娘这样的美丽,真的是人间该有的东西吗? 宫中的宫女和侍人渐渐围过来看茉娘跳舞,哪怕他们天天都能看到茉娘,不止一次看她跳舞,但好像永远也看不够的样子。 突然,人群中发出惨叫!宫女和侍人像看到了老虎似的互相推挤、逃跑。但更多的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他们伸长脖子张望,有的却还在看茉娘跳舞,蹲在乐工身边听他弹奏。蒋后在上方看得清楚,站起来大喝道:“安静!” 琴鼓一下子都停了下来,惊叫声无限放大了。 乐工们和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纷纷四处张望,但一些胆小的人已经开始跑了,周围立刻更混乱起来。 “到底怎么了?”阿如站起来,扶住蒋后,“要不要叫侍卫来?” 蒋冯两家送进来的侍卫中,有一些是蒋彪的人,他把这些人的名字偷偷告诉了蒋后,让她用来自保。 蒋后摇头:“先看看再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暴露这些人,让大王知道她在宫中还有人手。蒋彪留下这些人也不是给她壮声势的,而是为了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把她给救出宫的。蒋娇的事在蒋家所有人的心中都留下了阴影,蒋彪看在大小马氏的份上,从一开始就叮嘱蒋后要保存自己的性命。 一个古怪的人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就算是镇定如蒋后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那个怪人抬起头,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就像被烧化的蜡人,五官都好像融化以后又被随意的捏起,眼睛、眉毛、鼻子、嘴,全都不在它原本在的地方,又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冒出来,皮肤粉红粉白,鲜润光滑,却更显怪异。 他看到蒋后就向她冲来! 阿如抓住蒋后就要跑! 蒋后却看到茉娘正被人挤着,跑不过来,她向前两步伸出手:“茉娘!快过来!” “姐姐!”茉娘伸出手,但她长长的裙摆和飘带被人踩着,一脚不稳,摔倒在地。 “茉娘!!”蒋后跑了过去。阿如拖住她:“王后!快跑!” 更多的怪人跑出来了,他们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明明是白天,难道地下的恶鬼就钻出来了吗? 前庭本来就聚集了太多的人,现在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无数的人在哭叫,无数的人跌倒,无数的人不知所措。 阿如一个没拉住,蒋后已经跑了下去。眼前的宫女和侍人太多了,阿如喊了几声不许跑不要动,都没有用,她跺跺脚,去后面叫人了。 “茉娘!”蒋后拔出腰间短匕,左捅右戳,很快赶到茉娘身边,她抱住头缩在地上,身上全是脚印。 “茉娘,站起来!”蒋后用力扶起茉娘,发现她已经昏过去了,头上有血,不知是磕到了哪里,蒋后只能半扶半抱着她,艰难的顺着人流走,这时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除了还摔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昏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跑光了。 这时,那些怪人围了上来,他们把其他人赶跑后又回来了。 蒋后立刻把茉娘放在地上,站在她前面,手中握着短匕,“滚远点!” 这些怪人让开,后面一个人走出来。 蒋后一愣,这个怪人的头脸都用丝巾包得纹丝不露,身上的衣服……她仔细认了认,猛得抬起头:“……冯夫人。” 鬼殿中的人是冯乔而非冯半子,蒋彪当然告诉了蒋后。 冯乔一点也不意外蒋后会知道这件事,她施施然行了一礼,虽然两只手全拢在袖中,但姿态仍是优美的,“见过王后。” 当年,她和蒋后在大王面前争王后之位的事,仿佛还在昨天。 蒋后受了这一礼,就像没看到冯乔怪异的举动一样,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冯乔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王后。”她左右看了看,说:“不过这里不方便说,还请王后随我来。” 蒋后也知道那几个怪人是冯家侍女了,这几天听说鬼殿的人从不到外面来,她还暗自唏嘘,但现在看到她们不加遮挡的出现在人前的样子,她反而奇怪:有着这样一张脸,她们是怎么忍受的? 冯家侍女们上前来,要扶起昏倒的茉娘。蒋后用刀逼退她们,说:“不要用你们的手来碰我妹妹。” 一个一半脸都烧毁了的侍女,她的眉毛一条烧秃了,那边眼睛也没了,鼻子更像是一个歪斜的挂在脸上的肉瘤,她一直用憎恨的目光看着昏倒的茉娘那张美丽的脸,虽然脸上有血,沾上了灰尘,她还闭着眼睛,但她还是美的,更让人怜惜。 蒋后看冯乔,“冯夫人,请约束你的侍女。” 冯乔上前把那个侍女拉回来,“王后,我是真的有事要跟王后说。”她往后看了一眼,算着时间,蒋家的人也快该来了,“请王后快一点随我走吧。”她看了眼茉娘,“把蒋夫人就留在这里也无妨,我只想跟王后说话。” 蒋后哪里敢把茉娘一个人留下?这些丑陋的侍女也不知道暗处还有没有。她一手握刀,一手努力把茉娘背在身上,虽然想再拖延时间等阿如找人来,但看冯乔的样子……她不能冒险。 冯乔把蒋后带回了鬼殿。 蒋后惊讶的发现鬼殿中冯乔居住的宫室还是很干净整洁的,一切就像住在这里的仍然是一个淑女,而不是一个……怪人。 冯乔请蒋后坐下,一个蒙住头脸的侍女上来送茶,蒋后发现这些侍女回到这里后就迅速把自己又遮了起来。 看来她们刚才确实是故意把脸露出来吓人,为的就是把所有人都吓跑。 冯乔轻声说:“大王不在,我才能用这种方法把王后请来。” 金秋节快到了,龚香和冯瑄认为姜元该去山陵一趟,来去的路上打打猎,再祭一祭祖先。姜元一开始不想去,服用仙丹以后认为不去不行,就突然决定今天就去,说走就走后,拖着一宫的人全跑了。 冯乔的消息是从冯瑄那里拿到的,但他以为冯乔只会暗中与蒋后联系,没料到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冯乔没有告诉冯瑄那个女人的事,因为她很清楚,他和龚香都很盼望大王能有更多的公子,哪怕是个女奴生的也没关系,如果大王只肯找女奴生子,他们立刻就会开始征美。 蒋后把茉娘的头放在膝上,轻轻捂住她的眼睛,茉娘已经醒了,她发现后就轻轻掐了她一下,让她继续装昏,这样冯乔才会放松警惕。 阿如会很快找到办法来救出她们的。而且阿如很聪明,她会知道这件事不能惊动大王。 另一方面,蒋后始终觉得冯乔会冒充冯半子之名留在宫里就不会是一个疯子,她是可以商量的,在这个宫里,多一个帮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蒋后问:“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冯乔轻声说:“王后可知,大王在金潞宫藏了一个女人?” 蒋后这一刻流露的震惊不是假的,她立刻怀疑起来:“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冯乔:“我抓了一个金潞宫的役者问出来的。” 蒋后膝上的茉娘紧张起来,蒋后发觉了,放在她脸上的手轻轻温柔的抚摸着她,安慰她。 蒋后问:“那夫人告诉我,是想让我怎么做呢?我是王后,我知道以后,只能去劝大王不要纵欲,如果大王十分喜爱她,我只会给她安宫置室。” 冯乔:“可是大王不会把她交给王后。” “为何?” “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 蒋后愣了。 冯乔道:“王后是不是很愤怒?大王藏起她,就是为了保护她,大王是无论如何不会把她交给王后的。” ——是吗? 蒋后突然在此时想起了母亲在车上对她说的话。 ——让大王相信你对他比对蒋家更忠诚。 蒋后的心激跳起来,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岔路口。往下走,选一条路,她仍会受制于蒋家,选另一条,她需要在大王和蒋家之间找到平衡,需要比现在更小心更谨慎,需要等待更久……但她却有可能在最后成为蒋家的主人,至少她会有了跟蒋彪同座一席的权力! 蒋后闭上眼睛,隐隐发抖。 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 她睁开眼睛看着冯乔,“冯夫人想怎么办呢?” 冯乔说,“我会把这个女人交给王后,王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蒋后马上发现冯乔是在逼她!因为这时她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奔跑声,殿门被冲开,几个怪人把一个不停扭动挣扎的大肚子女人抓了进来,扔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的手脚都被绑住,头上被胡乱用布给包了起来,她一摔在地上就赶紧蜷缩起来保护肚子,然后抬起头转来转去,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可能什么也听不见,而且显而易见,她非常害怕。 冯乔看了眼那个女人:“王后,你想怎么做呢?” 女人听到了“王后”,立刻激动起来,拼命哼叫,拼命往后躲。 蒋后看着冯乔。 冯乔和她对视。 她们都知道,冯乔给蒋后设下了陷阱,从一开始,她就防着蒋后,为了避免蒋后去找大王邀功,她故意让这个女人以为王后就是抓她来的人。 “……”蒋后不说话。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阿默剧烈喘息着,她只庆幸不知什么原因,她的脸上突然长了很多斑,大大小小,肚子变大了,人却变瘦了,头发也开始大把的掉。仆大人来看过她一次,她还用布罩住了脸,害怕被他看出来回去告诉大王。结果仆大人不但答应替她保密,还说会把大王的仙丹偷出来给她,吃了那个,她一定会好的! 但不等仆大人给她送仙丹来,这些人就冲进来把她给抓住,她当时拼命叫,可是那些役者明明就在外头,却没有一个回来救她!那些人都恨她! 可是…… 阿默愤恨的想,谁叫那个人当时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杀了旦公子呢?她怕他会向大王告密,也怕王后坐发现,只好先杀了他。 那些役者可能是都猜到了,因为她那几天和那个役者常常偷偷溜出去说悄悄话,后来那个役者的尸体在水道被发现,他们一声不吭,悄悄把他藏在炭车上,带出去扔了。回来以后,他们就再也不和她说话,也不和她坐在一起,除了仍然给她做饭以外,他们什么都不给她了。以前他们还会给她留一些水果什么的。 只要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只要他是个小公子就好了…… 到那时,她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阿默抱着肚子,脑子里疯狂转动着。她能听出冯乔的声音,可是……不是说活下来的是玉腕夫人吗?怎么会是阿乔? 难道阿乔也活下来了?那半子呢?半子也在吗?其他人呢? 王后也在吗?那刚才来抓她的人,其实都是冯家的人? 他们看到她没有认出来…… 怎么办?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呢?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蒋后看了眼门,说:“不如,冯夫人就让我把她带走吧。” 阿默浑身一颤,既想躲,又不敢躲。跟着王后走虽然可能很危险,但继续留下来……被半子和阿乔发现是她怀了大王的孩子怎么办?阿燕都是那个下场,她呢? 冯乔听着外面的声音:“王后把她带走后想怎么办?杀了吗?” 蒋后说,“她肚子里如果真的是大王的骨肉,我是不会杀她的。” 冯乔:“王后是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后和小公子一起养吗?” ——什么? 阿默剧烈颤抖起来,就算看不到她的脸,冯乔和蒋后也都发现了这个女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变得更害怕了。 ——这是她的儿子! ——这个小公子是她的! ——她为什么要给王后?王后想抢走小公子吗?她不会给她的! 蒋后和冯乔都想到了她为什么激动,两人都有些惊讶,莫非这个女人还有些来历?可是她们再打量一遍阿默身上的装束就更不解了。 冯乔转头问把阿默抓来的人:“这个女人你们是从哪里抓来的?” 一个怪人说:“灶间,和那些粗役住在一起。” 蒋后笑起来,“冯夫人,你的人不会是找错人了吧?”这难道不是那些粗役藏起来的女人?她睡在他们的屋子里,怎么会是大王的女人? 冯乔一个箭步上去撕掉阿默脸上的布,阿默吓得尖叫。 “你肚子里的孩子……”冯乔的眼睛渐渐瞪大了,她只露出了一只眼,阿默被这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瞪着,恐惧渐渐爬上背脊。 蒋后看到冯乔对着这个女人沉默下来,“……冯夫人认识此人?” 冯乔的牙齿轻轻打颤,她像做梦一样说:“王后请回吧,是我搞错了。”跟她的语气不同的是,她抓住阿默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阿默被抓住了一块肉,疼得钻心,她拼命叫道:“王后救我!王后救我!” 一出声,这里所有的冯家侍女全都认出来她来了,顿时有人就扑了上去,还把冯乔推开,捧住阿默的脸上上下下的摸,上上下下的看,“你的脸为什么是好的?你的脸为什么是好的?啊啊啊啊!”这个女人叫起来,手指用力在阿默脸上抓出了深深的血道子,似乎仍不解恨,她低下头狠狠的咬在阿默的脸上! 阿默大声尖叫起来! 这时,怜奴、姜奔和阿如带着人冲进来了! 看到这么多人,冯家的侍女全都尖叫着捂着脸逃了。阿如先带着蒋家侍卫把蒋后和茉娘保护起来,带着往外跑,蒋后叫道:“等等!那个……”她想说把阿默一起带走,但怜奴已经带着人把趴在阿默身上的侍女给捅死,救了阿默。 怜奴抬头看了眼蒋后,做了个口型。 蒋后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跟侍卫走了。 侍女们都跑了,只有冯乔还坐在原地,就像刚才怜奴带人冲进来,杀人、夺人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死去侍女温暖的血慢慢漫延开来。 冯乔看着那具静静的尸体,没有悲伤,只有安祥与宁静。 怜奴杀了人,抓住仍在瑟瑟发抖的阿默转身就走,就像冯乔根本不在这里一样。他不关心这个女人,甚至不关心她是怎么知道阿默的事的,他更不关心阿默,如果不是她肚子里还有大王的孩子,他连这一趟都不必走。 不过王后那里…… 怜奴把阿默照旧送回役者的屋里,在门外倒着一半役者的尸体,剩下的人全瘫在那里。怜奴把阿默扔进去,转身出来对他们说:“下一次她再被人抓走,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阿默醒来后,脸上已经糊上了厚厚的发臭的草药,她动了一下,在黑暗中也有一个人动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她以为这里只有她自己。 黑暗中的那个人摸黑爬到灶头,掏出水、饼和盐菜,推到她面前,然后又躲了回去。 阿默愣了一下,抱住这些东西使劲吃起来! 大王不在,怜奴让姜奔好好守住金潞宫,把剩下的侍卫绕着金潞宫结结实实的围了三圈,宫女、侍人全都被圈在里面不许动弹,他自己轻轻松松的去了承华宫。 蒋后在等他。 “姐弟”两人见了面,却一点也不亲近。 “大王那里什么时候藏了一个女人?”蒋后先问这件事。 “三年前。”怜奴轻描淡写的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蒋后忍不住问。 “告诉你,这个女人留得下来?”怜奴反问她,“没有这个女人,又哪里来的孩子?” 蒋后说不出话来。确实,如果三年前她知道大王藏了个女人,肯定会想办法杀了她的。但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现在也不会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怜奴说:“你们做事太绝。不管是你,还是蒋彪、蒋伟,全都要把人一下子打死。难道不知道留给别人一线生机,同样自己也会有一线生机吗?当年姑姑如果留下一个朝午王的女人,现在蒋家又是个什么光景?” 蒋后沉默了,她把怜奴的话听进去了,更因为她觉得这话很像父亲说的。现在再看怜奴,她开始觉得他确实是父亲的血脉了。 这样想,蒋后就对怜奴多了一分亲近。 “你说的对。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动手了。”蒋后说。 怜奴嗤笑。 蒋后一点不生气,反倒询问他:“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怜奴笑道:“你到现在都没明白。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蒋淑说你和蒋彪蠢,因为你们的想法都很可笑。” 蒋后笑了:“父亲跟你说我和虎头蠢啊?什么时候的事?” 怜奴一撇嘴,“他说过很多遍,我哪里记得住?” 蒋后:“那你说,我现在哪里没明白?” 怜奴:“你没明白,重点不是蒋家的女人如何,而是大王如何;你没明白,不是蒋家的女人要生大王的儿子,而是大王要生儿子。没有大王,你们什么也做不了。可惜的是你和蒋彪都憋着劲非要让蒋姓女生大王的儿子。这一点上,蒋伟就比你俩聪明得多,他知道送蒋龙进宫,而不是送个女儿进来。” 蒋后仿佛抓住了什么,不敢相信的喃喃道:“……不是,是父亲让我进宫的……” 怜奴好看又可怜的看着蒋后,“是啊,蒋淑是让你进宫,可他真的指望你能做什么吗?他只需要你在宫里,不管你怎么折腾,宫外的蒋姓男儿才是他想要保留的火种。不管你是被大王喜爱也好,厌弃也罢,都不重要。冯氏女一死一残,冯瑄有什么影响吗?我看,大王现在倒是更肯用冯瑄了。又因为有一份香火情在,怎么说也是娶过人家的妹妹,这份情谊,大王还是记在心里的。” 蒋后遍地生凉! 她懂了! 父亲送她们姐妹进宫,从来没期待她们能做什么。不管她们是死是活,是获宠还是遭厌,目的只是给大王和蒋家创造一份联系。 “你把蒋家看得太高了。”怜奴笑着说,“也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他看着蒋后坐在那里,像一个被人故意打破了最喜欢的玩意的小女孩。 “至于那个女人有什么重要的?”他说,“大王只是喜欢找不是蒋姓、冯姓、龚姓的女人生孩子而已,没了她,还有下一个。只要一直给大王这种女人,就会一直有孩子。就算今天我去晚了,她真的被你或冯夫人杀了。那也不坏啊,大王不正好可以有理由把你也给弄死吗?” 蒋后猛得看向怜奴,震惊的发现他是说真的!这让她遍体生寒!但理智又无比清楚的知道,这样一来,对蒋家其实没什么,反而可能会有好处。她可能会自尽,也可能只是幽闭承华宫。但怜奴会因此更进一步得到大王的喜爱,蒋彪可能会被大王冷落厌弃,但还有蒋伟和蒋龙。 ——母亲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蒋后沉默下来,看着怜奴,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哥哥教我。” 怜奴坦然受礼。 蒋后起身后,说:“冯乔认识这个女人。” “她当然认识,那是火场中逃出来的冯家侍女。”怜奴说。 “如果让她杀了这个女人呢?”蒋后说。 “好也不好。”怜奴似乎一下子就跟蒋后亲近起来了,直言不讳,“现在大王更担心的是你这个王后了,就算真的陷害了冯乔也没用,大王一定会借机对冯家施恩。” 蒋后叹气道:“看来这一计行不通。”她又想了想,说:“冯乔深恨此女,我想她一定会找机会杀她的。不如这样……” 怜奴凑过去,两人低声商议一阵,怜奴才告辞离去。 茉娘躲在自己的屋里,躲在床上害怕的直发抖。 那个女人竟然有了个孩子! 她居然有孩子了! 她为什么会有孩子? 她眼泪直流,咬住自己的手,狠狠的拧自己,掐自己,掐出血来仍不解恨!都怪她!如果不是她没有告诉姐姐,这个女人肯定不会有孩子的! 这下完了!她让姐姐陷到如今的境地!怎么办?怎么办? ——杀了她。 ——杀了她就行了。 这几日,乐城的人都在说,大王在金秋节前出去游猎,那遮天蔽日的旌旗,那如云如海般的俊俏郎君,一片箭雨过去,无数的豺狼虎豹尽皆倒毙。他们绘声绘色的形容着大王的长须,大王的骏马,大王的宝剑,还有宝剑上花纹,还有那猛虎在山林的咆哮,百兽的战栗,大王和他身边的王公大臣谈笑闲适,等猛虎从山上冲下来后,大王只说了一句:“谁来为孤猎得此兽?” 便有一众英武男儿争相而出,弯弓搭箭,一箭便射得猛虎。 “我记得公主就有一件虎皮裘!” “我也见过!” “那虎至少也有几百岁了!” 车中,龚香笑道:“听说街上的人都在称颂大王的英姿。” 这次出去打猎,龚香借口身体不好,只意思意思放了几箭,射了些锦鸡麻雀充数。反倒因为这样,获得了大王的喜爱。 车队已经快到乐城了,阿悟跟车下的下人耳语了几句,上到车上,关上车窗,对龚香说:“宫里出事了。” “你说,阿乔闯进承华宫欲刺王后?”冯瑄不能置信!冯乔说有事要与王后面谈,但又怕大王在宫中被他发现,所以他才极力促成大王这次的秋猎。 “她疯了吗……”他喃喃道,然后他就反应过来,连忙问从人:“四叔知道吗?” 另一辆车里,冯丙听阿乳说完,点点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阿乳:“阿丙,你有话都可以对我说。想杀什么人,也可以告诉我。” “别胡说。”冯丙,“难道我还能杀了自己的家族吗?” 阿乳沉默了很久,“我宁愿为你去杀人,也不想看你现在这样。” 阿丙就像死了一样,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容,他也不再关心任何人。 冯丙轻轻笑了一下,“阿乳,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也不恨阿背。他们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就要骗你?”阿乳的声音大起来,“到现在半子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墓!那个女人还顶着半子的名字在宫里!!”眼泪冒出来,他无声的痛哭,“我想杀了她!杀了他们……” 比起从人的悲痛,冯丙就像这是在说别人的事。 姜元回到宫中,蒋后就来求见了。 “王后来是有什么事?”姜元问怜奴,怜奴连忙小声把事说了一遍。 “你说,宫里的是阿乔?半子当年就烧死了?”姜元愣了,突然想笑,摇头道:“冯家啊……” 怜奴道:“我还以为冯家不会这样,没想到他们不要脸起来也是……”他看了眼姜元,低声说:“就因为看您喜欢玉腕夫人,宁可让半子无名下葬。” 姜元:“冯司甫知道吗?” 怜奴做惊讶状:“不知道吧!难道他能容忍这件事吗?”他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腰带也不给姜元配上,兴冲冲就往外走,姜元哭笑不得的叫住他:“你做什么去?快来给孤把腰带配上啊!” 怜奴呀呀呀的说:“我去在宫里传一传话啊,好让冯司甫知道这件事啊!爹爹你叫别人来吧!”说完就跑得不见影了。 姜元喊了两声见喊不回来,惊讶道:“这孩子真是……”不过他倒不讨厌怜奴这种性格。 蒋后等了一阵才看到姜元出来,立刻拜了下来,先忧心重重的说鬼殿的人好像不是玉腕夫人,似乎是冯夫人。 姜元也连忙做出惊讶状来,又痛心又愤怒,连声说:“冯家骗我!冯家骗我!” 蒋后好一通安慰之后,夫妻二人亲密无间的坐在一起,蒋后再小声抱怨大王竟然在宫中藏了个女人,她还是从冯夫人那里知道的。 姜元一脸尴尬:“这个、那个……”然后说这个侍女因为是玉腕夫人的旧婢,他也是想起玉腕夫人才收留她,又怕“玉腕夫人”知道后伤心难过才不敢告诉别人,命令她藏起来。最后愤怒道:“孤多番怜惜,竟然是个假的!” 蒋后柔声道:“那也是大王的妻妾,大王可不能只顾玉腕夫人,不顾冯夫人。”她微带妒意的说,“大王既然爱她,何不给她一个身份?” 姜元沉默不语,蒋后泪水涟涟的道:“我知大王不信我,可我既嫁了大王,就是大王的妻子,一心一意只有大王,哪怕家父在此,也没有大王重要!” 姜元当然不可能信。 不料,蒋后小声说:“我知道大王的顾忌,不如这样,我回去以后,就说冯夫人阴谋刺我,恰得一侍女相救,此女乃冯氏旧婢,她不但救了我,还揭穿了冯夫人冒充其妹,骗取大王怜惜的罪状,但她此举也是背主,从此当然不能再做冯家人,我感她的救命之恩,大王也特意替她寻找父母,恢复旧名,这样……”这样,这个女人不但跟冯家没有关系,还义救蒋后,就连蒋家日后想要挟恩望报也师出无名。 姜元这才看了眼蒋后。 蒋后柔情似水的望着姜元,“大王,日久见人心。我愿永远等着大王信我的那一日。” 第166章 毒(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鬼殿中总是回荡着哭声。痛哭、号哭、哀号、咒骂。 冯乔都听习惯了,久而久之,她觉得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她的膝上放着一个匣子,这个匣子被她千百次的抚摸过,泛着温润的光。今天,她把它打开了,里面是一个个琥珀色的香丸。 香丸用蜡封着,闻不到气味。匣中有十九个香丸,她把它们一个个投到了榻前的香炉里。等蜡烧融了以后,香丸经火慢慢烘熟,才会散发出香味来。 过了一会儿,她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香气,淡淡的,几乎闻不到。 她笑了一下。 “怎么办?”一个侍女压低声说。承华宫的一间宫室内,七八个侍女躲在屋里关着门窗。 ”没去别的地方找一找?”另一个侍女也把声音放得很低,“是不是躲在哪里了?” “连阿仁都不见了,应该是躲起来了。” 这几个女人都是平时照顾姜旦的,但她们要做的很少,只需要看住姜旦不让他乱跑就行了,其他什么也不必教。这次姜旦生病后,她们一开始还觉得轻松,因为姜旦只能躺着,吃喝拉撒有姜仁呢,要不是姜旦的病一直不好,她们也不会挨骂,还要每天分出一个人来守着他。 那天的侍女记得很清楚,她走的时候是把门给栓上的,但窗户上有缝隙,小孩子想从里面打开也不难。 可姜旦一直病得起不来床,她也就没多想。 结果回来后,姜旦就不见了。 这个侍女到晚上才发现,吓得立刻把其他几个侍女都喊来先偷偷找一找,姜旦以前也喜欢跑出去,特别是开始教他礼仪诗书之后,更是喜欢躲在外面,侍女们一开始就以为姜旦可能也是看到外面的热闹跑出去看了,但找了一夜没找到之后,侍女们转而开始担心姜旦是不是被那些怪人碰到给杀了?但还有姜仁呢,两个人就算都死了也要有尸首,而且那天之后,姜奔将军带着侍卫把这一片都给搜遍了,怕有怪人藏在水道下,还拿长矛在水道中来回刺,如果底下有人,早就发现了。 几人面面相觑。 终于,一个侍女小声说:“你说,他们会不会是跑回摘星宫去了?” 姜旦是怎么来的,她们都知道。摘星宫的公主也是很有心计的人,只看她那么小就想把弟弟攥在手心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连王后平时也再三交待她们在外面见到摘星宫的人,一定要客客气气的。 另一个人说:“他回去……为什么不回来了?” “当然是公主留下他,不让他回来了。” 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跑去摘星宫找公主要人啊。” 听到有人这么说,其他人立刻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纷纷道: “别胡说!” “平时连摘星宫的一个童儿,我们见了还要让路!谁给你的胆子跑去找公主要人?” “要去你去!” 那个侍女急得额上冒汗,“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你们都不去还推我去!要是王后来问我,我一定把你们都说出来!到时谁也别想跑!” 几人再彼此看看,都沮丧起来。 这时一个侍女小声说:“我记得阿如跟公主身边的一个宠儿很好,不如……托阿如去问问?” 门轻轻敲响了,阿如抬头看看天色,都晚上了。 “进来。”她说。 跟她同住一个屋的一个年轻侍女起身去开门,结果一个个一下子进来七个人。 阿如一看到这么多人一副忐忑的样子来找她,立刻就把眉毛皱起来了。 那个年轻侍女也觉得不对,看了眼阿如,“阿如,今晚我去阿萍那里睡。”然后去把铺盖一卷,抱着就走了。 阿如从小照顾蒋后,还跟到宫里来了,她的年纪最大,如果蒋后和茉娘真的有了孩子,那一定会交给阿如来照顾的。 其他年轻的侍女对阿如也很心服。所以她们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她了。 “你们说,旦公子不见了?”阿如的声音仍然很轻柔,但那些侍女都害怕的挤到了一起。那天负责在屋里陪伴姜旦,最后又跑掉的侍女缩着脖子坐在阿如面前,瑟瑟道:“阿如……我们已经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公子……我们想,公子可能是自己跑出去的……”她看了眼阿如。 阿如当然明白,“你们就想,旦公子可能是去了公主那里。然后呢?你们想我找人去打听一下吗?” 侍女连连点头,“阿如,你帮帮我们吧!如果让王后知道,我们一定会被罚的!” 阿如摇摇头,无奈的笑了。她有时觉得大部分的人都很蠢。就像这些女人,明明只是奴仆而已,因为蒋家的优待,就慢慢高傲起来,自大起来。蒋淑把她送给蒋后时就告诉她,不能把蒋后教成一个粗鲁蛮横的人,侍女们犯错,如果是小错,轻轻责骂几句就可以了;如果是无心之过,主人也要有宽大的胸怀可以容让原谅他们;如果是存心不良,就不要费力气责罚,也不必再怜惜他的性命,如果有用就放胆去用,如果无用,就立刻杀了,不要留下后患。 这些侍女就以为蒋后对她们感情深,平时言谈无忌,现在犯下这种大错,竟然以为只需要被罚而已。 阿如轻声安慰她们:“你们不要声张,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她这么一说,这几个侍女全都放松下来,纷纷感激她。 阿如对那个弄丢姜旦的侍女小声说:“你以后对谁都不要再说了,就当旦公子是自己跑出去的。” 那个侍女热泪盈眶,连连点头,“阿如,谢谢你!” 等她们走后,阿如想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站起来去见蒋后了。 “……就是这样。”阿如说,“旦公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公主那里,还是在别处。” 蒋后摇头,“现在没功夫管他,由他去吧。” 阿如点头,“我也这么想。” 姜旦已经习惯了承华宫里奢侈的生活,就算他对承华宫的人不留恋,难道也不留恋这里的高床软枕,珍肴美物吗? 如果他死了,那就不必说了。如果他真的在公主那里,且不说公主能不能供他像在承华宫这样享受,日后等他渐渐长大,难道还会满足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吗?到时只要蒋后勾一勾手指头,就能把他给叫回来。 阿如说:“我正发愁那一日宫里没有人死,就算想怪罪冯夫人也没有理由,结果她们正好撞上来。” 蒋后点头,“这件事就让怜奴去做吧。” 阿如愣道:“我们自己来不就好了?何必再交给他一个把柄吗?” “他不拿着把柄,怎么能安心跟我交往?”蒋后笑道,“我正是要送给他这个把柄呢。” 阿如担忧道:“那万一他有歹心……” “他握着能操纵我生死的把柄,会舍得把我从王后的位子上送下去吗?”蒋后平静道,“我走了,大王势必会再有一个王后。新的王后会做他的盟友吗?” 这正是蒋淑教给她的。如果这个盟友非常重要,那就一定要争取到手里。 除了怜奴,现在大王身边还有谁能做她的盟友? 冯瑄? 龚香? 蒋龙? 不,这些人的杂念都太多。只有怜奴。 蒋后第一次觉得,在这个王宫中,她不是孤立无援的了。现在她内有怜奴,外有蒋彪,论公有蒋龙,宫中还有茉娘。 心中胀满的情绪让她踌躇满志! 她难得的对阿如露出了小女儿态,撒娇道:“好阿如,快去找他吧。”她看了眼天色,“等天亮正好把这件事揭出来,我才好和大王去见冯夫人。” 他们要趁冯家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去让冯夫人认罪。还不能杀她,要让她活生生的在冯家人面前认罪。 当然,他们会“答应”冯夫人一些条件,恩威并施,至于答应之后怎么办,就不关她的事了。 今天揭开莲花台早晨的是一声惨叫。 前几天在承华宫的事大家早就都知道了,大王昨天回来后,一晚上只顾着安慰蒋后,结果早上,大王的侍卫就在草丛中发现了被草草掩埋的七-八具承华宫侍女的尸体。 她们有的被勒死了,有的被掐死了,有的脸上全是一道道指甲抓的血道子。她们死的都很惨,而且,脸全都被毁了,如果不是看到她们身上和其他承华宫侍女别无二致的衣服,连她们亲近的人也认不出她们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承华宫其他的侍女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全都跑过来对着尸体痛哭不止,当他们看到从宫中走出来的蒋后与大王时,全都撕心裂肺的喊: “大王!大王!你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啊!” “王后!阿梅她们死得好惨啊!” 蒋后满脸悲痛之色,对着姜元,缓缓下拜,“大王,我请求你一定要……一定要让她们的在天之灵安息……要惩罚那些害了人的人……不能再放纵她们了啊……” 姜元仰天长叹,似乎非常、非常的痛心,非常、非常的无可奈何。 蒋后拜了三拜,他才亲手扶起她:“王后,不用再说了,这是孤的过失……是孤,不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纵容她……” “大王……”蒋后一副更加替姜元难过的样子,又跪了下去,“大王,你要振作,你不能怪自己,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只是……只是爱她而已啊……”说罢,她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似乎有许多许多委屈。 “王后!你不要这样说了!”阿如和其他侍女扑上去,和蒋后一起哭起来。 整个承华宫一片悲声。 很快整个莲花台都知道了,都在议论大王和蒋后之间的争执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姜元再次扶起蒋后之后,两人没有再多耽搁一刻。姜元一鼓作气就往鬼殿去,蒋后“担心”的匆匆跟上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鬼殿。 从“玉腕夫人”住进来之后,姜元只在开始来过几次,还是隔着门垂泪伤心。 他从来没有走进来过。 所以他也不知道,原来这里竟然是这么的空旷。 侍人推开所有的门,阳光第一次照了进来,眼前的宫殿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鬼殿”。 这里所有的东西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帐幔破破烂烂的挂着,到处都是蛛网。殿内什么也没有。没有床榻案几,没有瑞兽吉芝,没有侍人侍女,也没有童儿役者。 好像这里就是一个空屋。 姜元站在门前,不见有人来迎接,也听不到什么动静,怀疑的看向蒋后。 这里真的有人吗? 蒋后先走了进去,等她带着的人都走过去了,侍人看了好几眼姜元,没有催促,但也觉得奇怪:大王为何不进去? 不过他往里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这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听说这里住的还是玉腕夫人呢,大王特意赐下离金潞宫这么近的宫殿,他还以为这里一定是大王珍惜、心爱之地……结果竟是这么个鬼样子! 玉腕夫人真的住这里?不是骗人的吧? 姜元慢吞吞的迈步进去了。 一走进去,灰尘就扑鼻而来。姜元呛了几声,以袖掩面,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人也都是一个样子。等他们都进去后,侍人把门再全都关上,守在门前,在台阶下,侍卫也把这里围了起来。 他们倒不是防备里面的人,而是防着外面的人冲进来—— 越往里走,就越来越有人气了。 姜元松了口气,原来只有外面的主殿才无人打扫,从主殿出来后,夹道上已经看不见灰尘了,就是没有点火炬,四周都昏昏暗暗的。 内殿同样很干净,是一种家徒四壁的干净。殿中没有任何一件摆设器物,空荡荡的就是个空殿。 在这里,可以闻到内室传来的丝丝缕缕的香味。 姜元笑着想,冯乔在这种境地下,仍不忘燃香,可见她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一个不肯放下架子的人,通常都是很好商量的。听蒋后说,她跑出来后心心念念的竟然不是冯家,不是他,而是怀了孩子的阿默。 这样的女人…… 他摇摇头,走进去,惊讶的发现内室有火炬。 虽然很小,还放在四面墙壁上,但也足以让他看清坐在榻上的冯乔是什么模样。 她穿着深青色的深衣,端正美丽,她端坐在那里,身边的香炉袅袅散出青烟,就算她在脸上蒙了一层又一层纱,也美得像一幅壁画。 蒋后坐在她对面,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她为难的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然后微带委屈的退后了。 姜元走上前,深情中带着一点受伤的轻声喊:“阿乔?你是阿乔吗?” 这个包住头脸的女人是不是冯乔,他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冯乔长什么样了,就算是以前,他对她的印象也从来都不够深。何况半子他都快忘光了。 “阿乔,阿乔,你对孤说一句话。” “阿乔,你为什么要骗孤呢?” 姜元再三呼唤,这个女人都没说一句话。 蒋后看了一会儿,插话道:“冯夫人,看到大王这样,你仍不动心吗?大王在听说你的事之后,他一点也不相信我!”她露出愤怒的表情,“大王一直到刚才还都认为是我说谎!认为是我在污蔑你!冯乔,你当着大王的面,你还忍心继续说谎吗?你这样,还算是冯家女吗?你的父亲,难道不会为你羞耻吗?” “王后!!”姜元愤怒的喝止她,“不许无礼!到现在孤也只是听你说而已!未必你说的就是真的!孤知道阿乔是个什么样的人!孤知道半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孤……孤……” 他转头对冯乔再次呼唤道,“阿乔,阿乔,你对孤说一句话,一句话就行了!阿乔!” 冯乔动了一下,转向姜元,缓缓的拜了下去。 姜元惊喜的双眼含泪:“阿乔!阿乔!”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想抱住冯乔。 冯乔避开他,开口了: “我不敢见大王。” “阿乔!!”姜元听到声音才确信这真的是冯乔,他又喊了几声,泪水纵横道:“阿乔,为何不对孤说实话!当时听到你死了,孤就像自己也死了一样的难过!” 冯乔再拜下去,姜元来扶,她也不肯把头抬起来,轻轻磕头说:“我这个样子,怎么敢让大王看呢?” “不管你是什么样,你都是阿乔!”姜元大声说! 冯乔似乎很受触动,捂住嘴,轻轻哭泣起来,她不敢哭出声,声音都是咽在喉咙里的。 半晌,她努力平静下来,抬起头说,“大王这样的深情,我无法承受。”她转向蒋后,“我犯下大错。” 姜元温柔道,“不要害怕,有孤在。不管阿乔犯了什么错,都是孤的阿乔,孤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一分!”他这么说着,仿佛是故意的,看向蒋后,“王后,你听到孤说什么了吗?” 蒋后意正言辞道:“我听到了。但是,大王,我宫中死去的侍女怎么办?那可都是她杀的!”她笔直的指向冯乔。 姜元也转头看冯乔,期待的说:“阿乔,你说,只要是你说的,孤都信!孤绝不会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辞!” 冯乔愣了一下。 死人了? 不对,她当时只要她们吓唬人。当时时间不够,而且她们跑到外面去,其实更害怕,只要造成骚动,把承华宫的人惊散,给她足够的时间把蒋后带过来就行了。 不管那些侍女是谁杀的,都跟她无关。 “不是我。”冯乔说。 姜元立刻道:“阿乔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他转头对蒋后摆摆手,“王后回去吧!” 蒋后争道,“大王!大王怎么能只听她说就相信了呢?当天明明是她带人到承华宫捣乱!我的侍女当时都被她的人给抓走了!她们还抓走了我!就是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她们还抓走了大王宫里的侍女不是吗?”她盯着冯乔,“你敢对天起誓,我说的事,你都没做吗!!” 姜元再次看向冯乔,“阿乔,你说。” 冯乔缓缓点头,“这些事,确实都是我做的。” 蒋后得意道,“大王你听!她都承认了!” “可是,”冯乔转向姜元,“我没有杀人。我的侍女也没有人这么做,这些人怎么死的,还是问王后吧。” 蒋后怒道:“难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吗!我为什么要杀我自己的侍女?难道你以为,我还会怕现在的你吗?你以为你真的是玉腕夫人吗?装自己的妹妹装久了,就真以为当初大王的宠爱是给你的吗?我如果真想害你,根本不用杀我自己的侍女!你也未免太小看我,小看蒋家了!你可知我哥哥是樊城太守?你可知我去世的父亲是……” “好了!!!”姜元大喝,怒视蒋后,“孤听够了!孤知道王后是蒋家女,你兄长的太守还是孤给的!孤早就后悔了!!”他对着蒋后嫌弃的挥手:“快滚快滚!孤不想看到你!” 蒋后大叫:“大王为了这个鬼女赶我走吗?”她指着冯乔,看到冯乔因为这句话而剧烈颤抖了一下。 姜元更是怒极,他一脚踢翻了眼前的香炉,香灰瞬间洒了一地,几点火星扑出来,冯乔看到后尖叫一声,转身扑倒在榻上浑身发抖。 比刚才浓上几倍的香气散发出来,带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 蒋后被这香气一冲,胸口就有些闷堵,她立刻把口鼻捂住!起身直退,不料冯乔猛得扑上来抓住她不放!两人就此扑倒在地。 姜元也有些发昏,刚才站起来的猛了?还是…… 这时怜奴捂住口鼻冲进来,抓住他就往外跑。蒋后看了眼怜奴,想求救,但怜奴一眼都不看她,只顾拉着姜元跑。 姜元更是理都不理她。 “别看了,跟我一起死吧。”冯乔趴在她耳边说。 蒋后从怀中抽出短匕,照冯乔背上扎去,一刀,一刀,又一刀。但冯乔只是死死抱住蒋后,完全不管她背上被扎了几刀。 药气越来越浓了,吸一口,整个喉咙和鼻腔都辣呛起来。 “是什么……”蒋后咳了两声,喉口一甜,“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冯乔轻轻道:“你现在不会死……”她已经快喘不过来气了,“你只会……慢慢的死……不会死这么快……” 蒋后想到这香炉是在他们来之前就点上的,她闻了多久,冯乔只会比她闻得更久。 “为什么?你这算是在帮我?”蒋后咽下一口腥甜,把口鼻埋在冯乔衣服上,结果她的衣服上也早就浸满了香气。 “是吗?”冯乔在面纱底下露出个笑,血渐渐从面纱里透出来,她吐血了。 蒋后:“到底是什么?” “砒-霜。”冯乔笑着说。 这个蒋后也知道,将砒-霜和香料混合,制成香丸,放在香炉里,香丸燃烧以后,人闻到香气,也会中砒-霜毒。 砒-霜喝下还可以催吐,吸到肚子里,却无药可治。 蒋后点点头,“谢谢你让我死得明白。” 冯乔渐渐无力了,她能感觉到身上的温暖一点点的流出去,这让她感觉格外的平静,从未有过的平静。从她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得到过的平静…… 啊……一切都结束了…… 蒋后发现冯乔没有呼吸了,想推开她,但她到死都紧紧抓住她,她现在沉得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 第169章 掌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冬天来了。 比朔风冰雪更早到来的是满城白幡。 整个乐城,家家挂白,户户穿麻。商人都走了,南北两市现在只有北市还有一些商人不舍得离去,乐城人想买米面柴油,只能到北市去,结果发现那里因为摘星宫的缘故,这些东西不便比南市更好,还更便宜。只是那里的商人不肯零售,只接大宗生意。不过这也难不住乐城人,他们一条街上的人一起买不就行了? 养了鸡鸭等禽畜的商人开始叫苦了。鲁人大多爱吃鸡鸭鹅等禽肉,只有在过年时才会吃些羊肉、狗肉。现在马上就要过年,鸡商、鸭商都早早的准备好了,结果王后一去,这些鸡鸭怎么办? 一个侍童跑向姜义,“哥哥,哥哥,又来了一个商人!” 姜义越大,长得越不像鲁人,他在宫中难免遭人侧目,反倒是摘星宫靠近北市,各国商人都有,他在这里反倒不怎么起眼了。 他就常驻在摘星宫等将军的消息,如果将军派人回来,他好立刻进宫告诉公主。 现在住在摘星宫的只有姜义、白奴和当年那些侍童和一些女奴,以及将军留下的一百多个人。不过这一百人也不是一直留在这里,为免他们在城中住惯了,好逸恶劳,养出坏习惯,公主让将军每次回来都要把这一百人给轮换一下。 现在这一百多就是将军这次回来时带回来的,他们大多身上带伤,不是伤了胳膊就是伤了腿,养了十几天后都能站起来了,就一瘸一拐的四处跑,在街上流连。 姜义不管他们,他们对姜义倒是很客气。 此时就有几个军奴跟着侍童过来,腆着脸蹲在那里,听姜义说话。 “又是卖鸡鸭的?这回是多少只?”姜义说。 “他说他有五万只鸡,七万只鸭,还有十三万只的鹅……”侍童不知道这是多少,只知道这是很多很多。 “买下来吧。不过你告诉他,我们不要活的,只要炮制过的。不管是熏、腊、风干,怎么都行,活的就算了。”姜义说。 侍童目瞪口呆,还真要啊……这几天,只要商人来卖鸡鸭,哥哥全都要了。这么多,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他踌躇半天才走,边走还边回头看姜义,总觉得他说不定会改主意? 军奴在旁边听着早就流下口水了。他们知道这买下来都是给他们的,他们嘿嘿笑着看姜义,现在要是姜义说想让他们去抢劫去杀人,他们都没有二话! 姜义笑着说:“还请几位哥哥悄悄跟着那个商人回去,看他有没有说谎。如果他拿瘟死的鸡鸭卖给我们,那就不行!” 几个军奴立刻站起来说,“阿义你放心!” “他敢!我活剥了他的皮!” 这几人又叫了七-八个,悄悄缀在那商人身后跟着去了。 这些商人中大多都跟公主打过交道,不是没人想在交易中做手脚,但一些被发现后就被那些军奴给暗中解决了,另外的被其他商人发现,悄悄给干掉了。 “死了?”姜义惊讶道,“怎么死的?” 昨天军奴回来说有个商人把一只鹅切成四块再绑起来,假装是两只鸭来骗钱,他们带的人太少,怕打不过,打算再叫些人回去。结果今天就听说昨晚上那个商人回家途中被人给捅了一刀,回去就断气了。他刚死,就有其他商人登门说他借了钱,人死账不能消,要拿他的家产抵账,不但将那商人的家产全都夺走了,连那准备卖给摘星宫的鸡“鸭”都没放过。 姜义等了半天,果然有别的商人拿着那些鸡“鸭”来交账,不过他们倒是没骗他,说这就是新制的鹅肉,两个算一个的钱。 姜义一句都没多问,收下了鸡鹅,送走了商人。 白奴笑着说:“这些人一定是怕摘星宫再也不买他们的东西,才这么急的把那个人除掉。”一锅老鼠屎坏一锅粥,如果摘星宫上当受骗几回后再也不找他们买东西,那些商人就该气死了。为了防着出现这种事,他们索性自己先动手。 白奴长出了满腮的胡子,盖住了半张脸,又因为他太能吃,公主又从来都是任他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进了摘星楼短短一年,他就胖的足有两个人那么宽了。 他现在看起来年纪足以做姜义的爹了,还有不少人就以为他就是姜义的爹。姜义问过白奴后,两人就悄悄认了父子。 “爹,我回去见公主,你在这里看着。”姜义说。 白奴摆摆手:“去吧去吧!”等姜义走后,他就跑去厨房从梁上够下来一只腊鸭,放在火上微微烤软了,揣在怀里躲在房间捧着啃得满嘴流油。 一个侍童突然喊着哥哥跑进来,一进来就闻到了满屋的肉香。 白奴把手背在后面,“你哥哥不在,如果有商人来卖鸡鸭,就先答应下来。” 侍童找不到姜义,只好去扯白奴,“白叔快来!出事了!” “这是怎么了?” “孝子贤孙?” “让让,让让,让我也看看!” 摘星路上的一处宅院门前围着不少人,虽然大家都不敢靠近。现在这里大门紧闭,一些来晚的人就纷纷找别人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 白奴站在后面,他身材高大,又吃出了一副壮汉的体型,远远看去就没什么人敢惹。侍童躲在他身后小声说:“就刚才,有个人来敲这家的门,敲了半天才敲开,出来的人看到那人就想把他赶走。” “为什么?”白奴问。 “那是个乞丐啊。”侍童说,“后来那人就喊了几句,嗓子哑了吧,喊不出来,只是他被赶也不走,抱住那人的腿不放,最后才喊了声爹。” “喊爹?” “对啊,喊爹死了。” 一开始纠缠时就有人围观了,这一家人是新搬来的,家里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也没人打听出来。他们自己带着侍候的人,牛、马、车都不用借别人的,看着是有些来历的,家里大门却又一直关着。不管是商人还是邻居,上门拜见家主人也都推辞了,这也太奇怪了! 结果今天就有个乞丐来敲门,这家连个客人都没有,突然有个人敲门,好奇的人就多了,还有好心的给乞丐拿来干饼,劝他不要在这里敲门了,这家人不会施舍他的。可乞丐对那饼看也不看,非要敲那门,好奇的人便越站越多。 终于有人出来了,乞丐就要往里闯,被两个下人拦住,三人撕扯起来,那个乞丐被打倒拖走时喊了好几声,不知是饿的还是渴的,一开始声音出不来,后来突然就扯着嗓子喊出来了,大家才知道他是来报丧的,这两个下人一听之下就怔了,连忙把这人给拖进去了。 可是外面的人还是没有散啊。不知道这一家是怎么回事,这个孝子贤孙一看就受了很多苦,是不是兄弟争风?把老父扔在外面了?万一这个乞丐被人杀了呢? 一群义士不但守在这家门前不走,还去摘星宫喊人了,大家都默认在这条路上,在这整个北市,摘星宫就是权威。 白奴站着看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暗,拖着侍童回去了。 侍童焦急道:“白叔,你不管吗?你不管吗?” 白奴摸了下他的脑袋,“现在去敲门哪里有用?” “哪什么时候有用?”侍童忙问。 “等他们杀了人,准备把尸首藏在车上往外扔的时候就有用了。”抓贼拿脏嘛。白奴叫来几个军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一下,“辛苦几位这几天夜里看着点,防着他们悄悄把人装了背出去扔。” 军奴嘻笑道,“这简单!我们这就去那家门墙角蹲着。” “还是远一点。”白奴比这些军奴见识还是多些的,跟过的两个主人都不简单,就是那个人贩子,往来鲁燕两地时也没少花心眼,“这家人不知是哪来的,家里又有什么人。如果他们有弓箭,你们离得近了,万一送了命就不好了。只要守在路口就行,人过来不必管,车过的时候再说。”车比人更好拦。 军奴道:“那我们夜了就去挖几个坑吧。”只要在路口挖几个深坑,来一辆陷一辆。 冯宾看着冯路两只手都在颤,“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怎么可能?怎么会? 冯路瘦成了鬼一样,双目红肿,脸颊腊黄削瘦,嘴唇干裂,稀疏的胡子挂在脸上,粘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头发也是乱篷篷的在头顶歪扎了一个髻。 他艰难、干涩、木然的说:“我们下了涟水河,爹爹就说让大家想去哪里去哪里。他把带去的东西都分了,我们一直走到了通州,人都走了。我想劝爹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爹爹却说他这辈子都想走出乐城去看看天下,他说他不知还能活多久,他说现在他不是冯家人了,可以为自己活了。我们就想从江洲到赵国去,就一直没停下。” “爹爹一直没说他还生着病。”冯路说到这里,眼泪又涌了出来,他响亮的抽了下鼻子:“我也不知道!我天天跟爹爹睡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他说着,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后来,爹爹就吃不下饭了,他想喝酒,我就去换酒给他喝。好酒不容易找,我们就在那些小城镇上转啊绕啊。爹爹喝了酒就会很有精神,会很高兴。”冯路露出一个更像哭的笑,他硬把嘴角往两边扯,“后来、后来那天,爹爹没起来。他没起来……” 他看向冯宾,两人对视着,都是一模一样不相信的眼睛。 冯路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早该发现的……我怎么没早发现?” 冯瑄从外面疾步进来,一把抱住他:“别打了!我该打!我才该打!” 冯路看到他,嘴一扁,哇的大哭起来,冲到他怀里,把他扑得摔倒,“哥!哥!爹走了!爹他走了!他不要我们了!!” 冯瑄像踩在云雾中,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抱住冯路,还不敢相信。 在宫门前等着他的从人躲在门边,捂住嘴不敢哭。 冯丙从他身后大步进来,平静道:“阿路,先不要哭。你把你爹放在哪里了?” 冯路抬起头,冯丙又问了一遍:“阿背在哪儿?不能让他躺在外面。” 冯路当然不会把冯营随便葬了。他把剩下的钱全都用来买了一副棺材,把冯营睡在里面,然后让其他下人在那里守着,他独自回来找冯瑄报信。 但冯瑄从回来后就没住在冯家,他找不到冯瑄。最后,他还是在宫门口蹲冯瑄,蹲了两天,跟着冯瑄回到这里,今天才鼓起勇气来敲门。 他怕冯家人真的不认冯营了。 冯丙一说,冯路就连忙说:“我带你们去!” 冯丙点头,说,“那就……” “我去。”冯瑄说。 “你不能去。”冯丙说,“谁都能去,你不能去。王后逝世,大王哀痛,你要长伴大王身侧。我也不能去。”他转头看向冯宾。 冯宾叹气,“我去接阿背。” 他不等冯瑄再说什么,就叫上冯路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冯瑄和冯丙。 冯瑄现在才发现冯丙从听到冯营的死讯后眉目间仍然没有一丝的哀伤,“……四叔,你不为叔叔难过吗?” 冯丙还是那么平静,平静的就像听到冯营的死讯一点也不能触动他一样,他看向冯瑄:“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不伤心吗?” 冯瑄低下头,这听起来像他在指责冯丙。 “我确实不伤心。只有一点点遗憾,我想阿背也一样。如果他也在,他也只会遗憾自己死得太早,还没有看到你带着冯家再站起来。”冯丙说,“你也不用太伤心了。” 冯丙回到自己的院子,阿乳端来晚饭,全是冷的,现在是国丧。 “我听说冯路回来了,他说阿背死了?”阿乳说。 冯丙坐下来,嗯了一声,端起冷粟汤喝了一口。 “别喝那个,我给你倒酒。”阿乳说,站起出去,一会儿端回来一樽浊酒,“暖暖身。”他把酒放在冯丙的案几上。 冯丙端起,一饮而尽。 阿乳眼含暖意的看着他,等他放下酒樽,把饼递给他,说:“王后去了,宫中是不是要殉一些人?” 莲花台到处都是哭声。 姜姬站在摘星楼上,耳中全是楼下那声嘶力竭的呼喊。 “公主!” “公主救救我!” “公主!我不想死!” 蒋后去了,大王要承华宫的宫女和侍人殉葬,除此之外,宫中还要选出一百宫女,一百侍人下去“侍候”王后。 选人的侍卫满宫抓人,到底什么人要去殉,什么人不必去殉,似乎没有一定的标准。只看侍卫看谁“顺眼”就去抓谁。 她本来打开了摘星楼,让逃到这里的宫女和侍人可以躲进来。那些侍卫虽然不敢闯进摘星楼,但躲进摘星楼的人却害怕侍卫们冲进来,他们一逃进来就把门给关上了,后面再逃过来的人就被抓住了。 到了晚上,侍卫走了,她让人打开门让他们出去,结果就被守在路口的侍卫给抓了。 只有一些人逃回来了。 姜良趴在她的脚下瑟瑟发抖,其他像姜温、姜勇也脸色惨白。 这些人也不过是一些孩子。她不能让他们去战斗,去牺牲性命。 她只能在保护了身边人的前提下去尽量帮助别人。 “公主!” “公主救命啊!” 在这一阵阵的呼喊声中,姜姬慢慢走了出来。 这些人顿时叫得更厉害了,他们无不向她伸出双手。 “公主!!” “公主救救我!救救我!” 那些侍卫也都不由自主的不敢再呼喝叫骂,只是手中抓的人还没放。 “大王只说要一百宫女,一百侍人去服侍王后。”她说,“你们为什么抓了这么多?”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公主。 因为……因为虽然说是只要两百人,但好像没人让他们停下来,也没人告诉他们抓够了数没。 “你们想把他们抓走卖掉?就像当年的朝午之祸?”公主的话吓得他们心惊! 侍卫们不约而同的放开手,那些被抓住挣扎不休的宫女和侍人立刻挣脱他们向公主跑去,他们匍匐在公主身边,一步也不敢动了。 看到这些人跑了,侍卫也有些不高兴,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公主,大王是让他们去服侍王后……” “服侍王后是件幸事。”姜姬说,“除了宫女和侍人,再添一些侍卫更好。” 这句话才真算是把这些侍卫给吓白了脸,纷纷拖着长矛、长剑跑了。 逃过一劫的侍人和宫女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感激姜姬。但姜姬说:“如果他们再来……我也不可能一辈子护住你们。大王只说要两百人,他们却满宫抓人,只怕有别的缘故。” 侍人和宫女们又胆战起来。 “先休息一下吧。”姜姬说。 她让他们回到楼里,送来热水和干饼,让他们填饱肚子,暂时先在楼里住一晚。 深夜,两个侍人悄悄上了二楼。 “公主。”一个青衣侍人在上来前特意把脸洗干净了,站在火炬前,“公主认得我吗?” 姜姬看了两眼就认出来了,他曾到二楼来给她讲过几个故事,他是…… “你不是金潞宫的侍人吗?”姜良惊叫。 青衣侍人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另一个侍人说:“我们二人都是金潞宫的。” “大王这次要抓要杀的,就是金潞宫与承华宫的侍女和侍人。” 侍人都是受过刑的人,他们就算逃了出莲花台也会很快被抓回来。 “我们早晚都会被抓走的。”青衣侍人坐在她面前,“公主,我知道大王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 “……”姜姬在想她能不能救他们呢?但不管怎么想,都太冒险。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姜武带他们走,可姜武现在不可能立刻回来,而如果让他们藏在摘星宫或将军寨,姜元一定要杀他们的话,反而有可能连累摘星宫和将军寨的人。 所以她只能什么也不说。 两个侍人似乎也没有期待她能救他们的性命,他们好像只是想在临死之前,把他们知道的事说出去。 “大王不喜蒋夫人。每次蒋夫人侍候大王时,大王都不屑碰她。” “大王对她,多数是虐打。从无亲吻拥抱。” “这三年来,大王在粗役那里藏了个女人。” “他把蒋夫人叫来后,总是先把蒋夫人折磨得人事不醒后,再悄悄叫那个女人进来,两人借蒋夫人的遮掩行事。” “这个女人认识蒋夫人,他不是宫女,倒像是侍女。” “只是不知是不是蒋家侍女。” 金潞宫的侍人没有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但他们都受过刑,如果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背叛大王。但现在眼看要死了,那又何必再替大王保密呢? “大王一直在和龚公子、冯公子商议公主的婚事。” “蒋太守来了几次,次次都问大王何时遣嫁公主。” “大王一直拿不定主意。” “龚公子这人心肠阴毒,公主万万要小心他。他一直希望公主能嫁一个强国之主。” “几年前魏王大夫来了以后,龚公子就和大王商量过,不过龚公主认为公主嫁到魏国,未必就能让魏国给大王许多钱。” “给钱?”姜姬听到这里,忍不住问。 侍人就解释给她听,“公主若嫁给魏公子,现在魏公子已经是魏王了,那我王就是魏王的岳丈,魏公子不但每年都要给大王送钱,一旦他国来攻打我国,魏王还要出兵相助才行。” 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魏公子不行呢?”姜姬问。 另一个侍人说:“公主不知,魏国王太后心胸狭窄,连魏王后,晋国公主都嫉妒。龚公子也是顾忌到这个,认为公主去了魏国,只怕还要受制于王太后。” 青衣侍人说:“现在赵王已有王后,魏王也有王后,上回我听龚公子说,如果晋王现在死了就好了。” “晋国不是很小吗?”姜姬记得晋国不大,只是个小国,所以东殷王才四处讨好。 青衣侍人说:“晋国虽小,却与我国接壤,而且东殷王的几个公子都不成气。公主如果去了,到时让将军跟着一起去,只怕晋国从此就要姓鲁了。” 整整一夜,这两个侍人好像生怕浪费了一点时间一样,把他们记得的事全都告诉了姜姬。 “大王服用仙丹。”当窗外泛起了鱼肚白,两个侍人说的嘴角都起了干皮。 青衣侍人说,“大王极爱此丹,一直瞒着所有人。我们都不知道。” “只有仆大人知道。”另一个侍人说,“上回有个侍人不小心撞见大王在服丹,转天就吊死了。” 从此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敢露出来。 “那个仙丹是只有一只手的乔商送来的。” 青衣侍人停顿了一下,小声说:“公主,我觉得大王服丹越来越厉害了。从去年起,乔商本来一年只给大王送一回丹,去年就送了三回。” 这个,另一个侍人倒是不知道,他说:“我见他给大王送的东西中还有香料布匹,珍玩器物,还以为他还是只送一回丹呢。” 青衣侍人摇头,“不止,去年,大王的箱子空了三回,他来了以后就又满了。” 另一个侍人惊呼道,“你还敢去偷偷开大王的箱子?” 青衣侍人转头看向外面的蓝天白云,露出一个笑来,“……有什么不敢的?” 姜姬问他们有什么想要的。 结果这两个人都要求洗澡。 沐浴,更衣,焚香。 等这二人换了衣服出来后,仰首阔步,如行云流水,皎若天上月,清似林间溪。 两人对姜姬大礼参拜。 “还未请教大名。”姜姬道。 青衣侍人怔了一下,垂下头道:“耻言姓名。公主如不弃,唤一声阿布就行了。” 另一个侍人把头磕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背轻轻颤抖。 “他叫阿犊,是我堂弟。”青衣侍人再拜一次,拉着另一个侍人下楼去了。 太阳慢慢升了上来,天地间一片惨白。 姜奔带着侍卫来了,昨天这些侍卫逃回去后,姜奔问清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摇头。其他侍卫都道:“那是公主,阿奔你不怕,我们可怕!” “对啊!如果公主对大王说让我们……那怎么办!” 怜奴来了以后知道此事,悄悄对他说,“这样吧,公主既然要保下那些人,就不要让她生气了。只要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就行了。” 姜奔来到摘星楼下,再三喊门,门都不开。 他没办法,让其他侍卫退后,他上了台阶,站在门前,轻声说:“告诉公主,我只抓两个人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姜良露出一张小脸,打着哆嗦说:“将军请进,其他人不能进。” 姜奔上了二楼,见姜姬坐在栏杆前,不知在看哪里。 他走过去坐下,也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转过头来轻声道:“你别生气,这些人,你要护就护吧,只要给我两个人就行了。” 姜姬还是不理他。 姜奔也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很喜欢为难他,不管是什么事,总要给他设绊子。他一开始不懂,怜奴说这叫“撒娇”,他才懂了。女子撒娇,男子只要哄就行了。 “多说些软话,多求求她,哄得她高兴了就好了。”怜奴羡慕的说,“真羡慕你啊。你看公主对这整个宫里的人都看不在眼里,只有对你和大王才会撒娇呢。” 姜奔就一点也不讨厌姜姬难为他了。 他就陪她坐着,不说不动,过一会儿求她两句,一直求了快有半个时辰,她才摆摆手说:“那你就下去找吧,说好了,只抓两个人。” 姜奔如获大赦,连忙说:“我怎么会骗你?说好就抓两个的。” 他匆匆下楼,在一楼躲着的人中找,可怎么都找不到。这时外面的侍卫喊他,他出去后,一个侍卫也不敢靠近,站在远远的地方说:“将军!那边有人!” 姜奔匆匆而去,发现是两具尸首。 一具牢牢按住另一人的脑袋,把他按在水道中,那个被他按住脑袋的人挣扎了很久也没逃得了。而杀人的那个,也把自己的头扎在水道里,也淹死了。 姜奔不解,一个侍卫是老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叹道:“自尽。” 姜奔:“怎么可能?” 侍卫跳下水道把这两个人给拖出来,“这人啊,有了心劲,什么做不到?”他抱那个自尽的尸首时,动作都放轻了,“小心些,这是条汉子。” 怜奴得知这两人也都死了,含笑点头,让姜奔把这些该殉的人或已经殉的了都收拾一下,送到山陵去。蒋后的墓还没有盖呢,只好先选个址埋下去了。 他走进内室,闻到了一股浓香,进去一看,果然姜元靠在榻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在他脚边有一个匣子,盖子都顾不上盖好,里面的仙丹少了一颗。 他走过去,想把盖子盖上,突然姜元扑过来按住他的手,手劲大的像要把他的胳膊握断,“你干什么?!”他一把夺过漆匣。 怜奴被他踢在地上,一动不动,轻声说:“爹爹,我只是想把这给收起来,免得被人看到。” 姜元冷哼一声,像藏宝贝一样亲手把盖子盖上,收在怀里,再转身去藏。 到他回来,怜奴都坐在原地,站都不站起来。 “怎么不起来?”姜元脚下有些发飘的倒在榻上,笑着说:“生爹爹的气了?” 怜奴笑了一下,他是怕刚才如果站起来,姜元更要以为他要抢仙丹了。他此时才爬起来,走过去,看姜元脸膛红亮,已经是冬天了,他的脖子、胸口还全是汗珠,神色迷离,双眼像含了泪,炯炯有神,又像是喝醉了酒,酩酊大醉,正飘飘欲仙。 怜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承华宫和金潞宫所有的人都送到山陵去了。 姜元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 怜奴看他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凑近一闻,他的嘴边有一股浓郁的药气,就知道刚才他去藏仙丹,只怕又吃了一颗。 这室内燃着浓香,就是为了掩盖他服丹时的药气。 他守了一会儿,“大王?大王?” 唤了两声,见姜元不应,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傍晚,他才又进来,姜元服了两颗丹就睡了一天,现在黄昏了,他精神极好的坐起来了,一看到他就笑:“孤踢了你一脚,痛吗?” 怜奴笑道:“爹爹打儿子还是不应该的?再说爹爹疼我,踢得轻,一点也不疼。” 姜元哈哈笑道:“不疼就好!一想到踢了孤的莲儿,孤就心里不好受!” 服过仙丹后,姜元大睡之后会连着兴奋好几天,不但不需要睡觉,连饭吃的也少了。用他的话说,服了仙丹之后,人间饭菜味如嚼蜡,只怕仙人的饭菜吃起来才会更好吃。他叹道,“就是山人总不肯予孤更多珍物。”想起那剔透甜蜜的玉蜜,清澈透明的仙酿,就让他向往山人吃的其他东西,让他更想把山人引到鲁国来了,最好就住在莲花台,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和仙人同吃同住,也好早日飞升。 既然郑王都能成仙,他为什么不能成仙? 怜奴说:“蒋太守还没走呢。” 姜元冷哼,大声道:“这个人实在可恶!可恶至极!”他突然暴怒起来,抓起案几就给掀翻了。 这种事最近一年很常见。 怜奴等他平静一点了,才又道:“可是爹爹,还是让他快点走吧,让他留在这里过年,我都不安了。” 姜元沉默。 蒋后死后,按照他和蒋家的约定是要立蒋夫人为王后的。他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不该让他们这么轻松就达成心愿。 怜奴很了解他的想法,道:“不如这样,我们就让蒋太守回去准备给新王后的嫁妆吧。” 姜元点头,“也好。” 蒋彪第二天就接到消息,大王示意他准备给新王后的嫁妆。 “嫁妆?我还要给一个婢子准备嫁妆?也不看她配不配?!” 他在屋里发怒,丛伯守在外面,一会儿禹叔回来了,听到屋里的动静也不进去。从伯问:“办好了吗?” 禹叔点头,丛伯才提步进屋,“太守,阿禹回来了,事情已经办好了。” 蒋彪出来,怒气仍未消,“走,去见母亲。” 小马氏坐在屋里不说话也不动,从蒋后的死讯传来后,她就是这副样子。她没有哭,也没有悲伤,照常吃饭睡觉,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等蒋彪来了以后,小马氏提出她要回马家。 “我的丈夫死了,女儿也死了,我不必再留在蒋家了。我要回去。”她说。 蒋彪劝她不要回去。小马氏的父母早就死了,兄长也死了,现在当年的是她兄长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可这个侄子对她这个姑母能有多少感情就不好说了。还不如留在蒋家,有他在,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母亲如果不想住在这里,不如跟我去樊城吧。”蒋彪说,“您就算不是我爹的妻子,也是我母亲的妹妹。姨母,跟我走吧。” 但不管蒋彪怎么劝,小马氏就坚持要回马家,怎么都不肯留在蒋家了。 蒋彪没办法,只好去威胁马家。 他把钱给马家买了一个别院,买了役者、侍女和仆人,然后再留下自己的人手,再让马家接回小马氏。 他还警告马家,小马氏就算是回马家了,她也是蒋淑的夫人,蒋彪的母亲,他们如果敢怠慢她,他一定不会放过马家! 他让马家好好孝顺小马氏。 马家诚惶诚恐的答应了。 “母亲,就是这里。”蒋彪把小马氏扶下马车,“这里小了些,但还算干净。” 旁边还有小马氏的侄子,他对小马氏行了一礼,也上前搀扶,“姑母,快进来吧,你这是回家了。” 蒋彪说了一车话,小马氏不为所动。这个侄子说了一句,小马氏就露出了一丝笑。 蒋彪气怒,也不敢发。 收拾好以后,小马氏让人都走了,她取出木简和小刀,刻下了蒋淑的生辰八字,然后在背面描绘上恶鬼。这种板子,从蒋后死后,她已经做了七面,以后她活多久,就做多久,每天做一个,在阴间的蒋淑一定会不得安宁的! “母亲,我想起……”蒋彪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小马氏想藏,他推开小马氏一把夺过来,看清以后,目眦欲裂。 “母亲!你这是为什么?” “我恨他!!我要咒他!咒他永世不得安宁!”小马氏大喊道,“还我!” 蒋彪把木板藏在怀里,推开小马氏,“母亲,你疯了吗?父亲哪里对不起你?”他的眼睛也发热了,“父亲对你还不够好吗?父亲他对你有多好啊!这些你都忘了吗?!” 怎么能忘? 怎么会忘? 她嫁到蒋家以后,蒋淑对她既尊重怜惜,小时候蒋彪给她捣乱,他亲自教训,直到蒋彪把她看成亲生母亲一样。她生不出孩子,他就把蒋盛要过来,说这样也是他的儿子了,蒋家男孩多,让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蒋伟、蒋珍都四处沾花惹草,他除了一个被人送上来的茉娘的母亲之外,没有纳过一个妾侍,他常说:“我能娶到你们姐妹,现在还有你这朵小花陪着我,再去看别人干什么?” 直到她发现他是如何培养丝娘的,她才对他离了心,开始发觉这个男人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察觉后,竟然惊喜的看着她:“阿鹿,阿鹿……只有你,只有你了解我……” 她也发现了,可能这整个蒋家,唯有她看穿了他。 但丝娘死了,还是死在了他手上。 她才惊觉,她自以为的看透,其实还是在他的掌中吧。 第170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蒋龙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看到了满城缟素,他的从人是其父蒋珍从人的兄弟,从小带着他长大,惊骇道:“这是怎么了?”他们才出去几个月,鲁国就发生了大事!这样的情形,如果不是大王……那就是王后! “小公子,我们快回去!”他把蒋龙放到车上,命人把车前马头上的蒋家名牌暂时先遮起来,匆匆赶回蒋家。 “小公子!小公子回来了!”开门的下人看到蒋龙惊喜落泪,一边命人将门全都打开,一边跑进去报信。 少顷,蒋固、蒋良出来迎他了。 蒋固是蒋伟第三子,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从小就跟在蒋奇身后当个小跟屁虫。在蒋奇不良于行之后,他才变得多少长进了些。 蒋良是蒋盛的独子,在蒋盛死后,蒋伟对他也就是普普通通,这让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成熟了起来。 见到蒋龙,这两人都上来拉他。 蒋固道:“快去见爹爹!” 蒋良却道:“四叔慢一点,小叔叔一路赶回来一定累坏了。”他转头轻声对蒋龙提点道,“小叔叔走了以后不多久,鬼殿的冯氏女就刺杀王后,还被人揭出冯乔冒名顶替玉腕夫人,最后她阴谋下毒,结果大王被王后推了出来,王后为了不让冯氏女伤害大王,命人紧闭殿门,除掉了冯氏女。王后也于上个月初十去世了。” 比起蒋良,蒋固就只会跟在蒋龙身后。 两人一路跟着蒋龙来到蒋珍房门前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蒋龙进去,对蒋珍施了一礼:“儿子回来了。” 蒋珍说:“随我去见你二伯。” 蒋伟看着蒋龙不住的点头,“好,看起来是长进了。” 比起几个月前的蒋龙,现在的他看起来仿佛大了几岁,身上褪去了稚气。 蒋龙道:“不知家里出了事,我回来晚了。” “不晚。”蒋伟道,“你二哥刚走,不过年前还会再回来。到时大王应该会立你六姐姐为后。” 蒋淑的两个女儿都出生的晚,蒋家排在前头的女儿都是蒋珍的孩子,早在蒋淑还在,蒋家如日中天时早早的都出嫁了。 蒋伟的意思显然是虽然没赶上大蒋后的丧礼,小蒋后的大礼却没有错过。对乐城其他家族来说,王后仍然是蒋家的囊中之物,上面的是姐姐还是妹妹,根本不重要。 蒋龙就咽下嘴里的话,转口道:“我这次去魏国,倒是赶上了魏公子继位的大事。” 这才是最重要的,蒋伟和蒋珍都坐直了身。 蒋龙清了清喉咙,从头说起。 他这一路没有招摇,所以到魏国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而魏人也早就被魏公子继位的事占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有功夫理会其他人。 蒋龙带着从人暂时寄居在魏都。魏人多身材修长,喜酒、喜肉,不喜谷米,和鲁不太一样。蒋龙到了以后吃不惯当地的食物,命人采买了大批的谷米,立刻就被人认了出来不是魏人。他就假称是带着家人出来游历的,因为年轻,几乎没有人怀疑。他混在魏都的少年人中间,跟他们游戏玩乐,饮酒唱和。 “魏人竟然不为魏王服丧吗?”蒋珍奇道。 蒋伟道:“你不曾去过魏国,不知那里的习俗。他们那里,人人可唾骂大王公卿,受人尊重的反而是一些乡野之人。” “正是。”蒋龙当时也奇怪他们怎么不为魏王服丧,怎么还言笑无忌,结果那些少年全大笑起来。 “他的老婆孩子都不替他服丧伤心,何况我们这些闲人?” 魏王后的兄长驾车出宫时,竟然不敢拉开车帘,一旦被人认出,就会有人当街斥骂,还有人追着车砸。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等公子撑不住了,豫城自然会落到他的口袋里。我们除了骂一骂,还能干什么?”一个少年说完以后伏案大哭。 蒋龙惊奇的发现,虽然魏人似乎对魏王、魏公子与王后都很看不起,但他们却都很爱魏国。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向魏公子投书、自荐,他们无不想帮“仁弱”的魏公子一把,帮他抗击王后和其兄长的野心。 在魏王入陵后,魏公子继位,蒋龙才投书拜访。 “你观新魏王如何?”蒋伟问。 蒋龙停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气色红润,不带悲容。” 他见过的那么多魏人都认为魏公子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可他见到的这个年轻的魏王却一点也看不出伤心难过的样子,哪怕他的父亲刚去世。他不但气色很好,也不像是正被魏国王太后和他的兄弟逼得焦头烂额,他面见魏王的短短时间里,王太后就让人来探问数次,问魏王头还疼不疼、脚疼不疼、殿中火炬晃不晃眼睛等等,简直就是一个慈母。而魏王也很感动于王太后的关心,一点也不嫌烦的温柔回答侍人。 “他还让人去探望了他的王后。”魏王的王后是晋国公主,去年刚生下一个幼子。从魏王的表现看,他很喜欢王后,一次让人去问王后起来了没有,一次让人去问小公子醒了没有。 他去拜访魏王多次,觉得魏王宫中这一“家”人亲密无间。 “那你觉得如何?”蒋伟问。 蒋龙坦言道:“再过几年,等王太后与其兄的野心更加膨胀时,只怕魏王就算把王位让出来也满足不了了。”粗看之下,魏王好像已经解决了问题,其实不过是他在用他的王权来换取这片刻的宁静,这样下去,结果就是王太后与其兄的野心会越来越大,他的不断让步,只会把自己逼入死角。 蒋伟笑着点头,“那你见了大王要怎么说呢?” 蒋龙这回垂下眼,“大王问我什么,我答什么。”大王不问的,他也就不必多说了。 蒋伟到这里才放下了心,对蒋龙说:“虽然你才刚回来,不过大王失去你五姐,一直很伤心难过,你还是尽快回宫去吧。” “是。” 蒋龙又去见过母亲后,重新洗漱更衣后才回了莲花台。 以往这个时间,金潞宫里应该有很多来见大王的人,可蒋龙一路走来,不但一个人也看不到,连以前在门前的侍人和宫女也都不见了。 他走到大王的殿门前,正准备入内拜见,身后突然传来呼唤声:“阿龙。”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怜奴。 蒋龙肃容行了一礼,道:“见过莲兄。” “不要客气,什么时候回来的?”怜奴拉着他就拐到了西边的房里。蒋龙从善如流,没有坚持要去拜见大王,跟怜奴一问一答,两人聊了许久才听到正室那边传来动静,怜奴告罪出去了,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怜奴回来。他听到那边传来宫女的声音后,才起身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积满了灰尘,床榻坐几帐幔全都是灰,甚至还有蜘蛛网挂在上面。他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了,想找侍人来清扫,却四处都看不到人。半天才在廊下看到一个宫女走过,他叫她上来,让她打扫房间,谁知这个宫女翻白眼给他:“我不干这个,我是摘星宫的人!” 摘星宫—— 蒋龙一怔之下,宫女转身就溜了,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瞪他。 等怜奴来找蒋龙时,发现这位公子哥就坐在廊下最干净的地方吃晚饭,他伸头往里一看,哑然失笑。 他也坐下来,招侍人替他也拿一份晚饭来。 蒋龙道:“宫中少了许多人?” “王后新去,大王哀伤不已,就想让这些熟面孔下去侍候王后,也免得王后寂寞。”怜奴道。 蒋龙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大王连自己宫里的侍人和宫女都舍下去了,以前也没发现他这么喜欢王后啊,从王后进宫来以后,大王一次都没去过承华宫,更没有让王后在金潞宫留宿。这样的“深情”还真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怜奴陪蒋龙吃了一顿饭,他的房间也打扫好了,怜奴带着一丝恶意说:“龙儿快休息一下吧,等大王叫你后,你就没时间休息了。” 他还留下了一个侍人供蒋龙差遣。 这个侍人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就是很沉默。蒋龙问他什么,他不是摇头,就是答“不知道”。 蒋龙不知怜奴话里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照作:既然知道对方要看你的好戏,哪能不事先做好准备? 所以他吃过饭,也不读书,也不梳洗,直接躺下睡觉了。侍人说:“我就在西边,公子醒来后唤我一声就行。” 他拿着灯出去,蒋龙闭上了眼睛。但好像他才刚刚睡着就被人推醒了,一看,是那个侍人,侍人轻声说:“公子快起来吧,大王唤你。” 侍人点亮了满室的灯,蒋龙披衣坐起,看向窗外,见月至中天,他睡了大概有两个时辰吧,但整个金潞宫就好像活过来一样,外面到处是人声。 侍人已经提来了热水,也准备好了香精、香油等物,连他的衣服都挂好了,腰带、配剑、靴子都放在一旁,就像他早上一样。 蒋龙洗漱完毕,站直了让侍人侍候他穿好衣服,正准备走,侍人又给他在袖中藏了一个香包。 他沉默的把香包抓在手中,走到正殿去。 正殿灯火通明,站在走廊上都能听到大王的声音,他停下,心里奇怪:大王莫不是很开心?是有什么消息吗?可他走到门前问侍人龚香和冯瑄在不在,侍人摇头,道:“二位公子都不在,蒋公子快进去吧。” 蒋龙走进去,还未走到大王身边,大王回头看到了他,张口喊道:“阿龙快来!” 蒋龙便加快脚步,来到大王座下刚准备行礼,大王就一把将他拉到怀中,眼泪说掉就掉,“看到阿龙,孤就想起王后……” 怜奴在旁边说,“大王节哀,王后一定不希望大王太过忧伤。” 姜元便收了泪,放开蒋龙,“阿龙今天刚回来就回宫来了,阿龙在外面时,孤每天都会想起阿龙。” 蒋龙用袖子掩住口鼻低下头,一副感动的样子,狠狠大吸了两口香包的香气才缓过来。刚才大王一说话,他就闻到了大王口中喷出的药臭味,混合着酸腐臭气,熏人欲呕。 姜元看他这样还有些得意,倒是怜奴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暗笑。 蒋龙本以为大王叫他来是想知道魏国的事,结果大王也就开始问了两句,然后就开始说他辛苦,夸他小小年纪就能出使他国,实在英雄了得,最后就开始怀念王后,泪洒当场。 蒋龙就明白大王叫他来是干什么的了,把话都放下,和怜奴一起劝慰大王不要过于伤心。大王有他们俩个劝,哭得更起劲了,还高歌,还狂舞。闹腾了一夜,早上天亮了,冯瑄都来了,蒋龙一脸疲惫,大王还精神百倍。 最后大王和冯瑄说起过年、王后丧仪、各地朝贡、新后大礼等事时,他一个撑不住,倚在香炉上睡着了,被怜奴推醒后,见大王望着他笑,温柔道:“龙儿累了就去休息吧,这里有你玉郎哥哥就行。” 蒋龙便告辞出去,走在外面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龚香还没来。他问侍人最近可见过龚公子,侍人摇头,“我不知道。” 蒋龙叹了口气,用过饭,再洗漱一下躺下来,反倒没了睡意。 他坐起来,侍人听到声音就从西屋过来,“公子有事吩咐我吧。” “为我穿衣吧。”蒋龙说。 侍人没有问蒋龙去做什么,为什么穿好了衣服不去见大王,反倒离开了金潞宫。他来了以后才知道这个宫里以前的哥哥们都不见了,都被大王拿去殉了王后,他们被侍卫锁出去,锁到山陵,他们要先替王后挖坟,然后先替王后躺进去,替王后开路。 他在家时先祖下葬时也有生殉,先生也是这么讲的,这是大礼。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也会轮到他的一天。 侍人抱着蒋龙换下的衣服去洗,路上碰到其他侍人,他们都小心翼翼的避开对方,看也不敢看一眼。仿佛看到了对方的脸,就会认识一个未来会死的人。 蒋龙走在宫道上,大概因为这宫中失去了王后和冯夫人,宫里的人气好像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路上积满枯草,被风一吹,滚去很远。 他走了很久都看不到一个人,不管是侍人、宫女还是侍卫。 但快要走到摘星楼的时候,人声就渐渐多起来。往来的宫女两三成群,也有几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侍人,他定睛一瞧,原来都是承华宫的人。 这些侍人怎么会到这里来?看他们怀中不嫌湿冷抱着的枯败荷叶,脚下却轻快得很。 “快点回去喝汤!” “听说公主放了很多……”他一下子不说了,和另一个侍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偷偷笑起来,跑得更快了。 蒋龙这才发现在靠近摘星宫附近的水道全都被人清理干净了。 等看到摘星楼了,也理所当然的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还有一楼里鼎沸的人声。 他慢步过去,台阶上坐着吃东西的人都看到了他,立刻站起来——躲了。 这些宫女和侍人不像之前看到他时一窝蜂的涌上来,而是全都避开了他,好像他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难道是王后去世后要他们生殉,让他们怨恨了? 怎么想也只有这个理由。 蒋龙不由得有点不快。难道王后还不配让他们去服侍吗? 这些人全跑光了以后,姜良从里面走出来,对着蒋龙轻施一礼,道:“蒋公子,今天公主不想见你。” 蒋龙在心底轻笑。看,人都说他极受公主喜爱,可谁又知道公主对他就像对一个宠物——还是不怎么喜欢的宠物。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世人都以为公主早就对他情根深种,可他最清楚这一点,那就是公主对他丝毫没有男女之意。 公主看他,就像看这些侍童、宫女一样,只是个用得着的东西罢了。 “还请告知公主,某今日一定要见到公主。公主若不肯见某,日后不要后悔。” 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对着人说,说出来了也觉得其实没那么难。虽然他以前嫌弃说这种话的人都太粗俗,如果要用计谋,应当不动声色。可他还远远没有那么高明,而且他明白他不肯落到下流去只是因为那无谓的自尊心。 但看到高高在上的魏王都要对着臣子让步,他就觉得自己的自尊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何不扯下脸皮,说个痛快? 姜良听了他的话后就回去,一会儿再出来就请他上去了。 二楼上,公主坐在熏炉旁,殿中还有四只神鸟,全都卧在那里。几个宫女正在喂神鸟吃东西,看到他进来,都向着公主望了一眼,嘻笑着退下了。 只有公主身边还坐着四个少年。 蒋龙见无人请他坐下,就席地而坐,指着四个少年说:“公主不让他们下去,是担心被某所伤吗?” 姜姬倚着熏炉,热热的很舒服,丝丝缕缕的香味飘出来,青烟散到空中就消失了。 “公子不是有事要对我讲?为何会伤我?”她问。 蒋龙出去一趟,回来就大不一样了,成长了很多。如果说以前他就是个自持身份的娇小姐样的公子,现在却添上了几分气势。 如果是现在这个蒋龙,她意图把他给绑在摘星楼的话……会多叫几个人上来的,还会堵住他的嘴。以前的蒋龙会怕羞耻不敢求救,这个蒋龙可就未必那么“乖”了。 “公子有话就请直言吧。”她说,“我与公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蒋龙笑道:“我与公主郎情妾意,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说完后就仔细盯着公主的神色,见在她周围的少年都或羞涩或难堪的盯着他,只有公主面色分毫未变。 ……或许是他小看了公主。 当时他不懂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离开乐城去魏国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最后,还是从他父亲给他的从人嘴里猜到的答案。 “太守一直在考虑要把公主嫁到哪里去……” “在阿龙你走之前,太守好像已经和家里商量好了,正在悄悄说服大王呢。” “龚家?哦,龚四海还是很好说话的,就是冯家那边一直不给消息,不过冯家就是这样,什么事都粘粘乎乎的,不干脆。” 不过这些打算在他和公主在摘星楼过了一夜之后,蒋伟和蒋珍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公主是怎么得知蒋家的内情的? ——连他都一无所知。 或许公主不是从蒋家知道的,而是从别处,只是他是最好的选择。易地而处,如果他是公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打消大王的念头。 从那时起,他就不敢再小看公主了。以前,他从不认为他会和公主有什么关系,现在他才发现,在莲花台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摆布他人的命运,他本来就不该小看大王唯一的公主。 “公主不想嫁到外国,想留在国内吗?”蒋龙轻声说,“如果公主想嫁到蒋家,某愿与公主相携琴瑟;若公主另有他爱,某也愿意为公主保驾护航。” 姜姬:“公子想要什么?” 蒋龙道,“我要公主的支持。我要做内史。” 内史是内廷官,专在内廷司职,记录大王召幸之事,宫中有多少淑女,大王又宠爱了谁,宫中的公主、公子都是何人所生,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等等。 而且内史还要调配宫女、侍人、侍女、役者等,宫中宫殿修护也是他的活。基本上,莲花台的人、事、物,全都归他管。 “不可能。”姜姬直言,“大王是不会把内史给你做的。”姜元疯了才会让蒋龙当内史,如果他真需要一个内史,只会是怜奴。 蒋龙挑眉,“公主以为某可任何官?” “如果你只是想试探我的话,那就请回吧。”姜姬道,“我还以为公子是真心的,没想到公子这么不诚实,只是在戏耍我。”说罢,她把头一扭,不再看他。 蒋龙可不会被这区区小动作给赶走,反正他和公主也“亲密”过了,就想坐过去,不料被姜良给拦住了。 蒋龙以前从没认真记下这些少年的名字,但他记得姜良是个胆小的人。现在这个胆小的人发着抖挡在他面前,“公子,我领你出去。” 他看向姜姬。 “阿龙下回想说真心话时再来吧。”公主对他摆摆手,轻描淡写。 蒋龙起身,轻施一礼,跟姜良出去了。 他走出摘星楼时抬头往上望,见公主也正低头看他。 他对着公主笑一笑,招招手,大步走了。 姜姬坐回来,姜俭犹豫道,“公主,我看蒋公子好像有别的念头了……”他跑来找公主要官,应该不是蒋家的意思吧? 他只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的底线,看她会不会跟他合作,又能接受什么样的合作。他前面提嫁人,她不为所动;他后面就直言要官,她虽然反驳了他,却只是说这个官他做不成,却没说他不能做其他的官。 蒋家人还真是不一般…… 她有预感,之后她会和蒋龙常常见面的。 就像她想的那样,蒋龙开始时常到摘星楼来。有时他会说一些宫中的事,有时却只是坐一坐。很快宫中就再次流传起了公主和蒋公子的二三事。托之前流言的福,现在人们还是说是公主追求蒋公子,然后就顺势提起了蒋公子小小年纪就出使魏国还平安归来的事,又道正因为蒋公子出使,公主与蒋公子分别多时才会这般想念他云云。 姜姬想看看蒋龙接下来会怎么做,就没阻拦这些流言。 流言在蒋彪回来后达到了顶峰。 姜元再次把案几踢翻了。 怜奴连忙去外面张望,幸好现在这些侍人都变精了,没事时从不在外面逗留,现在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跑回来小声劝姜元:“大王休怒!” “蒋家这是在逼孤!在逼迫孤!”姜元气得五官都扭曲了,在他自觉天下都在掌握中之后,突然蒋家一个巴掌呼过来:他们不但要他立那婢女为后,还要为蒋龙要官。 为了这个,蒋伟和蒋彪难得联合了起来。 蒋伟道,蒋龙替大王出使魏国平安回来,大王应有所奖赏。 但冯家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再干掉冯瑄,姜元不舍得。他需要这个一无所有的冯瑄替他效力,特别是在蒋家虎视眈眈的时候,他身边不能再少一个冯姓。 蒋彪更直白,王后死于非命,大王已经放过了凶徒,难道不该给蒋家一点补偿吗?至于宫里的茉娘又不是他亲妹妹,大王爱封不封。但如果不给蒋龙官职的话,今年的税赋,他就先不交了。 只要一想到那些钱就停在城外,只需要他封给蒋龙一个小小的官就能落到他的口袋里…… 但被人逼着,总不会太愉快。 他只好在没人时撒一撒气。 怜奴再三劝他,最后转了下眼珠子说,“大王,不如封个不大不小的官,好好羞辱蒋家一番。” “什么官?”姜元这几天也在冥思苦想,但本来打算封给蒋龙的官,现在他觉得统统都不合适了。 怜奴在他耳边道:“内史。” 姜元一怔,随即想起内史是可以查问这宫中所有淑女的,打个比方,哪怕他说这个女人生的孩子是他的,内史说不是,大家信内史不信他,因为大家会更相信士人的操守,而非大王的。 “不行!”他腾的坐起来,看向怜奴的眼神都不对了。 怜奴深知他,连忙道:“大王请想,王后一定已经把阿默的事告诉蒋家了!” 这个…… 姜元也知道这是一定的。 “现在让蒋龙做内史,就是要他把这件事给摆平,也等于把阿默和小公子交给了他,如果有人要对阿默和小公子不利……”他信手一挥。 这个吸引对姜元来说也是很大的。 他很清楚,有时不是他说这个儿子是他的就行,蒋、龚两家不承认的话也很麻烦。何况他刚把蒋彪的亲妹妹给除掉,龚家又没有女子在宫中,就算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身份上也有很大瑕疵。 “那要是蒋龙做不到呢……”这就等于是让蒋龙去说服蒋家与龚家,承认这个孩子的出身没有问题。 怜奴笑道:“官是他在做,大王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姜元叫来蒋龙却不开口,怜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告诉蒋龙目前大王眼前最大的难题。 “大王一片慈父之心……”蒋龙先是惊诧,然后就笑了,这件事,家里又没有告诉他。不知是不是家里故意的,可能是怕他露出马脚来吧。 ——是他太年轻了。 蒋龙一句都没有问起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又是怎么在大王宫里三年他都不知道的,怜奴只说是冯夫人以前所赠侍女,在大王身边服侍了三年之久,大王偶然垂顾,一次,她竟然就有了身孕,虽然身份有暇,但也是大王的骨肉,问蒋龙这要如何是好。 一个侍女所生的孩子,如果冯夫人仍在,那就可以放在冯夫人膝下养育,日后若冯夫人宽和,把他认在名下,他才算是大王的孩子。 但现在的问题是冯夫人早没了,侍女是不是冯家的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孩子一定是大王的,大王四年才有了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大王都想给他一个身份。 蒋龙道:“不如就说,王后生前就知道此事,垂怜此女,还答应了她如果有了孩子,可以送到承华宫养育。只是王后新丧,此女方才不敢提及此事。”然后,当然就是被好心人告诉了蒋龙,蒋龙才向大王进言,大王这才知道还有这一件事,因为王后生前有过这话,大王想起王后,才准许此女生下孩子,日后,这个孩子也是放在承华宫养育,算做先王后的养子。 蒋龙说完后,怜奴转头笑看姜元,“爹爹以为如何?”他推了把蒋龙,“我这哥哥,可任内史否?” 第173章 真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姬意外顺利的见到了那个怀孕的女人,虽然只是背影。 她确实住在承华宫后面西侧的一间宫室内,在摘星宫里也有类似的屋子,位于宫殿正室的后面,挨着东西墙,各有一排。在摘星宫,这样的屋子是给侍童和役者住的,它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窄门,听建房子的古石说,门建的矮小是为了保暖,因为通常这种房子连门也没有。 这间房子是有门的。 “怎么让她住在这里?”只从背影看,这个女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坐在门槛上,靠着墙在晒太阳。她看不到她的脸,但能从她的姿势看出来,此时此刻,她觉得非常安适,在这里,她可以放下心,享受这一束冬日的阳光。 她默默握紧了手。 蒋龙说:“这里就可以了,难道还让她住到里面去?”他们站在回廊上,身后就是先王后的宫殿,在东边则是蒋茉娘,也就是未来另一个王后的宫殿。 既然来了,姜姬就想顺便拜访一下未来的王后。 蒋龙就领着她过去,在门前,两个看起来有些胆小的宫女一看到他的脸就退下了,也不问他的来意。 她不免觉得奇怪。 蒋龙注意到,叹了句:“我二哥不肯再送侍女来,以前的侍女都送到山陵去了,这些人是我临时置办下的,没有经过教导,没什么规矩。” 走进去只能看到躲躲闪闪的侍女,年龄不一,但无一例外的就是见到人不是迎上来问好,而是转身就躲。 “……你难道就是在城中挑了些平民女子?”她说。 侍女都是平民家的女子,不是奴隶。 蒋龙点头,“没关系,规矩不好可以慢慢教,这些女人都是出自身家清白的五福之家。” 那可真难得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父母双全,有儿有女,家中老人还不是病逝而是寿终的人家了。不过现在说到莲花台侍候大王,乐城中的鲁人应该都不会拒绝,姜元在乐城中的名声好极了。 蒋茉娘是个美人。 就算她现在形容憔悴,瘦得不象话,人也呆滞、沉默,好像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一样。蒋龙坐在她面前,她吓得一抖,回过神来看到是蒋龙也没反应。 “夫人,公主来看你了。”蒋龙说。 茉娘转动着木然的眼珠看了一眼姜姬又转回去,只是静默的垂着头,换一个人可能就只是一个頽废的、肮脏的、邋遢的女人,但换成是她,总让人忍不住去关心她的心里有多少苦闷,她有多少难过与不平,她是不是在这里受到了欺负,是不是有人疏忽了她,等等。 姜姬也难以免俗,可能因为蒋茉娘看起来太弱小了,也可能是因为在姜仁的嘴里,蒋茉娘只是每天不停的跳舞,她身边的侍女都是看管她的牢头,而她最开心的事就是跳给蒋后看,得到蒋后的夸奖,这样一个女人,很难让她升起恶感。 “夫人心里不好受吗?”她轻声问。 太温柔了,蒋龙都看了她一眼。 茉娘轻轻点了点头。 “那夫人想要什么呢?”她问。 茉娘转过头看她,眼露哀求,却提出了一个她万万没想到的要求,“公主,能不能对大王说,不要让我当王后……” 蒋龙笑了,安慰她道:“夫人,让你当王后不是大王的意思,而是先王后的心愿。先王后在离开前,企求大王一定要让你来做王后。难道你想辜负先王后对你的一片苦心吗?” 姜姬发现他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威胁,就像拿针去刺别人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 果然,蒋茉娘听了他的话就纠结起来了,她的两只手现在瘦得就像两只鸡爪子,正紧紧握在一起,青筋直冒:“可是……只有姐姐能当王后!除了姐姐,别人都不配做这个王后!”她咬着嘴唇,眼泪一下子冒出来不停往下落。显然在她心目中只有姐姐是最高贵的,其他人,包括她自己都是低贱的,不配染指这个王后之位。 蒋龙好像在回忆先王后,叹道,“先王后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不是蒋家,而是跟她一起长大,同处深宫中的夫人你。她忧心自己去后,大王如果再有王后,你将如何是好?所以她用她对大王的救命之恩,换取大王承诺以你为继后。” 茉娘就像崩溃了一样,突然趴在地上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姐姐,在地上捶,拿头在地上砸,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想活,这条命她也不想要。 失去先王后,对她的打击竟然像失去了人生的支柱。 蒋龙就任由她哭,等她哭到自己累了,才叫来侍女把她给扶起来送到床上,等侍女们替茉娘擦洗过后换了衣服,摆成一副睡觉的样子了,他才带她离开。 “公主是不是觉得很难置信?”在回去的路上,蒋龙说。 “……”她没开口,想听他接着说下去。 “茉娘是由我大娘亲手养大的,她和王后一样大,但两人的相貌却是天差地别。”他平静的说,“所以我大娘从小就让茉娘习惯,她的每一口饭,都是因为有王后才能吃得香甜。一旦没有了王后,家里也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公子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个?”她说,“我对蒋家是怎么养孩子的不感兴趣。” 蒋龙笑了一下,转头看她:“那是因为,我觉得对公主,鲜花与赞美未必能讨得你的欢心。我不会把公主当成一般的女人看的,我给公主的,一定是公主最想要,也最需要的。” 他一路把姜姬送回了摘星楼,还坐下喝了一杯茶才告辞回金潞宫。他说茉娘在过年时应该就会成为新王后,但大王明显不喜欢她,所以过年时她不会出来。 “那怎么行呢?”她说,“哪怕只是个摆设,只是让她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她也要坐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蒋龙笑道:“公主倒是仁慈。” “这样一个王后,难道我还能有不满吗?”她反问。 蒋龙大笑点头,“确实,这个王后,没有人会不满。”他的样子很放松,甚至还倚在了凭几上,衣襟微斜,手中执一杯酒,酒洒到了身上几滴他也不在乎,姜良送上来的两壶酒,他一个人全喝光了,现在颊染酒晕,双眸迷离。 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想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姜姬配合的也跟他越靠越近,两人渐渐呼吸相闻。 他小声道:“公主,等此女诞下胎儿,若为男,我会想办法把他送到公主手上。若为女……”他轻轻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绝不会让她出承华宫。” 姜姬听得心中一抖,下意识的就想避开他,不料手被他握住,他继续说:“大王待公主不尽不实,公主心中也有数。如果再有一女,或许在大王心目中,公主就没那么重要了。”他把她的手拉到他的胸口,盯着她的眼睛问:“公主,行云这样待你,你日后可不要辜负行云。” “行云要我做什么呢?”她问,“行云找我要做内史,我回绝了你,你就自己做了内史来打我的脸。现在行云又对我做出这样的承诺……我要怎么报答行云呢?” 蒋龙低声道:“日后,自然有公主你报答行云的那一天,只盼到那时,公主不会把行云扔在脑后不理会就行。” “怎么会呢……”姜姬轻声说,“我怎么会忘得了?” 第二天,姜武来了摘星楼,他还带来了一瓮活鱼,因为有炭在瓮底保温,鱼在水中游得格外鲜活。这一招是姜姬教他的,两人套好了词,到时就说这个活鱼是姜武拿来给她交差的。 鱼送来后,照样养在了宫里,很快宫里的人就都知道摘星楼有将军送来的活鱼,在现在的天气还能在水里游得自自在在。 现在宫里的宫女和侍人不像之前那么“活泼”了,就算有这样的流言传出去,来的人也只有几个。 不过现在自动自发留在摘星楼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从承华宫逃出来的宫女和侍人都留了下来,他们就像惊弓之鸟,不肯离开摘星楼一步。 对于这些人,她不能再让他们出去打探消息,只是任由他们留下来,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结果摘星楼前所未有的干净起来,侍人还从她以前收的礼物中取出一些摆设器物把楼里给重新装饰了一番,比以前大气多了。现在一进摘星楼,一楼东西两侧全摆放的乐器,侍人们没事时就在那里操琴奏乐。她命人合上门,只留下外层的窗户,然后在殿中照样摆上鼎食,让他们取暖。她坐在二楼听着一楼传来的乐声,竟然觉得这里像人间仙境一样。 “好听吗?”她问姜武。 “好听。”姜武喝着米酒,说:“那些商人已经把肉都送来了。”他添了一句,“很多。” 要过年了,他就把军奴们都带回来了。这几年这些人跟着他在外面,一些人死了,但他收拢了更多的人。不知是什么缘故,明明他常常带着人追着那些真正的强盗跑,结果有很多强盗竟然特意来投靠他,带着人马粮食奴隶等等,非要做军奴。然后这些人发现他也会带人悄悄抢外国商人后,竟然对他更信服了。现在鲁国境内已经没有大股的成名的抢盗路匪了,全是他的人。 “……昨天又有人找上来了。”他有些发愁,从三年前起,他就不想再要更多的军奴了,但到现在,他身边的军奴已经有了四千多快五千人,就算来了人他都想推走,可这些人赶都赶不走,一看到他跟人干架,这些人都会争先恐后的先扑上去,打死了不算,打残了,他就不忍心不管了。于是现在来找他的人都会带“投名状”——这个词是姜姬教他的,因为这些人都会带着人头来,然后把人头给他看,说一说这个人头的主人是哪里的人,在哪里为盗,他把这个给杀了,特意带着人头来证明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才敢来投效将军。 姜姬又告诉他这样来的人绝不能不要,他就只好收下他们。 “现在有多少人了?”她好奇的问。 “过年刚好要发钱。”这个习惯也是从姜姬这里学的,不多,一人一个大钱,钱是有数的,到时让人排队过来领钱,发完钱就知道一共有多少人了,就算有人多领,前后也差不了太多。因为发钱是姜武亲手发的,她要求他必须亲手发这个钱:“现在人又不多,等人多得你发不过来时再想别的办法。”她笑道,“你亲手发的才是个好意头嘛。” 每个大铁钱上都拴着一根红绳,据说在将军寨中,这叫保命钱,红绳拴住的是你的命,把这个钱放在身上不要花掉,就能拴住命,明年还能跟着将军拿到钱。 人越来越多,粮食也越来越不够吃,幸好大家都是饿惯了的,他又几乎把一半的人都给带在外面,在外面的时候,吃的喝的都是抢来的,算是不花家里的钱了。 妇方的税赋基本也是全都花在了他的身上…… 姜武垂下头,喃喃道:“……大王问我,要不要像蒋太守一样去当个太守。” 不算意外。 宫中朝上现在基本都在姜元的掌握之中了,下一步他想要的,就是更大的力量。 “是哪里?” “浦合。” 浦合是哪里? 她不知道,但姜武却知道,因为他常去。 “那里有很多魏商。”他在那里做过很多次生意,基本上一个月去一回,都能撞到一两只肥羊。 “靠近魏国吗?”她问。 “不远了。” 浦合很大,但那里却没什么人住,因为那一片的地没办法种粮食,地上寸草不生,但有人可以用浦合的土煮盐,只是那盐吃起来太苦,又叫苦盐。浦合的人现在多数也是靠背盐土为生,因为会煮盐的人不多,大多在魏国,而且魏人还会把盐煮得不那么苦。鲁人倒是没几个会的。 “那么那里的赋税应该很多了?”她问。 姜武反倒摇起了头,“不多啊,浦合好像没多少钱。” 姜姬不禁心中一动。 第174章 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浦合是个鸡肋。 好处显而易见:它大概有三个乐城那么大。坏处也很明显,它离魏国太近了,人也很少,地里种不出粮食,人就渐渐跑光了。而且浦合以前是能种得出粮食的。 “隆庆七年,浦合沃野千里……”蒋龙抱着一卷竹简对姜姬念,拿给她看,“这里。以前鲁、魏还为浦合打过几十年的仗,就是争这块地。” “后来呢?”她问。 “后来,据说是死在那块地上的人太多,冤魂徘徊不去,那里就再也长不出粮食了。”他笑着把竹简放回去,领着她走出满是灰尘的明悟殿。 没想到在金潞宫后面还有这么一间小宫殿专门用来存放历代鲁王说过的话,正好,这里现在归蒋龙管了,同样也是正好,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里重新整理一下,点清数量,打扫清洁,还有一些霉烂的竹简需要重新篆刻。 “这些都是新简,在后面那个殿里放的才是当年的原件。”他带着她在明悟殿前后左右都参观了一下,从这里可以看到鬼殿,而另一边的高处则是照明宫的原址,现在是看不到了,那里只剩下了蓝天白云。 听她问起照明宫,蒋龙叹气:“这个宫……是要修的。”不然放着就太难看了,至于什么时候修,那肯定是不能拖到姜元死了以后,把个破烂宫殿留给下一个大王。“十年之内吧。”他说。在什么时候提起此事,以及钱从哪里挖出来,等等,这都是他的工作。 姜姬笑,不客气的说:“我还当你就管管大王身边的琐事,没想到你连这都要管。” “公主说的没错。大王的衣食住行,日常见的人,说的话,每一样我都必须记在心里,不然就是我的失职。”蒋龙还是挺骄傲的,这比他以前只需要在金潞宫当个摆设要好得多,至少,他有议论的权利了。 站在回廊上,冰冷的空气就扑面而来,远处的天空湛蓝而透明,在那里站着小小的一群人。 “看,是大王。”蒋龙拉着她躲到了楹柱后,两人悄悄探出头去。 前方一个仿佛身上有无尽热气,大步走动跳跃,时而起舞,时而又要与侍卫对战的人是姜元,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则是怜奴。 而在远一点的地方,挤在一起站着的则是宫里的侍卫们。 “大王武艺超群。”蒋龙赞了一句。 “哼。”她冷笑,反问他:“那行云可愿与大王一战?” 蒋龙掸了掸自己的衣角,谦虚道:“我这点微末伎俩就不在大王面前施展了,也免得怡笑大方。” 两人这才相视一笑,携手离去。 将公主送回摘星楼后,蒋龙才回到金潞宫他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早就有个人在等他,是一个侍卫,他看到蒋龙进来就连忙站起来,施了一礼道:“公子,家里问你何时回去看看,令堂想念你了。” 蒋龙对他一揖道,“多谢告知。”然后悄悄告诉他,“出去后别往西边去,大王在那里。” 侍卫心领神会,一拱手,笑着去了。 蒋龙的母亲年纪大了才生下他这个儿子,对他关心备至。想起母亲,蒋龙心中一软,等大王回来后就去告辞了。 “既然这样,你就回去看一看吧。”姜元从外面回来后就有些疲惫,正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蒋龙没有多留,说了两句就退出来。怜奴从后面追上来,递给他一个匣子,“这是大王送给令堂的礼物。” 蒋龙接过来,毫不忌讳的打开,见是一小块冰糖。虽然大王不说,但原来在这里侍候的侍人都知道,大王藏在宫中的玉蜜,就是公主那里的冰糖。听说公主的糖丢了还发了顿脾气呢。 他笑了一下,合上盖子,对着殿内一揖道,“多谢大王赏赐。” 怜奴笑,“行云回去倒是可以跟家里人好好说说公主。” 蒋龙笑着点头,“是啊。” 他转身大步走了,怜奴看着这个蒋家子的背影,心中一点一点的揪起来。他们两人年纪没差几岁,一起在大王身边服侍,现在蒋龙一跃就成了内史,日后从大王身边离开,不管是什么官都能当得了了。 ……他们的差距,因为一个姓氏,就越来越大。最终,蒋龙会成为他只能仰望的人。 他轻轻捂上那只眼睛,转身回到宫殿内。姜元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侍人和宫女看到他进来,不约而同的都退了出去。 他坐在姜元的榻前看着他,心中各种念头翻涌,最后都不得不归于平静。 蒋龙回到蒋家,先去见了母亲。 蒋珍的妻子是于氏,她年近五十才生下的蒋龙,这个儿子从生下来就长得粉雕玉琢,等到开始读书识字,又闻一知十,她就更加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心肝宝贝来看,前面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现在她已经是满头白发,看起来像蒋珍的娘,蒋龙的奶奶。 蒋龙一进来,她看到他就是眼前一亮,伸出手叫道:“我儿快来!快来妈妈怀里!” 蒋龙笑一笑,坐在她面前。 她就有些不高兴,把身边侍候的儿媳都给赶走,然后又张开双臂,“我儿快来妈妈怀里,今晚就住在妈妈这里,妈妈抱着你睡。” 蒋龙摇头道,“娘,我已经大了。” 于氏瘪着嘴说,“再大也是我儿!” 虽然蒋龙三番两次拒绝她,她也不会生儿子的气,又一叠声的叫侍女立刻送点心和酒水来,“在这里多陪陪妈妈。” 蒋龙还是摇头,“我一会儿要去见爹爹,还要去见二伯。” 于氏气呼呼道:“爹爹、爹爹,每次回来都跟你爹在一块,难道你不知道,没有我生下你,你根本不会到这个世上来!” 蒋龙见她是真生气了,连忙围上去哄,他坐在于氏榻前,像个小儿一样扯着妈妈的衣摆,“妈妈,别生我的气。”他头一低,轻声说:“是爹爹找人叫我回来的。” 于氏一惊,挥退侍女,小声问他:“是不是你在宫里做错了事,惹你爹爹生气了?” 蒋龙状似不解的摇头,连说了好几件大王看重他,对他温和又可亲的事,还掏中怀中的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神秘兮兮的拿给于氏看,“妈妈快来看,这就是大王常吃的玉蜜,据说吃下去会长生不老呢!” 于氏立刻如获至宝的捧在手上,看着匣中那一块玉白通透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蒋龙拿起来,喂到于氏嘴边,“妈妈,舔一舔。” 于氏拿过来舔了舔,“甜的!”那块冰糖也就半个杏子大,于氏捧着就像捧一块宝贝。 蒋龙悄悄说:“妈妈,你把这个藏起来,偷偷吃了,不要给别人知道。”他把声音压低,“爹爹不知道,大王就给了我这一匣。” 于氏连连点头,马上把这个匣子藏在床上,回过头来跟蒋龙一起窃笑。 有了儿子给她的宝贝,于氏也不再觉得儿子只要爹爹不要妈妈了,道:“去见你爹爹吧。”她小声说,“如果他要打你骂你,你就让你的人赶紧来告诉我。” 蒋龙乖乖点头。 蒋珍看到蒋龙这么快就过来还很惊讶,“你娘没拉着你说话啊?”他本以来至少还要再等上一个时辰才能见到儿子呢。 蒋龙笑着说,“娘才不会那么不通情理呢,我一说要来见爹爹,她就怕我做错了事惹恼了您。” 蒋珍叹气,看了蒋龙一眼,“……走吧,跟我去见你二伯。” 他站起来了,蒋龙却坐着不动,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后,蒋珍不算太奇怪的坐了回去,“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蒋龙道:“爹爹有事要交待我,只管在这里说就行。又何必每次都去打扰二伯?二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现在都这么晚了,我明天早上再去向二伯请安不更好?今晚就让我们父子好好说说话不好吗?” 蒋珍复杂的看着蒋龙,想起蒋伟的话: “龙儿现在长大了。”蒋伟既欣慰又怅然,“他已经越来越像蒋家人了。” 蒋家的男儿都有着自己的野心。蒋龙以前就一点都不像蒋盛和蒋彪,他太单纯太天真,没想到出去一趟回来后,就一下子长大了。 长大后的蒋龙开始在家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不再什么都听长辈的,也不再一心一意的替蒋家考虑,他开始想让蒋家成为他的助力。 蒋珍听了蒋伟的话后还不怎么愿意相信,但今天见到回来的蒋龙,听到他不肯去蒋伟那里后,他才明白,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父子两人吃过晚饭,洗漱过后,一起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没有别人。 蒋珍问:“在宫中怎么样?” 蒋龙道:“一切都好。” “大王呢?” “大王待我很好。” “龚四海呢?” 蒋龙笑了一下,“我也搞不清四海兄是真生我的气还是假的,有时觉得他有真火,有时却好像只是玩笑。” “不要小看他。”蒋珍道,“他是那个龚嵋一手教导出来的。” 蒋龙不认识龚嵋,他出生时,龚嵋已经躺在家里不出门了,还顺便把龚家大门给关得严严实实的,龚家子孙都被一起关住了。说起来朝午王时期,还就龚家没经过丁点风雨。蒋家都免不了受些磨难,龚家竟然一个人都没折,不管男女,全都好好的熬过了朝午之祸。现在大王回来了,龚嵋又恰好到处的死了,也恰到好处的把龚香给放了出来。 只看龚香,他都不会小看龚嵋。 蒋龙道:“爹爹,大王真的会放姜将军去浦合吗?” “会。”蒋珍点头,“他要先把姜武给送走,才能把他手里的军奴拆开。” 蒋龙点头,“我猜也是这样。”拆下来的军奴,当然是给一直替大王看大门的常胜将军姜奔了,他现在有个浑号叫大门将军,对姜莲言听计从,而姜莲简直就是大王的跟屁虫、应声虫,好几次蒋龙看到他的恶心样子都恨不能一剑杀了他,想到这人身上竟然也流着蒋家的血,他都难以置信。 姜武自己一个人带着军奴快把整个鲁国给走遍了,也闯下了自己的名号。现在他手中的人粗略估计该有五千至六千左右。趁此时拆开正好,既不会太多,又不会太少。到时给姜武留下两三千人,让他带到浦合去。这样的人马出去不会吃亏,而人手少了以后,姜武只能继续再增兵。 这样的事来个两三回,他这两个养子手中的兵马就能慢慢变多了。而姜奔从姜武手中一次次的“夺”走兵马,这对养兄弟也不可能亲密无间。 以前蒋龙是看不上姜元的。但他现在发现,或许这个大王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却未必不会当大王。从他回到莲花台后,也不过五年的时间。好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高明,好像其中有很多巧合,但现在,他确实从一开始的处处受制于人到慢慢掌握了主动。 而他自持读过许多书,好像这些书也没帮上他什么忙。书中所说的很多东西更是错的,礼义廉耻,忠孝仁义,这些东西……真的有人在乎吗?他以前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每个人都必须要遵守的行为准则,现在却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人关心这个人是不是忠孝,是不是仁义。 撕开这些温情的面纱,暴露出来的人的真实面目却是那么的可憎。 ……但他却并不讨厌这样。 就好像身上的束缚一下子尽去了! 他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真理,从此再无所顾忌! 用一双新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认识世界上的人,反而能理解他以前理解不了的人,能明白以前明白不了的事。 蒋珍听到蒋龙的呼吸一点也不像要睡着了,说:“我听说,你和公主情谊深厚。” 以前是公主追求蒋龙,但最近传出来的流言却是蒋龙好像回应了公主。这个从归国后就被无数人争夺追求的女人,在蒋龙面前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像对龚獠那样只收礼物却吝啬给他一个笑容,不像对蒋盛那样从头到尾都视而不见。一个以前只喜欢享受的公主,真的爱上蒋龙了? 蒋龙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以为父亲会接着问下去,但没想到蒋珍不但没有继续问,还翻了个身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蒋龙去见蒋伟,只是被留下吃了顿早饭,说了几句在宫中注意身体,有空多回家来看看这样的话后就催他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蒋龙百思不解。 “他跟公主不是真的。”蒋珍叹气,昨晚上听到蒋龙的笑声他就懂了,他只是在得意,丝毫没有陷入爱情中的男人的激动与雀跃。 “他不是真的。”蒋伟早就想到了,“公主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蒋珍道,“但他得意成那个样子,只怕对公主的心意是十拿九稳的。” “这也不奇怪。”蒋伟叹道,“莲花台上,哪里还有能与龙儿比肩的人呢。”如果蒋彪的那个宠儿仍在,他倒不会这么自信。 “公主想嫁他?”蒋珍犹豫的问蒋伟。 “就算此时不想,日后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想了。”蒋伟道,“阿龙现在已经是内史了,等上十年,他下一步可以做司徒!”司徒是以前蒋淑做过的官,掌一国民生,等蒋龙坐到这个位置,整个鲁国所有的城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一城的丁口、田地、税赋,这些他都可以过问。 “如果龙儿再娶了公主……”那这个司徒就更有把握了。因为娶了公主之后,他就算是大王的“家人”,看大王现在只肯给两个养子不停加官就知道,只有成为大王的家人,才能更上一层楼。 也正是因为这个,蒋伟才重新开始犹豫起来:到底是支持蒋彪,还是支持蒋龙呢? 如果现在蒋龙还是个在大王身边听话传话的仆人,那毫无疑问,他只会选蒋彪。但蒋龙突然就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又替大王出使,回来后又一跃成了宫中内史…… 蒋珍道,“对了,听龙儿说,最近大王服用仙丹已经越来越厉害了。” “宫中再也无人制肘,大王想畅快一下也不奇怪。”蒋伟笑了,“那个女人的孩子快出生了。” 这大概是最意外的一件事了。明明蒋彪斩钉截铁的说大王不能行事,结果大王竟然在宫中藏了一个女人三年,现在这个女人还有了孩子。 “只等生下来看一看了。” 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了莲花台的清晨。 在承华宫后面,一群宫女着急慌忙的跑来跑去,时不时的撞在一起或跌一跤。 “快快快!” “热水!热水!” “对了,布要煮一下!公主那里就是这么做的!” “孩子出来了!剪子呢?” 怜奴和蒋龙一起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等着,从这里只能看到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宫女,还有蒸腾的白烟,以及顺风飘过来的一点腥味。 蒋龙以袖掩鼻。 怜奴嘲笑道:“行云这是受不了这味儿了?” 蒋龙看了他一眼,默默站开,然后挥袖把风往怜奴那里扇。 怜奴一时不妨,气得发笑,也站开了几步。他也觉得这味不好闻啊,不过在大王身边侍候时,哪里能去在意气味好不好闻的事?所以他也习惯了。现在看蒋龙,才发觉眼前的人不是大王。 ……他原本也是不必忍耐的。 蒋龙道:“你不是不在意吗?” 两人互看一眼,都不说话了。 终于,一个宫女兴高采烈的向他们跑来,还没跑到就大声喊:“是个公子!” “是个小公子!!” 姜旦躲在宫门外,姜仁过来把他拉到一辆炭车前,把他给推了上去。他和炭翁说好了,他带他们进去,他会让人用更多的钱买下他这一车炭。 车一动,姜旦就在车里忍不住欢快的催,“快快快!”他一回头,看到姜仁一脸凄惶,安慰他道:“没事,我们可以先去摘星楼嘛!就算王后死了,我们也可以住在宫里啊!”他对着身后摘星宫的方向说,“反正我不要再回去了!” 第177章 结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从寒冷的地方到了温暖的地方,孩子哭得更大声了,声嘶力竭。 姜姬只依稀看到一个皮肤青黑、小手像鬼爪一样细骨伶仃的孩子被侍人抱在怀里,她指着问蒋龙,不敢置信:“这就是那个孩子?” 蒋龙点头,侍人也不抱着孩子往前凑。 “别看了,再吓着你。”蒋龙说。 小孩子有什么吓人的?一般人大概会这么想。但曾经姜旦在草床上饿得像个鬼娃娃,这个小孩子估计不比当时的姜旦好多少。 ——但这更不可思议了。 她皱着眉,示意侍人靠近。 侍人看了蒋龙一眼,见他也不置可否,显然并不打算让公主不快,就抱着孩子走过来。 凑近一看,更是触目惊心。 这个孩子比当初的姜旦还不如,不知生下了几天,身上竟然还留有血污。巨大的脑袋支在细弱的脖子上,一双眼睛还未睁开,小巧的鼻子冻得发白,一张血盆大口能看到扁桃体,最可怕的是他的口腔和舌头几乎都没什么血色。 再看他的手脚全都皮包骨一样,身上的青黑是冻出来的,摸一下他的小手,冻得发冰。这个孩子却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指,用力的让她都发疼了。 ……就像当初的姜旦。 蒋龙看她神色不对,笑着说:“吓着了吧?,刚出生的小孩子都很难看,让人把他带下去吧。” 在她身边的姜良眼圈都红了,她招招手,让他过来从这侍人怀里把孩子接过来,“先别洗澡,他这么小应该还喝奶,把奶冲淡煮过镇凉喂他。” 姜姬这里有一只母黄牛用来挤奶,一开始是打算给姜旦喝,后来是姜智他们喝,她自己也喝。给小孩子喝的好像不能太浓,要冲得淡一点避免他拉肚子。 姜良抱着孩子下去,蒋龙惊异的看着她,他身边那个侍人也是一脸震惊。 “我养过孩子,你忘了?”她故意冷笑,“我可不是你们这些被人侍候大的公子哥!” 蒋龙见她发火就把刚才的惊异丢了,坐近点说:“我又没说什么,脾气真差。” 她却想到他现在把孩子给她送来……她站起来推开窗往金潞宫看,那边仍是灯火通明。 蒋龙也走过来,居高临下,在这里连宫门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第一回来,但每一次看到这一幕都会让他浑身战栗! “果然不愧是摘星楼!”他深深感叹着。 姜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这么出来,把王后一个人丢下?” 蒋龙一怔,笑道:“刚才你果然是在同情她?公主心慈,名不虚传。”他有点想笑,又对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令他厌恶不已的女孩子升起了一点点的好感,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坏。 不过她的善良似乎只会给予弱者,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自大呢? “就算我在那里又能说什么?”他长叹一声,“有他亲兄长在,我越俎代庖象什么话?” 如果说蒋盛跟蒋彪的心结是从兄弟长幼论起,他在以前对蒋彪是不会有半点不平的。只是……好像他一下子就直起腰来看人,突然发现自己也能和蒋彪平视。跨过了那条界限之后,他就觉得以前什么心思也不会有的自己太幼稚了。 至于小蒋后…… 她跟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只是因为大王需在一个王后在位,而鲁国也需要一个王后在这里,她才会成为王后。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都跟他们无关,他们也只是需要她坐在那里而已。等他们不需要她了,或者时局又发生变化了,那她自然而然就该下来了。 公主对她的怜悯虽然是一种慈悲,但其实也是无用之物。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别人的俎上肉罢了。 不过公主比小蒋后更好的一点是,她始终想要在这其中搀一脚,在这些打算拿她去交换好处的人中,她拿自己的命运来入局。 小蒋后却从来没想过她能用自己的命运能做什么。哪怕她自己的命不属于她,但谁也没说她不能用这个来争取一点好处啊。 所以,他才会在这里,才会把小公子交到她手上。 蒋龙告辞了,在大王的宴会上,他一直失踪不太好。毕竟他现在是“内史”了。 姜姬下楼去看那个孩子。 不过眼前的一幕真是让她惊呆了,只见那个孩子卧在母羊下腹,四肢都缠在小母羊身上,嘴里紧紧叼着母羊的一只奶-头吸得那叫一个起劲。 “这样就行。”屠豚叉腰说,“就让他睡在羊圈里,他身上的东西羊也会给他舔干净的。其实要是有只狗更好,母狗更会带小孩。”不过公主不吃狗肉,曾经他给公主说狗肉很好吃时,公主的脸色都变了,吓得他再也不敢提…… 他转头看过去,那个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公主?”姜良先认出来了,一声惊叫,“其他人呢?”这时他看到姜俭在公主身后对他偷笑。 这个混蛋!明知公主下来了也不给他们报个信!! “公主?” “公主不是在楼上吗?” “公主来了?!” 一时左右全都骚动起来。 虽然在这里的役者每个人都很感激公主,都会在外人面前称颂公主的美名,但他们却都没有见过公主,连公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时听到有人喊公主,他们先是不信,然后就想看一眼,就看一眼…… “都滚出去!”屠豚先喊上自己的人把这些人给打跑了,一些人边抱头鼠蹿边回头偷偷张望,终于在门口的灯下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她的衣服有着长长的下摆,上面还有好看的花纹…… “公主。”屠豚上回去见姜姬还特意洗了个澡,把头发扎好,穿了最干净的一件衣服。但今天他可是什么都没准备,地上那么脏,他还习惯不穿鞋—— 姜姬的目光恰好扫到他的脚上,那黑得看不出原色的大脚,只到膝盖的裤子,破破烂烂的衣服—— 她就不看他的手了,免得看出什么来以后不敢吃他做的饭…… “为什么不穿羊皮袄?不冷吗?”她问。 屠豚吭吃吭吃半天才说:“……做饭,挨着灶台,怕獠着毛。” “你应该有两三件吧?”她明明记得前年和今年都发了新羊皮袄,一是怕他们穿脏、穿破,二来怕他们拿皮袄去换钱,自己还是没得穿。 这些役者大半都没有家累,他们也不会大张旗鼓的结婚,但有两样东西是从古到今都有的:一个是色,一个是赌。 她严禁这些役者沾色,赌的话也不许赌钱,只许赌一些娱乐项目,比如赌了就剃掉胡子,剃掉腿毛一类的,倒是颇受欢迎。 但再怎么禁止,他们之间还是偶尔会有小赌局赌一些钱,只要没有赌得太厉害,她查到了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屠豚不吭声了,还不敢看她。估计是皮袄一给他就拿去换钱了,不是买酒喝了就是拿去赌了,要么就是拿去嫖了。 姜姬冷哼一声,“自己犯错自己去领罚!” 屠豚磕了个头,出去脱了上衣跪下让一个役者拿沾水的皮鞭抽他。姜姬在屋里数着鞭数,十鞭,看来那个皮袄是赌输了。 小孩子的肚子喝的都鼓起来了还不放嘴,母羊很温驯的卧在那里,似乎不介意这个没毛的娃娃不是自己的孩子,在他的屁股上用力舔着,她看到这孩子身上的血污都被舔干净了。 屠豚挨完打进来跟没事人一样,身上还冒蒸气,看来他刚才还是去打了两桶水冲了一下,擦干净换了身衣服再过来,头发都是湿的,说:“等这孩子吃完、拉完,再抱出来给他换上衣服就行了。”说完,他又犹豫着加了一句:“其实……最好这几天都让他在羊圈里跟母羊一块住,小孩子吃奶没准,一会儿一吃,睡着了还要吸两口,这屋也暖和,这羊乖,不踢人,它抱过好几窝崽了,会照顾他的。等他眼睛会睁了再抱走更好。” “就照你说的办吧。”她叹了口气,凑近看这孩子身上青黑色的地方变得没那么多了,可能是跟母羊卧在一起暖和了,有些地方开始泛红,现在母羊把他舔得全身泛光,更显得身上的皮青一块黑一块的吓人。 “可能会生疮……他这个样子可怎么办……”这么小,怎么用药? 屠豚伸头看了一眼说,“没事,我这就去找两块萝卜头来给他擦擦。”说着他就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抱着一个箩筐进来,嘴里还咬着一块青萝卜头,咔滋咔滋的,路过姜良和姜俭身边时,往他们嘴里各塞了一块。 吃的都是好东西,哪怕是切剩的萝卜头,两人立刻也脆生生的嚼起来。 屠豚蹲下来,把萝卜头放在旁边的火炬上烤一烤,然后在小孩子背上用力擦起来,一块擦完,他就顺便扔给母羊吃了。孩子才多大点,五六块就擦了个遍,擦得他全身红通通的,手脚全缩在一起,缩成一个球,缩在母羊腹下睡得安适香甜,母羊也卧下来,和他一起睡了。 屠豚把剩下的萝卜头全喂了旁边圈里的羊,抓出其中一只来给姜姬看:“这就是那只母羊生的。” 这时那只母羊的头也抬起来了,轻轻叫着,想站起来。 屠豚干脆把这只小羊羔也给放在小孩子身上,小羊羔浑身雪白,嫩嫩的蹄子毫不客气的把那孩子踢到一边,屠豚把它抓出来,再放回去,几次以后,小羊羔知道不能踢这个孩子,就和他一起挨着母羊卧着了。 姜姬又看了一圈,让他们再在门前加两道棉帘子,再装一个门。母羊那个圈里垫上厚厚一层草。 姜良说:“公主,我可以留下来看着他!” 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不能把这个孩子自己放在这里。姜俭也说,“我也来,我跟他分个班。” “再多添两个人。”姜姬说,“姜温和姜勇,你们四个一起看着这个孩子。” 姜俭听得在心里嘀咕,等去找姜温时,他小声对他说:“我怎么觉得不太对?这个孩子是大王的儿子不假,但旦公子那边才一个阿仁,他就用得了我们四个?” 这个孩子就算是大王的公子,但在公主心中也绝比不上旦公子啊。 姜温也觉得不对,可他一时也想不通公主是什么意思,“我们先照公主的吩咐去做,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 不知是这里的孩子就是皮实,还是这个孩子命硬。 姜姬心惊胆跳的怕这个孩子生病,毕竟他送过来时那副样子实在太吓人,下一刻死了都不奇怪的。可在羊圈里住了七-八天后,他的眼睛张开了,也长胖了一点点,皮肤虽然还有一些青紫,也生了几块冻疮,但在姜温四人的照顾下慢慢好转了,也从羊圈中转移了出来,住在了姜温他们的房间里。 姜良给这个孩子换尿布,一边逗他:“羊崽看这里,看这里。” 羊崽是他们给这个孩子起的小名,那只母羊也算是他的养母了。现在这只母羊也被牵来了,继续喂他奶喝,他现在喝得更多了,有时姜良以为他不喝了,过来想把他抱走,一看,他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嘴里还咕咚咕咚的往下咽呢。 羊崽的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好像还是有点看不清楚。姜良逗他,他的反应总是慢上半拍,更像是听到他的声音才转过来。 姜温在他身边一会儿这边拍巴掌,一会儿那边拍巴掌,这回这个孩子的头转得快多了。 “眼睛是不是……”他伸手在羊崽眼前摆,羊崽咯咯笑着去抓他的手,一下子就抓到了。姜温松了口气。 姜良白了他一眼,“小孩子都这样,刚落地呢,能看见什么啊?也就能看个影子,这屋里还这么暗。” 姜俭凑过来,看了眼羊崽,小声说:“那这个孩子……我们就养着了?” “不养着,难道还还给他们?”姜良也是很骄傲的一撇嘴,当时承华宫把姜旦偷走的事,他们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虽然当时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不去把姜旦要回来,但姜温说公主是怕要回来了还会再被承华宫偷走,万一下回偷了以后送到别处去怎么办?还不如就放在眼前,就算不要回来,也知道人在哪里,这样才能安心。 不过他觉得公主是不可能忘了这个仇的。这不是现在就报仇了吗? 姜良趴在羊崽肚子上用力亲了一下,“看他们把你养成什么样了?还是公主对你好吧?你要记得公主对你的恩情哦!” 姜俭和姜温都笑了起来。 承华宫里,茉娘正在哭。怜奴坐在她面前,脸色很难看。 “……又不是我的错。”茉娘害怕怜奴,又有些委屈,“这里的侍女都不肯听我的,他偷偷来抱走,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怜奴冷声道:“那你就不会去要回来?王后!” 茉娘的口声戛然而止。 怜奴看出她不情愿来,心中更是不忿。以前他是拿公主没办法,姜元看似对这个公主毫不在意,他也一直在给这个公主使绊子,从公主到摘星楼起,在他有意无意的忽视下,摘星楼要什么没有什么,换一个人早被他给整死了。 结果这个公主竟然越过越好了!气势越来越足,风头越出越大。他就更不敢直迎其锋。 现在好不容易他手里有个王后了,结果这个王后竟然也不肯听他的? 他上前一步,抓住茉娘的头发:“你敢不去?” 茉娘的头皮被拽的生疼,却一声也不敢出,更不敢叫外面的侍女进来。 可她牢牢记得姐姐告诉她的话,咬紧牙关只是摇头。 怜奴防着姜元会把茉娘叫去,不敢打她,只是拖着她的头发在殿中绕行,茉娘死死抓住怜奴的手腕,抓挠不休,却还是抗不过他的力量,她又不肯求救,嘴唇咬得都出了血,头发被抓掉了一大缕。 直到外面有侍女小心翼翼的说:“王后,公主让人来见您……” 怜奴这才放开她,躲了起来。 茉娘咽下喉间痛呼,坐直身,忍着剧痛把头发给重新拢好,坐在帘子后,才敢喊侍女进来。 侍女躲躲闪闪的进来,头都不敢抬,跪在殿中,离茉娘十万八千里远,垂着头说:“公主让人来看望王后。” 茉娘犹豫了一下,说:“让人进来吧。” 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吓了自己的跳,见那个侍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心中一惊:这个侍女必然是刚才听到殿里的动静了! 她惊惶的视线和楹柱后的怜奴对上,怜奴阴狠的瞪了她一眼,又对她点点头,她才放了心。 她和怜奴之间的关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不管是蒋家还是大王都不会放过她和怜奴,而到那时,怜奴必定会先取了她的性命! 侍女哆嗦着退下,跟着一个仰首挺胸的少年走了进来,他容貌俊秀,身量较小,似乎年纪比公主要小上几岁。 茉娘对长得好看的男男女女都认为他们会很受主人喜欢,但这种喜爱是不长久的,所以就算这个少年再俊美,她的神色中也没有触动:“你来有什么事?” 姜智说,“公主命我来问候王后。”他曾在庭院中碰到过一两回这个王后,当然,那时她只是夫人。不过现在看起来王后已经忘了。 躲在帘后的王后看不清楚,但一个王后,居然避在帘后见他,肯定有问题。 姜智却比往常更警觉,他直觉这个殿中有问题—— 这时他看到在他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缕头发,很长,很黑。 他把头伏低,“公主一直喜欢王后的舞蹈,一直想着如果能近些看一次就好了。” 茉娘一怔,给公主跳舞……其实比给大王跳舞更好,她更愿意跳给公主看。想起新年那天夜里,大王差一点就让她在那群喝醉的男人中间跳舞了,如果不是蒋龙回去…… 她停顿了一下,看到怜奴在给她使眼色,她张张嘴,“……公、公主,还好吗?” 姜智觉得她刚才不是说想这句。 ——这殿里果然还藏着人。 “公主很好,如果有空,还请王后往摘星楼去,公主一定会好好招待王后的。”姜智说完,不再久留就告辞了。他在殿外撞到了那个领他进来的侍女,看她仍是面无人色,心软道:“跟你的姐妹们在一起,不要一个人乱跑。” 侍女好像没听到,半天都没应答。 姜智匆匆回到摘星楼,直接上了二楼。 姜姬正在给羊崽挑两块小羊羔皮做小袄,听他说承华宫中有人和茉娘在一起,愣了:“……蒋家的人?”茉娘在承华宫一直被人围绕着,她应该是不可能在蒋后的眼皮底下偷偷有一个情人的,所以她直接猜的是蒋家偷偷进宫的人。 姜智说,“王后不敢见我,恐怕面上有伤。” “不太可能吧……”毕竟是王后,姜元如果想见她,脸上有伤怎么办?就算要打人,也不必非要打在脸上。难道是姜元那天晚上打的? 这几天她都在想羊崽的事,根本没去管后面金潞宫又发生了什么,只是想也知道小蒋后在那一晚必须不会太好受。 姜智肯定的说王后必须是挨打了,因为他在地上看到了头发,“承华宫现在的侍女都是一头枯发,没有一个能养出那么长的、黑亮的秀发。” 打到头发都掉在地上,那是打得很严重了。 让姜智下去后,她再想了一遍,觉得不可能是蒋龙打的。按蒋龙的性格,背地里阴人最有可能,亲手去打小蒋后?他不会那么下-流。 这么一想,她开心起来,立刻让姜良去喊蒋龙来一趟。 蒋龙正忙得焦头烂额,新年过去,大王急着想继续修陵,他也给那几个小城镇暗示在今年年中时要再多征一次税送到他这里来,甚至有两个城答应一回去立刻就征,三月份就能送进乐城。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给大王重新再修一个宫殿,一定要比摘星楼更华丽、更巍峨,至于修在哪里,当然就是照明宫的旧址上了。 姜元已经答应了,在听到修一个比摘星楼更高的宫殿时他已经动心了。以前还觉得没关系,但现在他已经受不了他不能住在这个宫里最有名、最好的地方了,特别是摘星楼,这个名字现在想起来,与他更为相衬不是吗? 只是要怎么让姜姬迁出来还需要想一想,他想的是在出嫁前,也可以让公主去神庙虔诚的住上几年,这样不是更好吗?只是这样一来,金潞宫东边的神庙就需要重新修葺,一旦开始修神庙,这个主意就暴露了,说不定会遭到反对…… 现在不管是龚香还是冯瑄,甚至蒋彪都一至想把姜姬给送上神坛,务必要让诸国的人都相信,她是一个深受他宠爱,深受鲁人崇拜,受天眷顾的公主。如果他在此时突然说要让公主从摘星楼搬出来住到神庙去,只怕人人都会怀疑之前的传言是真是假了。鲁国之前并没有这个传统啊…… 姜元发起呆来,蒋龙走过来,见状,道:“大王要不要服一粒丹?” 姜元啊了一声,从枕下取出匣子,掏出一颗放进嘴里,闭着眼睛慢慢嚼着,叹道:“孤就说为什么这会儿有些困倦?原来是该服丹了。”他把匣子再打开,见其中已经空了,随手一扔,匣子砸在地上摔成两半。 路过的侍人都吓了一跳,姜元却神情木然。 蒋龙度他神色,小心的问:“大王可是心中不快?” 姜元长叹一声:“……丹快服完了。可是乔商还没有来。”他又像是自己嘀咕起来,“以前过年时他明明会过来一趟的,为什么这次没有来?” 蒋龙又陪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到怜奴来了,他才得已脱身去摘星楼。 一进摘星楼,蒋龙不免神清气爽。相比越来越喜怒不定的大王,公主的些许娇横一点也不讨人厌,反而更增添了她神秘的魅力。 “公主,为何事唤我来?”他将要坐下,却见公主正古怪的上下打量他,一面打量,一面还与身边的一个少年交头接耳。 蒋龙也不怒,虽然他看这些少年不顺眼,但已经习惯了每回见公主,公主身边必定有那几个少年中最好看的人相陪,就连去金潞宫找他的也是最好看的姜良——看,他现在都记得住他们的名字了。 公主这点女人的小心机,他一清二楚。 他索性就站在那里让公主看个够。 “公主,到底某又有哪里令你不快了?”他好笑的问。 公主明明在故作姿态,还要他来询问。 “我只是想……人不可貌相……”姜姬故意一边看他一边摇头。 蒋龙假装吃惊,“莫非某有一二短处被公主知道了?” 姜姬挥退姜智,凑近蒋龙,盯着他的眼睛小声问:“你为什么要打王后?” “打?王后?”蒋龙一怔之下,反应了过来,脸色就变了,“公主是说,有人在打王后?不是,威胁王后吗?” “难道不是你?”姜姬轻嗤,“别装傻,不是你还会是谁呢?我只知道你确实看不上王后,但万万没想到……” 他举起一只手,“不是我。” 不过,他已经猜到是谁了。 他看向公主,笑着一揖,“多谢公主告诉我。” 这个消息本来就是她故意送给蒋龙的。 在这个宫里,会躲在承华宫偷偷打小蒋后的,不是蒋龙,更不会是姜元。 只会是姜莲——怜奴。 她看了眼蒋龙。 这两个人要是斗起来,她这里就可以更轻松一点了。 第178章 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日已高升,茉娘还不肯起床,她紧闭殿门,躲在床里,不管侍女怎么叫都不肯起来。 侍女又来了,她不等她开口就说:“你出去吧,我今天想好好休息,你不必再来催我起床了。” 侍女却还是掀开了床帐,说:“王后,内史来了。” 蒋龙? 茉娘支起身,还在犹豫要不要见他的时候,就见蒋龙已经大步进来了。她吓得连忙往床里躲,就算是同姓的男子,她也不敢相信! 侍女也没想到蒋龙进来了,她一时不知道是该逃走还是该留下。 “出去。”蒋龙说。 侍女连忙低头出去,还紧紧关上了殿门。 茉娘躲在床帐里,瑟瑟道:“内、内史有事请去外殿等候,我马上就出来!” 蒋龙不动。 “还请内史出去,容我梳妆再相见。” 蒋龙还是不动。 茉娘更害怕了,手悄悄伸到腰间,准备拔出刀来。 突然耳边的话吓得她手一抖。 “你对我都敢拔出匕首,为何对姜莲不敢?”蒋龙盯着茉娘,“你有把柄在他手里。” 茉娘从床帐后探出头,一双杏核大眼睁得圆溜溜的,像受惊的马儿,格外惹人怜惜。 可蒋龙不为所动,他幼时常去看茉娘跳舞,她再美,看了十年也不会觉得美了。 “还不说实话?”蒋龙冰冷的问她,“我在这里,我替蒋家站在这里,有什么事你不能对我说?” ——怎么能说?难道让你知道,会比让怜奴知道好吗? 茉娘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蒋龙却明白了。 蒋茉娘有个大把柄落在怜奴手中,而她连蒋家人都不敢说,这个把柄必然至关重要,是关乎她性命的东西——如果蒋家知道了也不会放过她,所以她才宁可忍受怜奴的威胁也不愿意向他求救。 虽然她本身就是个人质,但这个人质必须要能握在蒋家手里,如果她成了别人手里的刀,那还不如杀了她。 “王后知道吗?”他突然问。 茉娘的面容扭曲起来,她隐隐发抖,手紧紧抓住床帐。 蒋龙说:“你连在临死前都放不下你的王后都瞒着……茉娘,你对得起丝娘吗?” 茉娘猛得抬起头看向蒋龙,他却已经转身,临走前,他对她说:“看在丝娘的份上,我会替你缠住姜莲。” 茉娘看着蒋龙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侍女过了一会儿悄悄过来想再叫茉娘起身用饭,却听到紧闭的殿门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有个侍女死了。”姜智在半夜溜到姜温被窝里说。 姜温被他钻进来的冷风冻得直打哆嗦,赶紧把被头被脚都掖紧,然后才反应过来:“哪儿的?” “承华宫。”姜智看了眼周围,大家都睡得打呼噜,羊崽被姜良抱在怀里,一大一小头挨头,睡得香着呢。 “我那天去见王后就是她领的路,也是她先进去的。”他皱眉道,“我察觉殿中有人后,出来还提醒过她……”让她跟别人在一起,别落单。 姜温沉默半晌,“……别想了。”他们连自己的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又怎么顾得上别人? 两人暂时都睡不着了。 羊崽哼哼了两声,似乎要哭,姜良睡得迷迷糊糊的都翻过身把他给搂到怀里一下下拍着。虽然才带这个孩子不到十天,但他们都习惯了。 公主一直没再提起这个孩子,好像就要这样一直把他养在这里。姜温四人侍候这个孩子,虽然分成两班,但仍然有些脚不沾地。 而同时姜旦还住在役者的屋里,姜仁也没有给放出来。从这个孩子被送来的那天起,姜旦变得更听话,也更沉默了。就连姜仁都有些焦急了,但他们却不敢再出现在姜仁面前。 ……因为连他们也不知道,如果公主放弃姜旦,打算重新养一个更听话的“弟弟”,他们该怎么选择? 毫无疑问,他们还是会跟随公主。但姜仁呢?姜旦呢? 一直以来,他们都一心一意的相信着公主。可现在,好像这份信念不知不觉间……变得更沉重,更复杂了。 转眼间,冬去春来。 和暖的春风吹遍大地,亭亭的荷苞竖立在水道上,召示着春天的到来。 摘星楼多了一个小娃娃的事,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不止是因为有孩子的哭声时不时的传来,公主似乎也毫不忌讳,在天气好的时候常让侍从把小公子抱到外面来晒太阳。这个宫里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承华宫的小公子。 至于这个小公子是怎么跑到公主手上的,承华宫的王后又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众人的耳语中便更添了许多谈资。人们议论纷纷,都道公主日渐长大,越来越强势跋扈,新后纵使貌美,却好像也不是公主的对手。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起当日大王携新后出来,公主当时就掷杯出走,根本没有拜见王后,也有人说,公主深受大王宠纵,别说这个身份不高的继后,前面那个大蒋后,公主几时拜见过?还不是视而不见。连大蒋后都不敢对公主指手划脚,小蒋后又哪有胆子?还不是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大家也只是当做一件趣事来讲。不管是公主跋扈还是王后跋扈,只要不是大王跋扈就行。大王只要宽厚仁爱就是众人之福了。 再说,大王都没有发话,他们就别操心了。说不定比起小蒋后来,大王还更愿意让公主来养育小公子呢。 怜奴在姜元耳边细声说:“大王,小公子还是应该送回承华宫,交给阿默养着更好。公主拿小公子当个玩具,一时兴起,若是小公子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姜元半昏半醒,怜奴说完后见他没反应,索性从他枕下掏出匣子来,拿出一颗丹塞到他嘴里。姜元吃到熟悉的东西,直接就给嚼嚼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怜奴看他眼睛睁开了,刚想再说一遍,蒋龙恰好进来了,连忙说:“大王快来看看!漳州今年贡上的稻米黄金足有四千余!” “真的?”姜元立刻就把怜奴挥到一旁,坐直身看蒋龙捧来的竹简,他上上下下连看几遍,大喜大笑:“好好好!这才是孤的好臣子!这漳州是何人所辖?” 怜奴见蒋龙把姜元的注意力占去了,再不忿也只能退下。他就在殿外等着蒋龙出来再进去,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冯瑄和龚香来了,他只好打消了今天说动姜元的念头。 但接下来数日,只要他找姜元想说小公子的事,蒋龙总会出现。几次之后他就明白了,不忿的问蒋龙:“难不成蒋公子真成了公主的裙下之臣?事事都替公主出头。” 蒋龙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就走了,把他给晾在当场,更把怜奴气得咬牙,可又无可奈何。大王已经越来越信服、重用这三人,也越来越不需要他,日后他还能替大王做什么才能赢回大王的信重呢? 龚香有些出神,阿悟看他竟然把姜饮给毫无知觉的喝了!就知道他这是在走神了。要知道以前文伯想让他在冬天喝点暖身的姜饮,明明放了糖,他非说辣,死活不肯喝,小小的年纪绕着龚嵋的床跑,让文伯追,龚嵋乐得哈哈大笑,气得文伯骂这对父子都是来讨命的! 于是阿悟又替他倒了一杯,悄悄递到他手里,看他一口口不知不觉的喝下去。倒第三杯时,龚香才觉得热了。 阿悟帮他脱衣,再把暖箱移近些让他靠着,说:“你看你现在虚的,喝三杯姜饮才发汗。” “什么?”龚香茫然抬头,再抿抿嘴,顿时眼睛就瞪圆了。 “瞪什么?”阿悟非常坦然的问他,“说说,什么事这么让你为难啊?” 喝都喝了,他也不能吐出来。不说还不觉得,一发觉他就觉得身上哪哪都是汗,他不爱喝姜饮就是因为这个,一出汗他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满头大汗的那都是街上背土驮石的粗人,他怎么能出汗呢?太不雅观了。因为这个毛病,他日常喝汤喝茶都不爱喝热的,半温半凉最好。 然后就因为吃冷食多,又爱喝酒,就常常胃疼。 龚香拉开前襟,白了阿悟一眼,靠在暖箱上,叹道:“有个人,说要送我一桩大礼。” “谁?什么大礼?”阿悟问。 “公主。”龚香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至于是什么大礼,她的人说‘不日可知’。” 阿悟点头,懂了,笑道:“是不是觉得以前太忽视公主了?对她一无所知?现在她要做什么,你也毫无头绪?”他从小就最讨厌龚香这种万事在握的德行,衬得周围的人全是傻子,大概因为从小在家里被关得厉害,很少出门,龚嵋又喜欢对他说话,把他教的从小就是个小大人一样的孩子,半点没有孩子的天真,阿悟小时候傻了巴叽的时候没少吃他的亏。不止是他,家里的大人当时就没一个喜欢龚香的,人们有时又不太会避讳一个孩子,不会提防他,结果就是什么都被他知道了。 被讨厌甚至被针对的龚香吃过一段时间的亏后,龚嵋就开始教他怎么从他知道的秘密中保存自身,获取好处,反败为胜。 龚香拿被圈在龚家这一方小天地里的人练手,不到成年,龚家里已经没有他的对手,留下来的全都是他的信徒。 阿悟不想承认,他虽然因为从小跟龚香一起长大,见惯了他的手段,还算能保持清明理智,但他对龚香也是很信服的,他所说的从来不会错,他想做的,从来都不会失败。 比起他来说,龚香的老婆孩子才是最倒霉的,都被他给教得除了他什么都不会信了。 想到这里,阿悟又笑了一下,坐下很想问个究竟。 龚香道:“也没什么,只是昨天我回来前,公主遣一人来对我说了这番话。”但是公主为什么找他说?是因为他和蒋龙相争有利可图吗?她所指的大礼是什么?莫非是姜将军要去的那个浦合?公主想借他的手去插手浦合的事?还是想替姜将军找一个在大王身边的支持者? 从昨晚上回来后,这些念头就在他的脑袋里转个不停。可他既不能去找姜将军求证:他怀疑姜将军根本一无所知,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而如果他找上姜武,大王那边会先发觉,然后对他起反感……姜武手中现在虽然只有一千军奴,但谁都看得出来,姜奔是个无能的家伙,半分也比不上姜武,大王看似十分喜欢姜奔,但事实上姜武才是他最看重的。 可他自己也想不出公主所谓的大礼是什么东西,就像阿悟说的,他对公主的了解太少了,而现在想起来,不管是奢侈还是对蒋龙的追求,倒更像是公主给他们看的一面。他很怀疑,如果现在他拿着一箱黄金,或者一箱珍宝,或者去对公主说可以让她嫁给蒋龙,她会欢喜快乐?还是不屑一顾……? 因为心中有事,龚香今天出门就有点晚了。结果恰好就在宫门口碰到了冯瑄,玉郎之称,也是名不虚传。他骑着一匹年纪较轻的良州马,披一件黑色的狐裘,坐在马上不笑不动,周围的人就都做了他的陪衬。 龚香有些牙酸,扬声道:“玉郎!” 冯瑄这才回神,抬头看到他的车,就策马向他走过来。 纵使龚香从来没有在意过容貌,此时此刻也难掩嫉妒之色,他上下打量着冯瑄,道:“玉郎好颜色!” 冯瑄看了他一眼,让马快跑起来,扬尘荡了龚香一脸。 龚香咳着放下车窗帘子,车里的阿悟一边给他手巾擦脸,一边嘲笑:“活该!” 金潞宫里还是老样子,大王不见踪影。龚香和冯瑄前后脚到的,他看冯瑄跟侍人说了两句话就直接往西殿去,连忙追上去:“大王几时睡的?” 冯瑄道:“昨日。” “那今天晚上也该醒了。”龚香道。 西殿有蒋龙在,他双眼青黑,一看到这二人来就大呼:“得救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招手叫他的侍人来扶他,一边指着这满殿的竹简说,“大王醒来后就要看今年的贡品,我从昨天起一刻不停也只赶了这一些,剩下的都交给你们了!”说罢就步履蹒跚的要走。 龚香一把拉住,挥退侍人,硬是把蒋龙给重新按回原地,笑道:“行云,此时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 蒋龙黑着脸,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说,“我都两日夜没合眼了!”大王现在喜怒不定,他说要什么时候看,他们交不出来就要挨骂,又不能糊弄他,大王服过丹后会格外精神,记性也很好,冷不丁的提出一个你想不起来答不出来,他就阴测测的看过来了,让人特别不舒服。 有底气的自然可以甩手不干,或直言相谏。 但在座的三人,都把全部身家系在大王身上。问龚香、冯瑄,或他,哪一个肯现在转身就走呢? 于是只能自己拼命了。 蒋龙辛苦两日两夜重新排录的也只有两担而已,虽然从这些贡品陆续送来后他们就已经在重录了,但大王现在就要看结果,争于想知道他的腰包到底鼓了多少,他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龚香看了一眼工作量,把冯瑄和蒋龙都召到身边,小声说:“不如多请一些人来一起干?” 冯瑄直接问:“你想找什么人?”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殿角落里的侍人身上。 龚香就笑。蒋龙还是看到这两人都在看侍人才明白过来,皱眉道:“……叫他们?” 龚香笑道:“行云不要看不起人,他们也都是家传博学,如果不是起了变故,如今与你我同座共饮也不奇怪。” 蒋龙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见冯瑄和龚香都是这个意思,也答应了下来。三人就把金潞宫的侍人都给叫来了,龚香和冯瑄先把各地的贡品都看一遍,挑一些不重要的让他们去抄录、统计。 东、西两殿都坐满了侍人,大家紧闭殿门,点着灯烛,全在奋笔疾书。 蒋龙自己用的是一个斜面的桌案,龚香伏案伏得脖颈酸疼后看到了,一下子就领悟了此物的妙处,使了个心眼,特意站起来走过去假装请教蒋龙,两人说着说着,他就把这案搬到自己面前用了。 蒋龙这才反应过来,想抢,抢不回来,又嫌丢人,让侍人看笑话,一时气得哭笑不得,指着龚香骂:“四海兄!弟叫你一声兄,你现在还敢应吗?” 龚香笑道,“好弟弟,哥哥心里记着你。”他这么看或抄写就不必低头了,越用越觉得好,不免问他:“弟弟这是哪里找来的工匠?倒是好巧思。” 蒋龙冷笑,“工匠哪用得着读书?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东西来?”他指着下方的锲字,“四海兄,请看。” 龚香低头就看到下面的“摘星”二字,顿时一愣:“公主所赠?” 蒋龙就着灯嗯了一声,道,“公主喜书,从我这里借去不少。上回去就见公主用此物看书抄书,见我喜欢,就赠给了我。” 龚香的心里却翻腾起来,一种隐约的不安升起,让他越用这个书案越坐不住,最后还是捧着竹简离开了。 蒋龙见他终于“羞愧”离开,立刻把书案拿回来自己用。 夜色渐渐降临了。 随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殿中三人的心越来越急,现在各种抄录是已经都完成了,各地的贡品已经全都录到了丝帛上,三人现在正在计算出贡品各项的总数,偏偏因为死了一个王后又新立了一个王后,去年各地在交不出足够的贡品时花样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都送上来了,再起个花哨的名字好像很奇特?但冯瑄三人却都要让人把这东西抬来看一看,如果要确实出奇就写在前面,如果不过是个寻常之物,就见缝插针的写进去,绝不会写在显眼的开头或尾部,这样除非大王把这所有的书帛都从头看到尾,一字不漏,那他绝对不会看到,更不会起兴把那什么灵芝异花石羊石虎天降奇石给搬过来看看。 正殿那里突然有了更多的人声。 龚香抬头望了一眼,叹道:“大王起来了。”他看蒋龙,“行云。”他起身深深一揖,“你快去陪着大王,不管大王是想干什么都行,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现在就想起来这件事!” 蒋龙不放下笔,他宁愿在这里面算算数算到焦头烂额都不想去陪大王,他看冯瑄,“玉郎哥哥去吧。” 龚香是只要自己不去就行,转头看冯瑄。 冯瑄见此,放下笔,起身理了理发皱的衣服,说:“那我就去了。” 龚香连声称谢,亲自送冯瑄出去,回来也准备搬到北殿去。他可没忘,他和蒋龙是“对头”,有冯瑄在时,三人在一块做事还说得过去,冯瑄不在,他当要不屑与蒋龙共处一殿才对。 所以他很有气节的亲自捧着自己的书案,叫上两个侍人帮他抬简帛,浩浩荡荡的去北殿了。 他一走,蒋龙打了个哈欠,把书案一推,躺下说:“我睡一会儿,有人来了叫我。” 他的侍人答应了一声,还特意把灯给挪远些。 蒋龙这一觉睡得极熟,他是被一阵愤怒的叫喊声给吵醒的,可眼皮实在是沉,沉得睁不开,正待翻个身继续梦周公,殿门突然被人擂响了,少顷,怜奴带着几个侍人闯了进来,蒋龙气怒不已,翻身坐起,正待问罪,怜奴却一脸恶意的笑着看他:“阿龙,随我去见大王吧。”他笑了一下,抿着嘴说,“公主把你告了。” 这话入耳,蒋龙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怎么可能呢? 他下榻穿鞋,叫侍人来给他整冠戴帽,一边慢慢和怜奴说话,一边脑中疯狂的转起来。 “公主在大王面前?”他问。 “正是。”怜奴含笑点头。 “公主告我何事呢?”蒋龙笑问。 怜奴这回眼中的恶意都多的要漫出来了,他快意的说:“公主来找大王认罪。” “公主何罪?”蒋龙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怜奴笑道:“公主说,她杀了小公子。” 蒋龙走进正殿时,仍有一丝不真实感。 殿中灯火通明,侍人全都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或楹柱后。唯有公主,他曾经为此心折的公主堂皇的坐在大王的榻前,距离稍远,可能是想防着大王打杀她。但她确实在这里,坐得端正无比,从身姿形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蒋龙的心沉甸甸的落了下去。 姜元看到蒋龙进来,一指:“行云来说,真是你把小公子交给姜姬的吗?” 蒋龙看到冯瑄坐在一旁,神情惊诧不定,而龚香歪在另一边,一手掩鼻,半张脸都盖在手下,一点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是吃惊?是了然于胸?是早有预谋? 唯有公主,他能看到,公主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微笑。 可公主越笑,他的心越往下沉。 他见过公主多次,公主也时常对他笑。可从没有像这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恣意。这一刻的公主,只怕才是她的真面目。 第179章 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小人不知。”蒋龙坦然望着姜元,他的话就是格外令人相信,茫然又真诚。他看了眼姜姬,说:“小人不知公主为什么要这样污蔑小人,但小人相信,公主一定是没有恶意的。”他状似自然的说:“大王,何不询问一下公主身边的人?” 姜元看着他,说:“那就请行云替孤走一趟了。” 蒋龙潇洒起身,离开前,充满深情又带着一丝绝然的深深看了一眼姜姬才走,好像他就算对公主有着无限的情义,也绝不会背叛大王。 蒋龙走到外面,扑面而来的暖风中是让人厌恶的蚊虫和柳絮,他一出来脸色就变了,大步走下台阶,侍人走过来想问他怎么了,被他一把推开,他站在前庭,对守庭院的侍卫中的熟面孔叫了一声,那个侍卫就招来十几个人,跟着他凶神恶煞的扑向摘星楼。 远处耸立的摘星楼好像褪去了那层温软甜美的外衣,暗黑的高楼像一个立在莲花台的墓碑。 楼里,不如所料的,空无一人。 侍卫们打开所有的殿门,推开所有的箱子,砸穿了所有的水缸也没有找到一个人,甚至连一点点的人都找不到。 “这些人总不会是一下子不见的,去查问一下。”蒋龙问。 摘星楼在莲花台的地位太特殊了,特殊到北宫门从来不查问从摘星楼出去的人和车。 侍卫去而复返,只带回了一个消息,道公主心慈,早在数月前就分批让宫女和侍人可以回家探亲,回乡烧纸,让他们也能在过年时与家人团聚。 而摘星楼到底有多少侍人、宫女侍候,没有一个人知道。 蒋龙恨得咬牙! 就连他也只知道在承华宫之乱后,一些从承华宫逃出来的侍人和宫女跑到了摘星楼,甘愿侍候公主。那这个楼里到底有多少人?连他也说不清楚! “那些少年!”蒋龙眼睛一亮,对侍卫说:“公主身边的少年个个容貌不俗!找他们必定事半功倍!” 侍卫答应下来,问:“内史,是要守住宫门搜查全宫吗?”那这点人手可不够啊。而且封住北宫门还行,这边是后宫门,大王不走,封南宫门就难了,那边正对着金潞宫,封了那里的宫门被大王看到问罪就不好了。 蒋龙摇头,叹道:“……只怕早就不在宫里了。”他让其他人都散开,只留下这个侍卫,悄悄吩咐他回蒋家,叫蒋家从人去找。 “七个少年,姜礼,身高七尺有余,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姜良,身高六尺七寸,肤白桃花眼,貌若好女……”他一一把这些少年的相貌都告诉侍卫,侍卫都记下来,点头:“公子放心,某一定如实禀告蒋公!定不叫这些人逃脱!” 蒋龙皱眉道,“等等,还有,公主有一匹马,四只神鸟……不,神鸟算了,有一匹桃花马,名叫轻云。” 这个侍卫知道,笑道:“轻云,当年青云生下它时,家里人人都想要呢!”不料叫蒋彪拿去哄赵氏开心,偏偏赵氏成年不骑它,倒叫这匹骏马在马厩里养得膘肥体壮,当时他们都争着替马夫溜轻云。他说完一想不对,看了眼蒋龙,“公子找到这马是想在公主面前杀了它吗?”蒋龙笑道,“知道你们都爱马,我也爱马。青云的儿子黑龙不是也很不错吗?它和胭脂刚配上,日后生下来若是好马,就让你们比一场!谁赢谁就能骑走!“ 侍卫大喜,一想轻云聪明灵透,早就只识公主不识别人了,也怪不得他们,只能怪它自己的命不好了。说起来轻云的两任女主人都死于非命——公主虽然还活着,但现在看来也难逃一死,这马搞不到…… 侍卫把最后一丝不舍也抛去,向蒋龙告辞,快步出宫去了。 望着侍卫远去的身影,蒋龙知道就算蒋家马上派人全城搜捕也晚了,因为姜将军前一日就出城了,就算蒋家的人追上姜将军,难道还能把人给追回来吗?姜武带的人都是见过血的强人,他身边有一千人,姜将军又一直以来徘徊在乐城之外,只怕乐城中的蒋、冯、龚这三家的人他都认不全,就算蒋家敢假借大王之命要搜查他的军奴,姜将军也未必会答应,一旦打起来…… 蒋龙摇摇头,不,最重要的是,公主为什么要杀那个孩子?明明这三个月来,公主都很疼爱他,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怎么突然就杀了他?理由呢?公主杀了小公子,难道以为大王不会生气吗? 他想不通,怎么想都想不通! 除非……除非公主跟别人达成了协议,用小公子交换了什么? 他的脑中疯狂转动起来! 是龚家?还是冯家? 是龚香?还是冯瑄? 蒋龙不敢多耽误时间,匆匆又回到了金潞宫。他这回进去就不敢再趾高气昂,而是一进去就低头请罪,“请大王宽恕。” 殿中弥漫着酒香,蒋龙的眼角扫到怜奴正跪在大王身边,给大王奉酒。 姜元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行云,何罪之有?” 蒋龙道,“摘星楼中已经没有人了。” 姜元笑道:“你忝为内史,掌莲花台八百侍人,八百宫女。难道一个也找不到?” 蒋龙的额上冒出汗来,在进来前他就已经想到,他是内史,如果公主想害小公子,哪怕是她亲自动手,也不能完全避过身边人的视线。 ——他与公主这段时间情谊渐深。 ——他从承华宫亲手把小公子抱到了摘星楼。 公主是早就想好要陷害他的吗? 从她来到金潞宫起,姜元就一直在问别人,相反,一句都没有问她。 他先叫来冯瑄,问冯瑄知不知道? 冯瑄先是含笑询问,之后震惊,再之后莫名,看着她的眼神里全是不解与悲伤。 ——先生,我有大礼相赠,还望先生到时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大王身边的人,现在有点太多了。 之后又唤来龚香,他一进门先是看了所有人一圈,然后施施然坐下来,听了姜元的问题后,先看了眼冯瑄,然后才来问她,“公主所言是真是假?若是玩笑,可有些过分了。” ——龚公子尊鉴,小女不日有大礼相赠,还望龚公子莫要推辞。 再看怜奴,满脸都是快意与兴奋,特别是看着蒋龙的眼神,好像他正迫不及待的想把刀插-进他的胸口。 ——怜奴,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在摘星楼的黑夜里,姜姬见到了如约前来的怜奴。 怜奴看向她身边的姜智,笑道:“公主能叫人在承华宫那里等着我,如此聪慧绝伦,小人敢不从命?” “这就害怕了?”她笑道,“不过一点小事,难道大王会不信你,去信王后,或我,或蒋行云吗?” 怜奴笑了一下,不说话,他毫无坐态的坐在地上,连旁边的垫子也不屑用,“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他前后左右的张望了一下,“难道公主就不恨我,不想杀我吗?”他在一瞬间笑得格外张狂得意,“我杀了那个女人不是吗?” 姜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她觉得除了在见到姜武的时候她会有表情之外,其余不管是看到谁,她脸上的表情都很少了。 “你不过是一把刀。”她说,“我一直都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怜奴惊异不定的看着他,坐直身:“公主是想说,你不想杀我,想杀大王?”他双眸晶亮,向前倾身,“公主可知,你现在的锦衣华食,都是谁给你的?你出入车马翼众,又是谁给你的?”他指向姜智,“这样的美貌少年,蒋行云那样的大家公子,皆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又是谁给你的?” 姜姬不说话。 “而你现在对我说,你想杀给你这些的生身之父?”怜奴指着她突然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我就够不孝的了,原来你才是这世上最不孝的人!” “我现在,倒是不需要他死。”她说。 怜奴怔了下,接受得很快,他重新坐回去,这次坐得极美,就算穿的是窄袖衣服,仔细看他的两边袖口搭在膝上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应该的。你现在还没有夫婿,大王此时死了,对你不利。”他转口道,“不过我为何要帮你?” 他以为公主……姜姬会继续用他胁迫王后的事来威胁他,不料,她惊讶的说:“难道一个半死不活,事事都需要依靠你的大王不好吗?” ——好啊,怎么会不好?他巴不得大王身边只有他一个能相信的人。 他看着公主,此时的他不像人,反倒像一只正待扑食的野兽。 “公主想怎么做呢?”他轻声问,“何时?以何物?又要怎么令大王半死不活呢?” “我只能对你说,时机到来时,你自然会知道。”姜姬说,“但要怎么做,就要看你的了。我出身乡野,比不上大家族的公子哥知道的多,我想,你们该有很多好办法才对。” 怜奴被嘲讽为“大家族的公子哥”竟然觉得挺新奇,挺有趣的。他痛快的起身,“那就这样吧,小人必不会令公主失望。”他对她笑了一下,熟练的从役者们使用的楼后绳梯下去了。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看着姜元手中的酒杯,看着怜奴一边倒酒,一边好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蒋龙身上,仿佛他端酒上来只是为了来看蒋龙的丑态。 而姜元也毫无知觉的把那些酒都喝了下去。 ——她留怜奴多年,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182章 生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从那天之后到现在已经四天了。 四天,大王都没有出现。 冯瑄和龚香当然不会让那天的事流传出去,所幸大王自从服丹之后也很少见人,这才没露馅,不然大王四天不见人,早就有人来打听始末了,那公主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一定要瞒下来。”龚香道,“让人知道大王骗了所有臣民?百姓?公主是假的?”想想天就塌了! 大王能安稳的坐在王座上,能接过朝午王后千疮百孔的的鲁国,国内还不生乱,那是因为鲁人都相信他。 “他能立足的原因就是他有一个好名声!”龚香叹气,“鲁国到现在还不乱,百姓们不管日子多难过也能熬下去,公卿们不管是不是看得起大王都乖乖伏首,都是因为他的这个好名声。” 姜元不荒唐吗?其实也很荒唐,但他目前做的事都可以忍受。他针对冯家与蒋家,权臣嘛,大家不介意大王想除掉冯、蒋两家,因为有人下就有人上,龚香不就上来了?那他们也可以当下一个龚香。 姜元养兵,这个也可以接受。何况不过两个野小子,手上的人还不足一万,兵不成兵,将不像将,说是将军,做的却是土匪的勾当,私底下大家都把这件事当笑话看。 除了这两件事外,他当了几年大王就养出一个爱好:服丹,还遮遮掩掩偷偷服,没有大肆兴道建馆,没有从山野之间征召仙人道士,更没有命令各城太守举荐有道修行之人。 大家为什么要反对这样的大王呢?有他在上面坐着,不是很好吗? 这就成了大王的“仁善”之名。 或许大王有一些好色:比如玉腕夫人的种种香艳之事。但玉腕夫人死了以后,他也没有广征美女,没有听说哪里有美人就命当地人送上,也没有把冯家女子都给抢进宫去,只是一个人偷偷伤心。 ——大王是多么深情的人啊。 可能大王还有些耳根子软,没听人说吗?摘星公主之名,奢侈、骄横、霸道,大王却从来不责备公主,百般宠爱。 ——这说明大王是个心软的父亲呢。 凡此种种,在大王继位后的数年早已为鲁人津津乐道,更是传遍诸国。 如果在此时,被人知道大王以一个假女儿骗了所有的鲁人,骗了天下人,那鲁人日后还有何面目自称鲁人?恐怕从此之后,耻言出身!无国哪有家?无国无家的鲁人又该何去何从?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让这个假公主消失。但龚香和冯瑄都很清楚这一切不是个这假公主的错,而是大王。假公主死了,大王也就失了把柄——他随时可以再造一个假孩子出来!谁敢保证下一次他假造的不是公子呢?不是下一任的鲁王呢? 这么一来,他们连那个被公主杀掉的小公子是不是大王的骨肉都不敢确定了。 ……毕竟据说那个女人是被藏在役者的屋里藏了三年。 龚香怀疑的目光转到冯瑄身上,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戚然。 仔细想想,大王宠过的女人也不止那个侍女一个啊,前有玉腕夫人,后有现在的王后,当年的蒋夫人,这两个身份高贵的女人都没有怀孕,怎么会是一个躲在役者屋里的女人有了孩子?宫中并不禁绝男女之事,侍卫与宫女、侍女之间的韵事也时有发生,只是宫女或侍女不会看得上粗役。 但那个女人呢? 龚香问:“玉郎,据说承华宫的女人曾是冯家侍女?” 冯瑄知道他想说什么,没好气道,“我又不见得认得出每一个?” 龚香点头,“那不如就请冯太甫前来一认?” “叔叔?”冯瑄犹豫道,“叔叔……不知肯不肯……” 冯丙听完这两人让他“偷溜到承华宫偷看那个生下小公子的女人”的主意后,问:“为什么要去看他?” 冯瑄道:“我们怀疑那个小公子不是大王所出。” 小公子的死讯还不为人所知,冯瑄和龚香商量过后都认为小公子过上几天悄悄病死就行了,反正其母身份不高,也不需太在意。 他们现在担心的是大王的人品,想知道大王还编了什么瞎话……他们现在真是对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敢信了。 两人忧心忡忡,不想冯丙说:“大王说是就是,你们何必在意?” 两人目瞪口呆。 冯瑄震惊莫明,一时连舌头都丢了。 不是自己家人,龚香回神快一点,击掌道:“叔叔果然洒脱!”他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姜家的鲁国,大王自己的儿子,他想给谁就给谁,想认谁为子就认谁为子。”他笑了一下,说:“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如果这个被大王藏在役者屋里的女人清高雅洁,那他会相信大王把她藏在那里是畏惧蒋家之势。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大王让她和役者住在一起,或许有畏惧蒋家的原因,也有并不在乎她的可能。这样的话,这个女人生下的孩子真的会是大王的吗? 冯丙点点头,赞同龚香,“那我就去看一看吧。” 阿默坐在屋前空地晒太阳,她仰着脸向着天空,享受着阳光温暖的抚慰。这是她仅有的可以放松的地方,在这个宫里,她除了能在门前这里坐一坐以外,其他哪里都不能去。她的食水都由一个宫女送来,而这个宫女,在发现小公子被抱走后,大王也不再想起阿默,也离开她了。 不过她还记得每天给她送一次饭和水。 阿默遥望着隔着一道墙的另一边的屋檐,想像着住在那里,被侍女环绕着的儿子。他一定长得很大了吧?长得很胖吧?一定有很多人爱他,一定有很多人围在他的身边,温柔慈爱的乳-母,轻声莺语的侍女。他一定住在最宽广最明亮的宫殿里,燃着高雅淡洁的香气,周围轻纱曳地,一丝灰尘也落不到他身上,他穿着最柔软的丝绢,最轻薄的纱衣,用最干净的泉水沐浴。 他一定、一定会在长大后来找她的。到那时,她也会住在那漂亮的大宫殿里,会像阿乔和半子一样,有无数的人服侍,如果不想吃这些菜,立刻就能叫人重做!到那时……她会是鲁王之母……会是太后! 阿默低着头嘿嘿笑起来,突然一个阴影落下来,她以为是那个宫女,笑着抬起头,“我都快饿死……”她愣了。 而她面前的人——冯丙,在看到阿默的那一刻起,就像被一柄铜锤猛得打到头,一阵天旋地转。 “阿默?”他轻声说,“你是阿默?” 他的手在袖中轻颤。 阿默早就滚倒在地,跪得好好的,瑟瑟发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冯丙转头看了看,似乎想知道自己在哪里。 对了,这里是承华宫。 他是来看小公子的生母的。 “是你生了小公子……”冯丙说。 阿默吓得直打战,牙齿咔咔响。 冯丙瞬间平静了下来,他走到阿默身边坐下来,拍拍旁边的地面,“阿默,坐下跟我说。你是怎么出现在大王身边的,当时又是怎么回事?” 阿默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包括起火的那天晚上,照明宫里的人,阿燕来到她们睡觉的屋里对她们的耳语,她们逃出了宫,身后的宫道上瞬间就升起的火海。 “阿燕?”这个早就消失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其实比他想像的更清晰,在半子死后,有关她的一切,都被冯丙放在心里,每天都要温习一遍。包括她妆台上的一只用了一半的胭脂盒是哪一家的,什么牌子,什么香气,什么花纹……她最喜欢的那半匹布,舍不得用完,一直留着想再裁一条裙子。 凡此种种,他全都记得,恍如昨日。 在半子出生后,他已经忘了阿予,等他发现时,他已经连阿予的脸都想不起来了。他在惊醒后痛哭,他竟然会忘了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子?他是个多么狠心的父亲啊…… “阿燕怎么了?”冯丙柔声问,“她为什么恨半子?她们不是像姐妹一样要好吗?” 阿燕性情刚直,大胆直率,他一直觉得这个强硬的女孩子可以保护半子。 阿默低头说:“……因为半子让阿燕去服侍大王。” “哦,阿燕不愿意……”冯丙点点头。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冯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要吐尽这许多年一直不敢放松的一口气。 他转头看阿默,微笑:“但你愿意服侍大王,对吗?” 阿默打了个哆嗦,从心底升起凉意。可她抬起头,冯丙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暖,他柔声说:“不用怕,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半子一样。” 阿默放松了一点,“半子……” 冯丙一笑,转口不再提起半子,问阿默是不是当时就没有出宫。阿默摇头,说:“是殿前的那个大将军去山陵找人,我当时吃不了苦,在那里的女人最后不是死了,就是卖了,要活着只能嫁给他们那里的男人当老婆,我扑到将军的马前,说我是半子的侍女,他就把我带回来了。” “他去找谁?” 阿默摇摇头,“不知道……” “没事。”冯丙转头看了眼她现在住的地方,房间里只有一个装水的陶罐,一根木棍支在门边,屋子没有窗,里面铺着一堆草,上面有人睡出来的痕迹。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冯丙问她。 阿默点头又摇头,“会有个宫女来给我送吃的。”她有些失落的低下头,“今天还没来……” 冯丙掏出荷包,里面放着糖块。阿默接过来,欣喜的掏出糖块刚含到嘴里,胸口一凉,一柄尖刀就插了进来。 可能是她的力气比冯丙更大,可能是冯丙年纪大了,她推开他,胸口带着刀还跑到了长廊上。 等侍女发现她时,她倒在楹柱后,身上已经凉了。 冯丙回去后,没有理会冯瑄的追问。冯瑄站在冯丙院子的门前不敢进去,阿乳守在门前,皱眉说:“你叔叔累了一天回来,睡了,有事不能明天说吗?玉郎。” 冯瑄只得回去了。 阿乳打了热水去冯丙的屋里,把坐在榻上的冯丙的手拉出来,给他洗干净上面的血污。 “这是谁?”阿乳问。 “是一个家里以前的侍女,还是我亲手挑的送进宫去的。”冯丙说。 “为什么杀她?”阿乳惊讶的问。 冯丙理所当然的说:“半子和阿乔都死了,她还活着干什么?” 阿乳点点头,“她是躲在哪里才活了这么久的?” 冯丙:“大王用她生孩子。”他舔了下干裂的唇,“小公子就是她生的。” 阿乳愣了:“……她有大王的孩子?” “对。”冯丙笑了,“我还以为蒋行云说的是假的,不过是想借半子的势替那个女人找身份。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家里的人。” 阿乳瞬间怒火上涌:“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半子和阿乔?如果她们俩能有这个孩子又怎么会死?!” 虽然这个孩子来得太晚了,但冯丙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半子有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死了。 既然这样,那个女人又凭什么活着? ——那个来晚的孩子,又凭什么活着?难道冯家的女人生的孩子,还要落到蒋家女人的手中去吗? 第183章 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阿默死了的事,冯瑄和龚香过了两天才知道,还是因为侍卫发现了从承华宫扔出来的尸体。这下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没人能告诉他们那个小公子到底是不是大王的骨肉,大王是不是在继公主之后仍然在血脉上撒谎,欺骗众人。 杀阿默的人有可能是冯丙,也有可能是小蒋后,甚至可能是哪一个想占便宜又没占到的侍卫。但现在追究也无济于事。 龚香叹气,看了一眼仍殿门紧闭的正殿,拉着冯瑄回到左殿说,“不管大王怎么说,就当小公子不是大王的骨肉吧。”死的没有活的重要。 冯瑄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一定要见到大王,才能劝服他。” 大王一直不肯见他们,应该还是想杀公主。不是因为她杀了小公子,而是因为她坦白了身世。 “我们必须让大王明白,公主是他自己捧上去的。”龚香毫不客气的冷笑,“不能想占便宜时就说慌骗尽天下人!觉得麻烦了就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就算为了警告大王,这个假公主也必须要留下来! 他说完看到冯瑄竟然在发呆,不快的道:“玉郎?玉郎在想什么大事?” 冯瑄抬头,摆手道:“无事。”他深深叹了口气,起身道:“四海,走吧。” 龚香想起冯瑄现在也算可怜,家不成家,也不再追问,两人一起来到正殿前,振衣,三拜,跪也不跪,直身呼喊道: “大王!请大王赐见!” “臣冯瑄!” “臣龚四海!” “求见大王!” “请大王赐见!” “请大王赐见!” 殿外的呼喊一声声传来,殿里,姜元气都喘不均了,心慌手抖,目眦欲裂。他一手用力按住床板想坐起来,可是另一半的身体就像石头一样半点不听使唤。 “大王,大王休怒!”怜奴听到声音赶紧过来,也不靠近,跪在三步远处叩道:“大王,此病忌怒,大王需制怒!” 姜元一下子摔回床里,抖着手指着殿外,“去!撵、撵走他们!” 怜奴回头望了一眼殿门,摇头道:“大王,小人做不到!” 姜元从榻上扔下来一个匣子,没砸准,准头离怜奴足有四五尺远,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怜奴看了一眼,这是原来装丹的漆匣,精美无匹,因为姜元把它放在床上时时抚摸,匣子被摸得光滑无比。 这本来就是个空匣,他还希望能从中摸出仙丹吗? 怜奴冷笑,仍然跪在原地叩道:“大王息怒!” 姜元不敢高声,不敢让外面的龚香和冯瑄知道他坐不起来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奇云山人,可乔银一直没出现。 说起来还要多亏怜奴,在发现他不能动之手,立刻就紧闭殿门,把侍人都赶远,由他贴身服侍,还去找来人参给他服用,但吃了几天人参之后仍然不见起效。 姜元本来还希望这种无力是暂时的,躺几天就会自己好,等到如今,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如果龚香和冯瑄发现他成了废人之后会怎么对他呢?就像美人口里的朝午王,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由侍人服侍,太阳好时侍人会把他的床榻抬出去让他晒太阳,宫中的侍女为了生下孩子,都会来找他—— 不! 不!! 他绝不要落到那个地步! 到了那一步……到了那一步…… 姜元抖着嘴唇。他不想死。他舍不得死!他才当了短短几年大王,还不曾好好享受过,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怜奴一直跪在下面,一点也不着急。 已经快十天了,龚香和冯瑄不可能再有耐心等下去。大王早晚要妥协的。 他如果不想见这二人,就必须让别人去见,身份还不能低,太低了就是看不起龚香与冯瑄。事到如今,大王杀不了公主,更杀不了这两个知情人,他不但不能杀他们,还必须要笼络住这两人。 “来,我儿来。”榻上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招了招。 “大王……”怜奴没有靠近,只是柔声唤道。 “我儿,你去替为父见这两人。” 怜奴从善如流的改口,沮丧道:“儿不敢……” “有何不敢?”姜元闭着眼睛,“蒋家小儿无能至极,这内史,本来就不该他做!孤本来就是想把内史留给你。” 怜奴就感激的落了泪,在地上连磕几个头,又激动的膝行过去握住姜元的手,泪水一滴滴打在他的手心上。 姜元看不清背光中怜奴是什么样子,摸到他的泪放了大半的心,柔声道:“你如今是孤的内史了,快去替孤见这两个人,就道,孤只怕此生没有儿女缘了,要潜心修行,以解忧愁,国中之事,悉数托于诸公了。” 怜奴轻声问:“那公主……” 姜元的脸色瞬间变了。 怜奴心中发笑,面上却焦急万分的劝道:“爹爹千万别再动怒了!只是公主绝对不能杀!”他转了下眼珠子,凑上去说:“至少不能由爹爹来杀。让她死在别处就好了,这样就爹爹无关了。” 姜元的手又不自觉的抖起来,怜奴握住他的手,仔细道:“爹爹,公主是爹爹最心爱的女儿,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其因为死了小公子的事杀了公主,不如让人以为就算公主残虐的杀了小公子,爹爹仍不忍心怪罪……” 姜元眼中一亮。 怜奴见状,笑道:“然后,她要是日后死在外面,别人都不会来怪爹爹了。”他舔了下嘴,轻声说:“就像大哥,如果大哥知道爹爹要杀公主,只怕立刻就跑回来了!” 姜元皱眉,不太想相信,但怜奴的话让他心中的疑虑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他……会吗?”会不认他这个给他一切的父亲,而只待姜姬真心? “会不会,爹爹试试不就知道了?”怜奴笑道,“只是如果大哥回来,你可千万不要骂他,更不要生他的气。大哥只是心太软,太重情。” 姜元又闭上眼睛,嗯了一声:“是啊……他心中不止有孤,还有姜姬……” 怜奴轻声说:“所以,何不趁此机会,让大哥心中只有爹爹呢?” “请大王赐见!” 冯瑄和龚香站在殿门前喊得喉咙都要冒烟了,怜奴从回廊另一头赶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侍人。 “二位,二位,请不要再惊扰大王了。”怜奴穿一身砖红色的深衣,玉色腰带,乌发全束在头顶,以一顶玉冠束起,金色的丝绳打了个万宝结,垂在两侧。他佩戴着一副白玉项链,腰上还有两枚环状玉佩,手腕上也戴了龙头玉镯。未及近身,一股淡雅的香气就顺风飘了过来。 是兰花香。 好一个翩翩郎君! 他面对龚香和冯瑄也不再卑微,而是直视他们。 龚香打量了怜奴几眼,笑着一揖:“看来要贺姜公子高升了。” 怜奴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得意之态,说的话也很不客气:“大王伤心的难以自抑,二位这样难道是为人臣子之道吗?” 冯瑄正色道:“我们正是担心大王,才想见大王一面。” 怜奴看了他们一眼,“看来二位是不肯离开了。”他侧身施了一礼,“那就请二位随我来吧。” 龚香坐下来后,刻意前后打量了一番,道:“没想到姜内史竟然就住在离大王这么近的地方。” 这是个狭长的屋子,历来只有仆人才会住在这种地方。屋里有两扇窄窗,一扇窄门。屋里只有一张榻,一张桌,两个衣箱,其他什么都没有。 龚香啧啧两声,“这可不衬姜内史啊。” 就算蒋龙当年做仆人时也不会住这种屋子,他就不信金潞宫找不出另一间和蒋龙一样的房间来,至少要方正些吧?不过住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大王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龚香轻蔑的看了怜奴一眼,这种小人,就算冠上内史之名,行动也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怜奴就知道龚香和冯瑄不可能因为一个内史就看得上他了,这些人想贬低他是什么理由都能找到的,一个屋子也能让他们说三道四。 “大王答应不杀公主了。”他说。 龚香和冯瑄一愣,他们来的最大目的就是这个——龚香还想好好嘲讽大王一番。没想到他们连大王的面都没见到,大王就不想杀公主了? 龚香认真打量了怜奴几眼,觉得这个蒋淑的奸子还真是可恶的很! “那大王想如何处置公主?”冯瑄问。 怜奴沉吟片刻,叹道:“公主实在是伤透了大王的心!” “我不这么看!”龚香立刻反驳,他本来就打算在大王面前这么说的,现在对着怜奴更不可能不说了,“公主此举明明是义举!” 怜奴笑了,这么严肃的时候他却在笑,龚香和冯瑄都很不舒服,特别是刚才义愤的龚香,更觉得自己被当成笑话看了。 怜奴看龚香:“义在何处?” 龚香:“大王强夺他人之女,其女报仇,又有何不可?如果不是大王先做恶,又怎么会被自噬其身呢?大王反倒去怪他人,这也太厚脸皮了。大王应该自省,日后才不会再犯下大错。” 怜奴很新奇的点头,“原来四海是这么想的。” 冯瑄警觉的看怜奴,觉得他肯定没安好心,一定会在大王面前说龚香的坏话。这种小人,不可不防。 怜奴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大王也觉得自己有错,所以打算闭门自省,不再视事。国中诸事都托给二位了。”他站起身,给冯、龚二人行了个大礼。 冯瑄和龚香都有些吃惊,二人没反应过来就受了此礼。 怜奴行完礼又坐下来,叹道:“只是……大王仍然深恨公主。” 龚香想说话,怜奴举起一只手说,“四海莫急。大王确实答应在下不杀公主,但他也不想再见公主。” 冯瑄懂了,问:“大王想将公主送到何处?” “浦合?”龚香猜。 怜奴笑着看了龚香一眼,没想到他会这么天真,他摇头道:“大王想送公主去辽城。” 冯瑄一下子蹦起来了,“辽城?!” 辽城,乃是大王之父,姜鲜的埋骨之地。朝午之乱时,朝午王就是把姜鲜、永安公主和尚在襁褓的姜元送到了辽城。 浦合与魏相邻,虽然贫瘠,但还算平和。 辽城却与燕相邻,乃是一个恶地。 大王把公主送到辽城,其心昭然若揭。就像当年朝午王把姜鲜送过去一样,虽然朝午王是盼着姜鲜反,不过姜鲜死在了那里;而大王自然不会盼着公主反,他是希望公主死在辽城。就像姜鲜一样。 龚香和冯瑄都明白了,他们面色沉重的看着怜奴。 怜奴笑道:“辽城也曾是大王居住过的地方,他把公主送到那里,正是对公主的慈爱与不舍之心。” 龚香冷笑:“大王果然慈爱。” 姜武骑着马在队伍中来回找了十几遍,仍然没有找到屠豚几人。 这些役者是他出城前被姜姬送来的,她没有在两人见面时说,却在出发前让这些人来找他。为首的那个屠豚他是认识的,但屠豚这次见到他,却一脸怒意,问什么都不说,还是和他同行的人说公主让他们来给将军做饭。 姜武百思不解,但既然是姜姬让来的,那就来吧。 行走数日后,他每天都会在巡视时看到他们,他本来是怕他们吃亏,没料到屠豚实在不像个好人,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只是屠豚仍是对他一副愤恨的样子,问什么都不答,说什么都不应,他也无可奈何。 姜武想问他关于姜姬的事,也不知从何问起。不过他还是觉得跟屠豚很亲近。 有一次,他过来时看到屠豚他们正在煮饭,正好歇脚的地方有一条河,他骑着马过来,那些人中有个人就喊:“将军!将军!来吃饭吧!刚煮好的!” 赶路时他们根本不会费心煮饭,都是吃些干饼就行了,就算遇上水源,也只是直接喝,休息的时间如果长,他们就躺下睡一觉,哪里会浪费时间煮饭刷锅呢? 所以屠豚他们煮饭时,早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姜武见状,只得留下来,不然那些人就该扑上来夺锅了,到时锅翻了,不是打一架就能了结的。 果然他一坐下来,其他人就以为这饭是给他做的,全都走开了。 饭也只是普通的面饼加周围采的野菜,放了盐块,但这样的热汤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姜武吃了好几碗,肚子都撑起来了。 他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感觉到身边有人,一看是屠豚,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 姜武说:“……公主在宫里还好吗?” 屠豚不开口,用力嚼着草梗。 姜武只好自己说:“她应该是担心我才叫你们来的。我的人被分走太多了,这次我要走得远一点,可能几年都不能回去了。”免得你的人再被夺走。 她是这么说的。 ——大王可能也不高兴看到你身边这么多人。 ——所以我以后不会再给你钱了。 ——你的粮食真的要自己挣了。这样一来,人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去借粮的时候多加小心,别再把身边的人分成几队,就带着这么多人,不管去做生意也好,干什么都行,别让你身边的人离开你。 ——等你的人再有这么多……比这次被分走的人多一倍吧,那时你再回来应该就行了。 ——不用担心我,我在宫里是不会有事的。 他记得屠豚听完他说的以后就跳起来走了。 姜武的心中渐渐升起不安。 过了几天,去做生意的几十个人匆匆回来了,还绑回来了两个商人,他们一回来就喊:“将军!” “将军!” “公主出事了!” 商人跪在姜武面前,瑟瑟发抖,一五一十的说: “大王说公主杀了小公子……” “就是大王刚生的那个……” “那个侍女生的……” “大王很生气啊。” “说要杀了公主?”一人笑道,“别瞎说,大王怎么会杀公主?”他笑着抬头,“将军……” 姜武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们说什么? 米儿杀人了? 杀了谁? 那个孩子? 怎么会呢…… 姜武摇摇头,心不止的往下掉。 可能……是真的…… 大王知道了,要杀了米儿…… “不行,我要回去……”他说,他跳上马就要往乐城跑,其他人有的也跟着跑,有的跑到马前去拦他。 “将军!不能回去!” “将军怎么能不回去?要去救公主啊!” “将军!我也跟将军去!” 荒野上如一盘散沙的人慢慢的都动起来了,他们追随着前面的一个身影,用尽全力奔跑起来。 第186章 入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村庄,也不是什么城镇。眼前这个不知是木屋还是草棚的东西是新搭的,在它周围的草都被割了。这个姜姬听姜武说过,而他也是在长久的“做生意”中,从一些积年老盗老匪身上学到的知识——据说那几个老盗以前都当过兵。 在扎营的时候,首选是平地,四周目之所及不能有山、河、木、沟等。扎营后,头一件事是把营地内或者能力所及范围内的草全割了,有小树枝什么的也一并清理干净,然后才是扎营。一般扎营会选靠近水源的地方,也会派兵驻守水源。 她眼前这片清理过的荒地显然并没有清理得很干净,在她能看到的范围内,往前十公里左右的地方,草木明显有一个断层,看来是刚刚清理到那个位置。 十公里…… 要么是蒋彪带的人不多,要么是他也刚来没两天。 蒋彪把她抱到那个小屋里,屋里的东西倒是很整齐,桌案、书架、床榻、屏风,都有了。他把她放到榻上,然后在她挥巴掌时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得张扬:“公主不可顽皮,我这就叫人来服侍你。” “叫我的人来。”她说,想试探蒋彪对她的“纵容”能到什么地步,她的“自由度”又有多少。 蒋彪:“他们路上也没有更衣洗漱,身上肮脏,我带的有人,让他们来服侍你吧。” 看来他是不打算让她见外人了。 想让她从此做个禁娈吗? 也不是不可能。除了蒋龙,谁会知道送到辽城的公主换了一个?过两年再死了……或者不必过两年,路上就能让她“病逝”。除了姜武,谁还会特意跑过来看一看她的“尸首”?就是真找到辽城时,“尸首”也早就化为腐骨了。 他击掌数声,一队小童捧着木盆、水壶、手巾等沐浴用的东西进来了,他们年纪大约都是十岁以下,最大的也不超过十五岁,个头都还没开始拔高,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他们的头发都很短,只能堪堪在脑后扎起一个小髻——从这刚养出来的头发长短看来,这些孩子送到他身边最长也不会超过两年。 他们先把这些东西放在榻前,又辛苦的从门外抬进来一个木桶,再一桶桶的往屋里提热水,注入到木桶里。 热气蒸腾。 等这一切都做好了,这些小童乖乖的站在屏风前,看着姜姬,一起跪下,奶声奶气的说:“请公主沐浴。” 姜姬不动,蒋彪也不动,他坐在另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和小童。 小童们似乎比她更紧张,他们隐隐发抖,神情中透出恐惧来,声音也在抖。 “请公主沐浴。” “请公主沐浴。” “请…… 一个小童眼泪都掉下来了,他抬起袖子擦眼泪,杏核般的大眼睛没有看向姜姬,而是对着蒋彪透出求救的神色来。 她能想像得到他对这些孩子都做了什么,可这些孩子都没有恨他,就像蟠儿,他一定像对蟠儿一样对他们洗脑,教导他们感激他、爱戴他、崇拜他。 现在,他也只是想看一看她的反应。 姜姬神色木然,哪怕这些小童都吓哭了也没起身。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有一百年。蒋彪挥了下手,小童们的哭声嘎然而止,他们排着队站起来走出去。 “公主真是狠心,不怕他们受罚吗?”他问。 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击打声,听着像是木板一类的东西打在人身上发出的闷响,还有小童们传来的闷哼声。 从他们的恐惧中,她就猜到如果她没有照做,他们就一定会受罚。 这样一来,她反抗得越多,这些小童就会一再因为她而受罚。如果他再让这些小童来服侍她,那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忠心,他们会无比警觉的监视她。 “是这些童儿生得不好,不能令公主满意吗?”蒋彪摸着下巴叹气,“我知道公主只喜美童服侍,只是苍促之间只能找到这些孩子,日后到了樊城,我一定会为公主寻来更多美童,一定令公主满意。” “太守是要金屋藏娇吗?”她问。 “金屋藏娇?”蒋彪击掌道,“若公主喜金屋,我必会为公主筑一座金屋。我已在家中建起一座摘星楼,以待公主芳驾。” “太守此时能来救我,足见太守待我也是一片真心。”姜姬说。 蒋彪双眼发亮,“我看公主一见我就发怒,还当公主不喜欢我呢。” “太守年年都有礼物送到摘星楼,我见到礼物,自然知道太守的心意。”她说,“只是我心中实在不爱太守,这才无法接受太守。” 蒋彪点头,笑了,“我知道公主更爱美貌少年。”他大声笑道,指着门外说,“就如我那弟弟一般!” 提起蒋龙,姜姬也实在做不出凶恶记恨的样子,她只能点点头:“太守说是,行云容貌是远胜太守,年纪也与我相当。” 蒋彪黑了脸,觉得这话不顺耳:“公主是嫌我老了?” 姜姬奇异的打量他:“你是很老啊。” 蒋彪重重的哼了声。 “我不可能喜欢你。”姜姬说。 “公主这么说,就不怕我生气?”蒋彪看着她问。 “就算你生气,我也做不到去爱你。”她说。 蒋彪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道:“我这就让公主的侍人和宫女进来服侍。”说罢,他大步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阿柳、卫始他们被人赶了进来,他们都有些惊慌失措,但在看到她平安无事的端坐在屋里时都放心了。 “公主!” “公主,你没事吧?” 见到了公主,阿柳她们也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们看到屋里摆的沐浴的东西后,说:“公主,我们服侍你吧。” 姜姬点头,卫始几人也迅速守好了门前、窗下等地,在屏风后,姜姬入浴了。 一个小童跑到另一边的屋子里,迈过高高的门槛,跑到蒋彪身边,一揖道:“爹爹,公主入浴了。” 蒋彪抱住他亲了一口,“乖乖,做得好,继续去守在门外,如果公主要热水,要吃的喝的,都拿给她吧。” 小童有些别扭的从他怀里滑出来,又是一揖,才跑出去。他跑到外面,忍了又忍才没去擦脸上的口水。好恶心……可是如果擦掉的话,太守就可能会生气。他被买来后,卖掉他的爹爹对他们说,不管太守对他们做什么,他们都要高兴,这样太守才不会扔了他们,如果他们被扔掉就会死的。他们进了太守家后,已经有两个小哥哥不见了,据说就是让太守不高兴被扔出去了,已经死了。 小童强忍住心底的惧意,跑到窗下蹲着。 在路过的商人那里,他听过摘星公主的故事,据说她是神女,会乘神鸟。他抬头望天,想看看神鸟是什么样的。如果神鸟夜里来接走公主,他一定假装看不到,如果、如果公主能带他一起走的话就好了…… 丛伯给蒋彪倒了杯茶,“公主如何?” 自从蒋彪进来后就笑得一脸恶心,丛伯拿他没办法,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能把公主抢在手里,只怕日后他会比对赵氏更爱公主。只是公主可不是赵氏,他见过公主几回,深知这个女孩有多聪明。赵氏只凭一腔余恨都能弄得蒋彪死去活来,换成公主,只怕蒋彪就等不到黄医救命了。 “这你说的不对。”蒋彪端起茶,“公主说不定根本不会捅我一刀。” “何解?”丛伯不解,不相信的说:“难道你刚才进去,公主对你求爱了?” 蒋彪摇头,“恰恰相反,公主说她绝不会爱我!”他嘿嘿笑起来。 “那你得意什么?”丛伯厌恶的看他。 蒋彪道,“你没发现?公主这是在试探我。她想知道在我面前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挺起胸膛,往后一靠,“而且公主说,知道我是来救她的。” 丛伯听到这里真的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公主像赵氏一样深恨蒋彪,现在这样看来,公主似乎是打算利用蒋彪了,那她应该会心甘情愿的留下了。 “这就好。”丛伯放下杯子说,“那我现在就回去,替摘星楼做最后的布置吧。” 只有他进过摘星楼,蒋彪希望樊城的那座摘星楼和乐城的一模一样,让公主住得舒心顺意。闻言点头道,“你去吧。” 丛伯当即就出发了,临走前,他想去拜见一下公主,犹豫了一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对公主来说,现在是她最落魄的时候,像她这样的人,必然不会喜欢被别人看到这一幕。 沐浴后,姜姬又要了食物,还点名要郑国梨。果然每一样都送到了。 蒋彪一直没出现。 “你们吃吧。饿了几天,吃不完就藏在怀里,别浪费了。”她对卫始他们说。 卫始借着服侍她用餐的机会,示意了一下藏在他身上的那柄剑。 那是蒋龙的配剑,按照他的身形、手臂长短请大匠师铸造的,跟批量生产的剑不同,这个时期的剑上的花纹、剑的宽窄长度都有各自的特点。 她当时留下这剑也是想着这种特别的东西,岂不是载脏嫁祸的好材料?占了就不还了。这次她什么也没藏,就提前把这柄剑藏了起来。 现在,它是他们唯一的武器。如果是把□□还可以展望一下,现在…… 她在卫始的手臂上拍了拍。 ——算了。 卫始眼中透出的勇武之气,闪烁片刻后还是消失了。一人一剑,还是别做梦了。 很可惜也很可笑的是,他们这么多人,保护一个公主,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受苦。哪怕公主一滴泪也没掉,更没有恳求他们救她,他也忍受不了。 ……就像当年只能看着全家没罪。 他受刑入宫后,也不曾想过替家人翻罪,或找大王求情。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做什么都没用。并不是他家罪无可恕,而是其他人,比如大王,比如冯、龚、蒋这几家都已经决定了,一些人需要死,这样另一些人就可以活。他们家只是刚好在死的那一部分里。这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扭转的。 如同现在,公主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丝毫不加反抗,也不许他们反抗,因为反抗除了带来牺牲,别无他用。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着的人能比死去的人起到更大的作用。所以她要他们都活着。 “公主也吃。”阿柳把蒸饼递过来。 姜姬掩口摇头,她真的吃不下。而且从刚才洗过澡以后,她就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那些已经坏掉的食物,终于要起作用了。 她是从蟠儿和丛伯的话中,还有赵氏的经历里判断出,蒋彪是个好食不过夜的人。现在她也洗干净了,哪怕他要把她带回樊城,也要先把她给吃到嘴里嚼一遍才满意。 就像赵氏,抢回来当晚就成亲,第二天他才去赵家提亲。 天渐渐暗下来,小童进来要阿柳、卫始他们都出去。 阿柳道:“我们当然要服侍公主!怎么能走呢?” 小童对着阿柳他们毫不客气,“公主有我们服侍,你们快走吧!” 对着一群小孩子,阿柳她们可不会怕。见她们就要跟这些小童动起手来,姜姬:“阿柳,你们回车上去,明天早上再来服侍我。” 阿柳一愣,看看她,再看看小童,犹豫了一下,才没办法的点头说:“好吧。”她转身就对小童忿忿道,“要不是公主喜欢用童儿,才轮不到你们呢!” 小童半懂不懂,也得意的扬起下巴。 他出去喊其他同伴来,阿柳她们就出去了。 卫始出去前,看着孤身坐在榻上的公主,心像油煎一样,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越来越沉重。最后还是卫开把他给拉到车上去的。 挤到车上后,卫开担心的看卫始:“阿始……”他发现卫始的表情就像当年他们刚被绑到莲花台时一样,那时他们还没有受刑,有的刚刚见过父母叔伯头颅滚了一地,有的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喃喃不成言的掉泪。阿始却满面悲愤,整个人像要疯了一样,从头到尾,直到被绑去受刑前,他只说过两句话: “我有什么用?” “枉我自高自大了二十几年!如今才知道往日所学竟然全是狗屁!”上不能救黎民百姓,下不能救父母兄弟。 全是狗屁。 “阿始……” “阿开。”卫始小声问他,“你怕死吗?” “你怕死吗?” 怜奴问被按在下面的姜智。 姜智浑身湿透,从腰往下全是污泥。谁也没想到,他是从水道里潜进来的。但他爬出水道后,就很快被发现了。被侍卫抓住后送到怜奴这里,被怜奴一眼认出这是公主身边的少年。 姜智没有挨打,只是两手扭到身后被麻绳紧紧缚住。 他咽了口口水,迟疑的点头:“我怕,求公子千万不要杀我!” ——他还没有见到公主!怎么能死? 怜奴笑道,“你是回来找公主的对吗?” 姜智犹豫过后,说:“……公主不要我们了,给了我们钱,把我们都赶走了。” 怜奴问:“你们是怎么走的?” 姜智一五一十的说:“有一个个走的,后面就两个两个的走了。” “都是往哪边走的?” “公主没说。”他沮丧道,“公主只说让我们回家。给了我们很多钱,让我们想干什么都行。” 这样倒也像公主的做风。 怜奴柔声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姜智转了下眼珠子,一看就是那种心眼特别多,特别机灵的孩子,他小声说:“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回来服侍公主就好……” 怜奴笑起来,又问了很多,发现公主对这些少年一直是她吩咐什么,让他们做什么,从不对他们解释前因后果。这个少年知道的最多的也无非是公主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不喜欢谁,讨厌谁。 怜奴突然问:“公主为什么要杀小公子?” 姜智的反应是吃了一惊,连忙否认:“公主怎么会杀小公子?这是污蔑!公主绝不会这么做!” 这么说他们不知道? 怜奴也不确定起来。他一面认为公主不太可能会杀小公子,一面又觉得公主在被送走前都不肯说出小公子的下落,要么是她在有意保护谁,要么就是小公子真死了。 但公主杀小公子的理由呢? 他是不相信什么报仇的。公主确实是深深的记恨着大王,可她却很理智的不要大王现在就死,明显是还留有后手。 所以不管是杀小公子也好,还是藏起小公子也好,一定都是为这个后手做准备。如果小公子没死,会在谁手里? 他本以为是姜武,但在数天后,姜武惊惶失措像个乞丐一样冲进金潞宫时,他就知道不是他了。 姜武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冲进莲花台,所以侍卫们都没有拦住他。 但当他冲到殿里时,却看到了一个连起都起不来的大王。 “儿啊,是我儿吗?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姜元浊泪满腮,拼命想坐起来却动都动不了,最后只能伸出一只手拼命的想拉住姜武。 姜武茫然的跪下来,感受到大王颤抖的、无力的紧紧抓住他,在他肩头痛哭起来:“你妹妹、你妹妹她、她伤透了孤的心!她在孤的心里插了一刀啊!她恨孤!她竟然恨孤啊!!” 姜武的脸陡然涨红,瞬间又变得惨白! 他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一直希望姜姬能不要再记恨大王。 ——他总有一天会亲手杀了怜奴的! 他一直害怕姜姬的不忿会被大王发现。 他们的性命全都系在大王的身上,如果大王发现之后,厌恶姜姬怎么办? 他想把他们带走,大家一起逃走。可她不愿意走,她说他们逃不掉。 他就想变得更厉害点。 他还希望他顺着姜姬,可以让她不再那么恨大王。 现在,一切都晚了。 “爹……爹爹……”姜武不习惯这样喊大王,但他想替姜姬求情,他直觉的选择了这个称呼,“爹爹,你不要生妹妹的气……” 姜元明白了!连姜武都知道姜姬恨他! 那他呢? 他也恨吗? 姜元又恨又怕,他捂住脸,倒在榻上,呜呜哭着。 “你也恨孤吗?恨孤没有救你娘吗?”他拉着姜武的袖子,“可是,孤不知道会有刺客来,孤不知道啊!” 刺客? 是刺客吗? 可是姜姬说…… 怜奴走出来,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胳膊和大腿上的伤痕,也一起哭道:“大哥你不知道,一直有刺客想刺杀爹爹。爹爹怕你们知道了会担心,一直瞒着。他怕你们受伤,从来不敢留你们住在金潞宫,跟他住在一起。”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吗? 姜武整个人像变成了一个空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好像脑海成了一片空白。 姜元看向姜武,动情道:“孤一直想好好照顾你们,这样,她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姜武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涌出东西来,他伸手一擦,满手都是泪。 “但是孤没想到,你妹妹竟然一直在记恨着孤……”姜元痛哭道,“孤知道自己错了,但我们是一家人啊,孤也一直在赎罪,一直在弥补……”他一声声唤道,“阿陶、娇儿,你不要恨孤,不要恨孤啊……” 姜武扶住姜元,终于说道:“爹爹,娘不会怪你的……我也不会……” 第187章 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屠豚带着人潜回了乐城,他们这一伙人实在很像土匪强盗——也确实是。在回来的路上因为没有带吃的,马也不多,他们就转道先去做了一桩生意。做完生意后,屠豚就说他要回去救公主,已经做了一桩生意了,他自觉也算对得起这些跟上来的人了,说完道:“你们都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走了一阵,回头看这些人还跟着。 屠豚黑着脸:“……让你们走,你们不肯走。”一边拨出刀来。 陀陀吓得一抖,他可是见过屠豚杀人,跟他杀羊杀牛差不多,都是拧着把人转半圈,然后照脖子上一捅,再拉出来,血就哗啦喷一地了。 看过屠豚杀人的,就没有不胆寒的。 其他人也是一样,纷纷往后退,还有人吓得掉头就跑的,跑了两步看大家都不跑又回来了。 那群人里也有个领头的,结巴着说:“救、救公主我们也去!谁说我们不去的?” “就是!别把俺当孬孙!” “谁不去谁就不是喝人奶长大的!” 一群人呼喝起来,屠豚又问了几次,才稀里糊涂的把人给带上了。 然后,他们就到了乐城。 城门守卫本来要拦,但被他什长给拉住了,什长小声说:“你不懂,咱们这里有个凤鸟将军就喜欢带着兵在野地里跑,他的兵都这样!” “都这样?”守卫悄悄指着跟乞丐差不多的屠豚等人问。 “将军都这样,衣服破破烂烂,头上结成饼,脸跟一辈子没洗过似的。”旁边一个守卫笑嘻嘻的说。 “真的假的?”守卫不再拦了,看着屠豚几人走进人群,没想到城里的人竟然也都没当回事,甚至还有小贩和商人招呼他们去吃去喝。 守卫目瞪口呆。 什长说,“他们吃多少都不怕,回头去找公主要就行了。” 守卫早就听过摘星公主的大名,惊讶道:“为什么他们吃饭,公主掏钱?”难道不该找那个将军吗?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法五花八门。 有的说:“公主跟将军好。” 有的说,“那是公主心善!” 还有的说:“明明是将军骗公主的钱花!” 那个守卫听完嘀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屠豚他们吃喝过后就发现有人冒出来要拦他们,屠豚就带着这些人在城里乱跑,杀了一些,跑了一些,抓了几个。 “还真有人要杀我们啊?”一人道。 屠豚把这人的手脚都给劈开一半,半掉不掉的,然后才问他:“你们是哪一家的?” 那人还算有些骨气,硬挺着不答。屠豚问了见他不说也不费话,直接一刀劈死,去问第二个。一直到他问到第五个时,才问出来。 “一个独眼?”屠豚听完就把这个人也杀了,剩下的也一个不留全砍了。 其他人还在问:“独眼?什么人啊?”陀陀他们却知道,问屠豚:“怎么是姜大人?” 屠豚道:“什么姜大人?不过是个舔□□的小人!”他早就看怜奴不顺眼,知道公主也不喜欢这个人。不过怜奴为什么让人盯着他们呢? 屠豚看看他们的模样,懂了,转头带着人找了一处水井,几人打水冲干净后,再偷几件干净衣服换上,再出去果然就没人追了。 陀陀问:“他们在追的不是我们?” 屠豚看那不请自来,跟上的五十几号人,指着他们说:“他们追的是你们!” 那五十几号人倒有一半多都吓得要跑,好几个还不忘抱拳对屠豚说:“壮士日后见到将军,就说我王五/李四日后再报他的大恩!如今我的事犯了,不敢再拖累将军!就此别过!” 屠豚暗自叫了声好,总算把这些拖后腿的给甩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带着就带着吧,爬墙时有人在下面垫脚也不坏。 他带着这些人想混进莲花台,在城中转了几日,想把宫中倒夜香的车给偷了,人打算杀了。但在杀之前,屠豚多嘴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公主现在在哪儿?” 倒夜香那粗役狂摇头,就是说不出来话。 “哑巴?”屠豚掐着他的下巴看嘴,见有舌头,就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说不说?” 这一吓,倒是把粗役的舌头给吓回来了,连忙道:“公主、公主不见了!让人给绑走了!楼里没人了!” “绑走了?”屠豚的刀往这粗役的脖子上又切进去半分,“谁绑的?哪天走的?” 粗役抖如筛糠,“那个、那个大人,独眼的那个……好、好几天了,真的好几天了……” 到底是哪一天,粗役实在说不清,他不识数,也不知道什么日子,就知道那天出太阳了。 屠豚问完要杀他,见粗役紧紧挤着眼睛眼泪不停往下流,突然想起公主,放下刀说,“你走吧。看在公主的面上,我不杀你。” 粗役不敢相信的睁开眼睛,发现是真的!翻身起来就跑!跑了两步又回来扑通跪下,朝着宫里摘星楼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才又爬起来跑了。 陀陀看屠豚坐在地上不吭声,刀就放在腿上,其他人都不敢靠近,他就过去问:“……那我们,去哪里找公主啊?” 去哪里找? 屠豚仰头看着夜空。 他也不知道啊…… 姜姬端坐在榻上,那些小童就都站在下面,规规矩矩,不抬头看她,也不说话。夜色渐深,他们却没有一个在打瞌睡,反倒一个个的眼睛都很有精神。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昏黄的光闪闪烁烁,时明时暗。 ……难道蒋彪今晚不来? 刚这么想就听到脚步声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到底下的小童们也全都站得更直了。 蒋彪进来,绕过屏风,看到姜姬,笑道:“公主在等我吗?”他一挥手,小童们都出去了。他坐在姜姬对面,上下打量她,笑道:“我还以为公主会跑。”他看向窗外,从这里能清楚的看到她来时坐的那两架车,车前还栓着马,周围还没有人看守。 姜姬后知后觉的看过去——原来那是对她的试探? ……真抱歉,她全部的精神都用来推演今晚会发生的事了,没考虑到别的。既然知道逃不掉,她也就早早的放弃了这个选项。 蒋彪欣慰的说,“既然公主待我以诚,我也不会对公主再隐瞒什么。”他道,“就请公主放心的跟我回樊城吧,我保证,公主在樊城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在我之下,公主,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令你就像在乐城一样自由自在!” 他说他已经建好了摘星楼,就在他家里,楼中的一切都会和乐城中的一模一样。也早就准备好了各种珍宝、布匹。 她有神鸟,他虽找不到神鸟,却已经命商人去寻找珍奇鸟类,到时可任她赏玩。 她爱轻云,虽然现在轻云不见了踪影,但轻云的姐妹已经生下了和轻云极为相像的马驹,这当然也是她的。 她爱美童,他就会给她美童。 她爱美人,服侍她的侍女全是魏、赵两地的美人。 就是他的妻子,也早早的被他送回了郑家。 “公主,你什么也不必担心。”他欺近她,执起她的手,“只要你听我的话,顺从我,我就让你拥有一切。” 杀人有几种方法呢? 姜姬躺下时想。 在缺少力量的时候,武器的强大能弥补这一点。 但她手中偏偏缺少武器。 她没有枪,甚至没有一把快一些的刀或剑。唯一可以被当成武器的,是她用来簪发的一枝木簪。这是她千方百计留下来的。木簪虽钝,似乎也不够坚硬,但它的好处是韧,木头断裂后的木刺也能造成二次伤害。 但蒋彪显然防备着她的发簪,取下来后就扔到榻下去了。 好吧,她原来打算趁他不备的时候把木簪扎进他的耳朵眼里,这么着能不能扎死人不知道,但一定会把人给扎成重伤是真的,一不小心戳到脑中的什么器官上,嗯,以现在的医学条件来说,大概是回天乏术的。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办法了,幸好,她是一个老司机。 “公主。”蒋彪看到姜姬捂住下面不放开,柔声道:“让我看看,不会疼的,我只是舔一舔。” “会痛,你别想骗我。”她说,“那些女人都告诉我了,会很痛很痛,像被刀扎了一样,你休想。” “那怎么办?”蒋彪也不急着成事,他喜欢慢条斯理的来,“不如,公主来帮我舔一舔?” 姜姬噘嘴,仍被按着脑袋凑到他的跨下,随即他的一只手就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公主,小心不要用牙咬。” 现在,是肯定不会咬的。等你魂飞天外时…… 姜姬暗自磨了磨牙,盯着这下面的东西,盘算着到时是咬哪里好,一定要一口就咬下来,幸好,她的牙还算结实,新长出来的上下大门牙一看就很锋利!她记得小时候她甚至能把鸡骨头咬断,咬核桃也不在话下。 他这个东西,总不会比核桃硬。 一时屋里只有水渍声和男人的喘息声。 蒋彪一直指点着,只是公主也太过聪慧,太过配合,少了一些趣味,让他有点失望。 正自逍遥间,魂儿正欲脱壳而出,一个人突然从门外冲了出来,手握一柄长剑朝着蒋彪就刺出去! 蒋彪抓起跨下的姜姬就往那人怀里扔! 果然那人立刻扔了剑去接姜姬! 蒋彪赤身扑下,拾起剑就照这人当头劈下来! 卫始抱住她,把背露出来。 但半天都没有剑劈下,他抬头看去,见蒋彪瞪着他们,僵住了。 后腰是凉的。 蒋彪把头扭过去,刺客比他低,他低头看,是一个陌生的人,就是眼睛很熟悉,熟悉到……他曾无数次见过这双眼睛,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卫始见机夺过剑,刺进蒋彪的腹部又□□,再刺进胸口。 蒋彪倒下了。 卫始抱住他,不敢让他摔到地上,却看到另一个人也从后面抱住了蒋彪,两人都是一怔。 姜姬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捡起衣服穿上,小声说:“把他放到榻上,不要惊动了别人。” 蒋彪被放在了榻上,身上三处全是致命伤。 他的眼皮还在颤动。 但人已经渐渐凉了。 卫始看到那个人在看蒋彪,悄悄把姜姬挡在身后,拔出剑,护卫着她。 她按了下卫始的手,看着那个枯黄头发、一身狼狈的人,复杂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蟠儿。” “公主。”蟠儿回过神来,立刻道:“公主,请快逃!他们一会儿就会发现了!”他左右看了一眼,说:“我会往西边逃,你们往东边跑,到时他们就会来追我了!”他说完,对卫始点了点头。 卫始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显然他也是来救公主的,抱拳道:“多谢壮士!后会有期!”然后就要去抱姜姬。 “逃不掉。”姜姬摇头,“也不必逃。” 她看着蒋彪的尸首,一时不相信这个人就这样死了。 她让卫始把剑拿过来,让蟠儿看,“你看这是谁的剑?” 蟠儿单膝跪下,凑近一看,“怎么会是……”蒋龙的剑? 这不是正好吗? 歪打正着。 “我们不用逃。”她把剑用蒋彪的衣服包起来,递给蟠儿,“你带着它走,把它藏起来,然后再回来找我。” 蟠儿犹豫道,“公主……不逃吗?” 姜姬摇头:“我要去辽城,你去辽城找我吧。不过,最好在半年或一年后。”那时,蒋彪的死如果不是被彻底埋葬,就是已经烟消云散了。 蟠儿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没有多耽误时间,背上剑,转身就走了。 卫始也懂了,跪下道,“公主,这样能行吗?” “行。”她肯定道。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担心蒋龙会替蒋彪报仇。但在金潞宫那一夜后,她已经看透蒋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早晨,蒋龙来了。 他看到小屋前那一群被拦住的小童,而守在门前的,竟然是公主的侍人。 ……难道一夜之间,蒋彪就被公主说服把这些人放出来了? 他走过去,那个拦住小童的侍人却让开路,恭敬道:“公子,公主要见你。” 蒋龙听到这话,觉得有点不对。 他走进去,绕过屏风—— 姜姬坐在榻的一角,另一边的榻上则是蒋彪已经凉透的尸首。 蒋龙目眦欲裂!正待喝骂,姜姬道:“行云还是先去看一看是什么伤了太守吧。” 蒋龙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剑!那柄留在公主手里的剑!他立刻冷静了下来,走到榻前,只是用手比了一下蒋彪胸口和腹间的伤口就知道,这是他的剑…… “没人知道太守来这里。”她说。 “……太守的从人知道。”他说,“他们今天下午就要来迎接公主和太守了。” 姜姬道:“那就要行云再辛苦一回了。” 蟠儿守在樊城到这里的要道旁,当他看到丛伯骑马而来的身影时,已经用不到他了。埋伏在道旁的蒋龙的人已经扑了上去,纠缠着丛伯,把马绊倒,将他袭杀。 蟠儿一直看着,直到他们把丛伯的尸首拖上马背,飞驰而去后,他才跪下,对着那个方向磕了几个头,起身往另一边走去。 在小屋旁挖了一个大坑,四十多具尸首被扔在里面,姜姬看到其中还有几个侍人和几个宫女。 “……”她蹲了下来,闭上眼睛。 卫始跪下来五体投地:“请公主责罚。” “不用。你起来吧。”她拍了拍他。 早就知道他能潜进来却没有见到守卫,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引开了人。让侍人和宫女假装逃跑,蒋彪身边的人才会变少,卫始才能偷溜进来救她。那些“逃走”的人,也不可能活着…… 这些人都是为她死的。不管是这些蒋家侍卫,还是侍人和宫女。 几匹马跑来,又往里扔了一个尸首。 那个尸首在坑里打了个滚,露出半张脸。 丛伯。 姜姬木然的看着这一幕。 坑被填平,因为放火焚尸会引来人,会被人注意到,只能这样做。 蒋龙走过来,“公主,我们该出发了。”他们要把这两天的差距赶回来,他要假装他从未遇上蒋彪,蒋彪是在来找他的路上,被别人杀了,谁杀的? “龚家怎么样?”她坐在车上,认真的给蒋龙找替罪羊,“冯家老弱病残,哪里杀得了人?你现在落下去了,再少一个蒋彪,龚香还有什么可惧的?莲花台就是他一人独大了。” 蒋龙盯着她看,半晌才道:“我不如公主。” 姜姬,“行云,你是男子,我只是个女儿身,女儿家又哪里比得上男子呢?”她说,“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蒋龙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一点。虽然被公主算计了,但,蒋彪死了。这个结果也未必就不好。 说起来,也怪蒋彪不好。他这才叫终日猎鹰,却被雀儿啄了眼。 死不瞑目啊。 第190章 学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在辽城其实和在摘星楼没什么不同。因为姜姬连门都出不去,不只是她,卫始等人也出不去。他们就只能在幻海楼里待着。 但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没有风,没有土,没有漫天的烟尘,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有时会让人觉得这不是在辽城,而是在乐城。来的路上看到的贫瘠的土地,荒芜人烟,这里统统看不到。 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全都应有尽有。她在杨太守的礼物中看到了不下数百担的魏锦、郑丝、赵绢,还有数之不尽的玉器。以前这种东西她也收过不少,全都堆在摘星楼后面,等着抬出去换成米粮,她从来没关心过这都是些什么。但卫始看到后如获至宝。 他捧着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的、梯形的玉器在一大早坐到她面前说,“公主,长日无聊,不如某来给公主说故事吧。” 这个玉器原来是一只玉枕,它呈梯形,有四足,上平面还微微凹陷有一个弧度,那是让人枕的地方,而这种器形的玉枕也是很有来头的。 卫始说了一刻钟这种器形是出自哪位大师,这个大师是在庭院里枕着块石头睡觉时得的灵感,睡起来就回家雕了这个枕头,从此扬名诸国云云。 说完器形,他又道:“公主请看此玉,是不是似明非明,似暗非暗,其中仿佛隐含云雾?” 姜姬盯着看半天,点头:“有一点。”这不就是半透明吗?不过他说的就好听多了。 卫始喜动颜色,又说:“这玉还有个故事……” 同样还是传说中,在某个山下有一年轻的野樵,野樵家中无田,也没有别的营生,只是每日进山砍柴再进城贩卖,赚来的钱要给母亲治病,他母亲还要给他攒钱娶媳妇云云。 由于他太可怜又太孝顺,这个山的山神有一天就托梦给他,让他去山中某处挖一块石头送到城里某某地蹲着,等人来问价,人来了以后,他要价九千金,少一分都不行。 野樵想看清山神的脸,好替他修庙,传扬他的美名,但眼前只有云雾,耳朵里还能听到水声。醒来后他就去山神说的地方挖了一块石头,背到城里,蹲在山神说的地方,果然不到一刻就有个人来问价。 这人不过是看这个野樵竟然跑到这里来而不是在城门口卖柴,这里住的可都是高官富绅,而野樵面前还摆那么大一块石头,这人好奇,问这石头怎么卖啊? 野樵心里害怕还是照山神教的说:“九千金。” 这人吓了一跳,左看右看,都认不出这是什么石头,又怎么会值九千金。还想再问,野樵实在害怕被人打,背起石头跑了。 野樵回家后就把石头放在屋中角落,继续砍柴卖钱。结果山神不乐意了,再次入梦:怎么不去卖石头?你是不是不信我?你卖了石头就有很多很多钱了!你是不是不信我?你这后生好不听话!真是不懂事! 野樵说我害怕。 山神骂怕屁!听我的没错! 野樵不肯,山神就夜夜入梦,缠得野樵苦不堪言,不得不背着石头再去那个地方卖石头。结果这次他刚蹲下没多久就有一堆人围过来,打头的还是那个问过价的人。 那人喜道:小哥你果然又来了! 原来那天他问过价后野樵就跑了,他回去辗转反复,夜里都睡不着,一直在想这是什么石头,怎么值这么多钱?啊呀,当时应该买下来看看的! 等他见了朋友,也忍不住念叨此事,一来二去,这附近的公子哥们都知道有个野樵背块大石头要卖九千金,人人都好奇:这什么石头? 可野樵偏偏再也不来了,这些人被折磨得不轻,个个都作下了心病。终于!野樵今天来了!他们立刻就赶来了。 那人问:“小哥,你这石头什么价?” 野樵低着头,声如蚊喃,“九千金。” 那人拍板,“买了!” 野樵目瞪口呆。 那人的下人立刻就把钱抬来了,把石头抬走了,那人想把石头抬回家再看看有什么玄机,其他人都不答应,堵住路不让走,最后逼得那人不得不就在大街上请人把石头劈开了,好一探究竟。 野樵收下钱心中也很不安,也留下来了,想着如果劈开了什么也没有,就把钱还给人家。 结果劈开后,石中竟然是一块美玉!色如云,细看有仿佛有云雾升腾,雾升雾降。 “这就是此玉的由来了。”卫始道。 那山也更名叫玉雾山,此山出的玉石就叫雾玉。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从此卫始每天都要找出一些东西来给她讲故事,在他嘴里,每件器物都有着与众不同的出身。听得多了,姜姬发现他其实是在给她“上课”,就跟姜旦在承华宫上的课一样,只是卫始是从她“感兴趣”的地方入手,课上的也是活灵活现,充分考虑了她的接受程度。 而杨太守送来的礼物也是五花八门,卫始有时讲着讲着会蹦出来一句:“看来当年杨家也到过长山。” “原来当时发生在浦合的魏鲁之战,杨家当时也掺了一手。” “杨家还真是哪里都去过了!”卫始拿着一只黑色的兽形铁器兴冲冲的给她看,“公主你看,这下方的款识是什么?” 那是一个五寸见方的纪字,上蛇?下弓?旁边不知是云雾还是水流。 她摇摇头:“不认识。” “这是赵王之物,看这样应该是赵王的近身之物。”卫始笑着说,跟着就给她说起了赵王。 赵王在她心中有两个印象,一是赵女身高且美;二是赵王娶了魏国先王两岁的女儿为后,这个王后和现在的魏王应当是同母兄妹。 “听说赵王后在国中十分受宠爱,这话其实不对。”卫始道。 赵王娶赵王后时已经二十几岁了,国中早有宠爱的淑女。赵王后进宫之后,还曾在这个淑女膝下养育,赵王还以这位淑女要抚育王后为名,把她立为夫人。赵王后长大后,对这位夫人也是尊敬有加,两人十分亲呢,如同母女一般。 “赵国现在的大公子就是这位寿阳夫人的儿子,她给赵王生了三个公子两个女儿,又深受赵王后喜爱。”卫始笑道,“依我看,这个夫人才是赵王的王后。” “原来如此。”她点头说,“之前我就觉得奇怪,赵王与赵王后的年纪相差太大了。” 卫始又道:“公主不知,还有一桩趣事。赵王后在长大后要与赵王同房,可她嫌赵王老迈,一直不肯,还是寿阳夫人相劝,才让赵王抱得美人归。后来赵王要找赵王后,赵王后不愿意就躲到寿阳夫人宫中。” 姜姬听得渐渐两眼放出光采来,卫始又把声音压低,“还有传言,寿阳夫人还把她弟弟的儿子引见给赵王后,让他二人在她的宫中相会。” “哦?这寿阳夫人胆子很大嘛。”姜姬问,“那赵王后呢?” “不知。”卫始摇头,叹道:“但赵王后一直被赵王和寿阳夫人玩弄于鼓掌间,不知魏王在天有灵,会是什么心情。” “难道你以为他会伤心吗?”她反问道,“能把两岁的女儿嫁人,就该料到她以后会有什么下场。我觉得,他反正是不会在意的,那个女儿全部的作用就是替魏国与赵国架一座桥,替魏国续命。就算她死在赵国了,只要赵王还记着这个王后,肯与魏王认亲,不管是魏国先王还是现在这个,只怕都会感叹赵王后嫁得值了。” 卫始笑道,“公主说的对。” 卫始回到屋中,卫开正在抄录账册,看到他脚上的袜子湿了,往窗外一望,“原来下雨了啊。” 卫始一转头,雨声这才闯进他的耳朵里。 卫开替卫始拿来袜子,看他神情,笑道:“你连下雨都没发现?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走回廊。”卫始摸了下头发,见发丝上也沾上了雨丝,索性脱了衣服把头发给解开胡乱擦起来。 “怎么了?心烦?”卫开说,“你不是去见公主了吗?公主给你气受了?” “没有。”卫始缓慢摇头,“公主不曾责骂。”他看卫开,意味深长的问他:“你见过公主生气吗?” 卫开仔细回忆,卫始开始细数:“大怒、小怒、薄怒、不平、不忿、不快、不甘……” 卫开一一摇头,神色也渐渐变了。 卫始叹道:“我今日才发现,公主落到这个地步,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与憎恨。”他又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公主不是没有憎恨,而是……完全没有反应。”他急切的看向卫开,“你能懂吗?她看到我们会微笑,看到阿柳她们打扫房间、采摘鲜花、给她梳妆打扮,会笑,却……只是笑。就像人看到树枝上有一只小鸟跳来跳去,他觉得有趣,就笑一笑,笑完也不会放在心里。” 卫开:“你是说公主没把我们当人?那你还记得在摘星楼时,公主有多想把我们都给赶走吗?她本来就不想连累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始深吸一口气,“当时公主只是着急,却没有愤怒。就算我们执意要跟着她,她知道以后就接受了。” 卫开明白了一点,“你是说……” “不管我们是忠是奸,当日是跑是留,公主都不在意。”卫始惊惧道,“公主的仁慈也只是仁慈,悲悯也只是悲悯。她看到死人会伤心,会难过,看到我们活着会开心,会高兴,听到有趣的故事会眼睛闪闪发亮!” “但她心里其实没有我们任何一个人。”卫开叹道,“这就是大爱?爱世人,却万物皆不入心?” “我不知道。”卫始摇头,“今天我给公主讲赵王与赵王后。”他把那只铁兽炉放在地上,有些不确定的说,“我觉得,公主好像……” 卫开等了半天,不见他接着往下说,催道:“好像什么?” 卫始摇摇头,“算了,我说不清。” 夜里,卫始难以入睡,他翻来覆去,脑中一直转着公主的事。 其实以前他并没有见过公主,只听过公主的传言,对于鼎食,包括他在内的一些人都认为公主这是在夸富,也是想收买宫中人说她的好话,更是因为出身乡野,在宫中担心被人小看才日日都以鼎食来招待下人。也不想一想,当别人都说摘星公主的座上客全是宫女、侍人,她的名声真的会变好听吗? 但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宫中传闻公主杀了大王的小公子。这件事在卫始心中其实不算什么,而他对公主为什么这么做也并不关心。不管公主是因为嫉妒小公子也好,还是为了报复什么人也好,甚至是因为被蒋龙骗了才听他的杀了小公子,都没关系。 他从没思考过公主为什么要杀小公子。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相信公主会毫无理由的杀人,所以一定是由于一些事,才会让公主不得不出此下策。 在蒋彪死了的那一夜,他亲眼见识到公主的镇定与城府。而在之后的每一天,他亲眼看到一开始对公主不屑一顾,甚至隐隐憎恨着公主的蒋龙又跟公主乘上了同一辆车,甚至在他走前都仍然记恨着公主。 ——可他却不想杀公主了。 ——甚至,他猜测公主和蒋龙达成了盟约。 因为明明是他们杀的蒋彪,而公主也借此威胁了蒋龙,最后蒋龙却替公主扫清了尾巴。他恨着公主却仍然愿意这样做,为什么?只是因为那一柄剑? 而在入辽城前,公主让他嚣张,让他对辽城太守不客气,他都一一照做,虽然明知这样有可能会挨打,如果辽城太守对公主不服,他就有可能送命,但他还是照做了,因为公主说让他见机行事,如果辽城太守不吃这套,就不要继续做。 而他照做的后果也很明显,辽城太守用锦衣华服把公主圈在了府里,虽然不能出门,但他们受到的待遇却比在摘星楼时好得多。 他担心公主寂寞,就想替公主找些事做,他已经发觉公主似乎也没有受过教育,更不曾读过书,但是却识得纪字,只是一些常识上的事不太清楚。他就想替公主补上这一课。 但他却发现公主的另一面。 似乎公主……对赵王与魏王都有些看不起? 不不不。 他又翻了个身。 不是看不起,更像是在评判他们?不是为王的得失,而是为人的品行。 他在描述赵王宫的乱相时,公主露出的除了鄙视还有新奇,她并不以为耻,也不觉得难以置信,更没有斥责他。这固然是因为她出身乡野,并不是一个公主,可如果是一个普通百姓,真的敢看不起这些大王们吗? 他又用力翻回来。 公主的出身可能不是普通百姓,但当时大王带她回宫时,她也才六七岁,如果再算上大王还没有回国的时间,那就可能只有四五岁,如果再加上她走丢的时间,那她最多是三四岁时从父母身边离开。 仅仅三年,她的家庭能够给她什么样的教育,才让她不以身为大王的公主为傲呢? 他又翻了个身,身边的卫开装睡翻过来狠狠打了下他的头,另一边的阿吴也叹道:“你不睡,我们也要睡的!” 隔着阿吴,阿许支起身说:“你今天到底给公主说了什么故事?怎么晚上睡不着了?” 顿时一个房里的侍人全都坐起来了。 卫始连忙道:“我可没给公主讲什么不该讲的!你们不要乱想!” 其他侍人也只是跟给开玩笑,经过这么多事,他们这些早就没了家,没了父母兄弟的人能聚在一起,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 侍人们又都躺了回去。 卫始也不敢翻身了。 卫开小声问他:“想什么呢?” 卫始摇头,闭上眼睛:“睡吧。” 乐城,蒋龙在屋中读书,手中虽然握着书简,心却飞到了那天在车里,公主对他说的一句话。 ——你想不想要樊城? 第191章 流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如果说蒋龙不想要樊城,那就是个大瞎话。 可樊城是无论如何不会落到他手里的。 樊城前有蒋盛,后有蒋彪,但哪怕蒋彪已经死了,这个城只会交给蒋盛或蒋彪的儿子。 不是说蒋龙连家里的几个小辈都比不上,而是在蒋伟和蒋珍的计划中,樊城算是后路,是由家中次一等的子弟去掌管,蒋家的根基在乐城,在大王身边。蒋龙正是被选为在留在乐城的人。 哪怕他现在被大王厌弃,可这个大王没了,还有下一个大王嘛。这个大王已经年过四旬,蒋龙还不到二十,他等上十年、二十年,总能等到下一个大王的。 何况现在宫里的旦公子还不到十岁,正是需要人教导的时候。在得知姜旦出现后,蒋龙的新任务就是要成为姜旦的先生了。请别的饱学之士教姜旦,那些人可能会因为有姜旦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学生而觉得丢脸。蒋龙不会。 不止是蒋伟和蒋珍期望他去教导姜旦,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同时,他也想要樊城。 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呢?他既想留在乐城,成为能影响大王的人;也想拿到樊城,成为樊城之主,手握鲁国咽喉之地。 “公主,你是不是忘了?大王没有要你的命仅仅是因为他不能,而不是他不想。等他腾出手来,你以为你在辽城能活几年?”他当时非常好奇,她凭什么敢这么试探他?而就算他想,他又为什么要告诉她?难道她以为她还有权力?还是那个在乐城人人惧怕的摘星公主?没有大王的偏爱,蒋、龚、冯三家凭什么看她的脸色? 她以为她在莲花台说一不二是因为什么? 他当时只觉得可笑。但在如今,在姜旦突然出现之后,他又变得不确定了。 雀峰走进来,伏在他耳边说:“凤鸟将军出莲花台了。” “他去了哪里?” “摘星宫。” 直到现在,大王仍然没有把公主被送走的事说出来,显然他也不打算说。而除了当时在场的龚香、冯瑄和他之外,乐城中的人根本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以为公主仍住在摘星宫呢。 如果是个别国的公主,可能她们直到出嫁才会第一次踏出王宫,才会被人知道名字,看到相貌。但摘星公主不是这样!乐城中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认识她,见过她。 更有不计其数的人爱戴她。 惩罚这样一个公主,对大王来说绝对会像恶梦一样。人们会好奇公主究竟犯了什么过错?一来二去,很难保证那天的事不会流传出去,而在公主这件事上……就像龚香都会赞一声义一样,大王所犯的错比公主严重得多。 所以,公主在当晚就死了是最好的。 可她没有死。当时没有死,现在就不能死了。不止是龚香和冯瑄都发现他们需要公主活着来当护身符,来警告大王。重新出现的姜旦,回到乐城在莲花台徘徊不去的姜武,都是大王杀公主的障碍。 大王一定非常恨公主……非常、非常恨,比她当着他们的面说出真相时更恨! 因为不管是姜旦还是姜武,他此时都离不开他们,更无法舍弃他们! “去给凤鸟将军送个消息。”蒋龙对雀峰说,“就说,公主在辽城。” 雀峰道,“将军会去把公主接回来吗?” 蒋龙说,“公主未必肯回来。” 雀峰不信,能回乐城,谁还会呆在辽城?“公主是怕回来后大王会杀她吗?”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公主和蒋龙一起触怒了大王,而公主去了辽城,蒋龙只是被赶回了家,他……不止是他,甚至连家里的其他人都猜测公主因为深爱蒋龙,把罪过都给担下来了。 但看蒋龙,好像并不为离开的公主伤心。 蒋龙冷笑:“说的也是,她要是回来,只怕大王就是拼着被龚香和冯瑄责备,也会一意孤行的杀掉她的。” 雀峰不敢再多说,出去找人往摘星宫送消息了。 姜武捧着头坐在神庙里,旁边就是陶氏的石像,还有姜粟在一旁手挽花篮,也是一副神女女侍的模样。 大王不肯让姜姬回来,他总觉得他再求一求,大王就会同意。可怜奴提醒他:公主真的想回来吗? 他见不到姜旦,听说他在鬼殿被人发现了。因为没有粮食吃完了才会跑出来被人抓住,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可他剩下的都打听不出来了。 为什么摘星楼空无一人? 姜姬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这么做的? 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抬起头……屠豚他们去找他,那时她就已经出事了吗?之后屠豚他们失踪,是意外?被人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米儿想回来吗?她是不是逃出去了?可为什么不肯跟他一起逃呢? “将军,外面有人说,公主在辽城。”吴月大步进来,手上拖着一个人,他扔出这颗大雷,一手把那人扔到姜武面前,“将军,我们去辽城吧!” 那人被推得一个踉跄,扑到姜武脚边,被姜武一把抓起来:“公主在辽城?” 那人连忙说:“一个人说的!他跑到我耳边说的!他说完就跑了!我没抓住他!”他其实根本没反应过来,那人在他耳边说完后就钻进人群跑了,现在天气好,街上的人多,大家还都喜欢走摘星宫前的路,因为这路每年公主都会让人平整路面,不会有小坑小石头绊人,还没有小偷。 没有人知道宫里已经没有公主了,她不知道去了哪里,生死不知。这些爱着公主的人……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的在姜武的脑袋里发了芽—— “将军?”吴月奇怪的看着姜武,他怎么没反应? “我们去辽城。”姜武站起来,吴月已经欢快的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去准备马匹了,他对着他喊道:“把付鲤叫来!” 付鲤很快来了,但他不明白姜武说的是什么意思。 “将军是说……让小的在城里散布公主被大王赶走的话?”付鲤不懂,“为什么?这样不会对公主不好吗?” “照我说的做。”姜武说。 如果让更多的人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来救公主呢?大王不听他的,一直回避他,如果大家都知道了,大王就不得不听大家的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米儿以前就让他在街上散布一些东西,而且每次好像都能起一些作用。 而且,米儿被大王送走,可街上的人竟然没人知道。 如果大王很有道理,那他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呢? 一种很朦胧的想法,隐隐约约的冒出了头。他隐约觉得这样做……可能可以催使大王改变主意,就算他不愿意,也会让他没办法继续对米儿下手。如果连承认公主的不在乐城都不敢,那公主如果发生了更悲惨的事就更无法收拾了。 姜武再一次的,突然的,不见了。 以前这种事也常常发生。 怜奴躲得很远,在门外听着姜元把床上、桌上,还有他身边所有能扔的东西全扔到地上。 “我们不用进去吗?内史?”一个侍人紧张的站在他身边问。 怜奴微笑着说:“不必,大王不是想对我们发脾气,如果我们在,大王会不高兴的。就让大王一个人待着吧。” 侍人们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越过怜奴走进去,安慰他们正在发怒的大王。不止是因为之前金潞宫消失得一干二净的侍人,也不是因为怜奴是内史,只是前两个在没有怜奴在的时候走进大王寝殿的侍人都已经死了。无声无息。 他们没有家族,没有父母,没有姓氏。宫女们尚且有父母家人,如果死了,还会有父母来寻找。而他们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所以,大王杀掉侍人,就像碾死一只虫一样简单。 不知不觉间,怜奴取代蒋龙成为内史。他不像蒋龙一样对莲花台的历史津津乐道,也不怎么看重这座莲花台上的其他人,其他宫殿,他只是跟着大王,除了多了一个头衔之外,他所做的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本来已经要改建的照明宫又停下了,原本要给大蒋后修建陵寝的钱也不翼而飞,大王的金库重新挂上了大锁,换了新的看守人,侍卫被赶走,现在是由他们侍人来看守,而就连守金库的侍人也不知道金库里有什么,因为每次都是姜内史一个人进去,他不叫人跟随,也从不查账。侍人只需要守好大门就行了,如果有人要闯进去,他们只能死在大门外。 侍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听从姜内史的话,他们不得不。因为比起大王,姜内史会让人死得更加容易,他们都知道,如果姜内史想让一个得罪他的人死,只要把人放进大王的寝殿就行了…… 他们甚至还知道,姜内史对王后也一样有办法。因为王后在蒋内史离开后,对新任的姜内史不但没有什么斥责,还更加听从他的话…… 怜奴在门前听了很久,里面已经没有声音了,他才放心的离开。侍人看到怜奴根本不打算进去看一看大王,面面相觑了很久,也没有勇气进去,就都躲开了。 怜奴叫来了姜奔。他的眼睛少了一只,这是很明显的象征,以前是没办法,他才只能事事亲历亲为,在有了姜奔之后,他就不再到街上去了。 “找到乔银了吗?”他问姜奔。 姜奔的神色却很不对。 “怎么了?”怜奴说,“我不是给了你钱,让你去收买那些人了吗?又有人跑了?” 姜武留给姜奔的四千多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跑了两千多。如果不是因为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大王,只怕大王在姜武回来的那一刻就杀了他了。 姜奔,真的半点比不上姜武啊。 怜奴没办法,姜奔能领兵,他不行。不止是因为大王的信任,他缺少的眼睛注定他无法获得任何一个需要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官职,就连这个内史,蒋龙可以和龚香、冯瑄他们同坐议论,他就不行。所以他也根本没去找龚香和冯瑄,注定做不到的事,他不打算去浪费时间。 他只需要抓住大王就能握有一切。 所以,他发现姜旦后,就立刻决定把他的身份砸实。比起多疑的大王,姜旦显然更合适。 他不去想这里有没有公主的手笔,是不是公主早就想好要把姜旦推到这个位置上,为此,她清除了所有的不利因素——甚至包括她自己。 他对公主把他也给算到局中没什么不满,甚至还有些失望,如果他能早点发现公主是这样的一个不凡的人,或许他可以早点杀了她,而不是只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手段。蒋淑曾告诉过他,人会有两种敌人,一种,你给他挖个坑,他会自己走进去,一些无谓的敌人用这种方式就能除掉,不必多花功夫;另一种,就要不择手段,只求速死!这一种,就是生死仇敌。 他以前太小看公主了,以为她的一切都要仰赖大王的给予,可大王给得太多了,或者说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公主在不知不觉中拿到手里的太多了。现在,人人都知道鲁国有个摘星公主,如果她只是一个在深宫中无人知晓的小女孩的话,哪怕她那天在金潞宫说一百遍她不是大王亲生的公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现在连大王都对这个他一手捧起来,给予地位与尊荣的公主束手无策。 而怜奴自己……他对杀掉这个公主已经不那么迫切了。如果他们还在莲花台,那他可能会除掉一个在他的地盘上和他一样充满野心的人,但既然他们隔着几百里,那他们可能会在很多地方可以合作。 比如姜武。 可能公主不会介意,让姜武替他做几件事。 这比他去讨好姜武让他听话要容易得多。 可能了有更好的备选,虽然还没有拿到手里,怜奴对姜奔的耐心就不太多了。 “我给了你很多钱,你不要告诉我这些钱都白花了。”怜奴叹气,“又有人拿了你的钱就跑了吗?”上次已经有一百多人在收下姜奔的钱之后就跑了,他只好再告诉他,让他学姜武,用钱去买粮食,然后只给那些人粮食,而不是直接给钱! “不是。”姜奔久违的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街上有人说,公主被大王赶走了。”他紧接着说,“公主呢?你让我去摘星楼看一看。” 怜奴成了内史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不许人再在宫中乱走。他让侍人盯着所有人,如果有人乱跑到王后那里,或者去了摘星楼,或者去任何一个不该他去的地方,都要告诉他。然后这些人就会被罚——他们会被送去山陵给大王修陵。 姜奔也发现他不能再去摘星楼了,甚至出宫、进宫都有了严格的规定。不知在哪里就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所有的侍卫都很不习惯,他们早就习惯在了宫里除了金潞宫之外的地方可以作威作福,现在这样,他们连拉一个宫女去草丛里快活一下都不行了,那进宫当侍卫还有什么乐趣?大王甚至不喜欢歌舞,他们每天只能枯守着王宫大门,或者在莲花台巡逻吗? “不行。”怜奴说。 “那公主呢?”姜奔追问。 怜奴看他,“这是大王的决定。”他冷笑道,“难道你关心公主?” “我……!”姜奔茫然起来,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只想着回宫质问怜奴,为什么他会不知道? 他关心公主吗? 当然! ……可能有一点,不是吗? 他们、他们…… “公主是大王的女儿,大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公主的。”怜奴说,“街上的小小流言都是有心人散布的,如果你相信了才是愚蠢!” 他又问起姜奔的兵,现在还剩下多少人?粮食买来了吗?不是听说商人们都很喜欢买卖粮食吗?因为公主大肆收粮,几年下来,鲁国倒是不再缺粮了,因为不管送来多少,公主都会要,他们就更喜欢往乐城贩粮。 姜奔被他打发走了,他在屋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悄悄溜出宫去听一听街上的人在说什么。 但让怜奴没想到的是,街上确实有人在说公主被大王赶走了的事。 似乎人人都在传说,而人人都不敢置信。 “大王真的赶走公主了吗?” “不可能吧?大王那么喜欢公主。” “可是,公主已经很久没出来了……” “怎么会被人发现的?”龚香坐在榻上百思不得其解,“是谁传出去的?” 冯瑄坐在他对面,“都有可能。蒋龙,姜内史,甚至你我,还有可能是公主留下的人。” 公主身边的人全都不见了,除了留在姜旦身边的两个侍从外,其他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如果他们藏在人群中间,看事不妙就传出流言,也很有可能。 龚香叹气,别人——特别是大王可能会怀疑他和冯瑄,毕竟他们都是反对大王杀公主的人。而他之前怀疑新上任的姜内史和刚被赶出门的前蒋内史,现在却更怀疑公主。没办法,公主看起来能做到这种事,这也很像她的手段。 “可理由呢?”他问。蒋龙或姜内史这么做,原因当然就是给他和冯瑄捣乱,他们越想瞒住公主的事,他们就揭出来,让他们不得不去想对策:是保住大王还是保住公主?或者说是保住大王的名声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没人怀疑大王在干掉公主后会放过知情的他和冯瑄。 龚香还真的想过如果让大王就这么退位,姜旦现在继位的可能有多少……但姜旦比大王更差劲,他比大王更不像个王孙公子,他这两天也试着去给姜旦上课,光学一个坐姿,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跳过这个选择,那大王就暂时还不能倒。可保住大王不意味着他就愿意去死,所以公主也必须活着。但公主应该很清楚,如果她不是大王亲生这件事暴露出去,那她就非死不可了。 “公主是想让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持承认她是大王的公主吗?”一旦他和冯瑄当众表态,站在公主这边,替她周全,编一个圆满的理由让她能继续做公主,那日后有人揭穿此事,他和冯瑄会首当其冲。 此时选择替她掩盖真相,以后就永远都不能改口了。 冯瑄缓慢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但我觉得,她对公主的身份并不留恋。” “……”龚香叹气:“是啊,但我们别无选择。” 比较起来,选择公主比选择大王更好。至少她不会杀他们,至少她杀他们没那么容易。 “听说,公主是负气出走的。” “为什么?” “好像是大王想把公主嫁出去,公主不乐意,就跑了。” “可我听说是大王新出生的小公子死了,有人说是公主杀的,公主就气跑了。” “怎么可能?净说瞎话!公主杀小公子干什么?” “可是……公主好像一直很嫉妒小公子,你们还记得大王还有一个儿子吗?当时跟公主一起回来的,听说公主就很不喜欢他,还曾想把他送到宫外去,多亏当时的王后把公子给找了回来。” “……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这两个公子的出身都不高,其母皆是奴婢,大王难道会因此就怪罪公主吗?” “这倒也是。” “公主又怎么会在意奴仆之子?我听说是王后想陷害公主。大王的两个王后都是蒋家的,两次都是拿小公子陷害公主,这简直就是把人当傻瓜嘛!” “对对对,我也觉得是这样!” “但这次大王好像相信了。不然公主怎么会跑掉呢?” “我还听说,大王想杀公主——” 第194章 遇见与离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武来到了辽城,在苍凉的天地之间,车马、行人如洪流般往前而行,他们身着各色衣衫,形貌不同,有骑马的,有坐车的,有梳高髻的,有梳后髻的,有戴高帽的,有戴低帽的,有戴锥形帽的,有穿短衫的,有穿长衫的,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商人。 姜武身边的付鲤道:“好像来到了摘星路。” 是啊,这一幕就像乐城的摘星路,无数的商人候在摘星宫前,等候公主接见。 “看来公主当真在这里。”付鲤道,“将军,我们就扮做奴隶商人吧。” 辽城最近最多的商人不是别的,正是奴隶商人,他们可以用手中的健奴换来金银、粮草、布匹或别的东西。辽城城主正在大肆收买年轻的健奴,听说是要为摘星公主建一座行宫。 姜武摇摇头,“我们先看看情况。” 在辽城你绝不会错过杨太守府,因为在周围低矮的民居中,最显眼的就是他的府邸了。门口有数十个手执木棍、凶神恶煞的下人,看到衣衫褴褛之人冲到门前就会一窝蜂涌上去击打,然后把人抓起来。 姜武挤在人群中,渐渐皱起了眉。 在他身边有两个商人正在感叹。 “公主仁慈,在乐城时只要有人去摘星宫前求告,至少也能得一块饼。” “公主还让人在宫门前置水缸救火,被人把水偷走也不生气,任由大家取用,后来就有人自发给缸中添水。”那人摇头道,“唉,现在公主落到这个地步,只怕自身都难保啊……” 姜武挤过去,他年纪轻,看起来身体也健壮,周围有好心人看到他连忙说:“后生,别过去,快走吧。” 姜武回身施礼,“老丈,这是何故?” “你是外地人吧?”那人背着一个包袱,道:“快走快走,这杨家不是人,看你是外地的把你抓走当兵,你跑都跑不掉!” 姜武道:“我不是本地人,他抓了我怎么上兵册呢?” 那人笑道:“小哥以为他抓你是当正兵吗?也就让你当个兵奴,回头在你脸上锲个字,你逃到哪里都不行。就是你跑回家了,他也一样能把你抓回来。” 旁边一个商人似乎是头一回来,闻言大惊:“杨家怎能这么无法无天?” 那人道:“你们都是头一回来,杨家就是做这个营生的,他爹杨无人更是狠毒,曾经抓光了几个村子的人,男人全都抓走,女人小孩子全卖掉,老人全杀了,村子一把火烧光了。”他摇头道,“没人管,没人管啊。” 姜武从人群中挤出来,付鲤在和旁边的人搭话,回来道:“大哥,这里好像找不到本地人了,全是外地来的。” 姜武回头看向杨家府邸,那高大的门墙、紧闭的铜门,似乎昭示着这里的太守是个什么样的人。 “先出城,再寻本地人打听打听。”他道。 姜武带着人四里八乡的找人,但叫他吃惊的是,辽城周围方圆数十里内竟然没有村庄,也没有村镇,倒是找到了那人说的全村都被烧光的残骸,已经过去多年,房梁砖石早就腐朽了,只在村口找到了一截烧断了的树根,歪歪斜斜倒在道旁。 付鲤道:“大哥,找到了几具骨头。” 杀得人多了,自然能分清人骨与兽骨的不同。在一处浅坑里,有两截细骨,长而细,骨头上端已经磨损大半,不像是被咬断的。“这是狼藏在这里的。”吴月道。 另一边的小溪里也发现了半个泛白的头骨。 “他们逃到这里,却遇上了狼群。”付鲤叹道。 吴月冷笑:“你说错了,在野地里杀人,狼会跑来,等着那些拿刀箭的人走了以后,上来大吃一顿。这些畜生聪明着呢。”所以他们以前在野外杀人,根本不必收拾尸骨,只要附近有狼,它们会把死人打扫干净。 过了几天,他们遇上了一伙人,可那些人看到他们之后迅速的跑了。 付鲤想带人去追,被吴月叫住:“大哥,咱们快跑吧!这些人是回去叫人的!” 他们这一行也不过一百来号人,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这辽城就是个大匪窝,杨太守是个匪头。 付鲤道:“他们倒是咱们的老前辈呢。” 姜武他们没有停留,立刻带着人跑了,之后果然有一伙人追来,你追我逃,一直追了他们百十里才罢休。 “大哥,这下,我们要怎么才能见到公主?”付鲤发愁道。 姜武沉吟片刻,道:“我们先去浦合。” 如果他能运来盐土,这杨太守应该会见他了,他们也不会再遇上危险了。 现在他们最大的价值是人,如果他们的价值从人变成了盐土,杨太守就不会舍得抓他的人了。 这还是姜姬告诉他的。 ——如果你只是一个人,大王随时都可以杀掉你。 ——如果你能聚集起五千人,他就永远舍不得杀了你。 但是在走之前,他要先见到姜姬。 “最近,门外的人很多。”卫始说。 守在杨府门前的人多得声音都传到墙里来了,他让人守在墙边就能听到外面的人声。 “庭院深深。”姜姬笑道。她在这里可是什么都听不到。 阿柳她们正在收拾洒落一地的布匹和首饰。 姜姬“发愁”箱子里的布不能做成漂亮的衣服,没有新衣服,她就无法出门了。平儿就大方的借出了她熟识的制衣匠、金银匠。 “这匹布做两条裙子,你一条,我一条。”平儿笑嘻嘻的说,披着那件布快乐的在屋里转圈圈。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家乡和父母,从记事起就在杨家。杨太守养了很多小奴,有男有女。“她们很多都出去了,我留下来了。”平儿骄傲自豪的说。 她也确实该自豪,在杨家不知有多少人一开始和她一样被买来,但他们大多数都被卖掉了,有一些则是死了,只有她成功的突破重重壁垒,留在了杨云海身边,对她来说,这不亚于青云直上,虽然仍然朝不保夕,但比起其他人来说,她已经做到了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她说她不是最漂亮的,但太守就是最喜欢她。 她可以在家中自由来去,可以坐在他的席上,用他的杯子喝酒,她曾经想在庭院里种一株花,太守立刻就答应了她,还找来花匠种出一株最美丽的花。 说起这件事时,平儿满脸都是幸福、满足。 对她来说,杨云海确实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也是一个体贴的情人,宽容的丈夫。难怪她会担心姜姬是来夺走这一切的人。 但这一天,平儿一脸窃喜的跑来找她,悄悄对她说:“我把你的情人带来了!” 姜姬看到姜武时,竟然觉得他很陌生。 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短打,手臂、腿上都有泛白伤痕的男人是谁? 但被他用担忧、胆怯的目光看着,她就找回了那一分熟悉。 “大哥。”她说。 在她叫他之前,姜武不敢动,不敢靠近。在大王面前的迷茫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大王说的话好像一下子都从他脑海里消失了。他心里眼里,只剩下了姜姬。 “你想走吗?”他突然说,“我带你走!” 平儿悄悄溜走了,走之前对姜姬说:“你跟他走吧!” 她一定很想让她走。 她在这种时候,脑子里还能冒出这种念头。 姜姬在心底苦笑了一下,看向姜武,他的年轻、冲动、直白、莽撞、真诚。 “大王是怎么跟你说的?”她突然问。 ——走吗? ——跟他一起走。 这是个多么有吸引力的念头啊! 从一冒出来,就在她的心里疯狂的冒出了枝芽!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神。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已经在盘算悄悄跟姜武离开辽城——这不成问题,只要跑到杨云海的爪牙够不着的地方,他就不会一味的追上来。她看得出来,杨云海没有那么大的势力,他其实现在非常弱小,所以才会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 而她走了以后,杨云海也可以假装他手里还有一个公主。这段时间她见了不少商人,就算从今后他不让“公主”见人,也暂时可以取信于人。只要拖过一两年的功夫,他就可以站稳脚跟,为了隐瞒“公主”不再见人的事,也可以假称公主已经悄悄嫁给他,再过上几年,就可以让“公主”死去。就算乐城的人找来,一具假的少女的尸骨就能堵住别人的嘴。 ——她不自禁的想起平儿一定很适合假装她的尸骨。 这让她的心抖了一下。 而在离开辽城后,姜武可以先把身边的人都赶走,他们需要暂时隐姓瞒名的过活,不再见以前认识的人,躲到别的国家去——或许他们会遇上很多难题,抓丁的,劫道的,等等。他们在褪去身上的光环后,只是一对青年男女,抵不过真刀真枪,可能逃走的下一刻就是死。 但她可以换一种活法! 可以…… 但她看到了姜武的神情,他逃避的躲开了她的视线。 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大王没说什么……”姜武说。 他不想把大王的话告诉她。他更想让这个争执从他们之间消失,他们谁都不要再提。 姜姬笑了一下,柔声道:“你回去吧,就当你从来没来过。” 姜武猛得抬起头,“你不跟我走?”他急切道,“这里的人不是好人!他杀了很多人,烧了好几个村子,所有人都在说他的坏话!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可姜姬只是微笑的看他,摇头说:“我跟你走了以后,很多人会死。” 姜武回头看向守在门边的卫始,他避得很远,但也能听到他们的话。他的脸色很平静,就像他们刚才不是在说丢下他们逃走,把他们留给杨太守,送他们去死。 卫始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盯着门外的小径,注视着可能会来的人,替他们望风。 姜武低下头,在来之前,他好像已经能感觉到这个结果了。 ——她总有很多理由。 这让他有一点恨她。 姜武走了,卫始过来疑惑的问她:“公主,你为何不肯跟将军走呢?” 姜姬望着天边的流云,“因为我对他太苛刻了。” 她能接受这个世界上很多人让她失望,却独独容不下姜武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其实她有信心,只要跟姜武离开后,他永远都不会提起姜元,他会忘了他,会一直对她很好的。 可她却不想跟这样的姜武在一起,两人一起自欺欺人。她明知姜武升不起对姜元的恨意,这世上高位者杀害低位者是无罪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就像刻在骨子里。 所以姜元杀陶氏无罪,姜元把姜谷和姜粟当成工具无罪,姜元要摆布他们都是理所当然的。 姜武从心底认同这一点,他或许会委屈,会悲痛,却不会反抗,如果姜元真要杀他,他会挣扎,但被杀也不会恨姜元。 她却做不到。 如果她真的没有能力,那被强权欺凌可能也只能无奈认命,但当她有机会握住保护自己的权柄时,让她放手,甘心受缚,引颈就戮? 她不想在日后恨姜武。 平儿在晚上悄悄跑过来,发现姜姬还在,大怒。 “你果然还是想嫁给他对不对?” “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 她的眼睛里透出恶意的光,“我要去告诉太守今天有人偷偷来见你!太守会抓住他,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她就知道能在不亚于千军万马的险境中杀出来的人不可能是个天真的女孩。 平儿转身要跑,却不妨被卫始从背后用绳子套住了脖子,一下子就勒死了。 姜姬坐在不远处,灯立在她身边,而卫始那一边没有灯,她只能看到昏暗中平儿踢了几下脚,慢慢不动了。 她转开头,听到卫始拖着一个沉重的东西出去,布帛在平滑的地板上发出轻轻的簌簌声,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第195章 野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辽城的夏天很美。 深蓝的天空有些像她以前见到的海,如果躺在地上看,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身处何时的错乱感。 所以姜姬最近很喜欢躺在地上看天空。 卫始与阿柳他们就坐在她附近包围着她,守护着她。 这里和摘星楼还是不同的。 在摘星楼时,身边处处是人声,时时能听到动静。而在这里,就像在一个活的坟墓里。明明都是活人,却没人出声。 杨云海待她还是比当初的姜元要好得多。他没有发现平儿消失了,她也不知道卫始是怎么处理尸体的。几天后,杨云海才来向她“告罪”,她再三询问也不肯答,还是卫始问出来的:杨云海以为平儿跑了。 好像他的家奴、仆人、小妾跑掉的很多,平儿不是第一个。所以她不见了以后,杨云海就认为她逃走了。 而他除了觉得颜面受损之外,也没别的感受,命人追击奸夫□□之外,就是从近来收进府中的少年少女中挑选容貌姝丽之人近身服侍。 让姜姬没想到的是,她以为杨云海至少也有一点野心,却在万里长征刚抬抬脚的时候就开始夜夜笙歌了,杨府日夜都回荡着琴笙的乐音和女郎妙丽的歌声。 相比之下,沧海楼这里就冷清多了。 跟之前相比,楼里多了许多珍贵的器物,全都簌新簌新的泛着光。阿柳他们平日无所事事,因为不能出门,楼里的珍物虽多,却半分不敢动用。姜姬让她们拿布去做衣衫裙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们也连连摇头,都说技艺不精,不敢动这些布。倒是卫始他们不在乎,取来丝绢绸缎席地而眠,后来没有衣服换了,他们竟然会自己做衣服,拿起针线来似模似样,引得阿柳她们嘻笑着去“拜师”。 “你们怎么会拿针线?”她问卫始。 卫始笑道:“以前幼时见母姊绣花觉得好奇,跟着学过。”不过长大后就没再碰过针线了。进宫后才又拿起针线自己缝补衣物。 剩下的人有的会,有的不会,只看他们走过的线直不直。一个侍人生得高大,别人都不生胡子,他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十天半月的冒出一些头来,最叫人羡慕。 他叫莫言。这个名字自然也是自家取的。 莫言缝的就像一条大虫子,皱巴巴的,但他可不在乎,缝好后就立刻穿上了,道:“好几日不能换衣服,可痒死我了!” 阿柳这些女孩子不知是对“侍人”不了解还是根本不在乎,她们都在追求卫始几人。莫言就有两个宫女追求,看他裤子缝得这么难看,两个宫女笑嘻嘻的把他拉到了背人处,卫开跑过去看,回来大笑道:“莫言被她们把裤子给脱了。” 顿时更多人跑去看热闹,姜姬听到莫言在那里大骂,可却不见他追出来。侍人们的大笑声不停传来,原来莫言被脱了裤子后,真的光着屁-股坐在那里,等宫女们替他缝好再穿上才能出来。 夜里,姜姬也时常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男女之声。 听到这样的声音,她默默的为他们高兴。 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处境中,爱情总是美好的,哪怕它就像朝露,太阳出来后就看不见了。 数日后,听说有客到。 “赫赫扬扬,不似善客。”卫始说。 一队人突然像虎狼般冲进了杨府,杨云海却殷勤备至的招待他们,前些日子操练出的歌舞就有了用“舞”之地。 沧海楼位于杨府东北方向,前面有着一重重的房舍围墙,纵使隔着这重重房舍,也能听到前面宴饮欢乐的声音。 卫始让阿柳和她一起躲在沧海楼深处,连高声说话都不行。 “是燕奴。”他嫌恶道。 姜姬一开始没听懂,之后才明白燕奴指的就是燕人。她知道燕王老迈,燕国正处在新旧交替的动荡中,还知道燕国小贵族很多。 跟别国不同的是,燕国的贵族就像韭菜,割完一茬还有一茬,而历任燕王也把砍贵族当成是日常任务。如果在鲁国,姜元想随随便便拿冯、龚之流杀着玩,他的大王之位也早就坐不稳了。 虽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哪里都一样,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像燕国这样,权贵的更迭会这么频繁。 卫始自然看不起这些毫无底蕴的“燕贵”。 杨云海陪着笑,好好的送走了这些乌彭大人的先行官,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两行挂着珠泪的年轻少女。 杨云海看着这些土匪把女人随意的推到车上,带着金银呼啸而去才转身回屋。 从人正忧心忡忡,“太守,他们说的话……” 杨云海先止住他的话,道:“先去打听一个,这个乌彭是什么人?” 燕国贵族太多了,这些人冒出来声称自己是乌彭的人,他也只好赶紧称一声久仰,但谁知道这乌彭是谁呢? 从人就连忙找人去燕地打探,很快消息传了回来,乌彭还真有点小来头,他是漆太后的小情人,燕王对这个能讨自己母亲欢心的人很喜欢,就封了他一个公爵。 杨云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燕王今年也有七十多了,而漆太后只有六十几岁。他小时候就知道,现在这个燕王能成功继位,凭的就是“母亲”的大力支持。而这个漆太后,则是燕王生母,先王后的妹妹。 燕王继位后,尊其为母,还立了漆姓女为王后。但很快被人发现燕王深夜也出入漆太后寝宫,在先王去后一年后,漆太后生下了“遗腹子”。 杨云海离燕国近,时常在没人时拿燕国宫中的事来下酒。而叫他最佩服的是,燕王好像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女人”找小情人,在漆太后四十几岁时就传出把男人藏在帐中,被宫女发现叫出来的事,此男健壮,赤身露体,从太后帐中跑出来后,直接躲到太后身后,太后命人杀了宫女,说她胡言乱语,故意污蔑她。这种丑事都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知道了,燕王也不为所动。 之后漆太后更加为所欲为。 不管怎么说,漆家确实是燕地的最大的贵族了。 就算是漆太后的小情人,杨云海也要好生侍候着。 乌彭,年不及弱冠,生得雪肤花貌,他高鼻深目,猿背蜂腰,虽然才十九岁,已经长得比燕太子还要高大了。 如果细论起来,他的母亲是燕王的妹妹,只不过是女奴生下的孩子,也就只是个奴隶。但他的母亲并不堪忍受命运,在先王死后,她知道自己会被赶出去,以后不能再住在王宫,只能去当奴隶,她就跑到了漆太后的寝宫,企求庇护。 后来在漆太后生下遗腹子之后,她又去照顾这个小公子,在小公子七-八岁时,她就有了身孕 当时漆太后大怒,想杀她,逼问她这孩子是不是燕王的骨肉,她说不是,说这是小公子的孩子。漆太后不信,让人带来小儿子,不料小儿子也称此女曾侍候过他几日。 漆太后仍是不乐,虽然饶了她的性命,之后的日子却不好过起来。 他的母亲就一直跟着小公子,等小公子长大,不得不从太后的寝宫搬出去后,她也跟着出去。一生之中,生下了四子三女。 乌彭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据说生下他后,她就死了。而他的兄姐们也早就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彼时的小公子,现在早就是大贵族了,虽然燕王对他也不过是普普通通,漆太后好像也早忘了这个儿子,而小公子也早忘了他的母亲。 他不是小公子的孩子,也不知生父是谁,大概就是家中的一个奴仆吧。 乌彭现在长得好,小时候却异于常人,在他长出这样一张脸之前,受尽了苦楚。所以当他偶尔遇上老迈的漆太后,从她陡然发亮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之后,立刻就追了上去。 漆太后很喜欢他,他也很会讨漆太后欢心。 燕王并不在意,就连他在王宫中碰到曾经的主人小公子的时候,他也只是让他好好服侍漆太后。 但乌彭知道,他的好日子没有多少了。 谁知道哪一天,漆太后会看腻了他这张脸呢? 或许漆太后下一刻就死了呢? 或者…… 很多很多可能。他就只能在还活着的时候肆意享受!因为这一天,他等的太久! 他受封后,当然没有去抢封地,他也抢不来。他的奴隶都是漆太后给他的,但说是给他,要拿回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只要享受!更多的金银、更多的奴隶、更多的马匹,更多更多! 可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呢? 自然是从封地上来。 如果没有封地呢? 那就是大王赏赐,别人赠送,或者,他去抢来。 他不敢去抢别人,就来抢辽城。 辽城有杨家,但杨无人死后,他的儿子只会龟缩城中,把府门紧闭,让家人保护自己,战战兢兢,什么也不敢做。 至于这辽城什么样,他半点也不在乎。 乌彭就来找杨太守要东西了。 奴隶?他要。 金银?他要。 珍宝?他都要! 当依附在他身边的人去了一趟之后,看到他们轻轻松松就带回来的女奴和金银,乌彭大笑:“这辽城就如聚宝盆一样!” 其他人道:“公爵,辽城里还有不少商人呢!” 乌彭摇头道,“商人也会去燕地,不要找他们的麻烦。我们只去找杨太守就行。” 如果他们不小心杀了的商人中有其他贵族认识的,那他也会惹上麻烦,干脆就不要动商人,要钱要人,杨云海不是有吗? 不出一个月,杨云海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 这乌彭不知为什么,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家的下人,隔三岔五就来一回,要钱要女人。再这样下去,他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此时从人匆匆回来,大骂道:“太守不好了!那乌彭在辽城边上扎营了!” “什么?!” “他的人到城中来抓人,说要盖房子!”从人跺脚,“还把咱们的人给拉走了!” 杨云海收来的人怕他们逃路,就圈在以前的军营里,大门一关,里面的人除非长了翅膀,不然不可能越过十数丈高的营墙出来。 但营墙不是砖石所造,而是木造。 “他的人赶来驽马,把墙拉倒了一块!等里面的人跑出来后就去驱赶,都给赶到他那边去了!” “燕奴可恨!可恨!可恨啊!!!”杨云海猛击身前案几,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可他怒而起身,在屋中疾走了七-八圈,在从人殷切的目光中,最后还是渐渐停下来了,颓唐的坐下,叹道:“……怎么办呢?” 他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聚拢来的人,可……他要带兵去跟乌彭打吗? 乌彭是漆太后的情人,会不会……因此引来燕王的人马呢? 那些人才抓来不到半年,什么也不会,没有操练,只是一些废人而已……没了就没了,再去抓就有了…… 他抱住头。 他很清楚,这已经是这附近能抓到的所有的人了,他连五十岁的老汉都抓来了,七-八岁只要能跑的男孩子也都抓来了,再也没有能抓的人了。 如果去外面买,一是费钱,二来,也会引起注意。 他不是想用这些人做什么,他只是想……像父亲还在的时候那样,当一个骄傲的辽城太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刚冒出头的,连封地都没有的燕奴都敢来欺辱他! 杨云海想了数日,而从人一天天来报,被乌彭抓走的人已经有两千人了。 “主人!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啊!!”从人扑在地上大哭,他们以前没人时被欺负,现在有人了,为什么还要被欺负? 他把头砰砰砰往地上撞,“主人再不决断!人心必失!!!” 杨云海如遭雷击! 他起身道:“随我……出城!!” 姜姬听到了喊杀声。 不是真正的喊杀声,而是出阵前为壮声势的喊杀声。 卫始看到公主眼中透出光彩来,从地上坐起来,仰头细听,渐渐露出欢喜的神色,问他:“杨家有变?” 而阿柳等人早在听到喊杀声时就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四处躲藏,还要拉住公主进屋去。 卫始让其他人护着公主进去,他道,“公主,我去打听一下。” “不用。”公主招手把他叫回来,“你不用急,等这些人回来后就知道了。” 等他们回来后? 卫始旋即明白了。 杨家主动出兵,若胜,自然骄骄;若败,自然溃乱。 果然不必去问。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命人收拾一些东西吧。” 公主点头,“多备金银。”如果杨家大败,他们逃走时,金银可开路,可断后,被抓也可买命。 如果杨家胜了,金银也可开一开言路。 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 姜姬忍不住笑起来。 杨太守固守其家,置城中败相而不顾,显然他是有强敌在侧的。 她替他宣扬了这么大的声势,终于有人看到了。杨太守能在无兵无人的时候撑这么久,现在也不会一下子就被别人干掉。何况现在他有兵有人。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卫始问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要鼓动起杨云海的野心。 第198章 哀兵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对杨云海来说,杨诚的死把他逼到了绝路。他必须为杨诚报仇,也不能不报,甚至不能有丝毫迟疑。 所以他割了头发就上马,连从人呼喊让他再等一等,等从家里把人都叫来后去追都顾不上,带着身边这二十几个人就追上去了。 从人连连跺脚,看也知道,杨诚、杨谏都是犯了一样的毛病:轻敌。要不是他们带的人太少,至少也不会父子两人一起送命。 他是真怕杨云海一去不回啊。 但老天爷是站在杨云海这边的,这一来一回的功夫,乌彭他们已经跑远了,杨云海一路追过去,只捡回了来一千多个奴隶,杀人的已经跑了。 眼看着天黑了,不能继续追,他们匆匆出来,没带干粮,一旦天黑,四下一片漆黑,要是继续往前跑,可能早上天亮他们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只好掉头,半路就遇上了举着火把找来的杨家部曲。 杨云海回到了杨家,已经是满府白幡了。 庭院里就停着两具棺木,一个是杨诚,一个是杨谏,杨谏的儿子跪在棺材前,披麻带孝,见人就磕头。 杨云海在门前下马,也披了一块麻布,披头散发的冲进去,扑到棺材前就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拿头去撞棺材,撕衣捶胸,跺脚哀号。 把旁边跪着的小孩子吓得一愣一愣的。 杨家也早就挤满了人,跟杨诚算是同辈,也被杨云海尊称一声叔的杨北来了,看到杨云海这副颠狂的样子,连忙使人去拉,“快快快!不要让大将军哀毁过甚!” 于是一堆人拥上去,七手七脚的把杨云海从棺材上撕下来抬进屋,杨云海一路急行,平时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进门前再哭闹一场,现在看起来也是格外凄惨没有人样,他挂着两行浊泪,脸色惨白,手足俱颤。 杨北排开众人坐在他面前,关心道:“大将军,大将军,你要保重自己啊!”说着,老头也哭了。 顿时堂上一片哭声。 这一哭就哭到了后半夜,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全在苍促搭建的灵堂上给杨诚和杨谏守灵。 杨云海和杨北却来到了后堂。 杀人的已经查清了,就是今年跑到杨家这里来打秋丰的燕贵,乌彭。 杨北道:“大将军当早做决断。”他打量着杨云海,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他现在就该倾家荡产的替杨诚报仇,如果他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他杨北就要出来主持公道了。 让燕奴闯到家里来杀了家人还不反抗,那杨家人哪里还有一点气性?血性?又有何面目立在这天地之间? 杨云海摇头道:“北叔小瞧我了,诚叔和阿谏这么没了,我恨不能对燕奴食肉寝皮!只是如果贸然出手,对杨家不利。” 他道:“那些人一看就是新出头的小燕贵,家底不丰。”所以找上门去让这个小贵族赔钱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要命。 可杀人也有个问题。 要么,他们深入燕地,把人抓来杀了。 这有点难。他一个太守,带兵深入燕地报私仇,还抓住一个燕王封的贵族砍脑袋,那就等着燕王和鲁王一起来砍他的脑袋好了。 要么,他们就在这边等着,等那个没长眼的小燕贵再跑来,他们再杀他祭坟。 前者,麻烦太大,他兜不住;后者,全凭运气,鬼知道那个什么乌彭的还来不来呢? 杨北点头:“大将军说的也有道理。那大将军可有良策?” 良策,当然是有的。 从一开始,杨云海就没考虑第二个可能。真那样做了,他也没脸再当这个大将军了。他这个大将军,全靠杨诚、杨北这些人的推举,如果他不替杨诚报仇,那这个大将军他也从此不必再做了。 而第一个可能,他缺的就是名正言顺进入燕地寻仇的理由。以私怨不行,那如果是公主让他去呢? 杨北知道杨云海藏了个公主,他只想了一想就点头道:“这样也好。”反正只是差一层遮羞布,到时就算大王或燕王来问罪,只要把这个公主推出去就行了。 杨云海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见公主了。” 他起身整衣,夜拜姜姬。 姜姬当然还没有睡。从白天就听到前面不绝于耳的哭声,让她怀疑杨云海是不是死了。可如果他死了,怎么杨家不乱?难道杨家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定海神针? 直到杨云海披麻带孝的进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杨云海见姜姬披衣起来却不敢下床,躲在侍女怀中瑟瑟发抖。 卫始挡在前面说:“太守,今日公主吓坏了。” 就是要你害怕。 杨云海扑地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床榻那边爬,卫始等人来拦都被他给打开了,而杨云海带来的人也帮着按住了卫始等人。 姜姬很配合的发出尖叫。 卫始被人按在地上,目眦欲裂,挣扎道:“太守欲害公主吗!!” 从人道:“休要胡言!” 杨云海来到榻前,他一头一脸的泥汗,又为了做戏,在脸上抹了鸡血,阿柳都吓得浑身发抖了,姜姬还以为阿柳会一直抖下去,不料她猛得一脚跺在杨云海脸上! 杨云海被玉足跺得刚要爬上来就被跺下去。 姜姬目瞪口呆。 云姑他们也一拥而上,手上拿着什么都往杨云海身上招呼,她还看到云姑手上的恭桶! 但杨云海有地利之便,一番混乱后,阿柳和云姑他们也都被抓了缚在阶下。 姜姬尽职尽责的一边发抖一边求情,除了哭不出来之外。 “太、太守有事尽管直言……”她道。 “公主。”杨云海狰狞道,被阿柳云姑她们一通打之后,脸上身上还真添了不少伤,“非是某冒犯公主,乃是今日……”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大概就是燕地那边来了一个贵族,贪婪凶恶,以前他们也常来劫掠,他都看在百姓的份上不欲与他们争斗,以免伤到了百姓。 “所以他们要些钱物,我都加倍奉上……” 掏钱免灾这一招,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但是,今年因为公主到此,他就觉得为了保护公主,不能再容忍这种事了!就拒绝了他们,明言从今年起,辽城的一草一石都是公主之物,当然不能让他们想拿就拿。 “谁料这些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将我等的仁善当成了可欺!” 于是这些人见索要不成,就来明抢了。 杨云海他们因为把人想得太好,以为以前你们要我就给,大家就是好朋友了,今年我也跟你们说清楚了不能给,你们就该懂道理啊。结果他没料到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 于是,他们就来抢人了。抢的还是他准备给姜姬盖行宫而征的百姓。 “燕奴粗蛮,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百姓,不过是当成牛马一般的奴隶……”杨云海声泪俱下,痛心疾首,他视百姓如亲子,百姓伤,就是他伤,百姓受苦,比他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啊! 然后因为看到百姓被人凌-虐,先是一个叫杨谏的少年人义愤填膺跑去阻止,结果螳臂当车,挂了;再然后听说杨谏死了,他亲爹,一个七十多的老人也披挂上阵欲与贼子一校高下,也挂了。 所以现在,辽城才会满城悲声。 杨云海哭诉完,问姜姬,这样的义士没了,公主心疼吗? 姜姬点头。 公主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姜姬继续点头,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杨云海再要问,她道:“借太守手中剑一用。” 杨云海看了眼自己腰下的剑,道:“此剑巨,公主用此剑吧。”他只给了她一柄半尺长的匕首。 姜姬削下一缕头发,递给杨云海,道:“此仇不报,安敢为人?请太守助我。” 杨云海没料到竟然这么顺利,他还以为要威吓一番呢。立刻先五体投地行大礼,再郑重接过姜姬的头发,放在帕子里,道:“敢不从命?” 杨云海走后,卫始几人才被放起来。那个杨云海的从人最后才走,遥遥的对着姜姬行了个大礼。 卫始扶住她,道:“这贼……”姜姬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把话咽回去,愤然道:“他是想让公主来替他担出兵的罪过!” 兵不可轻动,各地太守手中都有兵,但没有大王的命令,谁动谁就是要造反。平时没事时在自己家门口转转还行,带着大军跑到别国去,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全家一起掉脑袋的重罪。 “公主,此事不可应!”卫始急道。 这种大罪,就算是公主还“受宠”时都担不下来,何况是现在?到时事发,公主必死! 姜姬摇摇头,笑道:“我们来赌一下,我赌杨太守不会让人知道这件事。” 卫始一愣。 “我不过一条小命,抵不过他手中的兵马。到时我死是小,他手中的兵马也保不住。”所以杨云海就算是杀光所有的知情人,也不会让人知道他带兵出去的事。她就相当于是一个保险,真的事发了,他也有地方推锅。但最好还是不要有推锅的机会。 “可是……”卫始忧心道,“听太守的意思,他是想带人到燕地去,逼燕王交人。这样一来,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不会。他的人没那么多,脸也没那么大。直接找上燕王要人,就算他有理,燕王难道就会乖乖交人? 杨云海没那么蠢。 他应该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战场扩大—— 杨北回到家,他的侄儿匆匆过来,见到他就连忙说:“叔叔,不好了!大将军让人来要咱们家的人了!”他跪下小声道,“我还听说,大将军已经让人去把杨诚家的人都带走了!” 各家都有保命的亲兵,数量不等。杨北家约有八千,他猜杨诚家也是这个数,只多不少。 杨北摆手:“给他两千。” 他侄儿连两千都不想给,“他这么急着发死人财,杨诚尸骨未寒,他就把杨谏的儿子留下了,还打他手里的人的主意!” 杨北道:“谁叫杨诚死了呢?给他吧。”杨诚留下的人,他们都不能碰。也只有杨云海能光明正大的要走了。不过大将军搜刮一阵后,等到上阵时,也要他顶在前头。 第199章 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杨云海招来了商人,之前在乌彭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找人去打听乌彭的底细。本来不过是想着知已知彼,还有之前霸着辽城不走的燕贵是白家小公子,今年却换了乌彭,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但在商人回来前,情势已经变了。 “大将军想把乌彭引回来?”商人捻须道,“也不是做不到……不过这样一来……”他看了眼杨云海,“大将军该知道,我就不能再去燕地了。” 他替杨云海奔走打探是看在钱的份上,而他往来燕地也是为财。现在帮杨云海一个忙,要把自己的一个财源斩断——除非杨云海出大价钱。 杨云海道:“难道就没人盼着乌彭死?”漆太后宠爱乌彭都能硬是给他要了一个公爵,那恨他的人一定也不少。 “有是有。”商人点头道,“但我突然跑去说服其他人要乌彭的性命?这也太明显了。” 杨云海的一只手按在腰侧长剑上,“若你答应我,日后我这辽城任你来去。” “若不答应,小人就走不出大门。”商人笑道,“既然这样,小人只得应了大将军。只是需费些时日。” 杨云海答应了,为了给商人报酬,还卖给了他一千女奴和童奴,反正都是用不上的。 商人收下女奴和童奴,带着他们先去了魏,换了很多粮食,才慢吞吞的去了燕国。 燕国有个奇怪并与众不同的传统,他们的城是以姓名命名。现在的王都,就是萧城。其他白氏、漆氏都各有一座自己的城,在自己的封地中。 “所以,看燕地贵族是否强大,只看他们的城池就知道了。”卫始道。 虽然公主仍是什么也不跟他们说,但他隐约猜到了公主的打算:借虎吞狼。 这是非常冒险的! 但他在出了一身冷汗之后,竟然隐隐兴奋起来了! 自从家族破灭,而他也受刑入宫后,他以为他的人生已经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什么志向都早已成空。他本来以为能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已经不错了,但现在对比公主,他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女孩! 如果公主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从她流落乡野那时起,每一步,她都走得惊险无比。如果是她身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呢? 想到这里,卫始竟然有些羞愧。 他开始悄悄向公主讲述一些燕地的事,半是试探,半是期望能助公主一臂之力。 或许也是助自己一臂之力。或许他的人生,还远远没有结束。 商人是魏人,姓席。因为于鲁国一个家族同姓,他在行走鲁国时也曾似真似假的借过势,没有什么比一个落魄的大家子弟更能取信于人的了。 席商往来各地,在哪里,就把自己当做哪里的人。他在萧城还买了一座宅子,里面养着他的“妻儿”。 一回到这里,下人看到他就笑开了花,连忙把大门打开,“主人回来了!” 席商下车,“夫人和小公子还好吗?”说着顾不上听下人回答就提着袍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乌兰,乌兰。” 一个燕地美女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肤色有些黑,但仍不失为一个绝丽美女,就是年纪大了点。 不过在燕地不讲究这个。 席商看到她就走上前,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笑声连成一片。 一个十七八的男孩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也出来了,大男孩拉住小男孩:“别过去。” 席商放下妻子,看向两个孩子,他蹲下来,对小男孩张开手:“来,铜锤来爹爹这里!” 大男孩这才放开小男孩,小男孩扑向席商,被他高高抱起,抛高再接住,小男孩欢乐的笑声响成了一片。 周围来来往往的下人正不停的往屋里抬箱子,大男孩看在眼里,往外避了避。 乌兰说:“阿铁,你先回去吧。” 席商道:“我都回来了,让阿铁留下吃顿饭,明日我送他回去。” 乌兰看了男孩一眼,“那你就留下吧。” 大男孩——乌铁答应了一声,看席商不跟他说话了才转身离开。他在这里也无处可去,就到马厩去,马夫正在给刚回来的马洗刷、喂草料,他看到了就撸起袖子帮忙。 马夫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个爹让不让你吃饭?” 乌铁点头,“他留我吃饭,说明天再送我回去。” 马夫是乌兰的嫁妆,从小看乌铁长大,叹道:“这样也好,有他送你回去,你也不会挨打了。” 乌铁沉默下来不说话,闷头刷马,他在乌家也要干活,侍候起马来是一把好手,马夫看他干得不坏,放下刷子就去担草料了。 另一边,乌兰侍候席商把衣服都换下,见这对父子在炕上玩耍,她就坐在一旁看着。铜锤知道娘的心事,大声道:“娘担心哥哥呢!”他顿了一下,“他们要把哥哥卖掉!” 乌兰立刻把孩子抱过来了,席商闻听大惊,忙问:“这是怎么了?” 乌兰的眼圈红了,放下孩子撵他出去,坐下就开始垂泪。 乌兰是乌家的女孩,在她十三岁时,遇上了漆四。乌家不如漆家,乌兰见到漆四不亚于见到燕王。而乌兰貌美,漆四见猎心喜,与乌兰做了一对神仙眷侣。但始终不提把乌兰娶回去,直到乌兰生下乌铁,漆四就再也不肯见她了。 乌家没胆子找上门去,只好委委屈屈的养着乌兰和乌铁,乌铁从小在家里就是像奴仆一样干活,乌兰也半仆半主。 后来席商到燕地来,落脚在萧城,做出一副要安家落户的样子来。就四处打听想娶个能帮他的妻子。他本是商人,又不愿意找百姓或普通平民家的女孩,眼睛只盯着燕地有名的几个大姓氏,这样一来,他就看中了乌兰。 乌兰在乌家就算是她的父母兄弟都把她看成了累赘,见席商想“娶”,收下大笔聘金后就把人给送来了。虽然像买卖,但席商还是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久而久之,乌家那边虽然看不上席商,但有个“亲戚”做商人,还是很有好处的,就半真半假的认了这个席商这个女婿。 乌兰当时出嫁时,家中也给她陪嫁了一些奴隶,可乌兰想带走乌铁,乌家却不肯放。他们觉得乌兰生得貌美,万一嫁给席商后不认乌家怎么办?抓住乌铁,就不愁乌兰不认乌家。 果然就像他们想的一样,席商对乌兰言听计从,出去跑商回来的钱全都给乌兰收着,乌兰还替他生了个儿子,听他说在家乡他都没有儿子,有了儿子,他就有人送终。 借着席商,乌家这些年都没为粮食发过愁,有时乌家人想巴结人了,不管是缺钱还是缺稀罕物,席商费尽千辛万苦也会为他们找来。 用惯了席商,乌家对乌兰和乌铁抓得就更紧了,当然表面上,乌兰和乌铁的日子是好过多了。 “上回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吗?”席商拉住乌兰,给她擦泪道:“别哭,给我说。上回我从乌家出来,他们已经答应送乌铁去学剑了,还给了他一匹马不是吗?怎么又突然要卖了他?” 乌兰哭道:“马也有了,剑也学了,这一年来对他也不坏,上回我见他,他还穿了新衣服,还说有了皮甲,结果这次我才知道,他们打算把乌铁送给乌彭!” 席商装出一副没听过这个名字的样子,“这是你家的哪个兄弟?我怎么没印象?” 乌兰骂道:“他才不姓乌!他这个乌彭指的是黑帐子,脏帐子!” “哦哦。”席商道,“这燕话我还是学不会……你接着说,这个人是谁啊?又为什么要把乌铁送给他?” 乌彭这个公爵实在是虚有其名,他连封地都没有,更别提人与钱了。所以不管是人还是钱,都是别人“送”他的。不管送的是不是心甘情愿。 乌家就是必须要“送”钱“送”人给他的那一批中的一个。 但乌家也并不舍得自掏腰包,人嘛,找几个还算看得过去,能骑得上马,抡得动剑的凑和一下。钱…… 席商道:“看他们需要多少,明天我送乌铁回去,跟他们商量。” 乌兰深觉得对不起席商,百般温存之后,第二天,席商带着乌铁去乌家了。 萧城是王城,各家在此城都有宅子。乌家的宅子极为偏远,据说当年漆四就是骑马出城时看到从家里出来的乌兰才一见倾心的。 席商坐在车上,想着怎么通过乌家见到乌彭,又要怎么才能说动他。 乌铁在赶车,突然道:“爹。” 席商反应过来,忙道:“阿铁,你上来,咱们说说话。” 乌铁把马鞭扔给别人,自己跳上车。 “父子”两人坐在车里,席商从车上放的陶瓮里掏出两块黑糖,塞给乌铁:“吃吧。” 黑糖苦,苦中有甜。 这都是弟弟平时的零食。乌铁是第一次吃。 他含了一块糖在嘴里,突然说:“……爹,我想逃。” 席商温柔的点头,轻声说:“这不怪你。你想逃,想往哪儿逃?” 乌铁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出了萧城,逃到外面,到处都是抓奴隶的,被抓走还不如在乌家。 席商看他这样,又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子,塞给他:“收着。” 乌铁不要,“回去也会被他们搜出来。” 席商看他这样,突发奇想:“……阿铁,你真想逃?” 乌铁点头。 “你想清楚,你离开后,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回来了。”席商道。 乌铁点头。 “见不着你娘,也回不了乌家。”席商道,“乌家再不好,也养大了你,给你吃穿,还让你学马、学剑。” 乌铁点头道:“爹,我都知道。像我一样的人有很多。”爹不认就只能做奴隶。他娘好歹还养大了他,还给了他一个姓氏,虽然乌家不认…… “但我还是想跑。” 席商点点头,叹道:“那好吧,我有一个主意,你要是愿意,我送你去辽城,在那里,你就不是乌铁,但想堂堂正正当人,也不容易。” 乌铁道,“我知道,在哪儿都不容易。但我就是不想再让乌家拿我来威胁娘了。”他看着席商,就算一开始他信不过他,以为他要骗他娘,但七-八年过去了,弟弟都有了,他才发现席商是这个世界上对他们母子最好的人。所以他不想再拖累娘和弟弟了,没有他,娘和弟弟一定能过得更好。 席商笑着摇了摇头,不远处,乌家到了。 席商付了钱,但要乌家替他引见乌彭。 这很简单,虽然乌家未必乐意,这还是席商来了这么久以后,第一次要求乌家替他引见别人。显然席商打算另寻靠山了。 可乌家又不能不答应,因为他们不答应,席商就不给钱。而且只要他们手里有乌铁和乌兰,就不愁席商甩开他们。 思前想后,乌家人在去见乌彭时带上了席商。 乌彭回来后,觉得一切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 他带回了近三千人,商人替他说了好话,漆四甚至还请他去喝了一顿酒,等他出来后,漆太后也夸他会办事。飘飘然之下,那惊心动魄的刀剑就遥远多了。 因为漆四对乌彭表示了亲近,乌家这些人才会不得不给乌彭送人送钱。乌彭见了人和钱,甚至觉得这种事再来几回也不要紧,他只是一开始没经验才会吃亏,第二次准备妥当不是做得很好吗? 他记得那里至少还有八千人…… 席商见到了乌彭,几句话就试探出了乌彭的意思,立刻表示这样的生意,他也很愿意做,甚至可以给乌彭更多好处。 乌彭心动了,可他还是拒绝了席商,因为那个商人跟漆四有关,他还是只能跟那个商人做生意。 席商被拒绝后似乎并不气馁,时常在乌彭身边流连,时不时的送他礼物,打听到他喜欢什么就拼命送。 乌彭奇怪他怎么不怕那个商人生气?席商笑道,“有生意大家做嘛。” 乌彭发现席商真的不怕漆四的商人生气,开始对席商改观了。 这天,席商从乌彭那里出来,第二天又带了更多的礼物,却没有去乌彭家,而是转道去了另一个商人家。 这个商人姓马。 他一进门,里面就有一个人迎出来,高声道:“贵客临门!贵客临门啊!” 席商也快几步走上去,拱手道:“马大哥,小弟在此有礼了!”长揖到地, “快起,快起!”马商伸手扶起他,哈哈道:“我可听说了,你最近总去找乌彭,怎么,想让他再去给你抓几千人卖卖?” 席商面上虽笑,却摇头道:“大哥不知,小弟也是没有办法……” 马商笑道:“进来说,进来说!” 两人相携走进屋去。 第202章 远来是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乌彭的呼吸粗重起来,一个公主?一个异国的公主!如果他能抓到她,哪怕不献给燕王或漆四,只是自己留下来,那也是一件非常畅快、兴奋、让他不能自己的事! 可他转瞬间就冷静下来,开始怀疑。 “辽城为什么会有个公主?”还是个小公主。他托漆太后的福,大小见过燕王宫中的几个公主,除了小的还没来得及嫁出去的之外,就只有已经死掉的公主了。只要是活着的公主,哪怕她今年七十了,只要还活着,燕王和漆太后就能给她找一个丈夫。一个小公主,难道不该被鲁王或其他什么人嫁出去吗?怎么会在辽城?难道她嫁给那个辽城太守了? 席商哪里知道?他根本就没仔细打听过摘星公主的事,只是依稀仿佛听过一耳朵,知道杨云海拿这个公主的名义征丁,至于这个公主是哪里来的,甚至有没有这么个人,他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不过当着乌彭的面,他自然要说得香艳一点:“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东拉西扯,先是给摘星公主安了四五个情人,又替鲁王找了七八个女婿候选,再说这群人打了起来,鲁王没办法,只好先把公主远远的送走再说。 乌彭听得神魂颠倒,不由得浮想连翩,不知不觉间就答应席商把人分成两队,一队去偷人,另一队深入辽城去杨太守府上偷公主,两边也可以互相掩护,再加上他这个内应,必定能手到擒来! 席商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公爵放心,到时我就在杨太守府里等着您,给您指路,只要您走的时候把我一起带走就行。” 乌彭道:“难道你就从此不回鲁国了?” 席商道:“我的妻儿都在这里,家乡早就没人了,不瞒公爵,其实我家原是……”再把席家被田赵两家给赶出乐城,全家覆灭,子孙离散的惨事一说,掉两滴泪,凶恶道,“我只恨不能报仇,哪里会有什么留恋?” 两人商定,席商就走了。乌彭派人悄悄跟着席商,看到他回家后再让人去打听,打听得乌家乌兰的事后,乌彭问:“那乌家女儿长得如何?” 下人就道:“您想,当年都能把漆四给勾搭得不肯回家,日日夜夜与她相会,当然是个美人!” 这个美人还给席商生了个儿子,席商被她迷得不是亲生的儿子也养,对乌家也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老老实实的当个女婿。 下人道:“如果乌兰没出这个事,席庶再投一回胎都未必能娶到她,也怪不得他对她死心塌地。” 乌彭这才相信了他。 燕地的冬天来得早,十月时就下起了雪,晶莹的雪花飘散在尤带青翠的草丛间,点缀在粉嫩的小花上。 两支队伍从燕地出发,风驰电掣的奔向辽城。 他们分做两路,一路直取辽城,另一路却好像是要去魏地,两边很快分开了。 乌铁跟在乌彭身后,他的身份被人查出来后,乌彭就让他做了贴身护卫,赏了他新衣服和新马、新刀,还赏了他一个女人。他抱着那个女人睡了几夜,然后就匆匆跟着乌彭出来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从燕地出来后,他们走得并不快。虽然天气很不好,但不管是乌彭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抱怨,动物们也在准备过冬,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还跟着一群迁栖的野羊群走了一阵,吃了好几天烤羊。 乌铁以为他们是出来打猎玩的,这些贵族就爱玩这个。他在这些护卫中算是很年轻的人,听那些老人说,最好玩的打猎不是打羊打熊,而是打人。过冬时很多贵族都会嫌弃奴隶太多,他们冬天不能干活,要吃得多,而且还容易冻死,反正不管对他们好不好,到春天时都会死一群。既然都是要死的,何不趁他们还没死时玩一玩呢? 他们就把其中受了伤的壮年男子、老人、还有一些年纪不大的小孩赶到一处空地,让他们跑,然后他们去猎。 这些人死活不论,谁抓到的归谁。若是死的,就砍耳削鼻计数,若想要活的,只要抓了以后缚在马后,那就是自己的战利品了。 而他们这些护卫也是可以抓人的,因为贵族们对这些抓来的奴隶并不感兴趣,护卫们如果表现得好,可以直接带走奴隶,要卖要杀,还是留下使用,都可以。 一个人就告诉乌铁,他家里现在有二十几个奴隶,除了他卖掉的一些之外,这些都是留下来可能干活的,有一年甚至还有女奴! “可惜,我没抓到,她跳到山崖下摔死了。”这个人可惜道,对乌铁说:“到时你跑得快一点,多抓几个,主人看到了如果喜欢你,就会把你抓的人都给你,还会让你挑!可以卖给商人,如果你有房子、牲畜,就把他们放进去让他们侍候你。” 说得乌铁也心动起来,如果他能得到奖赏,那可以送去给乌兰和弟弟。 休息时和吃饭时,乌彭喜欢找乌铁说话,问来问去都是问席商的事。 “他对你母亲好吗?” 乌铁用力点头,“好。” “哪里好?”乌彭半是好奇,半是试探的问。 乌铁低声说:“他不让她干活,给她做新衣服,不打她骂她,不嫌弃她,也不嫌弃我……”他看向乌彭,他是真心相信席商的,“他对她很好。” 连乌铁都这么说,乌彭再也没有半点怀疑了。 他们来到辽城的时候,另一队人已经来过两回了。这一次那边带队的也是依附到乌彭身边的一个小贵族之子,他不受父母喜欢,能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东西很少,甚至他的父亲虽然是贵族,却不知道到他父亲死的时候,这个爵位还在不在,所以他们兄弟都拼命找出路。 他就找上了乌彭,看中的却是他跟漆太后之间的关系。 他自告奋勇带队去劫人,还主动表示可以吸引辽城这边的注意力。 所以在乌彭没来之前,他已经带着人袭扰辽城两回了,都是忽然闯进来,乱杀乱抢一番,如果找不到可以抢的地方,就放火烧屋,然后在杨云海带人来之前就逃走。 而营地就是他们第一次的目标,出乎杨云海意料之外的是,这一伙人没偷人,而是放火烧营。原来被放在营地里的诱饵既老又弱,又几乎没有食物,更不敢跑,被烧死了大半。 杨云海以为他们是看到那些人太老太弱不值得一“抢”,才烧屋杀人泄愤。 如果不是席商送来消息,他还以为这一队人就是乌彭的人,还奇怪乌彭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原来不过是一伙喽啰。 席商不敢告诉他,他拿公主来当饵钓乌彭,只说已经把乌彭给引到了辽城,只等杨云海一声令下,他就引君入瓮。 “公主,今天结霜了。”卫始在姜姬早上起来时就一脸喜色的告诉她,接着在她早饭后,引着她来到了庭院里的小桥上,站在这里往下看,见底下的水潭里,在乱草堆石间小角落的水面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花,就那么浮在水面上,仔细看还能看到六棱形的雪花痕迹。 在这里每一日都是一成不变的,又没有电脑电视可以看,所以对古人来说,生活中的每一个小变化,只要是美的,都可一赏,而赏这些东西,特别是自然之物,更添雅致。 姜姬已经被卫始带着赏过很多东西了,现在对着一丛枯草、一块留有青苔的石头,她都能站住赏半天。 ……以后真混到这时代的文人堆里,不怕找不着话题了。 她苦中作乐的想。这些玩意,大概就跟现代的电视剧、娱乐新闻、社会新闻、国际新闻一样,属于流行? ……但要类比的话,可能跟口红牌子、香水牌子、春装秋装之类的流行差不多? 她乱七八糟塞了一脑袋,赏了一刻后又流连忘返的在庭院中转了几圈,直到卫始说天气太冷,她该进屋去后才回屋。 然后换衣服、喝茶,继续跟卫始上课。 “公主,您听说过燕奴吗?”他微笑着说。 燕奴是个通称,因为燕国的奴隶来源很复杂,而除了燕国之外,与燕国接壤的几国都没有大量蓄奴的习惯了。 而在燕地,燕国贵族们要是没几百个奴隶,那就没脸出门了。 “以前的燕国贵族都有封地。”他道。 有封地就要建城,而建城却会拖垮一些并不富裕的贵族,特别是新贵族和小贵族。 “哪怕建城时还能撑得住,但日后一年又一年的贡品也会让他们不得不依附大贵族。”他道。 姜姬听懂了,其实不管是燕王也好,燕国贵族也好,他们都在有意识的抑制新贵的兴起。但这又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如果小贵族都去依附大贵族了,这个大贵族越来越有人望,支持者越来越多,燕王会更想清除贵族们。 大的不好杀,先把他的爪牙杀一批好了。 于是小贵族们多数撑不过两代就嗝屁了。 “所以现在新贵族建城的越来越少,那些没有封地的小贵族就更不会建城了。”没有封地,没有城,就没有领地内的百姓,也就没有赋税,更不会有奴隶。 怎么办呢? “他们就互相抢来抢去。”卫始笑道,这大概是燕地独有的特色了。鲁国的大姓也会从小姓中收钱收贿赂,但那都是暗着收的,不像燕国,大贵族找小贵族要“供奉”,简直天经地义。 钱还好说,奴隶呢? 奴隶有抢来的,也有买来的。 但奴隶比起钱来要更不方便,他们没有金银值钱,却比金银麻烦又占地方。 “所以他们既需要奴隶来撑门面,平时又很讨厌奴隶添麻烦。”卫始道,“燕地贵族卖奴、买奴是很普遍的。” 燕地的奴隶中有白奴,据说是来自极北之地,男女皆身材高大,肤色雪白;也有鲁人、魏人、赵人等,便燕地最多的奴隶不是别国之人,而是燕人。 “在燕地,早晨还是贵族,晚上就被缚到马厩旁当奴隶是很常见的。”卫始道,“一些人会被杀,他的妻儿却极有可能成了另一个人的奴隶。”他叹道,“而且,燕地没有野人,他们的百姓就是奴隶。” 燕地的平民也很少,到现在燕地剩下的几乎全是著姓大族,普通百姓已经快消失了,他们不是成了奴隶,就是想方设法成了贵族。 “那……他们的百姓就不会……”她把“反抗”这个词给吞回去,换了一个:“逃吗?” 卫始笑道:“怎么没有?不过燕地的百姓连牛马都没有,只靠自己的两条腿想逃到别国,那和在燕地又有什么不同?他们就是到鲁国来也是当奴隶。” 她想起来了,各国都有户籍,有民籍、兵籍等等籍册,不是鲁人跑到鲁国来,确实也只能当奴隶。 其实陶氏当年带着他们在山坡野居,村子已经没有了,如果有人来抓他们的话,他们也是奴隶。 午饭时,一个人跑来找卫始,奇特的是这个人是太守府的下人。 ……似乎卫始已经把太守府给撬了一条缝。 卫始来告诉她,外面有个“旧人”想见她。 “旧人?”她不解。 卫始掏出一只小袋子,解开倒出来,里面是金黄的稷米,这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是公主和其他人的约定,但看公主看到后也是一脸不解。 “公主,会不会是乐城的人?” 乐城? 除了姜武,还有谁会千里迢迢来看她? 她摸着稷米。 莫非是……商人? 当年跟粮食有关的人,除了姜武,就是商人。 她从商人手里买的最多的就是粮食,而只把粮食给了姜武。姜武不会用这种方式暗示她要见她。 那就是商人。 只是不知是哪一个,又有什么来意。 “请他进来。”她放下稷米,对卫始说:“多加小心。” 卫始一惊,“此人有歹意?” “不。”姜姬笑着摇头,道:“只是商人……无利不起早。” 她现在还有什么是可图的吗? 如果是想借着她跟杨太守做生意,就不会背着杨云海见她。那这个人的目的应该还是系在她身上的,而且很有可能,杨云海不会高兴。 ——他不可能送她回乐城。现在乐城中盼着她死的姜元出不了宫,更别提说动一个商人来杀她,何况现在姜元最想要的一定不是她的性命了。 ——姜武要见她就自己来了。 ——蒋彪那件事事发了?可她和蒋龙放在一起,要替蒋彪报仇的人会把目标放在她身上吗?也说不定,或许以为杀了她,蒋龙这个“情人”会伤心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她这个公主的影响力在辽城远不如在乐城,而且会一年不如一年。 她已经无法影响姜元,不管是死是活。 她能影响到的……只剩下姜武和姜谷了。 如果有人要害姜谷,犯不着跑这么远来找她。 那就是……姜武。 第203章 阴错阳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跟随卫始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他穿着深蓝色的普通布衣,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他站在姜姬面前,恭敬的弯下了腰。 “公主,很久不见,你还好吗?” 姜姬立刻想起了他。 马商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记住的人,但也不容易让人忽略。他有一个特色,就是当你不知道这件事谁能办到时,你会想先让他试试。 她记得有几次她想多买些粮食时,怕别的商人没有那么多货时,先找了马商,因为她觉得马商认识的人多,他可以调到货。 事实也证明了她想的没错,马商做到了。 “居然是你!”姜姬感叹道。 “公主。”马商说,“我听说你在这里就来了。” 这次见面,马商好像只是来看望她,看望一个落魄的公主,一个旧人。 哪怕姜姬冷淡得很,他也不在乎。在短暂的时间过后,他就告辞了,临走还留下了一些金子给她。还说如果有什么事要找他帮忙,他就住在辽城北边的一座墙高五尺三寸的房子里,那里看门的人是他的家人,叫马容,就算他不在,只要留下口信,他的家人就一定会告诉他。 他走后,卫始看到公主的脸色变坏了。 “公主,何事不快?”他问。 “他相信我有危险。”她说,“他相信我很快就有用到他的地方。”应该说,她很快就要向他求救了。 卫始回忆了一下马商的话,也就是最后他说如果有事公主可以去找他。 但是…… “公主又有什么事会求到他呢?”卫始笑道,一个商人过分殷勤而已,不过他能在此时此刻还冒险潜到这里来,还留下这样的话,愿意帮助公主一把,也算忠心了。 “他有人有马,还可以自由出入各城。”她道,现在的商人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如果跟各城的城主关系不好,或者说拿不到出入各城的通行证,他这个商人也做不大。 马商至少有乐城和辽城两地的通行证。在乐城不知道他是从谁手中拿到的,但在辽城这个杨家一家独大的地方,马商一定认识杨云海。 卫始立刻明白了! “他是说他能帮公主逃出去?”在转念一想,“他认为公主要尽快逃走?” 但是目前并没有危险…… “他知情!”卫始狠狠捶了一下腿。 这个马商要么就知情人,要么就是他要害公主!有时“打草惊蛇”也会有出人意料的好效果。 之后几天,姜姬和卫始都在思考危机到底有可能来自何方。 “杨府内,辽城内,辽城外,鲁国内,鲁国外。”她扳着指头一个个数。 杨府中,杨云海不会害她,但不意味着整个杨府都和杨云海一条心,如果有人看出杨云海借力的对象在她,想杀了她来狙击杨云海呢? 这个对象也可以推导到辽城内被杨云海夺去家业的那家人身上。 卫始他们与杨府内的人交好,早就套出杨云海最近的“丰功伟绩”,杨家人并不以此为耻,反以为荣,听卫始问起都很愿意告诉他以前在老太公死的时候这些人是多么的忘恩负义,把小公子—也就是杨云海给逼得不得不散去兵马,把兵马还给他们。 原来在杨无人时,虽然各家名义上都有兵马,但事实上这些兵马都在杨无人手中,只是因为杨无人不能在手中放在太多兵马才把自己手底下的兵分给其他人。但这仅仅是名义上的,当兵的从谁手里拿钱吃粮就服谁的管。 在杨无人时期当然没问题,但在杨无人去后,换成杨云海,又因为时势变化,他不得不“承认”那些放在叔伯手中的兵马就是叔伯自己的。因为在当时他看得很清楚,兵是保不住的,钱却是自己的。如果他一定要坚持这些兵马都是自己的,不管人在不在他手上,喂兵的那些钱粮是要从他腰包里掏的。 壮士断腕。 姜姬不是不是佩服的。 也能理解为什么杨家人不觉得杨云海趁着杨诚之死抢夺兵马是没良心,是落井下石,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物归原主。 但杨府之外的人是不会这么想的。他们会恨杨云海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杨云海不好杀,她却好杀得多。沧海楼只有三十多个人,半数是女子,还没有兵甲,外无坚壁,内无勇士,要取她的性命真是易如反掌。 “如果是他们,只要事先提警杨云海就可以。哪怕他想用借此机会再除掉几个人,也不会真的让我去死。”这种危机是最小的,也是最好解决的。 第二种可能,要杀她的人是辽城之外,乐城之中的人。 但是,第一,她不是小看马商,但她认为马商还钻不到莲花台里,听到姜元与人的密谋。何况如果真是这样,马商还有没有胆子来“救”她? 第二,除姜元外,她想不出冯、龚、蒋三家有谁这么迫切的想杀她。同样的,马商进不去莲花台,也同样不可能知道这三家的事。 第三,除了以上的人家,乐城中应该没有人杀了她会得到好处了。 第三种可能,鲁国之外有人想要她或想杀她。 “如果是二和三。”她举起手指说,“杨云海就不会帮我,他最多会视而不见,更有可能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卫始道:“那我们该怎么办?”他说,“如果我们能得到乐城的消息……” “太远了。”而且也来不及。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从杨云海身边的人打探。 当然,这样抓来的人就不可能再放回去了。 巴巴蹦蹦跳跳的从沧海楼出来,怀里珍惜的抱着一个布包,跑到了杨府下人居住的院子里。这间院子最大的屋子是府里的管家住的,他的儿子就跟在杨云海的身边。 不过巴巴知道,这个人不喜欢干活,最喜欢躲在屋里睡大觉。 她蹲在窗户底下打呼哨,很快就把那个人从屋里叫出来了。 他出来看到巴巴,笑道:“又给你娘送东西了?” 巴巴的娘不是亲娘,可她就是把她当亲娘看,从公主那里不管得到什么赏赐都拿来给她娘藏着。 这段时间府里的部曲天天都跟着大将军出去,那个燕女就在府里找了几个情人。 这个管家的儿子也是其中之一。 巴巴她娘不愿意见她,巴巴就等在她常出现的地方等她。 这个人也不说巴巴的娘不在,一把抢去她怀里的布包,一捏就捏到了金子,他随口说:“你走吧,我给你娘。”巴巴跟在他脚边,他干脆蹲下对巴巴说:“你不要进来,你知道你娘不想见你吧?她见到你又要生气了。” 巴巴这才站住,捏着衣角期待的往屋里看。 这时这个人已经打开了布包,看到里面有一条断了的金项链,激动的气都喘不均了,问巴巴:“这是公主赏你的?”公主这么大方吗? 巴巴摇头又点头,张嘴就是一串让人听不懂的燕话,但有一个词她说的是鲁言正音,“骰子。” 这个人学了两遍,恍然大悟:“哦!!” “来来来!买定离手!大还是小?”莫言手中握着一只牛角杯啪的一声扣在桌上,杯中有两个小东西滚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周围一圈人,不止是沧海楼的侍人,还有杨府中的下人,他们全都死死盯着角杯,嘴里不停的念着一个字: “大!” “大大大!” “小!” “小小小!” 而另一边的石阶上则有两堆金银。 这就是最近沧海楼附近最时兴的游戏了。 一开始只是沧海楼的侍人在玩,他们随手就拿出的金银玉饰让偶尔听到声音过来的杨府下人都目瞪口呆。慢慢的就有人跟他们一起玩了。 “那个人,”卫始在窗边对姜姬说,“他就是在太守屋里侍候的人。”他还是那个从人的儿子。 她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张过分年轻的脸,那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无忧无虑。 “……好吧。”她说,“就是他吧。” 抓人不是重点,抓了人以后怎么不让杨云海怀疑到沧海楼的头上才是问题。 虽然他一直都看不起她,认为她不过是一只笼中鸟,但她也不能冒险。 骰子很快成了杨府最受欢迎的游戏,它用料简单,只要两颗羊骨或牛骨关节打磨光滑,点上红点,再拿一只杯子就可以玩这个游戏,三五人,七八人,不管人多人少都能玩。 而且,因为从一开始沧海楼的人带着他们玩的时候赌注就非常大,后面的人哪怕自己再开局,赌注小了都玩不起来,觉得不刺激。 这个游戏玩的就是个刺激!就是看到那成堆的金银摆在自己面前,一把大,一把小,赌对就能都归自己!但如果下一把输了,那刚放进口袋里的金银转眼间又要全掏出去。 一来一回间,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很快,就有人为此欠下巨额赌债。 等杨云海知道的时候,下人中已经有两三个为此送命了。 其中就有从人的儿子。 他被人发现倒在庭院墙角,怀中之物被人掏出,再一查问,原来那一天他赢了所有人。 “至少二十两金子。”杨云海感叹,怎么说呢?他觉得这孩子死的也不算亏了。 那是谁杀了他,又是抢走他怀中的金子呢?没人知道,也没人承认。 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谁会杀他呢?杨云海有一瞬间怀疑过,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因为他相信这个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不爱干活,不肯跟他爸跑腿,他看在从人的份上也从不责备他,最近半年他都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又能知道什么呢? “他没有见过马商。”姜姬道,“他见过的是另一个商人。” 卫始道,“我打听过,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在杨诚死之后被大将军绑在阶下足有二十几日,之后大将军把他叫进屋来说了几句话才放他走了。” “还给了他两个护卫。”应该是监视。 这就能说通了。 马商的消息是从另一个商人口中得知的。而这个商人是替杨云海办事的,办的事很有可能跟杨诚被杀的事有关。 ……杨诚是被跑到辽城的燕人杀的。 “燕人。”可她不懂,燕人要她干嘛?一个很有身份的奴隶?但要是燕人把她抢走,杨云海确实更有征兵的理由了。 但乐城人也更有把他给干掉的理由了。 冯、龚等人只怕要高兴坏了,扔一个公主,还能再多干掉一个辽城之主,这买卖做得! 她就不信乐城里的人看杨家盘距辽城两代会顺眼。没理由就算了,有理由为什么不换个自己人呢? 可她又觉得杨云海没那么蠢,那个商人是他的人,他的人会给他拆台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必担心了。”只要把消息透给杨云海,他就会挡下那些冲着她来的人。她道,“或许我们都错了,这个马商只是想混水摸鱼。” 卫始道:“还是不能大意。这样吧,我在府中散布一些流言,杨云海只要稍有警醒……” “不好。”她道,“这样你容易暴露。”换个办法。 “公主是说……”杨云海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你想去祭拜杨诚父子?” 她把自己送上门去,身边有杨云海的诸多护卫,如果燕人真对她图谋不轨,说不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跳出来。就算一次不会,她多试几次,就不信鱼不上钩。毕竟她在府外比在府里更容易被人劫掠。 卫始不赞同,但却说服不了公主! 公主说:“如果他们真有歹念,我们做好准备去迎敌总好过固守城池。” “我们自己只有十几个人,出门看似不安全,却有几倍的人来保护我,他们手中还有武器,身上还有甲衣。” 卫始只能说,“……还请公主,多加小心。” 第206章 天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死了?!“就这么死了? 杨云海瞪着底下乌彭的尸体,不敢置信。 ”是的,将军。我们冲进去的时候这些人都在逃。“底下站着的两个护卫身上全是血污,他们面前放着已经砍到卷刃的刀剑。 在他们身后的是杨家的护卫。 这两人一直扮作席商的护卫混在燕人之中,当席商和乌彭两人离开后,他两人就暗中袭击了那二十五个人。 那二十五人没有武器,他们又是有心算无心,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之后,杨家埋伏跟踪在后面的人也迅速扑了上来。 那些燕人在发现敌人很多之后没有恋战,还活着的全都逃进了沧海楼。 他们迅速破门而入,结果发现公主被楼中的侍人保护得很好,而他们的目标乌彭却已经死了。 ”是他!就是他!“唯一能指计乌彭的就是被护卫们从楼里抓出来的席商,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躲进去的,还一点也不怕冷的躲在了水缸中。他们发现水缸中有人,打破水缸他才*的跌出来。 席商指着放在地上的尸体肯定的说,”这就是乌彭!大将军!这就是那个乌彭!“ 在后面有几个被缚住的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在听到席商这么说之后拼命挣扎起来,神情凶恶。 杨云海指着他:”把他带过来。“ 护卫把乌铁提了过来,让他跪在台阶下。 ”你有话说?“杨云海问。 乌铁只是杀气森森的瞪着席商,而席商躲开了他的视线。 杨云海用燕话问乌铁,“你有话说是吗?想说就说。”他看了一眼席商,说:“我是杨云海,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辽城太守,世袭振武大将军。你可以相信我。” 乌铁瞪着席商颤抖的说,“……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他骗了你什么?”杨云海说,“如果有冤情,你就说吧。”他对护卫说,”给他松绑。“ 护卫迟疑了一下,拿刀割断了乌铁背上的麻绳,立刻就有几个护卫握着剑挡在杨云海身前。 乌铁猛得蹦起来扑向席商:“你骗我!!你把刀剑全换了!你骗我害死了公爵!你会害死我们全家的!!” 席商跟乌铁打斗起来,冷笑:“你不过是个野种!就是你娘,也只是一个我买来的女人罢了!” 乌铁听到他这么说,神情一下子变得悲伤起来,他不敢相信的说,“那……弟弟呢?你儿子你也不要了吗?” 席商呸了一口:“燕女生的贱种!我才不稀罕!” 他以为这么说的话就能跟乌铁撇清关系,以为周围的杨家护卫会救他。 乌铁两眼含泪,发出愤怒的号叫:“啊啊啊啊啊!” 他的双手掐住席商的脖子,席商的脸都被掐红了,舌头长长的吐出来,他对着杨家护卫、对着杨云海伸手,可震惊的发现杨云海动也不动,他身边的护卫明明手中都有刀有剑,却根本不肯救他。 乌铁最终亲手掐死了席商。 他跪在席商的尸体前,擦去眼泪,回到杨云海面前行大礼,“我可以不要我的脑袋,只求大将军能让我把公爵的尸体带回去。” “当然可以。”杨云海轻轻叹了口气,“等我祭过我杨家子弟后,就送你们主仆回燕。”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杨云海在杨诚的墓前把乌彭的尸首鞭了三百下,才放在棺材里,交给乌铁带走。除了乌铁外,那天来的燕人全都在杨诚墓前砍了头。 但杨云海出于仁义,不但让乌铁把乌彭的尸首带回燕国,还给他们准备了车马、干粮,亲手放他们离开辽城。 姜姬坐在莫言的床前,他已经醒过来了,他是那天伤得最重的一个,听卫始说,因为是他把乌彭给放倒的,那些燕人就围着他打,他硬把他拖出来时,他就已经晕过去了。 莫言的一只耳朵似乎已经听不见了,一只眼睛全是淤血,肿得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肋骨好像也有骨折,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呼吸起来肺部不会疼,也不会喷血沫。其他手足骨折都是小节了。 姜姬让人把十层绵纱叠缝成七寸宽三尺长的宽幅布条,绑在莫言的腹间,再在上面糊上厚厚的加了粘米来增加粘性的黄泥,算是给他骨折的地方用“石膏”固定了。 其他骨折受伤的人全都依此办理,现在沧海楼里处处都是伤兵。 杨云海似乎正在忙着别的事,没空过来,但因为让凶徒跑到沧海楼来,为了“道歉”,他又送来了许多金银礼物,还给她送了很多侍女。 他没有送男仆,看来这次卫始他们能抵挡那些燕人,还是让他有点忌惮了。 姜姬就带着这一楼的伤兵慢慢养伤,冬去春来,他们的伤在两个月后都愈合了。 这时她听到了燕人又来的消息。 这次,他们是来报仇的。 “我的、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漆太后趴在地上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漆四在殿外都能听到殿内漆太后的哭号声。 他站了半个多时辰,又等来了白家小儿子白贯。 白贯是来替芦芦当探路兵的。 他一来就站在漆四身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嘶了一声,“太后怎么还没忘了他啊?” 那不就是个小奴隶吗?长得好,可能在床上也能侍候得太后顺心顺意,可比他漂亮的、比他能干的不是没有啊。 漆四笑道:“太后重情啊……”白贯只能陪笑,心道对小情人这么重情?也亏得燕王不是太后亲生的,要是亲生的娘这样,燕王心里估计就更不是滋味了。现在也就是面上无光一阵子,等漆太后忘了就好了。 漆四没说,他觉得漆太后没这么容易“忘”。 “太后还是不高兴吗?”芦芦听到白贯这么说,担忧的摇起了头。 “哪是不高兴啊?一直在哭,眼睛都快哭瞎了。”白贯叹道,挺同情的看着芦芦。 芦芦,其实名为“芦奴”,只是大家不敢叫他这个名字,才叫他芦芦。 他是燕王后漆氏生下的唯一一个儿子,燕太子。 据说燕王其实根本是迫于无奈才迎娶了漆氏的又一个王后——这大家都明白,也都理解。 所以燕王对王后根本不喜欢,也一直都冷落她。可他又不能立不是王后所生的儿子为太子,如果他真的想这么做,那他的儿子就会立刻被漆家杀死。 燕王“纵容”漆太后,未偿不是想给漆家抹抹黑。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王后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了燕王的孩子!而直到王后生下孩子时,燕王才知道! 燕王就冲进王后的王宫,把孩子拿出来,扔到了城外的芦苇丛中。 王后偷偷的把孩子又捡了回来,燕王得知后也没有办法,只能嫌弃的给孩子起名为“芦奴”,让人人都知道,他是多不想要这个儿子。 ……于是有人说,芦芦其实不是燕王亲生的儿子,而是王后在外偷情所生。 但大家也只敢私底下说一说。 燕王的儿子有很多,但王后生的只有这一个,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燕太子。 而芦芦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受大王喜欢,他几乎从来没有跟燕王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不管是王宫的庆典还是别的地方,他从来不敢让燕王看到自己。 但只要漆家不倒,漆太后、王后还在,他就是太子。 现在燕王年纪渐大,却还没能扳掉漆家,对他也越来越看不顺眼。 但芦芦知道,他已经不用再等多长时间了,只要燕王一死…… 他当然是希望漆太后能活得比燕王久的。他知道谁在支持他。 “太后不快,是因为乌彭惨死。”他对白贯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替乌彭报仇呢?” 白贯吓了一跳,“真要替他报仇?” 其实他们之前跟辽城的关系有点你情我愿的意思。辽城弱,杨家弱,他们就去欺负。但现在辽城好像强硬起来了?杨家好像也强硬起来了? 白贯只是白家小儿子,他是不想花自己的钱、让自己的人替一个男-宠报仇的。 但是…… 正因为他是小儿子,他如果想要爵位,就只能寄希望于日后芦芦继位后封爵,所以他无法拒绝芦芦。 想了又想,白贯只得答应下来,问芦芦,“这个仇要怎么报,太后才满意呢?” 芦芦也很重视白贯,就说:“你多造些声势,也可以多砍几个鲁人的脑袋,到时送到太后面前,让她知道我们也为乌彭伤心就可以了。” 白贯这就懂了。芦芦也不想闹得太大,只要让太后以为他们做了很多就行了。 于是,在春暖花开之后,他大张旗鼓的带着人跑到与辽城相邻的燕地一城驻扎,时不时的带人出去喊话,如果恰好碰到鲁人,不管兵民都砍了。 辽城受到袭扰,杨云海不以为意,反倒加紧征丁,修筑城墙,担土修路,还打算让人回乐城报信,他要钱,他要人,他还想说今年的赋税呢,辽城大概是拿不出来了。 杨北在家笑着对儿子说:“这些人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本来仇报了,杨云海没有理由再扣着各家的兵马了,现在可好,他不但有理由继续扣下去,他还有理由征更多的兵了。 “果然是天助杨家吗?”杨北既叹又羡。 第207章 难易?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辽城附近能抓的人都被抓光了,一年过去,就算当时没被抓走的,也都跑了。 杨云海的父亲杨无人能得这么个外号就在于当年他抓丁时是能一气跑出八十里,把邻镇、邻城的人都给抓来充当自己的“丁”,而且只要是不小心出现在野外,没有在城里的人都会被算做野人抓走,而且男的当兵,女人和小孩子卖掉,老人杀光。 致使辽城方圆百里内,无城无镇。 杨云海是不太清楚自己父亲当年是怎么做的,但他知道虽然有几个小城消失了,不过在每年上交赋税时,他都要把这几个城的税给交上去。小城镇依附大城交税交贡是惯例,所以直到如今,可能乐城的大王也不知道在他的臣民中已经没有那几个城了。 回到现在,他开始发愁一件事,就是抓不到足够的丁口了。去年抓来的人还没有怎么用就损失了近一万人,虽然他重新把辽城的兵马都给拿了回来也算不无小补,可那些损失的人还是让他非常痛心的。 “只能买了。”杨云海叹气。他开始召来许多商人,言明要年轻的奴隶,而且只要男奴,只要比门前的栓马桩高就可以,但不能掉牙,生白发,如果送来的奴隶中有生了白发的,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商人们走了以后,他又去见了公主。 “太守说的是。”姜姬点头,“辽城发生如此大事,连我身边的侍人都损伤过半,再让您交什么赋税就太过分了!难道不该把钱赔给受损失的百姓们吗?” “公主仁慈。”杨云海笑道。 姜姬道:“只是我不会写字,请太守代我执笔吧。” 杨云海来找她想让她出面对乐城的大王说,辽城今年就不交税了,因为辽城损失惨重。 姜姬当然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不但答应得爽快,在杨云海代写书信时还特别义愤,骂了一通燕人,又骂了一通不体恤百姓的乐城贵族,点名道姓说冯、龚、蒋三家狼子野心,最会欺压小城小镇,还让他们对辽城好一些,不然她回去就告状! 杨云海边听边写在锦帛上,他让公主替他拒绝交税也是想玩心眼,本以为这个被扔到这里来的公主不会太痛快答应,没想到她不但答应了,还在信里把乐城数得着的姓氏都给骂了一通。 ……公主,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赶到辽城的? 杨云海打定主意这次让人去乐城要好好打听一番。 解决完这件大事,他就开始练兵了。 兵营被重新修建起来,辽城城郊处每一天都能看到热火朝天的士兵们,他们五人一行,十人一列,穿着皮甲或藤甲的士兵在前,身后跟着的总是那些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人。 一声鼓,止;二声鼓,起;三声鼓,奔。一声金,止;二声金,收;三声金,奔。一遍又一遍,昼夜不停。每一天,都有人因不遵军兵而被砍头挂在军营的墙上,当杨云海站在将台看到眼前的队伍越来越像样子,不禁含笑点头。 “报!” 一个身背红旗的士兵跑向将台,站在左侧单膝跪下,解刀解剑,喊道:“启禀大将军!有敌来犯!!” “何人来犯?”杨云海愣了一下,忙问。 “来人没有挂旗!不知是何人!” “有多少兵马?” “一队二百有余,距辽城三十里,其他……尚未探得!”说完,令兵就把头磕在地上,“求大将军饶命!” 杨云海,“暂且记下你的狗头!去吧!” 令兵冒出一身冷汗,赶紧退下了。不是他不想探,而是人手不足,他们那一队也就十个探马,能及时发现有人朝着辽城来已经是运气了,但只知道有多少人,却不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对辽城是否有恶意……如果太将军想杀鸡儆猴…… 这人打了个寒战,他们现在管大将军,也悄悄叫他“杨无人”。那个杨无人是砍外边人的脑袋,这个杨无人,是砍自家人的脑袋。 白贯来了,但他并不想牺牲自己的人,所以他给他的人说的是“捣个乱就走”。 带人过去的人是个小伯长,不乐意了:“我就白跑一趟吗?” “几百人,你还想跟人家成千上万的人打架吗?”白贯觉得为这个事出动上千的人太浪费了,就让一队人去,多带兵奴,好歹也凑了六百多人。“到时人家来了把你们一围,射箭都能把你们都射死。” 小伯长想想同意了,不过还是说:“那我要是抢了东西……” “半成归你,剩下的要拿去给太后看看。”他叮嘱道,“多杀人,割了头带回来。” 伯长一路行来,碰上的野人、行商都被他给杀了充人头了,摇摇摆摆来到辽城附近,正想放出探马,就撞上了辽城的探马。 他身边的人说:“杀吗?” 伯长犹豫了一下,“杀吧。” 这些人就把杨云海撒到外面的这一队探马全砍了。但数来数去就杀了九个,伯长扼腕:“看来是跑了一个!” 他一寻思,既然有可能被发现了,他也跑吧,于是带着人后退了,还让人传话另外两队人也都后退,不要再前进了。 等杨云海再让人来探,就找不到踪迹了。 然后过了数日,在杨云海没有提防的情况下,伯长带着兵马摸到了兵营附近,正好撞上一队正在练习的士兵,百人上下,此人大喜!一看这些就是生兵!只有二成的老兵!立刻带着人如旋风般袭击过去,冲散人群后,赶着大半生丁跑完全砍了。 杨云海得知消息后带着人追上去,在两天后追上了,两边一边是且战且退,杨云海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吃多少亏,没能生擒伯长,只杀了几十个来不及跑的喽啰,最后还是让人跑了。 伯长只花了几十个兵奴的代价就砍了一堆脑袋回来,自然十分风光。白贯大喜,勉励他再接再历。 此伯长姓姚,见此只得带人再去。另有一伯长姓图,看他这功劳来得轻松,也自请要去,白贯纵不舍得,也不好拦住底下人发财,只好放他们去。 于是这二人再袭辽城,被守株待兔的杨云海撞个正着,两边再战,各有死伤。 这二人回到燕地,各自不服气,再去请战,白贯无奈,觉得两人在一块反倒会打架,干脆一人去一次,就算要报仇,也一个一个来。 接下来,姚伯长胜后,图伯长败,姚伯长再胜,图伯长就甘为下首,姚带图去了一趟,又胜了一次,两人就握手言和了。 数战下来,辽城已经又过了两年。 杨云海已经要支撑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在这两年间,公主用各种办法支持他,替他给商人担保,甚至还让姜武偷偷从浦合运盐土来给他换粮、换人。他可能早就备上礼物去找燕人求情了。 但正因为公主的支持,让他没有台阶下!试想,连弱质女流的公主都替辽城奔走,他这个大将军难道能先低头吗? 望着窗外的杨树又一次抽出了绿芽,他不禁思考,辽城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姜武坐在沧海楼里,他已经看起来像个成年人了。 姜姬在去年托马商送信给他后,他很快就赶到了辽城。 但那次见面,她发现姜武变了。 他不再像一个少年,青涩的让人一望既知。 他长大了。可能时间和距离都促成了他的改变和成长,他现在变得让她都觉得陌生了。 他在浦合过得还不错。 去年他来,两人坐在室内半天都没话说,互相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只敢从眼角饥渴的捕捉着旧人的身影。 “……我照你说的,现在浦合的人已经都在求着我了。”他突然说。 “……是吗?那就好。”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了。 “是。”他点头,“我在浦合之外扎营,抢那些从浦合运盐土出去的商人,然后那些商人就都来找我了,他们会送盐土给我,我不要,只要钱和粮食,要我需要的东西,他们就都送来给我,我就让人护送他们进出浦合。之后,他们就都找我了。” 有人来请他杀人,他不肯。但他会“保护”那些给他送粮食,送兵器,送马,送各种各样东西的人。 等他这么做过几次以后,浦合的人好像都在争着给他送礼,就像当年在摘星宫时,那些商人争相围在姜姬身边一样……后来她回宫,让他以她的名义继续收礼。 他以为……只有她才能这样做,因为她是公主。 但在浦合,他发现就算他身边没有公主,他不以公主的名义做事,也一样能做到。 他从没这么真切的明白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手中的兵,这些他视为累赘的人,就是姜姬的公主之名,就是他们各自手中的力量。 他照她说的,不会“效忠”任何一个浦合的家族,或是浦合的大商人。 ——他只忠诚大王。 他这么告诉所有人,然后说他偶尔替他们做事,只是为了养这些兵。 谁给他粮食、金银,他就为谁做事。他可以今天保护李家,明天就能保护张家。 结果一年内,浦合就乱了。各家都打了起来,父子兄弟之间也反目成仇。他们争着给他送粮送金子,只是为了让他手中的兵马向着他们一会儿,多向着他们一会儿。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他什么也没做,这些人对付起自己人来,都能毫不留情。 现在浦合已经四分五裂了,再过一年……或许更短的时间,在浦合可能就没有一个能称为著姓或大族的家族了。 所以,姜姬说的都是对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 她说:“送盐土给辽城。”在他来之前,她还担心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现在她知道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个了。 姜武送了一年的盐土给辽城,他口中说的是先送给杨云海,这是她让他这么说的。而杨云海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和姜武之间的关系,对她更加宽容,她才能偶尔出趟门,逛一逛辽城。 现在,是她在依靠姜武了。她在借他的势,站在辽城之中。 “已经一年了。”姜武喝了口茶,他虽然还不太懂姜姬在打算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杨云海正在一日比一日更苍老、衰败。 “这次的盐土已经送给了大将军。”他说,“然后,他又找我多加了三百车。”现在的浦合已经都是他的人了,他可以想拉多少盐土就拉多少盐土,而所有想从浦合贩走盐土的商人都要找他,姜姬却告诉他让他只取所需,不要真的垄断浦合所有的盐土。他照做了,可失序的浦合没有了那些大家族,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行规,商人们宁愿从他手中买盐土,哪怕他每次只肯交换买够粮草的分量。浦合的人也宁愿替他挖盐土,因为他会把交换来的粮食按一定的价格兑给百姓。 不知不觉间,他得到了浦合。有死伤,但那些人却都不是死在他手里,他们都有各自的仇人,却每一个人都感激他。 他看向姜姬……公主。 她是个什么人啊…… “给他吧。”她说。 他点点头,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话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了黄昏。 杨云海请姜武去吃饭,他才离开。 卫始送走姜武,回来对她说:“太守一直以为将军是保护公主的人。” “……嗯。”她说,“确实是他在保护我,不是吗?” 卫始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公主是男子……如果他还是……家男儿…… 他自失的一笑,走近公主,温柔道:“公主,用晚饭吧。” 晚饭后,卫始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公主,以后……怎么办?” 莫言等人也忍不住看过来。 他们都看出一件事,那就是杨太守在不知不觉间,正在失去手中的优势!他们本以为公主会成为杨太守的禁-脔,可还不到两年,杨太守就要看着公主的脸色说话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将军,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姜将军只是不停的给杨太守送来盐土。 是杨太守一直在跟燕地的不知是什么人打——这是最可笑的!打到现在,打了两年,跟杨太守做对的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没人知道! 他们也不像是跟辽城有深仇大恨,就是时不时的来一趟,找杨太守打一架,却从不恋战,也不会打得你死我活,只要占了便宜,就会立刻撤退,如果死伤太多,那就跑得更快了。 杨太守只能一直打,一直打,打得兵尽马疲却无可奈何。辽城本来就只有杨家,杨家弱,就是辽城弱。杨家如果破灭,辽城…… 一直这样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卫始不知道,却止不住的忧虑。 如果杨家没了,难道……要让姜将军过来吗?可姜将军应该在浦合,他到辽城来,没关系吗? 姜姬轻声问他:“卫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卫始不解的点头,“公主要我做什么?” “端茶,倒水,铺纸,磨墨……” 卫始听到第一个词的时候还准备起身,听到后面就僵硬了。 姜姬扳着指头数完:“你只会做这些吗?” 卫始摇头!不!他当然…… 如一道晴空霹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呼吸立刻沉重起来! 他迎上公主的眼睛,发现她不是在说笑! “辽城大吗?人多吗?”姜姬摇头,看着卫始,“对你们来说,难吗?” 第210章 信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蟠儿没有料到萍水相逢的许商竟然会真心真义的救他,这叫他心情很复杂。 在离开了雕梁画栋之后,独自求生多年,见过人间百态,见过人世间最质朴的亲情,也见过最直白的恶意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蟠儿了。 但在他心里,不知为什么,仍然有公主。 他渐渐明白,他把公主当成了一个信仰,而不是一个活着的人。她的身影早就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他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公主总是沉默的坐在高高的楼阁上,远远望着宫门。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在他刚到蒋家的时候,也有好多天一直忍不住看着门、窗、墙头,心中隐隐的期待和妄念折磨了他很久,他还记得当时勉强压抑下的渴望的滋味。 他想走而不能走,因为他的容貌。 公主能走而不肯走,因为她心中的牵挂。 时间一年年过去,他不知道公主现在长得有多高,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但他还是期望能帮一帮那个小女孩。 那一年,樊城蒋府盖起了高楼。让他心惊。 乐城中明明没有变化,公主和将军似乎越来越好,为什么蒋府要盖一座和摘星楼一样的高楼? 当时他已经没办法再从蒋府打探出消息。比起蒋盛,蒋彪手段更狠,心也更狠。他娶了郑氏女,却在第二年就故意挑起争端,令郑氏子孙与他人在城外急斗,一死三伤。他刻意偏向郑氏,令樊城其他家族都开始孤立郑氏。 他对郑氏伸出援手,又娶了郑氏一姝,倍加宠爱。郑氏便成了他的马前卒,替他得罪樊城其他世家。 蒋彪慢慢养大了郑氏一族的野心,也用郑氏一族除去了樊城其他较大的世家,令郑氏受尽怨恨后,一举将郑氏剿灭,郑氏双姝在府中自尽,他又命人厚葬郑氏双姝与郑家老人,赚尽樊城人心与厚望。 蟠儿知道,蒋彪的城府远胜蒋盛,野心却不下于他。他对公主渴望以久,必定不会放过公主! 蟠儿带着黄老等三人,不想让他们受到牵连就早早的带着他们搬到了城外的野村里。 他有一个手艺,调胭脂。于是他调出很漂亮的胭脂,专给新娘用,要价却比城里的商铺要便宜得多。虽然大家吃不起饭,穿不起衣,媳妇却是要娶的,那些想讨姑娘喜欢的小伙子们也会偷偷来找他买胭脂,黄老趁机卖一种可以把头发染黑的染料,两人扮做有家传手艺的爷孙,还编了族谱,就在樊城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来回转,这个村住半年,那个村住半年,三年才能转一圈,就这么过了下去。 除了黄老手痒时忍不住给人治病不得不赶紧跑的几次之外,他们渐渐安定了下来。 ——只要不被人发现黄老是大夫,被人发现黄老就是黄医,他们就是安全的。 那天,他从樊城回来的路上去了一处山崖。 蒋彪将有异动,公主必有危机! 如果他做了什么,连累到黄医他们产怎么办? 他打定主意回去就给黄老他们说实话,然后他会一个人去。在走之前,他会带着黄医他们搬去另一个城市。这样就不会连累他们了。 但他这么说过之后,黄医翻着白眼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开始倒气,做足了将要被不孝子孙丢下的老人悲痛欲绝的模样。 蟠儿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黄医哭不出来也做足了哭相,“我今年都九十了……” 阿布拆台,“你去年才说过了你六十七岁……”主要是黄医的年纪一年一变,每回说的都不一样! 黄医一手拉他,一手拉蟠儿:“你这兄弟从小摔过头,我一直都放心不下……” 阿布条件反射的摸了摸后脑勺,“那我脑袋后面这块突出来的这块是摔的?” 黄医充耳不闻,“你们一家子兄弟,干什么都是一起的,上阵杀人也好,上菜市口砍头也好,你都带着他我才能放心闭眼!” 这话的意思仿佛是只要蟠儿带上阿布,黄医就能放心离开了。 蟠儿觉得自己这么一去,生死不知,再带上阿布就太没良心了。但阿布从那天起就跟在他后面当跟屁虫了。 另一个,香奴也要跟他去。他现在也改了个名,黄医给起的,叫龙涎。 香奴很喜欢这个名字。 黄医道:“你这兄弟虽然生得不如你,放在人堆里也是一等一的,你这一走,我们几个傻、蠢、呆全齐了,不出三天他就能让人给拐了。还是带上吧。” 可这么一来,就剩下黄医自己了。 果然早上黄医第一个爬上车,对蟠儿说:“我都九十多了……” 阿布:“一夜过去又长了几岁。” “不知哪一天就闭眼了,放心,我不碍你的事,也不惜命,到时你随便把我往哪一放就行了。” 这样一来,蟠儿走的时候心里也放不下他们。他本想着这一去九死一生,可前往乐城时,却想着等安顿下来,没有危险了,就回去找他们。 他一路往乐城去,一路打听。路上的人都说大王好,公主好,公主与蒋小公子相爱的趣事。明明一切都好,蒋彪是打算怎么得到公主呢? 他在乐城藏了半年,托这几年在黄医身上学到的本事,他扮做一个走街串巷的铃医,卖的却是虎狼药。妇人找他,都是买药毒一毒家里的老鼠,男人找他,买的却是治脐下三寸的灵药。 真假掺着卖,半年了还没被人打过。 然后他就发现蒋彪突然又走了,可城中还是平静如常,姜武前段时间刚回来,有他在,公主又会有什么事? 他就继续跟着蒋彪又回到了樊城。又过了两个月,他发现蒋彪命人采买各种珍玩器物! 郑氏双姝去后,蒋彪没有再娶妻,扮做深情模样,只采买小女孩小男孩回府玩乐。 这些人当然用不着珍玩器物。 蟠儿快马加鞭赶回乐城,想给公主示警。他回到乐城得知姜武已经离开,甚至还把大半的兵马都留给了姜奔! 果然有异! 他想潜进宫中,却在四下打听之前发觉了一件事不对:蒋彪没来乐城。 公主有事。 公主可能已经不在乐城。 可能以后会离开乐城? 他找不到公主,却能找到蒋彪。他回到樊城,找到蒋彪亲信之人的居处,打听出有四五家的男人都不在,他就立刻往城外赶。 终于在费了一些功夫后,他追上了蒋彪的踪迹,最终,见到了已经半大的公主。 公主身边仍有忠仆相伴。 公主已经长大。 公主……折身屈奉,心中却不沾半点尘埃污秽。 公主拿出那柄剑时,让他带着剑快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公主不再是那个只能靠他来出谋划策的小公主了。现在的她,比以前更有魄力,也更坚毅了。 他藏起剑,先去乐城,等到蒋龙回转,蒋家半点风声都没传出来后,又去樊城,等到蒋彪事发后,再去乐城,看准时机让蒋家怀疑是大王所为。 但乐城并未如他所愿的乱起来,蒋家似乎也没过多的怀疑大王,反倒把目标对准了龚香。不知是何缘故,冯瑄与龚香前所未有的联合了起来,甚至拉拢了蒋龙,在蒋龙的压制下,蒋家竟然没有追究蒋彪失踪遇害的事。 他看不穿到底宫中的情势变成了什么样,但似乎他们都忘了公主。他才算是放了心,打算到辽城来。 在来之前,他又问了一遍黄医是何打算。 黄医捂着心口倒下开始倒气,阿布握着黄医的手哭道:“大哥啊,你不能不管家里啊!” 于是,他就只能带着他们一起到辽城来了。 “那等我们进去后,要怎么找公主呢?”阿布很好奇啊,总不见得蟠儿往杨大将军面前一站,就能说要去见公主吧? 可事情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杨云海一见蟠儿就惊为天人!心中顿时冒出一个主意来! 他之前一直想过怎么安排公主。公主年岁渐大,要怎么留下公主呢? 乐城那里一直没有问过公主,但他以公主名义递上去的不交税不交贡的飞书,乐城全都准了!但他又壮着胆子找乐城要钱要人,乐城却不搭理了。 他虽然不知道乐城的大王对公主到底是宠还是不宠,但只要留下公主,只要说服公主以辽城为封地,永远留下,那他、那杨家,不就可以永远得到公主了吗? 那就需要给公主找个丈夫。 杨云海倒是没想过自己,他也不敢拿辽城的其他家族的公子来充数,身份毕竟是不配的。 恰在这时!这个雅逸公子就这么送上门了!怎么由得杨云海不喜?不大喜呢? 阿布目瞪口呆。 他们见到杨大将军了。 杨大将军见了蟠儿一面,就大笑着把他们送到公主面前了。 他们费了半年多的功夫,想了无数个主意,抱着百折不饶的心,一顿饭的功夫就见到人了。 阿布远远的瞪着蟠儿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苍天不公! 第211章 圣诞快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卫始先认出了蟠儿!在那一夜他虽然只看了蟠儿一眼,而当时他打扮的像个流民,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突然出现的人,又似公主的旧识,不但杀了蒋彪,还带走了那把至关重要的剑……他早在心里描摹了不知多少遍,一刻都不敢忘。 所以,虽然这回这个人的样子跟上一次完全不同,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云海求见姜姬,很直白,他就是打算给公主送个人——送个男宠。 这个雅逸公子不是本地人,身边就带着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他拿许商的身家性命一威胁,将他留下几年,只怕他家人都未必能知道再找上门来。何况就是找来了,这辽城还不是他说了算?只要他说没见到,或者寻一两具尸体交过去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他也知道公主身边的人未必会欢迎这么一个人在公主身边和他们争宠。 所以卫始在扫了雅逸公子一眼后就摇头说,“公主此时不见人。” 卫始认出蟠儿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把人领到公主面前。 杨云海很有耐心,他有把握公主见到雅逸公子后绝对会动心。这样的男子,别说辽城,只怕乐城都未必有这般俊秀的公子。 他道:“那某就等一等。” 他就不信这侍人敢让他久等。 卫始冷哼一声,甩袖进去了。 “公主,有人来了。” 卫始匆匆过来,还把人都赶走,说了这句话。 “什么人?”姜姬也迅速紧张起来。 卫始不知该怎么说——那夜之后,公主再也没有提起那一晚的事,他当然也不会提,更何况是在公主面前提。 “……负剑之人。”他道。 姜姬立刻懂了。 蟠儿……来了吗? 她的心情很复杂。如果说有什么人是她对不起的,曾万分后悔的,陶氏、姜粟还有蟠儿。 陶氏和姜粟都是她明明料到了,却因为力有不逮而失去的人。 蟠儿,却是明明可以避免他的死,却眼睁睁把他给送了过去。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骗自己他只是失踪了,因为没有尸体啊,没有人说他死了啊……可心里清楚,他不可能活下来。 那一晚,蟠儿突然冒出来,还杀了蒋彪。她事后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蟠儿活着。 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不回来是对的,她都自身难保,又何必再拖别人下苦海? 可他现在又为什么回来了? 他看起来受了很多苦……这几年,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实只看那一晚他的打扮,她就知道蟠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乞丐、流民、野人,没有姓名户籍,没有家族,他又不能种地经商,如果还要隐名瞒姓,那就只能做乞丐,四处流浪,朝不保夕。 她曾想过,如果陶氏和姜粟还活着,那她一定会立刻把她们送出乐城,送得离姜元远远的,不必告诉她们实情,不必征得她们的同意。现在姜武那里已经可以收留她们了,再过一段时间,辽城说不定也可以藏人了。 蟠儿…… 卫始发现公主温柔的笑了。 姜姬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让他们进来吧。” 杨云海自得的从沧海楼里出来,刚才他看得一清二楚,公主身边的侍人都如临大敌,而公主呢?自从见了雅逸公子之后,脸上就带着笑,温柔似水,一双眼睛一直挂在他身上,看都不看别人。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公主绝不肯离开辽城。 因为只在这里,他们才能长相厮守。回到乐城,雅逸公子长得再好,也不可能娶到公主的。 阿布三人等在沧海楼的台阶下,半天,见杨大将军出来了,又半天,来了个脸上带笑,皮笑肉不笑的,下巴上特别干净的男人把他们带走了,带到后面的一排一看就是灶间的地方,让他们脱衣服。 阿布:“……” 好吧,就地脱衣也不是第一回,一般进一些比较那什么的城,城门卫想难为人就会让人就地脱衣,理由是要检查身上有没有生毒疮。 三人一会儿就全光了,香奴——也就是龙涎,穿上衣服时还不怎么显,一脱了以后,玉般的身体就露出来了。 那个下巴不找胡子的男人就嘿嘿笑,拉着他进去了。 阿布的眼睛都瞪直了。 黄老拐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把你的眼睛收一收,小心给你戳瞎了。” 阿布小声问:“不是……这不是大哥旧主的地盘吗?”那不该是个好人吗? 黄老叹气,这时屋里恰好传来刚才那个男人的嘻笑声,黄老苍桑道:“天下的大人,都是一样的……”话音未落,龙涎出来了。 黄老:“……” 阿布:“……”好快! 龙涎一出来先来拉黄老,还对阿布说:“你等一等啊。” 阿布好奇了,伸长脖子往里张望:“……里面干嘛呢?”那个不长胡子的男人正好出来,看到他,勾手指:“过来啊。” 阿布一个激灵,把头埋低了。 男人又嘿嘿嘿笑。 那边,龙涎已经把黄老拉进去了,阿布凝神细听,黄老一进去先发出一声惊喜的惊呼,然后又发出一声不高兴的惊呼,还连声说:“不不不……”接着就被拖到最里面去了。 半个时辰后,黄老换了一身新衣,披着没剩几根的头发,蒸得白里透红的出来了。 阿布大悟:“哦,原来是洗澡啊!” 黄老嘿嘿笑,对着一直守在门口的没胡子男人做了一揖,没胡子男人也还了一礼,指着隔壁道:“有饭有水,老丈进去用吧。” 黄老就进去了,阿布忍不住了,知道龙涎先让黄老洗肯定是因为热水会变凉,而刚才这个男的先把龙涎拉进去——肯定是因为他干净!一看,龙涎就比他和黄老两人要干净得多。 那一锅水,是他们三个人用,肯定不会洗一个人换一锅水。 阿布怕再等下去水会变得更凉,往里招呼一声:“二哥,我进来了!” 龙涎在里面喊:“进来吧。” 龙涎迫不及待的进去了!啊呀,过年才能烧水洗一回澡啊! 最里面有一个大桶,里面的水已经发浑了,还冒着热气。阿布直接就往水里蹦,龙涎正在另一边蹲着梳头发,他也洗完了,看到阿布跳进水里,就过来按住他的头说:“解头发,头发也要洗的。” 阿布舒服的让龙涎帮他,一边道:“头发都锈了,解得开吗?” 谁知龙涎扒着他的头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对他说:“阿布,你的头发……要剃。” 阿布一下子就要起来,不料不知何时,那个不长胡子的男人已经进来了!闻言就上来按住他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要剃!”他本来以为那个老头身上也有虱子,没想到老头挺干净的。 阿布就被按住手脚,被龙涎剃了个精光——连下面的毛都剃了。 他捂住鸡-鸡一脸悲愤:“为什么这里的毛也要剃?” 不长胡子的男人嫌弃道:“晚上睡觉都是一张床,你身上的跑到别人身上怎么办?” 同样也洗得浑身通红的阿布到了吃饭的地方,发现最好吃的肉粥已经被黄老喝完了,就给他们剩下了大饼和咸菜。 不是说饼不好吃,磨得细细的面,蒸得软呼呼的,里面好像还抹了油和盐,香呢! 咸菜也很脆,听说是用油拌的,还放在火上炒过,香得很!但肉粥啊……他从来没喝过,来了就只看到一只陶瓮,里面一点汁都没了,黄老拿着蒸饼全沾光了! 阿布抱着陶瓮闻香,好香好香。等他闻够,发现蒸饼也只剩下三块了。 黄老还在吃! 阿布立刻把这三块饼抢在手里,再一看,龙涎不见了。 黄老道:“快吃吧,龙涎已经被领走了。估计不跟咱们一块吃。” 阿布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问:“为什么啊?” 黄老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再比划一下自己的脸:“就你我这样的,丑,只能在这里吃。” 阿布愣了,摸了下自己的脸,再看黄老的脸,点头:“也对。” “对屁啊!”黄老照他头上扇了一巴掌,气都不打一处来。 龙涎跟在后面走进去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想起了蒋府。他放轻呼吸,脚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头低低的。 “别担心。”那个人说,还对他笑了一下,“公主是个很好的人。” 是啊……公主是很好…… 他还记得蟠大兄一直记着公主,他就也向往着公主,希望能有一个公主这样的主人,可是……现在他觉得就这样,他们一家四人生活得也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找公主呢? 但是,大家都愿意来,他也就愿意了。反正,他会一直跟着蟠大兄,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渐渐的听到了一个笑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只是轻轻几声,那个男人就非常惊讶了。 公主从未笑过。 卫开在心里想。他跟着公主已经快三年了,公主从来没笑过。或许有微笑,却从来不曾笑出声。 “原来……”姜姬听说蟠儿在乐城散布流言,让大家以为蒋彪之事是姜元干的,结果龚香、冯瑄、蒋龙三人联合起来,对抗蒋伟与蒋珍,而且,蒋龙竟然真的在龚香和冯瑄的支持下,得到了樊城! 蒋家对此是默认的。 这样一来,乐城的形势就更古怪了。 如果龚香和冯瑄知道是蒋龙“杀”的蒋彪…… 啊呀,她真是心里都痒痒了!好想立刻把这个消息送给龚香和冯瑄啊! 不过,这种好用的消息。多藏几年,效果更好。 她按捺下来,一眼看到卫开一脸警惕的瞪着蟠儿,身后带着一个人走进来。 她就又想笑了。 杨云海的话说得太露骨了,就差直接说蟠儿是送来给她暖-床的了。但也接近了。他刚才在这里吟了好几首情歌,比着蟠儿说君子如玉,暗示她可以放心“追求”,又明里暗里的威胁蟠儿,要他接受“好意”。 于是,卫始他们对蟠儿就有点警觉了。她也不好解释蟠儿的来历,这一说话就长了,沦海楼到底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日久见人心。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龙涎跪下道:“小人名为龙涎。” “龙涎,那你就和蟠儿一起吧。”她道,问蟠儿:“是不是还有一位黄老和他的养子?” 蟠儿点头道:“当时我也是多亏了黄老才能得救。” 姜姬站起来道:“那我要好好谢谢他。” 蟠儿吓了一跳,连忙说:“公主不可!” 卫开不明白前因后果,但也要拦:“公主,那个老丈已经在用饭了。” 姜姬这才坐下,此时确实不是道谢的好时机,但不谢谢黄老,她良心不安,左思右想,对蟠儿说:“你回去先代我谢一谢黄老,明日等他休息好了,再请他到这里来,我亲自谢他。” 蟠儿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他突然回来,公主身边的人对他不熟悉,他还需要先争取他们的信任,才能重回公主身边。不然一回来就随侍公主,只怕他们会生出不被公主信任之感。 他道:“那我就等公主的召唤。” 姜姬就知道他会懂,笑道:“先放你休息几天,不过明天早上,你一早就要过来。” 既然杨云海想看她为美色所迷,那她就要迷给他看。不然雅逸公子就没有继续留在沧海楼的理由了。 杨云海会直接杀了这个见过公主的人。 第214章 辽城之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后半夜下起了雪,一开始只是小雪花,转眼就变大了,片片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 五义亭前只有少数人还在坚守,大多数人都忍不住找地方躲避了。 恰在此时,他们闻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股肉汤的香气。 他们闻着味找过去,在一间粗糙的屋子里,看到梁森发戴着一顶狗皮帽,站在一个锅前,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碗。 “狗东西!你自己偷吃也不喊兄弟们一声!”一个人立刻钻了进来,夺过梁森发手里的碗,蹲在锅前就迫不及待的盛了满满一碗,立刻就喝了一大口,满足的感叹道:“可算活过来了!” 更多的人来了,粗役们送上更多的碗,还有干饼和咸菜,他们聚在屋里偷偷的吃东西,吃完的人身上暖了,就再回五义亭那里等着,再悄悄告诉剩下的人什么地方有吃的。 先去的人还能吃到肉,再去的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肉没了,粗役们放了许多谷物进去,加了酱,滋味也很足。 梁森发想起卫始的话。 “你想把辽城送给姜大将军的话,就没想过其他人愿不愿意?” “杨大将军死了,你们这些人保护大将军不利,一定会被砍头示众。新的将军来也一样会杀掉你们,换上自己亲信。” “你干掉他们,再把辽城送给姜大将军,这样姜大将军自然会信任你。” “说不定,姜大将军还会让你代管辽城……” 梁森发回到五义亭,看到很多人都坐在地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他过去踢了其中一人一脚,硬了。 “是……梁弟吗?”一个声音突然从台阶上传来。 梁森发浑身一僵,看到台阶上坐着的马尾城才想起来他在这里。 他受了伤!没有去喝肉汤! 他走上去蹲下来,扶住马尾城,“大哥,我扶你下去。” 马尾城摇头:“不……大将军,叫人进去了吗?他们都去哪儿了?我看不清了,贤弟,你扶我去见大将军,我要去见大将军。” “好,我带大哥去见大将军。” 梁森发把马尾城扶到暗处,稍后,自己一个人出来了。他来到门前,大将军自从被人抬进去后,这门就紧紧关着。 他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 前堂没有人,火炬兀自燃烧着。 梁森发有些紧张,他贴着墙根往里走,脚步放轻。 穿过一道幽暗的走廊,他听到了哭声,压抑的、不敢放声大哭的哭声。 卧室透出光来,昏暗不明。 他蹲在地上慢慢挪过去,担心纱窗上会映出他的影子。 扒在窗户根底下,他从缝隙里只能看到卧室里的几个人,包括大夫和下人都跪在床前,床帐拉住了,看不到。 墙角还有两个死人,不知是谁。 这里的人应该都是杨大将军的心腹了。杨大将军没有儿子,也没有收一两个可信的养子,孤身一人,只有几个亲信和仆人。 梁森发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打不过,又悄悄出去了。 府里的人除了躲在沧海楼的人之外应该都被肉汤放倒了。 下人们倒是无需在意,还有杨大将军养在后院逍遥处的女人们,大门一关,也不怕她们跑出来。 府中剩下的部曲,除了他就只有这间屋里的人还指使得动。 所以这些人只能死。 梁森发出去后很快下定决心,把他自己的亲信放进来,让他们带着刀,包围了这里。 “一个都不要放走。”梁森发对那些人说,“杀光他们!” 这些人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汉。 “杀一个,一袋谷,杀两个,两袋!杀十个,一块银子!你们可以去买房盖屋娶老婆养孩子!”梁森发说,“但要是放跑一个,谁放跑,谁的人头来赔!” 黑夜之中,突然杨府内起了一场火,火舌慢慢舔上天空,映红了那半边天。 姜姬站在楼前台阶上,远望过去,觉得那一片天空格外美丽。 一夜过去,杨府仍然紧闭大门。 清晨,梁森发带着自己的亲兵满城搜人,把所有的人都赶到了兵营。 纵使有人不服,有人不忿,梁森发举着一只令旗道:“大将军命我将所有人关到兵营中,谁敢不遵?是想砍头吗?” 杨云海可没少砍头。 一个小伯长当日离得远,没有看到杨云海被人刺中的一幕,但也知道杨大将军受袭,他们才会匆匆回城,连逃走的燕人都没有去追。 他大声问:“大将军可还安康吗?” 梁森发道:“大将军毫发无伤!你问这种话就是居心不良!来啊!拿下!” 小伯长一愣,已经被夺了刀剑按在地上。 “砍了他的脑袋!挂在营门口!”梁森发喝道。 “你……”小伯长话未说话,头已经滚到了地上。 梁森发看到其他人噤若寒蝉,甚至开始躲避他的视线,胸中沸腾起来! 他甚至升出一个念头:不如他来当这辽城之主! 可他随即看到了在他身后跟着的卫始和卫开,看到他们腰间的长剑,心中紧紧一缩,那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城中所有兵马都被赶回了兵营。卫始把军奴、正兵分在南北两个大营中,收走了他们所有的兵器,只留下了足够的粮食。 至于军中的伍长、什长、伯长等小将领,则被请到了大将军府,旋即被关到了地牢里。 他们呼喝叫骂,梁森发进去对他们说:“大将军很生气!他认为你们之中有奸细!这才命我将你们都关起来,细细排查。如果你们问心无愧,没有背叛大将军,那又有何可惧?只管等着吧!” 地牢中的小将领们顿时警惕的看着自己周围的人,纷纷猜测谁是背叛大将军的人,只要把他找出来,他们才能安全。 一些自持清白的人也不再呼喊,只得按捺下来,等大将军查出谁是叛徒。 卫始说:“梁森发不能留了。”现在辽城该关的关了,该抓的抓了,这个小人再留着必成大患。 “他不必急,到时让他和商人一起上路,到时再悄悄取他性命。再不然,送他到浦合后再杀也行。”蟠儿道。 送出□□,令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夺得了杨府,他现在终于能列席其中了。 姜姬坐在上首,下首是蟠儿自己坐一席,卫始几人坐一席。 这不是在摘星楼,这里也不是乐城。可能他们永远都没机会变成一家人了。 她看向卫始几人,说:“现在有两件事,一是避免营中哗变,二来,则是要赶紧给燕王送信。” 为了避免营中哗变,卫始他们已经有了方案,只等梁森发离开辽城就能着手。但燕王? 蟠儿恍然大悟,道:“公主高妙!某愿往!” 姜姬瞪了他一眼,“这种事叫个商人去就好了。” 卫始虽然慢了一拍,但也明白了,“公主是想让商人把杨大将军之死的事送到燕王耳中?” “对。”姜姬道,“这样一来,不管燕地是谁跟辽城过不去,燕王都会按住他的。” 燕贵中有人杀了鲁国一城太守,还不是文太守,而是武将军,哈!除非燕王打算现在就跟鲁王打一场,不然,他一定会把那个闯出大祸的燕贵给处置掉。 卫始道:“这样也好……”其实是好得不能再好! 他原本想的是先握住辽城兵马,再联合姜大将军,到时就算燕贵再来,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公主此计,却是釜底抽薪。 许商早已听说了杨大将军可能出了事,城中已有数日不见兵马了。听说那些人都被杨大将军给关起来了。 这一天,突然有人上门。 他的仆人听说是杨府上的人,害怕的都不敢去开门。 还是许商亲自去开的门,却没想到来的人是雅逸公子! “贤弟!你平安无事!”许商当即洒泪。 蟠儿下车就是一个深揖到地,“小弟在杨大将军府中,多次听到兄长相救之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快进来,快进来。”许商扶起他,进屋后问:“你怎么出来了?大将军放你出来的?” 蟠儿道:“不,是公主慈悲让我出来见一见大哥,也是有事相托。” 许商听过摘星公主之名,却因为没进过乐城,对流言之中的虚言半分也不敢信。可见蟠儿如此推崇公主,也感叹道:“原来公主盛名无虚。” 蟠儿道:“大将军受此挫折,颜面受损,又不甘受辱,所以想请浦合的姜大将军援手。公主受大将军之托,找人传话给姜大将军。不知兄长是否愿意走这一趟?” 许商是个野心很小的商人,他不像别的商人那么喜欢钻营。听到事涉杨大将军和姜大将军,就有些迟疑。 蟠儿见此,道:“是我为难兄长了。就当这话我没提过吧。” 但许商情知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果回绝,只怕性命难保,摇头道:“罢了,我就走一趟吧。” 蟠儿亲送许商出城,之后才将城中其他的商人全都抓到了杨府,关在另一处牢房内,然后每天提走数人,一些人看起来毫发无伤的被放回来,另一些却一去不回。如此几番后,他再提人出来,问什么,那人都知无不言,言无不禁。 他挑出三人,让他们随梁森发去浦合,命他们暗中取梁森发性命。 再挑出曾去过燕地,见过燕贵的一个商人,让人去燕地给燕王送信。 那个商人听说杨云海已死,眼中精光大亮! 杨云海既然死了,那现在辽城在谁手中?到现在辽城未乱,显然此人颇具城府,也极有野心! 他再看蟠儿,见其容光之盛,世所罕有,更不敢小看,伏首道:“小人必不辱使命。” 蟠儿笑道:“日后,你再到辽城,自有好处。”又悄悄许给商人五百车盐土。 商人大喜,连之前的几番惊魂都忘到脑后了。 芦芦跪在王宫外,等燕王召见他。白贯已经被抓走了,听说受了刑,燕王要杀他,他只能来求情。 可他跪了数日,燕王仍不肯见他。 这时,一个侍女走出来,芦芦一眼看到她,连忙说:“阿母愿意见我了吗?” 侍女脸颊带泪,摇头道:“公子回去吧,不要再令王后为难了!” 芦芦震惊莫明,抓住侍女说:“此事与王后无关!待我见到大王必自陈有罪!必不会连累王后!” 侍女甩开他的手,捂着脸哭着跑了回去。 燕王寝宫,洛神台内,燕王后失神的跪在燕王座下,一张脸上是干涸的泪痕,她的手到现在都还在发抖。 就在刚才,她亲手把□□喂进了漆太后的嘴里。漆太后或许会提防燕王,却不会提防她。因为在这深宫中,只有漆太后和她站在一起,两人一起保护着芦芦。 “大王,你答应了我的……”王后干涩的说。 燕王坐在王座上,温和的看着王后,笑道:“孤既答应了王后,必不会失信。”他对侍人说,“去把大公子请进来吧。” 燕王后慌忙擦了泪,躲到了室内。过了一阵,她听到芦芦进来了。 芦芦见到燕王很紧张,他一进来就行大礼,然后四肢着地爬到燕王面前,头也不敢抬,道:“大王,是我令白贯去辽城的,请大王罚我,不要杀白贯。” 他说完就等着燕王的打骂,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曾经在宫内撞上燕王,不知因为什么,被燕王命人缚在宫门口责打,那一次,所有人都知道燕王有多讨厌他这个儿子。 不料,燕王却温和的说:“芦芦,你起来吧。” 芦芦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期待的看向燕王,惊讶的发现燕王竟然真的在温柔的看着他。 “父王……”他激动的轻唤。 燕王笑着招手,他连忙膝行过去,燕王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拍道:“芦芦,白贯做错了事,他就一定要死。” 芦芦紧张起来。 “这件事就到他这里为止,孤不想让人知道你也牵扯在其中。”燕王温柔道,“孤是为了保护你,你是我燕国太子,不能有丝毫劣迹。” 王后藏在室内,激动的听着燕王对芦芦循循善诱,这是第一次!燕王答应她,只要她杀了漆太后,再让漆四乖乖听芦芦的话,那日后这燕太子,就一定是芦芦的。 比起漆家,王后当然更看重自己的儿子。她也担心漆家权势太大,日后芦芦就是继位也压制不了他们,反受其害。 而且,有漆太后在,她就永远不能成为漆家最有权力的一个人。既然已经得到了燕王的承诺,她何不替儿子和自己处掉这个障碍呢? “那辽城……”芦芦道,“没了太守,会不会被鲁王发现?”一城之中少了太守,城中只怕早就乱了。 燕王摇头道:“不,辽城未乱。” 芦芦马上想到:“既然如此,那杨太守也未必是死于燕人之手!”辽城现在都没乱,那就说明有一个人在杨云海死后立刻接管了辽城!这个人野心昭然,必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既然是鲁人自乱,那白贯不是就不用死了吗? 燕王没想到这个儿子这么蠢,有点惊讶,有点好笑,道:“那你要去找谁说道理呢?”鲁王?还是现在的辽城之主? 芦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顿时出了一头冷汗。 燕王笑着告诉他:“现在鲁王都未必知道辽城死了太守,而消息却先传到了燕地,你以为这是为什么?”这是那个在辽城兴风做浪的人在警告他。 “如果你不想打仗,不想一继位就面对鲁王的国书,就不要再去辽城,还要替辽城隐瞒此事。”燕王说,“他们想瞒多久,你就要瞒多久。哪怕日后辽城揭出此事,你也要瞒住燕国的人。”他盯着芦芦,笑看他额上的冷汗和惨白的脸色,“不然,你这大王的位子,可就坐不稳喽。”一个会招来两国大战的弱主,被权臣推下台是一点也不奇怪的。而他都能想到是谁推芦芦下台的了。 芦芦也想到了,这让他的脸色无比难看起来。 漆四! 第215章 商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梁森发的头被放在盒子里送回来时,辽城已经在姜姬的指挥下动起来了。 时值寒冬,草木枯败。 辽城本是军营,后来军队在此建城,才成了辽城。它有护城河,也有城墙,但内城却还是军营的划分。杨府就位于辽城的中轴线上,最大的军营就在它的背后。 现在辽城还有七万余人。 “编名册。”她对卫始道,“有家人的以家为一户,没有家人的,单独成一户。”被杨云海买来的人中,大多都不是本地人,更不可能在营中有父母兄弟。 “那他们的身份呢?按兵籍?”卫始有点为难,公主的意思已经慢慢露出来了,她打算把辽城变成她的封地,而且是文无太守,武无将军,以她为尊的封地。 他们当然不会反对公主。但随之而来就有很多问题。首先,户籍册怎么算呢?若为良民,那只要乐城发现后,指一个太守来,那这些人就是太守的“民”,而不会是公主的民。 若为兵籍,那同样,送个将军来,这些兵也会马上被人夺走。 最好的办法是奴籍,可公主会愿意吗?他觉得不会…… “田籍。”她道。 卫始立刻变了颜色,“公主想赏给他们土地?”商人会立刻捧着粮食与钱把土地买到手里,这会立刻催生出大地主来! “当然不是。不是土地归他们,而是他们归土地。也可以说是辽城籍了。”她道。 卫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公主玩了个花样,她把这些人和辽城算在了一起,那只要她掌握住辽城,哪怕日后乐城送来太守或将军,也只是替她管民掌军,因为百姓是土地的,而辽城是她的。 军营中的军奴被陆续放了出来,他们被趋赶到野地里开荒。 食物每天两顿,到了吃饭时间,就会有人在空地中央挖个大坑,下面架柴,架上铁锅,不一会儿,就能闻到煮饭的香气。 晚上,他们挤在一起,睡在草棚中。 一日日这样过去,他们慢慢都习惯了,因为每天都有两顿饭,不必上战场,身后不会有人举着刀枪逼着他们往前冲,扑到对面拿刀拿枪的人身上去,拿自己替身后的人挡刀挡剑。 粮食每天都会运来,他们每天看到粮车开过来,就知道今天还有吃的,就能安心的干活。 等他们把一条长长的沟挖出来后,他们被赶到了沟外,跟着就看到有人往沟的另一边的草地上扔火把,风吹起来,把火带上了天。 姜姬在接管辽城后才知道杨云海其实屯了不少粮,至少够辽城的人吃到春天了。 现在杨云海已经被偷偷送到了杨家祖坟里,悄悄下了葬。当日死在杨府的他的亲信,也都一起被埋了进去。 没人知道杨府现在已经没有主人了。 突然看到了远处的白烟,她想起来了,走到廊下望着天空,问:“今天刮的是北风?” 蟠儿道:“今天是北风。”他看向天空,湛蓝的天空既高又远,大风由北向西刮了两天了,只要今天这风不停就行。 到了傍晚,火还没有停。卫始回来道:“已经把人都赶回军营了,名册也录好了。南大营共四万三千五百二十七人,北大营共三万一千一百一十二人。” 另一边,卫开也回来了。他奉命去“抄家”。 以前在杨云海手下的将领们,当日在杨府的都死了,不在杨府的都在地牢里。 卫开和另外几人各带着五百军奴,从南到北,由东向西,把辽城彻底的搜了一遍,还真抓出来几个躲着没被抓进地牢的人。如果不是城门让莫言带人守着,只怕早就跑了。 这些将领家中的金银全都被搜了出来,家里的下人、女人也都被抓了过来。其中还有不少孩子。 姜姬:“查问清楚,有妻儿的人就提出来,给他们金银,命他们出城。” 卫开道:“公主,依我说还是先不着急,等姜大将军来了以后,看他是否愿意要这些人,如果他要,就让大将军带走。” “如果真要给阿武,才应该现在就赶走他们。”姜姬看了眼卫开,“你打什么主意?” 姜武快来了,现在把这些小将领赶到野地里,姜武来时他们若有意投奔,自然就会去找他。 卫开立刻后退,跪地,不敢再开口了。 “说话。”她道。 “……”卫开把头磕在地上,拼死开口:“某想带兵!” 她道,“你想收服他们就去做,能收到手里是你的本事,难道我会不用?” 卫开抬头,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公主想把城防军队都交给姜大将军,他们只能任文职。 可他迎上公主的目光后,发现公主并非诈他,而是真的愿意让他领兵! 可他刚才耍小聪明,反而让公主不信他了! 卫开悔恨交加! “出去。”姜姬说,看着卫开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卫始从刚才就没开口,也没有替卫开说话求情。此时姜姬转向他,他低头道:“阿开说过想领兵,我拒绝了他,没有答应帮他说话。”既然有姜大将军在,他们为什么要去抢姜大将军的饭碗呢?公主刚刚在辽城立足,地位不稳,姜大将军的支持至关重要。他们不能让姜大将军以为公主不信他。 没料到卫开不死心,更没料到公主早就看穿了。 “我并不了解你们。”她说,“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你们有什么本事,我一无所知。”她看向卫始,“你呢?你想做什么?” 卫始伏下-身,“愿为公主马前卒,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那就去告诉卫开。”她道,“让他去做吧。” 卫始猛得抬起头:“……公主不怪他?” “为何要怪?”她反问,“他是想做事,又不是想害我。”何况就算他们想害她,她也不会怪他们。 她对卫始他们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刻。 卫始离开后,蟠儿才说:“公主,可要我去……” 姜姬摇头,“你不要管。”卫始他们经历风雨,又都是受刑入罪之人,非常抱团,蟠儿是不可能跟他们交心的。 “你去见那些商人吧。”她笑道,“他们也可以放出去了。” 蟠儿道:“不如等大将军来了再说吧。”他还是担心这些商人现在就放了会造成麻烦。 “不必。”她道,“若是事事都等他来,那这城算他的算我的?” 蟠儿闻言,心中一动。 “把商人们放出来后,告诉他们,辽城以后不收商税。”她道。 蟠儿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东西还没抓住,听到这个马上明白过来公主打算怎么养城了。现在城中这七万余人其实吃的都是公主的粮食,靠他们种地种出粮食来还不知要几年以后,短时间里,或许可以靠浦合的盐土再支撑一段时间,但公主显然是不愿意将命运都放在别人手中的。 “但只是不收鲁人的商税,若不是鲁人,从此地入鲁不收税,从此地出鲁收三成税。”她道,“当然,如果外国的商人能找到鲁人做合伙人的话,当然也不收税。” 这是想吸引全鲁国的商人都从辽城出入! 而他国商人为了这个好处,也会千方百计的从辽城进鲁的! 只要这不收税的消息传出去。 “这辽城改个名啊。就叫商城。”她道。 马商躲在了魏国。他也不是说瞎话,魏国确实是便宜捡。 魏王太后和魏王后斗得你死我活,胜负本在五五之数,年轻的魏王一时帮了王后,王太后哭一哭,他就去帮一帮王太后,王后流流泪,他就又再帮帮王后。 但王后是晋人,孤身来魏。王太后却有家族有兄长,所以最后豫城到底还是落到了王太后之兄的手中。 可能之前的几番交锋令王太后觉得没有颜面,而魏王对自己亲娘客气,对逼着他拿走豫城的王太后之兄就不客气了,按说出任这么重要的城镇的太守,魏王该亲送其出城,还要赠书、赠剑等等,以表爱重之意。 结果魏王不但没亲自相送,也什么都没给,甚至出任的事也是让内甫去说的,堪称潦草至极。 王太后之兄也挺厉害,到了豫城后非说魏王什么也没给,太守府没法住人,他要自己盖房子。怎么盖呢?开库房拿钱盖。 如果是亲信之人,那这库房就等于是大王的钱袋了。豫城背靠魏王都,一直都是在魏王亲信担任,历史上还从没发生过太守跟魏王对着干的。 但魏王还没办法指责。他是大王,怎么能盯着一个小城的金库呢?显得太贪财了。一城之财,当然该用于一城。 一城太守盖自己住的地方,花的也是很理直气壮。 马商不跟别的商人抢,他只卖一样,就是木头,然后再从豫城的库房里拿走他的报酬,不管是粮是铁,是钱是油,他都要,暂时没钱也可以,太守要什么,他立刻就能找来。 豫城太守不出几天就觉得马商是个很好用的商人。 马商却发现很多商人送来的东西,价钱比他预料的要少一些。商人也有白送东西的时候,但一直白送?这不可能。 如果只是一个人,或来自一地的人这样,那只能说明他们来的地方有好处。可魏、鲁、赵、晋的商人都一起卖便宜货,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马商立刻找人打听,结果就听到了辽城……如今改为商城的消息。 “过城不收税?”马商奇异道,“真不收?” “分文不取。”一个商人得意道,还道:“而且还能租房子当库房,租金极便宜!以月份算,几时退租,剩下的钱还能退回来!” “怎么会这样?”就算一家的库房便宜,全城的库房都便宜? 商人笑道:“你不知道……”他左右一望,悄悄对马商道:“如今在商城,是摘星公主的天下。”他眉飞色舞道,“公主以前就喜欢我们商人,现在得了封地,当然对我们更好了!” 站在焦黑的土地上,姜姬举目远眺,无数的军奴排成一排,慢慢把地里的石头、草根给挖出来。土冻硬后又烧过,现在都变成了泥,还没有再被冻起来。城中农具不多,他们都是在用双手干活。 这时卫始带着人骑马跑过来,他还没停稳就跳下马,跑过来急切道:“公主,大将军到了!” 她回头,在蓝天黑土之下,姜武骑着马,正向她奔来。 第218章 新年快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黄老叫阿布,”收拾一下咱们的东西。” 阿布和黄老住在沧海楼也有一个多月了,日子是过得真舒服!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以前帮人看个病、卖个药都怕挨打。 而且才来了一个多月,衣服和鞋都赚好几身了! 阿布听话的把最近收到的衣服鞋打了四个大包! 黄老看着这四个比人都大的包袱:“……” “爷爷,我们干嘛去啊?”阿布收拾完了才想起来问。 黄老一撑膝盖站起来,“我去见公主。” 阿布兴奋的直蹦:“我也去行吗?我也去!” 黄老指着包袱小声说:“你看着咱们的东西!” 阿布顿时守在包袱前不动了!这都是好东西啊!他都多少年没穿过新衣服了!更别提因为他剃光了头发,公主还让人给他做了一顶狗皮帽!现在天变暖了,戴帽子热得他直冒汗,他也舍不得脱。 黄老走出屋子,来到楼前,对楼前一个侍人一揖,“劳驾,某想求见公主。” 侍人还了一礼,还笑道:“老丈稍候,坐在台阶上等一会儿,某这就去禀告公主。” 侍人们都知道黄老和阿布是和蟠儿一起回来的,而蟠儿是公主的旧识,听说名字都是公主所赐,所以不敢怠慢,立刻就去告诉了姜姬。 姜姬刚见过蟠儿,他和龙涎两人最近一直在和商人打交道,最近商城的商人已经超过三百人了,她划了个区给他们安置这些商人,两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请黄老进来。”她不知道黄老是不是特意等蟠儿走了才来的,不过大概猜得到他的来意。 黄老走进来,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泌人心脾的清香,猛得去嗅,却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一个少女站在那里迎接他,看到他来,敛祍行礼。 黄老连忙避开,五体投地:“不敢当公主的大礼。” 姜姬上前,亲自将他扶起,“黄老救我亲人,怎么当不起?” 黄老惊讶的被这个少女亲手扶到上座,看着这个公主以大礼拜他。 此时室内一个人都没有,连片刻不离左右的侍人和宫女都不见了。 这个公主是真心要谢他。 察觉到这个,黄老就坐着受了她的礼。 “我以为他死了。”姜姬抬起头,又想起了那一天。 “他一去不回,我在宫里半点消息都得不到,等到天黑,又等到天亮,想打听,身边的人却不敢再派出去,想找人询问又怕给他惹祸。” “煎熬了很久,才得到一个消息,说是那里有人死了。”她道,“死的不是他。可那个人死了,他也活不成。” “我没有看到尸体,我就想当他还活着。”她说,“但我在心里知道,他死了。因为当时没有人会救他,我想不出他怎么能活下来。” 黄老看着这个公主又对他拜了下去。 “你救了他,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她说。 黄老的心隐隐被触动了。 蟠儿在这几年一直想念公主,他都看在眼里。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公主也同样怀念着蟠儿。蟠儿的这一番忠心,到底没有白费。 只是……正因为他的忠心得到了回报,他以这个公主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以她的心愿为自己的心愿。 黄老知道蟠儿不是一个杀人成性的恶徒,相反,哪怕是别人要害他,他都不肯伤人性命。 可是蟠儿却把那么毒的药拿出去。那一天,整个杨府尸横遍野。 因为公主为人所制,因为公主要杀人,他就甘愿为刀、为毒! 所以,就算这个公主在他面前为蟠儿下跪,他在面对她时也忍不住胆寒。 错的不是蟠儿,他就像一柄单纯的剑。可怕的是驱使他的人。 而这个公主,哪怕杀了无数的人,在她身边的人却都认为她是无辜的!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请放小老儿与小儿离开。”黄老走下来,跪在姜姬面前。 他想走,他不能让阿布生活在这种人身边。他害怕,对这个公主,他觉得她比那些拿着武器肆意砍杀百姓的恶兵还要恐怖。 因为如果恶兵来杀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错的。 而这个公主杀人,所有人都会去想:她是不是有苦衷?这个人,是不是该死? 姜姬沉默半晌,道:“黄老怕我吗?” 在她身边的人中,除了姜武、蟠儿这两个盲目相信她的人之外,就是卫始这种因为某种理由而跟她的目标一致,认同她的价值观的人。 而宫女,她们甚至没有独立的价值观。 唯有黄老,是一个看透世情,又不会为名利所惑的普通人。 她听蟠儿说了很多关于黄老的事,他和黄老他们相依为命的故事。在她的心里,她也好像认识了充满智慧,像个老顽童般的黄老,他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虽然年纪老迈,过着朝不保夕的辛苦生活,但他却一直在追求自己的理想。 治病救人。 这是一个放在这个世界下,显得可笑,甚至荒诞的理想。 如果黄老愿意换一种活法,不说过得多么豪富,但至少衣食无忧,家资万贯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但他就像一个固执的学者,想医治更多的病人?想探索更多的病例? 他活的就像一个乞丐,却有着金子般的心。 她喜欢这样的人,可这样的人却不会喜欢她。 黄老诚实的点头,“公主神威如海,小老儿在公主面前,就如蝼蚁一般,如何能不怕呢?” “那,觉得我可恨吗?”她问。 “……”黄老抬起头,“公主怕让人恨吗?” 姜姬仔细想了想,摇头又点头,“我不怕一些人恨,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恨我,我会受不了。” 黄老苦笑道,“可是,公主喜欢的人都不会恨公主。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公主,爱戴公主。”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有良知,不会看着我欺压良善还袖手旁观。”姜姬道,“我也不会让自己做出让他们会痛恨的事。” 黄老没有说话。 姜姬知道想说服他不会这么简单。 “黄老以前来过辽城吗?”她问。 黄老点头,“来过。”那时还是杨无人当将军的时候,他少年时就有一头花白头发,再留出胡子,成年累月不洗脸,装个老人还是装得很像的。不料杨大将军的父亲也是半点不挑剔,他就又装跛足,总算没被他们当丁抓走——不过抓丁的人下一步就要杀他灭口了。 黄老看他们刀都举起来了,连忙喊:他会看病! 于是被抓回军营当军医了,再然后,他过了半年找了个机会跑了。因为军医也要上战场,他找准机会出了营就逃了,从此再也不敢踏足辽城一步。 “黄老这次来辽城,觉得它和几十年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姜姬问。 变化……人更少了。 黄老说:“以前这里热闹得多。” 以前辽城是真的很大,人很多。以杨府为首,这附近一大片都是大房子,在这里以外的地方,也都搭得草棚草屋,一眼望去,穿布衣的和穿葛衣的,穿布鞋的和穿草鞋的,光脚的都走在一条路上。 街边有卖各种铁器的,卖马卖骡子的,卖带着血迹的箱子的,还有卖奴隶的。 那时还有赌场。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在发饷前,部曲们会把自己的甲衣、刀剑、老婆等都卖出去,只留下粮食和马,然后等发饷后再赎回来。至于钱为什么花得这么快?当然是都拿去赌了。 老婆和女儿先放到草房子里,等有钱时再去赎。如果老婆没了,不管是死了还是被草房子的人给卖了,那就再从草房子里挑一个带回去就行。 至于刀剑甲衣,也是卖掉的和赎回来的未必是同一套。只有马不敢卖,因为在战场上,马可以带着人跑,如果马跟人不熟了,那就是要命的事。 “黄老喜欢辽城吗?”姜姬问。 那当然是不喜欢的。黄老走过那么多城,能让他不敢再去第二次的,一个是辽城,另一个就是乐城。当年不小心被蒋淑抓去给蒋彪治肚子上的洞,足以吓得他十年不敢踏进乐城一步,连樊城都不敢进。 “我第一眼看到辽城,就想把它给改过来。”她说。 黄老愣了。 ……呃,话题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他不懂公主为什么给他说这个,但也不敢打断,只好坐着听。 “辽城是个被杨家毁掉的城市。他们为了自己的野心,让整个辽城的百姓只能仰他们的鼻息而活。让这里的人除了当兵没有第二条活路可走。”姜姬问黄老说:“就像看到一个病人,黄老能救的话,也会想救他吧?” 黄老明白了,“……所以公主才杀掉杨家上下?鸡犬不留?” 姜姬:“杨家一个都不能留。但我也只杀拿刀的人,手上没有刀的,我一个都没杀。”比如杨家下人,还有杨云海放在后院的女人。 黄老还真不知道,他以为人全死光了呢。 原来还有活下来的? 这个公主也不是都杀了啊…… 他刚一这么想,又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听两句他也要被说服了吗? “辽城现在变成了商城。”她说,“我希望让这里的百姓能重新学会怎么生活。除了当兵,他们可以种地,可以经商,可以做些手艺活来养家活口。” 黄老想说他才不关心,可他听到公主接下去说军营里的几万军奴都被她送去开荒了!还听她说包括辽城周围的几个小城附近适合种地的地方都被圈起来的,等日后人变多了就也送过去开荒种地! 现在商城已经有了很多商人了,南市北市都开了,西市和东市还要再过段时间,蟠儿正在忙这件事。 提起蟠儿,让已经听入迷的黄老回了神,立刻严肃的说:“公主,请放某与小儿离去!”差一点就被这个公主说的话给搞糊涂了! ……不过,她说的重建辽城,竟然不是一句瞎话。她竟然真的想这么做!而且,她还有可能做得到! 这让黄老不禁生出想亲眼看她是怎么做的,想亲眼看商城是怎么重新建起来的。 以前那个让他恐怖的辽城,真的能变成她口中的商城吗? “那是不可能的。”姜姬痛快道。 黄老:“……”公主,你刚才那么温柔,怎么突然翻脸了? 他就看到公主笑得还是很温柔,话却很不客气,“黄老,你是蟠儿的亲人,如果亲人离开了,蟠儿一定会伤心担忧。所以我不会让你们离开。” 黄老:“……他一直想回到公主的身边,现在得偿所愿……” 姜姬:“我与黄老并不是不能共存啊。既然这样,让亲人都留在身边,对蟠儿来说不是更好吗?” 黄老的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这是公主的心里话,她不会让他们走。刚才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说服他,或者说,想打消他的顾虑。但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这个公主都不会让他走的。 姜姬说:“黄老不想在商城也做一番事业吗?不管是想做什么都可以,开医馆,治病,或者……黄老想不想种药呢?” 黄老:“……种药?”威逼之后改利诱了吗?什么是种药?把药当菜一样种?怎么种? 过了一会儿,阿布才看到黄老失魂落魄的回来,找出药蒌,拿出药锄,喊他出门。 “去哪儿啊?”阿布问。 黄老说:“去找找附近有什么药!” 那个公主说,可以让他想在什么地方种药,就在什么地方种药!怎么种呢?其实她也不懂,就是听人说过,找到药的野生地后,先不采,而是把那块地圈起来,把周围的杂草都除了,让那棵药草慢慢长啊长,最后长成一大片。 啊呀,这个办法听起来成功率很高啊! ——就是一听就要花上很多年! 这个公主还说,其实要想提高草啊花啊的结果率,有个更好的办法,就是拿羊毛做个小刷子,等开花后轻轻沾着花粉把所有的花都刷一遍。 公主说,其实她还有一些别的办法,就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比如人发烧时怎么降温来着? 黄老气得七窍生烟!他还是第一次碰见不到金银财宝来利诱他的家伙! 送走黄老后,姜姬有些感慨。黄老果然是个好人,而且是个聪明人。就算不能接受她这种人,但看在蟠儿的面子上,在发现走不掉之后,立刻就能改变想法,愿意留下了。 还给了她台阶下,免得结下仇怨。 这样也好,有这么一个人在蟠儿身边,她就不怕蟠儿冲得太快了。 正想着,蟠儿和姜武就一起来了。 两人是为同一件事而来。 乐城的消息传回来了。 第219章 一家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乐城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虽然现在乐城的人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商城的变化,不过再等一段时间,她也是要让人去打听乐城的事的。 一个乐城,一个燕国,这两个地方的消息她会一直关注,以后只要从这两地来的商人,她会挑几个人脉广的扶持起来。 姜武和蟠儿两人的消息来源都是商人,不同的是姜武的消息是别人白送的,不要钱。蟠儿的消息是用盐土买来的。 “快坐下来。”她道,让阿柳她们送来茶和点心,三人边吃边聊。 从上回姜武得到乐城的消息已经过了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乐城还是老样子。 大王与公主已经消失很久了,乐城人仍然一切如常。他们不关心公主的安危,可能日常会少一些谈资,但毕竟公主跟他们无关。 他们也不关心大王,哪怕大王已经连着三年都没有出现在将台。不过莲花台时不时的总会流露出一些消息,比如旦公子带着一群侍从冲击王后的侍女这种逸事总让乐城的鲁人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 啊呀,真是个顽皮的公子啊。不过这才是从野地里长出来的旦公子。 旦公子不穿鞋,时常赤足奔跑在宫中,衣衫不整,腰带挂在肩上。他大字不识,坐不会坐,站不会站。大王身边三位最受重用的冯瑄、龚香与蒋龙都曾教导过他,却都拿他无可奈何。 乐城人现在对旦公子的印象更深刻,这让他们对缺席已久的大王都没有怨言了。不管大王在做什么,他们总不会没有大王——至少还有旦公子呢。国朝有继,这比什么都重要。 莲花台这一家人,怎么着也比当年的朝午王要好得多。 所以乐城的鲁人继续安居乐业。 对比商城,姜姬听完都觉得乐城人真是安逸。 蟠儿找的商人钻到了龚家,今年龚家有喜事,龚香的女儿嫁给了蒋龙,两人正式成了翁婿。 姜姬听完都想笑,但也有点失望。因为这样一来,蒋龙“杀”蒋彪的事龚香这里的价值就不高了。 那就只能选冯瑄了。 “冯家如何?”她问蟠儿。 蟠儿摇头,姜武也摇头,两人都道冯家自从冯营去后,门庭冷落,已经极少让商人上门了。家里就几口人,在郊外有自家田地,自给自足挺好的,连每年烧的炭都就便在村里买了,买完让家里下人拉回家去。 结果冯家现在成了一个破烂的铁桶,看着破,实际上没人能钻进去。 冯宾很少出门,在家教养小儿子。冯丙貌似还是和冯瑄不和,叔侄两人都要去莲花台时,硬是能一前一后坐车出去。但就算这样,冯丙也没搬出去。 “冯瑄没有娶妻吗?”姜姬问。蒋龙都娶妻了,冯瑄怎么能还不娶妻?冯家现在这样,不是正好与别家结亲,好找一个帮手吗? 姜武自然想不到打听这个。 蟠儿道:“冯玉郎似乎一直没有结亲的打算,冯家可能是想一直做大王身边的孤臣。” “不太可能。”冯瑄、龚香、蒋龙三人都知道姜元撒的那个弥天大谎,姜元脑抽筋了才会继续相信他们。要不是他杀不了这三个人,这三人绝活不到现在。 这三人不能杀姜元——不论是不敢、不想、还是不能;而姜元也杀不了他们,两边这才算势均力敌。 这样对她最好。 更近一步的消息就打听不出来了。 所以,他们还是不知道姜元为什么突然叫姜武回去。 “……”姜姬问,“姜奔呢?” 姜奔的事,姜武和蟠儿倒是都打听了。他现在又成了空头将军了。 三年前姜武被“赶”到浦合,手中的兵被姜奔夺走大半。这是乐城上下都知道的,连贩夫走足都知道这个“消息”。 可同样人人都知道的是姜武走后,姜奔手中的兵不到三个月跑了个精光。 这让姜奔被乐城人笑话到现在。 姜奔现在也在艰难的组建自己的军队,他手中的钱似乎是怜奴从姜元修陵的钱中挖出来的,而他召来的兵也是良莠不齐。 姜武召兵也是不问出身,不问来历。但他当年没有把兵一直放在乐城附近,而是带着兵四处去祸害别的地方了,不管当强盗还是当土匪,既是练兵,也是发泄这些野人旺盛的精力。 姜奔不能把兵带着四处跑,就算他想,姜元也不会答应!他怎么会允许让这些他掏腰包养出来保命的兵被人带着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结果这些兵拿了钱拿了粮以后,就在乐城周围为非作歹。乐城附近的小村庄苦不堪言。 而姜奔这个将军的话在这些人眼里也不怎么管用,他不许这些人去杀人放火,欺男霸女,这些人根本不听,他又舍不得杀人,砍一个少一个啊,结果乐城人就嘲笑他这个将军只会说空话。 蟠儿道:“公主怀疑是姜二哥骗大哥回去吗?” 姜武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两人一起看姜姬。 “有可能。”但到底是不是也不知道。 姜武说:“那怎么办?” “你不要理他们就好了。”她道,“你以前就喜欢带着兵四处走,就当现在你现在外面,那个传信的人把话传到浦合,而你‘不在’浦合。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必回去。” “一直不回去?”姜武还是有点担心,不知乐城是不是有事。 姜姬知道他真的对姜元的王令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安慰他道:“只是暂时的。那边看不到你回去,自然会再派人来。顺利的话,下一回我们就能见到一个知道实情的人了。” 姜武走的时候仍然有些不安。 蟠儿说,“公主,如果他们见大哥不回去,会不会对旦公子和大姐不好?” “阿旦不会有事。现在姜元就他一个儿子,姜元肯让他死,乐城其他人也不会肯。”她道,“至于大姐……她现在已经是冯家妇,冯家会保护她,其他人想害她,也要先顾忌一下冯家。如果真有事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在这里,见到冯玉郎。” 那她就能知道现在乐城里冯、龚、蒋三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了。 “哎嗨哟!”一群男人喊着号子,抬着一个大石头慢慢走着。 这是一个新建起来的村庄,给他们这些田奴住的。 半年以前,他们还睡在野地里。现在,他们却要盖一个宫殿给他们自己“住”。 这辈子,他们都没听过奴隶要住在大人们才住的石头屋子里。 “出水了!!” 在另一头的一个人群中突然暴发出欢呼声来。 瞬间这一片的一百多人都把头转了过去,他们期待的看着那个水井,这是他们自己打的井!有了这口井,以后就不会走十几里路去小河边挑水了。而且水井打深些,冬天也不会结冰,也不会干! 卫始听到回报,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现在他们已经成功打出了七十八口井,安置的四万多个奴隶,已经能做到每一个地区都有一口井了。 就像公主说的,在以前的村庄聚居区落户,不但哪里有肥地,哪里的地更适合盖房子都是现成的,连水源找起来都更方便。 但为了养活这些奴隶,公主花钱如流水,虽然这些钱都是从杨家抄来的,可卫始还是花钱花得心惊胆战。 这样下去就像公主说的,哪怕明年,甚至后年,这些奴隶都未必能种出养活他们自己的粮食。 公主偏偏又不用他们打仗,就是白养着他们。 现在他们这些侍人里面,竟然有人真的以为公主是神女降世。 连他都有些怀疑……至少他没见过像公主这样大公无私的人。 话总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要救一城,谈何容易? 卫始犹豫了一下,让人去看一看姜蟠龙在不在,他要前去拜访。 在姜蟠龙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打算接受这个男人。哪怕他是公主的旧识,但只需一眼,他们就能看出来姜蟠龙除了一张脸以外,应该并没有受过教育。他的形容虽美,却美得太刻意。 他们本以为会因为这件事和姜蟠龙,甚至公主发生冲突,但没料到的是公主从一开始就隔开了他们和姜蟠龙,不让他们见面,也不让他们打交道。 在卫始领一城内务,卫开去带兵,莫言掌管城防后,他们更是没有心思去管一个脑袋空空的美人。 结果不到两个月,他们就发现已经无法再忽视姜蟠龙了。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也不是因为那一包□□。 而是因为公主的安排。 一开始,公主让姜蟠龙和姜龙涎去见商人,他们也觉得很合适。毕竟让他们去跟商人虚与委蛇,哪怕是暂时的也让他们难以放下架子。这两人容貌极好,出身也与商人相配,在一块不是正好吗? 直到公主改辽城为商城,制定商籍,要以商兴城后,卫始才察觉到公主的打算。 可他又不能反对。因为这是一个能极快积累财富,振兴商城,令公主快速壮大起来的好办法。 他们想不出第二个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又有什么资格反对? 于是,他这个花钱的人,或者说他们这一群都是花钱的人,而姜蟠龙是赚钱的人—— 公主用这种方式,让他们不得不与姜蟠龙和睦相处。当他们递下台阶后,姜蟠龙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两边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