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 第一章 雨打江南岸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阳春三月,春风似剪,吹绿了江南岸。 昨夜细雨如织,清晨雨停了,青翠欲滴的绿柳青杨依然笼罩在氤氲的水汽中。 霍柔风穿着一身裋褐,走在透着湿意的青石板小路上,她看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那条小黄狗,笑着说道:“你倒是会挑人啊,知道九爷家里有钱,就跟定我了?” 小黄狗像是能听懂她的话,冲着她乖巧地摇摇尾巴。 这条小狗是从白老太太的羊杂摊子上遇到她的,她喝羊杂汤只喝汤,把羊杂挑出来喂了这条小黄狗,小黄狗就跟上了她。 霍柔风从小就喜欢狗,可是姐姐不让她养,姐姐说狗只能活十几年,狗死的时候,岂不是会很伤心,所以还是不要养了。 前几天着凉,霍柔风的鼻子便不太舒服,她揉揉酸胀的鼻子,盘算着要怎样和姐姐说,姐姐才能让她收留这只小黄狗。 霍柔风掏出怀表看了看,这个时候长房的人已经到了吧,就是猜到长房的人会带着家里的男丁上门,她这才一大早就从家里溜出来的。 倒不是她怕了长房的人,她只是不想让姐姐操心而已。 过年的时候,长房的小十当着她的面叫她野|种,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三婶跑到本家老祖宗哭得肝肠寸断,捶胸顿足,老祖宗亲自上门自说自话了半个时辰,姐姐送上一支三十年的老参,他这才走人。 可是终归是因为她才让姐姐受了埋怨,因此今天听说长房的人又要来,她便早早地从家里出来,她不想遇到长房的人,她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霍柔风百无聊赖地走在晨风中,小黄狗和她同一步伐,一人一狗走走停停,甚有默契。 霍柔风很少有机会独自出门,可也不能一直在街上遛达,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揉揉有些酸胀的鼻子,正寻思着要到哪里坐坐,便看到了不远处撷文堂书铺门前那个簇新的牌子。 黑底金字的牌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面几个大字有些晃眼——太平圣行。 一瞥之间,霍柔风清澈如水的眸色便沉了下去,她很想掉头而去,可是一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撷文堂。 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有十几家分号,杭州城里的这一家虽然不是最大的,但无论是官版经史,还是私坊的词话本子,撷文堂里都能买得到。 霍柔风走进去的时候,书铺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老掌柜齐伯正在书铺一侧的屏风前津津有味地吃着早点,几个伙计有一搭没一搭地招呼着客人。 书铺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如众星捧月一般摆放着几册书,不用细看也知道这便是国子监交给撷文堂在江南独家专售的《太平圣行》了。 霍柔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页上“太平”二字,久久没有移开,直到有伙计凑过来,她才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碎银子扔到柜台上,指指那本被像宝贝一样供起来的书,道:“买了。” 江南文风鼎盛,撷文堂里每天客似云来,老掌柜齐伯是不会把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的,他就着茶叶蛋喝完一碗甜豆花,正想叫伙计收拾碗筷,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一派胡言,都是狗屁,狗屁!” 齐伯循声望过去,书铺大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人一狗。 从齐伯的角度,只能看出是个身材瘦小的孩子,穿着天青色裋褐,顶多十一二岁。 霍柔风骂骂咧咧,从那本刚买的新书上撕下一页,放在鼻子上,噗的一声,擤了一把鼻涕,接着又撕一页,团了扔在地上,双手用力一扯,好端端的一本书便被她撕得四分五裂,她把书重重地摔在台阶上,还是不解气,又在上面狠狠踩了几脚,这才悻悻而去,那只小黄狗摇着尾巴小跑着在后面跟上。 齐伯摇摇头,冲着小伙计使个眼色,小伙计快步走到门口,把被霍柔风扔在地上的残书捡了起来,掸掸沾在上面的尘土,重又拿回书铺里,他看着残缺不全的书页,叹了口气:“霍家这位九爷也真是的,这么贵的书,他买来不到片刻就给撕了,唉,糟蹋东西啊。” 齐伯皱起眉头,问道:“那孩子是霍家老九?” 伙计道:“就是他,永丰号的那个宝贝疙瘩,去年盂兰盆节时,永丰号的女当家带着他去放河灯,小的当时也在,恰好见过他。” 齐伯叹了口气,把那本书收到柜台下面,免得被多事的看到惹麻烦。这是颂扬太祖皇帝的书,岂是寻常书籍可比的。 书是清贵之物,这种官印书更贵,这本记载太祖皇帝生平德行的《太平圣行》要七十文,很多读书人也舍不得买。这位永丰号霍九,把簇新的书随手就给撕烂,也不知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当家是怎么教导弟弟的。 “齐伯,他撕的是《太平圣行》吗?”一个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清清冷冷。 “是啊,是永丰号的九少爷,商户人家,不懂得这书的贵重,恐怕连大字也不识几个。这若是被衙门里的人看到,霍大娘子少不得要破费银子了。”齐伯无奈地说道,这是记载太祖皇帝的书,随随便便撕烂了,寻常人会挨顿板子,换做永丰号这样的巨贾,当然是要花钱消灾了。 “把他撕坏的书拿来给我看......咳......”屏风后的声音重又响起,只是那说话的人话音未落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齐伯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待到咳嗽声停了,他又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拿出放到柜台下面的那本破书,找了块干净抹布仔细擦拭,可惜书页上那个小小的鞋印却怎么也擦不去。 齐伯捧着书,小心翼翼地拿到屏风后面,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良久,屏风后响声一声轻笑:“齐伯,这个霍九说不定还真是认识字呢,你看,这书虽然残缺不全,可却只少了两页。” 说到这里,屏风后的人顿了顿,幽幽地说道:“他恰好把记载太祖高皇后谢氏的两页全都撕掉了。” 闻言,齐伯只觉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强做镇定,可眼角子还是不可抑制地抽了抽。 他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本《太平圣行》,翻开记载太祖高皇后的那两页,几行字跃入眼睑。 太祖孝武仁睿端肃圣德高皇后谢氏,陕西西安人氏,周定西侯振之女也,后母,周明淑郡主。后贤德仁慈,明慧智达,从太祖备历艰难,赞成大业。 ...... 第二章 风入四蹄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和那条小黄狗一前一后飞奔着跑过撷文堂门前的青石板路,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几匹马和马上的人。 为首的少年身穿大红箭袖,乌黑的头发用两颗指肚大小的明珠绾起来,在一片水墨画般的青瓦白墙间显得格外乍眼。 他眯起眼睛,看着跑远了的一人一狗,对身边的一个汉子说道:“有趣,真是有趣,这江南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小孩子也敢拿太祖爷的书来擤鼻涕,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对那汉子道:“跟上,看看那小子是什么来头。” 几骑马从撷文堂门口经过,伙计在门口张望了几眼,转身走进大堂,对齐伯道:“那几个像是外地人,就看当中那位小爷的打扮,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可小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齐伯点点头,又问伙计:“他们一直在外面站着?” 伙计道:“刚才没有,小的到门口捡被霍九撕的那本书时才看到他们。” 齐伯若有所思,良久才压低声音对伙计说道:“通知其他分号,以后霍九上门,要小心行事。” 话虽如此,书坊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不让霍九买书吧。 伙计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哝道:“这霍九胆子也够大了,出门连个随从都没有带着。不过看他今天的穿著打扮,倒是和街市上的孩子也差不多少。” 是啊,这杭州城里谁不知道永丰号的宝贝疙瘩霍九啊,这霍九从小到大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可惜却并非霍家亲生的,只是霍老爷霍沛然在世时收养的弃婴而已。 霍家虽然早就分家了,可霍沛然去世后,他们二房这一注大财,在世人眼里便成了无主的了,都以为早晚会被族人占了,可谁又能想到,霍沛然虽然没有亲生儿子,可却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那便是如今赫赫有名的永丰号女当家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接管了父亲留下的家业,非但没有将永丰号败落,反而在短短三年时间,便把生意从江南做到了京城,只是霍大娘子终归是个女子,这么大的家业,将来不知要便宜了哪一个。 杭州城的清晨,空气里也带着一丝湿意。霍柔风跑着跑着,不知不觉跑进一条巷子,她认识这里,这是鬼市街的后巷子。 鬼市街要到晚上才热闹,这条后巷便是下车落轿的地方,可是到了白天,鬼市街连同这巷子,就连个鬼影子也见不到。 霍柔风从小到大都住在杭州城里,她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一草一木。走在这条宁静的古巷里,霍柔风愤怒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不由失笑,明知道那本书会胡说八道,她却还是想要看一看,这下好了,看了以后只有更生气。 霍柔风恨恨地哼了一声。 什么太祖高皇后,什么皇后谢氏,这皇后二字便是最大的侮辱和践踏。 前世她的母亲才是真真正正的太祖皇帝,而赫然写在史书上的那位太祖便是她前世的父亲、母亲的御夫,也是她的杀母仇人! 霍柔风深吸一口气,摔摔头,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些事了,当今天子已是本朝的第四位皇帝,而那位《太平圣行》里的所谓太祖,早已死了一百多年。 霍柔风努力让自己想些好玩的事情,一人一狗走在春风里,阳光明亮却没有暖意,就如这三月的天气,春寒未尽。 初时还走得不紧不慢,可是走着走着,霍柔风便重又奔跑起来,因为她看到地上多了几个影子。 可是她还是跑得太慢了,就在她被人拎起来装进麻袋的时候,她听到小黄狗尖利的叫声。 她大声呼喊,可是只听到疾促的马蹄声从身下传来,她应该是被打横放在马背上了。 霍柔风索性不喊了,她要节省气力,做了十一年阔少爷,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被绑票了。 除非这些贼人不认识她,否则她一不会被杀死,二不会被卖给人牙子,所以她还是省省力气,万一贼人收了银子要撕票,她还能逃跑。 阳光透过麻袋的缝隙照进来,霍柔风眯起眼睛,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二、三、四、五,没错,是五匹马。 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轻脆中带着几分拘束,这是只有对马匹极为熟悉的人才能感觉到的,而霍柔风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前世,从她记事起,便由女兵抱着骑在马上,跟着一身戎装的母亲纵马驰骋。 那一世,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十二岁时母亲得了天下,登基为帝,做了公主的她依然如故,每个月里都有一半的日子住在距离京城百里的行宫,那里依山伴水,有的是地方让她骑马。 她对马的熟悉,不亚于别的女子对胭脂水粉的信手拈来。 因此,此时此刻,即使是被装在麻袋里,她不但能够根据马蹄声听出是五匹马,还能准确地判断出这些马不是寻常马匹,这是战马! 杭州城里哪来的战马? 骑在战马上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普通的贼人,除非这些马是偷来的。 霍柔风有些糊涂了,这一世她不是公主,霍家虽然有钱,可也就是商户而已,无论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大可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找霍家要银子,也不用绑票这样下做。 但是无论如何,她千真万确是被五个骑着战马的人绑票了。 霍柔风静下心来,既然想不出原因,那索性就不要去想。 她在心里数数,以此来估计这伙人带着她走了多远。这是前世一位女将军教给她的办法,她还是第一次使用。 估摸着走了二十多里,这伙人终于停了下来。霍柔风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把这小鬼头关到西院!” 接着,霍柔风便被连人带麻袋抬走了,过了一会儿,她被扔到地上,有人麻利地解开了麻袋,接着,她便能到落锁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手脚并用从麻袋里爬了出来。她揉揉眼睛,发现这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霍柔风摸摸鼻子,鼻子又酸又胀,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仰头看到了一道小小的窗子。 第三章 恻恻轻寒翦翦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几只燕子在窗前扑楞着翅膀,时而飞走,时而又飞回,轻盈地掠过陈旧的窗棂,看样子像是正在檐下筑窝。 霍柔风踮起脚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小东西,可惜窗子太高也太小,她不能看清楚。 窗子没有糊纸,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斑斑驳驳,投了半地光影。 霍柔风站在光影里,微微眯起眼睛。这些人是看准了她是半大孩子,人矮腿短,没有本事从窗子里逃跑吧。 霍柔风勾起嘴角笑了。 她跳起来试了试,身直双臂跳到最高也只能触到窗台,想要从窗子里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她想了想,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裋褐,大眼睛眨了眨,有了主意。 她把腰带和绑腿解下来系在一起,用手试了试,虽然不是太结实,但是足能禁得住她的小身板。她一次次地跳起来,终于把布条子的一端绕过最下方的窗棂。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顺着布条两三下便爬到窗台上,轻轻一推,窗子便打开了,她探出头去,四下望了望,只见窗外一片凌乱,横七竖八堆放着几张破旧桌椅,风吹日晒,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道低矮破旧的墙头挡住视线,看着像是这处宅子的后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些贼人是把她关在这里,若是深宅大院,她想逃走还真是不容易。但是这堵小小的墙头,又怎能挡得住她? 她冲着空荡荡的屋子做个鬼脸,把布条子拉到窗外,溜了下去,腿丫子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就像出笼的小鸟撒欢般的跑了,只留那根长长的布条子在春风中飘飘荡荡。 片刻之后,这根布条子已经捧在一个随从打扮的大汉手中:“五爷,那小鬼头跑了。” 五爷伸出两根手指,挑起那根布条子,咧咧嘴:“这什么玩艺儿?腰带?” 随从低声道:“还有绑腿。” 五爷哈哈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让人跟着了吗?看看他是哪家的小子。” “已经派人跟着了......还有,那小子逃跑时掉了一只鞋,花三娘说那只鞋用的天青妆花缎,挑着没有花的地方剪了,一条条地拼出来,她还说那料子极是花哨,一匹天青妆花也仅能拼出一双鞋面子。”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嘀咕,刚才您就说要看看那小子是什么来头,可却二话不说,就把人给绑了,现在人跑了,你又让我们跟着,这不是闲得难受吗? 五爷心情很好,他轻扬眉角,笑道:“这么说咱们没有绑错人?是个有钱的?难怪我爹让我一定要来江南走一圈儿,这江南果然不一样,随便在街上抓个小不点儿,也这么好玩,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那根布带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绕来绕去,不多时便打成了一个形状古怪的结。 霍柔风翻过那道低矮的墙头,从那个院子里跑出来,没走多远,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她。她翻个白眼,怎么的?想要跟着她看看她的来头?原来你们绑我的时候不知道我是谁啊? 骑着军马的贼人功力不行啊,一看就不是专门做这行的。 其实做为霍家二房唯一的“男丁”,加上这一次,霍柔风已是第三次被人绑票了。 第一次是五岁的时候,她被绑票两个时辰,就被父亲派去的护卫救了回来;第二次是三年前,父亲的七七刚过,她便又被绑票了,这一次是姐姐悬了暗红,请了江湖人把她救出来的。 现在这是第三次了,她有些小小的得意,这一次她是自己逃出来的。 霍柔风越跑越快,眼前的道路并不熟悉,但她误打误撞也没有耽误时间,不多时便上了大路,眼前豁然开朗,这条路她是认识的。 有驾拉脚的骡车恰好经过,霍柔风站到路中间拦下那驾车,对赶车的车把式说:“我是永丰号霍家九爷身边的小厮,出来办差落单了,你送我回去,到了门口让人给你钱。” 在杭州,乃至在整个江南,永丰号这三个字就是金字招牌。 那车把式打量她几眼,见她虽然衣衫不整,但是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倒是有几分大户人家小厮的样子。 何况这孩子是要到永丰号霍家的,永丰号断不会赖账。 坐到骡车上,霍柔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车把式聊天,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瞄向后面,她知道那些人肯定会跟着她的,否则也不会让她轻而易举逃出来,可是她却没有看到那些人的影子。 她的心里微微一沉,刚才她还暗暗嘲笑这些人不是绑票的行家,现在却笑不出来了。 如果这些人真的来自军中,那么派来跟踪她的,应该是斥侯吧。 霍家是怎么招惹到这些人的? 姐姐做事素来稳妥,难道是因为生意上的事? 不会的,父亲在世时便常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因此,姐姐虽然雷厉风行,却也从没有对人赶尽杀绝,更何况永丰号一不做盐引,二没和官家做生意,又怎会和军队里的人有恩怨。 难道是霍家其他房头花钱雇来的? 如果是那样,那他们还真是有出息了,能够雇到军中斥侯。 霍柔风也只是想了一下便否定了,她了解军队里的事,斥侯对于军中有多么重要,又岂是商户人家能够花钱雇来的? 这样一来,霍柔风便越发想不明白了。 好在骡车没有耽误,晌午时分便停到了霍家的后门。 霍柔风向车后看了看,仍然没有看到行迹可疑的人,她轻快地跳下骡车,立刻便有人迎了上来,刚喊了一声“九”,霍柔风便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那人道:“给我把车钱结了。” 说完,她头也没回,便跑了进去。 车把式接过银子,心里着实欢喜,看这小孩的派头,肯定没有说谎,不但是霍家九爷的小厮,看来还是个有几分体面的。 他赶着骡车,哼着小曲走出霍家所在的柳西巷,杭州城里不是只有一个霍家,可住在柳西巷的这个霍家才是最有钱的,因此杭州人说起柳西巷的霍家,往往要加上永丰号三个字,可惜永丰号人丁单薄,唯一的男丁霍九还是螟蛉子。 第四章 笑语盈盈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大厅的门敞开着,十几个丫鬟婆子神情肃穆地站在廊下。看到这么多人,霍柔风就知道姐姐一定在里面。 她大呼小叫地喊道:“姐,我被人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嬷嬷捂住了嘴:“九爷,您轻点,大娘子这会儿顾不上您。” 霍柔风拍开刘嬷嬷的手,正要开口,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丫鬟,穿著打扮却不似府里的。 她立刻想起是怎么回事了,问刘嬷嬷:“长房的人还没走?这次是谁?” 刘嬷嬷把她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这次来的是长房的二太太,还带来了她家的十一爷。” 霍柔风哼了一声,长房是族里男丁最多的,舍一个儿子得一注大财,这是一笔好买卖。 刘嬷嬷这才打量起她身上的衣裳,又看看她的身后,衣裳上都是土,腰带和绑腿都不见了,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却已经不翼而飞了。 刘嬷嬷吓了一跳:“您这是......” 霍柔风用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让人听到,我被绑票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先去换件衣裳......” 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传来,霍柔风转身拔腿就跑。 霍柔云陪着二太太母子走出大厅,二太太穿着鹦哥绿洒金团花褙子,戴着赤金头面,阳光下整个人闪闪发光。小十一却是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看着端庄大气却不失江南灵秀的庭院,二太太咬了咬牙,正要收回目光,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跑进了对面的翠竹夹道。 “那是小九吧,有日子没见他了,看着像是又长高了。”那道小小的背影隐入翠竹夹道,二太太的目光收回了目光。 霍柔云似是没有听到,对二太太道:“二婶走好,下个月初五,我就打发人到本家帮忙,三妹妹的好日子,自是不会怠慢的。” 见霍柔云没有接话,二太太只好无奈地笑道:“就是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无论是这柳西巷还是本家,都是一家人。” 目送着范嬷嬷陪着二太太母子走远,霍柔云回到厅里,她坐在太师椅上,用手指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位二太太也真是鸹噪,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便鸹噪了一个上午。 一双小手落到她的肩头,柔重有度地给她按摩起来。霍柔云没有回头,笑意已经在她嘴边荡开,她笑着问道:“别以为我没有看到,这一大早的,你又溜出去了?” 霍柔风噗哧笑了出来:“姐,您的眼神越来越好了,我跑得那么快,还是逃不过您的法眼。” 霍柔云哼了一声,问道:“我记得上次你给我揉肩还是三个月前,你把毛毛虫放在吴家表小姐的头发里,把人家吓得昏死过去,说吧,这次你又做了什么事?” “姐,您怎么总记着那些有的没的?我也只是往吴碧云头上放了一条虫子而已,是她自己胆子小嘛”,说到这里,霍柔风把脑袋埋进霍静风的颈窝里,撒娇地说道,“姐,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您也知道,我扮男人很辛苦的,还要应付那个装腔作势的吴碧云。” 霍柔风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在霍柔云耳中却是心头一酸,她转过身来,把妹妹拥在怀里,柔声说道:“等你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就......” 话说到一半,霍柔云就说不下去了,妹妹十一岁了,从未穿过裙子,甚至没有穿耳洞,她给了妹妹锦衣玉食又如何,却剥夺了妹妹做姑娘的权利。 一滴清泪落到霍柔风的额头,她假装没有察觉,笑嘻嘻地说道:“姐,我今天捡了一只小狗......呀,那只小狗呢?” 她一拍脑门,小脸皱成一团,这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才想起那只小黄狗。 “什么小狗啊?”霍柔云趁着妹妹没留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 “就是......”霍柔风硬生生地把她被绑票的事情咽回肚子里,还是不要告诉姐姐了,她不想让姐姐再为她愧疚了, 她拽着霍柔云的衣袖,扭着身子撒娇:“姐,我捡了一只小狗,只是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等我把它找回来,您让我收养它好不好?好姐姐啦,我保证训好它,不让它到处屙尿,不让它咬坏东西,不让它乱叫,不让......”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说这些好听的了,你就是个甩手掌柜,养了小狗也是要让丫鬟婆子伺候,还能指望你吗?”霍柔云哭笑不得,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妹妹一下。 “姐,您答应了?啊啊啊,我能养狗啦!”霍柔风边说边往外跑,走到门口高声喊道,“来人来人,跟着九爷去找狗!” 看着妹妹欢快的身影,霍柔云笑着摇摇头,妹妹从小就是这样,一丁点儿事便能很开心,无忧无虑像个开心果儿。 霍柔风连喊带叫地跑出大厅,穿过翠竹夹道,便看到正在指挥小丫头摆放花盆的刘嬷嬷,她一把拽过刘嬷嬷,悄悄说道:“今天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不要告诉我姐啊,千万不要。”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目光沉沉。她不想让姐姐知道她被绑票的事了,族里要从长房过继男丁,姐姐已经很心烦了,她不能再给姐姐添麻烦了。 霍柔风前脚出去,范嬷嬷便回来了,霍柔云问道:“可让人看清楚了?” 范嬷嬷恭敬地道:“奴婢让人看清楚了,临上轿的时候,二太太拧了十一爷一把,骂道:你还不快跟我回去,还站在这里干嘛,在人家眼里,你连个野|种都不如!” 霍柔云冷哼了一声,挥手让范嬷嬷退了出去。 长房真是等不及了,也不过才三年而已,吃相就这么难看了,二太太这次回去,怕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 她让贴身丫鬟绿云道:“你去把安海叫来。” 没过片刻,安海便小跑着来见霍柔云,霍柔云直视着安海,目光炯炯,直看得安海心里砰砰直跳,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大娘子,是小的疏忽了,听角门的人说,九爷是天还没亮就出去的,门子没敢拦他。” 霍柔云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每人扣半个月的月例,自己去帐房领罚吧。” 安海忙道:“小的谢过大娘子,大娘子您放心吧,九爷若是再跑出去,小的几个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柔云就打断了他:“行了,她若是想出去玩儿,你们只管陪着,人手不够我让招师傅再挑几个过来,若是有人打她的主意,不论是谁,你们只管出手,你们和你们家人的命,不是我的,而是她的。” 第五章 左擎苍,右牵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真的去找狗了。 她带了二十几人,把鬼市街周围的巷子翻了底朝天,却没有见到那只小黄狗。 看到九爷失望的小眼神,安海一拍脑门,他怎么忘了,狗鼻子最灵,要找狗只靠人是不行的,还要靠狗。 安海让人买来四只母狗,围着鬼市街遛达,小黄狗没有找到,后面倒是跟上了十几只大狼狗。 霍柔云听着范嬷嬷的汇报,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对范嬷嬷道:“若是惹出麻烦,你让人去给她摆平就行了,不用管着她,只要她开心就好,还有那些买来的和找来的狗,也不用打发了,找个空院子养起来吧,她也能有点乐子。” 范嬷嬷连连答应,缓步退了出来,刚走过翠竹夹道,霍柔风就跳了出来,把范嬷嬷吓了一跳,阳光透过竹叶缝隙照在她的脸上,亮晶晶的。 范嬷嬷抚着胸口,抱怨道:“我的九爷啊,嬷嬷这副老骨头,可禁不住你这一惊一乍的。” 霍柔风嘻嘻地笑,问道:“我姐笑了吗?” 见她脸上有汗,范嬷嬷怜惜地用帕子给她抹去额头的汗珠子,笑着说道:“笑了笑了,大娘子还让奴婢寻个空院子给九爷把那些狗养起来。” “嗯嗯,只要我姐高兴就行,范嬷嬷,谢谢你啦,明儿我买杨馥春的胭脂给你啊。” 说完,霍柔风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范嬷嬷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对姐妹性格迥异,却是有同样的心思,那个想让这个开心,这个想让那个高兴。老爷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一定也会含笑了。 霍柔风忙活了三天,也没有找到那只小黄狗,她有些沮丧,可还是开开心心地去那处新辟的院子里玩狗去了,还请了李夫子给院子写了牌匾“牵黄院”。 而此时的长房里,二太太正指着霍十一的鼻子在骂:“看到了吗?小九的日子才是你应该过的,他算什么,不过是个外头抱回来的野|种,你才是霍家嫡出的哥儿,你还在家里躲着干嘛?还不去陪着老祖宗?” 霍十一被骂得缩缩脖子,老大不乐意地从屋里出来,他才不想被过继到二房,小九是个狠渣子,上次他跟着小十起哄,只是喊了两句野种,就被小九打得鼻青脸肿,若是以后他去了二房,还不知道小九会怎么揍他呢,再说,小九那个姐姐,唉,连娘都怵她。 娘生了四个儿子,凭什么就要把他过继出去?是不喜欢他吧。 四个儿子里他排行老三,既不是长子也不是老儿子,当然不受待见了。 霍十一垂头丧气,慢吞吞地往老祖宗霍五太爷家里去。 刚走到半路,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霍十一皱起眉头,就见撞他的那人非但没有道歉,反而骂道:“走路不带眼睛啊!” 霍十一不高兴了,可见那人长得人高马大,他只好回头看看身后,却见他的两个小厮阿金和阿银耷拉着肩膀,连个大气都不敢出,他顿时矮了几分,爹娘太偏心了,给哥哥和弟弟配的小厮一个比一个机灵,给他的都是窝囊废。 他不敢说话,闷着头往前走,走出几步,听到刚才那人高声骂道:“就这熊包样子,还敢过继到永丰号?九爷养的狗都能咬死他。” 永丰号?九爷? 这是霍九的人? 霍十一气忿不已,转身要骂回去,却见那大汉冷笑着冲他挥了挥拳头,那拳头酒钵般大,吓得他立刻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是了,霍九养了很多狗,霍大娘子还专门给他辟了一处院子养狗,那些狗都是会咬人的吧?到时霍九伸手一指,那些狗就会扑上来咬他...... 霍十一只是这样想了想,就吓得脸色发白,他飞奔着跑到五老太爷家里,陪着五老太爷的重孙子玩过家家,玩了一个下午也没敢出来。 霍柔风叼着一根青草,靠在树干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正在啃骨头的那群狗,可惜没有和她最有缘份的小黄狗。 采芹轻手轻脚走过来,说道:“九爷,昨天长房的十一爷在五老太爷家里待了一下午,到了一更才回去,今天也没去学堂,说是肚子疼。” 霍柔风哼了一声,什么肚子疼,还不是怕她让人在半路上揍他,吓得不敢去学堂了? 她伸个懒腰,问道:“我姐派谁去长房帮着操持三娘子亲事?” 采芹道:“是杨嬷嬷和红袖姐姐。” 霍柔风点点头,下个月长房的三娘子定亲,二太太带着小十一过来,也是打的这个名头。 见采芹还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霍柔风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采芹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霍柔风扬扬眉毛:“九爷这里只有没有该不该说,只有一定要说。” 采芹立刻站直身子,道:“奴婢的娘今天给奴婢带话过来,说是有人在弄堂里打听九爷的事。” 采芹是霍家二房的家生子,她口中的弄堂就在柳西巷后面,这里住的都是二房的家生子。 “打听我的事?我的什么事?”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也不全是打听九爷的事,那人是个货郎,说左嬷嬷是他的亲戚,找了王二家的打听,王二家的嘴上素来没有把门的,这原是她爱说的,可是左嬷嬷的事她半点不知道,刚好我娘经过,就告诉那货郎,说奴婢是您身边的大丫头,奴婢的娘或许知道左嬷嬷的事。我娘自然也是不知道,回到家里觉得不对劲,就给奴婢递话过来了。”采芹说道。 左嬷嬷是霍柔风的乳娘,早在六七年前就离开了霍家,以前她在霍家时也很少和府里的人打交道,因而她虽然在府里地位超然,可能和她说上话的并不多。 霍柔风对采芹道:“给你半日假,你回去打听打听,那个货郎是什么模样,以前可曾来过。” 长房想要给二房过继儿子,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她这个养子了,她虽然是抱来的,可也是上了族谱的,来打听左嬷嬷的事,莫非是长房干的? 第六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傍晚时分,采芹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霍柔风没在自己院子里,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在院子里踢毽子,见到采芹连忙笑着告诉她:“大娘子留了九爷用饭,姐姐到大娘子院里去找吧。” 采芹十七岁了,她伺候霍柔风八年了,自是不会像这两个小丫头一样不知轻重,什么事能让大娘子知道,什么事不能让大娘子知道,她心里有杆秤。 她回到自己屋里,掩了房门,用钥匙打开床头的箱子,拿出一件缝了一半的小衣,这不是她的,这是做给霍柔风的。 霍柔风的衣裳都是由霍家自己的绣坊里最有名的老师傅缝制的,但是贴身小衣却是采芹来做。 采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在心里叹息,她已经十八岁了,即使没有放出府,也不能一直待在九爷身边了。九爷身边服侍的人虽然很多,可是知道九爷是女儿身的,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了。 这件事她和谁都没有说过,就连自己的老子娘也没有说。 以前九爷还小,她只要看紧了就行,可是现在九爷一天比一天大了,再过一两年,怕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可怎么办呢?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采芹连忙把手里的针线重又放回箱子,整整衣裳,问道:“谁啊?” “采芹姐,我是采荷,跟您说个事儿。”门外响起一个轻脆的声音。 采荷话音未落,采芹就把屋里打开了,笑着说道:“我刚回来,正换衣裳,你快进来吧,什么事这么急?” 采荷是霍柔风身边的二等丫鬟,十六岁了,也是家生子。 “昨儿个九爷不是说想听咱们念整本的群英传吗?今天一大早我就让宝田去买,可是等到下午了,也没见宝田回来,我就到外院里守着,刚才宝田才两手空空地回来,我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也没把书买回来,您猜他怎么说?”采荷连珠炮似的说道。 采芹微微蹙眉,问道:“不就是买书吗?还能怎么样?” 采荷道:“宝田说整本的群英传只有撷文堂才有,他把撷文堂在杭州城里所有的分号全都跑遍了,那群英传明明是摆在铺子里的,可是却不肯卖给他,要么说这书印错了,先不卖了,要么就说掌柜的要自留。这些年来,给九爷采办东西的差事都是宝田干的,他初时还以为是巧合,可是这么多家分号都是这样说,他又不是傻的,自是知道这撷文堂有猫腻,可这事断然不能告诉九爷,采芹姐,您说这是不是和咱家的生意有关系?” 采芹眉头深锁,撷文堂是刻书卖书的,做的是读书人的生意,和永丰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几年来,宝田拿着给九爷采买的差事,杭州城里开铺子的,大多都认识他,也就是说,撷文堂不是不想做他的生意,而是不想做九爷的生意,或者是不想做永丰号的生意。 她正想多问几句,外面传来请安声,是霍九回来了。 采芹连忙叮嘱采荷:“九爷若是问起,就说没有买到,已经和书铺打了招呼,明天再让人去看看。” 采荷答应着出去,采芹换上一副轻松愉悦的神情,信步去见霍柔风。 霍柔风穿着件杏子黄的衫子,乌黑的头发用两个碧玉环绾成一对小抓髻,衬得一张小脸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采芹轻声轻脚地进了屋,使个眼色,屋里的丫鬟小厮全都退了出去,采芹这才轻声说道:“九爷,奴婢问清楚了,那个货郎上个月就来过两回,但那时也只是和买货的大姑娘小媳妇说笑几句,言谈举止也甚是规矩,并没有说别的,想来那时是来摸底的。” “那货郎说自己是萧山人,都叫他张二哥,我娘说那人眉清目秀,没有寻常货郎的油滑,看着像是读过书的,有点像大户人家当差的。” “大户人家当差的?”霍柔风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采芹点点头,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采荷对她说的话,她道:“就像咱家的宝田他们,到了外头也能被人看出来,大户人家当过差的,自是和寻常货郎不一样,一言一行都有规矩,就是想改也改不过来。” 霍柔风点点头,对采芹说道:“告诉你娘,若是那个货郎再来,想法子把人拖住,再让人来府里送信。” 采芹应声退出去,走到门口又想起撷文堂的事,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再试试。 次日,采芹打发自己那个只有十岁的弟弟,到了撷文堂便买回了整本的群英传,显然正如她猜测的那样,撷文堂不是不想卖书,而是不想卖给九爷。 她没有耽搁,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柔风,问道:“九爷,您和撷文堂打过交道吗?” 撷文堂? 霍柔风摸摸脑袋,她想起来了,她在撷文堂撕了一本破书。 就是因为这件事,撷文堂在杭州的所有分号全都不做她的生意? 这撷文堂什么路数的,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而与此同时,霍大娘子霍柔云正听着一个大掌柜抱怨:“咱家和漕帮早就打好招呼,下月初十咱们就发船,可今天一大早,漕帮的三当家就过来说让咱们晚几天,说是鲁家要发船,都赶在一起了,他们一时安排不过来。” 霍柔云眉头微动,问道:“鲁家?就是彭城伯府有姻亲的那个鲁家?” 大掌柜点头:“就是那个鲁家,说是这批货是彭城伯府三爷的。” 彭城伯府是王皇后的娘家,皇帝对王皇后青眼有加,三个月前,彭城伯府改为世袭罔替,这还是立朝以来外戚中的头一份,没想到就连人在江湖的漕帮也要给他们面子了。 霍柔云道:“晚几天就晚几天吧,咱们运的是丝绸,只要保管得当,晚上几天也无妨,你给漕帮的三当家封个一千两的红包,亲自送过去。” 大掌柜嘴里答应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霍柔云看他一眼,问道:“还有事吗?” 大掌柜道:“鲁家运的这批货都是海味,我听说后就觉得奇怪,既是海味,大可不必在杭州上船的,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因此就让人暗中去打听了,却原来这批货的东家不是只有彭城伯府三爷一个,他其实只占了一小股,之所以在杭州上船,是因为大股东就是长房的二老爷。” 第七章 岂止君不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听到大掌柜的话,霍柔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问道:“这批海味大约多少银子?” 大掌柜道:“我粗粗估计了一下,不会低于五万两。” 霍柔云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大掌柜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先去吧。” 霍家已经分家几十年了,长房这一支人丁兴旺,但论起做生意却远不如二房,这些年来,也就是靠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勉强维持,逢年过节,几位太太出来应酬时,连整套的头面都凑不齐。 五万两银子,对于柳西巷的霍家二房不算什么,但是长房无论哪一家,都是大数目。 大掌柜走了之后,霍柔云便让人叫来了范嬷嬷,交待了几句,范嬷嬷便退出去了。 霍柔风正在屋里看着丫头给她砸核桃,小厮青书便跑了进来,青书只有七岁,这两日奉了霍柔风的命令守在前院里。 “九爷,云绣坊的大掌柜刚走。” 霍柔风笑了,对采芹道:“云绣坊的大掌柜既然来了,那我姐已经知道了,让安海他们把长房盯紧了,我这就去找我姐。” 采芹连忙叮嘱:“九爷,大娘子若是不让您管这事,您就听话,不要管了,好不好?” 霍柔风走了几步,闻言又转过身来,对采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姐姐生气的。”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往前院去了。 霍柔云一手翻着帐册,一手拨拉着算盘,看一眼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妹妹,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姐,云绣坊的大掌柜是不是查出来鲁家那批海味有兴二叔的股份了?”霍柔风问道,兴二叔就是长房二老爷霍子兴。 霍柔云咦了一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批海味的事的?” 霍柔风把胳膊肘放在书案上,扬起精致的下巴,得意地说道:“小十一不是想要过继到咱们家吗?这几日我就让人盯着他,可惜他胆子太小,吓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了,偏巧兴二叔家里常有人出出进进,于是我就知道那批海味的事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姐姐,她不但让人吓了小十一,还买通了二太太身边的一个爱赌钱的婆子。 霍柔云来了兴趣,问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事?” 霍柔风道:“二太太把城南的两间铺子抵出去了,还卖了一千亩水田,又让三堂嫂回娘家借银子,三堂嫂两手空空的回来,被二太太骂了一通。” 长房有多少家当,霍柔云心知肚明,城南的两间铺子虽然不大,可地段好,都是能赚钱的铺子,而南边的田地本来就不多,能连成大片的水田更是难得,二太太舍得把一千亩水田全都卖掉,可见真是急着用钱了。 霍柔风口中的三堂嫂是霍三奶奶,她的娘家有两座茶山,当初二太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定下这门亲事,没想到这个时候,亲家竟然一毛不拔,以二太太的脾气,不生气才怪。 这些消息,断然不会是盯梢的小厮就能打听出来的。 霍柔云收起笑容,正色道:“你想收拾小十一,这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姐姐不管,但是其他的事,不该你来插手,你才多大的人?” 霍柔风早就猜到姐姐会这样说了,她笑嘻嘻地说道:“姐,我才不想掺和呢,可是长房总想打我的主意,我不能像傻子一样,等着他们来欺负我吧。” 见姐姐没有说话,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把自己的安危推到前面,姐姐的想法就一样了。 她继续说道:“我听说彭城伯府授了世袭罔替,这在本朝外戚中还是头一份,按理说皇后理应谢辞这项恩典,可彭城伯府王家却心安理得地受下了,可见无论是皇后还是整个彭城伯府,都不是省油的灯。照此下去,以后说不定会以外戚的身份插手朝堂。” “可惜太后还健在,无论皇后想要笼络后宫,还是彭城伯府想要大权在握,全都需要银子,姐看鲁家就知道了,鲁家是王家的姻亲,在江南也只算是二三流的人家,可想而知,那王家不但没有底蕴,家底也不厚。” “但是当今皇帝能把世袭罔替的爵位给了他们,可见也称不上明君。帝弱出能臣,也必出佞臣,有皇后在宫中给皇帝吹枕边风,王家飞皇腾达也只是刚刚开始。” “兴二叔卖田卖地,不惜砸锅卖铁凑银子巴结王家,也定是看透此中利弊。他此时搭上王家,还落个雪中送炭的情份,若是再过一两年,他怕是连王家的管事也搭不上了。” “姐,咱们二房只是商户,可兴二叔有了王家做靠山,王家不但是官身,还是皇亲国戚,到了那个时候,兴二叔想要的,就不单是把儿子过继给二房这么简单了。” 霍柔风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口渴,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咕咚咚喝了下去,一杯茶喝完,她放下杯子,才看到姐姐正惊讶地瞪着她。 她用小手抹了把脸,问道:“姐,您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霍柔云摇摇头,问道:“皇帝和王家这些事,你是听谁说的?” 霍柔风做个鬼脸,笑着说道:“戏文里都是这样唱的啊,比如......” 她连说了几出戏名,霍柔云这才叹了口气,对她说道:“你说得或许是对的,兴二叔应该就是这样想的。” 朝堂里的事情,霍柔云不清楚,方才也没有想到,但是妹妹这番话却如醍醐灌顶,令她豁然开朗。 “姐,趁着兴二叔的这批货还没有发船,我们先下手为强吧。”霍柔风晃了晃小拳头。 霍柔云猛的看向她,问道:“先下手为强?” 霍柔风道:“姐,若论银子,咱们家比起京城的高门大户如何?” 霍柔云道:“只论银子,京城怎能与江南相比?我们家的银子自是比他们多的。” “那比起扬州的盐商呢?”霍柔风又问。 霍柔云想了想,道:“这几年盐引都让勋贵们拿走了,扬州盐商的日子也不好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一两家还是能和咱们家相提并论的。” “所以说,姐,不论是在兴二叔眼里,还是在彭城伯府王家眼中,我们家都是一注大财喽?”霍柔风问道。 霍柔云心中一惊,猛的坐直了身子,是啊,她怎么只看到长房,只看到二老爷,竟然没有想到,彭城伯府会不会也看上永丰号这注无主大财呢? 第八章 谁能财有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姐,让我帮你吧。”霍柔风扬起小脸,眼巴巴地看着霍柔云,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霍柔云那刚刚冷硬起来的心瞬间变得柔软起来,她伸手把妹妹揽进怀里,轻声说道:“父亲临终前虽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他老人家在世时就不只一次说过,无论有多么艰难,都要让我护你周全。家里和永丰号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我给你备了一笔银子,真若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妹妹闭着眼睛,脑袋晃来晃去,一副打瞌睡的样子,霍柔云噗的笑了出来,这个小鬼头,无时无刻都能让她开心。 “好了好了,我不唠叨你了,你听话,你想教训小十一,姐不管你,但是别的事......” 这一次,没等她说完,霍柔风就睁开眼睛,接口道:“别的事就交给你们大人,我是小孩我知道。” 霍柔云满意地点点头,摸摸妹妹头上的小抓髻,笑着说道:“你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去无锡的庄子小住,你说什么也不肯回来,现在春暖花开,正是钓鱼的好时候,姐姐让人送你到无锡住些日子,把你的那群狗也带上,到时候你可以带上狗划着小船去太湖上玩儿,好不好?” 这是怕她留在杭州惹事生非了。 霍柔风爽快地答应,道:“那我要准备准备了,到了无锡有好多东西吃不到了,我要多买一些带上。” “好,都依你,大厨房和小厨房的人,你看上哪个也一起带着。”霍柔云笑着说道。 霍柔风回到自己的院子,采芹正在廊下走来走去,看到她回来,忙问:“大娘子可说你了?” “没,姐姐要把我送到无锡,就是咱家在太湖边的那座庄子里小住。”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采芹松了一口气,大娘子做得对,就是应该把九爷送到庄子里,免得在杭州让人欺负了。 “我要去无锡,该准备的东西挺多的,少说也要准备十天半个月的,哈哈。”霍柔风笑着进屋了。 采芹怔了怔,十天半月? 那九爷岂不是还有时间做她想做的事? 霍二老爷霍子兴这几天心情很好,不对,自从认识了鲁老爷,他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想要心情不好都不行。 就像这批海味,鲁家和宁波的商贩早就谈好价钱,只等他的银子到了便能装船,他让二太太暗中卖了两间旺铺和一千亩水田,可还是凑不够银子。 无奈,他只好派人私底下与杭州这边的海味商联系,打出了鲁家的旗号,暗示这批货是王皇后娘家兄弟的,没想到那些海味铺子也只让他付了三成订金,就把货赊给了他。 鲁老爷自是不高兴,他把祖传的两块寿山石送过去,鲁老爷倒也痛快,不但安抚了宁波的海味商,还亲自出马,和漕帮谈定了船期,硬生生抢在了永丰号的前面。 他回到家里,让二太太给他准备行装,他要和鲁老爷一起,亲自把这批货送到京城,还要请鲁老爷为他引见王家三爷。 见他回来了,二太太便抹起眼泪:“小十一几天没去学堂了,我原以为是他偷懒,今天问了阿银才知道,原来小九让人在半路上吓他了,你说这野|种怎么就这么坏啊,你要和我一起去老祖宗那里说理去。” 霍子兴闻言锁起眉头,斥责道:“妇人之见,小孩子打架而已,你还能翻上天去?你也不怕让人笑话!等到我能在王家三爷面前说上话,你还怕永丰号不是咱们的?急什么,霍柔云那丫头不是会做生意吗?那就让她给咱们多赚些银子吧。” 虽然受了斥责,可霍子兴的这番话听得二太太心潮澎湃,她想起霍柔云那从没有重样过的头面首饰,想起柳西巷霍家二房的花团锦簇,自从霍沛然死后,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能从二房分点银子,哪怕是长房的三家人平分也行啊,每家分得三成,也够花用几辈子了。 “老爷,你是说永丰号都归咱们?不是长房三家平分?”她问道。 当初选定小十一过继给二房时,老爷可是答应其他两家都有好处的。 霍子兴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让人叫了帐房先生去书房了,只留下二太太坐在那里,一会儿喜一会儿忧。 喜的是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盼头,忧的是其他那两家,到时会不会打上门来要银子。 正在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素绢进来,道:“太太,三奶奶的娘家嫂子来了,这会儿已经进了二门,往咱们这边来了。” 听说是三儿媳的娘家人来了,二太太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前些日子老爷要用银子,她让三儿媳回娘家借银子,却连一两也没有借回来,现在居然还好意思登门?真是不要脸! “就说我身子不适,这会儿歇着了,不见客。”二太太说道。 三奶奶的娘家姓尤,尤家嫂子一进院子,就被素绢挡下了,听说二太太歇着不见客,尤家嫂子撇嘴,道:“既然这样,那就告诉亲家太太,不是我们没来,是她不见我们的。” 说完,一甩帕子,转身去了三奶奶的院子。 素绢初时不觉什么,可越想越觉尤家嫂子的这几句话不对劲,她进屋告诉了二太太,二太太哼了一声,道:“等她走了,你就把三奶奶叫过来。” 一个时辰后,三奶奶送走了娘家嫂子,就被素绢叫到了二太太面前。 “你嫂子可有什么话带给你了?”二太太没好气地说道,自从亲家不肯借银子那天起,她就没给过三奶奶好脸色。 三奶奶低着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慢调斯理地道:“宁波的海味铺子一向是到定海的渔村里收货的,这一次却把价格压了两成,村子里的人不答应,这次便没有谈成,可这些货却压下了,宁波那边的海味商人都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不收,家家都不收,这村子里的人也是给逼急了,只好派了两个见过世面的,来了杭州城,想找杭州城的海味铺子接货。” “可杭州城里的铺子只做熟客生意,问了几家都不肯接货,有人告诉他们不如去找永丰号,永丰号生意做得大,手里也有海味铺子,可他们找到永丰号,连掌柜的都没见到就被轰出来了,因为儿媳的娘家是霍家姻亲,有人就给指了这条路,他们便到尤家铺子里打听,嫂子听说后,便好心想问问您,要不要找找霍大娘子接了这批货,听说这些渔户给出的价钱低得很。” 第九章 钱来自有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长房的三家人里面,只有小二房的四个儿子都是嫡出,既是嫡出,开销花用以及娶妻排场自是少不了的,随着四个儿子越来越大,二太太想银子都快要想疯了。 这阵子霍子兴为了攀附彭城伯府,少不得要打点鲁家,这才有了入股的机会,如今银子流水般花进去,不但卖了两间旺铺,连那一千亩水田也出手了,即便如此,还欠着各家海味铺子不少银子。 二太太虽是商户家的女子,可她没有做过生意,她不关心从海味铺子里赊了多少货,她只是心疼那两间铺子和一千亩水田。 每每想起来,她就心疼得睡不着觉,以至于现在只要听到“海味”两个字,二太太的心就砰砰直跳。 “替渔民找大丫头?那赚的钱也不是咱们家的......”话才说了一半,二太太猛的住口,她下意识地用帕子捂住嘴巴,她这是糊涂了啊。 尤家嫂子之所以这么好心,可并非是为了那些渔民。尤家虽是霍家姻亲,可是也和霍柔云说不上话,怕是连霍柔云的面也见不到。 可她就不同了,霍柔云再是不乐意,也要陪她干坐一上午,她可是霍柔云的婶娘! 尤家嫂子也想从中赚一份钱,这才来找她的。 二太太豁然开朗,她虽然没有做过生意,可她毕竟是商户人家的女子,耳晕目染也知道一些。 宁波的海味商人仗着天时地利,到定海的海岛渔村里收货,价格原就很低,这些渔民自己找到杭州来,给出的价格想来更低,而杭州这边的铺子一向都是从宁波海味商人手里进货,价格可想而知,也就是说,如果收了这两个渔民的货,再转手卖给永丰号,那就是一笔红利啊。 难怪尤家嫂子要来找她帮忙了。 二太太的脑子转得飞快,如果由她出面找霍柔云,霍柔云是做大生意的,不会在乎一丁半点的小生意,说不定驳不开面子,把这些货全都收了呢? 二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行,看着三奶奶的目光也和蔼起来,她问道:“你大妹妹虽然是做大生意的,可无论如何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生意上的事,还是咱们女眷找她最合适,你让亲家嫂子把那两个渔民带到咱家来,总要问问清楚,我也好去找你大妹妹说去。” 没想到三奶奶摇摇头,道:“我嫂子说了,那两个渔民是找到尤家铺子里的,断没有让他们来霍家的道理,在商言商,就是亲家也不行,只要婆婆您这里有个准信儿,儿媳便让人去给嫂子报信,自是会把货价给您报过来。” 二太太在心里把尤家骂得狗血喷头,可是骂归骂,面对一笔红利,她只能忍了。 她这边一答应,三奶奶便让自己的陪嫁婆子去了尤家,也不过两个时辰,尤家便送来了一份货单。 二太太找识字的婆子看了,价钱的确便宜,这么多货也只有五千两银子而已。 五千两啊! 渔民们也说得清楚,他们全村的人都在等着这些银子,只要有人肯要,他们还能再便宜几百两。 二太太心跳个不停,急匆匆去找霍子兴,可霍子兴正在忙着进京的事,又去了鲁家。 二太太直等到三更时分,霍子兴才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二太太给他灌了三碗解酒汤,霍子兴到了次日上午才醒过来。 二太太把尤家送来的货单子拿给他看,霍子兴只看了几眼就从床上坐起身来,问道:“那卖货的渔民呢?” 二太太道:“还在尤家,尤家不肯让咱们见人。” 她又问:“老爷,这批货比起咱们从杭州进的可便宜?” 霍子兴道:“何止是便宜,是差了足足三成!” 三成? 二太太粗粗估算,五万两银子的三成就是一万五千两。 她不知道自己算得对不对,但是这肯定是个大数目。 “老爷,那怎么办?要不把货退了?用这些货顶上?”她问道。 霍子兴瞪她一眼,道:“妇人之见,那些货都已经和鲁老爷当面点过,也给王家三爷写信过去了,怎么能换?再说这会儿已经装船了。” 二太太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顿时没了精神:“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这送上门来的生意推出去吧?” 她想起了尤家,尤家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借给她啊,现在两个渔民就在尤家,若是尤家自己把这批货收了,说不定也能转手卖出去呢,即便不卖给永丰号,卖给那些酒楼也行啊。 “总不能让尤家把银子都赚了,老爷,咱们娶老三媳妇花了三千两银子呢,现在找他们家周转,却一毛不拔。” 霍子兴沉吟不语,良久才道:“已经装船的货是不能换了,可是咱们却能把这批货卖给大丫头,不行,这件事要慎重,你好好教教老三媳妇,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娘家稳住,她既然嫁进咱们家,就是霍家人,不能总想着娘家。” 他又道:“你这里就是拖住尤家,我去让人好好查一查,看看这批货和那两个渔民是真是假,好在定海离杭州也不远,我让人去一趟。” 柳西巷里,采荷正在剥菱角,霍柔风张着小嘴在一旁等着,采荷剥一个就喂她吃一个,采芹进来笑着问道:“这么早就有了新鲜菱角了?” 采荷笑道:“是庄子里送来给九爷尝鲜的。” 采芹走到霍柔风身边,低声说道:“长房的三奶奶回了娘家,二老爷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常胜去了定海。” 霍柔风点点头,咽下嘴里的菱角肉,对采芹道:“你把安海叫来。” 没过一会儿,安海就小跑着进来,霍柔风屏退了身边服侍的,问道:“定海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安海道:“九爷放心,小的找的那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定海渔户,只是他们兄弟早就离了小岛出来混日子了,定海又不是只有一个渔村,他们兄弟是地头蛇,早就把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常胜一上船就有人接应,不会有任何差迟。” 第十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安海前脚从霍柔风的院子里出来,就有人飞奔着告诉了霍柔云。 霍柔云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对范嬷嬷道:“父亲在世时就说过,小九的脾气和我一样,但凡是她想做的,就是前面有千难万险,她也要去做成。” 范嬷嬷道:“老爷说得对,九爷的性子就是这样的,和您一样,都是能做大事的。” 霍柔云摇摇头,叹了口气:“她比我看得长远,我不如她。” 范嬷嬷的嘴角动了动,九爷虽说聪明伶俐,可毕竟只有十一岁,哪能比见多识广的大娘子看得长远呢,但她没敢多说什么,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霍柔云道:“以前我总想护着她,现在看来是我不对,她渐渐长大了,就是雏鸟也总要学会飞翔,何况霍家只是商户人家,与其我把她捧在手心里,不如给她机会让她练练手。” 范嬷嬷忙问道:“可九爷年纪还小......” 霍柔云微微一笑:“我还有你,全都假装不知道好了,让人在旁边悄悄盯着她,遇到难处时帮帮她,你催着她身边的人,把她去无锡的事情安排妥当,这边的事情一了,立刻把她送去无锡,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范嬷嬷连连点头,应事退了出去。 霍柔云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喃喃道:“父亲,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小九很聪明,我不想把她养成笼中之鸟。” 也不过四天,常胜就从定海赶了回来,而这个时候,鲁家运往京城的那批货已经全部装上船,次日便要启程了。 常胜风风火火地来见霍子兴,高兴地道:“二老爷,小的不但进了村子,还见到了他们的货,那些海味比起杭州城里见到的,成色都要好。” 霍子兴松了口气,道:“可遇到尤家的人了?” 尤家又不是傻子,他这边能派人去定海,尤家肯定也会去,何况那两个渔民也还在尤家手里。 “小的没有见过尤家的人,小的雇了船去定海,一上船就听说了那村子的事,就连渡船的人也知道这回事,都说若是再没人收货,那村子里的人就连修船买新网的钱也拿不出来了。待到小的进了村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他们看到小的穿著打扮,便就围了上来,争着抢着要带着小的去看自家的货,后来小的才知道,原来就在前一天,也从杭州城里来过两个人,还说是他们村子里的李家兄弟介绍来的,那两个人说了,回到杭州问过东家,就给他们答复。” 霍子兴倒吸一口凉气,多亏自己还没去京城,否则家里没有能做主的人,这批货就白白落到尤家手里了。 “那些货你都看了?”他问道。 常胜道:“小的看了十来户人家,那些货可比尤家给的货单子上要多得多,想来尤家故意报少了,是想投石问路,借着咱们搭上大娘子,再绕过咱们,私下里把更多的货卖给永丰号。” 霍子兴点头,常胜说得极是,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 “村子里现成的货,你估摸着要多少银子?”霍子兴问道。 常胜道:“少说也有二万两的,当中有上好的双头鲍,三头鲍,这都是京城里大户人家必备的。” 二万两? 霍子兴后槽牙都疼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先前说那批货只有五千两,虽然五千两也不是小数目,但是凑一凑总还能凑得上,可现在五千两却变成了二万两。 如果只要五千两的货,尤家肯定会把余货全都收了。 想到这里,霍子兴坐不住了,拿了当初渔民报出的价格,让帐房仔细算一算,如果换成二万两的货,至少能赚多少。 帐房很快就估算出来,如果要收二万两的货,一半给永丰号,另一半则抵了先前的赊货,这样算下来,不但能还清货款,还有至少一万两的盈余,因为这批货比起运往京城的那些,成色要好了太多,价钱当然也不一样。 霍子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赚过一万两银子。 这些年来,长房就是靠着祖上的家产过日子,一年下来,每家也只有千把两银子的进项,一万两银子,就是不吃不喝没有花用,也要赚上十年。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道:“二老爷,鲁家来人送货,说是鲁老爷说了,托您找尤家茶山买些今春的明前,带在路上喝。” 霍子兴气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砸了,他喝的还是去年的雨前,这还不到四月,鲁老爷就让他去寻今春的明前了! 别说现在新茶还有没有出来了,就算已经有了,那也是天价啊! 你怎么不说让我采办两个清官人给你带在路上享用呢,真是狮子大开口,把我当成傻子了。 可是骂归骂,霍子兴还是叫来三儿子,让他亲自到岳父家的茶庄跑一趟,问问有没有今春的明前。 霍三很快就回来了,今春的明前已经有了,可也只有几斤而已,一两新茶开价一百两银子。 霍子兴差点背过气去,一百两银子一两的茶叶,你以为这是福建的大红袍吗? 大红袍是贡品,有钱也买不到,可你家的茶叶算个屁啊。 霍三道:“您别说,已经有扬州的几家来订茶了,都是带的现银,儿子去的时候,小九身边的宝田正好从里面出来,儿子私底下问了,宝田定了两斤。” 一斤十六两,两斤茶叶就是三千二百两! 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败家的。 不过霍子兴也知道,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就是江南的大商户们显摆银子的时候,越是要价高的茶叶,越是卖得最快,这些商户买了茶叶,不一定是自己用,多半都是送礼用的。 不过小九要买茶叶,那倒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喝的。 这么一个小杂种,要喝一百两银子一两的茶叶? 霍子兴咬咬牙,横下心来,这笔生意一定要做成,否则他连鲁老爷都打点不起,更别说还有京城的王家三爷。 没有王家三爷撑腰,他怎么才能对付霍柔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房这注大财落到小九手里吧。 “去,拿二百两银子,买二两茶叶给鲁老爷送过去。” 第十一章 争窥犬吠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柳西巷里,霍柔风晃着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采芹瞪着她,她估计要笑到打滚了。 “二老爷买了二两茶叶给尤家送过去了?哈哈哈!” 安海道:“千真万确,宝田前脚在尤家茶庄遇到三爷,小的就让人去长房盯上了,二老爷让人买了二两茶叶,真的只有二两。” “哈哈哈,笑死了,二两,哈哈,二两!”霍柔风笑得前仰后合。 待她笑够了,安海才问道:“九爷,二老爷这两天就要进京了,您看小的要不要再在火上浇点油?免得他走了,家里没有人能够做主。” 霍柔风收起笑容,冲着采芹张开小嘴,采芹冲她嘴里丢了块话梅肉,她也不嫌酸,嚼嚼吃了,对安海道:“你放心,有小爷我在,怎能让二老爷进京呢,这个京城,他是去不成了。” 安海正要多问两句,霍柔风已经侧过脸去,对一旁的采荷道:“我要吃槟榔。” 采荷转身去拿,被采芹拦住,道:“不能吃,回头把牙都给吃得变红了。” “啊!”霍柔风一声怪叫,仰面朝天躺到床上,这被人管着的日子没法过了。 正在这时,青书跑了进来:“九爷九爷,史管家给您找来一只小黄狗,这会儿正让他儿媳妇送过来呢。” 听到小黄狗三个字,霍柔风的精神头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也没用丫头服侍,自己趿上鞋就往外面跑。 刚跑到院子里,史管家的儿媳妇牵着只小狗已经来了。 看到这只小狗,霍柔风就像霜打的茄子秧,立刻又没了精神。 “这不是爷的狗。” “爷的狗看到爷就摇着尾巴跑过来了,你看看它,好像爷会吃狗肉一样,吓得这个熊样!” 睹狗思狗,霍柔风坐在抄手游廊下的台阶上,又想起了那只和她极有缘份的小黄狗来。 杭州城外有一座新开不久的好去处,翠屏楼。 此时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绿柳青杨,桃粉梨白,翠屏楼依山伴水,湖光山色,比起西子湖畔更多了几分野韵。 展怀坐在三楼临窗的位子上,两名女伎怀抱琵琶,唱得轻悠婉转,展怀用手指轻叩着桌子,时不时用筷子夹块肉扔给桌下的那只狗。 那狗没精打采,肉扔到嘴边,它才张嘴吃掉,若是扔得稍远些,它看一眼,却懒得伸长脖子去吃。 这时,一个汉子快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展怀行了礼,看一眼一旁的女伎,压低声音对展怀说道:“五爷,国公爷的信到了。” 说着,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展怀面前。 展怀皱眉,撕开火漆,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想了想,冲着那两名女伎道:“你们先回去吧,唱得不错,等爷下次再来杭州时还叫你们过来。” 汉子一惊,忙问道:“五爷,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 展怀把信装回信封,道:“爷想到宁波吃海鲜了。” 这时,花四娘已经赏了银子,打发两名女伎走了,小跑着进来,指着桌下的小黄狗,问道:“五爷,咱们去宁波,这狗怎么办?” 先前的汉子不由得多看了花四娘几眼,捡来的一条狗而已,花四娘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展怀这才想起那只狗,他低头看了看,见那小狗趴在地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对了,霍家那小子呢?”他问道。 汉子忙道:“霍大娘子让霍九养了一院子的狗,他倒也听话,这几天也没有出门,八成是在家里玩狗了。” 展怀用鞋尖踢踢地上的小黄狗,幸灾乐祸地道:“你听见了吗?霍九有了新狗了,早把你给忘了。” 花四娘问道:“五爷,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您看什么时候动身?” 展怀道:“不用怎么准备,父亲让我谨慎行事,你和郎青跟着我,其他人还留在杭州。” 那唤作郎青的汉子闻言便道:“五爷,还是多带几个人吧,宁波虽是国公爷的地盘,可据卑职所知,定海卫和宁波卫这两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展怀硬生生打断:“父亲在信里说,就是要让我替他到宁波仔细看看,若是我带上一堆人过去,怕是还没到宁波,就已经被别人看仔细了。” 郎青和花四娘互望一眼,没有再问。 花四娘牵着那只小黄狗下楼,小黄狗老大不乐意,梗着脖子不肯走,花四娘无奈,只好伸手抱它,没想到冷不丁被这小狗咬了一口,花四娘避得快,可手背上还是被狗牙划了一道浅浅的血印子。 展怀看直了眼睛,对小黄狗道:“五爷还真是看走眼了,你居然还会咬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转身对郎青道:“把它也带上,万一宁波卫的那些家伙敢对付我,我就关门放狗,哈哈哈。” 郎青和花四娘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只小黄狗。 次日,霍柔风睡到日上三竿,采芹又是哄又是劝,她这才打着哈欠坐起身来。 “九爷,安海打发人回来,说二老爷身边的常胜一大早就去了牙行,这次是要把城西的三间铺子全都抵出去。” “什么?他又要卖铺子?”霍柔风睡意全无。 “是啊,说起来那三间铺子并非是长房的祖产,安海问清楚了,那三间铺子是先前的二太太留下的,二老爷自是不心疼。”采芹说道。 她口中的先前二太太,是指霍子兴的原配伍氏。虽然长房对外说伍氏是因无子而被休的,但是霍家人都知道,这位伍二太太私通了自己的表哥,趁着霍子兴不在家,跟着表哥私奔了。因此伍家理亏,接了霍家的休书,伍氏的嫁妆也全都留给了霍家。 而这三间铺子便是伍氏留在霍家的嫁妆中的一部分,霍子兴连这些都要变卖,显然是急着凑银子了。 霍柔风心情大好,一边让安海催着牙行找买家,一边则忙不迭地让人把这件事传到了鲁家。 鲁老爷正在思量着这次进京,要不要把新抬的通房带上,亲信便进来告诉他:“老爷,小的听说霍家二爷变卖了前面太太的嫁妆,套现了一大笔银子。” 第十二章 一场欢喜忽悲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大笔银子?”鲁老爷皱起了眉头,霍子兴赊货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现在兑出一笔银子,这是要做什么? “小的估计了一下,那三间都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就算急着出手,也至少能卖出一万两来。” 鲁老爷冷哼了一声,他明白了,霍子兴是要带上这一万两银子进京啊,这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利用这一万两银子,就能绕开他,搭上王家三爷? 做梦! 十年年前,鲁家姑娘嫁进了王家,两年后,太子纳了王家姑娘做侧妃,又三年,太子妃亡故,膝下无出,先帝封了王侧妃的儿子做皇太孙,王侧妃母凭子贵,做了太子妃。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继位,太子妃也做了皇后。 当年鲁老爷打死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王家会成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 可惜王家毕竟是新贵,底子太薄,一时还打不进京城的贵族圈子,眼下能用的也只是自家亲戚,可是帝后鹣鲽情深,太子也一天天长大,彭城伯府王家也会越来越好,到那个时候,彭城伯府跻身京城权贵之中,又岂是一般人家能巴结上的。 霍子兴就是想趁着王家还没在勋贵圈子里立稳脚跟,这才想让王家三爷记住他吧。 先前和王家三爷一起做生意,中间还隔着鲁家,哪里比得上直接送给王家三爷一万两银子呢? 王家去年才到京城,眼下最缺的就是银子,一万两银子在王家眼里,也是大数目。 鲁老爷想通个中关键,连连冷笑,好你个霍子兴,想得倒美? 丫鬟沏了新茶端上来,鲁老爷闻了闻,问道:“这是霍家送来的?” 丫鬟道:“老爷说对了,这是霍家送来的今春明前。” “送了多少?”鲁老爷问道。 丫鬟道:“送了二两。” 噗,鲁老爷一口茶喷了出来,二两? 没有他,别说一万两,就是揣着十万两,霍子兴也没有机会搭上王家,现在倒好,京城还没有去,就用二两茶叶把他这个牵线搭桥的人给打发了? 还没过河就想拆桥? 霍柔风让人去催牙行给霍子兴找买家,可是三家铺子也不是说卖就能卖出去的,她虽然把这话传到了鲁老爷耳中,但自己也头疼,到哪里能找人一口气买下三间铺子呢? 她万万没想到,次日上午这件事便解决了,牙行传来消息,三间铺子有人肯买,只是因为急着出手,价格压得很低,三间铺子也只肯出六千两银子。 更让霍柔风没有想到的是,霍子兴竟然答应了。 她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这三间铺子本来就不是霍家的,卖别人的东西多点钱少点钱,也不会太在乎,何况霍子兴眼下急需银子呢。 霍柔风眨眨眼睛,对安海道:“去打听打听,这买铺子的人是什么来头。” 安海很快就打听到消息,这三间铺子是扬州来的人买下的,不知道底细,只知东家姓钱。 霍柔风心中疑惑,这就像是要睡觉有人递枕头,这姓钱的是何方神圣? 可是她现在也无暇去查这件事,霍子兴卖了三间铺子,又借了几千两印子钱,凑了一万两银子,让霍三带着常胜去定海买货。 可是两人还没有出门,就传来尤家调动银子的消息,霍子兴咬牙切齿,这批货谁都想要,他可不想让尤家插一脚。 于是他咬咬牙,厚着脸皮找到了柳西巷。 这又出向乎霍柔风的意料了,霍子兴买这批海货,是要高价卖给永丰号的,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要用人家的银子进货,然后再把货卖给人家? 这一世她虽然长在商户人家,虽然耳熏目染,可父亲和姐姐把她保护得太好,她还真没有想到,霍子兴还会玩这手借鸡下蛋。 “九爷,大娘子让人取了一万两的银票交给二老爷了。”青书从前院跑了回来。 霍柔风心中一凛,忙问:“再去问问,我姐有没有让他立字据,若是立了,又是如何立的。” 这种事情就不是只有七八岁的青书能打听出来的了,采芹亲自去找了霍柔云身边的范嬷嬷,范嬷嬷没有瞒着,笑眯眯地告诉采芹:“长房的二老爷先前还不肯答应,无奈大娘子坚持,他倒也爽快,压上了小二房现在住的那套宅子。其实那套宅子也就值个七八千两,大娘子念在都是姓霍的,给二老爷算了一万两,而且还不算利期,啧啧,这也就是大娘子才这么好心。” 霍柔风听完抚掌大笑,姐姐啊! 不过霍子兴除了找霍柔云拿银子,也没有地方能一次性借到一万两了。 霍子兴终于凑够了二万两,便叮嘱了霍三,让他务必亲眼看着渔民装货,再把货物押到杭州,不能有任何差迟。 至于这批海味到达杭州之后的事,他也事无巨细安排妥当,看着霍三和常胜出府去了定海,霍子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二太太已经把他的行囊收拾好了,次日他便要登船,和鲁老爷一起进京了。 霍子兴只觉神清气爽,这些日子虽然为了筹备银子疲于奔命,但是过了这一关,等在他前面的就是一片坦途。 只要想到他就要见到彭城伯府的三爷,霍子兴心里就像是点起一团火,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与王三爷也算是相识于微时了,这样的情份最是难得,有了王三爷撑腰,杭州城的父母官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到了那个时候,二房的姐弟俩又算什么?不过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已,他这个堂叔,高兴了就赏给他们一口饭吃,若是不高兴,就像野狗一样把他们轰出去。 霍子兴越想越兴奋,让人到宝宴楼定了一桌酒席,准备好好吃一顿,算是给自己践行。 宝宴楼的酒席前脚送过来,鲁家的人也到了。 “霍二爷,我家老爷有急事,今天上午已经先行进京了,让小的跟您说一声。” 霍子兴怔住,什么意思,鲁老爷自己进京了? 第十三章 屋漏偏逢连阴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子兴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又问道:“你说你家老爷怎什么?” 鲁家下人眼里是掩不住的不屑,口气便也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霍二老爷,小的是说我家老爷有急事,今天早上便进京了。” 霍子兴大吃一惊:“胡说,你家老爷分明早就与我约好,明天和货船一起进京的,再说他若是早上就走了,你为何傍晚才来报信?” 鲁家下人撇嘴,心中暗道:我家老爷之所以让我傍晚时分才来报信,还不就是不想让人死乞白咧地跟上?等到你现在知道了,我家老爷早已在百里之外了。 他道:“霍二老爷若是不信,明天早上可以到码头上看看,我家老爷是不是已经走了。” 说完,鲁家下人便扬长而去。 霍子兴哪里还能等到明天早上,他立刻叫人去鲁家打听。 一个时辰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听鲁家门房说,鲁老爷天刚亮便走了。 霍子兴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他和鲁老爷素来交好,前日他还买了茶叶送到鲁老爷家中,这也不过两日,鲁老爷为何就连招呼也没打就先走了呢? 二太太见了只好劝他:“鲁老爷想来是有急事了,老爷也不用着急,总之也就是鲁老爷比你早走一天而已,到了京城你去伯府便能见到了。” 虽然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但想起停在码头的两船货,霍子兴还是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霍五和霍十一便陪着父亲去了运河码头。霍子兴带的行李很多,除了随身的衣物用品,他还给王家三爷带了厚礼,连同王三爷家里的女眷和子女也各自备了礼品,因此,仅是箱笼便有六七个。 霍五指挥人把箱笼往船上搬,可他们的人还没有上船便被两名大汉挥手拦下。 霍五知道这是漕帮的人,便道:“两位,咱们是霍家的,也是这批货的东主,这些都是家父的行李,不劳几位兄弟们相帮了,我们自己搬上去便可。” 说着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没想到漕帮的人看都不看,冷着脸道:“什么霍家的,霍家什么时候成了东主了,这些货明明是鲁家的,去去去,就要发船了,你们不要捣乱。” 这批货装船的时候,霍子兴和霍五全都来过,漕帮的人自是见过他们,而此时却像是完全不认识,张口闭口都是鲁老爷。 霍五只有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这些人非但不让他们上船,甚至还假装不认识,他立刻就急了,指着站在不远处的父亲对漕帮的人吼道:“你们不认识家父吗?我们是霍家长房的,杭州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和永丰号是一个霍家。” 漕帮的人一听就乐了,对霍五道:“既然是和永丰号一家的,那明后天永丰号的货物也要发船了,你们到那个时候再过来吧。” 说完,又有几名汉子过来,有的撤船板,有的解纤绳,眼瞅着是要发船了。 这下子霍子兴也急了,永丰号发不发船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两船海味才是他的货啊。 他冲上来理论,可漕帮的人哪里会听他的,推搡之中父子三人身上都挨了几下子,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两条货船离开了码头。 霍五眼神好,指着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到甲板上的一个人对霍子兴道:“爹,您看,那是鲁家老二。” 霍子兴也看到了,他气得几乎吐血,原来鲁家老二一直躲在船舱里,刚才他们和漕帮的人冲突,鲁家老二非但没有替他做证,而且还躲在船舱里不肯露面。 到了这个时候,霍子兴总算明白了,鲁老爷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是要把他甩开了。 霍子兴的头嗡嗡作响,这两船货里,有D是他的,余下的四成分别是王三爷和鲁老爷的。他才是大股东,可现在鲁老爷却带着这些货跑了。 按原本说好的,王三爷虽然只占两成股份,分红时要拿大头,这也是变相着给王三爷送银子。 可现在即使王三爷还是拿到大头,在他眼里,给他送银子的人也变成了鲁老爷。 可鲁老爷原本就是王家姻亲啊,即使没有一起做生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鲁家没有必要上赶着送银子。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鲁老爷存心不让他搭上王三爷。 看着两条大船越走越远,霍子兴只觉身心俱疲,被漕帮的人打的那几处火辣辣地疼,可他顾不上去看大夫,让两个儿子搀扶着去了鲁家。 鲁老爷和鲁老二虽然去京城了,可鲁家还在。 他要到鲁家讨个说法。 可是他没想到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他在运河码头没能上船,到了鲁家也没能进门。 任凭他们父子在大门口破口大骂,鲁家下人也不让他们进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过片刻,衙门里的人就来了,霍子兴这才知道,鲁家的人悄悄从另一道门里出去,到衙门里报官了。 二太太正和丫鬟婆子们玩叶子牌,有人来报信,说二老爷和五爷、十一爷都被官府抓走了,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霍子兴是早上出门的,待到家里交了罚金,从衙门里把他接回来时,已是二更时分。 霍子兴气血攻心,当天夜里便病倒了。 他躺在病床上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鲁老爷背信弃义,为了银子就连朋友也不顾了。 二太太从儿子口中得知这件事后,也是气得不成,她卖了两间旺铺和一千亩水田啊,还不就是为了搭上京城的皇亲国戚啊,鲁老爷太没有良心了! 骂过之后,二太太平静下来,不免又有几分得意。好在还有定海的那笔大生意,若不是她把尤家的事告诉了二老爷,眼下他们拿什么去堵王家那批货的口子? 她忙把这件事搬出来劝慰霍子兴,霍子兴却并不高兴。鲁老爷虽然忘恩负义,可是这笔生意他也照样有钱能分,他心疼的不是钱,而是王三爷啊! 第十四章 离人一夜何曾睡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柳西巷里,京城分号的人来杭州,特意带来几盒油酥泡螺,这是霍柔风打小喜欢吃的,为此,霍老爷在世时,曾经派人专程到京城去请会做油酥泡螺的白案厨子,可惜没有请到。 刘嬷嬷带上两个小丫鬟,捧了油酥泡螺来到霍柔风住的碧槐轩,见把门的婆子正在和两个七八岁的小厮说话。 看到刘嬷嬷,小厮们连忙施礼,争着说道:“嬷嬷来得不巧,九爷去了牵黄院。” 另一个伶俐地说:“嬷嬷是奉了大娘子的吩咐来给九爷送点心的吧,小的这就去叫采荷姐姐。” 说着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没一会儿,采荷便步履匆匆地迎出来:“刘嬷嬷您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自己去拿就行了,九爷去了牵黄院,这会子没在呢。” 刘嬷嬷把油酥泡螺交给采荷,拔着脖子往院子里看了两眼,采荷却笑盈盈地从小丫鬟手里拿过一只攒盒,道:“嬷嬷,这是我做的酥糖,嬷嬷您拿上,给您家小孙子尝尝。” 采荷这样一说,刘嬷嬷也只好谢过,拿了酥糖,带着丫鬟们离开了碧槐轩。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是不对劲,守门的婆子和小厮不懂事也就算了,采荷是二等丫鬟,不但没让她进去,就连这一盒子酥糖也是有备而来。 这是压根儿不想让她进院子啊。 刘嬷嬷想到这里,对两个小丫鬟道:“走,咱们到牵黄院去看看。” 牵黄院,是九爷养狗的园子。 刘嬷嬷走了几步,发现小丫鬟似是没有跟上,她转过身来,却见两个小丫鬟都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不悦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道:“嬷嬷,九爷养的都是大狗,听说会咬人。” 刘嬷嬷道:“你看看你们成何体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九爷那院子里有专门的人养狗驯狗,怎么会随便让狗咬人的,别磨蹭了,咱们快点过去。” 小丫鬟们虽然老大不乐意,可也不敢再说什么,府里的嬷嬷中,属范嬷嬷和刘嬷嬷地位最高。 三个人还没走到牵黄院,便听到了狗叫声,远远看过去,只见大门洞开,狗叫声此起彼伏。 这一次别说两个小丫鬟,就是刘嬷嬷也站在了原地。 只见一个汉子牵着两条大狗站在门口,冲着刘嬷嬷她们挥手,高声喊道:“嬷嬷快点避一避,别让狗伤着。” 刘嬷嬷从八、九岁便在霍家,小时候侍候霍老太太,后来又侍候霍柔云和霍柔风,哪里见过这个阵式,当即也就不想再过去了,她高声问那汉子:“你们小心点儿,千万不要伤了九爷。” 那汉子道:“嬷嬷放心,九爷在屋里,隔着玻璃窗子看着咱们驯狗,安全着呐。” 刘嬷嬷松了口气,带着两个小丫鬟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待到她们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那个驯狗的汉子这才让人关上院门,只是挥了挥手,满院子的狗立刻止住叫声,他进了屋子,对采芹说道:“姑娘,刘嬷嬷已经走了。” 采芹拍拍胸口,对那汉子道:“今天干得不错,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有只狗不好好吃食,九爷不放心,这几天都在这里陪着那只狗。” 汉子应声退下,采芹探头看看天色,估摸着那个小祖宗这会儿应该住到客栈里了吧。 九爷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也不知客栈里的被褥干不干净,床铺软不软,唉,九爷怕是要受苦了。 此时的霍柔风,正在前往宁波的路上,采芹猜得没错,她刚刚在客栈里投宿。 她带了五个人,都是从小就跟着她的,但是像这样偷偷离开杭州,还是第一次。 五个人既兴奋又担心,张升平对霍柔风道:“九爷,小的已经安排好了,朱静、李深和崔广在外面轮班巡守,小的和黄岭在屋里值夜。” 听说张升平和黄岭要在她屋里值夜,霍柔风揉揉鼻子,干笑两声:“呵呵,不用了,爷睡觉时最怕屋里有人了,你们不用在我屋里值夜。” “这可不妥啊,九爷,这间客栈不是咱们永丰号的产业,刚才进来时小的看了看,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您屋里没有值夜的这可不行啊。”张升平劝道。 霍柔风拧起了眉毛,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你们还非要等到贼人闯进我屋里才能护住我吗?都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张升平无奈,只好和黄岭退了出去。 霍柔风吐出一口气,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承尘,这还是这一世她第一次独自离家。 她很新鲜也很刺激,兴奋得睡不着觉。 即使是前世,她也没有偷偷出来过,身边总有一堆人,无论她去哪里都是兴师动众。 想起前世,她眼中的光彩便黯淡下去,她翻过身来,把脸埋进枕头里,任凭大颗的珠泪把枕头浸湿了一片。 前世,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她还没有及笄。 正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霍柔风蓦的坐起身来,趿上鞋子走到门前,侧耳倾听,外面有男人粗声大气在说话,像是喝醉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她问道:“谁啊?” “九爷,外面有几个军爷在闹事,和咱们没关系,掌柜的已经来劝人了。”张升平隔着屋门说道。 霍柔风不屑地嗯了一声。 当兵的喝醉酒就跑到客栈里闹事,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去年有卫所的军士因为军饷迟迟未到,就抢了当地的富户,还非礼了那家没出阁的小姐,害得人家姑娘上吊自尽。 这件事闹到县衙,可知县也管不了卫所的事,苦主也只是没有功名的乡绅,最后这事不了了之,只可惜了一条人命。 霍柔风啐了一口,前世时母亲曾经说过,要治天下当先从军队治起,她还记得母亲带兵打仗时,曾经因为军队踩坏了农田还殴打农人,便大发雷霆,赏了那带头的小旗四十军棍。 第十五章 逖地看儿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砰,外面一声闷响,接着,便是凄厉的尖叫声、呼喊声,原本躲在屋里的客人也纷纷打开屋门探头张望,霍柔风也忍不住了,不是说客栈的掌柜来了吗?看这架式,非但没有把那几个当兵的劝走,还愈闹愈烈了。 可惜霍柔风刚刚推门出来,张升平立刻像堵墙似的挡在她前面,无奈,她只好在张升平身后拔着脖子张望。 张升平低声向她解释:“客栈的掌柜来劝说,被这几个人从楼梯上扔下去了,掌柜年纪大了,也不知会不会伤及性命。” 霍柔风吃了一惊,原来刚才那声闷响是掌柜被从楼梯上扔下去的声音。 张升平不想让她再看,好声哄她:“九爷,眼下不太平,您还是进屋里去吧,我们五个都在外面,有什么事再来请示您。” 霍柔风在心里叹息,进客栈时她见过那位老掌柜,笑咪咪的一个小老头。 她摇摇头,回到屋里,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外面的嘈杂声持续了大半夜,不时有呼救声传来,霍柔风想睡觉都不行了。 快天亮的时候,房门再一次被敲响,霍柔风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房门,怨声载道地问道:“又怎么了?” 张升平沉声说道:“九爷,您收拾一下,小的们护着您快点离开这里,出事了。” 出事?老掌柜摔伤了,半夜不就出事了吗? 霍柔风打个呵欠,既然她的护卫们这样说了,她没有必要执拗下去。 她没有多问,很快便从屋里出来,五个护卫站在门口,如临大敌。 六个人从楼梯上鱼贯而下,霍柔风这时才发现一楼的大堂里站满了人,形形色色,有老有少。 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看到他们,扬声问道:“客官要走吗?” 张升平双手抱拳,客气地说道:“老掌柜的事咱们也很难过,无奈急着赶路,又带着孩子,不能在此长留,还望兄弟们行个方便。” 那汉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又看看夹在五人当中的霍柔风,忽然问道:“你们是杭州来的?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张升平心头一凛,他怎么糊涂了,九爷虽然穿得朴素,可住的却是客栈里最贵的房间,再说,九爷细皮嫩肉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啊。 他正想解释,身后的霍柔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在这里,我要走,哇,哇——” 十一岁的孩子,还是童音,可一旦哭起来就是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张升平连忙好生相劝:“乖了,别哭,咱们这就走,别哭了。” 可是他越哄,霍柔风哭得就越是大声,她的哭声如魔音绕梁,五名护卫手忙脚乱,这个许诺带她去抓螃蟹,那个说陪她放风筝,张升平则向屋里的众人频频作揖:“孩子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各位兄台多耽待,多耽待。” 领头的汉子眼底现出一抹厌色,对张升平没好气地道:“你们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他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无奈还是被掩在霍柔风的哭声中,张升平侧着耳朵大声问道:“您说的什么,咱们听不见。” 他的话刚刚出口,霍柔风的小拳头就挥到他的后背上:“走啊,我要走!哇!” 那汉子只觉脑袋发胀,恨不能把这个又霸道又能哭的熊孩子扔出去,他瓮声瓮气地对张升平道:“问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这一次张升平听清楚了,他忙道:“在下几个是杭州人氏,受这孩子的姐姐所托,送他到宁波投靠亲戚,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霍柔风的哭声盖住了,张升平暗暗称奇,九爷的嗓门是怎么练出来的? 那汉子的脑袋里似有无数只苍蝇飞过,耳朵嗡嗡作响,他冲着张升平挥挥手,道:“行了,走吧,今日之事......” 后面的话连他自己也听不清了,耳畔都是那个半大孩子的嚎啕哭声。 直到离开客栈约二里有余,霍柔风才止住哭声,对张升平道:“我嗓子疼。” 几个人全都笑了出来,张升平道:“九爷忍一忍,待到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小的就买豆浆给您润喉咙。” 一个时辰后,霍柔风坐在路边的摊子喝豆浆,张升平这才压低声音把昨夜的事情娓娓道来:“是小的没有打听清楚,原以为这是家普通客栈,却没想到竟是太平会的。昨晚那几个当兵的耍酒疯,把老掌柜从楼梯上扔下去,老掌柜当场就一命呜呼。小的几个还以为客栈的人去报官了,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当兵的趁机跑了,可是不到一个时辰,客栈里就来了很多人,小的听到他们对切口,,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太平会的。”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问道:“太平会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张升平道:“九爷是长在蜜罐里的人儿,怎会知道太平会呢?不瞒九爷,小的也是去年回老家迁坟的时候才听说的。” 他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早点摊子上只有他们这几个客人,他这才继续说道:“这太平会是这两年才出来的,和江湖上别的帮派不一样,太平会的人做什么行当的都有,有大户人家的下人,有摆摊的,有种地的,去年淮安乡下有个寡妇被族中亲戚霸占了家产,告到县衙,却因为那亲戚使了银子,而被轰了出来,那寡妇气不过,吊死在祠堂里。没过一个月,那个霸占家产的亲戚家里就走水了,一家老小都被烧死。据说那寡妇的娘家兄弟就是太平会的,这是太平会的人为她出头。” 霍柔风听得张大了嘴巴:“这岂非就是与官府为敌?” 不对,太平会并没有真的与官府为敌,他们只是为普通老百姓打抱不平。 “老百姓加入太平会的多不多?”她问道。 张升平道:“您看今天这阵仗,在这乡野之地,入会的人定然不少,不过在杭州城里可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霍柔风点点头,沉吟道:“也不知这太平会是什么人创办的,但是为何要叫太平呢?” 太平,是前世自己那个所谓父亲的年号啊。 —————— 这个太平会不是打酱油的,是和本书的一个重要人物息息相关。 不好意思,昨天不舒服被家人剥夺了上网的权利,没有更新也没有请假,不知道有没有人等着我,真是对不起。 明天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晚上八点,我在QQ书城有一个直播,具体情况我现在还不清楚,明天我会在群里或书评区跟进,请关注群消息和书评区(包括QQ书城)到时大家都来吧,对新书或老书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直播时问我。 (现在还是免费期,以上这些字不会收费,我之所以没有发到作者的话里,是为了让QQ和其他正版渠道的读者都能看到,若是反感,我后天删掉。) 第十六章 驿路交游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当然,太平也可以理解成太平盛世、天下太平等等。 但是霍柔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论创建太平会的是什么人,这人的目的都不简单。 她对张升平道:“以后多留意这个太平会,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张升平有些奇怪,但是想起安海告诉过他的,大娘子说了,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命以后都是九爷的,既然九爷要他们留意太平会,那自是无需多问。 喝完豆浆,霍柔风打个呵欠,她一夜没有睡好,早上又急着赶路,这时吃饱喝足,自是想睡觉了。 虽然前世只活了十四年,这一世她也只有十一岁,但是两世都是养尊处优,张升平等人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在他们眼里,九爷哪里都好,就是太娇气了。 “九爷,咱们永丰号的客栈离这里还有四五十里,您再忍一忍,到了地方就让您好好睡一觉。” 霍柔风的眼皮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她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就坐马车了,那她还能在马车里睡觉,偏她还要逞能,也和护卫们一样一路骑马,现在好了,她想补觉都不行。 她骑在马上,强撑着打起精神,张升平见了,担心她从马上摔下来,只好让大家缓马慢行。而他则下了马,亲自给霍柔风牵了缰绳,即使九爷摔下来,他也能及时护住。 他们一行离开早点摊子时,官道上还没有多少人,但是没过半个时辰,官道上便热闹起来。他们走得慢,索性靠边走,正在这时,三骑马从身后驰来,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去。 轻脆的马蹄声响起,正在打瞌睡的霍柔风猛的被惊醒,她看着渐行渐远的三匹马,睁大了眼睛,这不是普通的马,这是战马! 这是她这一世第二次遇到战马了,上一次是在杭州城里被人绑票,但那次没有亲眼见到,她也只是凭借马蹄声判断的,而这次不同,她清楚地看到了三几匹马,这不但是战马,还是上好的战马。 这是上次的马吗?或者是附近卫所里的? 霍柔风看着已经变成黑点的那几骑马,这才想起来,她只顾着看马,并没有留意马上乘客。 她连忙问给她牵马的张升平:“老张,你看到刚才的三个人了吗?” 张升平道:“他们走得太快,小的只是看到其中有个女子。” “女子骑马?”霍柔风惊讶地问道,她的眼前浮现出母亲麾下的娘子军。 张升平笑道:“咱们江南没有女子当街骑马的,可是听说京城里的贵女们最喜骑在马上蹴鞠,不过贵女们即使到了江南,也不会抛头露面,方才那女子想来是山野村妇,不知礼数吧。” 骑着战马的山野村妇? 霍柔风不置可否,不过她的睡意全无,笑着对张升平道:“还是外面好啊,杭州虽然繁华,可哪能看到这么多新鲜事?等我长大了,就到处走走看看。” 张升平暗道,那也要大娘子舍得放您出门才行啊。 方才霍柔风困倦,他们走得很慢,现在见她醒盹了,张升平自是不想再耽误,六个人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中午时分,他们在官道边的一座酒楼前停下,张升平指着永丰楼几个大字,对霍柔风道:“九爷,这是咱们永丰号的,已经开在这里十几年,专做来往行客的生意。酒菜虽和杭州城的不能比,可胜在是霍家自己的地方。” 霍柔风早就饿了,没让护卫服侍便自己翻身下马,早有小二过来,牵了他们的马去饮马喂草。 张升平先一步进去,和掌柜说了几句,拿了永丰号的凭信,只说是杭州总号出来办差的,并没有说出九爷的身份。 那掌柜便亲自出来相迎,虽然热情却并没有恭敬之意,这让霍柔风感觉很舒服。 一行人正要进去,便见一个女子从酒楼里走出来,约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长得说不上漂亮可也不丑,但是一双眼睛却如两点寒星,只是一瞥之间,但让人顿生寒意。 霍柔风不由得想多看这女子几眼,待到女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后,她回头望去,目光却正和那女子对上,却原来那女子也在看着她。 张升平连忙拽拽她的衣袖,霍柔风便转过头来,随着众人进了酒楼。 来到二楼的雅间里坐下,张升平这才说道:“九爷,若是小的没有认错,这女子就是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 那个在官道上骑马的女子? 闻言,霍柔风推开糊了高丽纸的窗子向外张望,只见那女子正和两个人在酒楼外面的空地上说话,一个是个高瘦的汉子,另一个人和这汉子差不多高,系了件暗红色的披风,披风上用金线挑了暗花,春日正午的阳光照在披风上,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两个人都是背着身子,看不到脸面。 可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穿着披风的那人转过身来,扬起头来,看向二楼的窗子。 霍柔风没有躲闪,坦然自若地看着那个人。 这人年纪不大,顶多十五六岁,五官分明,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双眼皮比女孩子还要好看,他看到了霍柔风,忽然笑了,两边唇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以至于霍柔风把她从小到大的熟人都想了一遍,这才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这人却像是认识她似的,冲着她眨眨眼睛,那汉子牵马过来,少年飞身上马,骑在马上走了几步,重又转过头来,冲着依然凭窗而立的霍柔风挥了挥手,一抖缰绳,策马而去,那个汉子和那个女子也打马跟了上去。 这一次霍柔风看得分明,他们三个人骑的这三匹马,便是她在路上看到的战马。 “老张,那三个人你在杭州城里可曾见过?”她问道。 张升平也一直看着那三个人,他摇摇头道:“那位小哥气度不俗,若是杭州人,小的一定知道他是哪家的,可看他眼生的很,应该不是杭州人氏。” 可他们也是从这条官道来的,显然是杭州方向。 第十七章 石矶西畔问渔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如果不是从杭州来的,那么就和上次绑架自己的不是一伙了? 霍柔风用手里的红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张升平和黄岭互视一眼,黄岭陪笑问道:“九爷,这饭菜可是不合口?小的让厨上再炒几样端上来吧。” 霍柔风这才醒悟:“啊?不用不用,我们还要赶路,吃饱肚子就行了。” 张升平和黄岭齐齐松了口气,这一路上,九爷的衣食住行都是亲力亲为,没用他们服侍,就连挑食的毛病也改了不少。 可是他们也只是这样想了想,就看到霍柔风放下筷子,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碗往旁边一推,道:“我要吃茯苓糕、山楂糕、杏仁饼、窝丝糖、琥珀桃仁加芝麻,多带些在路上吃。” 也就是说,九爷不想吃饭,只想吃零嘴儿。 好在这是永丰号自己的地盘,待到他们再上路时,张升平的马背上多了一个红漆食盒。 接下来的两天里,霍柔风就靠这些零嘴儿度日,采芹不在身边,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没人管着的日子太舒服了。 两天后,他们到了宁波。 按照张升平的想法,是想让霍柔风在宁波城里永丰号自己的客栈里住下,然后他带上两个人去定海。 可是霍柔风不答应,她巴巴地从杭州赶过来,就是要亲自处理那件事的,怎么能不去定海呢。 霍柔云不在,谁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也只是在客栈里洗澡换了衣裳,便催着张升平雇船,继续赶路。 这是霍柔风两世以来第一次看到大海,好在她没有晕船,她坐在船上东张西望,兴奋不已。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定海,弃船登岸,早有安海派来的人在岸上接应。 “九爷,三爷和常胜是昨天到的,听说您要过来,小的便让村长先拖住他们,今天他们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天,三爷瞒着常胜,悄悄找了村长,谈妥了条件,从中要了八百两的回扣。” 霍柔风瞠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服了霍三,你爹这二万两银子是怎么凑出来的,你当儿子的不知道吗?自家的回扣也要拿?良心让狗吃了。 次日上午,渔村各家各户便把一筐筐的海味全都搬了出来,这些海味都是霍三和常胜看过的,品质自是不用说,都是杭州城里难得一见的上好货色。 看着手指粗的金钩、蚕豆大的瑶柱,霍三心里美滋滋的,这趟差事他赚了八百两啊八百两。平时他在家里每月也只有十两银子的月例,这十两银子当真不够花的,去茶楼点个女伎唱曲儿都不够。听说小九每月根本没有月例,但凡是要用银子,只管让人到帐上去拿,他要一百两,帐房不敢给他九十九两。 唉,可惜他是长子,不能过继到二房,真是便宜了小十一。 霍三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想起上次去尤家,岳父和大舅哥的脸色,他真恨不得和小十一换一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他不是姓霍的,也没人会拿他和小九去比,老祖宗们为什么要分家啊,二房代代都会做生意,就这样分出去了,吃亏的是长房啊。 霍三自怨自艾,这样一想,那八百两就不算什么了。八百两银子,还不够霍柔云打一套头面,不够霍小九买两只好鸟。 正在这时,常胜过来,道:“三爷,村长催着咱们要银票呢。” 是啊,人家把货都搬出来了,就是让他们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当然了,那二万两不拿出来,自己的八百两也拿不到。 霍三大手一挥,道:“给钱给钱,再让这些渔民把货送到码头,马上装船。” 常胜犹豫:“二老爷让把这些货清点仔细,要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村长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霍三道:“三爷,您让咱们寻的珍珠粉送过来了,您去看看吧?” 常胜一愣,三爷还让他们买珍珠粉了?这种渔村里能有什么上好的珍珠粉啊。 霍三闻言却是大喜,这位村长倒是个机灵的,他当然不买珍珠粉,这是要避开常胜给他银子。 他没在搭理常胜,跟着村长去了村长自己的家里,村长的家是渔村里最干净最体面的,不但有特意从宁波买来的好茶和好点心,还从村子里挑了两个姑娘端茶送水。 霍三斜睨着这两个姑娘,都是十六七岁,微黑的面庞,眉清目秀,虽然少了江南女子的雅致,可另有一番风情,而且任凭霍三直勾勾盯着,这两个姑娘也不害羞,笑得花枝乱颤。 霍三的这杯茶足足喝了一个时辰,村长早就给他换好银票,他不但拿了银票,还摸了渔家姑娘的小手,直到常胜来找他,他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村长家里出来。 所有的货都已经搬上船,船是村长帮他雇来的,二万两银子的货装了整整三条船,村长又让人送来满满一匣子上好的珍珠粉。 霍柔风站在一块人高的礁石后面,看着志得意满的霍三,在常胜的催促下上了其中一条船,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霍三吹着海风,听着船上渔娘们唱着渔歌,闻着满船的鱼腥味,对这趟差事越想越满意,越想越得意。 而霍柔风则正和张升平说话,张升平拿出厚厚一沓银票交给她,霍柔风从中抽出几张来,对张升平道:“这些是工钱,去分了吧。” 次日,正在码头上让人卸货的霍三打死也想不到,也不过一夜之间,昨天还热热闹闹的渔村便空空荡荡,除了几只觅食的野猫野狗,什么也没有了。 “爷,你们这些货是从哪里买的?”闻着越来越不对的味道,一名搬货的力夫忍不住问道。 霍三看一眼穿得破烂的力夫,不屑地道:“当然是从定海买的,这还用问啊。” 那力夫扬扬眉毛,咧嘴笑了,还想再说什么,见这位杭州城里来的公子哥儿已经嫌弃地走开了,他只好摇摇头,懒得管了,又不是他的货,他管得着吗? 第十八章 千金买笑轻一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满满三船的海味卸下来,堆在码头上,漕帮的人过来问道:“这些货什么时候运走?太占地方了。” 常胜连忙赔笑道:“咱们是杭州霍家的,已经去雇车了,顶多明日便装车运走。” 漕帮的人哼了一声,道:“这两天来往的船多、货多,你们快点把货运走。” 常胜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红,塞到那人手里,那人捏了捏,转身走了。 常胜松了一口气,便听到霍三冲他喊了起来:“你这是干的什么事?为什么没有提前把车安排妥当?” 常胜心里委屈,从杭州到定海,从定海再到宁波,这一路上你不是支使我干这个,就是支使我干那个,唯独没有让我安排运货的车马,你是主子,我是给你办事的。 若是跟他一起的是霍五或霍十一,常胜都不会放在眼里,可眼前的是霍三,是霍子兴的长子,顶门立户的那一个,常胜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 他只好道:“三爷说得对,是小的疏忽了,不如三爷先到客栈里住下,小的这就去安排车马。” 霍三早就不想站在这里了,四处都是鱼腥味,他想快点去泡个澡换件衣裳。 霍三去客栈不提,常胜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漕帮的人说得没有错,此时正是码头繁忙的时候,偏偏宁波卫的运粮船到了,工钱给的虽然不多,但是当兵的凶神恶煞,码头上的力夫们哪敢怠慢,万般不愿也要去给宁波卫卸粮食,原本等着拉活的骡车,也全都给叫去运军粮了。 常胜找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五驾骡车,可是三船海货,至少要装十几车,五驾怎么够? 四月天里,常胜急得满头大汗,他只好雇了两个年老体弱的老头,和他在码头上轮班看着货物,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他便又出去找车。 霍三没有为这种小事操心,怀里揣着八百两银票子,他当天晚上便上了花船。 宁波的花船和别处不同,没有琴棋书画那些雅事,船上挂着鱼网,女伎们打着赤脚,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嫩藕般的玉臂,唱的也是渔舟唱晚之类的小调。 霍三在杭州时就听说过宁波花船的好处,见常胜没有回来,索性便离开客栈去了花船。 “五爷,船头上和女伎说笑的那个,就是霍家长房的霍三,是霍九隔着房头的从兄。” 不远处的一条花船上,郎青指着对面说道。 展怀眉头微扬,伸出骨结分明的手指,戳戳正在低头啃鸡腿的小黄狗:“哎,你们家里的人不在杭州待着,全都跑到宁波做什么?” 小黄狗不屑地看他一眼,继续对付那只大鸡腿。 展怀觉得很无趣,对郎青说道:“一会儿你就去码头上看看,宁波卫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郎青点头应是,又冲一旁的花四娘使个眼色,和船家说了几句,上了一条小舢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时,对面花船上,霍三不知说了什么,女伎笑得花枝乱颤,钻进他的怀里,霍三却一把扯下女伎身上单薄的衫子,远远望去,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同抹上一层水银。 展怀看着皱起眉头,对花四娘说道:“我爹让我到江南看看,说这里的文人雅士最多,可你看,那霍三的作派,和市井混子有什么两样,军营里的兵痞,都没有当众脱女人衣裳的。” 花四娘道:“五爷,这霍家是商户,商户人家能有什么规矩,这边有风,您到舱里坐着吧。” 她说到这里时,不由得也往霍三那条船看去,目光攸的一闪,她看到就在霍三那条船的斜对面,正有两条小船飞快地驶过来。 这里的都是花船,要么安安静静停在一个地方,要么慢悠悠飘飘荡荡,因而这两条小船驶得飞快,花四娘立刻引起了注意。 “五爷,您快看,那两条船。” 展怀也已经看到了,他凝神看去,只见那两条小船擦着霍三的船身而过,停了下来。 只见其中一条船上,一个中年汉子挺立船头,他拿起一只巨大的海螺嘟嘟嘟吹了起来。 三声吹过,忽然四周不约而同吹起了同样的海螺声,这些声音或嘹亮、或低沉,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刚才还不时传来的调|笑声全都没有了,只有一下紧似一下的螺号声。 “五爷,不对劲,您快去舱里。”花四娘急忙说道。 展怀嗯了一声,这一次他没有反对,转身便进了船舱。 而岸边,正要上船的霍柔风也站住了脚步,她是傍晚时分到宁波的,听说霍三上了花船,便也跑过来,想见识见识,张升平他们拦不住,又想到九爷是个哥儿,见识见识也没什么,顶多是不让那些女伎近了身便是了。 于是留下三个人在客栈里,张升平和黄岭陪着霍柔风来到花船,可他们还没有上船,便听到了水面上的海螺声。 霍柔风好奇,便问那个招揽生意的龟奴:“这是什么声音啊?” 龟奴有些心不在焉,可还是应承道:“小爷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是太平会的人来了。” 太平会? 这是霍柔风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看了一眼同样目露疑惑的张升平,抬腿便要上船。 张升平正要开口阻挡,就见一个做渔娘打扮,头上却插了好几根镏金簪子的妈妈小跑着过来,人未到笑声先到了:“哎哟喂,这几位爷,奴家日思夜想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可是不巧啊,今儿个奴家不做生意了,要不您几位明天再过来?” 张升平心里略松,正要答应,霍柔风却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做生意,是单单不做小爷我的生意,还是谁的生意都不做了?” 妈妈见多识广,一见霍柔风身边站着的两个人,就猜到这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爷出来玩了,立时收起脸上的笑容,换成一脸的委屈。 “小爷这气度,一看就不是咱们宁波本地的,难怪不知道呢,唉,不瞒小爷说,您听到刚才这号声了吧,这是太平会有令了,今儿不只是奴家这里,放眼望去这些船,家家户户都一样,小爷,您快看看,那家正送客人呢,啧啧。” 霍柔风顺着她白胖的手指望过去,果见三三两两的人正从船上下来,龟奴一迭声地赔不是。 第十九章 江船火独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升平担心霍三下船时会看到霍柔风,便小声劝道:“九爷,这是他们帮会的事,咱们不要淌这滩浑水了。” 霍柔风虽然对太平会的事情很好奇,但是她也知道,但凡是与帮会有关的事,还是不要沾惹。 她对张升平点点头,三人离开这条花船,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岸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许多人,与上次在客栈里见到的不一样,客栈里的那些太平会的人有老有少,可此时在堤岸上出现的,却个个都是精壮汉子。 张升平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顶帽子,手脚麻利地给霍柔风戴上,霍柔风嫌弃地瞪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反而拉拉帽沿,低下头去。 这顶帽子还是离开杭州时,采芹叮嘱张升平带着的,说九爷养得娇贵,人多的时候戴上帽子,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这顶帽子难看极了,绣着王字和胡子,还有两个毛茸茸的老虎耳朵,霍柔风觉得自己戴上这帽子,就像六七岁的小孩子。因此她没让丫鬟把帽子放进行囊,却不知道张升平悄悄带在了身上。 霍柔风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太丢人了,好在是晚上,带着虎头帽子逛花船,活了两世最丢人就是这一次了。 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因此堤岸上的那些汉子们并没有对他们太过留意。 原本在花船上寻|欢做乐的客人们此时都已被好生劝下来,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听说是太平会的人来了,虽然不高兴可也自认倒霉,也有一些人心里不忿,不住地抱怨。 “老子来找女人的,花钱找女人还不行吗?你奶奶的,操......”两个穿着团花衫子的男人,兴许是多喝了几杯,不住地谩骂。 一名国字脸的汉子拦在他们面前,喝斥道:“你说什么呢?再给我说一遍!” 那两人见这汉子衣著朴素,哪里放在眼里,挥手就要打,可胳膊刚刚抬起来,就被人抓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四名大汉,捂住他们的嘴,迅速将这两个人拖走了。 霍柔风把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这时又走过来一名中年汉子,对先前的国字脸道:“三郎来了。” 三郎来了? 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可霍柔风三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霍柔风还想再听听,张升平远远地看到霍三也从花船上下来了,便对霍柔风道:“九爷,三爷出来了,咱们快走吧。” 三人疾步而行,就在这时,只见从远处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个个用青布缠头,约有百十来人,手里全都拿着家伙,有的提着齐眉棍,有的则干脆拿着铁锹。 张升平和黄岭见这些人来势汹汹,猜到是帮会之间抢地盘之类的事,连忙把霍柔风护在身后,三人退到路边。 可他们刚刚退开,后面的人也过来了,都是花船上的客人,本就提心吊胆,此时看到又来了一群人,还以为遇到了打劫的,便慌了起来,有人跑,有人躲,慌乱之中有人摔倒,有人高声喊救命,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而这些人本就是杀气腾腾地赶来的,见花船上的客人们挡了去路,索性动起手来,于是鬼哭狼嚎,更加混乱。 霍柔风原是躲在张升平和黄岭身后,可不过片刻就被人流冲开,她夹在一群人里,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往前跑,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杀人了,那边杀人了!” 霍柔风想回头看看张升平和黄岭有没有跟上来,可她刚站住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她踉跄一下,便摔到一个老头身上,那老头倒也结实,反手就推了霍柔风一把,霍柔风人小个矮,被老头这一推,脚上崴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就被后面的人又推了一下,这一次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虽然娇生惯养,但是从小是被当成男孩养大的,和小厮爬树上墙的事情没少干过,平时跟着家里的护卫也学过一些防身之术,比起同龄的女孩子都要俐落。她刚刚摔倒,便立刻爬了起来,她还是想办法躲躲吧,否则就算不给摔坏,也要被这些人踩坏。 人群是沿着堤岸往北边跑,北边便是大路,霍柔风瞅了一个空子,从一个人的腋下钻出去,东冲西窜,终于从人潮里冲了出来,可是她刚出来便傻眼了,这地方她是头一次来,对地势不熟,难怪这些人都要冲着一个方向跑,原来两边都是水。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张升平和黄岭在哪里,算了,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到这些人跑得差不多了,她再走,也免得被人踩死。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脚不对劲了。 刚才只顾跑,她的脚崴了也没有在意,这时才感觉到疼痛。 她疼得咧开小嘴,看到前面有块石头,她便蹦了过去,便看到一条小船停在堤下,一个老者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正翘脚往堤上张望。 霍柔风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条船,她有心去别处,可脚上疼得厉害,没有力气再往别的地方蹦了,她一屁|股坐到石头上,抱着脚丫给自己揉起来。 “小哥儿,你家大人呢?”说话的是那老者。 霍柔风见他六十开外,气死风灯下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慈眉善目,语调温和,霍柔风心里略松,便道:“我和家里的大人走散了,不过我认识回去的路,等到一会儿人少了,我再自己回去。” 那老者点点头,见她正在揉脚,便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霍柔风道:“刚才崴了一下。” 这里,船舱里传来一阵咳声,老者连忙走了进去。 霍柔风好奇地看向那只小船,见只是一条江南常见的乌篷船,并非刚才看到的那些花船。 黑灯瞎火的,船上还有病人,也不知这老者在这里做什么? 她正想着,那老者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冲着霍柔风道:“小哥,这会儿岸上没安生,我家公子让你到船上避一避。” 第二十章 明月皎夜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虽然这位老者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霍柔风的戒心未减,她学着成年男子的样子,冲着老者抱抱拳,客气地说道:“烦劳老丈转告令公子,小可多谢美意,只是小可是和家人一起出来的,稍后便要回去了,就不上船讨扰了。” 老者见她这样说,便微笑着说道:“你的脚似是受伤了,若是你家人没有找到这里来,你要如何回去?我家公子通晓医术,听说你的脚上有伤,这才让你上船的,别无他意。” 最后那句别无他意,就是告诉霍柔风,他们不是拐小孩的。 原来是位大夫。 从小到大,霍柔风爬树上墙的事没有少干,磕磕碰碰常有,今天只是崴了脚,她并没有在意,但是正如这老者所说,若是张升平和黄岭找不到这里来,她用一条腿是走不回客栈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便对老者再次抱拳,道:“既是如此,那小可就讨扰了。” 老者见她小小年纪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笑容里更多了几分亲切,搭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小船。 霍柔风原以为揉了一会儿,脚上会好些了,可是此时一落地,竟是比方才更疼了,她忍不住哀叫一声,老者连忙递给她一根拐杖,那拐杖入手冰凉,霍柔风吃了一惊,借着灯光,霍柔风看到这根拐杖非木非竹,霍柔风两世都是长在富贵窝,见过无数好东西,可却不知这根拐杖是什么做的。 她不由对船舱里的大夫好奇起来。 船舱里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盏小巧的八角宫灯,一个少年坐在灯前看书,他的头半垂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那月白色的家常道袍,和他束发的白玉簪,似夜半醒来时,中秋夜里那透过窗子洒进来的月光,捣碎了融进凡间,却依然不染半丝凡尘。 霍柔风紧闭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呼痛,打破这一舱的静谧。眼前的少年虽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周身透出的清华,让这平平无奇的乌蓬船舱也变得不平凡起来。 老者沉默着,放下竹帘转身出去了,霍柔风转身看向身后微微摆动的竹帘,才想起这还是四月天,家里各处都还是挂得应景的苏绣帘子,这种湘妃竹帘要到六月才会换上,这只小船却已经早早挂起来了。 若是平时,她不会想得这么多,可是此时此景,她却想起了很多细微的小事,就像采芹一样,整天想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不只是采芹,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这样,姐姐偶尔也这样,她们会关心哪家的牡丹养得好,街上时兴哪种花色,唯有她不是。 霍柔风怔怔地站在那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不应该进舱里来的,不应该打破这满舱的幽静。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渐渐清晰,清瘦的面庞上,是温润如玉的眉眼,唇边含着一抹浅笑,指指面前的蒲团,示意让她坐过来。 霍柔风勉强忍住脚踝的疼痛,努力让自己走得像个正常人,也不知是为什么,她不想在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面前出丑。 她小心翼翼地把拐杖靠在矮几上,但是她一松手,拐杖便滑了下来,倒在船板上,发出砰的声响。 一室安静,这声音便显得极是刺耳,霍柔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把拐杖捡起来,横放在脚边,自己则把双手放到腿间,规规矩矩地坐好。 少年莞尔,温声说道:“小兄弟不必紧张,你几岁了?” 他的声音如同春天里的微风,和煦中透着淡淡的凉意,却又恰到好处,听起来很舒服。 他见霍柔风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害怕,声音又柔和了几分:“让我猜猜,你八岁?还是九岁?” 霍柔风无语,她也不过就是带了一顶巨傻的虎头帽子,怎么就像八、九岁的了? “我十一了,今天我是跟着家里大人来逛花船的。”她挺挺平坦的小胸脯,得意洋洋地说道。 少年的嘴角依然挂上那抹浅笑,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霍柔风盯着他看,她似是从哪里见过他,是在梦里吗?如果不是在梦里,她为什么想不起来?这般如芝兰玉树的少年,无论是谁,都会一见难忘,可她却记不起何时见过了。 她只顾看着眼前的少年,并没有留意刚才的老者重又走了进来,这次他端了一只瓷盆,盆里装的是清水。 少年指指身后的藤条箱,对老者道:“青瓷瓶,三钱。” 老者打开藤条箱,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见藤条箱里一格一格,放着十几二十个小瓶子,原来这是药箱啊。 她好奇地问那少年:“大夫不是要望闻问切吗?你没有看到我的伤处,怎么就知道用什么药?” 少年微笑:“你和汪伯说过你崴了脚,方才你从舱口走过来时,右脚不敢着地,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右脚脚踝此时已经肿起来了,我说得可对否?” 霍柔风微微吃惊,刚才她走进来时,这少年明明没有抬头啊,他是怎么看到的? 那被称做汪伯的老者已经把青瓷瓶里的药粉倒进水里,他把装水的瓷盆端到霍柔风面前,说道:“这是我家公子的独门方子,和外面大夫的不一样,你把脚泡进来,保你一会儿能自己走回家去。” 霍柔风半信半疑,她可不指望着能立刻就好起来,只要不是很痛就行了,她看着那微微发黄的水,又迟疑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对汪伯道:“把你的手放到水里。” 汪伯会意,把一只手放进瓷盆,待到他把手拿出来,霍柔风见手上没有红肿,这才脱下鞋袜,把脚丫泡到水里。 果然如这少年所说,她的脚踝已经肿起老高,连带着原本白嫩娇小的脚掌也红肿起来。 霍柔风扁扁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若是在家里,她一定哭得撕心裂肺,让采芹主动到张先生那里给她告假才行。 第二十一章 不敢高声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瓷盆里的水清清凉凉,却没有寒意,霍柔风肿痛的脚踝被水浸着,初时不觉什么,可也不过片刻,原本的疼痛便渐渐散去,就连红胀的地方也消肿了。 霍柔风接过汪伯递来的布巾,拭去脚上的水珠,重新穿好鞋袜,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少年施礼:“小可多谢公子施手。” 少年依然含着浅笑,目光却没有看向她,只是对汪伯道:“白瓷瓶,两钱,给他带上。” 汪伯应声,从白瓷瓶里倒出些许药粉,用纸仔细包好,递给霍柔风:“公子刚才给你用的药只能舒解一时之痛,你回去后用这药再泡两次,便确保无碍了。” 霍柔风接过药来,从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取出一颗金豆子,对汪伯道:“这是诊金。” 汪伯有些错愕,随后看向少年,见少年重又在看书,便示意霍柔风出去。 霍柔风转身又看看那少年,灯光中的少年周身似有光华流动。霍柔风便想起家中佛堂里的那尊白玉观音,风华绝代不染一丝俗尘。 出了舱来,霍柔风再次要付诊金,汪伯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家公子虽然擅长医术,却并非悬壶济世的大夫,今日给你医伤全因偶然,他是不收诊金的,再说,你这诊金也太丰厚了。” 一颗金豆子能在乡下置办几亩上好的水田。 霍柔风觉得自己真是庸俗,可是没办法,谁让她身上只有金豆子呢。 她很认真地对汪伯道:“我爹说过欠什么钱也不能欠药钱,若是他知道我看病不给钱,一定会揍我的。若是令公子不想要这钱,就拿来做善事吧,总之我是不会收回的。” 九泉之下的霍二老爷当然没有说过不要欠药钱之类的话,但是霍家是商户,从小到大,父亲和姐姐都说过,能用银子摆平的事,就不要欠人情。 汪伯还要推辞,船舱内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收下吧。” 霍柔风扬扬眉毛,趁机把金豆子塞到汪伯手里,手脚麻利地攀上梯子,站在堤岸上,她冲汪伯抱抱拳,重又谢过,便大步流星地向来时路上走去。 大路上已经看不见蜂拥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劲装汉子手持灯笼,似乎正在巡视,看到霍柔风走过来,一个汉子上前问道:“谁家的孩子?大晚上怎么在这里?” 霍柔风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哥哥们带我来逛花船,刚才人多,我和他们走散了。” 她只是个孩子,那汉子没有怀疑,只是喝斥道:“快点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霍柔风答应着,撒丫子就跑,直到她跑出半里有余,才感觉到脚踝隐隐作痛,暗道汪伯说的真对,她的脚确实没有好利索。 她东张西望,想看看有没有拉脚的骡车,便看到张升平和黄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九爷,你去哪儿了,可算找到你了!” 霍柔风见他们两人满头是汗,一脸焦急,忽然不想把遇到少年的事情告诉他们了,她哎哟一声,哀号道:“我的脚崴了,好疼啊,我不能走路了,啊啊啊!” 张升平和黄岭哪里还顾得上问别的,背起她便要去找医馆。 霍柔风忙道:“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采芹给我准备药了,回到客栈用上就好了。” 张升平和黄岭半信半疑,可又不敢强行带九爷去医馆,万一九爷哭闹起来,他们可哄不住。 两人雇了车,陪着霍柔风回到客栈。 次日,霍柔风脚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谁也不敢让她出去,她在客栈里躺了整整一天。 而霍三却没有这份悠闲了,常胜找了大半日,也只找到几架马车,昨天卸船时还在的那些力夫,今天一个也看不到了,据说全都去给宁波卫卸军粮了。 没有人搬货,就算能雇到马车也不行啊。 常胜急着满嘴是泡,霍三也正烦着,昨晚他到花船上找乐子,还没有成事就被轰出来,心里火烧火燎,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就听到常胜向他诉苦,他恨不得揍常胜一顿。 可是常胜是他爹身边的红人,他能支使却也不能打骂。 无奈,他只好和常胜一起去了街上,想看看有没有找散工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昨天熙熙攘攘的闹市,今天却家家关门闭户,就连街上的乞丐也看不到了。 霍三好奇,让常胜去打听,没过一会儿,常胜就回来了:“三爷,小的好不容易才敲开街角的那间杂货铺,铺子里的人说了,太平会下了命令,不让他们开门做生意。” 昨天被从花船上请下来时,霍三已经听说了太平会的名头,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让做生意的不仅是花船,竟然连街上的铺子也关门了。 “太平会不让做生意,他们就不开门了?”霍三问道,难道在宁波,这太平会比杭州的商会还要厉害? 常胜点头:“只要是加入太平会的铺子,便全都不开门,偶尔有没有入会的,还是能开门的。” “那街上的乞丐也是太平会的?”霍三又问。 常胜道:“听铺子里的人说,加入太平会的人很多,乡下种地的,海边打鱼的,城里做生意的,说不定乞丐们也入会了呢。” 霍三想想也是,杭州的乞丐好像也是有帮派的。 他觉得很倒霉,也不知这太平会是抽的什么风,早不闭市晚不闭市,偏偏他要运货的时候,就要下令闭市了。 常胜又道:“码头上的人虽然也有入会的,可那里毕竟是漕帮的地盘,咱们还是到码头上看看吧。” 主仆只好又回到码头,可也只找到几个上了岁数的力夫,年轻力壮的都被叫去搬军粮了。 霍三无奈,对常胜道:“那就再等一天,明天再说。” 说完,他一甩袖子,便回客栈去了。 常胜看着他的背影,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他雇来看货的老头走了过来,道:“掌柜的,你家这货味道可不对啊。” 常胜一愣,问道:“怎么不对?” 第二十二章 世上本无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老头说道:“掌柜的,小老儿在码头上混了十几年,海味没吃过也闻过,鲜货有鲜货的味,干货有干货的味。” 常胜拧起眉毛,问道:“那你说我这货是什么味儿?” 老头笑了,嘴边几根老鼠须一动一动的,露出几颗残缺不齐的牙齿。 常胜看着生厌,老大不乐意地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老头接过揣进怀里,这才继续说道:“掌柜的,您这货带着霉味儿,只不过这霉味儿掩盖得好,如果不是像小老儿这样常年累月在码头上搬海货的,还真闻不出来。” 常胜心里硌登一声,他搬过一只柳条筐,从里面抓起一把海瑶柱,放到鼻边闻了闻,微微松了口气,哪有什么霉味儿,不就是海货的腥味儿吗?这老头子就是想诓钱的。 他沉下脸来,对老头儿道:“胡说,什么霉味儿,哪有。” 老头儿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对常胜道:“小老儿就是打闲帮的,可没有银子买您的货,再说,就您这货,小老儿有银子也不买啊,您若不信,随便找个行家去问问,他若是说您这货没问题,小老儿把鼻子拧下来送您。” 常胜瞪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奸滑之极,遂也懒得理会,可是心里却有些膈应。 次日早上,他回到客栈,霍三还没有起床,他好不容易敲开霍三的房门,对霍三说道:“三爷,小的听说宁波卫像是出了状况,军粮暂时不搬了,力夫闲下来了,您看不如先装五车货,一边装货一边找车,待到货装上了,车也差不多都能找齐了。” 霍三被他打扰了睡觉,已很烦燥,又听说只是装车这样的小事,便更加不奈烦,嚷嚷道:“我爹是让你来帮我做事的,不是让你来吩咐我做事的,你看着办吧,全部装上车再来找我!” 说完,砰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常胜怔了怔,在心里把霍三骂得狗血喷头,可他一个下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盼着把这批货平平安安运到杭州,找个机会在二老爷耳边吹吹风,给霍三告上一状。 常胜去装车不提,单说霍柔风,她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早晨,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客栈里了,一定要出去逛逛。 张升平告诉她:“太平会下令闭市了,宁波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全都没有开门,外面没啥可逛的。” 霍柔风好奇起来:“闭市?太平会是商会吗?” 霍家是商户,早年霍老爷在世时,还曾经在商会里担任要职,霍老爷去商会时,常常带着她去玩。 张升平解释道:“九爷不知,在宁波这一亩三分地,太平会比商会的势力还要大些,加入商会的也只限商户而已,太平会却不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越是老实本分的人越是要加入太平会,否则就要被人欺负。” 霍柔风心里有数,又问:“那这次太平会为何要下令闭市?” 张升平道:“小的打听了,宁波临海,田地不多,交了漅米后余粮也就差不多了,因此当地米商每年都要从嘉兴大量买米,嘉兴米价适中,米质比起宁波的还要好一些,因此宁波百姓多年来吃的就是嘉兴米和本地米。可是宁波卫却想从中牟利,便巧嘉兴的大米在运来的路上又遇到匪人,宁波卫便联络了米商,售卖他们的粮米。” 霍柔风吃了一惊,问道:“宁波卫的米?宁波有屯田吗?” 张升平摇摇头:“九爷,沿海的几大卫所皆没有屯田,都是靠朝廷补给。” 霍柔风明白了,她冷笑道:“也就是说宁波卫私下里让米商卖他们的军粮,好大的胆子,不怕满门抄斩?” 张升平无语,对霍柔风道:“他们既然敢作,自是上下欺瞒了,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再说,天高皇帝远,父母官又管不了军队的事。可也不知道太平会是如何得知,如今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都在谈论,而且太平会让各家关门闭市,知府衙门想不插手都不行了。” “宁波卫的米价很高,比嘉兴米还要高?”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点点头:“的确如此,高出不少。” 霍柔风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这个朝廷也真是烂啊,卫所胆敢让当地米铺高价售卖军粮,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但是霍家再是有钱,也只是小小的商户,这些事也就是听听而已。 霍柔风要去码头看看霍三的乐子,张升平劝不住,只好和黄岭一起陪她出去。 这一次,霍柔风死活不肯再戴那顶虎头帽子,她穿着青布裋褐,张升平请了客栈的婆子给她梳了两个漂亮的小抓髻,一身打扮朴实无华,但她那羊脂玉般的小脸蛋,稚嫩却自信的神情,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孩子。 她跟在张升平和黄岭身边,蹦蹦跳跳出了客栈。刚刚走了一条街,霍柔风便感觉到身后有异,她转身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人,猛然之间,她想起那一次她被绑票,逃回来的路上,也是这种感觉,明明感到有人在跟着她,却什么也看不到。 斥侯?上一次她便是这样认为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阳光下的那个耀眼的少年。 他们有三个人,一个清瘦的汉子,一个高挑的女子,还有一个就是他,而他显然是他们的头儿。 他们骑的是军马。 见她频频回头,张升平问道:“九爷,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咱们?”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和黄岭莫名其妙,连说没有。 霍柔风摇摇头,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三个人还没有走到码头,便看到有三三两两力夫模样的人正在招揽活计。 “他们不是应该在搬军粮吗?”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去打听,很快便有了消息:“昨天晚上似是出了事,忽然之间就下令不让他们卸船了,工钱还没给结算,这些人不敢走开,生怕不给钱了。” 霍柔风皱起眉头:“霍三岂不是就有人给他装货了?” 第二十三章 庸人自扰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撅起了小嘴,才停放了两天,霍三就能装车了,一点也不好玩。 正在这时,刚才的感觉又来了,她下意识地转身望去,原以为还会像前两次一样,什么也看不到,可这次令她失望了,她看到不远处的三个身影,虽然都是穿着码头苦力的旧衣裳,但是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两男一女。 果然是他们! 霍柔风咬牙切齿,他们在杭州时走眼了,以为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任由她逃出来,后来发现她是永丰号霍家的人,便想方设法要再次绑她,可那些日子她都在家里,没有独自出去,他们便趁着她来宁波,想在异地他乡把她绑了。 好在自己多带了几个人,他们才没能得手。 从小到大,霍柔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小心拍花的。 她倒是没有遇到过拍花的,可却先后被绑票三次,所以遇到这种事,她和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了。 “张升平,看到那三个人了吗?”她转头把张升平拽过来。 张升平连忙看过去,这一次霍柔风怔住了,刚才还混在一群苦力里面的三个人,此时已经不见了。 她气鼓鼓地跺跺脚,却再也不敢在码头上待了,拉着张升平和黄岭回了客栈。 主仆三人来得快,走得也快,正在指挥苦力搬货装车的常胜并没有看到他们。 五辆大车也只能装下一半的货物,余下的货还没有找到车。 常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白云,好在老天开眼,这几日都是晴天,可是这也马虎不得,谁知道哪天就会下雨呢。 他叹了口气,让跟着自己来的小厮阿宝看着,他再去找车。 阿宝是霍三的人,平日里就是跟在霍三身边,这几天从霍三嘴里没少听到对常胜的抱怨,这时见常胜支使他,嘴上虽然答应,可心里却是老大不高兴。 常胜去找车,阿宝看着苦力们一筐一筐地搬货。 忽然,一个苦力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和后来的人撞上,正撞到手里的柳条筐上,封好的盖子被撞开了一条缝。几个金钩虾仁漏了出来。 阿宝远远看到他们撞到了货筐,又见有货掉出来,便快步走上来,大声斥责道:“毛手毛脚的,你看好好的货都给洒了,这货很贵的,你们的工钱赔得起吗?” 那苦力正蹲在地上捡虾仁,听阿宝这样说,就不高兴了,把从地上捡起的虾仁递到阿宝面前:“小哥,我把货给洒了,是我不对,可你自己看看,就你们这货,能有多贵。” “你懂个屁,贵不贵的你也赔不起。”阿宝反驳。 常胜刚刚找到一驾大车,带着车马式把这边来,便听到阿宝和苦力争吵的声音,隐约听到苦力说他们的货,他皱起眉头,心中一动,又想起早上那老头说的话,他快走几步,那苦力已经把洒落在地上的虾仁全都捡起来,扔回到筐里,常胜走过来,问道:“你刚才说我们这货不行?怎么不行?” 苦力见来的是他,便道:“你这位爷是个通情打理的,这货好不好你们自己心里有数,还用我一个卖苦力的说吗?不过我洒了几个虾仁,你们就要扣我工钱,这可不行。” 常胜可不想在码头上和这些人争吵,他们是外乡人,码头是漕帮的地盘,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 他连忙说了几句客套话把这事搪塞过去,又叮嘱了阿宝几句,便继续去雇车。 这一次他走的时候,把虾仁和干贝刚抓了几个,用帕子包了起来。 他离开码头,走到街上,宁波临海,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卖海味干货的铺子,只是如今全都关门闭市,常胜好不容易才敲开一家铺子的门,掏了一两银子,请铺子里的伙计给他看看,这些货究竟怎么样。 那伙计看了看,又拿到鼻端闻了闻,便对常胜道:“是好货,可是不值钱,你要这样的货?前一阵家家都有,现在没了。” 常胜心里硌登一声,连忙堆起笑脸,又拿出一两银子来。铺子里没有营业,掌柜的没在,只让这伙计看着铺子,伙计闲来无事,见常胜又给了一两银子,心里高兴,便仔仔细细说给他听。 “你这样的货,但凡是开海味店的全都有,不过你手里的这些原本应是上品,能拿出这种货色的,宁波城里也不过超过十家。” “可是这货虽然好,却没有妥善贮存,不知是在路上还是在库房里,受潮发霉了。” 听到这里,常贵心里起疑,受潮发霉?哪有,海味若是发霉早就烂了,可这些看上去成色还很好啊。 伙计看出他不信,便又继续说道:“你手里的这货是加料处理过的。” 说到这里,伙计顺手拿过一只粗瓷茶碗,拿了几个虾仁和干贝扔进去,再倒进热水,只见茶碗里咕噜噜冒出一层泡泡,伙计拿根筷子搅了搅,把茶碗递到常胜面前:“你就是不懂,也吃过见过吧,你仔细看看。” 根本还用仔细看,茶碗里哪里还有虾仁和干贝,只有一碗糊糊。 常胜如坠冰窟。 “可是看着齐齐整整的啊!”他几乎带了哭腔,宁波铺子里的伙计都能知道的,杭州那些海味商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们分明是被人骗了。 伙计哈哈一笑,道:“干这行的,谁家没有这种法子啊,不过大家做的都是长远买卖,除非是有客人指定要这种货,否则就算把货扔了,各家铺子也不愿意砸自己招牌。” “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来买这种货的?”常胜颤声问道。 伙计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可这事和自家没关系,他也不用藏着掖着,便道:“受潮发霉的货,哪家都有,可你这货原本是上品,能有这货的宁波城里也不过就是十来家,这十来家都是老字号,做的也都是大买卖,如果不是有人指定要这个,他们谁也不会贪这点蝇头小利。” 第二十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常胜只觉全身冰冷,这趟差事从使至终他都参于了,来定海摸底的人是他,陪着霍三来买货的也是他,现在负责搬货找车的人还是他! 若是二老爷知道这货是差得不能再差的,霍三肯定会立刻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而他只是个卖身的下人,霍家就是把他活活打死,被衙门追究起来也不过就是罚几两银子,何况也没人会去报官。 伙计见常胜呆若木鸡,还以为这批货是他的,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对他说道:“老哥儿,你这货是从哪儿买的?还能找到卖你货的人吗?” 常胜如醍醐灌顶,大脑这才清明起来,忙道:“是定海的两个渔民,到杭州找买家,对了,我去过他们的渔村。” 伙计噗的笑了出来,看到常胜苦瓜似的脸,又收住了笑容:“老哥,定海的渔民有一半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岛子,他们出岛也就是到宁波城里转转,买些米粮,怎会跑到杭州城里找买家?” 是啊,他们是去过渔村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渔村里的人也太热情太精明了。 常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铺子里出来的,他步履沉重地向码头走去,每一步都似是踩到刀刃上。 他要怎么向二老爷交待,他要怎么撇清自己? 二老爷是怎么知道那两个渔民的?对,是尤家,那两个人最先找到的是尤家,他们想骗的是尤家,可尤家却把这消息告诉了霍家,尤家是识破骗局?还是尤家和那两个骗子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常胜如万马奔腾似的心终于缓和下来,那两个渔民就算跑了,可还有尤家,只要把这件事全都推到尤家头上,他这条狗命说不定还能保住。 常胜还在千思万想,霍柔风已经回到了客栈。 张升平和黄岭全都松了一口气,九爷是越来越懂事了,就这样挺好,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去办,九爷只管在客栈里吃吃喝喝,也免得让霍三看到。 张升平派了两个人分别去盯着霍三和常胜,他正想亲自到厨房去看看,就听到九爷叫他:“老张,我可能上当了。” 张升平一愣,忙问:“九爷,谁敢骗您?” 霍柔风抓抓头上的小抓髻:“没人骗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骗了,呵呵,我想得有点多,怪我喽。” 这没头没脑的,张升平只好全当没有听到。 霍柔风是觉得自己杯弓蛇影了,那三个人是有来头的,真若是想要绑她,也不会跟到宁波还要按兵不动。 唉,自己真是...... 霍柔风也不知自己真是什么了,总之,她对这三个人越发好奇了。 不是来绑她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还要假扮成码头上的苦力? 骑的是战马,在码头上扮苦力......莫非是和宁波卫的这批粮草有关系? “老张老张,你快去打听,宁波卫私卖军粮的事情怎么样了,为何今天卸船了?” 大娘子说了,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命都是九爷的,九爷的命令不能不听。 张升平领命而去,傍晚时分回来了。 “九爷,这消息倒是不难打听,小的没费多大的劲儿便打听出来,原来有人发现宁波卫刚到的这批军粮,就是先前被匪人抢去的嘉兴米。” “什么?”霍柔风吃了一惊,又问,“是谁发现的?怎么就能认出来?宁波卫没有把那人灭口?” 张升平道:“宁波卫的军粮都是从福建运来的,福建的军粮则是由兵部发过去的,这些大米来自全国各地,万万不会全都是嘉兴米,而宁波卫刚到的这些军粮,却全都是嘉兴米,不仅如此,兴许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全部替换,有的军粮用的还是嘉兴米行的米袋子。” 宁波和附近的县城,多年以来都是以嘉兴米为主,百姓们对嘉兴大米最是熟悉,只看米粒的形状成色便能分辨,何况还有嘉兴米行的米袋子。 军粮来自漕米,漕米又怎会装在普通米行的米袋子里面。 霍柔风活了两世,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她长在商户人家,对于稼檣之事也或多或少懂得一二,张升平一说她便明白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问张升平道:“是搬货的苦力发现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码头上的苦力们全都知道了,而因为宁波卫私卖军粮的事,城里的铺子全都闭市了,局势已是一触即发,若是嘉兴米的事再闹出来,就不是关门闭市这么简单了,又因为码头上的苦力全都知道了,宁波卫不能把人全都杀了灭口,只好暂时不给他们结清工钱,看在钱的份上,这些人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要有上一天半日,宁波卫的人想出应急之法,也就相安无事了。” 张升平吃了一惊,若不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番话,是从霍柔风嘴里说出来的,他打死也不会相信。 千真万确,昨晚九爷乖乖地在客栈里睡觉,并没有去码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九爷,您是如何晓得的?”他嗫嚅地问道。 霍柔风皱皱好看的小鼻子:“猜的。” 猜的? 张升平抹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子,九爷真是聪明,虽然不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可这副聪明劲儿就和当年的大娘子一模一样,再过上三年五载,九爷跟着大娘子再学学生意上的事,永丰号后继有人啊。 “九爷,您说得都对,确实如此,如今那些苦力还困在码头上,不能离开,好在码头上活计多,他们倒也有钱赚。对了,派去盯梢的人回来了,说三爷的货已经装上车了,整整十驾大车,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 霍柔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假扮成苦力的人,这件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或者是和太平会有关系? 可惜霍三明天就要离开宁波,按照原定计划,她们是要跟着霍三回去的。 可是此时的宁波城里暗潮涌动,她真的挺感兴趣。 如果不出来走走,她还以为这天下都如杭州城里歌舞升平,却原来已经到了兵匪为奸,官商沟结,堂而皇之与民争利的地步。 第二十五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家家财万贯,可也只是商户,对于朝堂中的事情了解甚少,霍柔风即使想知道,也没有途径。 好在如今是在宁波,她想做什么事,姐姐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 她对张升平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宁波卫的正副指挥使都是何许人也,有什么背景。” 闻言,张升平一怔,九爷是小孩心性,该不会是要参与军粮的这件事吧,这可不行。 他正要开口相劝,却见霍柔风已经梗起脖子,圆瞪着眼睛看着他,俨然就是一副你不听我的,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张升平忙道:“宁波卫隶属闽国公治下,按理说都应是闽国公的人。” 见霍柔风不作声,还是瞪着他,张升平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出去了。 霍柔风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她还记得前世,掌管福建、浙江和山东一带海防的是闽国公展毅。 展毅有一位肝胆相照的兄弟,便是镇国公高青觉。 前世,母亲很宠爱她,即使是立朝之后,也没有用宫里的规矩束缚她,母亲常说:“当年朕的父兄遭人算计含恨而亡,朕无奈只能挥军东来,那年朕也只有二八年华,从此便穿上那身沉重的铠甲,这一穿便是十几年,如今天下大定,而朕又穿上了龙袍,少年时的种种,都不复存在了。” 又有哪个闺阁少女能想到有朝一日,她要背负着父兄的深仇征战杀场,而且这场仗打了十几年,待到她终于卸下铠甲,却早已青春不再。 因此,母亲对她极是纵容,她年纪还小,自是不会像前朝那些公主们一样姿意妄为,无法无天,可也过得自由自在,读自己想读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正如母亲年少时没有想过会坐上龙椅一样,她也没有想过,自己如花般绚丽的生命会终止在十四岁的春天。 那时也是四月,草长莺飞,那日春光明媚,她由一群内侍和宫女陪着,正在离宫的草场打马球。 天空碧蓝,她一身男人打扮,穿着宝蓝色的箭袖,长发高高束起,缀着琉璃珠子,那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把她宛若凝脂的脸蛋衬托得分外晶莹。 她知道自己好看,去年七夕花会,母亲准她出宫与民同乐,她也是做男子打扮,在暗卫的保护下在街上走了一圈儿,就惹来无数小姑娘爱慕的目光,纷纷打听她是哪家的小公子,母亲听说后说她胡闹,却也没有斥责她。 她玩得开心,白皙的额头上渗出薄汗,有宫女骑马追上来,用帕子给她拭汗,她甩头避开,嘟嘴抱怨:“你挡着我了,快躲开!” 宫女连忙催马避开,正在这时,一名内侍骑马追了上来,高声喊道:“公主,公主,皇上凤体不适,派了崔公公过来接您回宫呐。” 她大吃一惊,她知道母亲受过伤,身体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好。 崔公公是母亲寝宫的主管大太监,此时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强干,嘴唇抖动着,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公主,快回宫吧,圣上咯血了。” 她吓了一跳,连衣裳也没换,便急急忙忙回宫,并没有看到崔公公眼中的惊慌与无奈。 从离宫到紫禁城只有两个时辰,她急着回去,自己带着几个人骑着马跑在前面,上百人的仪仗有条不紊地在后面跟着。 她在宫门外下马,一眼就瞥见两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身姿笔挺地跪在那里。 她认出来,他们是镇国公高青觉的两个儿子,高宁和高静。高家是一等勋贵,兄弟二人又生得俊秀,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 他们怎会跪在宫门外面?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那一身白衣上,赫然发现这并非寻常衣裳,这是孝服! 高家有人亡故?她记得上个月春宴的时候,她还见过高家的几位小姐,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也不过月余啊。 虽然担心着母亲,可她还是走到高家兄弟面前,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高家兄弟也认出她来,平日里骄傲自负的少年,竟然泪流满面。 “公主,家父昨晚自尽了!请公主开恩,代我兄弟将这道折子呈给圣上!” 镇国公高青觉自尽了? 如果这个消息不是从高家兄弟嘴里说出来,她打死也不会相信。母亲麾下的常胜将军高青觉,他怎么会自尽呢? 她亲自接过高家兄弟递上的折子,高静可能是哭得太过伤心,竟然失了礼数,身子向前一倾,刚好撞上她的胳膊,她猛地发现,她的手上不担有折子,还多了一个纸团。 她觉得蹊跷,不露声色,拿着那道折子,脸色凝重地踏进宫门。 她坐上辇车,往乾清宫走去。 一阵风吹过,并不寒冷,可她却打了个寒颤。 她向四周望去,忽然发现今天的紫禁城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她紧握着手里的纸团,却没有展开,她轻声说道:“先回昭华宫吧,本宫要沐浴更衣。” 辇车在前面的岔路东拐,转向她的寝宫,可也刚走不远,便有一队金吾卫急匆匆跑了过来,为守的人朗声说道:“公主,下官是金吾卫镇抚肖前,皇上知道您回宫了,请您现在便去乾清宫觐见。” “皇上的咳嗽可好些了?”她沉声问道。 “好些了,就是挂念着公主。”肖前说道。 她的心沉了下去,母亲从未有咳嗽的旧疾,崔公公也没说母亲咳嗽,这只是她信口胡诌的。 “本宫风尘仆仆,要先换衣裳,你这就回去说一声,就说本宫换了衣裳便去。”她说完,但催促着抬辇的内侍快走。 肖前眉头微动,使个眼色,他身后的一队金吾卫便围住了辇车。 “公主,请随下官先去乾清宫。”他的声音不高,却毫不客气。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汗水浸透了那个纸团。 她看向身后,只有跟着她骑马回来的几名内侍,她的侍卫们全都不在。 她索性不再说话,当着肖前的面,展开了那个纸团。 纸团上只有两个字:御夫! 字色殷红,力透纸上,一笔一画如同刀剑,这是练武之人写的字。 虽然不认识笔迹,可她已经猜到,这是镇国公高青觉的字。 这是他的遗言! 第二十六章 子规夜半犹啼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肖前也看到了那张纸,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的视线从那张皱皱的纸上移开,落到那份奏折上。 刚才他已经接到报告,高宁和高静向公主递交了奏折,想来就是这份了。 高家到了今时今日,竟然还想着向皇帝进言,好在这折子是交到公主手中,公主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肖前眼中一闪即逝的轻蔑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的心沉了下去。 肖前不过是区区镇抚而已,却敢在宫里拦截她,若说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不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给他撑腰。 这会是多大强大的靠山,才能令一个小小镇抚胆敢不把皇帝唯一的女儿放在眼里,这不是轻视公主,而是轻视了皇帝。 宫里一定出事了,比母亲生病还要可怕的事。 她挺起胸膛,她的外祖父是前朝定西侯周振,她的外祖母是前朝郡主,她的母亲是当今天子,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枝玉叶。 她脸色微沉,对抬辇的内侍说道:“摆驾乾清宫。” 见她终于顺从,肖前脸上现出得意之色,不过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他只是让人拦住她,小姑娘就害怕了。 她没有再看肖前,她的脑海里重又浮现出纸上的那两个字“御夫”。 母亲的后宫里只有一位御夫,那便是她的生父沈慧冲。沈慧冲是读书人,尤擅兵法,曾经做过母亲的副将,与母亲成亲后曾任征南左将军。后来母亲荣登大宝,他虽领了骠骑将军的虚职,专心致志帮母亲主持后宫。 在她心里,父亲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即使是对内侍和宫女,也是和言悦色。 小时候她闯了祸,父亲会帮她瞒着母亲,还会趁着母亲没有留意,冲她眨眨眼睛。 高青觉为何会在遗言中直指父亲?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辇车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前。 崔公公站在宫门外,他跟着公主仪仗走在后面,这时才刚刚进宫。 看到她来了,崔公公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强挤出笑容,上前给她施礼。 她不动声色,问道:“镶翠和嵌碧呢?” 镶翠和嵌碧是从小服侍她的两个大宫女,她们不会骑马,也是跟着仪仗走在后面。 崔公公忙道:“回公主的话,镶翠和嵌碧回昭华宫了。” 回昭华宫了?她怎么没有遇到? 崔公公是在说谎! 她冷冷地看了崔公公一眼,没有揭穿他,下了辇车,昂道走进宫门。 她走了约有十余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吱的声音,她猛的回头,宫门已经关上,透过两扇朱红大门之前的狭窄缝隙,她似乎看到崔公公直挺挺跪了下去。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粗壮嬷嬷,一边一个架住了她的胳膊。接着她的嘴被堵住,又来了两个人,和先前的嬷嬷一起,把她抬了起来。 她就这样被抬着进了偏殿,当她的双脚终于踩到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时,她看到了父亲,御夫沈慧冲。 父亲的脸上是温和的笑,一如往昔的每一天,他看着惊魂未定的女儿,用雪白的丝帕擦擦女儿的小脸,仔细端详着她,怜惜地摇摇头:“可惜了,我唯一嫡出的骨血,却是个女子。”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狐疑,父亲身为御夫,难道还有庶出的儿女?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慧冲,沈慧冲脸上的笑容正加温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皇帝没有病,她只是死了而已,你不用伤心,爹爹这就送你去找她。” 如同晴天霹雳,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沈慧冲后面说的话她全都没有听到,她猜到宫里出事,却打死也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死了! 她的身经百战,文韬武略,令天下男子俯首称臣的母亲,竟然死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如同被人使了定身咒,直到一名内侍把一只托盘捧到她的面前,她这才清醒过来。 托盘上是几锭金块。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是了,父亲刚才说要送她去见母亲,这是要让她吞金自尽吗? 山陵崩,身为御夫的父亲却秘而不宣,这当中定然有鬼,否则又怎会连她也要死? “你杀了我母亲?”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嘶声问道。 沈慧冲慈爱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和天下间所有的父亲一样,甚至更加温柔。 “好孩子,你读过史书,你见过历朝历代有过女子为帝的吗?你母亲逆天而行,不但会累及后世子孙,也会令上天震怒,迁怒于百姓万民,为父所做之事,便是顺天行事,为社稷谋福。” 她笑了,母亲一双慧眼能识明臣,能识奸佞,却没能识破身边人。 而她则是眼瞎了。 她指着面前的金块,嘲讽地问道:“那我呢?我可没有逆天而行吗?你也要替天行道?” 沈慧冲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苦涩:“皇帝积劳成疾,已不能再育麟儿,而你是她唯一的子嗣,皇帝驾崩,理所当然,你便是下一位女帝,这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么?为父让你为皇帝殉葬,成全你纯孝之心,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慧冲,她忽然嫌弃自己,她的血液里为何会流着这个人的血? 这个猪狗不如的小人! 她不知道沈慧冲是用了什么办法弑君的,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甚至还逼死掌管京蓟的镇国公高青觉,扫平障碍的,她明白她已经没有机会知晓这一切了。 她嘲讽地看着沈慧冲,她不会告诉他,母亲无意将帝位传给她,因此在她去行宫之前,母亲曾和她说起,她会派人将舅舅留下的唯一骨肉谢明接进宫来......不但如此,母亲还想让她嫁给这位表哥。 “小时候你最喜欢跟着明儿,这几年朕让他在外历练,事实证明,他是个有担当能委以重任的人,待他回京,朕便让他上朝听政,这龙位,朕本就是替父皇和皇兄坐的,待到朕百年之后,将这龙位传给谢家子孙,也是理所应当。” 母亲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但愿表哥能逃过一劫,但愿沈慧冲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 几名嬷嬷和内侍过来,有人按住她的肩膀,有人掰开她的嘴,冰凉的金块塞进她嘴里的那一刻,她的眼前是一片血色。 第二十七章 征衣暗尘易染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升平回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吃灌汤包。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是永丰号的,掌柜的虽然不知道霍柔风的身份,但从她的年龄判断,这位小爷十有八、九就是霍家的九爷了,因此自是拿出十倍的精神来小心应付。 今天的灌汤包做得很好,汤汁浓郁,肉馅鲜美,霍柔风吃了三屉。张升平一看就知道,九爷是不开心了。 从小到大,只要九爷不开心,就会使劲吃东西。 他忙去拿了消食的大山楂丸子,霍柔风足足吃了四屉灌汤包才停下来,嚼着大山楂丸子,对张升平说:“我以后再也不吃灌汤包了。” 张升平不知道九爷为何会不高兴,但是看九爷嚼山楂丸子的劲头,便也猜到九爷的气来得快也消得快,这会儿吃了四屉灌汤包,想来也就没事了。 他便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一道来:“宁波卫的指挥使是蒋舜,他是西昌伯的第五子,娶的是闽国公的侄女,西昌伯府虽然除了爵位什么也没有,但蒋舜却在闽国公门下如鱼得水,开国勋贵之中如今还有兵权的,便只有闽国公展家一枝独秀,蒋爵五年前调任宁波卫指挥使,是闽国公的爱将之一。” “副指挥使孙乾,是先帝年间最后一位武状元,是兵部侍郎李峤的门生,和闽国公似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些当官的之间的事,平民百姓看到的也只是表面上这些。” “宁波卫是闽国公治下重地,闽国公五个儿子,世子展忱和三子展悦,都是跟在闽国公身边;次子展愉,尚了芳仪长公主,只有个骅马都尉的虚职;四子展恒,六年前打倭寇时战死;五子展怀是闽国公四十岁才生下的老儿子,年方十五,刚刚束发。” 张升平把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完,霍柔风很满意,但凡是和军队有关系的事,都不好打听,张升平这么快就把宁波卫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的底细摸清,显然是下了功夫,以后倒可把这种情全都交给他来做。 她渐渐长大,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姐姐对她的约束越来越少,一万两银子之内,她能在帐房和各银号、永丰号各分号随时取用,而且还拨给她不少人手。 有钱有人,去年的时候,她就让人打听到一些事情。前世的开国勋贵和封疆大吏早已凋零,后世几乎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尚存的几家勋贵也都已是空壳,子弟中能捞个差使便已是万幸,唯一硕果仅存的便是闽国公展家。 并非是沈家皇帝们网开一面,而是展家世代抗击倭寇,福建、浙江、山东......沿海各大卫所都是展家的子弟兵,倭寇和海盗提展色变。先帝时有大臣提议海禁,闽国公不答应,皇帝的圣旨都拟好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新帝登基,要封闽国公为藩王,闽国公依然不领情,谁都知道朝廷国库空虚,一旦封了藩王,不但要自筹粮草,每年还要向朝廷纳贡。闽国公不仅需要粮草,更需要银子造船,再说他在福建,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必要当什么藩王。 据说先帝当年是想让闽国公的长子尚主的,无奈闽国公抢在皇帝开口之前,给长子展忱成亲,当时展忱年方十三岁,几年后,先帝只好将公主尚给了展愉。 做了驸马便要留在京城,这也是先帝挟制闽国公的手段。可惜也只能让展愉在京城为质,虽然都是闽国公嫡出的儿子,可是长子和次子毕竟是不同的。 霍柔风提笔在纸上写下蒋舜和孙乾两个名字。 蒋舜是闽国公的侄女婿,算得上是展家的自己人,他已做到卫所指挥使,可见闽国公对他的器重。 孙乾是科举入仕,论背景与蒋舜颇有差距,他之所以调到宁波卫来,十有八、九是兵部派来的马前卒。 宁波是展家的地盘,私卖军粮的事,若是没有蒋舜的授意,单凭人单势孤的孙乾是绝对不能办到的。 因此,这件事和蒋舜脱不了干系。 霍柔风眼前一亮,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骑着战马的人。 这三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宁波,又藏匿身份假扮苦力出现在码头,身份来历几乎呼之欲出。 闽国公的人! 蒋舜没有想到,他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事情,先是被太平会抖落出来,闹得满城皆知,接着又被闽国公的人假借苦力之口揭穿。 霍柔风哈哈大笑,好玩,太好玩了。 她不想回杭州了,她想留在宁波,看看闽国公的人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母亲曾经说过,镇国公和闽国公,是不世出的两颗将星。 当然,那是前世的闽国公,是现任闽国公的祖上。 从宁波卫这些事可以看出,展家虽然还能保持一门荣耀,可也不如前世了,否则区区一个靠着展家爬上高位的蒋舜,也不敢如此造次。 蒋舜背后站着的,可能不只是展家,还有别人吧。 张升平的眼睛跟着霍柔风,一会儿看她提笔写字,一会儿看她若有所思,这样的九爷是他没有见过的,九爷的样子,倒有几分大娘子的神韵了。 大娘子霍柔云,那是令多少男子自愧不如的女中豪杰。 张升平是看着九爷长大的,在他眼里,九爷哪里都好,就是养得娇气了,加之整日被丫鬟婆子伺候着,染了脂粉气。 大娘子若是舍得让九爷摔打摔打就好了,看九爷现在这副模样,俨然是个能顶门立户的。 霍柔风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张升平便把她的前途未来全都想了一遍,她现在很想再去码头,看看那三个人在做什么。 这时孙岭进来,道:“九爷、张头儿,常胜去客栈请三爷,三爷大发雷霆,也不知常胜说了什么,三爷骂常胜的声音,楼下都能听到,不过眼下宁波不太平,三爷也想早点离开,已经让客栈准备干粮,明天早上铁定要启程了,九爷,咱们何时动身?” 张升平一听大喜,连忙对霍柔风道:“九爷,咱们明早也走吧。” 第二十八章 儿童相见不相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不想走。 长房的这点事,她早已胜券在握,接下来只等着看乐子了,而宁波卫的事,才真是一场胜负难分的大戏。 可是她也知道,她让采芹帮她瞒着姐姐,也不能瞒得太久,说不定现在已经露馅了。 她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最后决定还是回杭州吧。 若是姐姐发现她溜出来了,一方面会发落她屋里的人,另一方面也会很担心。 蒋舜也好,闽国公也罢,都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而姐姐和采芹才是她最亲近的。 见九爷决定回杭州了,张长平长长地松了口气。 九爷真是长大了,若是几年前,九爷肯定不会听劝的。 他想到这里又伤心起来,自从老爷横死之后,大娘子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像男人一样顶门立户,而年幼的九爷,自幼娇生惯养的孩子,也迅速成长起来,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却也把老爷留下的产业守护得严严实实。 这也是老爷和太太行善积德,好人有好报啊。 若不是老爷把九爷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又怎会有现在的姐弟相互扶持? 九爷只有十一岁,却比霍三懂事多了,也能干多了。 众人定好,次日清晨便动身,大家整理行装,又让厨房准备干粮,张升平还特意嘱咐掌柜的,给霍柔风备上了一堆零嘴儿和点心。 看到有一碟子荷花酥极是别致,比起府里的也不逊色,张升平便让多做了一碟,亲自端着去给霍柔风尝尝。 他敲敲门,屋里没有动静,张升平微怔,忽然有种令他不安的感觉。 他顾不上许多,伸手去推那道雕花木门,这一推也发现,原来门在里面仝上了。 九爷睡了?不可能,九爷从小到大都不是爱睡觉的小孩,贪玩的孩子有几个爱睡觉的?再说方才他敲门了,九爷若是真的睡了,这会子也该给吵醒了。 张升平越想越担心,自家九爷是宝贝疙瘩啊,掉根头发都不行。 但是他也不敢把门踹开,这是九爷住的屋子,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他想了想,拿出匕首来,从门缝里一点一点把门插拨开,边拨边害怕,这门竟然这么容易都给弄开了,九爷在里面住了几天,真是太危险了。 可是待到他打开屋门,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屋子的窗子敞开着,他的九爷不见踪影了。 张升平两腿发软,他强撑着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前。这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从二楼的窗子看下去,是一丛牡丹和几棵修竹。 被单被撕成布条,像姑娘的辫子一样编成长绳,一端系在窗前的条案腿上,另一端则甩到窗子外面,不用问了,他的九爷就是从这里溜出去的。 张升平看着这条布条编成的长绳呆若木鸡,他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把逃跑的绳子也编得这么别致的,九爷,您这是要干嘛? 他呆了良久,才猛的缓过神来,他发呆有什么用,九爷不见了! “快快,去问问客栈里面和客栈外面的人,看到九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听说九爷跑了,几名护卫全都吓出了冷汗,眼下宁波城里情势复杂,宁波卫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太平会还要硬插一脚,九爷却挑了这个时候跑出去,这不是添乱吗? 霍柔风轻而易举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若不是张升平像采芹一样能唠叨,她就堂而皇之出门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层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张升平两腿发软,他强撑着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前。这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从二楼的窗子看下去,是一丛牡丹和几棵修竹。 被单被撕成布条,像姑娘的辫子一样编成长绳,一端系在窗前的条案腿上,另一端则甩到窗子外面,不用问了,他的九爷就是从这里溜出去的。 张升平看着这条布条编成的长绳呆若木鸡,他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把逃跑的绳子也编得这么别致的,九爷,您这是要干嘛? 他呆了良久,才猛的缓过神来,他发呆有什么用,九爷不见了! “快快,去问问客栈里面和客栈外面的人,看到九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听说九爷跑了,几名护卫全都吓出了冷汗,眼下宁波城里情势复杂,宁波卫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太平会还要硬插一脚,九爷却挑了这个时候跑出去,这不是添乱吗? 霍柔风轻而易举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若不是张升平像采芹一样能唠叨,她就堂而皇之出门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层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层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景,她干笑两声, 第二十九章 众鸟高飞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家内斗到了这个地步了?”展怀问道。 他从这里经过,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孩东躲西藏,初时还以为是小偷,却没想到竟然是霍九。 这个霍九也真是有趣,看到自家护卫就像老鼠看到猫,在杭州时,他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跑,还到书坊里撕书,到了宁波也不安生,听说他姐姐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 郎青回答:“霍三是长房的,霍九是二房的,长房人丁兴旺,可惜生意越做越差,二房生意做得好,可是从霍沛然那一代便子嗣艰难,霍沛然兄弟三人,两个兄弟先后夭折,只余霍沛然一根独苗。霍沛然的发妻也只生下霍大娘子一个女儿,霍太太病故的第二年,霍沛然从外面抱回霍九,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还把霍九的名字加到祖谱上,杭州城里的人都说,霍九十有八、九并非是捡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霍沛然瞒着发妻,在外面生的奸生子。” “霍沛然在世时,霍家本家的亲戚们都要依仗二房,二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养家糊口,因此那时倒也安生。” “三年前,霍沛然客死异地,永丰号由霍大娘子接管之后,霍家本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霍九从传说中的奸生子变成了野|种,甚至还有宗亲提出要把霍九的名字从族谱里去掉,这也就是要把霍九赶出霍家了。” “霍大娘子雷厉风行,听说这件事后立刻截断了本家亲戚们的财路,还把提议把霍九赶走的那个本家叔叔,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听郎青说到这里,展怀“啊”了一声,他先前也只是听说霍大娘子很有一套,可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 郎青曾是军中最有经验的斥侯,但凡是他想要打听的,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他说的这一切不会有错。 “霍小九倒是个有福气的,有个这样厉害的姐姐。”展怀表示羡慕,他如果也有位厉害又疼他的姐姐就好了,可惜他只有哥哥。 郎青道:“这位霍大娘子只有十八岁,她接替父亲掌管永丰号时刚刚及笄,杭州人都说,霍大娘子是想娶又不能娶的女人。” “想娶又不能娶?”展怀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笑道,“也是啊,娶到霍大娘子后半辈子乃至子孙几代都吃喝不愁,可惜就要做好当上门女婿的准备。” 郎青继续说道:“霍大娘子虽然年轻,但如此手段,本家的人原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可经此一役,哪里还敢和她硬碰硬?倒也消停了一些时日。可是这两年,长房的小二房,就是霍子兴这一房,说明了本家的老祖宗,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二房承继香火。” “霍十一是霍家嫡出子弟,而霍九只是霍家的养子。这件事提了两年,霍大娘子硬撑着没有答应,这两年里,霍九也渐渐长大,性情顽劣,前阵子刚把霍十一收拾了。” “这次霍三在生意上吃了大亏,而霍九也恰恰在此时从杭州来到宁波,属下便猜测能让霍三上当受骗的,说不定就是霍九。” “真若是他干的,五爷,您还是别理他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了一副奸商的嘴脸,不是什么好相于的。” 听到奸商两个字,展怀脑海里便浮现出霍柔风冲他眨眼睛的调皮样子,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这小孩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若霍三这件事是他的主意,我倒真想再会会他。” 郎青闻言还能说什么,只好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花四娘小跑着过来,她身材高挑,扮做男人的样子也没有引人怀疑。 她对展怀说道:“五爷,孙舜的心腹张昌到码头来了,先前我安排的那些人围住他,七嘴八舌要工钱,张昌急了,忙说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这会儿上船去了。” 展怀嘴边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沉声对花四娘道:“你让码头上的苦力们把事情闹大,让张昌不敢下船。再放出风去,就说孙舜派了张昌上船,这会儿正在码头上清点货物。” 他又对郎青说道:“你让人把张昌上船的事递给太平会。” 郎青和花四娘点点头,两人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展怀看着远处码头的方向,若有所思。 父亲让他来宁波,只说让他多看,却没有让他多做,可他现在就是想做事。 花四娘煽动人心很有一套,不过一个时辰,就有小乞丐在街上嚷嚷:“欠着工钱的快去码头啊,孙指挥使派人来了,来给你们结帐。” 其实也只是昨天卸船的工钱没有给,这些搬粮食的苦力都在码头上,而这里离码头还远着,又怎么会有欠着工钱的苦力呢,分明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孙指挥使派人来了,大家快去看热闹啊。 宁波远离京城,百姓们远没有京城里那么多规矩,宁波卫偷卖军粮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就连工钱也要欠着。 小乞丐这么一喊,听到的人便自行想像出很多事来。 霍柔风口干舌燥,可惜宁波城里的大小铺子都已关门闭市,她想要买碗茶喝都找不到,更别说酸梅汤、果子露了。 她被夹在一堆要去看热闹的百姓当中,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到了码头时,只见码头上都是人,有的是苦力打扮,大多数的人则都是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有人指着停靠在码头上,尚未卸货的几只大船,大声喊道:“贪赃枉法的狗官就在船上!” 人们对宁波卫欠了多少工钱不感兴趣,但是宁波卫的人把军粮卖给米粮铺子的事,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是事关百姓的事,百姓们自是比谁都关心。 张昌躲在船上,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用石子往船上扔。 张昌无奈,可又跑不了,他甚至不敢探出头来。 他不敢下船,看这阵式,他若是下船了,说不定会被砸死。 霍柔风看着有趣,也跟着人群一起骂街。 第三十章 最喜小儿无赖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昌是蒋舜的心腹,他很会察言观色,前几年闽国公的夫人五十大寿,蒋舜选来选去也没有决定送什么寿礼,闽国公的夫人钟氏,富贵天成,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要想在她面前出彩着实不易。还是张昌出主意,请了擅长双面绣的妇人,剪了一百种不同的寿字,让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闽国公的侄女展氏送去了福建。 钟夫人果然对这件百寿绣赞不绝口,留了展氏多住了几天,那些日子,每每有女客登门造访,钟夫人都让展氏跟着世子夫人郝氏一起见客。 从那以后,张昌便入了蒋舜的眼,明明是武将,却时常让他做些幕僚的事情。 今天这件事,张昌原以为蒋舜是想听听他的高见,却没有想到,蒋舜直接把他打发到码头上收拾烂摊子。 听着外面越来越激愤的谩骂声,张昌汗流浃背,他还以为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却没想到已是人尽皆知。 宁波是闽国公的地盘,闽国公在宁波会没有眼线?蒋舜以为搞定了身边那几个人,就能高枕无忧了? 张昌摇摇头,想来不过三五日,福建那边就能得到消息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息事宁人,趁着闽国公还不知晓,把这件事瞒天过海。 张昌吩咐让人把银子捧出来,三两一锭的银子,堆满三个托盘。 果然,码头上的人们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骂声便小了下去,张昌大喜,讲多少大道理都不如把银子拿出来。 可正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这都是狗官贪赃枉法的银子,大伙们快抢啊!” 人们看到银子有些呆怔,听到这句话立刻清醒过来,是啊,不抢白不抢。 疯狂的人群涌上来,有当兵的要拦住,可还没来得及亮兵刃,就被最先冲上来的十几个粗壮汉子给围住了,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哪里还能抡起兵刃。 张昌躲在船舱里,眼睁睁看到这一幕,他呆住了,但是下一刻他便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码头上的苦力,绝对不是! 可若不是苦力,难道是漕帮的?不可能,漕帮连着朝廷和江湖,绝不会贸然插手卫所的事。 莫非是太平会?对,一定是了,太平会早就下令宁波城里关门闭市,为此宁波的知县、知州全都惊动了。 展怀倚在一棵大树上,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纷纷攘攘的码头,忽然,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对,的确是钻出来的,四腿并用,连滚带爬从众人腿下钻出来。 展怀睁大了眼睛,他后悔没把小黄狗牵出来,也好让那狗看看,免得这狗忘了还有一位失散多日的好兄弟。 展怀从没见过有人动不动就四条腿走路的。 霍柔风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发疯一样的人群里挤出来,她气喘吁吁,刚才那声是她喊的,还真是有效,这些人立刻全都去抢银子了,那一刻她真是后悔啊,她应该先跑出来,然后再喊的,这下好了,她的小抓髻散开一个,鞋子掉了一只,衣裳还撕破了好大的口子。 她用小脏手摸摸脸蛋,雪白的小脸上立刻变成了小花猫。 她扁扁嘴,正想找个既安全又安静的地方好好看热闹,瞥眼间便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裳,看上去却如挺直的松柏,行走间不带一丝老态。 这是汪伯!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连同汪伯和那个月光中的少年,霍柔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这两个人给她的印像太深刻了,她想像那少年是与世无争的读书人,或者是哪个名门世家的子弟。 他应是空谷幽兰,不与世俗为伍,他应是石间的清泉,隽永明净脱凡出尘。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上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上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上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上,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上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上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上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上,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上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上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上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上,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第三十一章 蕙心堪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拔着脖子四处张望,到处都是黑鸦鸦的人群,可却看不到汪伯和那两个汉子。 她猛的回过头来,踮起脚尖,扬起胳膊,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展怀的鼻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婴儿肥的小脸白一道黑一道,腮帮子一鼓一鼓,展怀想起母亲屋里养的几尾金鱼。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霍小九应该养金鱼嘛,养什么狗啊。 “听说你养了很多狗?”他问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做错什么了,大白天遇到个有毛病的人,这人的脑袋在洗澡盆里泡过的吧。她明明是在质问他和汪伯的事,他却说起了养狗。 “小爷养狗养猫爱养什么养什么,反正也不会养你。” 展怀又笑了:“没事没事,你想养我也行啊,你富你有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她真是倒霉透了。 “哎,霍小九,你还是养金鱼吧,杭州若是寻不到好的,你给我银子,我送几尾名种给你。”展怀笑眯眯地说道。 霍小九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之一了,不对,没有之一,他就是最有钱的小孩。 宫里的小皇子只有虚名,虽然养得富贵,可是手里也没有银子。王侯将相、豪门巨贾当中虽然也有比霍家有钱的,可是却没有一家是只有霍小九一个男丁的,哪个都是大家族,嫡子嫡孙一大堆,分到各人手上的,也没有多少银子了。 霍柔风养不知道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一转眼间想了这么多,她鼓着腮帮子,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脚上只穿着白绸袜子,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了。 展怀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又笑了,听说外面常有拍花的,拍花的呢,快来快来,这里有个有钱的小孩,你们快把他拍走。 正在这时,只见刚才蜂拥抢钱的人群忽然散开,边跑边喊:“杀人啦,当官的在码头上杀人了!” 霍柔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奔跑过来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忽然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在汹涌的人|流中左拐右转,像穿花蝴蝶一般避开冲过来的人,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看清楚,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亮晶晶的眼眸。 展怀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又笑了,听说外面常有拍花的,拍花的呢,快来快来,这里有个有钱的小孩,你们快把他拍走。 正在这时,只见刚才蜂拥抢钱的人群忽然散开,边跑边喊:“杀人啦,当官的在码头上杀人了!” 霍柔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奔跑过来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忽然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在汹涌的人|流中左拐右转,像穿花蝴蝶一般避开冲过来的人,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看清楚,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亮晶晶的眼眸。 她听天由命地不去看他,任由展怀提着她,在一处僻静地方停下脚步。 看看四处没有逃命的人群,展怀这才把她放下来。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霍柔风立刻转身,准备开路。 “哎,霍小九,我救了你,你不报救命之恩也就罢了,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展怀问道。 霍柔风冷笑着转过身来,嘲讽地看着展怀:“这件事是你操控的,苦力们闹事是你安排的,方才逃命也是你的手笔,你是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谢你?” 她的声音 ,你是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谢你?” 她的声音 展怀又笑了,霍柔风拔着脖子四处张望,到处都是黑鸦鸦的人群,可却看不到汪伯和那两个汉子。 她猛的回过头来,踮起脚尖,扬起胳膊,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展怀的鼻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婴儿肥的小脸白一道黑一道,腮帮子一鼓一鼓,展怀想起母亲屋里养的几尾金鱼。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霍小九应该养金鱼嘛,养什么狗啊。 “听说你养了很多狗?”他问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做错什么了,大白天遇到个有毛病的人,这人的脑袋在洗澡盆里泡过的吧。她明明是在质问他和汪伯的事,他却说起了养狗。 “小爷养狗养猫爱养什么养什么,反正也不会养你。” 展怀又笑了:“没事没事,你想养我也行啊,你富你有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她真是倒霉透了。 “哎,霍小九,你还是养金鱼吧,杭州若是寻不到好的,你给我银子,我送几尾名种给你。”展怀笑眯眯地说道。 霍小九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之一了,不对,没有之一,他就是最有钱的小孩。 宫里的小皇子只有虚名,虽然养得富贵,可是手里也没有银子。王侯将相、豪门巨贾当中虽然也有比霍家有钱的,可是却没有一家是只有霍小九一个男丁的,哪个都是大家族,嫡子嫡孙一大堆,分到各人手上的,也没有多少银子了。 霍柔风养不知道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一转眼间想了这么多,她鼓着腮帮子,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脚上只穿着白绸袜子,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了。 展怀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又笑了,听说外面常有拍花的,拍花的呢,快来快来,这里有个有钱的小孩,你们快把他拍走。 正在这时,只见刚才蜂拥抢钱的人群忽然散开,边跑边喊:“杀人啦,当官的在码头上杀人了!” 霍柔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奔跑过来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忽然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在汹涌的人|流中左拐右转,像穿花蝴蝶一般避开冲过来的人,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看清楚,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亮晶晶的眼眸。 她听天由命地不去看他,任由展怀提着她,在一处僻静地方停下脚步。 看看四处没有逃命的人群,展怀这才把她放下来。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霍柔风立刻转身,准备开路。 “哎,霍小九,我救了你,你不报救命之恩也就罢了,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展怀问道。 霍柔风冷笑着转过身来,嘲讽地看着展怀:“这件事是你操控的,苦力们闹事是你安排的,方才逃命也是你的手笔,你是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谢你?” 她的声音 展怀又笑了, 第三十二章 邂逅尘中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阳光洒在霍九鸡窝似的头发上,展怀居高临下,能看到她发间的两个小发旋儿。 “霍小九,你有两个旋儿。”他笑道,丝毫没有要给她叫轿子的打算。 这个霍九也太娇气了,不过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他爹扔进军营里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霍柔风翻个白眼,从展怀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鞋子,弯腰把鞋子套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怀正想叫住她,眼睛的余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把目光从霍九的背影上收回来,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目光从花四娘脸上移开,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霍九的身影。 一条腿还能蹦得这么快? “回去!”他沉声说道。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阳光洒在霍九鸡窝似的头发上,展怀居高临下,能看到她发间的两个小发旋儿。 “霍小九,你有两个旋儿。”他笑道,丝毫没有要给她叫轿子的打算。 这个霍九也太娇气了,不过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他爹扔进军营里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霍柔风翻个白眼,从展怀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鞋子,弯腰把鞋子套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怀正想叫住她,眼睛的余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把目光从霍九的背影上收回来,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目光从花四娘脸上移开,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霍九的身影。 一条腿还能蹦得这么快? “回去!”他沉声说道。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 阳光洒在霍九鸡窝似的头发上,展怀居高临下,能看到她发间的两个小发旋儿。 “霍小九,你有两个旋儿。”他笑道,丝毫没有要给她叫轿子的打算。 这个霍九也太娇气了,不过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他爹扔进军营里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霍柔风翻个白眼,从展怀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鞋子,弯腰把鞋子套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怀正想叫住她,眼睛的余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把目光从霍九的背影上收回来,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目光从花四娘脸上移开,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霍九的身影。 一条腿还能蹦得这么快? “回去!”他沉声说道。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 第三十三章 迷津欲有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 v 第三十四章 呕哑嘲哳难为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还没来宁波之前,霍柔风便看过宁波的舆图,朝廷对舆图管理严格,寻常百姓不能收藏和参看舆图,但是这对霍九爷而言不算是什么事,霍大娘子说过,只要是用钱能摆平的事,就全都不算事儿。 霍柔风看的那份舆图绘制详细,把宁波城里的道路巷子全都涵盖其中,这张舆图,是霍柔风花了二千两让人买回来的。 小孩子的记忆力都很好,她把舆图看了三遍,便把宁波城里的主要街道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这些人去的地方,名叫四时堂,是宁波有名的药铺。而离四时堂不远的地方,便是宁波府衙门。 四时堂大门紧闭,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窗子,这也是太平会对药铺的网开一面,有人生病,还是能来药铺买药的。 霍柔风连同其他人一起,在四时堂门前的空地上站成两排,带他们来的一个汉子说道:“听好了,你们家里穷得买不起米,连米粥也喝不上了。只管扯开嗓子哭,哭一天给五百个铜钱,外带三个肉包子,哭得越大声越好。” 霍柔风张张嘴又闭上了,这太简单了,哭嘛,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哭了。 五百个铜钱,三个肉包子,也不知那包子是什么馅的,她不吃牛肉馅。 为首的汉子训完话,他们便往不远处的府衙走去,在府衙对面,这二十来人有的跪,有的蹲,霍柔风干脆坐下,汉子使个眼色便到一旁去了,这些人则开始放声大哭。 有几个显然是个中老手,哭得捶胸顿足,撕心裂肺,霍柔风惊诧不已。 所以说还是要经常出来走走,在杭州时她打死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营生。 论起哭功,她自愧不如。 趁着旁边一个面如黄蜡的妇人哭累了换气的时候,霍柔风满怀敬仰地悄声问道:“大嫂,您可真能哭,边哭边数落,太厉害了。” 大嫂横了她一眼,傲然道:“老娘专门给人哭丧的。” 原来如此,霍柔风冲她拱拱手,以示佩服。 接着,她便扯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果然,没哭一会儿,便有衙门里的人出来轰他们,刚才那位妇人一把抱住衙役的大腿,哭得感天恸地。而那几个闲帮模样的,更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后来,衙门里出来一位师爷模样的人,连哄带吓,可这些人还是不肯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带他们来的几名大汉夹杂其中,不时起哄。 那师爷束手无策,只好让人进去通禀,片刻后,一名身穿八品官服的人出来,向围观百姓抱抱拳,道:“本官苏离,现任宁波府经历,各位乡亲父老都不要着急,若是有何苦情,只管选位代表,随本官进去,把苦情说一说,本官记录后向知府大人报请,不知哪位乡亲愿随本官进去?” 霍柔风扬扬眉,派个芝麻绿豆官出来,就想息事宁人? 太平会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对,她已经完全肯定,这些汉子都是太平会的,只有太平会的人,才能大咧咧地做这种事。 带她来的一个汉子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听苏离说完,便破口大骂:“你奶|奶的,这些狗官是想息事宁人,派个代表进去,那不是由着你们折腾,走着进去,躺着出来。” 哭闹的人们听到汉子这样说,哭得更加大声,他们都快要饿死了,狗官还要让他们吃板子。 苏离抬起双眸,往人群里睃了一眼,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码头上发生的事,他也听说了,宁波卫出了这种事,闽国公定然已经得到消息。宁波知府丁祥林是当朝范阁老的门生,而范阁老则是太后的人,虽然宁波的军务都是闽国公治下,各府县也以闽国公的人为主,但是也有朝廷派来的人,丁祥林便是其中之一。 皇帝三年前才亲政,在此之前,太后垂帘听政长达十年之久,朝堂之上,太后势力早已根深蒂固。 今天的这件事,表面看来是蒋舜的事,但矛头直指的却是闽国公。 嘉兴粮食被抢,已是多日之前的事了,闽国公想来早已得到消息,恐怕此时,他的人已经到了宁波。 这个时候,衙门外面忽然来了一堆百姓,此事并不简单。 而他苏离,只是一名小小的经历,上官让他来处理这个烂摊子,他能做的也只有照章办事。 见这些人不肯跟了进衙门,苏离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只能请诸位乡亲先回去吧,米粮一事,知府大人已经知悉,定会奏请朝廷,以解乡亲们燃眉之急。” “怎么解啊,开仓放粮吗?又不是灾年,怎会让你们开仓放粮,朝廷明令,非灾年不开仓,你这狗官,说得好听,还不是欺骗我们?”一个尖利而稚嫩的声音传出来,苏离怔住。 待他定睛看时,说话的是个小乞丐,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披头散发,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看不出本来模样。 苏离在心里硌登一下,他确实是随口一说,宁波已经多年没有遭灾,自是也没有过开仓放粮一说,而朝廷也确有明令,非灾年不得开官仓。他虽官职低微,可也是朝廷命官,他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可一个小叫花子又是如何知晓。 霍柔风说完就后悔了,这真的不是她应该知道的。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自是也不能收回,她只好挺挺胸脯,哇的哭了出来。 苏离眯着眼睛看着她,见她哭了,便收回目光,是他多想了,这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一把扯住那小孩的胳膊,说道:“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家去!” 说完,不容分说,连拉带拽就把那小孩拖走了。 苏离心里起疑,正想看看那个男人,人群里的骂声更大,他只好硬着头皮处理眼前的事。 霍柔风是被张升平带走的,若不是她开口说话,张升平还真不敢相信,他的九爷都变成这模样了。 第三十五章 官作自有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升平连拉带拽,把霍柔风带进了四时堂的后门。 四时堂的掌柜眼尖,一眼就看出霍柔风的腿脚不灵便,似是受伤了,连忙打发铺子里的小学徒去请坐堂大夫。 这几天药铺关门闭市,坐堂大夫没有过来。 掌柜虽然不知道霍柔风的身份,但是见张升平脸都白了,又见霍柔风十来岁的年纪,便也猜出几分,自是不敢怠慢,让人备了热水,叫小厮伺候霍柔风梳洗。 霍柔风小脸皱成一团:“小爷不让男人伺候,叫丫鬟和老妈子过来。” 掌柜的目瞪口呆,只好让人去请了梳洗婆子过来。 从此以后,这位掌柜便认定了霍九爷长大以后是个混迹于脂粉堆里的花花公子。 一个时辰后,霍柔风又变成了干净贵气的小公子,黄岭从外面进来,对霍柔风道:“九爷,那个叫苏离的小官是个人才,硬是让太平会的人没有把事情闹起来。这会儿太平会带人离开了。” 霍柔风看向坐在一旁的四时堂掌柜,问道:“这个苏离是什么出身?” 四时堂是永丰号的产业,又是开在离府衙不远的地方,想来平日里常有官眷光顾,霍柔风这才向他打听。 掌柜果然对府衙里的大小官吏了如指掌,他道:“苏离是同进士出身,原是余姚的主簿,去年升调到宁波府任经历,他出身嘉兴苏家,苏家是大户,和刑部侍郎苏之初是本家,但苏离是庶出,并没有得到苏家的支持,他能从正九品升到正八品,全靠他自己。” 霍柔风又问:“他的家眷也在宁波吗?” 掌柜道:“苏太太是去年才从嘉兴过来的,但是并没有住在府衙后面的巷子里,苏家的下人来铺子里买过药材,听说苏家住在二道巷,离府衙很远。也可能是住得远的缘故,因此没听说苏太太和府衙里哪位太太交好。”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打听一下苏家的事,苏离只是八品经历,苏太太原本应该和上官的太太们多交际的,可却偏偏住得那么远,又不和府衙的官眷们往来,苏离若是个古板孤僻的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八面玲珑,这件事不太对啊。” 张升平不明白九爷为何会对一个小吏感兴趣,但是九爷既然吩咐了,他没有犹豫,立刻出去安排了。 傍晚时分,霍柔风被一位健硕的妇人背回了客栈,张升平让人打探的消息也有了眉目。 “九爷,真是让您给说中了,苏家的确有难言之隐。”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张升平:“什么事?” 张升平道:“苏离的女儿是个痴傻孩子,这件事外面几乎无人知晓,苏离显然是不想让衙门里的人知道,这才住到离府衙很远的二道巷。” 霍柔风没有问张升平是如何打探出来的,只要张升平没有主动说起,那就肯定是花钱买来的消息。 霍柔风哼了一声,道:“看来苏太太治家不严啊。” 对女儿名声有损的消息,张升平一个外地人,都能用两个时辰便打听出来,苏太太管家自是不行。 张升平笑着说道:“九爷说得没错,苏太太性格温婉,苏小姐又有病,她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一向不怎么管家里的事。” 霍柔风点点头,她要多打听一些苏离的事情,回到杭州后要告诉姐姐。 可惜这个苏离只是同进士出身,想要升迁难度有些大了。 见张升平没有退出去的意思,霍柔风问道:“你还有事?” 张升平道:“是有一件事,也是和苏离有关。小的是向二道巷口的杂货铺子打听消息的,苏家的婆子常到杂货铺子买些油盐酱醋,和杂货铺的老板娘很是聊得来。听说苏小姐并非天生痴傻,而是在嘉兴本家时,被族里的姐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伤了脑袋。” 霍柔风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晚上的时候,又有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霍柔风:“今天去码头上处理军粮事宜的张昌不见了,宁波卫派人把城里戒严了,正在四处搜寻抓走张昌的贼人。” 正说着,外面一面嚣哗,张升平出去看了看,回来对霍柔风道:“宁波卫的人来了,正挨个房间盘查住宿的客人。”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你们快去收拾收拾。” 张升平自是明白,他们从杭州过来,为了保护九爷,身上都带了家伙,而朝廷是不准许百姓私藏兵器,现在当兵的来抓人,说穿了就是看谁身上有兵器,但凡搜到的,便全都当做嫌疑犯抓走再说。 他们几个刚把兵器藏好,宁波卫的人便敲开了霍柔风的房门,张升平见了,连忙快步走到门口,对为首的旗官满脸堆笑:“军爷,这是我家的孩子,今儿顽皮,脚丫被石头硌伤了,这会儿走路不方便。” 小旗打量着张升平,又看看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霍柔风,使个眼色,一个当兵的过来,在张升平身上摸索了一遍,没有多问,便去了下一间屋子。 这些人在客栈里盘查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离去。 张升平下楼想仔细问问掌柜,没想到掌柜的见了他,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张头儿,您护着的那位是谁,您不说我也猜到了,此刻您也看到了,宁波不安宁,您还是陪着那位快走吧,今天出去一趟脚就受伤了,若是再出点什么事,我以后可就没脸去见霍大娘子了。” 张升平苦笑,他也想早点离开宁波啊,可九爷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了。 两人正在说话,只见门外走进一个汉子,瘦长脸,中等个子,相貌平平,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人。 张升平却是一眼认了出来,这个人他在来宁波的路上见过。 那次他们一行在酒楼里吃饭,便是遇到了这个人和另外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位骑马的女子,就是因为那女子特别,他才对这个人有印像。 伙计迎上去,问道:“客官,您是要住店吗?几个人?” 那人道:“三个人,另外两位马上就到,你们先收拾三间上房出来。” 第三十六章 对面为盗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升平心头一紧,这三个人善恶难辨,现在带着九爷,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他朝着掌柜的使个眼色,便上楼去了。 他回到霍柔风屋里,把那三个人住进客栈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九爷,这三个人来头不小,我们还是能避就避吧,您看明天跟在三爷他们的后面回杭州,行吗?” 张升平问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说服九爷的准备,九爷爱热闹,定然不会轻易答应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霍柔风居然一口应允。 “啊?那个疯子来了?不行,走,我们明天一早就回杭州,你挑两个人留在宁波打听消息,小爷我就不用亲自留下了。” 张升平怔了怔,没有明白九爷口中的疯子是谁,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九爷终于要回杭州了。 霍柔风恨不能立刻就走,今天她遇到那疯子两次,一次比一次倒霉,更可恨的是,那疯子还不给她叫轿子! 想到这里,她猛的一拍脑门,对张升平道:“坏了,你把我拉走,也没找太平会要工钱,亏大了!” 是啊,亏大了,她白哭了,五百个铜板呢,她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拿工钱,就这样没了。 张升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钱人的世界他永远不懂,还是不要插嘴了,万一九爷不高兴了,把那份工钱从他的月钱里扣出来可如何是好? 没用张升平再催,霍柔风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她可不想再看到那个疯子了。 展怀是故意住到这家客栈的。 这家客栈是永丰号的,连同四时堂在内,永丰号在这波城里还有十几家铺子和两条街的门面。 霍九就是住在这家客栈。 来到宁波的这几日,展怀三人居所不定,今天抓了张昌,宁波卫四处抓人,反而不住正大光明住到这里来。 看到宁波卫的人从这家客栈出去,郎青才进来投宿。 三人一狗住进客栈,一进房间,展怀便问进来送热水的伙计:“今天丢孩子的那家人可还住在这里,孩子找到了吗?” 伙计并不知道霍柔风他们的身份,加之今天丢孩子的事闹得整个客栈人尽皆知,他也不用瞒着,便笑着说道:“找到了找到了,下午的时候便把孩子找回来了,唉,小孩子顽皮,自己跑到街上去了。” 展怀满意了,也就是说霍九还住在这里。 郎青进屋,说道:“五爷,要不您还是给国公爷送个肖息吧,太后这招棋太狠了,可是又不能硬碰硬。” 展怀没有说话,蒋舜也好,张昌也罢,不过都是被拉进局的,矛头直指的却是展家。 蒋舜这个好大喜功的蠢货。 脚下的小黄狗忽然站起身来,冲着展怀直哼哼,像个小孩子。 展怀皱眉,对郎青道:“带它出去屙尿。” 郎青无奈,只好蹲下身去,好脾气地对小黄狗道:“阿黄,跟我出去好不好?” 小黄狗斜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继续冲着展怀哼哼。 展怀哈哈大笑,对郎青道:“谁让你叫它阿黄了,你这狗缘可真差,算了,还是我带它出去吧。” 小黄狗已经跟着他一个多月了,倒也给他几分面子,展怀在右边走,小黄狗走在他的左边,一人一狗悠哉悠哉地下楼,去了客栈后面的小庭院,这里种了几竿竹子,很是清雅。小黄狗很满意,围着竹子转着圈,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五谷轮回。 展怀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他猛地抬头去看,便看到霍九趴在二楼的窗沿上,瞪着一双大眼睛,虎视耽耽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张地,展怀几乎可以猜到她在说什么。 偷狗贼! 他是第一次住进这家客栈,他真的不知道原来霍九的房间的窗子能看到这个幽雅的庭院。 是啊,霍九是东家,自是住在最好的房间。 然后窗沿上的小脑袋忽地不见了,展怀怔了怔,弯腰抱起小黄狗就跑,霍九抓贼来了,快走! 可是他刚从小庭院里出来,还没有跨上楼梯,迎面就撞上了飞奔下楼的霍九。 “是你偷了我的狗!把你的臭手拿开,放开它!” 跟着霍九一起冲下来的,还有几个护卫,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九爷跑了,本能地追过来。 展怀十五岁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贼,还是偷狗贼。 算了,他已经束发了,是大人了,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这狗本来也是霍九的,而且他现在的行踪也不适合声张。 “这狗是我捡的,既然是你的,那就给你好了。”说着,他把怀里的小黄狗放到地上。 小黄狗脚一沾地,立刻飞奔地扑到霍柔风怀里,一副我受尽委屈的模样。 展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些日子白养你了。 几名护卫围住了展怀,个个面色不善,杭州城里谁不知道九爷在找狗啊,九爷为了找这只狗操碎了心,就连牵黄院里的那些狗,也是因为找这只狗才买回来的,原来是被你给偷走了。 展怀觉得他最糗的就是这一次了。 他认为根本不用这些护卫动手,霍九就会扑上来咬他。 可是他猜错了,霍九竟然什么也没有再说,带着小黄狗上楼去了。 那些护卫见了,纷纷瞪了展怀一眼,也跟着走了,留下展怀独自一人错愕。 霍柔风是真的不想理这疯子了,她不想倒霉,她的脚还疼着呢,刚才急着抓贼,就这样跑下去,现在疼得厉害。 展怀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流年不利,出去遛狗变成给人送狗了。 见那只小黄狗终于不在了,郎青和花四娘全都松了一口气。 展怀摔摔头,收敛心神,坐到书桌前,提笔给大哥写信。 他把蒋舜私卖军粮,被太平会揭穿,接着太平会又把宁波府牵扯进来的事详详细细写了下来。 他没有提及太后,这也是展家的规矩,父亲一向教导他们,看事情要看全面,不要急着代入自己的观点。 写好信,封上火漆,郎青拿着信连夜送到展家在宁波的私驿。 所谓私驿,是闽国公世子展忱前几年建立起来的,不通过官驿和卫所,直接将信件送到福建。 第三十七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站在窗前,仰望着漫天星斗,脸色越发凝重。小时候乳娘说过,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后来他常常在夜里悄悄起来,爬到房顶上看星星,猜想着哪一颗星星会是四哥。 展家满门英烈,四哥不是英年早逝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展怀摇摇头,正想离开窗前,忽然,他看到微微摇曳的树影里,有两个被月光拉得斜长的身影,对,是两个,一人一狗。 霍九? 深更半夜,霍九不在屋里睡觉,带着狗跑到外面做什么? 展怀住的虽然也是上房,但是远远比不上霍九的那一间,从他的窗子里看到的不是雅致的庭院,而是几棵碗口粗的槐树,此时树叶还不茂盛,白天时稀稀落落,到了夜晚影影绰绰的,有些阴森。 那两个身影就在树影里,月光透过树枝洒在他们身上,如同两个小小的精灵。 展怀忽然就想跳出去吓吓他们,他养了小黄狗一个月,也算是小黄狗的半个主人了,所以他和霍九也不是外人。 霍九很有趣。 霍柔风不是悲风伤秋的人,她之所以半夜三更溜出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小黄狗不知道吃了什么,屙肚子了。 她靠在树干上,等着小黄狗便便,在心里问候了那个疯子全家。 小黄狗是他偷走的,就是他给小黄狗吃坏了肚子。 忽然,正在树坑里便便的小黄狗哼哼两声,这声音不寻常,霍柔风心里一动,便看到地上的影子变成了三个。 她的头发根儿全都立起来了,正在盘算着是放声大叫,还是掉头就跑,肩膀上便被人拍了一记。 “哎,真巧,我们又遇到了。”声音不是很好听,好像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声音都不好听。 霍柔风已经知道这是谁了,难怪小黄狗只是哼哼,却没有汪汪大叫。 “有什么巧的,你给金豆吃了什么?它屙肚子了。”霍柔风不满地说道。 “金豆?它的名字叫金豆?哈......”展怀大笑,忽然想起这是晚上,只笑了一声便咽回肚子里。 霍柔风翻个白眼,有钱人家的狗,不叫金豆叫什么?难道非要取个小书小画之类的穷酸名字? “回到杭州,我就用一颗颗的金豆子串成项链挂在它脖子上,哼。”霍柔风扬起下巴。 展怀又想笑,这个霍九真是有趣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养条狗都要叫金豆,不过这名字比起阿黄要好多了。 他想起霍九平时的打扮,倒也不像是很招摇的,反倒像几分世家子弟的低调奢华,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听说你姐姐很能干。”展怀问道。 听他提起姐姐,霍柔风心底一片温柔,她点点头:“我姐姐不但能干,还很疼我,她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霍九一向凶巴巴的,此时忽然温柔起来,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像个女孩儿,展怀的心情便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靠在霍柔风旁边的树干上,仰头看向暗蓝的星空,幽幽地说道:“小时候我很羡慕堂弟,因为他有两个姐姐,姐姐们给他做袜子,给他打络子,我就对四哥说,你如果是姐姐就好了。我们家从我娘到我嫂子,没有一个会做针线的,四哥就说,以后他要给我娶个会做针线的嫂子,给我打一堆络子,每天都换新的。” 霍柔风不由自主地望向展怀,月光照在少年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霍柔风却感觉到深深的忧伤。 “那你四哥现在娶亲了吗?嫂子会做针线吗?”霍柔风问道。 四周静谧,只有金豆无聊地在几棵树下转来转去,抓子刨在土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许久,展怀才开口:“六年前,我四哥便去世了,那时家里还没有给他议亲。” 霍柔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愣了一下,才讪讪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展怀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勾起嘴角笑了,对霍柔风道:“没关系,我四哥性情豁达,他不会介意。” 我是向你说对不起,又不是对你四哥说的。 一阵夜风吹来,霍柔风只觉阴风阵阵,真像是有位四哥站在旁边听着一样。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悲凉涌上心头,她缩缩脖子,低头对金豆道:“走了,我们回屋睡觉。” 说完,也没向展怀打招呼,掉头就走,展怀皱眉,这小孩真没礼貌,他在她身后叫住她:“喂,霍小九,你脚上的伤好些了吗?” 霍柔风没有回头:“死不了。” 她走路一瘸一拐,显然还很疼,展怀看着她的背影走进天井,又看到几名护卫尾随在后面跟着她走进去。 财主家的小少爷,半夜遛狗都有一堆保镖。 张升平跟着霍柔风上了楼梯,霍柔风临进门的时候,张升平压低声音问道:“九爷,那个人没有吓到您吧?” 他其实是想问问那人对九爷说什么了,可是这话不是他能问的。 霍柔风道:“我可能知道他的来头了。” 张升平听到霍柔风没头没脑一句话,正想再问问,霍柔风已经带着金豆进屋去了,屋门砰的关上,张升平无奈,只好招呼其他护卫继续在门口轮班值夜。 霍柔风心潮起伏,靠在门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个疯子是闽国公的儿子! 一定是的。 想不到隔了百年,她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高夫人的后代。 清澈的泪水从她的双眼中涌出来,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位站在母亲身边,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这一代的闽国公有五个儿子,四子战死,死时尚未束发。 闽国公的人果然已经到了宁波,而且来的还不是普通的手下,而是闽国公的小儿子展怀。 不用猜了,宁波卫在城里四处搜寻的张昌,一定是在展怀手里。 难怪卫所的人前脚刚走,展怀几个便住进了客栈,不知道张昌也被他们带来了,还是藏在其他地方。 金豆见她靠着门板不动,有些不耐烦,哼哼着蹭着她的裤腿。 霍柔风低头看看金豆,忽然明白了,金豆是在她被绑票的时候才和她分开的,难怪会落到展怀手里,原来那天抓住她的人,就是展怀! 战马,斥侯,也只有展家五公子微服前来,才会有这样的阵势。 第三十八章 春生万物芸芸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次日是个大晴天,霍柔风天刚亮便启程回杭州了,张升平挑了两个做事机灵的护卫留在宁波。 展怀刚起床,郎青便来告诉他:“霍九已经走了,客栈里的伙计嘀咕,被属下听到了。” 展怀好奇地问道:“嘀咕什么?” 郎青道:“他们说那个小祖宗总算走了,若是再住几日,掌柜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展怀闻言哈哈大笑,霍九真在这客栈里丢了,掌柜的以死谢罪都不够。 笑够了,他才发现郎青和花四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他收敛笑容,叹了口气,说道:“五爷也就这点儿乐子了。” 两个人没敢接话,他们跟在五爷身边几年了,国公府看上去风光一片,其实苦难自知。 难怪五爷喜欢逗那个霍九,可能是羡慕吧。如果五爷投胎在普通大户人家,现在也如霍九一样,正是顽皮淘气的时候,养养狗逗逗鸟,只等着父兄给他谋个差事就行了。 可展家的男人不行,展家的男人都是铁骨铮铮,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 两天后,霍子兴终于等到了霍三和十车海味干货。 这几天里,霍子兴只要想起鲁老爷抛下他跑去京城的事,便气得全身发抖。 好在还有这批货,这批货到了,就能把先前的货款补上,还能有一笔银子入帐,他已经决定了,不能眼睁睁等着鲁老爷回杭州,他要独自去京城,到彭城伯府见王家三爷。 霍三在城前二里,便看到霍五带人来接他了,他重重地在霍五肩头拍了一记,笑着问道:“爹等急了吧?” 霍五叹了口气:“能不急吗?被鲁家摆了这么一道,大哥你到家后小心一点,爹这阵子脾气不好。” 霍三不以为然,他把这批货顺顺利利带回杭州了,这么大一笔买卖是他做成的,以后长房里谁还比得上他?就是霍柔云那娘们儿也不敢小瞧他。 一想到霍柔云,霍三就斗志昂扬。 老天有眼,让二房生不出儿子,霍柔云再能干也是女的,霍九虽是儿子可却是个野|种。 他志得意满,昂首挺胸进了城。 常胜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他该怎么告诉二老爷啊。 霍三回到府里,沐浴更衣,从这次得来的回扣银子里,拿了一百两交给妻子尤氏。 尤家有茶山,在江南还有十几家茶铺,尤氏嫁过来时,陪嫁了一个五百亩的庄子和五间铺子,这五间铺子虽然比不上尤家自己的那些,可每年也有一二千两的进项。尤氏吃穿嚼用都是自己的银子,不用霍家分毫,反而是霍三隔三差五就要找尤氏要银子用,尤氏的陪嫁嬷嬷把这事告诉了尤家,因此,霍三在岳父面前便抬不起头来。现在他赚了钱,自是想在妻子面前得瑟得瑟。 尤氏接过银票,眉毛却拧了起来,她拉着霍三的衣袖问道:“这钱是哪里来的?” 霍三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你别管了,总之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尤氏出身商户,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儿,她一听就明白了,一把扯住霍三,急急地说道:“三爷,这次有常胜跟着,爹如果知道了......” “怕什么?常胜那厮被我教训了几通,现在老实了,再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你只管把银子收好。” 尤氏不知道霍三从中拿了多少好处,但是这笔生意常胜也插手了,而且还是从尤家抢过去的,真若是让公公知道霍三从中吃回扣,定然会认为是她从中教唆的。 可是霍三根本不听,她又多说了几句,霍三便不耐烦地道:“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在娘家多几分体面?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这倒成了她的事了。 尤氏气得不成,正要再说,霍三转身进了通房月梅的屋子,把尤氏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霍柔风只比霍三晚了半日回到杭州,她扮成小厮,混在张升平一干人里,悄悄进了牵黄院,采芹看到她,一把揪住她身上的衣裳,把她从头看到脚,又翻过来再看,最后目光落到她脚上露出的一截袜子上面。 “这只袜子里有什么?”采芹问道。 霍柔风笑嘻嘻地冲采芹竖起大拇指:“好眼力,隔着袜子也能看出来。” 采芹不理她,把她抱到榻上,三两下给她脱了鞋袜,便看到脚掌上包裹的药布。 “这是怎么了?”采芹颤声问道。 “没事,就是让石子硌破了,早就不疼了。”霍柔风笑着说道。 采芹可不听她的,立刻让人去请延寿堂请大夫。 结果可想而知,整个柳西巷都被惊动了,九爷受伤了! 霍柔云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听说了这件事,她连衣裳也没换便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已经回到她住的院子,拥着锦被靠着迎枕坐在床上,屋里屋外站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和小厮们。 霍柔云看着满院子满屋的人,冷哼了一声,采芹连忙低下头去。 大娘子的这声冷哼包含了太多,十有八、九。九爷离府的事情,大娘子已经知晓了。 屋子里响起霍柔风的声音:“姐,你快来啊,我想死你了,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霍柔云脸上的冷厉荡然无存,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就像之前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坐到床前,从小几上的攒盒里挑了一颗梅子糖放进嘴里,问道:“你这小猴儿,又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姐,宁波府有个八品经历,是嘉兴苏家的庶子,名叫苏离,同进士出身......” 她把苏离女儿的事情告诉了霍柔云。 霍柔云眉头微蹙,耐心地听妹妹把这个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家虽然有钱,可在官场上没有人,加之人丁单薄,迟早会举步维艰,京城里的大官一时半刻难以巴结,现在当务之急是扶持一个能办事的,可惜这个苏离只是同进士出身,再晋一级怕是很难。” 霍柔风当然也知道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进士如同正妻,同进士便如同小妾。 她道:“同进士做至京官的,前朝有,本朝也有,姐,我们大可不必在这件事上操心,只要他升到七品,苏家在京城里的人自然会出手相助。” 霍柔云目光深深地看着妹妹,良久才道:“好,我这就派人去嘉兴。” 霍柔风松了口气,姐姐说的是去嘉兴,而不是去宁波。 第三十九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自从那天从海味铺子里出来,常胜的一颗心便如油煎一般。这批货是有问题的,他必须要告诉二老爷,否则一旦让杭州城里的海味铺子发现,二老爷的脸面就丢尽了。 还有霍大娘子,那虽然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是却也是个厉害人物。 霍二老爷还想加高价格把一部分货转给霍大娘子呢。 他跟着霍三去见霍子兴,霍子兴心情很好,称赞了霍三几句,还叮嘱霍三,这几天不要让三奶奶尤氏回娘家,免得尤家人眼红,从中使绊子。 常胜想说,这个坑即使不是尤家挖的,他们也从中推波助澜了,使什么绊子?巴不得看霍家出丑。 可是霍子兴和霍三在说话,哪里是他一个下人能插嘴的,好不容易,霍子兴问他:“常胜,明天一早你就去张记和于记,就说咱们家到了一批上等干货,让他们派大掌柜过来。” 常胜硬着头皮答应,霍三便冲他挥挥手,道:“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去让人卸货吧。” 常胜明白,霍三是怕他多说话,三爷是从中拿了好处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只好闷声出去,带了几个小厮去指挥卸货。 刚刚走过去,就看到搬货的几个苦力捂着鼻子,常胜暗叫不好,拦下一个苦力,还没开口,便闻到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 正如海味铺子里的伙计说的,这批货都是回炉重新晒的,时间仓促,乍看上去已经晒得很干,实际上芯子里还是湿的,在宁波耽误了几天,又在路上走了几日,装在车上时还闻不出来,现在把柳条筐搬出来,臭味便出来了。 这件事瞒不过去了。 常胜转身便走,他要去告诉二老爷。 还没进大门,迎面便撞上了霍三。 霍三显然是不放心,急着出来看看,见他步履匆匆,沉下脸来,问道:“你不在这里看着,干什么去?” 这次宁波之行,霍三是把常胜当成了眼中钉,常胜看着霍三凌厉的眼神,心底一片冰凉。 二老爷虽然还康健,但是这个家早晚是三爷当家,现在他还有二老爷撑腰,再过上几年呢?待到二老爷把家业交到三爷手里,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他们一家子都在府里,在主子眼里,下人就和家里的骡马牲口没有两样,是打是卖都是主子们说了算。 三爷定是拿了回扣,所以才处处防着他。 常胜收敛心神,陪笑说道:“小的进去喝口水。” 这显然不是合适的借口,霍三冷笑:“喝水?让小厮去提个大茶壶过来。” 常胜僵在那里,他咬了咬牙,对霍三道:“三爷,您跟我来。” 霍三见他脸色有异,倒也没有多问,跟着他走到一个柳条筐前,还没走近,一股腥臭味便扑面而来,霍三被这股子味道熏得后退几步,弯腰干呕起来。 他呕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用帕子抹了半天,才对常胜吼道:“你怎么看管货物的?怎么都臭了?” 常胜早就猜到了,三爷只要发现这批货有异常,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推到他身上。 他连忙辩解:“三爷,这不是看管的事,是这批货本来就不好。”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霍三火冒三丈,这个恶奴,真是太可恶了,明明是他的错,却推说是货不好,这货能不好吗?是霍三爷亲眼看了,亲自掏银子买下来的,怎会不好,个顶个都是极品,他霍三活了这么大,也只是前些年二房霍沛然做寿时,吃过这么大的鲍鱼。 他一把揪住常胜的衣领,怒吼道:“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把好端端的货全都给弄臭了!” 他的手指头正顶在常胜的咽喉上,常胜被硌得说不出话来,喉头咯咯作响,两条手臂不住摆动,想告诉霍三他是冤枉的。 霍三的小厮金宝刚好从后面过来,透过霍三,只看一常胜在挥舞胳膊,他立刻大喊大叫:“常胜打人了,常胜打三爷了!” 常胜被这么一叫,吓得几乎昏过去,好在他跟在霍子兴身边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成,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喊了出来:“三爷,您听小的细说。”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他连忙辩解:“三爷,这不是看管的事,是这批货本来就不好。”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霍三火冒三丈,这个恶奴,真是太可恶了,明明是他的错,却推说是货不好,这货能不好吗?是霍三爷亲眼看了,亲自掏银子买下来的,怎会不好,个顶个都是极品,他霍三活了这么大,也只是前些年二房霍沛然做寿时,吃过这么大的鲍鱼。 他一把揪住常胜的衣领,怒吼道:“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把好端端的货全都给弄臭了!” 他的手指头正顶在常胜的咽喉上,常胜被硌得说不出话来,喉头咯咯作响,两条手臂不住摆动,想告诉霍三他是冤枉的。 霍三的小厮金宝刚好从后面过来,透过霍三,只看一常胜在挥舞胳膊,他立刻大喊大叫:“常胜打人了,常胜打三爷了!” 常胜被这么一叫,吓得几乎昏过去,好在他跟在霍子兴身边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成,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喊了出来:“三爷,您听小的细说。”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第四十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闻听要报官,常胜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他是做下人的,若是被主家送官,按律是先要挨四十大板的。 “三爷,小的一家子都在府里,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对不起霍家的事啊。”常胜苦苦哀求,早有人飞奔着去告诉霍子兴了。 霍三也就是想要吓吓常胜而已,真若是把常胜送官,霍家进了一批臭鱼烂虾的事情也就传出去了,到了那个时候,杭州城里还有哪家铺子敢来进货? 见常胜果然吓得不轻,霍三松了口气,他必须要让常胜来背锅。 看到有人进府报信,霍三便知道目的达到了,常胜是没有机会去给他爹吹耳旁风了,他先给常胜安个吃里扒外的罪名,接下来常胜只能喊冤,忙着洗清,更何谈别的。 这批货顺利到了杭州,霍子兴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翘着腿坐在摇椅上,嚼着花生米,只觉得漫天乌云都已散去。 正在这时,丫鬟跑了进来:“二老爷,外院的小武子来了,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三爷要把常胜送官。” 霍子兴别的都没有听到,只听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便一下子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大声喝道:“货?货怎么了?”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奴婢也不晓得,只听说是三爷要把常胜送官了。” 霍子兴一把将丫鬟推到一旁,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早有小厮把已经卸车的十几筐货掀去了盖子,霍子兴还没有靠近便闻到一股腥臭,他被熏得差点呕吐出来:“这是什么味儿?” 去内院报信的小武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名小厮大着胆子过来,说道:“回二老爷,这是刚从宁波到的这批货的味儿。” 霍子兴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没有做过海货生意,可也知道晒干的海味怎会有这种味道? 他顾不上恶臭扑鼻,快步走过去,将一筐海味尽数倒在地上...... 小二房的事儿就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长房,就连与长房住得很近的三房也知道了,霍柔风正趴在地上,悉心教导金豆握手,安海就把消息送了过来。 霍柔风笑嘻嘻地握住金豆的狗爪子使劲摇了摇,对采芹道:“让安海把这消息散出去,先要让尤家知道。” 尤家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定海来的两个渔民原本是先和他们家联系的,他们好心好意把财路指给了霍家,霍子兴那条老狗却想吃独食,这下好了,报应啊! 尤家不负众望,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消息传遍了杭州各大海味铺子,霍家的人昨天才给张记和于记送信,让他们这两家的大掌柜去看货,今天便听说霍家到的这批货全是臭鱼烂虾。 张记和于记都给气得不轻,原本看在永丰号的面子上,他们是要给霍子兴几分薄面的,却没想到霍子兴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分明是要他们当成傻子啊。 张家和于家虽然比不上霍家,可是他们两家的海味铺子却是杭州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就是以前永丰号的霍老爷和他们也要称兄道弟,现在的霍大娘子,也要叫他们一声世叔,你霍子兴算什么?除了和柳西巷的霍家沾亲带故,狗|屁不是! 几乎是一夜之间,霍家长房便陷入了最难堪的境地,霍大太太坐在自己屋里,听着婆子诉说小二房的麻烦事,撇嘴说道:“前几天二太太还说她家老三有多能干,年纪轻轻就接手几万两的大生意了,呵呵,我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来吹牛皮。” 婆子陪笑道:“就是,三爷哪里比得上咱家大爷和二爷,就会装腔作势。” 霍大太太只觉神清气爽,忽然又想起了霍十一,便又是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怎么忘了,小二房还有个小十一,那可是随时想要过继到二房,取代小九的。 可惜她的两个儿子都不适合过继,一个是嫡长子,另一个有了秀才的功名,老四和老七却又是庶出,真是便宜了小十一。 “前阵子听说小十一让小九给吓得不敢去学堂,这几天怎样了?”霍大太太闲闲地问道。 婆子道:“十一爷装了几天病,还是去上学了,可他哪里是读书种子,听七爷说,昨儿个还让先生打了手掌心。” 霍大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朝商户子弟都能参加科举,可霍家也只出了霍二这一个秀才,偏偏二太太还不信邪,非要让小十一也考个秀才回来,那小十一哪是读书的材料啊。 别说小十一,就连小九也不行,小九去了学堂几天,便逃学回家,无奈之下,霍柔云只好请了西席在府里教他,即便如此,逢年过节,也没见霍九写过春联什么的。 霍大太太想到这里,总算心平气和了,霍九只会养狗逗鸟,霍十一是个窝囊废,如今霍三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整个杭州城都出名了,以后霍家要顶门立户,还要靠她的两个儿子了。 两天后,霍子兴终于让人来请霍柔云过府了。 霍柔云看向在一旁嗑瓜子的霍柔风,笑着说道:“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二老爷是要请你过去谈生意,你当然要去了。” 霍柔云也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家小二房的宅子地契还在她手里,这生意当然要谈,要好好的谈。 霍柔云笑声一会,又叹了口气,对妹妹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对付他们,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他们那处宅子我也不想要,只是但愿从此以后,他们不要再打咱们家的主意了。” 霍柔风扬扬眉毛,哪有这么多的但愿,有的人不吃苦头他就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吃了苦头就又以为别人全都对不起他,这种人若是能认清自己,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嗑瓜子,见妹妹不说话了,霍柔风伸手捏捏她的小鼻子,问道:“小鬼头,你是不是还在等鲁家的消息?” 霍柔风点头:“二老爷想要借着鲁家搭上王家,这次他吃了大亏,这要攀附的心思也就更重了。” 第四十一章 横玉笛,韵悠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次日,西湖边上的浮玉楼。 雅间内,一个少年静坐窗前,看着窗外的满湖潋滟,拿出静静躺在桌上的玉笛。 笛声悠扬,缥缥缈缈,宛如缠绕在山间的缕缕云彩,不染尘埃,因水而生,乘风而舞。又如俱寂的夜里,皓月当空,星辰相伴,忽有夜泉涌动,远离喧嚣,却如天籁之音,缠绵匪恻。 少年一袭月白色的道袍,宽衣大袖,墨染般的鬃角,羊脂白玉般的额头,即使坐在春日的西子湖畔,他的目光也如秋水般沉静,不带一丝波澜。他坐在那里,淡如皎月,唯一有颜色的只有乌黑的发髻间一支翠色玉簪,但即使素淡如此,他的光彩依旧令满室生辉。 一个老者静静地伫立在门口,如同一尊雕像,一动不动,似乎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几十年。 霍柔风百无聊赖地听着姐姐和霍子兴谈话,一个自持长辈身份,咄咄逼人,一个兵来将挡,毫不相让。 霍柔风打个哈欠,姐姐和霍子兴谈得如何都不重要了,霍子兴此局满盘皆输。 姐姐不在乎长房小二房的宅子,霍子兴也认定姐姐不敢按合约收回那处宅子,霍柔风之所以跟着一起来,就是担心姐姐会松口。 前世时母亲曾经说过:“你不打落水狗,那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爬上岸去,到时还会再咬你一口。” 她看到姐姐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对霍子兴道:“无妨,二老爷一家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搬出去,大可继续住在那里,亲戚一场,我也不好逼您太紧,宅子您先住着,待到有了住处再搬不迟。” 霍子兴一口茶噎在喉咙里,咯咯了两声,抬起手指指着霍柔云的鼻子,骂道:“你这丫头良心让狗给吃了吗?你......” 霍柔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迎面而来的便是姐姐的一个眼刀子,她吐吐舌头,跳下太师椅,从雅间里溜了出来。 浮玉楼是霍家二房的产业,不对,严格说来这是她的。 早在三年前,父亲刚刚过世,她便被人绑走了,姐姐悬了暗红把她找回来后,就把浮玉楼连同在江南的另外二十几家铺子从永丰号分了出来,全都给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长房逼得很紧,本家也已经松口,姐姐担心日久生变,开始给她置办私产。 父母已逝,儿女们是可以置私产的。 因此,杭州城里最大的浮玉楼,表面上是霍家二房的,而实际上则是霍柔风自己的私产。 只是她年纪还小,这些生意全都由大掌柜打理,平素里也是向姐姐报帐,她是个甩手掌柜,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钱,因为她懒得看帐本。 她哼着走调的小曲儿,让小二准备鱼竿钓具,便想到浮玉楼临水的一侧去钓鱼。 来游湖的文人雅士,常会在此凭栏小钓,再把钓到的鱼交给厨房烹制。 浮玉楼有专门的人打理湖里的鱼,每年还会放些鱼苗进去。 霍柔风还没有来得及叫小二过来,便听到一阵笛声。 她怔了怔,冲着已经跑过来的小二勾勾手指,压低声音问道:“这还是那个人?” 小二也压低了声音,一主一仆都似是不想惊扰了这美妙的笛音:“对啊,九爷,这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位公子。” 几个月前,霍柔风曾听浮玉楼的小二说起过,有位公子在此吹笛,刚好对面有花楼的姑娘们在此行舟,听到笛声,姑娘们便也亮出各自的乐器,纷纷相和,无奈那笛声就此嘎然而止,姑娘们好不失望,回到岸上后,打发丫头们来浮玉楼打听,那吹笛的是何方神圣。 小二不懂丝竹,也只是觉得好听,直到姑娘们纷纷说那笛子吹得好,这才当个乐子向九爷说起。 霍柔风来了兴致,问道:“那位公子长得什么样儿?好看吗?” 小二眨眨眼睛,九爷这话说得,哪有男人打听另一个男人好不好看的?他只好说道:“不瞒九爷,说来也怪,这位公子来了两回了,咱们整个浮玉楼愣是没人看到他的模样,只是看他身姿笔直,像是个年轻人。” 霍柔风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小二不懂音律,她却是懂得的。 这人的笛子不但吹得好,而且用的乐器也极是讲究,这声音不是普通笛子能吹出来的,名笛与名琴一样,都是有市无价。 嗯,九爷是有钱人,再是高雅也要用钱来体现。 她也不去钓鱼了,索性就坐在廊下的湘妃竹椅上,静静地听起了曲子,她坐的地方离那间传出笛声的雅间很近,一眼便能看到那两扇古香古色的雕花木门。 门前站着的老者似是没有看到她,目光平视,如同一株百年老松。 一曲终罢,四周如同被下了法咒,就连湖边的穿堂风也无声无息。 霍柔风屏住呼吸,等待着笛声再次响起,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那传出笛声的雅间里,依然无声无息。 霍柔风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觉得还是去钓鱼吧,浮玉楼的厨子别的马马虎虎,有几道鱼菜还是烧得不错的。 她又看一眼门外站着的老者,这人没有见过,但这份气度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门内吹笛的,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杭州城是花团锦簇之地,各地文人墨客时常汇集,斗文斗画,更有各地的世家公子们,恋着杭州美景,在这西子湖畔一住便是数月,吟风弄月,歌舞升平;就连戏子名伶们,也以能在杭州城里露个脸儿为荣,因此,这门内吹笛子的,十有八、九并非是杭州本地人。 她摸摸头上的小抓髻,这是出门前采芹给她梳的,缀了八颗指肚大小的南珠,把两个小抓髻如众星捧月一般围拢起来,她照了几次镜子,好看得紧。 可就在这时,那两扇门无声地打开了,门外如古木般站着的老者立刻转过身来。 霍柔风也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从门里走出来的人。 她倒要看看,这吹笛的人,长得究竟什么样。 第四十二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袭玄青色连帽斗篷,低垂着头,似是要将整个身体藏在斗篷里,从霍柔风的角度,连这人的侧脸也看不到。那位高大魁梧的老者走在这人的前面,像是故意要把这人挡在身后。 霍柔风看着这人的背影,斗篷随着步伐摇曳拂动,即使藏在宽大的斗篷里,也能看出宛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姿,小二说得没错,这人还很年轻。 虽然没有看到这人的脸,但是霍柔风还是很开心,听到这么美的笛声,她当然要开心。 她荒腔走板地唱着跟采芹学来的一支小调,开开心心去钓鱼了。 刚走到浮玉楼一侧由太湖石堆起的堤岸,便看到不远处一叶扁舟正向湖心驶去,执桨的便是那个老者,玄青衣斗篷的男人坐在船头,手里摆弄着一支玉笛,却没有吹。 晴空万里,春日的阳光灿烂而明亮,照在那人玄青色的斗篷上,所有的光彩便如同被吸收进去,变得柔软和煦起来。 湖水碧净,棹桨过处,带起粼粼波光,映在那人的身上,那玄青色的衣裳似是透明,像是被白琉璃包裹起来,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霍柔风又一次摸摸头上的小抓髻,八颗南珠还在,一颗也没丢,她忽然想照照镜子,被这些明珠衬托着,她应该也很好看吧。 那天从浮玉楼回来,霍柔风就告诉采芹,她要一件玄青色的斗篷。 采芹皱眉:“玄青色不好看,死气沉沉的,您还小,要么穿喜兴的,要么就穿清爽的,九爷想穿素色,那奴婢让采绣坊给您缝几件翠青和湖蓝,您穿上一准儿好看。” 霍柔风鼓起腮帮子:“我就要玄青色,发黑的那种!” 采芹还要再劝,采荷悄悄抻抻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拗着了,九爷是个顺毛驴,又是小孩心性,你越是不答应,他越是非要不可,真若是答应他了,可能明天就给丢到脑后了。 采芹抿抿嘴,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好好,那就玄青色,奴婢这就让人给采绣坊传话儿。” 霍柔风心满意足,转身就跑去找姐姐,金豆欢快地在身后跟着她,一人一狗一溜烟儿地跑到前院。 霍柔云正和浮玉楼的何掌柜说话,见她在门口伸头探脑,便冲着她招招手:“来,你也听听。” 霍柔风嘟起小嘴,她来得真是不凑巧,浮玉楼是她的私产,姐姐是想让她接管吗? 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到霍柔云身边,两条小腿悬空,无聊地荡来荡去。 她听到浮玉楼的何掌柜说道:“鲁家大爷今天打发人来,把咱家胧月的雅间订了一个月,订钱已经交了,什么时候开始却没有说定。来的人是鲁家大爷的长随,我便让人私下里向他打听,据他所说是鲁家京城里的贵戚,去年来杭州时到过浮玉楼,赞不绝口,鲁家大爷投其所好,把浮玉楼最好的胧月包下来,专门给这位贵戚赏景观湖之用。” 听到这里,霍柔云看一眼妹妹,见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打起了精神,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翘密的睫毛灵动得如同蝴蝶的翅膀。 霍柔云莞尔,只要别提生意上的事,小家伙总会有兴趣。 她对霍柔风道:“你怎么看?” 霍柔风啊了一声,没想到姐姐会忽然让她发表意见,以前可从未有过,她是小孩儿啊。 她清清嗓子,问向何掌柜:“鲁家也算是新贵,他们的亲戚既然去年曾经来过浮玉楼,何掌柜可有印像?” 霍柔云默默点头,小家伙看事情果然透彻,一问就能问到点子上。 何掌柜道:“不瞒九爷,鲁家虽说有彭城伯府这门亲戚,但是今年之前,他们家在银钱上并不宽裕,像胧月这样的雅间,按理他们是订不上的,我来前查过去年柜上的记事簿子,鲁家在浮玉楼做东六次,其中有一次确是在胧月,请的客人只有一位,却是请了玉堂春的两位头牌相陪,当日在浮玉楼仅是酒席花费了一百两银子,请的那位客人一口地道的官话,像是京城来的,两位头牌称他蓝先生。” 霍柔风一怔,就连霍柔云也微微吃惊,在此之前,她们都以为鲁家请的这位客人是彭城伯府的,说不定就是和鲁老爷走动最频繁的王家三爷。 当今皇后姓王,彭城伯府当然也是姓王的。 可这个人姓蓝。 霍柔风却是对何掌柜另眼相看了,她没想到何掌柜做人这样细致,除了帐簿以外,还另有一本记事簿子,就连去年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簿子倒也不会是事无俱细,但是鲁家是彭城伯府的姻亲,何掌柜自是会多加留意。 何掌柜走后,霍柔风对姐姐说道:“姐,蓝先生会不会也是和彭城伯府有关系的?我这就让人打听打听,彭城伯府都有些什么人。” 彭城伯府远在京城,又是这两年才涌起的新贵,对于王家的事情,杭州这边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真若要打听,也并非难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也不秘密。 不到半日,安海便让人从鲁家把消息打听出来。 王皇后有两位胞兄,一位胞弟,她对这个同胞弟弟尤其疼爱,这便是王家三爷。她还有三个庶妹和一位继母所生的亲妹妹,这位嫡出的王五娘子今年只有十二岁。 王皇后母仪天下,这四个妹妹虽然与她并非一母所出,却全都很是宠爱,时常召她们进宫闲话家常。 除了年龄最小的王五娘子,其他三位都已出嫁,女婿当中没有姓蓝的。 也就是说,这位蓝先生既非王家直系,也不是姑爷。 鲁老爷之所以要和霍子兴一起做生意,看上的并非霍子兴,而是与霍子兴一脉相承的霍家二房;霍子兴想要搭上王家三爷,也是意在霍家二房。 如今霍子兴已是强弩之末,但是霍家二房却早就入了王家和鲁家的眼。 二房再是有钱,他们也是商户;霍大娘子再是手段高明,她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霍柔风虽然顶着九爷的名号,她也只是养子。 霍家二房在别人眼里,依旧还是一注无主大财。 霍家姐妹想要保住家业,就必须严阵以待,知己知彼。 第四十三章 不同离妇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家和于家这两个杭州城里最大的海味商家,不负所望,把霍子兴进了一批臭鱼烂虾,想要甩给他们的事,传遍了杭州城,就连附近几个县的海味铺子也听说了。 这时不知又从哪里传出来,霍子兴把家里的宅子抵给霍大娘子了,霍大娘子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让他们找到房子之后再搬出来。 这样一来,原先还在观望的人们,便心知肚明。霍家长房的这场风波,霍家二房是不会帮衬了。 都是人精,霍大娘子的态度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霍家二房的生意做得太大,杭州城里数得上的商家,大多都能和霍家二房沾上关系,现在霍大娘子已经表明立场了,若是谁还要在这个时候给霍子兴帮忙,那便成了众矢之的。 何况,没有了霍家二房,霍子兴什么都不是。 也不知是谁,还嫌不够添乱,又把霍子兴想要通过鲁家,搭上彭城伯府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一次,先前给霍子兴赊货的铺子全都坐不住了。 那时霍子兴的确是说那生意是和彭城伯府做的,加之霍子兴又是霍大娘子的族叔,他们这才把大批货赊出去,现在看来,这生意是彭城伯府和鲁家的,就没有霍子兴什么事。 要帐的纷纷登门,霍家二房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霍二太太当着丫鬟的面给了儿媳尤氏两个耳光,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若不是你和你嫂子串通,老爷和三郎又怎会上当受骗?我们霍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你这个害人精,我这就让三郎写休书,把你休回娘家!” 尤氏嫁妆丰厚,却抓得紧紧的,原本以为两家结亲,霍家能从尤家得些好处,可是这两年来,不但好处没有,霍三每次去岳家还要看舅兄们的脸色,霍二太太早就对这个儿媳妇看不顺眼了,现在气头上,骂出来的话自是不好听。 尤家虽然是商户,可尤氏在娘家也是娇养着的,哪里受过这个委屈,她捂着脸扭头就走,把二太太的谩骂留在了身后。 见她竟然走了,二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对素绢说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见过这样当人家媳妇的吗?婆婆骂了两句,她非但没有跪下认错,还敢说走就走?好好好,我这就让你,来人啊,去把三奶奶送回娘家!” 两个壮硕婆子领命出去,可刚刚走到庑廊下便又折了回来:“二太太,尤家三位爷连同三位少奶奶来了,说是咱家来讨债的太多,怕惊扰了三奶奶,要把三奶奶接回娘家住些日子。” 二太太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素绢拍了几下她才缓解过来,随即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这是什么亲家啊,这是墙倒众人推啊,可怜我的三郎啊,娶了个忘恩负义的儿媳妇!” 哭归哭,闹归闹,三奶奶尤氏还是被娘家人接走了,连同尤氏陪嫁的丫鬟婆子和长随也一并走了。 霍三焦头烂额地从外面回来,才知道尤氏被接回娘家了,他二话不说,撩了帘子便进了通房月梅的房间。 见屋子里空空如也,月梅连同服侍她的小丫头全都不在,霍三熟门熟路地去翻月梅的首饰匣子,见匣子里面,他送给月梅的几件首饰都不在了。 “月梅呢?”霍三吼道。 叫了好半天,才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怯生生地进来回话:“三爷,跟着三奶奶陪嫁来的人都走了,月梅姐姐也是。” 是啊,他怎么忘了,月梅是尤氏的陪房丫头,这个小浪蹄子,难为了三爷平时那么宠着她,她竟然说走就走! “别人呢,怎么只有你?”霍三问道。 小丫头吓得缩缩脖子:“屋里的人都是尤家的,全都走了,奴婢是二太太屋里的,二太太让奴婢过来请您过去。” 霍三怔了怔,他屋里丫鬟婆子十几个,难道竟然全是尤家的? 他晕头转向去了二太太院里,一个粗使婆子看到他,招呼都没打就拿着扫帚避开了。 霍三这才第一次发现,母亲院子里冷冷清清,是啊,母亲屋里除了这个粗使婆子,好像就只有素绢和两个年纪很小的丫头。 二太太看到他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哭诉,尤氏是如何在危急关头跑回娘家的,以前对她又是如何不敬的,哭得霍三心烦意乱。 “娘,尤家来接人的时候,您为何没有拦着?”他问道。 二太太一听,立刻瞪起眼珠子:“那个小娼妇,尤家也不是好东西,我为何要拦着,她走了就别想再回来,三郎,你这就写封休书把她休了,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弃妇,还有何脸面活着。” 霍三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尤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传来请安声,霍子兴大步走了进来,屋里的人还没有来得了向他行礼,他便直眉瞪眼走到二太太面前,伸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二太太脸上,也打在每个人心里。 二太太嫁进霍家几十年,生下四个儿子,现在当着儿子和下人的面,就这样被霍子兴打了。 “你这个丧门星,这个时候不和亲家搞好关系,反而当众打了儿媳妇?难怪尤家来接人,你拦也不拦,问也不问,现在好了,外面人都知道尤家把女儿接回去了,连尤家都和咱们划清界限,你就高兴了?”霍子兴指着二太太的鼻子,骂得声嘶力竭。 二太太捂着脸,惊愕得看着丈夫,霍子兴因为愤怒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变得扭曲,二太太看着他,竟然有些陌生。 他难道忘了,最早把这批海味的事情告诉他们的是尤家吗?他们是被尤家骗了啊。 二太太张张嘴,正想反驳,霍三一个箭步冲上来:“娘,原来尤氏不是自己走的,是被您打走的!您知道吗?尤氏把金银细软全都带走了,连同服侍她的人也带走了,月梅也走了!” 二太太气得双手发抖,月梅?对了,是尤氏身边的那个小贱人,先前给了三郎当通房时,她还觉得尤氏贤惠。 第四十四章 明月松间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尤氏回娘家的事,霍柔风也听说了,这是在她计划之外的事。 她对这位三奶奶印像不深,尤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清秀纤细,如同一幅素淡的水墨画,在长房的几个媳妇里不算出挑的。 霍柔风摇摇头,对采芹道:“也不知是她自己想走,还是被娘家逼着的。” 采芹却是叹了口气:“奴婢觉得三奶奶不会自己想走的,娘家虽好,可她终归是嫁出去的,在娘家住个把日还好,又不能长住,到时重回霍家,二太太和三爷一定不会高兴,受苦的还是三奶奶。” 闻言,霍柔风笑道:“是啊,既然会这样,那就留在娘家索性不回去了,大不了就和离,本朝也不是没有过。” 当朝两位长公主都曾和离,听说有一位已经和离了三次,如今的驸马是第四任。不过这都是坊间传说,杭州远离京城,宫里的事情能传出来的并不多。 采芹吓了一跳,她是听说过和离的,但是也只是听说过,那和被休大归有什么区别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九爷是个大嘴巴。 “我的小祖宗,您快别说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宗亲,让人听到可不好。” 霍柔风伸出半截小舌头晃了晃,冲着采芹做个鬼脸,问道:“我去无锡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的精神头立刻来了,她们这些人日夜盼着能跟九爷去无锡呢,一来是让这小祖宗避避风头;二来也是有私心的,当丫头的不比张升平那些护卫,她们长年累月也没有出门的机会,这次不但能出远门,还能去无锡。 “准备好了,十辆车子,把您平时吃的玩的都带上了,鸟也带上,就等您挑狗了,狗不能全都带着,除了金豆儿,您再挑几只,给金豆儿做伴儿。” 霍柔风满意了,撒欢般的跑去牵黄院挑狗去了。 采芹也笑了,九爷的性子真好,虽然有时会任性,可是但凡让她顺心了,她便高兴得什么似的。 外面的人总说九爷娇纵,无法无天,其实全是胡说八道。 霍柔风挑了两只温顺的狗,又挑了两只极爱打架的,温顺的可以陪着她,爱打架的可以给她壮胆儿。 长房乱成什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反正一时半刻,霍子兴是没有闲情逸致往二房塞儿子了。 她带着金豆儿,从牵黄院出来,便往大门外走,人还没有出去,就被拦下了:“九爷,您这是去哪儿?” “去遛狗啊。”霍柔风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去。 拦下她的人只好打发人去叫护卫,霍柔风走了不到一百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跟着就跟着吧,免得九爷再被人绑......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赫然闪过一张可恶的脸。 偷狗贼! 不仅是偷狗,展怀还绑了她,若不是她逃出来,后面还不知道会如何。 好吧,看在前世高夫人的面子上,她选择原谅他。 但是别让她再碰上他,千万不要,遇到他一次,她便倒霉一次,这哪里是国公府的公子爷,这分明就是她霍柔风的丧门星。 她心疼地看看自己的脚,脚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脚掌上留下一道疤,不知道能不能消褪下去。 这便是拜展怀所赐。 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她都是很娇贵的,从头到脚,身上每一块肉都比金子还要贵,就这样留下一道疤,这是多少金子也赔不起的。 霍柔风甩甩头,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她不想因为那件事和那个人扫兴。 一人一狗走在和煦的春风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舒服极了。 她开始盼望早日去无锡了,无锡的庄子便在太湖边上,太湖比西湖大得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在太湖上泛舟,那感觉和在西湖是不同的。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她和金豆儿已经走到西湖附近,一抬头,她便看到不远处的撷文堂书铺。 她想起一件事,上次她让人去撷文堂买书,跑遍撷文堂各家分号也没有买到,后来还是采芹打发自己弟弟去买来的。 这件事虽然瞒着她,但是她还是知道了。 撷文堂是不想做霍家二房的生意。 唉,这阵子太忙了,她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想到这里,霍柔风不假思索,带着金豆儿便跨进撷文堂的门槛儿。 西子湖畔的这家是撷文堂在杭州的总铺,霍柔风记起来了,上次那本被她撕掉的《太平圣行》便是在这里买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原来如此,这些日子她没有细想,倒是她冤枉他们了。 任凭哪家书铺,都不想再接待像她这样的客人吧。 《太平圣行》是官印书,又是记载“太祖”皇帝生平德行的,公然撕毁便是大不敬,抓进衙门要打板子,若是倒霉,说不定还能吃牢饭。 那天她只顾生气,一时冲动,也没有想得太多。 她决定给撷文堂留个好印像,让人想起她便想到不做她的生意,九爷不要面子了吗? 可能她来的时候不对,书铺里冷冷清清,伙计比客人还要多些。 她四下看了上,没有看到上次见过的老掌柜,七八个干净利索的伙计,两三个客人。 她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去看书架上的书,她并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一个伙计飞快地给另一个递个眼色,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霍九”。 那个伙计怔了怔,立刻堆起笑脸,凑了过来:“哎哟,是永丰号的霍九爷啊,您要买什么书,小的给您拿过来。” 伙计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正在角落里翻书的一位客人还是听到了,他转过身来,向霍柔风望过去。 霍柔风此时也正转头去看,她不是去看和她说话的伙计,而是想看看,这伙计叫出她的身份,是想让谁知道。 她的眼睛正对上迎面而来的目光,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那少年站在阴暗处,如果不是特意去看,谁也不会注意到,但是一旦看到他,目光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过去。 他穿着一袭月白道袍,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微阴的夜里,藏在云后半明半暗的那轮明月。 第四十五章 清泉石上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刹那间,霍柔风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呀,你是宁波的那位大夫?”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是给过诊金的,一颗金豆子。 爹爹说得对,果然不能欠人情,尤其是给你看病的人,谁知道下一次会在哪里遇到呢。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要欠着。 少年温润的目光闪了闪,“大夫”这个称呼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也认出面前这个小孩了,他含笑微微颔首,亲切中带着疏离,算是和霍柔风打了招呼。 这样斯文,这样有礼,让霍柔风有点后悔刚才的冒失,她不应该大大咧咧打招呼吧。 霍九爷的小脸热呼呼的,一定是这屋里太热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脚上的鞋子,衣裳和鞋子都是采绣坊新缝的,她是第一次穿,早知道她就不穿新衣裳了,要穿半新不旧的才好,可是她好像没有半新不旧的衣裳......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少年已经不见了,霍柔风看着那个角落出神,然后揉揉眼睛,她的眼神儿一向很好,就在刚才,那个少年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胡乱指了几本书,对伙计说:“这些都要了,送到柳西巷霍家。” 伙计连忙赔笑:“九爷,小号不送货,咱们开书铺的,都不送货。” 于是,从撷文堂出来时,霍柔风捧了一堆书。 霍九爷回到府里时,两条胳膊都给累酸了。 采芹一边指挥丫鬟们给她揉胳膊揉肩膀,一边数落她:“您那都是买的什么书啊,连张先生都不看,上面的字儿您认全了吗?” 霍柔风扁扁嘴,恶狠狠瞪着采芹:“你说爷不认字儿?” 采芹忙用团扇挡住嘴,九爷认字儿,九爷只是不爱上学而已。 霍柔风冷哼一声,对采芹道:“把张升平叫来,我有事找他。” 没过一会儿,张升平便来了,霍柔风道:“你让人查查撷文堂,看他们和太平会有没有关系。” 张升平吃了一惊,撷文堂?那是江南最大的书铺啊,做的都是读书人的生意,别说是太平会那种江湖帮会,就是永丰号这样的商家也没有多少往来。 历朝历代,书商虽然也是商人,但和普通商户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大多有自己的刻坊,能开私人刻坊的,要么是名门世家的书香门第,要么也是有功名的,和永丰号这种商户是不一样的,彼此也没有什么交情。 但是九爷让他去查,他不能含糊。 看着张升平出去,霍柔风久久没有说话。 那天在宁波,太平会的人到了,从花船上轰出来的客人四散逃跑,而那个少年和汪伯却刚好出现在那里。 太平会利用苦力,在码头上闹事,人群里便有汪伯的身影。 活了两世,霍柔风虽然都是个孩子,可是她也知道,这世上的事或许是有巧合的,但是大多数的巧合都是有原因的。 而今天,撷文堂的伙计大声叫破她的身份,回头看她的便是那个少年,之后她也不过就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和鞋子,那个少年便就不见了。 他若是要从大门出去,是一定要从她身边经过的,她又不是聋子瞎子,有人在身边经过能不知道吗? 除非是进了撷文堂的后堂,或者是躲到书架或屏风什么的后面,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 霍柔风记得很清楚,撷文堂里的确有座屏风。 到了晚上,霍柔风去了姐姐屋里用饭,霍柔云吃得清淡,霍柔风无所谓,除了零嘴儿,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不吃的东西倒有一大堆。 在姐姐的监督下,她免为其难吃了半碗饭,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待到丫鬟们进来收了碗筷,她便从攒盒里挑了一块茯芩糕吃了起来。 霍柔云便问采芹:“箱笼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道:“都备齐了,九爷把狗也挑出来了,就等着到了日子便出发了。” 霍柔风去无锡的日子,是让人提前看好的黄道吉日,距离现在还差三天。 霍柔云满意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采芹识相地使个眼色,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霍柔云又看向妹妹,见霍柔风又在吃一块牛乳糕,她叹了口气:“到了无锡,可不能再这样了,整天只吃这些怎么行?” 霍柔风喝口茶,把嘴里的糕点咽下肚去,笑嘻嘻地说道:“不会啦,到了无锡,我每天都去钓鱼,有湖里的鲜鱼吃,我才不要再吃这些糕点呢。” 说得就像她在杭州吃不到鲜鱼一样。 霍柔云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记,说道:“去嘉兴的人回来了,把苏离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霍柔风正伸手去拿窝丝糖,闻言把手缩了回来,问道:“查到什么了?他和本家的关系如何?” 霍柔云道:“和你先前听到的一样,苏家小娘子果然是让堂姐妹从楼梯上推下来,摔到了脑袋,这件事发生不久,苏离便从余姚调到宁波,从小小的主簿升到如今的经历。” 霍柔风扬起眉毛:“宁波知府丁祥林是范阁老的人,听说范阁老是太后提拔的,那么说苏家在京城当官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范阁老一派的?苏小娘子受伤,苏家便用一个八品官来做补偿了?” 霍柔云点头:“现在看来便是如此了。” 霍柔风不屑:“女儿成了傻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便行了?这个苏离还真是能屈能伸。” 霍柔云道:“他一个庶子,又只是同进士出身,即使他要为女儿鸣不平,又有何用?苏家的长辈难道还能为了他这个庶子,把几位嫡出姑娘送进家庵吗?而他咽下这口气,不但能官升一级,还能以此为条件,让妻女离开嘉兴,随他去任上,不用再在嫡母面前尽孝,也不用再被人欺负,一家人可以团聚,过上舒心日子。先前你提起他时,我还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人头脑清楚,知道轻重缓急,倒是个能帮衬的。” 第四十六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姐,那这件事是您出面,还是我出面呢?”话虽如此,霍柔风却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展怀那厮还在宁波吗?如果展怀还在宁波,她可不想去。 霍柔云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说道:“你才多大?苏离那般谨慎的人怎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又一次因为年龄被忽略不计了。 霍柔风垂头丧气从姐姐屋里出来,天已全黑下来,霍家大宅里却是灯火通明,她没回自己院子,带着金豆儿在府里跑了两圈儿,满头大汗才回去。 采芹早就让小丫头准备了热水,没让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把霍柔风洗涮得干干净净。 一边洗还一边唠叨:“大娘子沐浴要四五个人服侍,您啊,从小到大就只有奴婢一个。” 霍柔风扬起被水汽熏得亮晶晶的小脸儿:“不对,前些年还有左嬷嬷呢。” 采芹无奈,是啊,早年还有左嬷嬷,可是后来能近身服侍九爷的便也只有她了。 “去打听左嬷嬷的人后来又去了吗?”霍柔风问道。 采芹摇摇头:“没有,奴婢的娘一直盯着这事儿呢,那个货郎后来再也没在弄堂里出现过。” 霍柔风想了想,对采芹道:“我们到了无锡以后,抽空去镇江看看左嬷嬷吧。” 采芹吓了一跳,从无锡到镇江可不近,再说左嬷嬷若是还念着九爷,又怎会这么多年没有联系? 但是九爷是吃着左嬷嬷的奶长大的,若说左嬷嬷对九爷没有情份也不太可能。 午夜梦回,采芹也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她被放出去,不在府里了,她一定会隔三差五找机会来探望九爷,从小服侍的孩子,又怎能割舍? 可左嬷嬷便是如此。 虽然逢年过节,九爷都会给左嬷嬷备个厚礼,请大娘子派人送过去,但是左嬷嬷却从没有还礼,连块鞋子也没给九爷做过。 也就是九爷心大,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采芹便想劝霍柔风不要去镇江,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现在劝了还不如不劝,九爷只会更想去,还不如到了无锡,多找些好玩的事,九爷玩得累了,也就把去镇江的念头给忘记了。 次日,张升平便来见霍柔风,霍柔风还以为是撷文堂和太平会的事,没想到却是宁波码头上那批军粮的事情。 霍柔风原本对这件事很有兴趣,后来发现和闽国公府有关系,加之中间还有一个丧门星展怀,她便本能地不想再理会了。 张升平跟着霍柔风也有两年了,一看就猜到她对这事没有兴趣,便道:“九爷,您从宁波走的时候,那个张昌不是找不到人了吗?过了几日,他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是被人一刀致命的。再接着,蒋舜便病倒了,说是晚上起夜染了风寒,也不过两日便一命呜呼。” “什么?全都死了?”这太出乎霍柔风的意料了,她没有想到展怀下手这么狠。 张升平点点头:“蒋舜的夫人是闽国公的亲侄女,闽国公夫人为此很难过,让人把蒋夫人连同孩子全都接到福建,蒋舜病故的消息可能还没有传到兵部,如今由副指挥使暂时代职。” 霍柔风嗯了一声,蒋舜是闽国公的人,他在宁波私卖军粮本就是大罪,死了最好,死了干净,不会牵扯到闽国公身上。 “那些粮食呢?”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道:“就是这件事邪门,起先众口铄金,都说这些粮食是嘉兴大米,可是也不过一夜之间,那么多条船和船上的大米,全都不翼而飞了。” 霍柔风倒吸一口冷气,展怀,好手段。 这么多粮食,不可能全都搬下来,这应该是展怀让人把船运离了宁波码头。 既然不是军用的漕米,普通大米随便找上几个大米铺或酒坊,便能换成银子,再通过嘉兴的米商,把这些银子重新换成大米,正大光明卖给宁波要买米的铺子,这件事情也就办得妥妥当当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展怀一个人的主意,还是闽国公的主意。 如果是闽国公或者是世子展忱,霍柔风都觉得是在情理当中,可若是展怀...... 霍柔风实在是不能把那个丧门星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可是当日张昌绝对是展怀抓的,码头上闹事也是展怀挑起来的,即使霍柔风不愿意承认,她在心里也明白,蒋舜和张昌连同那些米,都被展家灭口了。 只是不知道,蒋舜堂堂指挥使,又是闽国公的侄女婿,为何会铤而走险? 他这样做,只会被人认定是闽国公的意思,宁波卫虽是闽国公的地盘,可也还是当今圣上的天下,副指挥使便是太后的人。 不只是副指挥使,就连宁波知府丁祥林也是太后党。 但是现在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蒋舜死了,这些大米也消失了,即使全都知道这是展家做的,可是死无对证,又有什么办法? 霍柔风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对张升平道:“把咱们的人全都撤回来吧,以后但凡是和展怀有关的事,都不要搭理。” 霍九爷这条命很值钱很值钱,她可不想再遇到那个丧门星。 只要想到展怀曾经绑架过她,她便直咧嘴。 只有像她这样真正有钱的小孩,才知道被人绑架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小小年纪便被绑架三次,三次啊。 这种事情不能想,只要一想了,便是一把辛酸泪。 霍柔风吸吸鼻子,继续问张升平:“撷文堂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张升平只好实话实说:“不瞒九爷,撷文堂表面看上去真的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再说您是昨天才让我们去查的。” 霍柔风只好又问:“我从记事起杭州城里就有撷文堂了,这也算是老字号了,可是却从没有听说过撷文堂的东家,你就从他们东家开始查吧。” 张升平道:“撷文堂的东家据说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人在江西,不太过问生意上的事,全权交给各处的大掌柜了。” 第四十七章 客路青山外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既然是致仕翰林,总能查出姓甚名谁吧,衙门和商会那里查了吗?”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解释道:“九爷,无论衙门还是商会,登记的都是撷文堂杭州总号大掌柜齐志三的名字,撷文堂在其他地方的分号想来也是如此。这也是合情合理,但凡是官宦人家在外做生意都是如此。” “那房契和地契呢?撷文堂这么多家分号,房子莫非都是租来的?”霍柔风继续追问,当官的担心与民争利被人垢病,但是房屋地契却都应是自己的产业。 张升平叹了口气:“九爷说的没错,外地分号尚未查实,但是撷文堂在杭州的这几家却全部都是租来的铺子,有两家去年还曾搬过铺子,换过地方。其中有一家铺子还是租的咱们霍家的。” 霍柔风愣住了,撷文堂做事干净利索啊,在杭州多年,竟然一切都是传说。 她想起了那位叫齐志三的大掌柜,想来就是她撕书那次,在角落里吃早点的老头儿。 可惜那天她的注意力都在《太平圣行》,并没有留意别的,也只是闻到了甜豆花的香味,才知道那老头在吃早点而已。 她只好对张升平比划:“你让人盯着,看看有没有一个这么高,很好看很有气质,神仙一样的少年在撷文堂出入吧。” 说完,她张大了嘴巴,“神仙一样”?她怎么会想到神仙的?对了,上次在浮玉楼里吹笛子的那个人,不也是像神仙一样吗? 这下厉害了,短短两三日里,她在西湖边上遇到两个神仙。 以前怎么没有遇到过呢? 张升平见她神色有异,也不敢多问,只是在心里嘀咕,九爷毕竟还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若想练成大娘子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看来还要再多几年的历练才行。 张升平走后,霍柔风还在错愕。 严格说来,浮玉楼里吹笛子的那位,姑且称他为“玉笛公子”吧,那位玉笛公子她是没有看到脸的,只是一个身影,对,就是一个身影,便就如谪仙翩然,这就是书上写的芝兰玉树吧。 像这样的芝兰玉树,她愿意多遇到几位,但是如展怀那种丧门星,这辈子也不要碰上了。 于是,她一拍脑门,对采芹道:“我要学吹笛子,你让宝田去寻支好笛子给我,再找位好师傅,带着师傅一起去无锡。” 采芹瞪着眼睛,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难得九爷想学东西了,那就学吧,不就是买笛子,再请个乐器师傅吗?有钱还怕办不成? 三天后,霍柔风坐在去无锡的马车上,摆弄着号称杭州城里最贵的那支笛子。 这支笛子花了三千两,据说是前朝的制笛大师韩仙子所制。 霍柔风可不是人傻钱多的那种二世祖,她懂音律,只是不会吹笛子而已,她也是识货的,这支玉笛是不是韩仙子所制暂且不管,单看笛子确实是好东西。 可惜,初学者是不能用玉笛的,因此,她又花了三两银子买了支上品的竹笛。 至于这支玉笛嘛,就带在身上做装饰吧,虽说相对她的身高来说有些像拐杖,可是三千两的拐杖,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 教她笛子的是请的是回音阁的柳无醉,柳师傅身份低微,不能与她师徒相称,她出了一千两包了柳无醉一年。 霍柔云听说她要学笛子,非常支持,已经许诺了,如果一年后她还想继续学,霍柔云便让人到京城给她正式的师傅,让她得拜名师。 当然,整个柳西巷的人都知道,这对于霍大娘子而言只是美好幻想而已,像九爷这样的公子哥儿,弹琴吹笛不过就是一时兴起,落个擅音律的雅致名声也就行了,谁又会在这上面下苦功呢,想听曲儿了,扔个把银子便能把最好的师体请来奏上一曲。 霍柔风在马车里摆弄着玉笛,越看越喜欢,千金难买一喜欢,何况只花了三千两。 这世上的东西只分喜欢或不喜欢,哪有贵不贵的说法。 前世是,今世也是。 她摆弄够了,就又拿出那支三两银子买的竹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胡乱吹了起来。 采芹和采荷两个是和她同在一驾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可是还要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总不能捂耳朵吧,九爷虽然脾气好,可是现在正在兴头上,打死也不能说她吹的笛子太刺耳太难听了。 霍柔风吹了一会儿,额头上都是汗,这吹笛子还真是挺累的。 见她终于吹不动了,采芹和采荷松了一口气,一个给她擦汗,一个给她喂水。 可正在这时,车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嗤笑,那笑声带着不屑和满满的嘲弄,似是离得很近,难道是哪个护卫胆大包天? 采芹撩开车帘去看,只见几骑扬尘从车边骋过,她也只看到背影。采芹看到自家护卫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便问赶车的赵二:“刚才谁笑了?” 赵二疑惑地摇头:“那几匹马过来,我只顾着避让,没有留意。” 采芹无奈,只好放下车帘,重又在车厢里坐好,安慰正嘟着嘴的霍柔风:“九爷,别理那些闲人,您这还是初学,等您学会一两支曲子,保管像柳师傅吹得那么好。” 霍柔风才不相信! 不过,采芹这番话她听着挺舒服的,遂决定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扬起下巴,对正在眨巴着眼睛琢磨着该怎样夸她的采荷道:“我要吃梨。” 霍柔风的一颗心早就飞到无锡了,以前不想去是因为长房的事,现在长房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满脑子装着的都是到了无锡庄子里怎么玩。 这一行人在路上几乎马不停蹄,天黑住,天亮走,十天后便到达了位于太湖边上的霍家庄子。 霍柔风还是几年前来过这里,那时霍老爷霍沛然还在世,他到无锡谈生意,便带着姐妹两人到庄子里小住,庄子里的小厮跳到湖里抓鱼,霍柔风在小船上高兴得拍着小手,她吵着要学泅水,霍老爷便许诺她,等到她十岁以后,再来庄子里时,便让人教她。 可惜八岁的时候,霍老爷便客死异乡,从那以后,霍柔风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第四十八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庄子里的管事名叫霍喜,是二房的家生子,年少的时候,他曾经给霍老爷当过小厮,后来有了家室,霍老爷便把太湖边上的这处庄子交给他们一家子打理。 霍喜家的三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腕上戴着指宽的金镯子。 霍柔风记得这对金镯子,这是上次来的时候,姐姐赏的。霍喜家的在庄子上,虽然有点油水,可是主子几年才来一次,能拿的赏赐并不多,像这样的金镯子,想来是要留着防老的,她特意戴出来,也是有心了。 她住在小时候住过的院子里,二层小楼,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太湖。 知道她要来,院子里早早地拉起了天棚,霍喜家的解释道:“咱这儿临水,不但有蚊子,其他小飞虫也多得很。” 霍柔风有点遗憾,这样一来,蚊子没有了,可是鸟儿也飞不进来了。 好在她带了十几只鸟,鸟笼子挂在庑廊下,唧唧喳喳,热闹极了。 金豆儿到了新地方,一点儿也不害怕,开心地跑来跑去,忙不迭地在它所到之处留下气味。 他们是下午到的,在路上用了点心,霍喜家的还记得,这位九爷上次来的时候,吵着要吃饺子,好在庄子里有个从北方嫁过来的媳妇,给九爷包了饺子,九爷六七岁的小人儿,一顿吃了二十个。 这次霍九连厨娘也带来了,可霍喜家的还是早早让人和面调馅,霍柔风一行刚刚落定,热腾腾的饺子便端上来了。 霍柔风吃饱喝足,倒头便睡,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她迫不及待要去太湖边上玩,采芹拗不过,只好让霍喜家的找了几个水性好的婆子跟着,霍柔风则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厮早就一溜烟地跑了,金豆儿欢快地跑在最前面。 晚霞满天,清澈的湖水被染成一片金红,水天交汇处,炽霞喷礴,放眼望去,宛如浓墨重彩的绮丽画卷。 霍柔风看得两眼望光,她在西子湖畔长大,太湖和西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色。 她对跟在后面的婆子道:“去把船划过来,爷要上船。” 婆子吓了一跳,连忙哄她:“九爷啊,今天太晚了,明天白天,奴婢们再陪着您到湖上好好玩个够,今天您就在岸上看看景,您看行吗?” 霍柔风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立刻没了精神,可也没有拗着,天色已晚,万一船划远了,在湖里翻了怎么办,九爷的命值钱着呢。 见她这么好说话,婆子们齐齐松了一口气,上次九爷来的时候,唉,被霍老爷惯得啊,皮猴儿一样,现在长大几岁,不但稳重了,也懂事了。 可是她们想得太简单了。 霍柔风找了块打磨齐整的太湖石,坐了上去,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了她的笛子吹了起来。 晚风习习,夹杂着丝丝潮意,几只鸟儿在湖面上盘桓,金轮西沉,不远处停泊的小船上,升起袅袅炊烟,那是靠打渔为生的人家正在煮饭。 一切是这样宁静而美好,当然,如果没有霍九爷的笛声,可能会更加美好。 好在霍九爷还是初学,不懂得用气,吹得有气没力,在窄小的车厢里会觉刺耳,此刻笛声飘荡在浩广的湖面上,被风一吹,也就散去了。 正在这时,庄子里的小厮飞奔着跑过来,不敢打扰霍柔风,只对一名婆子说道:“贺大娘,喜婶子让我来请九爷回去,说是九爷的一位朋友远道而来,想在庄子投宿。” 庄子里长大的小子,规矩远比不上府里的,说话初声大气,霍柔风吹着笛子也听到了。 “什么朋友?九爷我的朋友?”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是女孩子的缘故,与杭州城里的商户子弟素无往来,偶尔遇上,也是点头之交。 所以说,霍九爷就没有什么朋友。 小厮忙道:“是啊,喜婶子问了采芹姑娘,采芹姑娘也不晓得,喜婶子这才让小的来问九爷,对了,您那位朋友姓杨,是位年轻公子。” 姓杨的?霍柔风把杭州城里她认识的姓杨人家想了一遍,也想不起来有哪个杨公子算是她的朋友。 她更加好奇起来。 这是她家的庄子,庄子里的人都是霍家的人,再说,她带着护卫,什么都不用怕。 她挥挥手里的笛子,对众人道:“回去吧,爷要去会会朋友。” 金豆儿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四只脚上都是泥,嘴上也是湿漉漉的,脏兮兮的像只流浪狗。 霍柔风指指它的鼻子,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 刚刚走进庄子里用来会客的前院,便看到一个一袭红衣的背影。 红彤彤的大红衣裳,用的是杭州织造用做贡品的赤霞罗。 霍柔风还是前世时穿过这料子,这一世她虽在杭州,可也没有穿过,去年姐姐得了几尺,也只是做了几块帕子,却是不敢做成衣裳穿在身上。 可这个人,却就这样大剌剌地穿出来了。 根本不用回头,霍柔风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贡品的料子,普通百姓见不到,宫里却是有可能会赏赐给勋贵之家的。 何况闽国公府是一等勋贵,逢年过节,宫里给的赏赐自是要比别人更多,更好。 “丧门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跑来我们家做什么?”霍柔风叉起腰来。 展怀转过身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格外耀眼。 “我初到贵地,只有你这一位朋友,这附近方圆百里也没有客栈,我总不能露宿湖边吧,在你这里借宿一日便走。” 霍柔风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带了十辆大车,还请了镖局子,浩浩荡荡,引人注目,再说,你的那几个护卫我在宁波便见过,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展怀耐心地解释,“对了,到了无锡稍做打听,就知道你家在这里有一座好大的庄子,这不是秘密吧。” 霍柔风一拍脑门,阴魂不散啊。 “乡下地方,太过简陋,没有能招待公子的,你若是找不到客栈,我让人带你去。”说着,霍柔风便要叫人。 第四十九章 有朋自远方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不用不用,你不用这样客气,你这里看上去挺宽敞啊,那边那个院子没拉天棚,一定没有人住的吧。” 展怀伸手一指,只见榕树后探出飞檐一角,那是隔壁的院子。 霍柔风还是小时候来过这里,早就不记得庄子里是怎样的布局了,她也看不到那院子有没有拉天棚,但是展怀这厮一口咬定没有拉,她这个做主人的还能如何? 她想说那是下人住的,可这个位置也不可能是下人房,霍柔风一时词穷,她张张嘴,最后一挥手,对庄子里的一个小厮道:“去,让霍喜派人把那院子收拾出来,给这位......这位杨公子住。” “不只是我,还有五名手下。”展怀熟络地插嘴,就好像这是他家一样。 霍柔风瞪着他,怎么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她忽然记起来,在宁波的时候,展怀只带了两个人,可现在是五个人,宁波那么大的动静,他也只用两个人便搞定了,现在带了五个人来无锡,肯定不会是来太湖钓鱼的。 “你的人呢?”霍柔风问道。 展怀眨眨眼睛:“他们一会儿就到了,你不用管他们。” 说着,便大步向那座院子走去。 霍柔风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刚走几步,就听到展怀大声说道:“你怎么把这狗养得这么脏?街上的野狗也不过如此了。” 霍柔风低头看一眼满腿是泥的金豆儿,摇摇头,施施然地走了。 她回到自己院子,就把张升平叫了过来:“让人把展怀盯死了。” 张升平一怔:“展怀?” 霍柔风自知失言,咬牙切齿地说:“杨公子。” 张升平的心里却是如同鼓擂,这阵子他都在给九爷当探子,又怎会不知道展怀是谁? 难道这位在宁波便遇到过的杨公子便是闽国公府的五爷展怀? 如果真是展怀,那么宁波军粮一案被做的天衣无缝,查无可查,也就说得通了。 闽国公派了自己的儿子过去,将这天大的祸事化解于无形。 那么现在呢?展怀一行到了无锡,又住到霍家庄子里,是安的什么心? 张升平是不敢把这些话问出来的,他只能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把展怀住的院子盯紧。 霍家庄子里的人手脚麻利,加之霍柔风住进来之前,霍喜便已经让人把庄子里翻修了一遍,现在也只是略一打扫,便能住人了。 这个院子原本也是用做客房的,一进的小院修整得井井有条,展怀看了看,很是满意。 霍家虽是商户,但是无论是在杭州,还是这远在无锡乡下的庄子,全都没有半丝伧俗,处处透着精致,一看便是有专门的人来打理的。 片刻后,三男两女便出现在霍家庄子,两个女子都是穿着男人服饰,身材高挑,长得一模一样,竟然是一对孪生姐妹。 三个男的,一个是张升平曾经见过的郎青,另外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气质却如宝剑在匣,寒而不露,武功气度远在郎青之上。 “那两个女的,其中有一个肯定是咱们在宁波遇到的那个,只是没有想到,她们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没有说话,展怀就这样让他的人大摇大摆住到霍家庄子,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想让展怀给霍家招惹事非。 她对采荷道:“让霍喜家的置办一桌酒席,我要去和杨公子喝两杯。” 采荷应声去了,采芹却是吓了一跳:“九爷,还是让张升平去吧。” 霍柔风摆摆手:“张升平身份不够,我自己去吧。” 小半个时辰后,霍柔风已经出现在展怀住的院子里。 酒席便摆在院子里,四月末了,风里透着暖意,院子里挂了三四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把院子里照得灯火通明。 金豆儿交给丫鬟们弄去洗澡了,霍柔风牵了一条虎虎生威的大狼狗。 展怀看着站在面前的一人一狗,差点笑出声来。 “霍小九,你是不是怕我吃了你啊,带狗壮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逗逗这个霍九,每次见到霍九,他都想逗一逗。 霍柔风面沉如水,一本正经:“因为我来无锡只带了一条黑狗。” 黑狗避邪,面对展怀这个丧门星,当然要用黑狗。 展怀一时没有明白,不过霍柔风说“黑狗”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展怀“不用不用,你不用这样客气,你这里看上去挺宽敞啊,那边那个院子没拉天棚,一定没有人住的吧。” 展怀伸手一指,只见榕树后探出飞檐一角,那是隔壁的院子。 霍柔风还是小时候来过这里,早就不记得庄子里是怎样的布局了,她也看不到那院子有没有拉天棚,但是展怀这厮一口咬定没有拉,她这个做主人的还能如何? 她想说那是下人住的,可这个位置也不可能是下人房,霍柔风一时词穷,她张张嘴,最后一挥手,对庄子里的一个小厮道:“去,让霍喜派人把那院子收拾出来,给这位......这位杨公子住。” “不只是我,还有五名手下。”展怀熟络地插嘴,就好像这是他家一样。 霍柔风瞪着他,怎么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她忽然记起来,在宁波的时候,展怀只带了两个人,可现在是五个人,宁波那么大的动静,他也只用两个人便搞定了,现在带了五个人来无锡,肯定不会是来太湖钓鱼的。 “你的人呢?”霍柔风问道。 展怀眨眨眼睛:“他们一会儿就到了,你不用管他们。” 说着,便大步向那座院子走去。 霍柔风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刚走几步,就听到展怀大声说道:“你怎么把这狗养得这么脏?街上的野狗也不过如此了。” 霍柔风低头看一眼满腿是泥的金豆儿,摇摇头,施施然地走了。 她回到自己院子,就把张升平叫了过来:“让人把展怀盯死了。” 张升平一怔:“展怀?” 霍柔风自知失言,咬牙切齿地说:“杨公子。” 第五十章 两无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我......”展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我惹了麻烦,无锡城里不能住了,到你这里避避风头。” 展怀说话的时候,头伸过来,和霍柔风离得很近,他的双眼皮很深,宽窄刚刚好,睫毛很长,可能是说谎的缘故,大眼睛眨啊眨的,那是这个年龄应有的呆萌。 霍柔风用舌尖舔舔上嘴唇,这几天忙着赶路,嘴唇有点发干。 她的舌尖小小的,展怀想起小时候四哥送他的那只小奶狗。 “小时候,我也养了一只小狗,小狗怕冷,夜里我把它揣到被窝里,每天早上,我都被它用舌头舔醒,你不知道它有多赖皮,我若是不睁开眼睛,它就会一直舔下去。小奶狗啊,舌头软软的。” 霍柔风轻轻扬起眉毛,这人是怎么回事?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明明养着狗,还要偷我的?” 展怀的眼中的光芒黯了黯:“后来父亲知道了,说男子汉不能玩物丧志,把那只小狗拿走了,我偷偷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只小狗是被父亲打死了,还是给扔了。” 霍柔风咬了咬牙,她对第一代闽国公并不熟悉,但是高夫人绝不是这种严酷的性格。 展怀继续说道:“我不敢哭,父亲说过,展家的男人流血流汗,但不能流泪。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养过狗了。” 说到这里,他重又看向霍柔风:“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狗,就是看它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这才替你养了几天,我对它很好,不信你问问它。” 霍柔风心底刚刚涌起的那丝怜惜便随着最后这番话荡然无存了。 “我问你为何要偷狗了吗?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不许再说些有的没的,快说,你跑到我家庄子里究竟有何居心?” 展怀无可奈何地抓抓头发,声音里带了丝委屈:“其实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那还问我做甚?嗯,你猜对了,就是你猜的,你真聪明,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小孩。” 说着,他冲着霍柔风竖起大拇指。 霍柔风的脑袋有点发懵,她猜到什么了? 对了,她猜到他是像在宁波那样,给他父亲来办事了,要办事可以住在官驿,想不引人注意可以住到客栈,无锡又城里繁华热闹,岂是乡下地方可比的,他想找怎样隐蔽的住处都能找到,也没有必要到她这里借宿吧。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展怀看着霍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来。 小孩就是小孩,再是机灵也还是小孩。 他比霍九年长四岁,多吃了四年米饭,当然要比霍九还要聪明。 霍柔风的眉头忽然展开,是啊,她差点上当! 展怀在胡说八道,她竟然险些被他带到沟里。 “那这次是无锡卫的人偷卖军粮,还是无锡府的官员暗中与朝廷勾结呢?对了,无锡不是你家地盘,各级衙门都和你家没关系,所以你才害怕没人发现,大模大样来我家庄子里访友,我们霍家虽然只是商户,可是在无锡也小有名气,无锡城里就属我家的铺子最多,待你从我家庄子里出去,再放出风声,你摇身一变就成了与霍家有交情的某位少东,这身份虽然不高,可是也能让你在无锡混上十天半月了,对吧?” 霍柔风紧紧盯着展怀的眼睛,展怀的眼睛渐渐弯起来,像两弯月牙儿。 这一次展怀没有再忍,他笑了出来,露出整齐的牙齿:“霍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别看我家是将门,可是请的西席却是以前江南书院的夏士常夏先生,这可是有钱也请不到的,我向夏先生讨个人情,让他也收你做学生,你看可好?” 霍柔风已经摸清展怀的套路了,这人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你问他什么,他总会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你。 因此,和展怀说话,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就会被他带偏,偏到哪里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问你,刚才我说得对不对?”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是不是舍不得你啊?这可要和她好好说说,你今年几岁了?十岁?十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开始读春秋了,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说呢?”展怀认真而诚恳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读书?我家也有西席,是我姐姐托了好多人才请来的,我在杭州时就是跟着他念书的。”霍柔风不甘示弱,活了两世,她最讨厌被人说她不爱读书了。 展怀恍然大悟,可立刻又皱起眉头:“你是说你在杭州时跟着他读书,那你来无锡带上那位先生了吗?没有吧,你看你看,还是那位先生管教无方,你小小年纪就逃学了。” “才没有,张先生明年要下场参加会试,眼下正是读书要紧的时候,姐姐这才没有让他跟着一起来。再说,我正在学笛子,教笛子的柳无醉柳师傅是要跟着来的,以后我每天都要练笛子,咿咿呀呀的,会打扰到张先生读书的。”霍柔风辩解,她说得都是真的,张先生明年要下场考试了。 当初杭州城里的小有名气的先生都不肯放下身架来教导商户子弟,后来姐姐听说张先生家境拮据,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下不少银子,姐姐便替张先生还了债,条件便是让张先生教她读书,张先生若是要参加会试,盘缠花用都由霍家承担。 所以这一次张先生要下场,姐姐是很支持的,还说如果张先生中了进士,那她就有位进士老师了。 哼,才不是展怀说的那样子,什么逃学啊,统统不是。 霍柔风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咬牙切齿地瞪着展怀,像一支随时要抓人的小猫。 展怀郑重点头,表示相信了,然后伸过爪子,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若是你那位先生得以高中,到时我就写信给我二哥,请他照应一二,你看可好?” 展怀的二哥是驸马,已经在京城多年了。 第五十一章 遥怜小儿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忽然一拍脑门,她好像又被展怀带偏了。 明明是她在质问展怀为何来这里的,却就偏到给张先生谋前程了。 这偏得也太远太离谱了。 “你说你父亲很严厉,你这个鬼样子,他没有管你?”霍柔风问道。 展怀呵呵干笑:“你是小孩啊,我只有和小孩详话才是这个鬼样子。” 霍柔风气得直呼气,两世加起来她也有二十五岁了,怎么是小孩呢? 当然,一个十四岁的和一个十一岁的,凑在一起能对付二十五岁的人吗?嗯,打架或许可以。 展怀看她的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便又笑弯了眼睛。 霍九真是有趣,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小孩呢?他像霍九这么大时,已经在军营里了,是啊,他和霍九比起来,好像就没有当过小孩。 “行了行了,我不说你是小孩了,对了,上次你的脚受伤了,现在好了吗?”展怀问道。 霍柔风觉得吧,若论忽悠,真没人比得上展怀了,也不知道闽国公怎会生了这样一个儿子,这才不过几句话,又忽悠到她的脚上了。 “本来也不太严重,现在早就好了。”霍柔风说道。 “不严重?你是让四时堂的医婆背回去的,晚上又自己跑出来遛狗,伤口肯定崩开了。”展怀说道。 “咦?你一直在监视我?”霍柔风的眼睛又瞪大了,那次在码头上她和展怀分开后,她便被太平会的人当成小叫花子拉到了府衙,后来张升平把她带到四时堂,她以为展怀早在码头上便走了,没想到他连她是让人背回去的全都知道。 “不是监视,你的脚受伤了,我可不想你变成小瘸子,这才多看了几眼。” 这可不是几眼,这是两三个时辰。 霍柔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行了,你也知道我的脚好了,那现在该说实话了吧,你若是再东拉西扯,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展怀见她小脸紧绷,不怒自威,不由得也郑重起来:“好了好了,你是和你逗着玩呢,你别这样,我只在你家里住一晚,明天就滚,不对,明天就走。” 说到这里,展怀扬起手来:“我保证不给霍家添麻烦,你猜得没有错,我的确是想借借霍家的名号,看在我帮你养狗的份上,明天你派个管事把我送到城里,行吗?” 霍家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商户,仅在无锡便有三条街的产业,永丰号在无锡更有多处生意,否则当年也不会特意在无锡建座庄子了。 庄子虽然是在乡下,可无锡不认识霍家各管事的并不多,让管事把展怀送进城,也就是默认了展怀和霍家的关系。 霍柔风的心猛的一动,就在离开杭州之前,姐姐和她还在煞费苦心要把苏离收为己用。 之所以要栽培一个小吏,不就是因为霍家在朝堂里没有人吗? 当然,像苏离这样的小吏还要多栽培几个,这是能干实事的,但如果有像闽国公府这样的...... “无锡并非你们展家的地盘,你来这里做什么?还要掩人耳目?当然你是不会说实话的,可是我们霍家只是一介商户,我们为何要帮你?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霍柔风咄咄逼人。 展怀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牵了一抹笑意:“霍九爷是要和我谈条件吗?” 霍柔风道:“不是谈条件,而是谈生意,霍家只是小小的商户,怎配与闽国公府谈条件?在商言商,霍家人只会谈生意。” 展怀浅笑,霍小九一个小屁孩,讲起条件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杭州人都说霍九顽劣,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他差点就相信了,若不是郎青说霍三的事可能是霍九做的,他还真是几乎忘了,霍九虽然只是养子,可却是跟着霍老爷和霍大娘子长大的,霍老爷能培养出霍大娘子那么精明的女儿,对于霍九这个唯一的男丁,又怎会疏忽松懈? “霍九,你要什么条件?”他问道。 霍柔风略一思忖,道:“倒也不用你现在就给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要张令尊的名帖。” 闽国公的名帖? 这就是在当朝首辅那里都是有面子的。 展怀也没有想到,霍九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拿上闽国公的名帖,几乎就能从江南到京城,大摇大摆走一圈了。 “一定要我父亲的?我大哥的行吗?”他试探地问道。 “不行!”霍柔风断然拒绝。 展怀握住拳头,他忽然很想把眼前的小孩拎过来打顿屁|股,霍大娘子是怎么教导弟弟的,胆子也太大,胃口也太大。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他必须要在杭州有个不让人起疑的身份,除了霍九,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也就是说,霍九的条件,他必须答应。 “霍小九,要不我出银子吧,你也说了是在商言商,用银子......” “不行,就要闽国公的名帖,一张便行,不二价!”霍柔风斩钉截铁。 展怀目光炯炯地看着霍柔风的眼睛,似是要看到她眼睛深处,这小屁孩,太可恶了,他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孩子。 他已经说了要拿大哥的名帖了,可霍九还是不肯答应。堂堂闽国公世子展忱的名帖,那是要多少关系也求不来的,他身上恰好带着,想白给了霍小九,可是人家还不领情。 “我身上没有带着我父亲的名帖。”他实话实说,并不是推诿。 霍柔风也猜到他可能不会随身带着父亲的名帖,因此并没有深究,而是说道:“闽国公府历经百年,子孙们身上一定会有些代表家族的信物吧,你别说你没有,那我一定会认为你是捡回来的。” 展怀又想揍她也,你才是捡回来的,整个江南全都知道你是捡回来的,你还敢说我? 可是他也真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沉吟半刻,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这个你先拿着,待我回到福建,就让人拿我爹的名帖来换。” 霍柔风拿起那枚玉佩细看,只见玉佩上雕的是一头下山猛虎,玉是好玉,但是雕工平平,甚至还有几分粗糙,若说这是闽国公府的信物,她是不相信的,但若是家传之物,倒有几分可能。 第五十二章 沧江好烟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是?”霍柔风问道。 “你仔细收着,我是一定要取回来的,这个拿出去不能代表我们闽国公府,但却是对我很重要的物件儿”,展怀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着霍柔风,“这下你满意了吧?” 霍柔风没有再问,把玉佩放进随身的荷包,对展怀说道:“明天你早点起床,我派人过来。” 说完,她从石凳上跳下来,扬长而去。 展怀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一桌酒菜,霍小九好像一口没吃,而且酒菜端上来的时候,上菜的丫鬟是特意把几道菜摆到他面前的。 展怀看了看,居然都是北方菜式,反而是摆在他面前的都是正统的杭帮菜。 据他所知,霍沛然父子三人很少来无锡,因此庄子里应该没有特别出色的厨子,霍小九此番过来,带了十辆大车,想来也带了厨子。 因此今天这桌酒席应是霍小九带来的厨子做的,这厨子应该最了解霍小九的口味。桌上有北方菜式倒也不足为奇,奇就奇在霍小九自幼在杭州长大,竟然喜欢吃北方菜。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便有一名叫林文盛的管事来见展怀,展怀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练刀,听说霍家的管事来了,他笑着对给他递帕子擦汗的花三娘道:“霍小九是故意让人天不亮就过来的,这个小东西。” 花三娘微笑:“可能在霍九爷眼里,早起是件很艰难的事吧。” 展怀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霍九真有可能是揣了这个心思,锦绣堆里长大的二世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是一样的。 他们展家的男人,从小到大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哪个不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 他挥挥手,对花三娘道:“告诉那管事,我用了早饭便走。” 展怀吃饭的速度很快,林文盛才等了一刻钟,展怀便带着五名随从,衣履整齐地走出了院子。 林文盛带了两名小厮在前面带路,他起了十几步,听不到后面的声音,还以为这几个人没有跟上,便顿住脚步,转身去看,却给吓了一跳,六个人就在他们身后三步之远。 这些人居然一直紧跟着他,可是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林文盛的后脖梗溢出一层冷汗,九爷这是结交的什么朋友,他是霍家的管事,常和无锡各商号都有走动,也算得见多识广了。 而身后的这几人,却绝对不是生意人,当然也不会是读书人。 九爷只有十一岁,又没有严父管束,霍大娘子虽然厉害,可是对这个弟弟却诸多溺爱,哎呀,九爷该不会是结交了江湖匪人吧? 不对,这几个并没有江湖气,那么难道是卫所里的? 这样一想,林文盛略微松一口气,若是军爷倒也说得过去了,或许是大娘子那边打点的,大娘子是女子,对外只说这些人是九爷的朋友。 林文盛对自己的猜测很满意,但是脸色平静,东家的事情该他管的他责无旁贷,不该他管的他谨守本份,绝不多言半句。 而霍柔风此时还在睡觉,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早起,采芹心疼她,让人把廊下的鸟笼提到外面,又让小厮们带了几只狗出去遛湾。 丫鬟们走路踮着脚尖,院里院外鸦雀无声。 因此,霍柔风一觉醒来已经快晌午了,她是被饿醒的。 小叶喂她喝梗米粥,就着脆嫩的酱黄瓜,她喝了一碗。采荷高兴地拿了块酥糖塞到她嘴里:“九爷这顿用得好,真乖。” 采芹狠狠瞪了小叶一眼,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出去,给大山洗澡。” 大山是霍柔风带来的一条大黑狗,所有狗里它最威风。 丫鬟们也最怕它。 小叶哭丧着脸出去,她是一时嘴快,说了一句九爷真乖,九爷是爷,只有大娘子才能说九爷乖,哪里轮得到她们。 霍柔风从不管这些事情,她问采芹:“林文盛走了吗?” 采芹道:“林管事陪着杨公子他们走了,张升平的两个侄儿扮成小厮跟在林文盛身边。” 霍柔风点点头,张升平的两个侄儿都是十四五岁年纪,虽然是自幼练武,可是却长得斯文白净,张升平暗示过几回,想让这两个侄儿来她身边。 这俩小子看上去并不像护卫,跟在林文盛身边并不惹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常用的小厮。 她悠闲地踱出屋子,早有小厮跑出去把鸟笼子重又拎进来,挂到庑廊上。 霍柔风逗了一会儿鸟,便带着几只狗又去了湖边。 霍喜派了几个水性好的,撑上一条半大不小的船,陪着她从中午玩到晚上,船上有擅长烹制鱼鲜的厨娘,用的是现捕的鱼虾,霍柔风素来挑食,对这厨娘的手艺倒也满意,吃饱喝足,她想学泅水,陪着来的婆子便按照霍喜吩咐的,哄着她道:“九爷,今儿个咱们先钓鱼,明天奴婢们再陪您泅水,喜管事特意让人在湖里圈了一块地方,湖水干净,是给您泅水的。” 婆子在湖水干净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这金镶玉似的九爷,想来是个干净人,你说湖水干净,他也不会说什么。 婆子当然不会告诉九爷,霍喜之所以挑了那块水面,是因为那里最浅,又让人潜到湖下看了,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早在十天前,便让人圈起来的。 霍柔风果然没有深究,婆子们又让几只狗下湖游水,看得她心花怒放,高高兴兴下船回了庄子。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霍柔风刚回自己屋里换了衣裳,一口热茶还没有喝,小丫鬟便跑了进来:“九爷,林管事回来了。” 霍柔风蹙起眉头,庄子里只有一个林管事,那就是林文盛,这个时间,林文盛不是应该在无锡城里吗? 林文盛进来,说道:“九爷,小的陪那位杨公子进城,杨公子就是让小的带着他,在咱家的三条街上走了半日,便让小的回来了,还说明天还让小的过去,说要到建安街上走一走。” 建安街在无锡城里,算不上最繁华的,可也是店铺林立。 第五十三章 江南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扬眉:“他是想让无锡城里的商家都知道,他和霍家交情匪浅。无妨,就依了他,明天你不但要带他去建安街,还要带他到太白楼上喝一杯。” 次日,林文盛果然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来见展怀,陪着展怀逛了建安街,便提议到太白楼坐一坐。 展怀初来无锡,但是郎青早就把无锡的情况详细告诉他了。 太白楼是无锡最有名也最贵的酒楼,当然也是霍家的。 展怀几人由林文盛陪着走进太白楼,太白楼的掌柜认识林文盛,见林文盛对展怀恭敬有加,太白楼的掌柜便心里有数了。 酒菜摆上来,是地道的苏帮菜,展怀便想起前天和霍九吃饭时,摆在霍九面前的京菜。 他问林文盛:“霍九爷喜欢北方口味?” 林文盛陪笑道:“小人长年累月在无锡,也只是逢年过节到杭州送节礼时,才能得见九爷一面,对九爷的喜好还真是不清楚呢。” 其实身为管事,他对九爷的喜好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儿,九爷的确是偏爱北方口味,就拿吃饺子来说,霍喜家的可没少花功夫。 展怀也没有再问,这个林文盛既能入了霍九的眼,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这两天看他的言谈举止,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他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霍大娘子高看了几分。 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带着年幼的弟弟,苦苦撑起这么大的家业,非但没有败落,反而越做越大。 在宁波时,霍九带的那几个人行事谨慎却细致入微,无锡庄子里的那些下人也是举止从容,大方得体。 这些对于世家大户而言是理所应当,但霍家一介商贾,却也能把家里内外治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叹为观止。 展怀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有意思,真有意思,霍家二房太有意思了,等到无锡的事情了结,他就去杭州,这次要找个名目住到柳西巷,嗯,就这样定了,既然决定给霍九一个大人情,那可不能就这么便宜霍九,一定要在霍家多住几天。 展怀只是这样想了想,便觉神清气爽,霍小九,等着瞧,五爷一定要狠宰你几顿。 正在这时,窗外响起一片喧哗声。这里是二楼,窗子敞开着,能看到窗外热闹的街道。 展怀探头望过去,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人,家丁们每说一句,便会引起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而被家丁们围在中间的那人,瘦高个,相貌清秀,可是明明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却拖了两管鼻涕,被人取笑也咧着嘴傻笑。 展怀问林文盛:“那是什么人?” 林文盛道:“小的不认识这几个家丁,但他们围着的那人却是识得,整个无锡城怕是也没有人不认识。” 展怀来了兴趣:“是什么人?” 林文盛道:“他是前任无锡县丞傅名扬,前年暴雨,知县陈焕去乡下查看灾情,没想到因公殉职,这位傅县丞与陈知县素来交好,闻听后悲伤欲绝,便从此神志不清了。他是湖南人,可是为官两袖清风,傅太太倾尽家资给他看病,三年来病没看好,却连回乡的盘缠也凑不齐,好在现任胡知县是个好心人,还让他们住在县衙的房子里,只是这位傅县丞病得太重,后衙里人心惶惶,傅太太便把家搬了出来,县衙里的人凑了几十两银子,帮她在城南租了个小院,一家子暂居那里,可这位傅县丞却不是个省心的,只要傅太太没有留神,他便从家里跑出来,就爱在大街上闲逛。” 林文盛这番话说完,展怀瞠目,抬头看看伫立一旁的郎青:“无锡县衙里有这么多乐子,你怎么没和我说?” 郎青只好垂下头去,他也只是打听到前任知县是殉职,很多人都知道是因为下雨天路上泥泞,连人带轿掉到河里死的,就连轿夫也一并身亡,这件事无锡城里无人不知,而三年前的那场暴雨死了不少人,陈知县的死并没有疑点,因此他也就没有详查,把注意力都放到现任的胡知县身上了。 展怀瞪他一眼,对林文盛道:“去打听打听,那些家丁是哪家的,竟然敢当家戏弄朝廷命官,这胆儿挺肥啊。” 林文盛朝着自己的小厮递个眼色,便有一名小厮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没过片刻,这小厮便又回来了,他凑到林文盛耳边低语几句,林文盛不动声色,对展怀道:“杨公子,打听清楚了,这几个人是赵家的人。” “赵家?这个赵家和太后娘家有没有关系?”展怀问道。 当今太后赵氏把持朝政多年,三年前才让皇帝亲政,这还是因为江南各大书院联名上书,太后这才不得不把朝政交了出来。 林文盛恭声说道:“不瞒杨公子,这个赵家和承恩公府是同族,赵家原籍北直隶,无锡的这个赵家则是十年前搬过来的,这位赵老爷和承恩公是隔了房头的堂兄弟,早年在安徽任过知州,致仕后留恋江南景致,便在无锡置了房子,一家人留在了江南。” 展怀又抬起头来,看着郎青皮笑肉不笑:“你越来越本事了。” 郎青的头垂得更低,恨不能扎进土里。 在五爷眼里,他连霍家在乡下的一个管事还比不上。 他居然没有查到太后还有位族叔住在无锡。 展怀冷哼一声,又问林文盛:“傅县丞怎么就招惹到赵家人了?” 林文盛道:“倒也不是招惹,今天不用当值,这几个家丁到街上闲逛,傅县丞刚好在他们身边经过,也不知怎的就撞到一名家丁身上,这几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傅县丞找乐子了。” 展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站在一旁的耿锁和耿义说道:“你们两个出去看看,几个人欺负个傻子,他们还有理了?把傅县丞带上楼来,爷要请他喝酒。” 耿锁和耿义闪身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拖着傅名扬走了进来,傅名扬初时还喊救命,耿锁说有酒喝,傅名扬便夸张地闭上嘴,连救命也不喊了。 第五十四章 行人莫听官前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bp;≈bp;≈bp;≈bp;展怀上下打量着傅明扬,见傅明扬身材消瘦,原有的样貌也算清秀,只是痴傻人惯有的夸张表情,让他的脸说不出的怪异。 ≈bp;≈bp;≈bp;≈bp;展怀就这样瞪着傅明扬,傅明扬咧开嘴,冲着他嘿嘿傻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牙缝上还夹着菜叶儿。 ≈bp;≈bp;≈bp;≈bp;展怀一阵恶心,把目光从傅明扬脸上移开,他对男装打扮的花四娘道:“问问这里的厨子会不会做湘菜,如果不会,就到街上找家酒楼炒了送过来。” ≈bp;≈bp;≈bp;≈bp;花四娘应声而去,太白楼倒也名不虚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端上来五六个湘味小炒。 ≈bp;≈bp;≈bp;≈bp;傅明扬看看摆在面前的菜,抬起头来又冲着展怀笑了笑,忽然伸出手去,抓起一块肉大嚼起来。 ≈bp;≈bp;≈bp;≈bp;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傅明扬吃得满嘴油光光的,两只手一刻不停,又去抓另一只盘子里的鱼。 ≈bp;≈bp;≈bp;≈bp;展怀目光沉沉,终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bp;≈bp;≈bp;≈bp;他带来的五个人在后面紧紧跟上,林文盛看着他们的背影,冲着假扮成自己小厮的两个少年使个眼色,便追了出去。 ≈bp;≈bp;≈bp;≈bp;这两名小厮是张升平的侄儿,其中一个笑着拍拍傅明扬的肩膀:“慢慢吃,别急,九爷说了,以后你每天都能来太白楼吃顿好的。” ≈bp;≈bp;≈bp;≈bp;从太白楼出来,郎青和林文盛交待几句,便让他回庄子了,他们几个陪着展怀回到入住的客栈。 ≈bp;≈bp;≈bp;≈bp;进了屋子,郎青再也忍不住,对展怀道:“五爷,今天这件事太蹊跷了,那位傅县丞来得太巧,还有赵家的家丁,他们怎么就这么巧在太白楼下面遇上了?” ≈bp;≈bp;≈bp;≈bp;展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向郎青:“你不是早就说过霍九是个有心计的小孩吗?你的眼光不错,赏一百两银子,回福建后找我大哥领赏吧。” ≈bp;≈bp;≈bp;≈bp;郎青的脸上如四季飘过,也不知五爷是夸他还是骂他。 ≈bp;≈bp;≈bp;≈bp;展怀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对耿锁说道:“你去盯着傅明扬,他应该还在太白楼。” ≈bp;≈bp;≈bp;≈bp;林文盛回到庄子里,把今天的事情如实向霍柔风汇报:“小的看那位杨公子原本是有疑心的,他盯着傅县丞看了好一会儿,后来把眼睛移开时,却又似是有几分嫌弃。” ≈bp;≈bp;≈bp;≈bp;霍柔风微笑:“没事,他这会儿恐怕已经派人去盯着傅明扬了,你让太白楼的人,拿些糕饼饭菜,每天都到后街的巷子里施舍吧。” ≈bp;≈bp;≈bp;≈bp;次日,展怀没有再让林文盛陪他四处转悠,他一天都在客栈里,到了晚上耿锁回来了。 ≈bp;≈bp;≈bp;≈bp;“五爷,今天太白楼的伙计抬了一担酥饼,一担蒸肉,还有一担白粥,就摆在后巷口上,刚开始还只有乞儿过来,后来就连过路的行人闻听后也来讨要,后巷口被堵得沙漠泄不通,小的们没能看到傅明扬。” ≈bp;≈bp;≈bp;≈bp;展怀一怔:“无锡人吃不上饭?怎么连过路的也要去凑热闹?” ≈bp;≈bp;≈bp;≈bp;耿锁苦笑:“五爷,倒也不是吃不上饭,只是这太白楼太出名了,虽说这都是用来施舍的,可那香味,唉,小的了,那肉是用十几种香料和药材蒸的,那米粥则是上好的玉梗米,至于那酥饼更是太白楼的绝活儿,个个做成荷花的形状,有枣泥的,有椒盐的,还有加核桃仁的,精致考究。” ≈bp;≈bp;≈bp;≈bp;展怀哈哈大笑,屋里的人全都被他笑得面面相觑,直到那笑声嘎然而止,再看展怀紧绷的嘴角,大家这才明白,五爷是给气乐了。 ≈bp;≈bp;≈bp;≈bp;展怀挥挥手,对耿锁道:“也别盯着了,你们现在就去傅明扬家里,把他给我拎过来!” ≈bp;≈bp;≈bp;≈bp;两个时辰后,耿锁和耿义又把傅明扬拖到了展怀面前,这一次展怀没有再盯着傅明扬打量,而是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问道:“陈焕是怎么死的?” ≈bp;≈bp;≈bp;≈bp;傅明扬蜷缩在地上,灰蒙蒙的衣裳在灯光下更显破旧,他被推得半趴着,就像是一只苟且偷生的虫子。 ≈bp;≈bp;≈bp;≈bp;展怀的问话,也不知他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他纹丝不动,目光涣散地呆视着地面。 ≈bp;≈bp;≈bp;≈bp;展怀看着地上的傅明扬,眼前便浮现出一张得意洋洋的小脸儿,看,展怀,我把你耍得团团转,到时你还要再给我一张你爹的名帖。 ≈bp;≈bp;≈bp;≈bp;他哼了一声,抬腿一脚踢在傅明扬身上,脚却没有落下,还是踩到傅明扬的腰间:“听说傻子不知道疼痛,那我把你的腰踩断了,你也不知道吧?” ≈bp;≈bp;≈bp;≈bp;说着,他的脚上多用了几分力气,傅明扬顿时一声惨叫,展怀冷笑,把脚高高抬起,忽然又再重重落下,这一次傅明扬疼得如同一只大虾米,抖动着缩成一团。 ≈bp;≈bp;≈bp;≈bp;展怀又道:“你听着,爷姓展,闽国公家的那个展,怎么样,就凭这个展字,爷还从你嘴里听不到实话吗?” ≈bp;≈bp;≈bp;≈bp;傅明扬的脑袋动了动,他使劲抬起头来,看向展怀,展怀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就见傅明扬咧开嘴,从喉咙里发出粗砾的惨叫:“打人啦,打死人了,救命啊!” ≈bp;≈bp;≈bp;≈bp;这里是客栈,虽然选的是最偏僻也最冷清的客栈,但是客栈里也有掌柜的和伙计,也有其他客人。 ≈bp;≈bp;≈bp;≈bp;刚才的尖叫声也就罢了,现在这鬼哭狼嚎一般的救命声,分明就是要让展怀不能再动手了。 ≈bp;≈bp;≈bp;≈bp;展怀没动,耿锁和耿义走过来,用破布堵住了傅明扬的嘴,又用牛皮绳把傅明扬五花大绑。 ≈bp;≈bp;≈bp;≈bp;展怀冷着脸,坐到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bp;≈bp;≈bp;≈bp;霍小九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傅明扬什么关系?或者是和死了的陈焕有关系? ≈bp;≈bp;≈bp;≈bp;他问郎青:“那个陈焕是什么来历?” ≈bp;≈bp;≈bp;≈bp;前天被展怀训斥过,郎青私底下便做了功夫,好不容易见展怀问起来,连忙说道:“陈焕是科举出身,二甲第二十九名,他是河南开封人氏,也是六年前从河南调过来的。” ≈bp;≈bp;≈bp;≈bp;没等郎青说完,展怀便打断了他的话:“他是六年前调过来的,也就是说之前他也是做知县的?他在七品上做了几年?” ≈bp;≈bp;≈bp;≈bp;郎青忙道:“陈焕没有考上庶吉士,次年便补了河地的缺儿,在河南呆了六年,然后六年前又调来无锡,无锡这是好缺儿,虽说是平级,可是能来无锡当知县的,哪个都是有背景的,小人打听清楚了,陈焕的坐师是以前的工部侍郎杨谨,可惜杨谨早逝,他便也就没有了后台,这才在河南待了六年。” 第五十五章 少年意气与春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重又走到傅明扬面前,默默地看了半刻,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对耿锁和耿义说道:“老办法。” 次日一早,展怀便换了件鹅黄色绣着水波纹的衣裳去逛街了,这几天无锡街上不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永丰号霍家的管事早就说过了,这位是他们家九爷的朋友杨公子。 虽说人人皆知霍九爷只是养子,但是也人人皆知他才是霍家二房唯一的男丁,除非霍大娘子招赘生下男丁,否则永丰号迟早还是霍九的。 无锡数得上的商号都和永丰号有来往,霍大娘子有多宝贝霍九,他们全都清楚。 因此,这位杨公子的身份来历便也成了这几日无锡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记米行的宋二爷捋着胡子,对一旁的宋三爷说道:“那人说的是官话,可又不是京片子,该不会是芜湖杨家的人吧,我记得芜湖杨家有一支是前几年才从北直隶迁回来的。” 宋三爷想了想,道:“那洛阳的杨家呢,他们家可是有几位哥儿和这位杨公子年纪相仿,再说霍九被娇养着,听说杭州城里见过他的都不多,芜湖杨家的人又怎么才和霍九搭上关系的?倒是早年洛阳杨家可曾有意和霍家联姻的,二哥您忘了吗?” 宋三爷这么一说,宋二爷也想起来了,早年洛阳杨家也想在四大米市插上一脚,还曾托了媒人到杭州,想求娶霍大娘子,可是媒人刚刚走到半路上,便传来霍老爷的死讯,这提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同样做米铺生意的宋家可是一清二楚,当然还曾长松一口气,真若是洛阳杨家和永丰号联姻,那就是给无锡米市引狼入市了。 “霍老爷的孝期已经满了,霍大娘子年纪也不小了,杨家该不会又想故伎重施?可是如今可不比从前,以前霍大娘子只是霍家女儿,可现在她却是永丰号的掌舵人,霍九只有十一岁,霍大娘子决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位,除非她不嫁,否则只能招赘,洛阳杨家真能舍掉一个儿子?那位杨公子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宋二爷问道。 宋三爷道:“那天我正好在建安街,人是见到了。顶多十四五岁,长得很好,也有气派,别说是洛阳杨家的,就是官宦人家的也不过如此了。” 宋二爷皱眉:“十四五岁?霍大娘子几岁了?十九?二十?这......这杨家也真是舍得。” 宋三爷叹了口气,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问道:“二哥,若是让咱家松哥儿给霍家入赘,你可舍得?” 宋二爷一怔,但他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他沉吟半刻,对宋三爷道:“松哥儿性子太软,到了霍家难免被霍九压制,倒是申哥儿更合适,虽说只有十五岁,可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 宋三爷想了想,摇摇头:“申哥儿是不错,可毕竟不是嫡出的,霍家怕是看不上吧?” 宋二爷哼了一声,对弟弟说道:“霍九还是抱来的呢?可霍家长房能把他如何,还不是眼睁睁在一旁看着?人家是上了族谱的!申哥儿虽说是庶出,可也是你的亲生儿子,这件事真若是商量定了,我去和族里说,把他记在郭氏名下。” 郭氏是宋三爷的正妻,性子刚烈,因此这些年来,宋三爷膝下的三个庶子庶女,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眼的。 现在听说二哥肯出面了,宋三爷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入赘又何妨?商户子弟也不指望能考取功名,再说,按照本朝律法,三代以后便能选一子认祖归宗,再说宋家又不缺这个儿子。 送出一个庶子,换来霍大娘子那样的儿媳妇,即使霍九长大后撑起门户,那也是宋家的姻亲。 宋三爷从宋二爷院子里出来时,脚上就像生了风,先是让人备了二十四色礼品,待到礼品准备齐整,他又觉不妥。 霍九只有十岁或者十一岁吧,还是小孩子,再说,霍九长在金窝银窝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二十四色礼品虽说厚重,可是在霍九眼里,可能还比不上一只蛐蛐儿。 “去去去,到永丰号的铺子里好好打听打听,霍九有什么喜好,快去!”宋三爷吩咐道。 霍家虽然远在杭州,可是无锡的这些铺子却已有多年,宋家和霍家也算是两代人的交情了,掌柜们和伙计们也多有来往,因此也不过一个下午,便把霍九的事情打听出来了。 次日,宋三爷便亲自带了宋松和宋申去了霍家在太湖边上的庄子。 宋松是二房的,宋二爷的嫡三子,今年十六岁,宋申则是宋三爷的庶子,今年十五岁,两人都是典型的江南少年,生得清秀俊俏,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 霍柔风穿了一身轻软的细棉布衣裳,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胳膊,她刚从湖边泅水回来,头发上还沾着水珠子,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犹如初绽的海棠,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明媚得宛如春日的西湖水。 宋松和宋申怔了怔,早就听就过霍家老九,在他们想像中,霍九应该是个顽劣得带了几分泼皮样儿的小孩子,要么蠢胖成球,要么就是个皮猴子似的。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霍九竟然是个光彩照人,晶莹剔透的玉人模样。 宋三爷也没想到霍九是这个样子,他倒是见过霍九一次,那次霍老爷来无锡,他和二哥登门造访,刚好看到有媳妇子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一群丫鬟婆子拿着玩具哄着,那孩子哭得天崩地裂一般,怎么哄都不行。 当时宋三爷还在想,为人一世,没有什么也不能没有儿子,就像这位霍老爷吧,素有江南活财神之称,可是非但没有儿子,抱个养子回来,还是个顽劣成性的,他们宋家嫡子庶子十几个,也没有一个这样淘气的。 可现在眼前的霍九,竟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倒也不奇怪,那时霍九也只是六七岁的孩子,有霍老爷疼着宠着,自是骄纵一些。如今经历了丧父之变,姐弟二人相依为命,长大了懂事了倒也正常。 第五十六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家的庄子虽然是乡下地方,也没有按照江南大户常用的园林风格而建,而是颇有些随心所欲,处处透着田园气息,却又一派悠然。 宋松和宋申都是第一次来,见霍家用来招待他们的敞厅里摆着一座屏风,非木非玉,看上去像是竹子的,可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两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宋三爷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兄弟二人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头动了动,他一个半老头子和霍九有什么好说的,彼此问候几句也就没话了,本该这兄弟二人说话的,可这两人却盯着人家的屏风看。 他干咳一声,宋松和宋申这才缓过神来,宋三爷对霍柔风笑着说道:“你们年纪相仿,以后多亲近。” 他又对两兄弟道:“九公子难得来无锡住几日,你们两个是做哥哥的,多带他到城里逛逛。” 两人连连称是,和霍柔风聊起风土人情来,宋申看到霍柔风的头发还是半湿的,便问道:“九公子擅泅水吗?” 霍柔风笑道:“我前几天刚刚学会的,两位宋兄也擅长此道吗?改日比一场?” 宋松洁白如玉的脸上掠过一丝潮红,他连忙摇头,指着宋申道:“我不会,六弟学过。” 宋申笑道:“去年我跟着府里的管事去收帐,夏天天热,大家便下水冲凉,一来二去我就学会了,倒也谈不上擅长,只是三脚猫的功夫,还请九公子赐教。” 霍柔风摆摆手:“赐教谈不上,我也才学会几天而已,我家在湖上圈了一块地方,倒也干净,宋六公子若有兴趣,咱们约个日子,下水走一圈?” 宋三爷在旁边大喜,二哥说得对,若论起为人处事,申哥儿比松哥儿强多了,就看现在,也不过三言两语,霍九便主动邀约了。 他忙对宋申道:“铺子里的事有你们的几个哥哥就行了,后天不是没事吗?你们都来吧,少年人就要多出来走走,长长见识。” 闻言,宋申便对霍柔风道:“那就说定了,后天没什么事,我和三哥能过来,九公子你看可好?” 霍柔风心里已是明镜似的,宋家这是看到展怀了,便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给自己送来两个小伙伴。 她露出一个傻白甜的笑容,对宋申道:“好啊,后天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庄子里等着宋三哥和宋六哥。”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无锡的风土人情,哪个酒楼的菜式好,哪条街上的铺子多,半个时辰后,宋三爷带着宋松和宋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霍家庄子。 他们前脚刚走,外面的小厮便跑了过来:“九爷,杨公子身边的那两个......那两个穿着男人衣裳的女子来了。” 霍柔风忍不住想笑,女扮男装并非人人都适合,就像她吧,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的性别。可是展怀身边的这两个女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了。 花三娘和花四娘进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坐在紫藤花架下,此时的紫藤刚刚结蕊,还没有盛开,却也是紫意盈盈,别有一番风姿。 霍柔风坐在石凳上,两条小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小叶正把削好的苹果一块块地喂给她吃。 花三娘和花四娘给她见了礼,花四娘道:“霍九爷,承蒙您关照,我家爷在城里住得好,玩得好,做为谢礼,他让人备了酒席和歌舞,后天送到庄子里来,还请霍九爷笑纳。” 霍柔风嗯了一声,后天才送过来,你今天就让人来报信,干嘛?还怕我不收吗? 白送的谁不要?你展怀那么抠门,白吃白住,还点人情不是应该吗? “好啊,刚巧后天我也有朋友上门,杨公子既然要送酒席和歌舞,那我又省了一笔,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说完,霍柔风冲着花家姐妹挥挥手,一副你们不走我也不会打赏的派头。 花家姐妹从霍家庄子里出来,两人面面相觑。 花四娘问花三娘:“你说五爷让咱们跑一趟是为了啥?莫非他以为霍九会客气客气?” 花三娘噗哧笑了出来:“你啊,侍候五爷好几年还不清楚吗?自从四爷过世后,五爷可就没有过玩伴了,唉,就是四爷也比五爷大了好几岁,五爷长这么大,也就只有霍九爷这么一个小友,他啊就是想逗着霍九爷玩呢,没有别的意思。” 花四娘哼了一声:“霍九都这么大了,连吃饭都不会,我见了几回,都是让丫鬟喂着吃,这么一个绣花枕头,哪里配和五爷做玩伴的。” 花三娘横了她一眼:“行了,这不是咱们能管的,咱们把话给带到了,回去交差就是了。” 花家姐妹一走,霍柔风便从石凳上蹦了下来,对小叶道:“走走走,去看看霍喜家的回来没有。” 霍喜家的回娘家了,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霍家做事,管着距此二十里的一片竹林。 前两天霍柔风说想吃春笋,霍喜家的今天便回去挖笋了。 傍晚时分,霍柔风一边看着婆子们剥笋,一边听着张升平的侄儿送来的消息。 “傅明扬被杨公子的人带去客栈,便没有再出来,客栈里的人初时听到傅明扬的呼救声,可后来便没有声息了。非但没有见过傅明扬,就连杨公子身边的那两兄弟也没见过。杨公子每天都带着那个叫郎青的在街上转悠,主要是打听米粮的事,如今街上都在传,他是洛阳杨家的人,还说杨家想要插手无锡米市。” “洛阳杨家?”霍柔风想了想,似乎听姐姐说起过,但是远在洛阳,和江南这边走动不多。 林文盛在一旁插嘴道:“洛阳杨家生意做得很大,除了米铺还有酒坊,和宫里的酒醋局也做着生意,虽然还没有明文明旨,可也算是半个皇商了。” 霍柔风点点头,问道:“我爹在世时,和洛阳杨家有交情吗?” 林文盛仔细回忆,却也想不起来,他道:“小的一直在庄子里,对老爷在外面的生意所知甚少,不过咱们永丰号无锡分号的崔大掌柜,当年跟着老爷走南闯北,小的这就去一趟城里,请教一下崔大掌柜。” 第五十七章 游泳处,露中风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林文盛是陪着崔大掌柜一起回来的。 崔大掌柜年过半百,霍老太爷在世时,他便在铺子里当学徒,后来跟着霍老爷,一直做到无锡分号大掌柜。 听说崔大掌柜来了,霍柔风让人上了今春的明前,这还是她在尤家茶园里买来的,也就是鲁老爷找霍子兴要的那个。 崔大掌柜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的阁楼,递给霍柔风:“在路边看到的,给九爷玩的。” 霍柔风眼睛顿时亮了,对采荷道:“快去用水养起来。” 这就是喜欢了。 崔大掌柜目光平和,有条不紊地纳入正题,他把当年洛阳杨家几次派人求见霍老爷的事说了,并道:“后来杨家请了媒人去杭州,本是想要提亲的,可惜走到半路,就在客栈里遇到咱们家回去报丧的人,唉,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因为当日杨家请的媒人是河南刘家的刘二爷,刘家和无锡李家是表亲,这件事便是从李家传出来的,无锡这边知道的人不少,杭州反倒是无人知晓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霍柔风恍然大悟:“林文盛带着杨公子在无锡城里走了一圈,便都以为他是洛阳杨家的人了?刚巧我们家孝期已过,他们认为杨公子是要来来来来,来提亲的?” 崔大掌柜点点头:“九爷聪颖,想来确实如此。” 呵呵,霍柔风笑了,这些人是眼瞎了吧,展怀那厮能当她的姐夫? 接着,她便又想起宋三爷来了,宋三爷不但亲自登门拜见她这个晚辈,而且还带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子侄,宋松和宋申的年纪,好像和展怀差不多大...... 你们就认定我姐要嫁个小丈夫? 霍柔风气得吃了一颗花生。 又过一天,展怀带着一桌酒席来到霍家庄子,同来的还有五六位无锡有名的女伎。 霍九没在庄子里,说是去泅水了。 展怀的眼睛顿时睁大了,把一群女伎扔下,便让霍家的小厮带路去了湖边。 因为他在庄子里住过,而且还由林文盛陪着去了城里,因此霍家庄子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九爷的朋友,小厮二话没说,就把他带到了湖边。 展怀掏了一锭碎银打赏了小厮,自己则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湖面。 只见湖里被木桩子圈起了几亩地的湖面,停了一条船,七八个人脑袋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这些木桩子显然是从湖底用铁杵固定住的,铁杵之间再拉起铁丝网,不说别的,就是在三四亩的湖底打起这些铁杵和木桩子,就已经是个大工程了。 霍家之所以做这个,就是为了给霍小九泅水吧。 有钱人啊。 展怀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被父亲扔进海里的情景,有几分怀疑人生了。 接下来,他就更加怀疑人生了。 只见两个婆子把一个小孩从水里托起来,立刻便有小船上的粗壮妇人扔手接了过来,把那小孩抱到船上,接着,有递帕子的,有擦水的,有递汤的...... 展怀哈哈大笑,霍九泅水还有人侍候 他小跑着过去,正想着游到小船上好生挖苦霍九几句,便看到又有两个人从水里上船,却是两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 霍九是和别人一起泅水的,不是只有几个婆子小厮 展怀停下脚步,站在岸边向船上张望。船上的霍柔风也已经看到他了。 她想起来了,今天展怀要上门致谢,还要送酒席和歌舞的。 她差点忘了。 她站在船头冲着展怀招手,展家人都是擅长海战的,水性应该都很好吧。 展怀视力很好,他看到那个冲他招手的是霍九,哈哈一笑,脱了外袍和中衣,精赤着上身,一个猛子跃入湖中,月白的中衣在湖面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弧线。 等他的头从水里冒出来时,已是百步之外。 霍柔风站在船头,惊喜地瞪大眼睛,对一旁的宋松和宋申道:“你们看,他水性真好。” 宋松忙问:“九弟,那人可是庄子里的?” 霍柔风笑道:“不是,他是展......杨公子,我朋友。” 原来这位就是杨公子啊,洛阳杨家的人。 宋松和宋申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望向湖面,只见那位杨公子又已经不见了,湖面上归于平静。 “咦,人呢?他不会有事吧?”宋松急忙问道,今天他是第一次泅水,呛了几口,现在还心有余悸。 宋申也是心里一沉,虽说二伯和父亲都说这位杨公子来者不善,可是就这样出了事,对霍家和宋家都不好。 他连忙对船上的小厮们道:“几位还是下去看看吧,这位杨公子......” 他的话音未落,船弦便晃了晃,接着,一个人从湖面下探出头来,冲着船上的人咧嘴一笑。 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水珠染上七彩光圈,亮晶晶明晃晃的,有些刺目。 霍柔风哈哈大笑,冲着展怀竖起大拇指:“有你的,这么宽的湖面,你两个猛子就游过来了,你是属鱼的吗?好厉害,你教教我,怎么能在水下憋这么久的?” 展怀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到霍柔风身边,笑嘻嘻地道:“行啊,三千两,我教你。” 宋松和宋申面面相觑,这位就是洛阳杨家的人?你是穷疯了吧。 可是霍柔风却一点也没恼:“好啊,三千两就三千两,你别忘了欠我的东西,你到杭州送东西时,我便把这三千两给你,绝不食言。” 说着,她冲着展怀伸出手来。 她的手很小,很白,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刻。 看着这只手,宋松的脸忽然红了,他侧过头看着水面上的粼粼碧波。 展怀却已经大咧咧地朝着那只小手上拍了一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到时别赖帐就行。” 霍柔风伸伸胳膊,抖落了肩上的披风,对展怀道:“现在就教我。” 说着,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湖里。 船上的婆子和小厮们全都吓了一跳,争先恐后地跟着跳进水里,刚才还平静的湖面上顿时就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 展怀瞠目,这霍小九,你还能更可笑一点儿吗? 第五十八章 主人何为言少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跳进水里,并没有像她自己想像的那样潇洒自如地浮上水面,如条小白龙一般游来荡去。 她像一块小石头似的沉了下去,咕噜噜流淌出一串美丽的水泡。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明明已经会泅水了。 她张开手臂想要扑打几下,下坠的身体猛的被人抱住,然后那人带着她浮出水面,她的头才从水面上露出来,便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声:“九爷,您没事吧?” 她吐出一口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耳边便听到一声嗤笑:“霍小九,这救命之恩值不少银子吧?” 十四五岁的少年,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是好听的,这位当然也不例外。 霍柔风只觉背脊发凉,救命之恩啊,九爷的命很值钱很值钱,比他展怀的命要值钱多了,展家有五个儿子,霍家可只有她们姐妹两个,展怀的命顶多只值展家的两成,而她的命则值霍家的五成,至于展家和霍家谁更有钱,这还用问吗?展家的银子都用在造船和养私兵上了,可霍家的银子那可是真金白银。 她努力挣扎,可也没能从展怀的狼爪里挣脱开来,跟着一起下水的小厮青墨却已经吓得捂住了嘴巴。 出来的时候,采芹姐千叮咛万嘱咐,除了丫鬟婆子以外,谁也不能碰到九爷的身子,否则采芹姐就告诉大娘子,把他们一家子卖到山西煤窑里去。 青墨知道,九爷是金镶羊脂玉的人,每一块肉都是金子做的,不对,是羊脂玉做的。 他不是个好奴才,他眼睁睁看到九爷被人抱着搂着,那人不是婆子也不是丫鬟,甚至不是霍家的人啊。 青墨脑袋发懵,他们一家子要被卖到山西煤窑里去了,听说在那里几年看不到太阳,每天要跪着走路......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有婆子过去,把霍柔风从展怀的手里接了过来,展怀看着霍柔风微微发白的小脸,得意地哈哈大笑:“怎么样,不敢学了吧?那三千两可不能不算数。” “谁说的?学,当然要学!”霍九爷虽然不把三千两放在眼里,可是这是霍家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能便宜给外人。 再说,如果她要赖掉这三千两,展怀那厮一定会再提救命之恩的,偏偏展怀千真万确是救了她,当然了,如果展怀不救,她的人也能把她救起来,可谁让她倒霉啊,最后还是落到展怀手里。 救命之恩?救她霍九爷的恩典,那可不是三千两能打发的。 还在船上宋申咬了咬牙,这个姓杨的倒是会找机会,就刚才那个变故,别说霍家这些擅水的下人们,就是他也能把霍九救起来。今天他下水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不但水浅,而且霍家大费周章,从下面就把这片水域圈起来了,他出身商户,只是略一估算,便猜到仅是这几亩的湖面,霍家至少花了几万两银子,这样的投入,这样的安排,霍九会给淹死? 可是偏偏就让这个姓杨的抢了先机。单凭他救下霍九这个功劳,霍大娘子就会感激啼零。 现在霍九又把他当成英雄,以后说不定还要和他一起回杭州...... 宋申想到这里,二话不说就跳进湖里,对展怀道:“在下宋申,排行第五,与霍九弟是世交,在下还是第一次得遇杨公子这般水性出色的人物,不知杨公子可愿指教一二?” 展怀虽然一直在水里,可早就把船上的这两个少年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两个不像官宦子弟,想来就是无锡富商家的人,与霍家是世交倒有可能,只是这个宋申虽然说话圆滑有礼,可眼里却透着一丝敌意。 展怀顿时恍然大悟,这姓宋的应该是宋记米铺的人吧,据郎青打听到的消息,这两天宋家让人打听过霍九的事,还高价买了一对会说话的寮哥儿。 宋家在无锡米市里占了一席之地,可是和霍家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这是看在霍九年纪幼小,想趁机让自家子弟与霍九结交吧。 霍老爷去世之后,永丰号的当家人是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是未出阁的姑娘,宋家的几位老爷全都不便结交,而家里的女眷怕是也入不了霍大娘子这种女中豪杰眼睛的,反倒是霍九,虽然还是孩子,可孩子有孩子的好处,在杭州时霍九有霍大娘子护着,外人很难近身,可是到了无锡,就连他展怀这个彻底的外人,都能在霍家庄子里留宿,宋家借着曾与霍老爷结交的旧情,让自家子弟成为霍九的玩伴,并非难事。 他虽然不认识宋氏兄弟,但是这几日他在无锡城里极是张扬,宋家人恐怕早就知道他了。 宋申是嫉妒他和霍九交好吧。 想到交好这个词,展怀摸摸鼻子,他怎么会和小孩子交好,他只是闲来无事,想要逗逗霍九而已。 霍九,太好玩儿了。 展怀自认为已经想通了,所以他全不在意,大咧咧地对宋申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我自幼就喜欢泅水,水性确实不错,霍小九花三千两和我学,宋公子想出多少?” 宋申瞪目,他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洛阳杨家啊,洛阳杨家啊,能有资格与霍家联姻,能够娶得起霍大娘子的洛阳杨家啊! 刚才他的确听到杨公子索要三千两,但是那时他还觉得或许是在开玩笑,杨家在乎三千两银子?而且还是向霍九讨要三千两。 若是把霍九想学憋气的事情传出去,无锡、不对,是整个江南,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花钱雇了擅长泅水的人送到霍九面前,可这个姓杨的居然还敢索要银子。 现在姓杨的不但向霍九要银子,还向他也要,听那口气,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 宋申的喉结动了动,张张嘴,好半天才说道:“杨兄觉得在下出多少合适?” 展怀想都没想,便很认真地说道:“我看宋五公子的身手,倒是比小九好了许多,既然你有基础,那我就少收一点儿,打个折扣,一千五百两吧。” 第五十九章 有暗香盈袖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宋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姓杨的真能开口要银子,而且一张嘴就是一千五百两! 霍九在一旁非但没有阻止,而且还咧着小嘴笑容可支。 宋申有些气闷,三千两银子对于霍九来说只是顺口答应的小数目,可能霍九觉得姓杨的只要一千五百两还是便宜他了。 宋家虽然不差这点银子,可宋申只是庶子,他哪里拿得出来? 他后悔刚才没有的冲动了,想到这里,他犹豫着没有说话,还在船上的宋松已经接过话头,对展怀拱手:“那就劳烦杨公子传授舍弟了,束修稍后便送到客栈里,杨公子你看如何?” 展怀还礼,道:“无妨,不急,我还要在无锡多玩几天,银子不多,就让小九拿着吧。” 霍柔风膈应,小九?小九是你叫的?好在没有再叫霍小九,那更恶心。 她皮笑肉不笑地对宋松点头:“好啊,我就替杨兄先收下束修了。” 她的笑容宛如蜻蜓点水,只是淡淡的一闪即逝,宋松的脸却红了,他连忙别过头,对还在水里的宋申说道:“五弟,还不谢过杨公子。” 宋申万万没有想到,三哥竟然把这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口答应下来,这么多银子,足够请一位翰林出身的坐馆先生,教上两年了。 三哥是嫡子,虽然每个月也是在帐房领月例,但是宋三公子想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二伯和二伯娘岂会不给。 他强颜做笑,冲着展怀抱拳:“还请杨公子不吝赐教。” 展怀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宋申对于学什么憋气没有一点儿兴趣,他一个商户子弟,要学的是算帐做生意,这泅水之类的,不过是个玩乐而已。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就连束修也谈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了。 宋松再也没有下水,他不会泅水,今天初学呛了几口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想再下水了。 展怀一下子赚了四千五百两银子,脸上的笑容便没有褪下去过,他本来没有什么耐性,可是看到被婆子们抱在怀里学憋气的霍九,他便想多教一会儿,让霍九在水里多泡一会儿。 十一岁了,霍九再过四年便要束发了,现在也是半大孩子,堂堂男子汉,被婆子们抱着,霍九也不怕让人笑话。 他的注意力都在霍九身上,教宋申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宋申也没有真的想向他学,教的和学的便谁也没有严格要求。 当宋申在水里憋了一口长气上来,展怀便宣布宋申已经出师了。 宋申再也不想在水里了,攀上船板纵身上去,此时的太湖还有几分寒意,霍家的小厮递上热酒,他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这是酒?”他问道。 小厮忙道:“这是杨梅酒,喝多了也不会醉,加了雪花糖在里面,您尝尝可还适口?” 宋申恍然:“这是你家九爷喜欢的?” 小厮道:“是啊,九爷在家就爱喝这个,这是从杭州带来的,是我们府里自己酿的。” 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糖水啊。 宋申喝了几口,那小厮又让人给在水里的展怀和霍柔风各送了一碗。 霍柔风喝完,问展怀:“好喝不?” 展怀直咧嘴:“霍小九,你平时就喝这个?这也叫酒?这是给娘们儿喝的吧。” 霍柔风的小脸绷了起来:“你才是娘们儿呢,这酒不好喝吗?我觉得很好喝!” 展怀这才想起他今天是来送酒席的,只顾着赚四千五百两银子,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我今天带酒来了,还叫了翠云楼的女伎,你尝尝我带的酒,就知道真正的酒是什么味儿的了。” 霍柔风撇嘴:“我才稀罕,我就喜欢喝我们家自己酿的酒。” 展怀看着她那被婆子揽住的细腰,忍不住啧啧两声:“哎,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到了福建我带你下海泅水,你一定没有坐过......大船吧,就是能......算了,改天没人的时候我再和你说。” 他想告诉霍九,他能带她去坐战船,让霍九见识见识,战船上放炮是什么样子。 可是宋家兄弟也在这里,这些话当然不能说了。 霍柔风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我去过宁波,我见过海,我也坐过船。” “你坐过的船哪能和我家的船相提并论,哎,算了,不说了,就你这么娇气,就是学会了憋气也没有用,今天就学到这里吧,我们去吃酒看歌舞。” 展怀边说边游到霍柔风身边,伸手便要拉她。 那婆子见了,立刻侧身挡在霍柔风身前,笑着对展怀道:“杨公子,老婆子这就送九爷上船。” 虽然这婆子也有四五十多岁了,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展怀还是要避嫌的,他只好自己游到船边,也没用船上的人拉他,自己纵身跃了上去,动作如同一条大鱼,优美之极。 霍柔风看得张大了嘴,她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个本事啊,这三千两银子不能白花,趁着展怀有求于她,她一定要学会。 半炷香后,一行人弃船登岸,霍家的下人带了展怀和宋氏兄弟去沐浴更衣,宋氏兄弟早有准备,下水时都换了泗水的水靠,另外还备着换洗用的衣裳。展怀却没有准备,林文盛拿了自己的一身新衣裳过来,展怀也不挑剔,很快便穿上林文盛的衣裳过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却没有这么快,展怀和宋氏兄弟在花厅里坐了一个时辰,霍柔风才带着青墨和翠墨走了进来。 她还没有走到面前,展怀便闻到一股子香味,他揉揉鼻子:“霍小九,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花露?” 霍柔风扬扬眉毛:“你管得着吗?九爷喜欢用花露洗澡!” 这个展怀太讨厌了,她从小到大洗澡的时候都会洒几滴花露进去,从来没有人说过她。 展怀看着她,忽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鼻涕眼泪一起流,他捂着鼻子一溜烟儿地跑出了花厅...... 第六十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宋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姓杨的真能开口要银子,而且一张嘴就是一千五百两! 霍九在一旁非但没有阻止,而且还咧着小嘴笑容可支。 宋申有些气闷,三千两银子对于霍九来说只是顺口答应的小数目,可能霍九觉得姓杨的只要一千五百两还是便宜他了。 宋家虽然不差这点银子,可宋申只是庶子,他哪里拿得出来? 他后悔刚才没有的冲动了,想到这里,他犹豫着没有说话,还在船上的宋松已经接过话头,对展怀拱手:“那就劳烦杨公子传授舍弟了,束修稍后便送到客栈里,杨公子你看如何?” 展怀还礼,道:“无妨,不急,我还要在无锡多玩几天,银子不多,就让小九拿着吧。” 霍柔风膈应,小九?小九是你叫的?好在没有再叫霍小九,那更恶心。 她皮笑肉不笑地对宋松点头:“好啊,我就替杨兄先收下束修了。” 她的笑容宛如蜻蜓点水,只是淡淡的一闪即逝,宋松的脸却红了,他连忙别过头,对还在水里的宋申说道:“五弟,还不谢过杨公子。” 宋申万万没有想到,三哥竟然把这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口答应下来,这么多银子,足够请一位翰林出身的坐馆先生,教上两年了。 三哥是嫡子,虽然每个月也是在帐房领月例,但是宋三公子想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二伯和二伯娘岂会不给。 他强颜做笑,冲着展怀抱拳:“还请杨公子不吝赐教。” 展怀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宋申对于学什么憋气没有一点儿兴趣,他一个商户子弟,要学的是算帐做生意,这泅水之类的,不过是个玩乐而已。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就连束修也谈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了。 宋松再也没有下水,他不会泅水,今天初学呛了几口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想再下水了。 展怀一下子赚了四千五百两银子,脸上的笑容便没有褪下去过,他本来没有什么耐性,可是看到被婆子们抱在怀里学憋气的霍九,他便想多教一会儿,让霍九在水里多泡一会儿。 十一岁了,霍九再过四年便要束发了,现在也是半大孩子,堂堂男子汉,被婆子们抱着,霍九也不怕让人笑话。 他的注意力都在霍九身上,教宋申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宋申也没有真的想向他学,教的和学的便谁也没有严格要求。 当宋申在水里憋了一口长气上来,展怀便宣布宋申已经出师了。 宋申再也不想在水里了,攀上船板纵身上去,此时的太湖还有几分寒意,霍家的小厮递上热酒,他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这是酒?”他问道。 小厮忙道:“这是杨梅酒,喝多了也不会醉,加了雪花糖在里面,您尝尝可还适口?” 宋申恍然:“这是你家九爷喜欢的?” 小厮道:“是啊,九爷在家就爱喝这个,这是从杭州带来的,是我们府里自己酿的。” 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糖水啊。 宋申喝了几口,那小厮又让人给在水里的展怀和霍柔风各送了一碗。 霍柔风喝完,问展怀:“好喝不?” 展怀直咧嘴:“霍小九,你平时就喝这个?这也叫酒?这是给娘们儿喝的吧。” 霍柔风的小脸绷了起来:“你才是娘们儿呢,这酒不好喝吗?我觉得很好喝!” 展怀这才想起他今天是来送酒席的,只顾着赚四千五百两银子,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我今天带酒来了,还叫了翠云楼的女伎,你尝尝我带的酒,就知道真正的酒是什么味儿的了。” 霍柔风撇嘴:“我才稀罕,我就喜欢喝我们家自己酿的酒。” 展怀看着她那被婆子揽住的细腰,忍不住啧啧两声:“哎,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到了福建我带你下海泅水,你一定没有坐过......大船吧,就是能......算了,改天没人的时候我再和你说。” 他想告诉霍九,他能带她去坐战船,让霍九见识见识,战船上放炮是什么样子。 可是宋家兄弟也在这里,这些话当然不能说了。 霍柔风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我去过宁波,我见过海,我也坐过船。” “你坐过的船哪能和我家的船相提并论,哎,算了,不说了,就你这么娇气,就是学会了憋气也没有用,今天就学到这里吧,我们去吃酒看歌舞。” 展怀边说边游到霍柔风身边,伸手便要拉她。 那婆子见了,立刻侧身挡在霍柔风身前,笑着对展怀道:“杨公子,老婆子这就送九爷上船。” 虽然这婆子也有四五十多岁了,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展怀还是要避嫌的,他只好自己游到船边,也没用船上的人拉他,自己纵身跃了上去,动作如同一条大鱼,优美之极。 霍柔风看得张大了嘴,她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个本事啊,这三千两银子不能白花,趁着展怀有求于她,她一定要学会。 半炷香后,一行人弃船登岸,霍家的下人带了展怀和宋氏兄弟去沐浴更衣,宋氏兄弟早有准备,下水时都换了泗水的水靠,另外还备着换洗用的衣裳。展怀却没有准备,林文盛拿了自己的一身新衣裳过来,展怀也不挑剔,很快便穿上林文盛的衣裳过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却没有这么快,展怀和宋氏兄弟在花厅里坐了一个时辰,霍柔风才带着青墨和翠墨走了进来。 她还没有走到面前,展怀便闻到一股子香味,他揉揉鼻子:“霍小九,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花露?” 霍柔风扬扬眉毛:“你管得着吗?九爷喜欢用花露洗澡!” 这个展怀太讨厌了,她从小到大洗澡的时候都会洒几滴花露进去,从来没有人说过她。 展怀看着她,忽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鼻涕眼泪一起流,他捂着鼻子一溜烟儿地跑出了花厅...... 第六十一章 心计欲何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看着展怀的背影,只见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福字团花袍子,袍子短了一截,明显不合身,而且布料花色也是老气横秋,她又想起展怀涕泪横流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宋松和宋申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想到,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杨公子,忽然之间便狼狈不堪了。 见霍柔风笑够了,宋松起身,向霍柔风温声道:“杨公子许是受凉了,我出去看看。”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小厮走了出去。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展怀或许真是病了,她冲青墨使个眼色,青墨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儿,灶上便送来了热腾腾的姜汤,可是展怀和宋松却都还没有回来。 宋申坐不住了,对霍柔风道:“我也去看看吧。” 霍柔风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从太师椅上蹦下来,道:“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宋申心中暗喜,看来这一千五百两的束修还是值得的,霍九和他亲近了许多。 两人走到廊下,便有霍家的婆子过来,对霍柔风道:“宋三公子和杨公子在听风望月亭呢,小韩大夫和杨公子的随从都已经过去了。” 霍柔风蹙眉,韩家世代行医,小韩大夫的祖父因给一位病入膏荒的病人诊治,反被讹上,因此吃了官司,是霍老太爷花重金将他赎出,并让他住到霍家,又出银子给他重开医馆,但是老韩大夫已经心灰意懒,谢绝了霍老太爷的好意,从此后专心致志帮着霍家开办了第一家四时堂药店。 如今四时堂已经有二十多家分号,老韩大夫过世后,他的子孙和徒弟当中,有的在四时堂当堂医,也有的受了霍家资助悬壶济世,小韩大夫则留在柳西巷,这次霍柔风来无锡,霍大娘子不放心,让小韩大夫跟着一起过来了。 听说请了小韩大夫过去,霍柔风便放心了,其实她原本也没有太过担心。展家的男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哪有那么娇气。 不过她还是和宋申去了听风望月亭,宋申虽然是第二次来霍家庄子,可是也并没有四处逛过,此时跟着霍柔风一路走来,不由感叹。初时也只以为用来待客的院落是新近翻修的,现在看来,整个庄子都是簇新簇新,若非树木繁茂,间有古树参天,他会以为整座庄子都是新的。 宋家也是年年翻修,可也只限于家里的老宅,像霍家这种远在乡下的庄子,大多五六年才会修缮一回。 宋申不由得又想起霍家圈起的那片湖面,倒不是霍家有多么讲究,但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便能看出,霍九在霍家的确是传说中的宝贝疙瘩。 因为霍九要来庄子里小住,霍家便重新修葺了整座庄子,又在湖底打上桩子,把湖面圈起来,不说别的,只是修庄子和圈湖,少说也有十万两的花销。 而这些对于霍九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小事。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为了一身新衣裳就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人与人是不同的。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听风望月亭,宋申这才知道,原来这亭子是建在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之上,姓杨的不是受凉严重到要看大夫了吗?怎么还要到这四处透风的亭子里? 霍柔风则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展怀面前,踮起脚尖去看展怀的脸,展怀的眼睛、鼻子都是又红又肿,若非他还穿着那身又短又窄的衣裳,霍柔风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可是她刚刚凑过去,展怀便又是一连串的喷嚏,他捂住鼻子,双目红红地瞪着霍柔风,花三娘和花四娘上前一步,将霍柔风和他隔开。 花三娘轻声说道:“我家公子有恙,霍九爷金贵,还请退避一二,以免被过了病气。” 闻言,霍柔风连忙后退,若不是宋申及时拉住她,她差点从假山上掉下去。 展怀病得太可怕了,她可不想染上病气。 宋申抬眼望去,却见宋松就站在不远处,正和一位郎中模样的人低声说话。 他也觉得姓杨的病得怪异,因此不想让宋松留在这里,他对霍柔风道:“九弟,我们还是回去吧,你年纪还小,万万不可过了病气。” 霍柔风已然镇定下来,什么过病气啊,分明就是展怀有隐疾,他身边那两个女子担心露出马脚,这才把她给隔开。 这样一想,她便舒展了眉头,对宋申道:“好啊,叫上宋三哥,咱们先回去吧。” 说完,她走到小韩大夫身上嘱咐几句,便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宋家兄弟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宋家兄弟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霍柔风说改日再聚,他们便早早出了庄子。 直到一个时辰后,小韩大夫才来见霍柔风。 霍柔风问道:“他有什么病?可是隐疾?” 小韩大夫道:“这位杨公子身边的两位小娘子不让学生近前,但依学生看来,杨公子这也算不上隐疾,倒像是肺虚之症,与府里的范小五有几分相信,那范小五在花圃外走一圈,便是如杨公子一般的症状。这病虽然不能去根,但是只要日常避忌也无大碍。” 原来不是什么大病啊,霍柔风哼了一声,这种病放在小门小户不算什么,但是展家...... 展家一门武将,这个展怀虽然年少,可是日后也是要带兵打仗的,若是被人知晓他有这个病,免不得会有一番麻烦了。 难怪他身边的人这般谨慎。 小韩大夫又道:“只是不知这位杨公子的病根是因何物所起,学生问了两句,那两位小娘子三缄其口,学生担心杨公子再起风疹,想让他到屋子里歇息,他们也执意不肯,想来这位杨公子先前发病时,便是在通风之处,至于这病的根源,他们也是知晓的。” “啊?”霍柔风一拍脑门,让展怀狼狈不堪的,该不会是她的花露吧? 难怪在听风望月亭里,她刚刚靠近,那两名女子便把她隔开,并非是担心她会过了病气,而是怕展怀闻到花露的味道病得更重。 霍柔风忽发奇想,又问道:“这种病有没有遗传的?” 小韩大夫道:“医书里未有记载,但据范小五所说,他的父亲也有此疾。” 这就对了,展怀的随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恐怕展家有这种病的,不只展怀一个。 带兵的将领怎能有这种病呢? 第六十二章 斜阳正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让人把上次展怀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花三娘和花四娘不让小韩大夫近身诊治,只是向小韩大夫要了些药材,自己煎了让展怀服用。 小韩大夫告诉霍柔风,看那药方子,和他判断的一般无二。 霍柔风笑道:“人家不用咱们管,那就乐得轻松,他们缺什么药材,只管送过去便是。” 她又吩咐霍喜家的,杨公子那边无论需要什么,都要想方设法满足。 她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便提笔给姐姐写信。她把与展怀的约定原原本本告诉了姐姐,想了想,还是没把对宋家的猜测写出来,只是简要地说宋三爷亲自带了两个子侄前来坐客云云。 姐姐七窍玲珑心,她能猜到的事情,姐姐一定也会明白。 她让人把信送出去,那边便传来杨公子病情渐好的消息,但是展怀完全好了却也到了次日。 第二天,展怀来见霍柔风,脸上已经看不出昨天红肿的痕迹,但是就小韩大夫所说,展怀不仅是打喷嚏流鼻涕,他还一度呼吸困难. 霍柔风遣了身边服侍的,笑嘻嘻地斜睨着展怀:“你这病发作起来,可是挺吓人的呢。” 展怀却似是没有听到,问道:“我昨天带来的女伎,可还在庄子里?” 霍柔风道:“你带来的人,当然给你留着了,我还小,不好女色。” 展怀怔了怔,随即指着霍柔风的鼻子哈哈大笑:“小九,你怎么这样好玩?你以为我就好女色了?我也不好那个,那是给你带来的,想让你见识见识。别整天像个娘们儿似的,女里女气。” 霍柔风沉下脸来:“你说谁呢?你就不怕那些女伎用了花露?” 展怀的笑声顿住,霍小九果然猜出来了。 “爷不喜欢那种味道,她们出来之前便洗涮干净了。”他道。 霍柔风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展怀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一炷香过后,采芹来见霍柔风:“九爷,杨公子身边那个叫花四娘,受她家主人之命前来告辞。” 霍柔风挥挥手:“让她把那五名女伎一起带走,就说请转告杨公子,爷不好这个,以后也别送了。” 回城的路上,花四娘问展怀:“五爷,霍家的那个大夫定然是看出来了,您看......” 展怀摇摇头:“霍家只是商户,看出来就看出来吧,还能因此出手置我于死地?再说霍九也只是以为我是受不得花露而已,无妨。” 花四娘秀眉微蹙,道:“五爷,属下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她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这不是她能说的。 展怀却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枚玉佩在霍九手上。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不会的,小九还想借展家的势力,他不会用这件事来害我的,你不要再说了,以后也不要再提。” 花四娘紧咬着嘴唇,双目却已潮湿。 张升平道:“傅太太和孩子并非自己离开的,有四五个人接应,却并非是跟着杨公子一起来的,我没有见过,但是作派举止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 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那就是军中将士了。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傅明扬呢?可有出现过?” 张升平继续道:“耿氏兄弟送了傅家人去了码头,杨公子身边那个叫郎青的,则带了梅树岭的一群百姓到县衙击鼓鸣冤。” “梅树岭?那是什么地方?”霍柔风问道。 “前任知县陈焕便是到梅树岭查看灾情时遇难的。”张升平说道。 采芹在心里默默叹息,九爷是女孩家,又不是半大小子,杨公子那个岁数才是。 宋松和宋申再次来到霍家庄子时,便发现霍柔风胖了一圈儿,细嫩的脸蛋圆嘟嘟的,玉雪可爱。 天气渐渐转暖,但是有了上次的事,宋松和宋申都不想下湖泅水了,两人便提议到船上小钓,霍柔风无所谓,拿上自己的笛子便上了船。 其实她跟着柳师傅学笛不久,连一支完整的曲子也没有学完,但是她喜欢吹,没有学完没关系,还可以瞎吹啊。 总之,霍九爷吹得很是尽兴,宋申钓了五六条鱼,宋松虽然不擅垂钓,但是他居然精通厨艺,亲自动手,烹制了一道鲜美的鱼羹。 下船的时候,霍柔风心花怒放,今天玩得真开心,几条狗在湖里也玩得开心,跟着她欢快地跑回庄子。 送走宋氏兄弟,张升平便匆匆忙忙回来了。 这阵子他都在无锡城里,霍柔风也有些天没有见过他了。 “九爷,杨公子有动静了。”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眸光闪动,把送到嘴边的茯苓糕重又放回攒盒里:“傅明扬?” 张升平点点头:“也不知他们是用的什么法子,傅明扬想来是招了。今天一大早,杨公子身边那对姓耿的兄弟,便接了傅太太和孩子,悄悄送上了船,我打听了,那船是去杭州的。” “杭州?他把傅明扬的家人送去杭州?”霍柔风气得差点跳起来,展怀是要吃定她吗? 她不就是想要一张闽国公的名帖吗?展怀就把傅明扬一家甩给她了。 她强压下怒气,对张升平道:“你继续说。” 张升平道:“傅太太和孩子并非自己离开的,有四五个人接应,却并非是跟着杨公子一起来的,我没有见过,但是作派举止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 和耿家兄弟如出一辙,那就是军中将士了。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傅明扬呢?可有出现过?” 张升平继续道:“耿氏兄弟送了傅家人去了码头,杨公子身边那个叫郎青的,则带了梅树岭的一群百姓到县衙击鼓鸣冤。” “梅树岭?那是什么地方?”霍柔风问道。 “前任知县陈焕便是到梅树岭查看灾情时遇难的。”张升平说道。 第六十三章 逢僧话未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走出了两个人来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走出了两个人来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他看过案宗,梅树岭的人一口咬定是县衙来人,把人带走的,而陈焕却说没有此事,可是陈焕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他究竟有没有说过,谁也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算到陈焕头上。 想到这里,胡泗浮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整整官服,叫来了现任县丞董晋。 一刻钟后,黄华三便被带进衙门,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这里是县衙,听说有人击鼓鸣冤,便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此时县衙外面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黄华三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来两个人:“阿弥陀佛,县丞大人,贫僧是万华寺的僧人,愿为黄施主做证,请县丞大人准贫僧一起进去。”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嚣,万华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相传万华寺的祖师坐化后,舍利晶白如玉,每年的观音诞都会闪闪发光,光芒聚于舍利塔顶端,久久不散。 先帝南巡时,听闻此事,还曾为万华寺题了牌匾。之后无论大小官员,只要到了无锡,便都会到万华寺参拜一番,万华寺的香火,不逊于金陵的栖霞寺。 听说这是万华寺的僧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走出了两个人来 听说梅树岭的人在外面击鼓鸣冤,胡泗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果然来了吧。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梅树岭的那些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在安徽,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真要查,也是陈焕的责任。 第六十四章 寺忆新游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县衙门前发生的事情,霍柔风很快便知晓了。 “是郎青带着村民们去的?那么万华寺的和尚呢?也和展,不对,和杨公子有关系?”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摇摇头:“我之前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把万华寺牵扯进来,以往万华寺从不参与这等俗事,当年老爷......”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意识到不应再提,便止住了话头。 霍柔风蹙眉:“我爹认识万华寺的人?” 张升平道:“老爷在世时,每年都给万华寺送银子,有一年便是我去送的。” “你说我们家每年向万华寺布施银子,咦,我怎么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姐姐也没有说过啊。”霍家是杭州灵隐寺的大香客,这不是秘密,杭州人都知晓,可是万华寺远在江苏,偶尔布施一笔香火钱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每年都让人专程送过来呢? 张升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先前是老爷身边的顾头儿来送的,后来顾头儿回乡养老,老爷便让我来了,可也只有那一次。”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来了一丝悲凉。 顾头儿是霍老爷身边的护卫,前几年患了眼病,虽然没有大碍,但却不能再做护卫了,霍老爷给了他二百亩良田,让他回乡养老。 霍柔风记起来了,顾头儿走后的第二年,父亲便过世了。 也就是说,张升平是在父亲去世之前去万华寺的,之后并非是换了人,而是父亲不在了。 “我爹让你给万华寺送了多少银子?”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我记得很清楚,二百两一张的银票,足足五十张,共计一万两。” 一万两?霍柔风眉头动了动,一万两银子虽然对于霍家是九牛一毛,但是却是会一定登记上帐的,姐姐接手生意后,即使以前不知道有这笔开销,帐房和管事们也会告诉她,帐簿上也会记录得清清楚楚。 依着姐姐的性子,对于给寺院捐银子的事,她一定是会按照父亲在时的先例,继续让人去办的。 可是姐姐没有,霍柔风也没有听人提起过。 莫非连帐房也不知道? “我爹让你来万华寺时,你是到哪里领的银子?和你同来的还有谁?”霍柔风问道。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三四年,但是张升平记得很清楚,他道:“霍老爷是让褚庆和我一起来的,先前顾头儿来的时候,也是褚庆跟着。银子不是去领的,是霍老爷亲手交给褚庆和我的。” 褚庆原是霍老爷的长随,后来霍家的商队想与云南的马帮合作,霍老爷派了褚庆去云南考察。褚庆走后不久,霍老爷便去了陕西,客死异乡。 这些年来,褚庆一直在云南,霍柔风最后一次见到褚庆,还是他回来奔丧的时候。 “你是说,这一万两银子是我爹亲手交给你的?”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点点头:“是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有些感动,霍老爷担心我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怕帐上为难我,亲自拿了银子交给我。” 站在张升平的角度,他是会这样想的。 但是霍柔风却不这样认为。 这笔银子没在帐上,帐房的人也不知道,张升平拿到的银子,并非是霍老爷从帐房拿出来的,而是本来就是霍老爷的私己银子。 难怪姐姐不知道,原来父亲给万华寺的香火钱,竟然是自己的私己。 父亲掌管着整个霍家二房,掌管着永丰号,他是人称江南活财神的霍沛然霍老爷。 他想从帐上拿多少银子就能拿多少银子,他想把这些银子给谁就能给谁。 可他为何要动用自己的私己,还要做得悄没声息呢? 霍柔风一头雾水,她开始对万华寺产生了兴趣。 “那和尚既然说,明天请知县大人前往万华寺,那你去准备一下,明天爷要到万华寺上香。” 张升平道:“九爷,那和尚说了,被邀请前去的都是送过帖子的,您这样贸然而去,恐怕也只能在寺里上上香了。” 也就是说,关于梅树岭的事,是不会让他们看到的。 霍柔风挥挥手:“我不管,你去想办法,即使爷拿不到帖子,也要让有帖子的人带着一起去。” 好吧,张升平领会了九爷的意图。 九爷所谓的“我不管,你去想办法”,当然就是花钱了。 霍大娘子常常说,只要是能用银子摆平的事,那就都不是大事。 张升平找了林文盛,林文盛又陪着他去找了崔大掌柜,到了晚上,张升平风尘仆仆从城里赶回来时,已经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致仕官宦,总会有缺银子的,而且这些人素负盛名,在外面还要摆出一副不缺钱的样子,因此,生财有道这种事,和他们不沾边,大多数人都是坐吃山空,即使收点润笔银子,也要偷偷摸摸。 崔大掌柜在无锡几十年,对各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不到半日,张升平便用五百两银子的价格,拿到了张举人手里的那份请帖。 张举人要准备明年的会试,无暇琐事,让一位素来仰慕他诗文的小友,代他前来。 至于这位小友有多么仰慕他的诗文,张举人懒得多想,那五百两可并非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有了这五百两,明年进京应考的花用就足够了。 霍柔风对于张升平的办事能力越来越满意了,区区五百两,太便宜了,太划算了。 次日天还没有亮,她便被采芹叫起来了,迷迷糊糊地被丫鬟们服侍着洗脸梳头换衣裳,又被喂着吃了半碗素馅馄饨,便上了马车,跟着众人上路了。 走出十多里,她醒过盹来,才发现她靠着睡觉的迎枕是采芹的肩膀。 “采芹,你怎么跟着一起来了?”她问道。 采芹哼了一声:“奴婢听张升平说了,那个杨公子可能也要去,奴婢就是要去盯着他的,他没安好心。” “嗝”,霍柔风打个嗝儿,冲着采芹竖起大拇指,“采芹,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你真是高人也。” 第六十五章 古刹嚣尘外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采芹穿了一身小厮的衣裳,可是霍柔风怎么看她都觉得好笑。 “采芹,爷要是男的,就收了你。”她真诚地说道。 采芹用一块柿饼堵住了她的嘴。 霍柔风三两口把柿饼吃掉,涎着脸讨好地说:“等你嫁人的时候,爷给你置办一座庄子,让你嫁过去就当地主婆,好吧?” 采芹叹了口气:“爷,上次您还说赏给奴婢一套杭州城里的三进大宅子呢。” “是啊,我给忘了”,霍柔风一拍脑门,“那爷给你一座三进宅子,再给你一座庄子,你放心,不用在帐上拿钱,爷自己有钱。” 说到这里,她猛的想起父亲在世时每年给万华寺的那一万两银子。 父亲动用的也是私己钱。 她要用自己的私己钱给采芹置办嫁妆,是觉得采芹是她的自己人,所以她要用自己的钱。 那么父亲呢?难道他老人家也是这样想的,认为万华寺是自己人? 万华寺当然不会是父亲的自己人,但是如果是万华寺里的某个人呢? 这笔银子其实并非是给万华寺的香火钱,而是因为那个人而给万华寺的? 就像这次她来无锡,姐姐便给庄子里拨了一笔银子,一来是她在庄子里的花用;二来也是给庄子里上上下下的辛苦钱。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在万华寺里的人是谁? 父亲去世后,这笔银子也就停了,那人在万华寺过得如何? 霍柔风想得出神,采芹用手指在她眼前笔划了几下,她才如梦方醒。 自己真是多想了,前世时母亲说过,除非是亲眼所见,否则什么都不能相信,当然更不能像她这样毫无根据地臆想了。 霍柔风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拿过心爱的笛子,给采芹吹奏了一曲。 前面一半是柳师傅教的,后面一半是霍九爷自由发挥。 谁让柳师傅教得慢呢。 一曲终了,她渴求地问采芹:“好听吗?” 采芹白着脸点点头:“好听,是那个什么绕着房梁。” 霍柔风高兴了,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你在哄我玩儿,可我喜欢。” 活了两世,她都是被人哄着的,她如果还不能看得通透,那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重活一世,她的宗旨,对自己和所有对她好的人都要更好更好。 她伸个懒腰,重又靠在采芹肩膀上:“采芹啊,你嫁人以后我会想你的,让我隔三差五就到你家吃饭好不好?” “不好,奴婢家里小门小户,可招待不起您。”采芹没好气地说。 “没事没事,我让人到秦镇给你寻个卖米皮的当婆家,到时你家就做米皮招待我,爷喜欢吃那个。”她想起秦镇的米皮,咽了咽口水。 采芹哼了一声:“您让奴婢嫁个卖米皮的,是想让奴婢推一辈子石磨吗?” “你不想嫁给卖米皮的啊,那就嫁给卖肉夹馍的......” 这次没等她说完,采芹便把一颗蜜枣塞进她的嘴里。 车厢里终于安静了。 采芹叹了口气,九爷自幼在江南长大,也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北方的口味,尤其是独爱陕西的吃食。小时候,九爷喊着要吃米皮,灶上的人都不知道是啥,还是老爷见多识广,让人请了一位陕西秦镇嫁过来的媳妇子,教给厨子做米皮。 霍柔风再次开口说话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万华寺山门外面。 山门外停了几辆马车,这些马车大多朴实无华,但却足够宽大,一看就是出自有底蕴的人家。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我们等一等,先不要进去,给马车上的灯笼摘下来。” 霍家的马车上,挂着两只银丝玻璃灯,上面写着硕大的“霍”字。 车把式把马车赶到离山门稍远的地方,从这里能清清楚楚看到出入山门的人。 金豆温顺地靠在霍柔风的腿边,时不时地用爪子挠挠耳朵,霍柔风便把它抱过来,让采芹拧了湿帕子,仔仔细细给金豆擦耳朵。 张亭和张轩在车门张望,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张轩凑到车窗前:“九爷,杨公子进山门了,他身边的五个人全都来了。” “有没有看到傅明扬?”霍柔风问道。 张轩道:“没有啊......不对,杨公子身边怎么有两个瘦子,耿锁或者耿义没有来!” 耿锁和耿义魁梧英伟,郎青和傅明扬才是消瘦的身材。 霍柔风笑道:“他果然不嫌事大,不但要把无锡城搅成一锅粥,还要铁证如山。走吧,跟着爷去看看热闹,我看他的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 说完,扔下手里的湿帕子,霍柔风跳下马车,金豆儿蹦蹦跳跳地跟上,采芹想拿根链子拴上金豆儿,可这一人一狗跑得太快,她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 看了张升平手里的请帖和张举人盖了印章的手书,便有僧人带着霍家一众人去了后山。 霍柔风环顾寺院,这才发现万华寺果然名不虚传,并不比杭州的灵隐寺小。 张升平低声告诉她,后山有座万佛殿,建这座大殿时,先帝让人从京城送来九九八十一块御砖。先帝殡天后,太后娘娘还派了庆亲王和御前太监来到万华寺,代替她老人家在万佛殿为先帝做了一场法事。 因此,这万佛殿的殿门是用栅栏隔开的,除了寺内有身份的僧人,只有王室宗亲来了,才能进殿,寻常人等只能在殿外的空地上参拜。 霍柔风听了直撇嘴,京城里有大相国寺,也有潭柘寺,这位赵太后却舍近求远,专门派了自己的小儿子,千里迢迢到万华寺里给先帝做法事,倒也不嫌麻烦。 赵太后有四个儿子,长子三岁便夭折了,当今天子是次子,另外还有荣王和庆王,荣王早在先帝孝期刚过,便去陕西就藩了,时年九岁。而当时庆王只有五岁,便留在了京城,赵太后很疼这个小儿子,之后朝臣多次奏请让庆王就藩,太后全都没有答应。 据说荣王就藩时还出过一件趣事,皇帝下了一道圣旨,把荣亲王改封秦亲王,朝堂大哗,赵太后便顺水推舟,说皇帝年轻,还不能处理朝政,借着这件事垂帘听政,直到三年前,才让年已二十多岁的皇帝亲政。 第六十六章 陌上谁家年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想着心事,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张升平等人不敢催她,只好冲着带路的僧人歉意地笑笑,示意他等等自家九爷。 年轻僧人并不介意,好脾气地缓下脚步,来万华寺的达官显贵太多了,看这位小公子的模样,想来也是哪家大户娇宠着的宝贝,这样的孩子他自是见怪不怪。 正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师傅,请问这条路是通往万佛殿的吗?” 年轻僧人转过身去,见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僧人双手合什,道:“正是,施主也是受方丈大师相邀吗?” 老者正欲回答,他的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年轻僧人这才看到,老者身后还有一个人,只是大半个身子都被老者挡住,僧人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件玄青色的衣裳。 “我等只是来此上香,并非受方丈大师相邀。” 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如同穿过林梢的风,清清淡淡,却又字字清晰。 正在神游太虚的霍柔风猛的惊醒,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她似是听过。 她抬起头来,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那人的背影,那件玄青色的斗篷啊! 已是五月,霍柔风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衫子,采芹看不到的时候,她还会挽起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 而这个人还和一个月前一样,头被斗篷的风帽遮得严严实实,不像是在五月天,倒像是站在风沙吹过的狂风里。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她想要的玄青色衣裳,也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衣裳的事,她早就忘了,但是穿着这件衣裳的人,她记忆犹新。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声音,便能让人永远难忘。 等等,声音?她什么时候听到过他的声音,她只是听过他的笛音。 那是她听过的最好的笛声,柳无醉的笛子吹得好,但是毕竟是靠着这个吃饭的,因而不免多了几分匠气。 而这位玉笛公子的笛声,便如山间轻淌的溪流,清新恬畅。 可是她却觉得他的声音也很熟悉,依稀仿佛......是了,这是在宁波时,那条乌蓬小船上,如月光般神圣不可方物的那位公子。 小孩子的记性都很好,何况霍柔风比起一般小孩还要聪明几分。 她见过这人三次,第一次是在宁波,第二次是在浮玉楼,第三次是在撷文堂。 那么和这人在一起的老者,便是在浮玉楼遇到的那个。 霍柔风不动声色地藏到采芹身后,她自认方才低头想事情,这主仆二人应该没有看到她。 她从采芹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主仆二人从僧人身边走过,衣袂摆动之间,她看到一管莹白的玉笛。 霍柔风看看自己腰间,也别着一支笛子,不过是支竹笛。好在没把三千两买的玉笛带出来。 她决定以后也不带那只玉笛了。 直到那主仆二人走远,她才对采芹说:“你回去就把爷那支玉笛交给林文盛,让他找个铺子寄卖出去。” 采芹并没有看到方才那人腰间的玉笛,她只是奇怪九爷为何忽发奇想。 九爷先前是很喜欢那支玉笛的。 “卖了?真要卖吗?”她问道。别说是九爷屋里了,就是霍家的库房里,像这种值钱又没用的东西也是足足装了上百个箱子,不喜欢的就放起来,没有必要卖了吧。 “卖,一定要卖了,爷看着碍眼,嗯,花个几百两找位名士题个字刻在上面,少说也能卖......五千两吧,多出来的银子,爷用来给你置办嫁妆。” 霍柔风小手一挥,带着金豆儿,潇潇洒洒地走了,留下采芹在风里发怔。 她的嫁妆要着落在那支玉笛上了。 难怪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说不定当初买这支玉笛时,九爷就是冲着给她办嫁妆才买的呢。 天啊,有钱人可真会省钱。 霍柔风走了几十步,忽然又停下脚步,对张升平道:“看到方才那主仆二人了吗?盯着他们。” 今天来万华寺看热闹,张升平不敢怠慢,他带了二十来人,有五个人跟着他们去后山,还有五个则扮成普通香客,在前面,另外还有十人在寺外候着。 张升平不动声色,招手叫过张轩和张亭,耳语几句,小哥俩便走开了。 霍柔风对张轩和张亭已经观察了一阵子,也听林文盛夸奖过他们,压低声音对张升平道:“别小看了那主仆二人,说不定他们和太平会有关系。” 太平会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张升平吃了一惊,在宁波时,他是深深领会了太平会的厉害。 他这才感觉自己掉以轻心了,张轩和张亭虽然机灵,可是毕竟年幼,缺乏经验,再说真若是被太平会的人发现了,这也太危险了。 “九爷,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摇摇头:“不用小题大做,就让他们去吧,如果这次的差事办得好,回杭州后让他们跟着我吧,我姐那里我去说。” 张升平大喜过望,他在霍大娘子面前明里暗里提过两回,想让自己的两个侄儿调到九爷身边,霍大娘子全都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张升平一直都很奇怪,别人家的公子哥儿,到了九爷这个年纪,出来进去的都是小厮,可是九爷却还是养在胭脂堆里,虽然也有几个小厮,但是要么是七八岁的小孩儿,要么就是在外面采办的,能在九爷近身服侍的,里里外外全是丫鬟婆子。 但是这也足能说明霍大娘子有多么宝贝这个弟弟了,担心小厮们粗手笨脚不会服侍。 现在九爷开了金口,张轩和张亭前程有望了。 当着寺里的僧人,张升平不敢当声谢过,只好强忍欢喜,亦步亦趋地跟在霍柔风身后,倒是把方才担忧的事情放下了。 众人拾级而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采芹已是香汗淋漓,这些日子霍柔风每天游水,身子壮实不少,反倒一点儿也没有觉得累,她的心早就被好奇填得满满的。 万万没有想到,来了一趟万华寺,竟然能够偶遇那位神仙般的玉笛公子。 不过这种偶遇邂逅,她很喜欢。 第六十七章 那时年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的心怦怦直跳,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点心慌,又有点期待。 其实早已看不到“玉笛公子”的影子了,可是她还是拔着脖子不住张望。 采芹只好问她:“九爷,您看什么呢?” “没,我没看什么”,霍柔风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好看的人。” 采芹立刻拉长了脸:“九爷,那个杨公子不是好人,他是图霍家的钱才和您一起玩的,我娘说过,小白脸都不可靠。” “噗!”霍柔风笑了出来,“我又没有想看他,再说,他的脸白吗?” 海边长大的人,没有晒成黑炭头就万幸了,说展怀是小白脸?采芹一定是眼瞎了。 一想到过会儿就能看到展怀了,霍柔风握住拳头,展怀在无锡城里是打着霍家的招牌,如果这一次他想把霍家拖下水,她不会让他走出无锡城。 这里不是闽国公的地盘,只凭展怀带来的几个人,哼哼。 霍柔风从鼻子里哼了两声,看得采芹直摇头,九爷越长越大,认识的人也越来越杂,回到杭州,她一定要提醒大娘子,不能再让那个姓杨的有机会靠近九爷。 很快便到了万佛殿,年轻僧人对霍柔风微笑道:“施主既然到此,请先上香吧,上香后贫僧再引您去见方丈大师。” 采芹早有准备,从随身带的篮子里取出佛香,霍柔风便在殿外上香,又磕了头。 正当她抬起头来时,恰好看到殿内有玄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万佛殿是不让香客随便进殿的,如她这样,拿着请帖前来,也只能在殿外上香,可是那位“玉笛公子”却在殿内? 上过香,年轻僧人便带着霍家众人离开万佛殿,沿着石级,走入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深处是一片精舍,有僧人双手合什站于路旁,年轻僧人和他们说了几句,张升平捧上请帖,僧人只是看了霍柔风一眼,目光中没有半丝惊异。 霍柔风暗里称赞,万华寺的僧人果然是见过世面的,没有因为她是小孩便大惊小怪。 同来的年轻僧人向他们告辞,便按原路回去了,只有张升平和黄岭陪着霍柔风走进精舍,其他人都被拦在竹林里,反倒是金豆儿不受限制,欢快地跟在霍柔风身边。 采芹也想跟着去,被张升平劝住:“采芹姑娘,万华寺是佛家圣地,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还有我们哥儿俩呢。” 话外音,你若跟着进去,真有什么事,你就是累赘。 采芹虽然对自家九爷很不放心,可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柔风的背影走进了那片精舍。 但愿那个杨公子没有机会和九爷说话,对了,上次杨公子还带来女伎,这分明是想带坏了九爷。 采芹在竹林里划圈圈,霍柔风则兴冲冲地走进了敞厅。 敞厅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霍柔风看了一圈,没有方丈,也没有展怀,最正中的位置显然是给方丈留的,一个身穿七品官袍的中年人坐在下首第四个位子上。 这个人应该就是无锡知县胡泗了,看他坐的位子,今天要来的人,至少还有三位官职在他之上。 霍柔风挑了个最不打眼的椅子坐下,张升平和黄岭垂手站在她身后。 胡知县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眉头蹙紧,待到看到她身后的张黄二人,蹙紧的眉头又舒展开,冲着她含笑点头。 霍柔风却没有动,胡知县定是看到张黄二人像是大户人家有身份的随从,便以为她是哪位高官的家眷了吧。 前世她偶尔溜出去玩儿,时常见到这种目光。 还有几个人都是文士打扮,年纪均已不轻,胡知县不时与他们寒暄,这几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派头。 不用说,这些人应该并非官眷,也不是世家,真正的官眷和世家是不会不给父母官面子的。 霍柔风来了兴趣,她很想知道这些自诩清贵的读书人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她忽然又想起“玉笛公子”,上次见到他是在撷文堂,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这个人也是读书人吧。 想到这里,她便对敞厅里的一群半老头子没了兴趣,歪着脑袋看向屋外的竹林。 那人方才就在万佛殿里上香,说不定会来这里呢? 她期待起来,那个玄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就好了,若他从门前的石级走来,刚好是逆着光线,外面一片明亮,而他的脸却看不真切...... 她这么想着,便有一道身影从阳光里走了过来,便如她想像中的样子,逆着光,有星星点点的微尘在他背后的光影里飞舞,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霍柔风微微张开了嘴,坐直了身子,但是很快她便像泄了气的牛皮袋子,重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她已经看清楚来人了,不是“玉笛公子”,非但不是,而且半分也不像! 她翻个白眼,别过脸去,不想看到这个人。 而这个人也似是不认识他,昂首挺胸走进来。 霍柔风还以为他要坐到上首留出的空椅子上,她用手捂住眼睛,不想看到那辣眼的一幕,这人是谁啊,她不认识。 可是当她从手指缝里望过去时,却看到那几个位子还是空的,接着,一张因为靠近而被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这位公子,幸会幸会。”展怀冲她抱拳。 霍柔风这才发现,展怀坐在了她身边。 还好,你还有自知知名,没有打着我家旗号坐到正座上。 霍柔风放下手来,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展怀咧咧嘴。 展怀站起身来,又向敞厅内其他人拱手,然后便满脸谦虚地闭嘴不语了。 霍柔风对这一代的闽国公好奇起来,闽国公一个武将,应是铮铮铁骨的人物,他是怎样养出展怀这种儿子的? 她忍不住悄悄问展怀:“你是你家捡来的孩子吗?” 展怀笑眯眯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你才是你家捡来的孩子。” 霍柔风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旁。 展怀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忽然很想摸一摸,这才几日不见,这小孩就胖出双下巴了。 第六十八章 风雨欲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郎青和花四娘跟着展怀走进来,和张升平、黄岭一样,他二人也站在展怀身后。 但是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包括那个身型消瘦的人。 接着,又有几个人走进敞厅,霍柔风全都不认识,郎青凑到展怀耳边,压低声音,一一介绍。 霍柔风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全都听了过去。 穿着灰色团花直裰的中年文士是礼部侍郎孙文远的堂兄孙文逸,做过翰林,去年丁忧期满,却迟迟没有起复,都传他是想要离开翰林院调往六部,因此才迟迟未动。 穿着暗红福字团花锦袍的胖子,则是武昌伯徐振的表弟缪福青,徐家发迹于高宗年间,老祖宗曾经为当时还是皇子的熹宗皇帝挡了一箭,不但得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之后两代,徐家子孙均在御前任职,恩宠不衰。 这一代的武昌伯徐振,其母便是出自无锡缪家。缪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一代,只有缪福青一根独苗,早年官至四品游击将军,十年前患脚疾仕致回乡,至今走路还是跛的。但是他天生一个好人缘,加上徐家和缪家的声望,常被请来做些中证之事,无锡人提起他,都要称呼一声缪大将军。 最后与方丈大师一起走进来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他穿着深蓝色仙鹤纹的道袍,颧骨高耸,嘴角紧抿,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霍柔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果然,她听到郎青低声说道:“五爷,这位便是赵太后的族叔,赵清泰。” 一番相让之后,方丈大师在正首坐了,赵清泰便坐在他的下首,接下来是缪福青和孙文逸。 众人相互见礼,轮到展怀和霍柔风时,知县胡泗一脸错愕,他真是走眼了,初时还以为这两个小孩是哪家的官誊,没想到只是商户子弟,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霍柔风懒得去看胡泗的神情,她的注意力都在方丈大师脸上。 但是听闻她是无锡霍家的子弟时,方丈大师也只是微微颔首,眉宇间看不出半丝惊异。 大师就是大师啊。 倒是缪大将军哈哈一笑,对霍柔风道:“你是霍家小九?几年没见长这么高了,我去杭州时见过你,你跟着你爹在骆老将军家里喝寿酒,你辣得直哭,还是夹了一口糖醋鱼塞到你嘴里的,你还记得吗?” 一旁的展怀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一看就是在偷笑。 霍柔风欲哭无泪,她想起来了,原来那个大胖子就是缪大将军。 她忙给缪大将军再次施礼,缪大将军大手一挥,道:改天来我家坐客,我家有几个小子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多亲近。” 待到霍柔风重又坐回座位,她便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看向她,她抬起头来,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注意她,但是她的感觉不会有错。 这时展怀悄悄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要喝什么杨梅酒了,原来你不敢喝酒。” 霍柔风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方丈大师对一旁的僧人道:“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你去让玄空和玄静,连同梅花岭的人都进来吧。” 僧人合什成去,片刻后,敞厅内便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便是曾到县衙的玄空和玄静,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黄华三和梅花岭的一群人。 这些人刚刚站定,又有一个僧人从后面走出来,跟着他一起的则是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汉子。 这人穿着僧袍,但是却梳着发髻,做俗家打扮。 他刚刚走出来,人群里便爆发出一片惊呼,一个女子快步冲了出来,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德子,大德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这是大德子,梅花岭最好的篾匠,失踪三年的大德子。 黄华三抹了把眼泪,挥手让众人静下来,又对那女子道:“王柱家的,这里是寺院,你要哭留着回家哭去,别哭了!” 王柱家的连忙强止住哭声,双手却还是死死抓着大德子的胳膊,生怕稍一松开,大德子就会消失无踪。 一直没有说话的孙文逸抿了一口茶,对呆若木鸡的胡泗道:“胡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胡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这还是陈大人在任时的遗案,几年来下官不遗余力多方查找无果,没想到吉人天相,竟然在这万华寺里得以亲人团聚,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孙文逸唇边闪过一丝冷笑,没有再去理会他。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的声音响起,敞厅内立刻重新安静下来,方丈大师慈祥的目光看向大德子,“你的病已经好了,可以把你经历的事情说出来了。” 大德子神情木然,即使王柱家的抓住他的手臂,他也还像个木头人一样,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听了方丈大师的话,他猛的挣开王柱家的手,几步冲到方丈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大师,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方丈轻抚他的头,什么都没有说。 好一会儿,大德子才安静下来,他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黄华三和一众乡亲,颤抖着声音说道:“那日带我们离开梅树岭的人,不是县衙的人,他们假借县衙之名,出村不久便把我们的眼睛全都蒙上,我们也不知道被他们带去了什么地方,只是知道那里被大雨冲坏了,他们是让我们去干活的。可是我们刚进去,就塌方了,塌方了!” 塌方两个字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愕然。 黄华三大着胆子问道:“是让你们去盖房子了?” 没等大德子开口,霍柔风抢过话头:“你们去的地方是在地底下还是在山洞里?” 大德子道:“是个洞,大洞,他们都被埋在里面了,只有我只有我逃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那天的惨状历历在目,他的乡亲们,那些和他一起从村子里走出来的乡亲们,全都被埋在了那个大洞里。 他使出全身力气挖他们,指甲断了,双手是血,雨越下越大,又有人来了,他们捂住他的嘴,把他扔下了山崖...... 第六十九章 黄口小儿口莫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玄静上前一步,举起了大德子的手,众人这才发现,大德子的十根手指上都没有了指甲,而且手指弯曲如鸡爪一般,无法伸直。 玄静道:“他的手便是当日救人时伤到的,后来又在水里泡过,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虽然经过师傅精心医治,但是他的手也只能做些粗活了。” 大德子是梅树岭最好的篾匠,而如今却再也不能编筐编家什了。 王柱家的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大德子噗通一声跪在姐姐面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些就是他知道的事情了,他想起这些事后,一度想要自尽。 他没脸回村子,没脸见年迈的父母和疼他的姐姐,更没脸去见乡亲们。 直到这个时候,村民们才终于缓过神来,他们的亲人,都死了! 大德子还活着,可是其他人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冲到大德子面前,不住摇晃他,问他那个大洞在什么地方,也有人跪到知县胡泗面前,不住磕头,让知县老爷给他们做主,抓到那些骗走亲人的坏人。 敞厅里一片混乱,哭声、喊声、磕头声连成一片,清悠的佛家圣地顿时宛如人间炼狱。 没有人制止他们,也没有人喝斥他们,谁又能想到,就在这繁华锦绣、文风鼎盛的无锡,就有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三十个人,三十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全都被长埋地下,而活下来的那个人,却也要长年累月生活在愧疚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缪福青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大家静一静,现在知县大人就在这里,请知县大人说几句。” 胡泗一头冷汗,若是可以,他早就趁乱溜出去了,这件事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出事的时候,他还没来无锡上任呢。 可是现在缪福青开口说话了,还把矛头指向了他,他身为父母官,若是不能给个说法,即使这些苦主拿他没有办法,在座的这些皇亲国戚,朝廷官员,哪个也不会装聋做哑。 他求助般的望向坐在方丈大师身旁的赵清泰,只见赵清泰双目低垂,似是不忍看到眼前的这幕惨剧。 胡泗无奈只好站起身来,对在场的众人道:“既然已经有了人证,那本官回去便重启案宗,捉拿为非作歹的贼人,还乡亲们公正,还无锡城清平。” “啪啪啪。”他的话音刚落,便响起了掌声。 胡泗望过去,只见鼓掌的人那个人,正是和霍家小子前后脚进来的那个姓杨的少年。 展怀一边鼓掌一边站起身来,分开人群,缓缓走到胡泗面前:“胡大人,这个案子太大了,不只是二十九名村民的人命案子,还涉及私矿大案,您想要如何捉拿这两案的无凶呢?” “私......私矿?”胡泗的头嗡嗡作响,他不是刚入仕途的新人了,当然知道能开私矿的岂是寻常人? 他惹不起,他也不敢查。 “是啊,方才大德子说得一清二楚,他们进了一个洞,胡大人您就不好奇,是什么洞值得让人冒雨抢修,又有什么洞塌了,会杀人灭口?”展怀说道。 胡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强作镇定:“也可能就是匪人们用来藏赃物的洞穴呢,这些人杀人越货,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再说本官在此为官三年,也未听说无锡附近有何矿藏。” 展怀恍然大悟:“是吗?为何我听说无锡这里有铁矿呢?胡大人不知道吗?您当然不想知道,若是有人胆敢在您的一亩三分地里私开铁矿,啧啧啧,那可不只是乌纱不保了,您的项上人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胡泗便厉声说道:“一派胡言,无锡怎会有铁矿?哪来的黄口小儿,竟在此处大放厥词!” 胡泗本想说让人把展怀轰出去,但是想到展怀和他一样,都是方丈大师请来的人,轰不轰出去轮不到他来说,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可是我也听说过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敞厅内响起,奶声奶气。 众人不由得望过去,霍九笑眯眯地从宽大的太量椅上跳下来,她学着成年男子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走到胡泗面前,指着展怀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无锡这里暗藏着铁矿。胡大人,我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您身为父母官,不会不知道吧。” 说到这里,她拍拍小胖手:“我懂了我懂了,您不是不知道,您是害怕,因为我听说啊,敢开私矿的人,不是皇亲就是勋贵,您一个七品知县,哪里惹得起这些人啊,唉,真是可怜。” 她说到这里,弯腰摸了摸那条小黄狗的脑袋,倒像是这可怜二字是对狗说的。 胡泗怔了怔,目光不由得扫向坐在上首的赵清泰和缪福青。 霍家小子虽然不像话,但是却也说中了他的心事。 如果真的有铁矿,敢在这里开私矿的人,也就只有赵家和缪家了。 他们两家,一个是皇亲,一个是勋贵。 赵清泰依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好像展怀和霍柔风的话根本没有入耳一般。 缪福青却没有避讳,他指着霍柔风笑骂道:“小九儿,你这臭小子从哪儿听来的?我在无锡住了半辈子也没听说有铁矿,真若是有铁矿,朝廷能不知道吗?” 霍柔风歪着脑袋,白嫩的手指头放在嘴边,像是随时想要笑话人似的。 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对缪福青说道:“将军伯伯,那您说无锡有锡矿吗?” 缪福青哈哈大笑:“小家伙你真逗,无锡当然没有锡了。” “对啊,无锡之所以叫无锡,是因为没有锡,可是为何不叫无铁呢?那是因为有铁啊。”霍柔风一本正经地说道。 缪福青怔住,一旁的孙文逸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就连方丈大师也笑着摇摇头。 展怀强忍住笑,对缪福青说道:“缪大将军,不论无锡有没有铁矿都无所谓,只要胡大人派人去查查便可,当然了,胡大人可能不敢查,赵老太爷和缪大将军看看如何是好呢?” ———— 铛铛铛,二月一日,也就是后天上架,准确时间要看后台,正常情况下是零点后便能更新,不论系统后台何时打开,我都会在第一时间上传v章,二月一日当天五更,一万字。到时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 这两天不要不理我啊,否则十三会哭死在厕所里。上架第一天的首订对于作者很重要,真的很重要,关系到十三的水晶玻璃心。。。 给我信心,给我力量吧,亲人们! 第七十章 穷山恶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即使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梅树岭村民,听了展怀这番话,也已经明白了。 亲人的死因并非是大德子施救不利,而是被人害死的。 害人的就是开私矿的人。 想要抓到杀人凶手,单靠知县大人是没有用的,还要去求赵老太爷和缪大将军,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大人也像是个大官,还是求他们吧。 几十个村民你拥我挤,争先恐后扑倒在赵清泰、孙文逸和缪福青面前。 “青天大老爷,求求您了,给我们做主吧!” 方丈大师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其他僧人也俱是默念经文,没有人拦着村民们,也没有人劝阻他们。 大厅里还有几位无锡的文士名流,此时也俱被这个场面震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展怀和霍柔风早就回到各自的座位,接下来的事情,已经用不到他们了。 果然,缪大将军率先说话,他对胡知县说道:“胡大人,缪某虽已人在乡野,但仍然心怀朝堂,梅树岭的案子不能水落石出,百姓不得安宁,若真与私矿有关,那便是惊天大案。缪某不才,府里还有些能用的人手,若是胡大人不嫌弃,缪家愿出人出力,为朝廷和百姓尽绵薄之力。” 说到这里,他笑眯眯地看向赵清泰:“赵老太爷,您看如何?” 这是摆明要拉赵家下水了。 赵家并非普通的大户人家,他们是赵太后的娘家亲戚。 他们代表的是皇亲国戚。 哀嚎的村民们全都止住了哭声,敞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全部望向赵清泰。 赵清泰缓缓抬起眼睑,双目透过人群,目光炯炯地看着角落里的展怀和霍柔风。 他的声音缓慢,一字一句地说道:“为朝廷出力造福乡梓,赵家责无旁怠。” 这短短的两句话,十几个字,便给这件事一锤定音。 无论有没有私矿,无论开私矿的人是谁,赵家和缪家都会协助县衙查找。 虽然人人心里都清楚,赵家和缪家要想证实清白,也只能这样做,但是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再说什么呢。 “阿弥陀佛,赵老施主缪大将军都是仁义之人,贫僧有两位师侄,略通山水地理之学,贫僧便派他二人带同寺内僧众一起前往,赵老施主、缪大将军、胡大人,看可行否?” 万华寺不但要参与此事,而且还要派人前往,这样一来,胡知县想要顾忌赵缪两家的体面混淆事非,也是困难重重。 村民们齐声道谢,胡泗和赵缪二人连连称是,孙文逸便道:“我们孙家一门书生,但是也还能抽出几个人手,明日我便让他们到县衙报道,到候胡大人调遣。” 见与此事无关的孙文逸也开口了,另外几位无锡的名门世家也纷纷表示愿意出人出力。 霍柔风重又站起身来,她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我们霍家一介商贾,也只能行商贾之事了,听闻梅树岭这两三年,大多人家都是靠妇道人家养蚕织布维持生计,我们霍家刚好也有几间铺子做着布匹生意,那从今年开始,每年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订购梅树岭的布匹,你们有多少,霍家便收多少,为期五年,黄村长你和乡亲们商议一下,若是觉得合适,可拿着我的名帖到永丰号无锡分号,与崔大掌柜面谈。” 黄华三呆住了,只有梅树岭的人才知道,这三年来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梅树岭离无锡远,村子里做不上城里人的生意,本就不富裕。三年前又出了那样的事,仅有六十户的村子,一下子便损失了三十个青壮汉子,有的家庭就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长在无锡这样的富庶之地,村子里的很多孩子甚至没有吃过米饭。能干的妇人们养蚕织布,可是城里的布商没人会到梅树岭收布,她们辛苦织出的布只能托其他村子有门路的亲戚便宜卖掉。 黄华三没有听说过永丰号,他也不知道霍家,他甚至不知道每匹布的市价是多少,但是这个姓霍的小孩说了,永丰号能按照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收他们的布,有多少收多少,而且一收便是五年。 五年啊,五年的时光,村子里会有一批孩子长成半大小子,他们是梅树岭新一代的男丁,是家里的顶梁柱。 待到这些孩子长大了,梅树岭又能像以前一样,虽不富足,但是人人都能吃饱肚子,逢年过节孩子们能穿上新衣裳,其他村子的姑娘愿意嫁过来,生儿育女。 “愿意,愿意,我们愿意!”黄华三冲口而出,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迟疑地看着霍柔风,“小少爷,你说的话可作数?” 霍柔风微笑,冲着张升平点点头,张升平把霍柔风的名帖捧到黄华三面前:“老人家,你拿着这份名帖,到永丰号无锡分号,便能知道我家九爷的话作不作数了。” 黄华三认识几个字,见这名帖上只有霍风两个字,他疑惑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旁的缪福青哈哈大笑,道:“缪某在无锡城里薄有虚名,老人家可信否?” 黄华三已经知道这位缪大将军是勋贵,是连县太爷也惹不起的大官,自是连连点头:“信得过,信得过。” “好,那缪某就告诉你,论起生意做得大,整个江南怕是也没有几家能超过永丰号的,这位便是霍家的九爷,千真万确。待到你们两家立契书的那天,缪某愿去给你们做个中人,小九儿,你看可好?” 这些年,缪福青没少在无锡做中人,霍柔风笑道:“那就有劳缪大将军了。” 这时一位姓常的文士开口道:“你们霍家既然说出他们有多少布,你们便收多少,就不怕其他人都把布匹交给他们,他们从中再赚一笔?” 这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了。 闻言,黄华三气得老脸发白,他道:“霍小公子是要帮助我们村子渡过难关,我们怎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霍柔风冲他摆摆手,看着常文士,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把十里八村的布匹全都拿过来,我们霍家也收得起。” 一一一 明天就上架了,如果今晚零点后台启动,那么晚上我就会上传新章,当然如果后台进不去,可能会有延迟,上传新章后,我会在群里和EIBO说的啊。 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啊。关注十三的EIBO“姚颖怡的十三蝴蝶”,企鹅群187620873 第七十一章 庵中主人,如玉处石(大吉大利,今天上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孙文逸看了常先生一眼,以前还真是高看常家了,以为他们家曾经出过一位进士、两位举人,也算得有几分底蕴了,却没有想到眼界竟然如此狭窄。 他清清嗓子,问黄华三道:“你们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 黄华三道:“原本有六十几户,如今只有五十八户。” 孙文逸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常先生登时明白过来,他恼羞成怒的瞪了霍柔风一眼,还不到六十户人家,就是没黑没白地织布,又能织出多少? 可恨自己多说了两句话,非但成全了霍家仁义的名声,还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若是缪福青那种粗人说上几句也就罢了,偏偏是被孙文逸垢病,孙文逸是翰林出身,以后还要入朝为官的,他的堂兄孙文远如今位列小九卿,离入阁之期不远矣。以后常家子弟如要入仕,还要靠孙家看在同乡的情份上多多提携。 霍家真是奸商啊,只花不多的银子,就给自己使了个这么大的绊子,让孙家以后如何看自己啊。 可是一时之间,他又给自己找不到台阶,常家是书香门第,最是不屑行那商贾之事,他对稼穑之事也是一窍不通,另外几人见孙文逸开口了,便争先恐后出银出米,一时之间,把敞厅内搞得像善堂一般。 正在这时,展怀忽然又开口了:“对了,晚辈前阵子在街上遇到几个人欺负一个人,晚辈看着来气,便让人救下了那个被欺负的人,却原来那些欺负人的都是地痞,可却冒用皇亲国戚的名头在外为恶,被欺负的也不是普通人,竟然是朝廷命官。胡大人,您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胡泗已经快要恨死这两个小孩子了,那个小的倒也罢了,一看就是被这个大的教唆的,这个大的才最是可恨。 他冷声说道:“休得胡言,当今天下国泰民安,无锡城里虽然不是夜不闭户,可也平安康宁,又怎会有当街欺负朝廷命官之事。” 展怀呵呵一笑,又看向赵清泰:“既然胡大人说没有这事,想来那些冒充赵家家丁的人真的是假冒了,呵呵。” 赵清泰一头雾水,原来这小子说的竟然是赵家家丁? 他想再多问一句,可展怀已经重又坐回座位,还不时地和霍柔风小声说笑,似乎方才那番话都是无心之语。 但是这样的话,又怎会是无心的呢? 赵清泰面色清冷,目光如刀锋一般落到二人身上,他已能肯定,这两个小东西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梅树岭的事既然已经说定,众人便也纷纷告辞,大家定好明天一早便在县衙碰面。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霍柔风和展怀一起慢吞吞走出敞厅,她压低声音问展怀:“你没让傅明扬登场?” 展怀面不改色:“不用。” 不用,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样顺利,当然他更没有想到,霍柔风会下场帮他,他也没有想到霍柔风会认识缪福青,而缪福青被霍柔风三言两语激得应下此事。 他的原定计划,是想让傅明扬站出来的,可是现在用不着了,傅明扬这张牌,还是要用到更关键的事情上。 “小九,今天的事还是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霍柔风正拔着脖子向竹林里张望,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玄青色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是谁?”展怀问道。 “一位神仙般的公子。”霍柔风的声音清清甜甜,展怀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野蜂蜜,后来吃过无数次的蜂蜜,但是都没有野蜂蜜好吃。 神仙般的公子? 展怀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将来他若是有了儿子,万万不能养于妇人之手,否则便会像霍小九这样。 展家的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展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郎青...... 这时采芹小跑着过来,对霍柔风道:“九爷,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城吧。”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了展怀一眼,展怀摸摸耳朵,霍家的这个丫鬟,他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霍柔风向展怀抱抱拳:“杨公子,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说完,她却站在原地不动,那样子似是要等着展怀先走。 展怀不由自主地向刚才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竹叶婆娑之间,那个玄青色的身影正向远处走去。 好好好,小家伙,你是想去追那位神仙般的公子吧,不打扰了。 展怀挥挥衣袖,带着随从们走了。 霍柔风冲着自己的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爷没有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动。” 采芹忙问:“九爷,您......” 霍柔风转过身来,冲她嘘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向前跑去。 采芹急得直跺脚,张升平连忙低声劝她:“姑娘莫急,张亭和张轩应该就在前面,他们会照应九爷的。” 采芹对张升平的两个侄儿印像很好,闻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九爷越大越不好带了,现在她还在府里,若是她出府了,采荷她们几个哪里管得住她,唉。 霍柔风走了没有多远,便听到有人轻声唤她:“九爷,九爷。” 她回头一看,只见张亭从一块大石后面闪出身来。 “只有你?”她问道。 “我哥跟过去了,我在这里接应着。”张亭说道。 “从这里出去是什么地方?”霍柔风问道。 张亭道:“从这个方向出去,便是下山的路,半山腰有个庵堂,没有什么香火,像是哪个大户人家专为家中长辈女眷建的清修之所。” “庵堂?这庵堂建在万华寺后山的半山腰里,你以前就知道?”霍柔风好奇地问道,她来这里之前,张升平向她详细讲过万华寺的事情,却没有提到有这样一座庵堂。 张亭摇摇头:“我叔让我们哥儿俩跟着那主仆二人,可他们分头行事了,那个老者便是去了那座庵堂,是小的跟着,险些被那老者发现。那老者在庵堂外面敲门,出来应门的不是尼姑,而是俗家打扮的老妇,因此,小的才猜想那是大户人家为家里长辈建的清修之所。” *** 上架啦,今天五更,这是第一更,上架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月票五十加更,和氏璧(10000点币)加更。 第七十二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第二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后来呢?”霍柔风问道。 “那老者从怀里掏了件东西交给老妇,老妇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把那物件还给了老者,小的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像是用绸布包着的。老者只好把那物件揣回怀里,就往这片竹林里来了,小的没敢跟上,就在庵堂外面转悠了一会儿,过了约末一盏茶的功夫,有顶轿子从山下上来,就落到庵堂外面,小的担心被人发现,便从另一条小路进了竹林,刚好遇到我哥,他让我在这里等着,若是那老者来了,便把他引开。”张亭说道。 霍柔风明白了,那间庵堂里的人定然和“玉笛公子”有些关系,莫非是那老者求见不果,他自己亲自去了? 霍柔风的兴趣来了,她问张亭:“你不是说还有一条路吗?怎么走?” 张亭指指身后,道:“就从这里向前走,转一个弯,便有一条小路,从那里向山下走,就能看到半山腰的那座庵堂了。” 他的话音刚落,霍柔风已经跑了出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她便看到了那座庵堂。只见青瓦白墙,掩映在竹海之中,门前一道青石台阶,直通向山下。 一顶青布小轿停在门前,霍柔风正想靠近一点仔细看看,便见庵堂的门忽然打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扶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老妇。 那女子看上去也就是十一二岁,她梳着单螺鬟,穿着淡绿色的比甲,素白小袄,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身量虽然尚未长成,但已是亭亭玉立,如同五月里尚未绽开的莲花。 她微垂着头,霍柔风看不清她的相貌,但是看那纤巧的身段,想来一定是位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吧。 少女转过身去,重又看向那座庵堂,她伫立良久,直到那丫鬟和她说了什么,她这才上了轿子。 她们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丫鬟和那老妇背上的包袱,看这样子不像是要出远门的,但那少女在庵堂外默然而立的身影,却给了霍柔风一种感觉,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轿子沿着石阶缓缓下山,丫鬟和老妇在后面跟着,显然山下另有马车或者轿子,只是少女身子金贵,走不得远路,这才让轿子把人抬下去。 看那轿子已经走出很远,霍柔风也准备回去了,正在她想要转身时,忽然,她看到庵堂后面的竹林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玄青色的头篷,从霍柔风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的脸,虽然不甚清晰,但是她能肯定,这就是当日在小船中给她治伤的那个少年。 少年缓步走向那石阶,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轿子,他解下腰间的玉笛吹了起来。 这次的笛声不似那日在浮玉楼听到的,带着几分哀伤,霍柔风听出来了,这是李后主的《虞美人》,很少有人会用笛子演奏这支曲子,但是前世的时候,她曾在行宫之中听老宫人吹过,太监说那是前朝的宫人,皇帝仁慈,让她们留在行宫里照顾花草。 这一世,她师从柳无醉,也曾提起过这支曲子,柳无醉试着吹过,可是却没有前世她听到的那种韵味。 而这个少年,却比前世她听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听着听着,手背上一点凉意,霍柔风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落下泪来。 她用手背抹一把眼泪,那少年手执玉笛站在蜿蜒的石阶之上,山风吹起他的衣裳,玄青色的斗篷如同一朵云,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这山、这遍山的青竹、谪仙般的少年拿着玉笛,宛如一幅水墨丹青,美好隽永。 一曲终了,少年转身走入竹林之中,他毅然决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那庵堂和那石径一眼,倒像是用这一曲和这里的一切做一绝别。 霍柔风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她能肯定,在宁波小船上,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在此之前,她绝对没有见过他。 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熟悉。 或者,他是像她前世时见过的某个人吧。 霍柔风苦笑,这一世的她与前生的她,在相貌上没有半分相像,即使有人如她这般幸运,投胎转世重生而来,也不会还是前世容颜了吧。 她叹了口气,顺着来时的小路回去了。 回到庄子里,她叫来张轩,问道:“你一直都跟着那位穿玄青色斗篷的公子吗?看到什么了?” 张轩道:“那位公子见过方丈大师,后来便穿过竹林去了后山。” 再后来的事情,霍柔风亲眼所见,也没有什么可再问的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也见过方丈大师。 他们到达敞厅时,方丈大师还没有来,等了好一会儿才到,想来就是在这个时间里,方丈大师与那人见面的吧。 她又叫来张升平,道:“你去查查,万华寺后山半山腰的那座庵堂是怎么回事?” 张升平也是第一次听说万华寺后面还有一座庵堂,他有些吃惊,后山半山腰的地方显然已经不是万华寺所有,在那里有庵堂倒也并非不可。 但是万华寺是江南名刹,连带着附近的村镇也是远近驰名,若是在那旁边还有一座庵堂,想来也早就香火鼎盛了,又怎会无人知晓呢? 次日,霍柔风派了林文盛去了县衙,傍晚时分,林文盛回来,告诉霍柔风,梅树岭的人已经与永丰号立下契书,缪大将军做的中证,赵家和缪家都派了人手过去,明日便和万华寺的僧人一起,出发去寻找大德子说的那处地方。 另外几家则由孙家带头,捐了米面和一百两银子,由县衙转交给梅树岭的孤儿寡母。 听说只有几十两银子,霍柔风连连咂舌:“这些人不是都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吗?怎么才捐了一百两银子?那够干什么的?” *** 这是第二更,一小时后还有一更,今天共五更,困了的去睡吧,明天上午一起看。 第七十三章 风烟起(第三更,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林文盛忙道:“九爷没有去过那些远村,每户人家有上几两银子便能过上一年温饱日子了。这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好在昨天在万华寺里,她没有当众提起霍家捐银子的事,否则那几家书香门第还不恨死她? 霍家想捐银子,没有个几千两上万两,哪里拿的出手? 她问林文盛:“你看到杨公子的人了吗?” 林文盛道:“说来也怪,我本以为杨公子即使自己不去,也会派人前往,可是我在县衙没有看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霍柔风想起昨天在万华寺里的情景,笑着问林文盛:“你在无锡多年,你相信无锡有铁矿吗?” 今天林文盛在县衙里也听人说起铁矿的事了,他摇摇头:“我从未听人说起过,也不太相信。” 霍柔风把手里的瓜子扔回到玛瑙碟子里,笑盈盈地说道:“巧了,爷也不信,一点儿也不信。” 不但她不信,她还觉得,展怀也不会相信的。 如果无锡附近有铁矿,恐怕轮不到赵家和缪家,他们展家就是第一个派人来开私矿的。 缪家连着徐家,他们的子弟大多是在京城上十二卫任职,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开铁矿这种事,一时半刻也还不敢。 而赵家则是后戚,赵太后虽然把持朝政多年,可是铁矿不比其他矿石,即使赵家开出铁矿,也要有本事卖出去才行。 但是展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要造战船要养私兵,铁矿必不可缺,而且他们偏居一隅,也只有展家才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的实力。 无锡有没有铁矿,展家想来早就心里有数了。 展怀一口咬定无锡有铁矿,显然找寻铁矿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另有别的目的。 第二天,张升平便从万华寺回来了。 “九爷,我打听清楚了,那座庵堂是十年前建的,据说是京城里的官眷在此清修,山下的百姓时常看到有个老妇人到集市上采买针线布匹,还曾见过万华寺的僧人送米送菜。元宵节时,有人见过那老妇和一个丫鬟,陪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去看灯,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百姓们所说的小姑娘,应该就是那位弱柳拂风般的少女了吧。 霍柔风有些郁闷,玉笛公子的那曲《虞美人》便是为她而吹的。 对了,先前那老者还曾要送东西给那女子,那女子没有收,后来玉笛公子才去的,去了却不相见,躲在竹林里,眼巴巴看着那女子走远。 霍柔风仰面长叹,这不就是古诗里所说的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吗? 这座庵堂存在了十年,看那女子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如果是在庵堂初建时便住进来的,那她岂非就是在庵堂里长大的? 与太平会有关系的玉笛公子又是如何认识她的? 这样一想,霍柔风便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感叹没有意思了。 不过这件事和她也没有关系,她只要知道,有个女子养在万华寺后面的庵堂里便行了。 她很快便忘了此事,因为没过几天,便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远在陕西的荣亲王反了! 其实荣亲王早在半个月前便已起事,只是直到这几日才传到无锡,荣亲王是赵太后的亲生儿子,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他九岁就藩,十多年来从未被召回京城,即使是太后寿辰,也没有让他回京祝寿。 众所周知,太后宠爱的是年纪最小的庆王,庆王十几岁了仍然留在京城,一直没有就藩,而荣王九岁便远离京城,显然对于太后来说,并不是很疼爱他,否则也不会十多年不让他回京。 渐渐的,百姓们也快要忘记远在陕西还有这样一位荣亲王了。 可也就是这样一位并不引人注目的王爷,却忽然起兵了。 霍柔风听着张升平的汇报,沉吟不语,张升平又道:“外面的人都在传,当年太祖皇帝也是在陕西起兵的,这位荣亲王是有太祖的龙气保佑。” 听到张升平说起太祖皇帝,霍柔风冷冷一笑,本朝的开国皇帝的确是从陕西起兵,但那和那个所谓的太祖皇帝有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长得漂亮,又温柔体贴,这才成了母亲的入幕之宾而已。 他并不是陕西人,母亲才是,她的外公是定西侯谢振,外祖母是享亲王俸禄的明淑郡主,谢家一族世世代代都在陕西打鞑子,皇室为了笼络谢家,几乎每一代都与谢家通婚。直到谢振这一代,皇帝听信谗言,担心谢家功高盖主,下旨召谢振父子进京,却用毒酒将他们杀于紫禁城的承恩楼。 之后母亲率领谢家旧部揭竿而起,历时多年,终于打进了京城,皇帝听说谢家军打进来了,带着皇后和几个皇子,自焚于承恩楼。 那座留下谢家男儿鲜血的承恩楼,最终也成了仇人的葬身之地。 正在这时,小丫头跑了进来:“九爷,大娘子来信了。” 霍柔风接过信展开,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霍大娘子在信里说,她已经接到消息,荣王已反,江南虽然短期内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姐姐不放心她留在无锡,让她见信便启程回杭州。 霍柔风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她真的不想现在就回去,她还想知道展怀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对张升平道:“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到街上走走。” 张升平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本朝一直是太太平平,除了沿海时有倭寇,西边和北边时有鞑子滋事以外,还没有过造反的事,何况这造反的人,还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 好在一时半刻,战火还不会波及江南,九爷想到街上走走,也并非不可。 他叫来两个侄儿,让他们跟在九爷身边谨慎行事,自己则亲自去安排车马人手。 可是霍柔风还没有出门,宋松和宋申便来了。 原来听说荣王反了,宋二爷和宋三爷担心她会害怕,特意让宋家兄弟来庄子里陪着她。 *** 这是第三更,今天五更,还有两更啊。 第七十四章 商人重利(第四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没有心情和他们一起玩,索性让他们一起进城。 方才她在看信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姐姐的话有些异常。姐姐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虽然荣王反了,但是陕西离江南尚远,没有一两年也打不过来,姐姐不是足不出户的内阁妇人,她见多识广,沉着冷静,又怎会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 难道是姐姐只是不想让她留在无锡,而并非是因为打仗? 三人同坐在马车里,见霍九一改往日说说笑笑的样子,独自望向窗外一言不发,宋申便对她说道:“二伯父和我父亲听说你要帮助梅树岭的人,全都夸奖你呢,说你大仁大义,有孟尝之风。” 其实宋二爷是指着自家子弟的鼻子说:“你们看看,霍小九这笔买卖做得有多值,满打满算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不但提高了声望,还给霍家的布行捞了好名声,你们都要好好学着。” 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宋家? “我小时候来无锡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们?”她问道。 宋申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是庶子,父亲又怎会带他来见霍老爷呢。 宋松则道:“我们比你年长,那时已经跟上先生读书了,平时要读四书五经,还要学着打算盘看帐本,没有时间出来坐客。” “那你们听没听说过,万华寺后山有座庵堂?”霍柔风问道。 “庵堂?”宋松想了想,道,“没有,家母吃斋念佛,偶尔也会到庵堂小住,若是万华寺后山有庵堂,我不会没有听说过。” 那个庵堂藏得果然很深,除了常年住在山下的百姓以外,外面的人确实不知道。 宋申觉得今天的霍九有些奇怪,便问道:“九弟,你在万华寺见过庵堂吗?” 霍九摇头:“我是想找座庵堂为姐姐祈福,我去过万华寺,还以为万华寺附近有庵堂呢。” 宋申闻言立刻给她说了几座有名的庵堂,霍柔风谢过,三个人便又无话可说。 待到进了城,三人在街上小逛,无锡城里和往日没有两样,照样安居乐业,车水马龙,直到进了一家茶楼,才听到人们议论纷纷。 三人都是商户子弟,没有太多讲究,反而喜欢听这些。宋申问霍柔风:“霍家在陕西的生意不会受到影响吧?” 霍柔风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霍家早年在陕西只有两间茶叶行和两间布行,后来父亲死在陕西,她也只知道是去看生意,这几年姐姐把生意的重心从江南转向京城,霍家在陕西的生意并没有继续发展。 但是霍老爷死在陕西的人,很多人全都知道,因此宋申才有此一问。 听霍柔风说不知道,宋申还以为她是不想深谈,能让霍老爷亲自出马,霍家在陕西肯定是有大生意。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霍柔风,她问道:“无锡城里没有人家在陕西有生意吧?” 宋松想了想,道:“我们家在那边没有生意,不过赵家应该是有。赵家每年都来我们家收陈米,说是卖给西北的酒作坊酿酒用。” 又是赵家? 霍柔风基本已能肯定,展怀这次的目的一定是和赵家有关系。 不过这不关霍家的事,她懒得多管闲事。 和宋家兄弟又闲聊了一会儿,她推说要去分号看看,便带着人告辞,去建安街找崔大掌柜。 崔大掌柜见她来了,很是奇怪:“九爷,您是要准备回杭州了吗?” 霍柔风问道:“崔大掌柜,我爹在世时,每年都派人给万华寺送银子,这件事您知道吗?” 崔大掌柜一怔,随即笑道:“九爷,我是在柜上的,不是老爷身边的人,这种事情我怎会知晓?”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什么都没有说。 崔大掌柜心里却是咯登一下,他问道:“九爷,您是在万华寺里听说的?” 霍柔风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万华寺里,方丈大师听说我是霍家的人,并没有半分客套,我爹每年给万华寺一万两的香火钱,无论如何也算是万华寺的大香客了。” 这也是她在万华寺里感觉奇怪的,按理说,即使是万华寺这样的名刹古寺,也会给大香客几分薄面的,可是万华寺的人却像是不知道霍家似的。 崔大掌柜笑道:“老爷行善积德素来不求回报,或许没有报过自家名号呢,九爷,不要在此事上计较了,哈哈。” 可是张升平送银子去的时候,曾经见过方丈大师。 霍柔风上下打量着崔大掌柜,越来他越像一只老狐狸,这只老狐狸跟着父亲几十年,早就成精了。 “我爹过世之后,是崔大掌柜每年从帐上挪出一万两银子,悄悄送到万华寺的,对吧?”她冷不丁地问道。 崔大掌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九爷啊,话可不能乱说,我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我是大掌柜不假,可还有帐房,有各间铺子的掌柜,一万两啊,这可不是小数目,如果真有这笔开支,大娘子也定会知晓。” 霍柔风看着他呵呵冷笑,崔大掌柜这才发现,原来小孩子冷笑起来也挺碜人的。 “今天您若是不告诉我,万华寺和我爹是什么关系,我就让人查帐。” 若是寻常的铺子,东家想查帐那是说查就查的,但是这里是永丰号无锡分号,她若是现在查帐,那么整个无锡的霍家铺子便要关帐,不到两个时辰,无锡城里便都知道,永丰号的大掌柜出了问题,东家宁可不做生意,也要查得水落石出。 霍柔风是霍老爷唯一的儿子,是霍大娘子的弟弟,她想要查帐,永丰号上上下下只能劝却不能阻拦。 而她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她若是真要闹起来,谁能劝得住。 崔大掌柜头疼愈裂,好一会儿才道:“九爷,老爷过世之后,我的确是每年给万华寺送一万两银子,但是这笔银子并非出自公帐,而是早年老爷给太太在锡山置办的产业,太太娘家没有亲人了,她过世后,老爷便把这些产业交我打理,这些是没在嫁妆册子里的,老爷说以后全都留给大娘子,后来老爷也去世了,我没有办法,便动用了太太的私产。” 第七十五章 假做真时(第五更,求订阅求月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说着,崔大掌柜走出多宝阁前,把一只珐琅彩的花瓶转了转,只听咯吱吱几声,墙上露出一个暗柜。 崔大掌柜从暗柜里拿出一本帐册,递到霍柔风面前:“九爷,这便是太太的私产簿子,您请详看。” 霍柔风翻了翻,帐册上记得清清楚楚,她把帐册合上,交回到崔大掌柜手里,问道:“既然是我爹生前的规矩,你为何没有告诉我姐?如果他日我姐要出嫁,你是要把这本帐册交给她吗?” 崔大掌柜摇摇头:“老爷生前说过,再过三四年也就不用送银子了,我是想着到时再想办法把这窟窿堵上。” 生意人,总是会有法子补亏空的,崔大掌柜掌管无锡分号多年,是有这个本事的。 “那么今年的银子可还没有送?”霍柔风问道,方才她没有在帐册上看到今年的这一笔。 崔大掌柜道:“前些天我去过万华寺,方丈大师说以后不用再来送了。” 也就是说,从今年开始,霍家给万华寺的一万两银子就可以停下来了。 “崔大掌柜,我是我爹的儿子,我必须要知晓此事,我爹当年定然是不让你把这事告诉我姐,可他没有说不让我知晓吧?”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崔大掌柜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情,老爷当初并没有说过不能告诉霍大娘子,只是他次次都是动用私己银子,想来是不想让人知晓,于是老爷过世后,我便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老爷既然说过也只有三四年了,那么三四万两银子,我也还凑得出来。” 他又道:“既然九爷问起来了,我也只能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不过这件事我知晓得也不多。” “那我爹为何每年要给万华寺一万两银子?”霍柔风问道。 崔大掌柜沉吟片刻,才硬着头皮说道:“老爷......那一万两银子,是给一个孩子的花用。当然了,想来也用不了这么多,多出的便就是给了寺里。至于那孩子是谁,九爷,我是真的不知,也没敢多问。” “孩子?我爹在外面还养着一个孩子?那我呢?我是谁?他为何把我抱回家却把另一个养在寺院里?”霍柔风惊讶地站了起来。 崔大掌柜面露难色:“九爷,这也是我不想对大娘子说的实情,那个孩子......唉。” 那个孩子如果是霍老爷的骨肉,霍家这笔帐就更乱了。 霍老爷之所以把那孩子养在寺院里,想来也是不想让他认祖归宗,因此他才将此事瞒了下来。 如果今天问他的人是霍大娘子,他依然不会说。 “九爷,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尤其是不能告诉大娘子,更不能让族里本家知晓。”崔大掌柜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霍柔风还在吃惊之中,父亲竟然在外面还养着一个孩子!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崔大掌柜:“那我呢,外面的人都说我是奸生子,你一定知道我是不是,对吗?” 奸生子三个字一出口,崔大掌柜差点捂住她的嘴:“我的九爷啊,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老爷从未说过,他对你的疼爱比起大娘子还要更甚几分,更不用说寺里的那位了,唉。” 霍柔风一头雾水,是啊,如果她真的是男丁,父亲把她抱回来,而把另一个养在寺院里,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偏偏是女儿身,父亲没有理由把儿子养在外面,把让她女扮男装,当成儿子养大,这太荒唐,也太不可思议了。 “崔大掌柜,我爹有没有说过,我是在哪里抱来的?”她不甘心,她马上就要离开无锡了,即使崔大掌柜回杭州交帐,也是在姐姐的眼皮底下,她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想问就问了。 崔大掌柜怜惜地看着她:“九爷是从哪里抱回来的,恐怕只有太太知道了,那时大娘子也还小,十有八、九不会告诉她。” 霍太太早在霍柔风三岁时便过世了,她对这位养母没有太多印像,只记得是一位温婉的女子。 她很失望,无精打采地瘫坐在太师椅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爹是从哪一年开始给万华寺送银子的?” 崔大掌柜道:“说来也巧,便就是九爷您来霍家的那一年。” 霍柔风一声哀嚎,没错了,没错了,她果然还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兄弟,说不定是龙凤胎。 她爹一定是怕她娘知道后不依不侥,便把儿子藏在万华寺,然后抱了女儿回来。 啊啊啊,她果然是个奸生子啊。 她伤心地吃了一颗花生。 崔大掌柜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好出去叫了张亭和张轩进来,让他们哄着九爷说点有趣的事。 两兄弟从下河摸鱼说到上山捉兔子,霍柔风总算恢复了精神,她也想明白了,她爹怎么可能如她想的那样做呢? 不会的,父亲不会那样做的,崔大掌柜不知她的性别,或许还会多想,可她自己知道啊,她是女子啊! 父亲宁可让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女扮男装,也不让那个孩子进门,问题不是出在父亲身上,也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出在那个孩子的身上。 更或者,是那个孩子的母亲身份有问题? 霍家只是商贾,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身,即使那女子出身花街柳巷,收进霍家做个姨娘,也不是丢人的事。 除非是官奴? 霍柔风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又想再去万华寺看一看。 她问张亭和张轩:“寻常人家有没有把孩子送到万华寺做俗家弟子的?” 张亭道:“小寺庙里常有,多是养不起儿子便送到寺院里,像万华寺这样的名寺,想来不会有吧,和尚是和尚,居士是居士,谁家会把儿子送到寺里,以后不娶媳妇了吗?” “你们在万华寺没有看到俗家弟子?”霍柔风问道。 “至少那天去的时候没有遇到,除了香客和那座佛堂里的人,我们在万华寺没有看到其他的俗家。”张亭和张轩肯定地说道。 佛堂? 霍柔风猛的站了起来,佛堂里的女子年纪和她差不多大...... *** 这是第五更,今天一万字更完。 订阅好差啊,月票也少,啊啊啊,老铁们,姐妹们,兄弟们,姚盟盟们,你们不要我了吗? 第七十六章 可怜天下女儿心(求订阅求月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记,她真是糊涂了,听说那孩子是在寺院里长大,她便自然而然地当成了男孩,在寺院长大的也可以是女子啊,比如在紧邻寺院的半山腰,修建一座庵堂...... 难道父亲养在万华寺的孩子,便是那天看到的少女? 霍柔风心乱如麻,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父亲把亲生女儿寄养在寺院里,却把她抱回家里来? 她和那个少女是亲生姐妹,二选一,她成了幸运的那一个? 那么为什么选她呢?是因为她更像男孩子吗? 无论如何,那个少女一看就是女的,而她从小到大也没人怀疑她是男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伤感地吹声口哨,如果可以,她想当女的,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可是本家的人如果知道她是女的,呵呵。 霍柔风甩甩头,把这些幼稚的想法甩掉。 现在要想的是父亲养在庵堂里的那个女儿,如果她是捡来的,那么父亲就是放弃了亲生女儿,而收养了她。 虽然外面的人叫她“野种”,可是在家里她受尽父亲和姐姐的宠爱,就是早逝的母亲也很疼她,这些年来,她除了要女扮男装以外,什么也不缺。 可是那个女孩却自幼便被养在庵堂里,那座庵堂很偏僻,常年住在山下的百姓也只见过她一次,她从小便孤单地住在与世隔绝的庵堂里,身边只有一个老妇和一个丫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狗也没有一只。 父亲虽然每年给送去一万两银子,但是一个住在庵堂里的人,又能花用多少呢。时兴的珠宝首饰、衣裳鞋袜有钱也没有地方买,再说,穿上戴上也没有人看啊。 霍柔风想到这里,就想起做为男子的她,那些数不清的衣裳,她的衣裳大多都是穿一两次就不再穿了。 她又想起她那些好玩的东西,那些东西多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那个女孩子什么都没有,她亲眼看到主仆三人离去时的情景,老妇人和丫鬟每人一只包袱,没有箱笼,没有大包小包,没有西洋镜子、没有珊瑚摆设。 而她呢,从杭州到无锡只是小住而已,便带了十辆马车,她喜欢的画,爱看的书,她的鸟她的狗...... 霍柔风仰天长叹,她是交了什么好运啊! 如果那个女孩子才是霍家的女儿,而她只是抱来的,那么...... 活了两世,她几乎都是含着金匙出生,长在锦绣从中,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今生的这一切,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霍柔风不寒而栗,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对张亭和张轩道:“你们去和采芹说一声,马上收拾东西,爷明天就要回杭州!” 虽然已经知道九爷要回杭州了,但是九爷并没有交待具体日期,张亭和张轩先前还在猜想,九爷还没有玩够,没有十天半月恐怕都不会动身。 现在听说明天就走,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张亭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又跑了回来:“九爷,刚才在街上,小的看到郎青了,可是他很快就不见了。” 霍柔风正心烦,挥挥手道:“他本来就是个鬼鬼祟祟的人,不用管他。” 张亭抓抓头皮,转身要走,霍柔风又叫住了他:“你知道杨公子住在哪里吧,现在带我去,我要见他。” 此时他们待的地方是建安街永丰号无锡分号,自然不是见面说话的地方。 张亭早就听叔父说过,九爷一转眼就是几个主意,刚才她说不用理会郎青,现在又说去见杨公子,九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九爷最大,九爷永远是对的。 展怀正在客栈里和郎青说话,这两天郎青都在万华寺附近,今天才刚刚回到城里。 “五爷,方才属下看到霍九了,他先是和宋家两兄弟在茶楼里出来,分手后他去了永丰号无锡分号,之前跟着林文盛的那两个小子,如今都在他身边。” 听到霍九两个字,展怀的眼睛变弯成了月芽儿。他笑着说道:“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建安街吧,你把花三娘和花四娘叫来,我这就去建安街。” 好几天没有见到那小家伙了,展怀想逗逗他。 而且刚才郎青带回的消息,也让他想和霍九聊上几句。 几个人正要出门,霍柔风便来了。 “咦,你要出去,我正要找你呢。”霍柔风大步走进来,挑了个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 展怀挥手,让屋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他问道:“你找我有事?” 霍柔风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无锡?” 展怀想了想,道:“梅树岭的事情还没有查完,我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 “那正好,我明天就要回杭州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能答应吗?”霍柔风一脸凝重。 她的脸蛋圆嘟嘟的,白里透红,展怀想起了水蜜桃,他甚至想在她脸上捏捏,看看能不能捏出水来。 霍柔风见他不说话,只好继续问道:“展五爷,五公子,你能帮个忙吗?” 展怀这才如梦方醒,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客气?” 霍柔风懒得管他是不是装傻,道:“闽国公府手眼通天,你身边也有斥侯,想要打听消息,没有人比你更在行了。” 展怀点头,霍小九很上道,甚和他意。 “我想打听一下,十年前或者十一年前,无锡附近有没有人哪个女子,曾经服侍过我爹。” 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番话,展怀差点跳起来。 “霍小九,你没病吧,你出来时吃药了吗?你中午吃的什么,是不是吃多了?” “胡说,我才没有病,也不用吃药,更不是吃饱了撑的。我爹是富商,少不得在外应酬,也就难免会有些女子胡思乱想,我就是想请你帮忙查一查,有没有这样的女子。应该很好查的,我爹素有江南活财神之称,在整个江南都有名气。” 霍柔风一边说,一边看着展怀的眼睛,展怀只觉背脊发寒,这是什么破事啊。 一一一 第一更,接下来还有一更啊 第七十七章 抖机灵(继续求月票求订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看看鞋底,鞋底很干净,他没有踩到狗|屎。 可是为什么,这样倒霉的事情会找到他的头上。 他还是头回遇到儿子要寻找父亲的女人,而且还是欢场女子。 “小九,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是不是霍家族里又旧事重提了,你要找的是你的......生母?”展怀问道。 若是往常,谁敢说欢场女子是她生母,霍柔风已经一拳打过去了,可是今天她扁扁小嘴,默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能是我的生母,也可能是别人的生母,你就帮我找就行了,姐姐让我马上回杭州,我也想回家了,所以找人的事情就只能请你帮忙了。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五千两银子,行吗?”霍柔风诚恳地问道。 五千两?这么容易就赚到五千两? 展怀很想把霍柔风的小脑袋打开看看,这个脑袋是不是金子做的,否则为何她除了说钱还是钱呢? “成交!”展怀一口应下。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冲着展怀抱抱拳,道:“那就谢过了,稍后我让人拟个契书过来,白纸黑色写下来,你放心,我不会爽约的。” 展怀暗里佩服,商户人家的孩子果然不一样啊,嘴里说着请人帮忙,又是给银子又是立文书,我若到时找不到人,是不是还要付你违约银子呢? 展怀有理由相信,那契书上一定会有违约银子的。 可是霍小九今天看上去不对劲,是啊,一定是霍家又有人说他的身世了,他是想找亲娘了吧。 “小九,我听说霍老爷和霍大娘子对你很好啊,所以即使你的亲生母亲真是欢场女子,你也不要想不开,我保证保守秘密,外人不会知晓。”展怀说道。 霍柔风摇摇头:“唉,我被人从小说到大,早就不在意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我爹。” 如果万华寺的少女真的是霍家骨肉,她一定会把那女子找到,即使无法认祖归宗,也要确保衣食无忧。 她不想再和展怀继续这个话题了,这让她显得婆婆妈妈。 “梅树岭的案子查得如何了?”霍柔风坐直身子,翘起了二郎腿。 霍家只是与梅花岭做生意,并没有派人协助调查,但是她知道,展怀这个始作佣者是一定会派人去的。 展怀微微一笑:“小九,那天我说无锡有铁矿,别人都不相信,只有你来帮我说话,小九,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霍柔风道:“无锡有没有铁矿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真的有铁矿,你们展家就是第一个来开私矿的。” 闻言,展怀没有笑,他轻声对霍柔风道:“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我娘看到你,一定会喜欢。我们几个兄弟当中,四哥最会讨我娘欢心了,每次我娘不高兴,四哥总能把我娘哄得很开心,自从他去世之后,我娘便很少再笑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霍大娘子应该舍不得霍九远离杭州吧。 “你是你们家最小的孩子,你娘不是应该最喜欢你吗?”霍柔风问道。 “哪有啊,我们兄弟五人,属我挨打最多,小时候我爹动辄就把我吊起来,一吊就是一个时辰。我娘也不管我。”展怀无奈,太无奈了,和霍小九比起来,他没有童年。 霍柔风咧咧嘴,这孩子要有多淘气啊,逼得他爹只能把他吊起来才行,唉,怎么有这样淘气的小孩,难怪长大后也同样讨人嫌。 “你别岔开话题,我是在问你梅树岭的案子呢。”霍柔风说道,她早就发现和展怀说话一定要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被展怀带偏,就像现在,她差点被他带到沟里去。 “嗯嗯,让我想想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我问你是不是相信我,你说不信,不对,你的意思是说不可能有铁矿,对吧?”展怀问道。 霍柔风懒得理他,只是微微点头。 展怀继续说道:“没有铁矿,至少我们家没有得到消息,说无锡会有铁矿,我那样说,只是要逼着赵家和缪家表明态度,除了他们两家,无锡也没人敢开私矿,我越是说起私矿,他们两家便越是急于脱身,你看现在就挺好,他们派人协助调查,同时也能监督胡知县,让胡知县不敢掉以轻心。” 霍柔风冷笑:“你就是为了这个?你早说啊,找我借上两三千两银子,送给胡泗,他一准儿巴巴地去查了。至于人手吗,有钱还怕雇不到人?” “小九,你能不要总提银子吗?我虽然没有你钱多,可我也不缺银子。你不觉得大德子口中的大洞很奇怪吗?”展怀道。 说起大德子,霍柔风脸上的冷笑更深了:“你还说大德子,你说吧,大德子是你从哪里找来的,或者,你和万华寺有何关连?” 展怀遇到傅明扬,便开始查前任知县陈焕的案子,这个时候,大德子便出现了,不但出现,失去三年的记忆也恢复了,恰好又有一位香客在万华寺认出了大德子,于是梅树岭的案子便被重启。 就像是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这一切太巧,也太及时了。 霍柔风因此才觉得太过奇怪,太过不真实,也太有阴谋了。 展怀叹了口气:“小九你真机灵,我小时候若是像你一样,一定少挨很多打,也不用吊在房梁上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不要打岔,继续说。” “大德子确实是被万华寺的人给救了,他也一直住在万华寺,只是他一直都记得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忘记,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不敢,那些人要杀他灭口,他曾经偷偷回过村子,知道所有人都没有回来,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死了。所以他更加不敢回去,如果让杀他们的那些人知道,还有他这个活口,那么他的父母和姐姐也就要保不住性命了,因此他才留在万华寺,假装忘记了所有的事。” 原来如此,霍柔风明白了,她继续问道:“你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便想利用这件事,对付某一个人?” *** 本来想三更的,家里有点事,明天三更吧,第一更在中午。 第七十八章 车声上路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坐了下来,她瞪着展怀:“为什么?” 表面看来,展家什么都有了。 展怀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凝视着霍柔风:“你为什么要对付霍三?” 霍柔风道:“为了父亲留下的家业,为了姐姐,也是为了我自己。” 展怀眼中一片肃杀:“一样的,我二哥在京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当年他进京时,让全家当他死了。我四哥死时就是我现在的年纪,他是被人害死的,堂堂闽国公府四公子,就那样被人害死了,我们直到今天也找不到凶手。我大哥和大嫂伉俪情深,可是却不得不......” “小九,我们展家看似风光,可其实和你们霍家二房一样,我们都是为了自保,保住家业,保住亲人,保住性命。”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展怀,她看着他,怔怔出神,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高夫人。 “展怀,你们家祖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听说高太夫人是位巾帼英雄。”霍柔风冲口而出。 展怀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霍柔风:“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霍柔风恍然大悟,高夫人是母亲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战功赫赫,既然开国皇帝已经改了,当年的高大将军也不会是女子。 “没有,我只是听人说起过高太夫人,想到展家是将门,或许她也是位女英雄呢。”霍柔风说道。 展怀摇摇头:“那都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很久了。” 霍柔风知道他不想说了,霍家二公子尚了公主,在京城为质,四公子十几岁便战死了,这些事情是人所周知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展家竟然是当做两个人全都死了。 只有经历过无数死亡痛楚的家族,才会这样绝决。 “展怀,姐姐让我回杭州,我明天就要走了。”霍柔风说道。 “你姐姐催你回去?担心荣王?如果是担心打仗,那么回杭州和在无锡又有什么区别,霍大娘子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可能是她怕你在无锡有意外。”展怀沉吟片刻,如是说。 霍柔风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想回去了。” 次日天还没有亮,十几辆马车便驶出了霍家庄子,来时只有十辆,走的时候又多了几辆。 昨天晚上,庄子里的人通宵达旦,终于把东西整理好,还有一些来不及带回去的,林文盛安排人,之后送到杭州。 霍柔风被婆子们抱进车里,采芹给她盖上薄被,让她继续睡觉。 可是她才躺下,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九爷,宋家的马车到了,宋三爷和宋五爷来了,说是也要到杭州去,和您结伴走。” 霍柔风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人家想要跟着,总不能打跑了吧,想给姐姐当女婿?那也要让姐姐看看吧,那个宋松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采芹对宋家的两个哥儿倒是没有恶感,但也不想让他们和自家九爷走得太近,便对张亭说道:“就让他们在后边跟着吧,九爷还在睡着。”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霍柔风很快便睡着了,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忽然只听地动山摇般的一声巨响,霍柔风啊的一声坐了起来,采芹一把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九爷不怕,张升平他们都在外面,没事没事。” 很快,车外便响起张升平的声音:“九爷,没事的,这是山炮,炸石头用的,没有贼人。” 采芹连忙对霍柔风道:“九爷听到了吧,是山里人干活的,和咱们没关系。” 霍柔风心里却是一动,问道:“张升平,你去看看,有没有衙门里的人在这儿,或者赵家缪家的人。” 张升平转身去了,宋松和宋申便跑了过来,隔着车帘问道:“九弟,你没事吧,别害怕。”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这两个人也在。 她拍着脑门,说道:“没事没事,两位宋哥哥,你们回自己车上,外面有护卫们,你们不用担心。” 两人又安慰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马车上,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山贼。 没过一会儿,张升平便又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男扮女装的女子:“九爷,您说对了,这里离梅树岭只有十几里。刚巧遇到杨公子,听说九爷的车在这里,杨公子让花护卫来看看。” 花护卫? 霍柔风掀开车帘,眼前的女子相貌熟悉,但是神情举止应该是花三娘,而非那个凶巴巴的花四娘。 “你家主人有事?”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霍公子,我家公子让来告诉您,霍家只是生意人,有些事情不管为好。” 霍柔风明白了,展怀怕她参与进去。 她本来也只是让张升平去看看而已,她沉下脸来,对花三娘道:“我身边刚好缺一个女护卫,不如让你家公子把你借我几天,张升平,你去一趟,就说我把花护卫留下了,问问杨公子舍得吗?” 花三娘没想到她来送信,霍九却干脆把她给留下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霍公子,我家公子没有舍不舍得,只是我跟惯了我家公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霍柔风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在花三娘眼前晃了晃:“看到了吗?我有这个。” 花三娘脸色煞白,大吃一惊。 “这,这在您手里?这......” 霍柔风冲着张升平使个脸色,张升平转身上马,掉头走了。 霍柔风把那枚玉佩收进怀里,花三娘却还怔怔发呆,五爷怎么把这枚玉佩给了别人? 片刻后,张升平回来:“九爷,杨公子说既然您看上了花三娘,那就让花三娘随您去杭州,等到他忙完手头的事,也会去杭州的,到时您再把花三娘还回来便可。” 虽然只是口头转告,但是花三娘已经能肯定这就是展怀所说,她已经平静下来,冲着张升平抱抱拳:“多谢张护卫转告,以后还请张护卫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张升平笑道。 霍柔风跳下马车,对花三娘道:“你暂时已经是我的人了,所以要事事听我的,你这就把山上的事情说给我知道。” *** 今天三更,第二更在晚上七点左右 第七十九章 拟就王孙借十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此时展怀正站在一块青石上,手拿千里眼,看着对面,似笑非笑。 对面正忙得人仰马翻,赵家六爷赵子深正气急败坏的破口打骂,缪家的三爷走上去,抬手就给了赵子深一拳。 “你还骂,老子的耳朵都给你吵聋了,被炸开的又不是你家祖坟,你骂个球啊!” 赵子深被缪三打得倒退几步,指着缪三的鼻子说道:“你敢打我?这不是你让炸的吗?我还不能骂了?这的确不是我家祖坟,可他妈是我家刚买的山头,你就这样给炸了。” 缪三冷笑:“你家的山头?你忘了你说过你和荣王交好,小时候一起放过风筝,去年你去陕西,荣王赏了你十几张好皮子,这片山头里面谁知道有没有埋着兵器盔甲呢,不炸开看看谁知道?” 赵子深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小时候他去京城,的确和荣王一起放过风筝,这件事无锡城里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也是怪他,常常显摆,去年从陕西带回十几张皮子,更是传得家誊户晓,可是那又如何,他又没有跟着荣王一起造反,缪三却是二话不说就把这里给炸了,听人说过,被火药炸过的地方,种什么都难以成活。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气得直跺脚。 他指着缪三的鼻子:“缪三,这次说好的是来查铁矿的事,你凭什么要查我们赵家?这里是铁矿?” 缪三冷哼:“谁知道你们家有没有偷开私矿,再把生铁打造成兵器送给荣王,不查查怎么知道,来人,给我挖!” “不许挖,缪三,要查就一起查,你们家在无锡有林子有田地,查完我们家就要再查你们家,对了,我想起来了,徐侯爷指点过庆王爷的武功,庆王爷和荣王是亲兄弟。” 缪三忽然想笑,父亲曾经说过赵家藏拙,因此才没有过有再有人入仕,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赵家的子孙都是庸材。 “赵子深,庆王爷和荣王是亲兄弟不假,可是庆王爷也还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啊,你忘了吗?” 赵子深一怔,他是让缪三给气糊涂了,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呢。 再说,庆王也是赵太后的亲生骨肉啊,荣王成了乱臣贼子,他们赵家现在更要抱紧庆王。 “缪三,你既然提到了当今圣上,也总该知道我们赵家是什么身份了,岂是你们缪家能惹得起的?今天你炸山的事情没完,咱们这就回无锡,让胡知县给个说法。” 缪三偷笑,胡知县?他敢吗? 他冲着身后的人挥挥手:“继续挖,看看是藏了铁矿,还是藏了兵器!” 赵子深一听就急了,姓缪的是要和他们家别上了,这是怎么了,缪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今天他听说赵子深带着火药上山,猛的想起来那是他家的地方,便匆匆赶来,刚到山脚下便听到上面的巨响。 缪家真的用火药炸了赵家的山头,而且还是用的荣王造反这个借口,荣王是赵太后的儿子不假,可是赵太后也不是只有荣王这一个儿子,什么时候轮到缪家拿赵家开刀了。 赵子深气得双手发抖,可是他带来的人手有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缪三的人在还没有炸开的地上乱翻。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身边的人道:“我们走!” 看着赵家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了,缪三一挥手:“都不要挖了,做做样子就行了。” 说着,他冲着一名手下使个眼色,那名手下命出一枚烟火,只能砰的一声,烟火在空中炸开,在阳光下只有淡淡的几点花火。 正在下山的赵子深抬起头来,恰好看到空中散落的火星,他皱皱眉,正事要紧,他没有在意。 还没到晌午,赵子深便回到府里,赵老太爷正在书房里和几个清客商议荣王的事,听到外面的请安声,赵老太爷问道:“是老六回来了?” 赵子深急匆匆地进来,道:“爹,缪三带人炸了咱家刚买的那座山头,硬说那里面埋了给荣王的兵器。” 赵老太爷的眼皮跳了跳,好你个缪福青,真是天大的胆子,这样的理由也能说得出口? 一名清客忙道:“老太爷,不如就按咱们商议的行事吧。” 另一名则连连摆手:“不可,之前可以那样做,可如今有了荣王的事,做为皇亲,赵家如今要低调行事,万万不可在这件事上太过张扬,一个缪家不算什么,可是他们在京城还连着徐家,徐家是皇帝近卫,不可小觑。” 赵老太爷捋着胡子,沉吟良久,对身边的童子道:“去把大爷请过来。” 赵家大爷赵子善四十二岁,举人的功名,这些年来在家里打理庶务。 赵子善一进门,就看到一脸沮丧的赵子深,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清客和服侍的全都退了出去。他给父亲见过礼,问道:“爹,可有什么事吗?” 赵老太爷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对赵子善道:“这是庆王爷派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今天刚到。” 赵子善吃了一惊,他们家虽然也姓赵,但父亲也只是赵太后的族叔,并非亲叔叔,如今出了荣王的事,赵太后必定会受些影响,只是他没有想到,庆王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能想起远在无锡的他们。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打开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抬起头来看向父亲:“爹,庆王让我们......” 赵老太爷点点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赵子深:“你有没有派人盯着缪三?” 赵子深摇头:“没有啊,儿子急着回来报信,没留人手,再说,缪三也不会让我的人留在那里。” “你......”赵老太爷指着他的鼻子,气得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他叹了口气,“你回来的路上,缪三怕是又开始行动了。” 赵子深还是不明白,赵子善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他对赵老太爷道:“爹,缪家背后一定还有人,会是徐家吗?” 赵老太爷缓缓说道:“真若是徐家,那有何可怕的,我就是担心会是展家!” “展家?展家远在福建,他们家会管无锡的事?”这句话刚刚说完,赵子善的脸色更加苍白。 无锡有赵家,展家管的就不是无锡的事,而是赵太后! 第八十章 马蹄催(今曦今朝和氏璧加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正靠在石壁上,看着对面青石上的小瓢虫,阳光照在瓢虫身上,像颗细碎的红宝石。 花四娘从石壁后走出来,低声道:“五爷,缪三的人已经开始了。” 展怀哈哈大笑,笑容如同初夏的阳光,灿烂明亮。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赵家还有什么后手。”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封信和赵老太爷拿出的那一封一模一样。 只是信的内容已经变了。 他把那封信展开,信里只有廖廖数句。 把收米的事情暂时停下,还没有运出去的米找人低价卖出,对外放出风去,就说因为战事,大米无法运往陕西,以后也不再收米了。 展怀微笑,多亏有这封信,否则他真的以为这些年来赵家依靠的是荣王,否则怎会一直和陕西酒坊做着生意呢。直到拿到这封信,他才知道,原来赵家攀上的是庆王,而非远在陕西的荣王。 赵家打死也想不到,他身边的花三娘本身就是个能模仿笔迹的高手。 而此时的花三娘正坐在马车里,吃着刚上市的樱桃,喝着今春的明前,饶有兴味地听霍九爷吹笛子。 因为她什么都不肯说,所以霍柔风罚她听笛子。 花三娘初时还以为这孩子是太过顽皮,可是听着听着,她又心疼起来了,这小孩很寂寞吧。 不知为什么,花三娘会想到寂寞这个词。 霍九也会寂寞?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服侍着,陪玩的,陪笑的,陪吃的,这样的小孩会寂寞吗? 可是她却感觉到了霍九的寂寞,如果不寂寞,又怎会强迫别人听笛子呢。 这哪里是笛曲,这分明就是瞎吹的。 “九爷,您这里可还有多余的笛子?”一曲方终,趁着霍柔风喝水的功夫,花三娘问道。 “多余的笛子?”霍柔风想起那支玉笛来了,那支玉笛被拿去寄卖了。 “柳师傅那里一定有,你要笛子干嘛?”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奴婢刚好也学过几支曲子,想要吹给九爷细品。”花三娘说道。 “你也会吹啊?那你就用我的好了,没关系,你用吧。”霍柔风大方地把笛子递给花三娘。 她的笛子是三两银子买来的。 花三娘没有推辞,接过笛子便吹了起来,笛声悦耳,虽然比不上玉笛公子和柳无醉,但是一听便知颇有造诣。 一曲罢,霍柔风笑语盈盈:“你的笛子吹得好,以后你吹我听。对了,你除了会吹笛子还会什么?” 花三娘道:“奴婢还会女红针织,偶尔还能做几道点心,炒几个小菜。” 说着,她看着霍柔风身上的淡绿衫子,道:“九爷的这件衫子上绣的柳叶柳枝,并非苏绣,也不是杭绣技法,这是苗人的绣法,这种绣法看去朴实无华,但是却是返璞归真,自成一派,九爷这件衫子,怕是价值千金吧。” 霍柔风瞪大眼睛,看看花三娘,又看看一旁的采芹:“采芹,我这件衣裳真是苗人绣的吗?” 采芹点点头:“彩绣坊有位师傅,偶尔见过苗人的绣帕,很感兴趣,大娘子知道后,就派人去找寻精通此法的人,可是苗人不让汉人进寨子,彩绣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成这笔买卖,他们在布料上绣花,彩绣坊再根据这些花样子剪裁,正如三姑娘所说,九爷这件衣裳的确价值千金。” 霍柔风冲着花三娘竖起大拇指:“你果然懂行,爷自己都不知道。” 花三娘笑而不语,她会的东西多着呢,否则五爷也不会让她跟着霍九去杭州。 的确,展怀就猜到依着霍九的脾气,是一定会对无锡的事情很感兴趣的,这个时候他把花三娘送到霍九面前,霍九十有八、九会把花三娘强行留下。 而杭州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花三娘去做,没有什么比让花三娘跟着霍九更安全了。 霍柔风眯着眼睛打量着花三娘:“你们五爷是要对付赵家吧,赵家值得他动手吗?又不是赵太后真正的娘家,不过只是族叔而已。” 花三娘笑而不语,拿起一张包点心的纸,十指如飞,转眼便折出一只小鸟,她对着小鸟的一侧吹了口气,小鸟的肚子鼓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要展翅飞起来。 她把小鸟递到霍柔风面前:“九爷,这个比赵家好玩,您还想要什么,奴婢折给您玩。” 霍柔风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继续问道:“那就不问你们五爷的事了,我们说点别人的。你们二爷是驸马,长公主美不美,他们有几个孩子,长公主是谁生的,是赵太后吗?” 对于朝中之事,身为商户的霍家知之不多,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问个清楚。 花三娘道:“长公主是先帝与淑太妃所出,奴婢没有见过,想来会是极美的,二公子与长公主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 “那你们家大爷,也就是闽国公世子有儿子吗?”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世子膝下三子两女。” 霍柔风像是放下心来:“这就好了,你们展家后继有人了,听说像展家这样的将门最重视男丁。” 花三娘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霍九应是小儿无心吧,展家的男丁...... 展家的男丁命都不是自己的,他们随时抱着必死的决心,从第一代闽国公至今,展家死了多少儿子...... 霍柔风却似真的是有口无心,她继续问道:“听人说皇太后最疼的是庆王爷,庆王爷只有十几岁吧,他来过江南吗?” 花三娘道:“庆王爷是太后幼子,太后虽然尊贵,但是想来也和寻常母亲一样,对幼子会偏心吧,庆王爷年纪尚幼,但是听说早年来过无锡,还曾去过万华寺。” 花三娘看着霍柔风,光滑细嫩的脸蛋,黑宝石似的双眸,红润的嘴唇,如果不是那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带了几分英气,这位霍九爷相貌精致得像个女孩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玉人儿,说出来的话却常常没有道理可讲。 这就是传说中被宠得过分的小孩,虽然骄纵,但是并没有宠坏。 第八十一章 世有解语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笑得更加甜美,她歪着脑袋斜睨着花三娘:“傅明扬的妻儿已经到了杭州吧,你到杭州以后,就能见到她们了。” 花三娘微笑:“五爷也没有吩咐,奴婢不见。” “是吗?那好啊,到了杭州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不让你离开,你哪里也不能去。展怀既然把你借给我了,那在这期间,你就是我的人了。”霍柔风笑眯眯地说道。 花三娘语塞,霍九是什么意思? 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霍柔风继续说道:“展怀没来赎你,你哪里都去不得,即使你身怀武功,可我们霍家的护卫也不是等闲之辈。别说是你,就是一只鸟,也别想从柳西巷里飞出去。” 她说到“赎”字的时候,加重了口气,花三娘一时想不起来,自家五爷是何是把自己给卖了? 她虽然不相信商户人家能藏着何等的高手,会让她想逃都逃不出去,但是霍九既然这样说了,也定然不是吓吓她。 还有那位传说中比男人还要厉害的霍大娘子。 花三娘有点头疼,五爷这个主意究竟好是不好呢?原是想让她借用霍家行事,怎么就变成她给霍九当保镖了? 霍家的马车走得不紧不慢,晌午时分,才在距离杭州城三十里的酒楼打尖儿,酒楼是霍家的,早有人提前过去打点,霍柔风下车时,酒楼的大掌柜亲自相迎。 吃饱喝足,霍柔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花三娘聊天,对面的宋氏兄弟面面相觑,花三娘虽然做男装打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女子,也不知霍九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一位漂亮的女护卫。 霍柔风问的是各地风土人情,山东的特产啦,河南的名胜啊,湖北人怎样过年啦,唯独没提福建。 花三娘有问必答,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半句,她说的一口漂亮的官话,宋氏兄弟听不出她是哪里的人。 霍柔风又问起洛阳牡丹花会的事来,花三娘也能说出来,哪家的花最好,哪家的品种最多,听得霍柔风心存向往,宋申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缝插针:“九弟,今年的牡丹花会是赶不上了,但是无锡城里每年的赏菊会也很热闹,不如等到秋天的时候,我们陪你一起回无锡逛菊会吧。” 霍柔风摇摇头:“我不喜欢菊花,我喜欢牡丹,还喜欢梅花。” 宋申忙道:“无锡的梅花也很出名。我们家有个庄子,种了很多梅树。” 霍柔风笑道:“好啊,冬天的时候到你家赏梅。” 这个梅字刚刚出口,张亭就跑了进来:“九爷,有官兵。” 官兵? 宋松和宋申全都站了进来,无锡太平之地,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官兵办差,顶多就是衙门里的人。 霍柔风放下手里的茶盏,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大约多少人,在哪里?” 张亭道:“约末百来人,都是整盔整甲,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不知是去哪里的。” 宋松和宋申心中皆是一惊,原来他们在这里打尖儿,霍家的人却在前面查看消息? 霍柔风点点头,转身对宋氏兄弟道:“两位宋兄若是不放心,可让随从都过来,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这是霍家的地方,你们在这里,霍家便会护你们周全。” 她说话的时候斩钉截铁,明明还是童音,但是却全然没有小孩子的感觉。 宋申倒吸一口冷气,从霍九身上,他几乎可以看到传说中的霍大娘子,霍九还是孩子,只因是长在霍大娘子身边,便有如此魄力,那么那位掌管永丰号的霍大娘子呢? 真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他在霍大娘子面前算是什么? 霍九便能顺口说出要护他们周全的话,霍大娘子呢,岂非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了? 可是家里选出来的人是他,谁让他是庶子呢,因为他是庶子,家里长辈便要让他去给霍家做赘婿,借此攀附霍家这棵大树。 宋申心里一片苍凉,即使霍大娘子是个天仙美人,他也不想成就这门亲事,但是临来之前父亲再三叮咛,让他一定要给霍家姐弟面前留个好印像。霍大娘子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她的亲事全由她自己做主,她看上谁了,她觉得这亲事对霍家有利,那么这门亲事也就成了。 这几年来,宋家举步维艰,即使是在无锡这土生土长的地方,也已是朝不保夕,只能勉强撑住门面,不至于被人当成三流商家,但是实际上早已是入不敷出。 若是这门亲事成了,霍大娘子便是宋家的儿媳,虽然是上门女婿,可是在生意场上,霍家总是要照顾宋家的,只要霍大娘子从指缝里漏出一两成来,宋家便能渡过难关。 父亲已经答应他了,只要这门亲事成了,便让姨娘搬到庄子里住,还受宋家供养,但是平时不用再伺候太太了,只是逢年过节来给老爷太太磕头。 这也是姨娘日思夜盼的日子。 他咬咬牙,挺起胸膛,对霍柔风道:“九弟,你不要担心,这些官兵想来也就是从这里路过,哥哥们陪着你,没事的。” 霍柔风微微一笑,抬头看着伫立在旁的花三娘:“怎么会只是在这里路过呢,一会儿他们就会进来,搜查荣王的探子吧。” 这一次,就连一向沉着的宋松也勃然变色:“荣王的探子?怎么可能,荣王远在陕西,怎会来无锡呢?” 霍柔风笑道:“无锡有太后的族叔啊,那也是荣王的亲戚,对了,两位宋兄,你们不是每年都要把陈米卖给赵家吗?赵家那些陈米又是销往哪里的呢?” 赵家的陈米是卖给陕西的酒作坊的,这件事虽然并非人人皆知,但是常年出米的这几家是全都知晓的。 见二人沉吟不语,霍柔风又问道:“宋三哥,你已经在铺子里帮忙了,想来知道赵家每年都向宋家买多少陈米吧?” 宋松想了想,脸色更加苍白,仅是去年,宋家便卖给赵家三千担陈米,宋家的米铺哪有这么多的陈米,分明就是把新米也卖了出去。 赵家是打着收陈米的旗号,买走的却并非只有陈米。 这些米是运去陕西了,难道是军粮? *** 别提了,还是我家的地板的原因,愁死我了,快过年了也不能装修,现在连客厅都不能去,可还要穿过客厅进别的房间。 一把辛酸泪。今天只一更,明天三更。 第八十二章 车辚辚,马萧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宋松只觉背脊生寒,他能想到的事情,父亲肯定也已经想到了,昨天晚上,父亲临时决定让他们兄弟跟着霍九去杭州,还说让他们在杭州多住些日子,不要急着回无锡。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父亲是想让宋申在霍氏姐弟面前留个好印像,这才让他们陪着霍九去杭州,现在看来,事情可能并非他想像中的那样简单,而是父亲想让他们暂时离开无锡,一旦赵家与荣王的往来被坐实,宋家十有八、九也撇不清干系,与其全家落难,还不如趁着现在就让他们出去,一旦家里出事,他们便远走高飞。 看着对面的霍柔风,宋松明白了,当日他无意中说起宋家向赵家卖陈米的事情,霍九是早就记在心里了,因此到了此时,才会说出要保护他们兄弟的话来。 他是宋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是父亲最器重的儿子,而在这件事上,他却比不上年仅十一岁的霍九。 他还在怔怔出神,霍柔风已经走了出去。 宋申此时才如梦方醒,他问宋松:“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卖给赵家的米粮,难道有问题吗?” 宋松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赵家和我们家的生意,可能不只是陈米。” 宋申一怔:“莫非还有新米?” 宋松叹了口气:“无论是陈米还是新米,都是大米,吃饱肚子后可以行军打仗的大米。” 行军打仗四个字一出口,宋申脸色大变,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宋家会和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虽然他想到霍大娘子便如梗在喉,可是现在也只能紧紧抓住霍九不放了。 这或许有些卑鄙,但也是他们目前唯一可以抓住的。 霍柔风站在楼梯拐角处,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是前世她从小到大听惯了的。 马蹄声,步履整齐的行军声,这不是官差,只有军队也会是这样的声音。 她的眼中泛起一层泪光,这一世她还没有见过军队,虽然隔了一道墙,但是她似乎看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一身盔甲挺立在城墙上,傲然俯视城下继往开来的大军。 而在大军之中,一位女将军最为引人注目,她红衣红甲,骑在汗血马上,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飘扬,如同一片红云。 那是高夫人,勇冠三军的高大将军。 后世的史书中没有她们的名字,即使是展家也绝口不提高夫人的赫赫战绩。 她们功在千秋,却没有名垂青史。 正在这时,一名百户打扮的人走进酒楼,身后还跟着两名小旗。 掌柜连忙迎过去,满脸堆笑:“军爷,请问......”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百户便一挥手,对身后的两名小旗道:“给我搜!” 两名小旗站到门口,很快便进来了二三十人,张升平和黄岭把霍柔风挡在身后。 几名兵士从他们身边走过,先前的一名小旗停下来,问道:“你们是店里的客人?” 张升平正要开口,霍柔风在他身后清脆地说道:“花姐姐,他们会不会抓我啊?” 闻言,小旗目光微眯,看向张升平的身后,只见一个男装打扮的花信女子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女子的胳膊,脸上却是一副硬装的倔强。 在酒楼里见到女子并不稀奇,奇就奇在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小旗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要到哪里去?” 这里是官道,这家酒楼做的就是来往路人的生意,因此他才有此一问。 没等那女子说话,小孩已经在摇着那女子的胳膊:“姐姐,你快点告诉他们,你是福......” 她要说福建闽国公府。 只是这个福字刚刚开口,花三娘已经抢先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枚腰牌,递到旗官面前。 旗官接过那枚腰牌,只看了一眼,便不敢耽搁,下了楼梯,拿到百户面前。 百户的眉头动了动,重又把那枚腰牌交还给旗官,转身对另一名旗官道:“撤!” 先前的旗号把腰牌还给花三娘,微微点头,便带着人也转身离去。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马蹄声再次响起时,这队人马已经又往前走了。 掌柜小跑着过来,来到霍柔风面前:“爷,您没受惊吧?” 霍柔风摇摇头,对掌柜的道:“没事没事,你去忙吧。” 很快,张轩从外面跑了进来,对霍柔风道:“九爷,那些军爷正在搜查前面的悦来客栈。” 霍柔风道:“继续盯着,看看都是在搜查什么人。” 又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张轩又回来了:“九爷,抓了两个人,小的打听了,这两人都是西北口音。” 西北口音,果然是要捉拿陕西来的人。 霍柔风压低声音问花三娘:“你给他们看的腰牌是什么啊?” 花三娘柔声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就是一个牌子而已。” 是什么牌子呢?绝对不会是闽国公府的牌子,否则花三娘也不会抢在霍九说话之前把牌子拿出来。 霍柔风很是好奇,展怀借给她的这个花三娘太有趣了,她从来也没有低估过展怀身边的人,闽国公府百年的基业,自是有一番深厚底蕴的,越是这样的家族,在用人上才更是自有一套,展怀是闽国公最小的儿子,放在他身边的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可是花三娘不肯说,霍柔风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只是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会有军队的人来这里搜查啊?” 花三娘反问:“九爷不是也晓得吗?否则也不会派人在外面盯着。” 霍柔风笑而不语,她很想知道,展怀接下来要做什么。 正在这时,张亭又跑了进来:“九爷,赵家的人被抓了,小的认识,那人是赵家的管事。” 霍柔风忍不住笑了出来,赵家的管事,真是巧啊,赵家的管事竟然也在这附近。 这条官道上,方圆五十里只有这一片地方最为繁华,不但有霍家的酒楼,还有两家客栈和另外两家小一点的酒楼,做的都是南来北往客人的生意,赵家的管事和那两个西北口音的人,便是从这几家酒楼客栈里抓到的。 第八十三章 旧年问米欲东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到了现在,霍柔风心里已经明镜一般,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花三娘:“你们五爷想用荣王整治赵家,不对,赵家的背后是赵太后,以展家之势还动不了赵太后,让我想想,展家想要对付的是谁呢,或许是想折掉谁的臂膀?会是谁呢?荣王已经反了,那就是庆王了,花姐姐,我猜得对吗?” 花三娘不动声色:“九爷,这边的事情已了,咱们还是上路吧。” 霍柔风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啊,那就走吧。” 她现在都明白了,花三娘才是这件事情的关键,展怀让花三娘来见自己,便是算准了她会把花三娘留下,这样一来,花三娘便能跟着她一起去杭州。 可是以花三娘的本事,难道自己不能去杭州吗?为何还要跟着她一起走? 这件事她想不明白,可是也不能再想了,她虽然好奇,可也不想淌浑水,便让人叫上宋家兄弟,离开酒楼,重又上路。 而这时的赵家,正是一片人仰马翻。 他们刚刚得到消息,赵家在无锡的米仓被人打开,护卫都被绑了,带人来搜的就是缪家的四爷。 赵老太爷算算时间,也就是赵子深和缪三分开之后,缪家的人便去查了赵家的米仓。 “老六,你不知道他们会派人去米仓吗?”赵子善厉声问道。 赵子深满头大汗,他道:“当时他们炸了咱家的山头,我气得不成,只想回来报信,哪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手,再说缪三还在山上呢。” 说到这里,他猛然间想起太阳光下的点点火星。 “烟花,他放了烟花,可是那烟花在大白天也不显眼,别人怎会知道?” 赵子善气得直跺脚,真若是在等暗号的人,自是会看到,也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没有注意到而已。 赵老太爷脸色铁青,那座米仓里存放的是还没有运往陕西的大米。 庆王爷年纪越来越大,手头要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他缺银子,便想到了远在无锡的赵家。 早年庆王来过无锡,见过赵老太爷,可是身为皇子的他,压根没把这个赵家族亲放在眼里。 可是无锡米市在诱人了,他想要银子,便想到了无锡米市,也就想到了赵家。 这几年来,赵家不但打着收陈米的旗号,买进大量新米,还通过商会,在米同中抽成。 而这些银子,全都给了庆王。 赵老太爷的头嗡嗡作响,庆王刚刚送来的这封信,便是让他再收一千担米,连同米仓里的那些,一起运往芜湖米市,在芜湖米市出手。 如果缪家在这个时候动了赵家的米仓,庆王那里如何交待? “快去,能带多少人手就带多少人手,不让缪家动了分毫!”赵老太爷的五官扭曲起来,顺手将手边的水天一色的杯子砸到了地上。 赵家的人赶到的时候,在场的不仅有缪家的人,还有县衙的人,就连孙家和其他几家的人也全都在场。 几个大汉正在米仓的房顶上掀瓦,一块块青瓦从上面扔下来,摔得粉碎。 赵子善和赵子深带着人赶到时,白花花的大米从被掀开瓦片的仓顶倾泻而下,哗啦哗啦,声音越来越大,米粒落到仓外的青砖地上,细碎的声响就像是石头打在赵子善的心上,刀剜似的疼。 有人已经大声惊呼起来:“这么多的米,怎么有这么多的米?” 是啊,谁家的米仓不是一个个的米袋子,而赵家却是直接用米填满整个仓库。 这还不算什么,赵家一向是收陈米的,为何流出来的这些米无论是色泽还是形状,非但不像陈米,反而更像新米呢? 赵子深已经急了,他看到缪四正得意洋洋地指挥人继续掀瓦片,而赵家的人此时都被绑在一边,动弹不得,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挥起拳头便朝缪四脸上打去,缪家是将门,子弟都有习武,他这如泼皮无赖一样的打法在缪四眼里和妇人无二,只用手肘挡了一下,便把赵子深弄了个大跟头。 赵子善见了,暗骂弟弟是蠢货,他冷声对缪四道:“这是赵家的米仓,何时轮到缪家来撒野了,缪老四,你抓了我的人,又开了我家米仓,你存的什么居心?” 缪四冷冷一笑:“赵大,你们家勾结荣王,在无锡城里长年收米,实则是给荣王筹备军粮,如今案子已经发了,你家的管事刘建已经被无锡卫的人抓了。” 赵子善一怔,刘建? “你说的哪个刘建?”他不置信地问道。 “还有哪个刘建,当然就是赵老太爷从安徽带回来的那个刘建啊,怎么,赵大,你不认帐?”缪四问道。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缪三闻言,呸了一声:“胡说八道,刘建早就不在我们赵家了,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两个月前他就被赵家赶出去了,你们拿谁来给我们家扣屎盆子都行,也别找他啊,哈哈哈。” 缪四看着赵子深笑完了,这才慢调斯理地说道:“刘建分明就是你家管事,你们不认帐也不行,如今人证皆有,你们的案子发了。” 说完,缪四一挥手,又有十来个壮硕的汉子冲过来,手拿铁铲,眼看就是想把青砖建起的米仓拆掉。 赵家的护卫们见了,立刻一轰而上,和缪家的人打了起来。 可是缪四显然早有防备,赵家的人打过来,缪家正在拆米仓的人却一刻未停,孙家和其他几家原本就是被请过来看热闹的,县衙要查找铁矿,这几家都有参与,要么出人,要么出银子,今天缪家的人来通知,把他们叫过来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铁矿的事情有了眉目,没想到却来到赵家的米仓。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们打死也不敢相信,赵家竟然还在这个地方藏了一座这么大的米仓。 他们也曾经听说过赵家收陈米卖给酒坊的事,但是也只是觉得赵家与民争利,并没有多想什么,也没想到赵家竟然存了这么多的米。 而且赵家的米仓极是隐蔽,如果不是缪家的人带着,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第八十四章 心如明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些米不是陈米,而是新米。 人群里有人说道:“赵家是皇亲国戚,先前收陈米也就罢了,原来还要贩卖新米与民争利啊。” 赵子善脸上如四季飘过,这些年来父亲辛苦建立起来的严谨形象,今天全都毁坏了。 就像是放在一起的椅子,一把椅子倒了,撞倒旁边的椅子,接着其他的椅子也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了下去。 赵家是被人摆了一道。 缪四冷笑:“这么多的米,是要有来路的,你们赵家一向只收陈米,从不收新米,这些新米从何而来,莫非是漕米?” 漕米二字出口,如同春日里的旱雷平地而起。 漕米也是经无锡米市收缴,谁都知道,最近几年,无论是漕米还是普通大米,比起早些年来在数目上落差很大,有些外地的大米商甚至转去了芜湖米市。 漕米的数量是死数,没有人敢在数量上做手脚,但是如果赵家把收来的陈米混在漕米当中,再把漕米混在陈米当中,就能正大光明运往陕西了。 陈米和新米的价格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缪四高声道:“赵大,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轮不到你们狡辩,来人,收米!” 人证就是刘建,赵家的管事,物证就是这整仓白花花的新米。 赵子善打死也没有起到,有人做局竟然做到赵家头上,他指着缪四的鼻子吼道:“什么人证物证,一派胡言,我家的米少了一两也不行,咱们这就去衙门理论!” 缪四笑道:“衙门?事关荣王,这还是无锡县衙能管得吗?无锡卫的人马上就到,今天请了其他几家前来,就是要让大家都见识一下,赵家是如何有负皇恩,给太后娘娘抹黑的。” 赵子善恨得咬牙切齿,一旁的赵子深则冲着正和缪家家厅厮打的护卫们喊道:“给我打,给我打,看谁敢动咱家的米!” 正在这时,一名赵家的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在赵子善耳边低语几句,赵子善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问道:“当真?” 小厮面如土色:“当真,霍家九爷这会儿已经在商会里了,商会派人来找您,就在府里。” 赵子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扑扑落下,怎么会惹上霍家了,他收他的米,关霍家什么事? 霍家是无锡米市最大的市户,仅是他们家,便占了无锡米市每年几户一半的生意。 赵家通过商会的人,从每笔交易里抽一成,霍老爷去世之后,从一成涨到二成。霍大娘子随即便把重心放到芜湖米市,这样一来,霍家虽然还能占到无锡米市一半的交易量,可是比起前几年来是大大减少了。 而像宋家这样的二三流的商家,则是难以维持,无奈只好把收上来的新米,以便宜的价格悄悄卖给赵家,赵家拿到这些米后,一部分销往陕西,另一部分则低价冲击无锡米市,迫使一些小商户们不得不抛售手里的大米,赵家不用花很多银子,便把这些人手里的大米全部吃进。 这些便是米仓里的新米,这些米再运往芜湖和其他米市,便又能再赚一笔。 其实赵家的确是往陕西卖米,但是并非是缪四他们所说,要把这整个米仓的米全都卖往陕西,每年卖到陕西的米只是一小部分,余下的全都拿来给庆王赚钱了。 可是现在如果赵家实话实说,就要扯出后面的庆王,如果不说,那就是默认了在给荣王筹措军粮。 赵子善打死也想不到,霍家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抽成的事情霍老爷在的时候就有,霍大娘子也心里清楚,这个霍九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他在这个时候跑到商会是怎么回事? 可是赵子善没有时间再想了,无锡卫的人已经到了! 赵老太爷正在府里,有人来告诉他:“老太爷,缪家叫来了无锡卫的人,这会儿正在抢咱家的米呢。” “无锡卫?怎么会有无锡卫的人?”赵老太爷不敢置信,不过是地方上的小事情,怎么就把卫所的人给招来了? “是缪家叫来的,还抓了刘建。”来人说道。 赵老太爷想了半天才想起刘建是谁,是家里的一个管事,前阵子因为从中吃回扣,被赵子善轰了出去。 赵老太爷沉声说道:“备车,我要去缪府。” 缪福青半躺在逍遥椅上,旁边一名侍妾正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另一名侍妾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扇着扇子。 听说赵老太爷来了,缪福青挥挥手,示意侍妾们退下去,姓赵的,你终于来了。 而此时的霍柔风正坐在无锡商会里,她笑容可掬地看着商会会长,把手里的帐本递到他面前,说道:“您看,这是我们永丰号无锡分号,这三家的帐目,每年商会都要抽取两成,这两成可并非是从红利里抽取,而是我家出了多少米,便从卖米的银子里收两成,会长,霍家倒也拿得出来,这也就罢了,可是您再看这里,前面的米价和后面的米价也是相差了两成,大米又不是金银珠宝,一担米也不过两成的利润,米价忽然落下去,谁家还有钱赚?” 霍柔风让人请了崔大掌柜进来,道:“每年有人低价冲市的事情,不会请崔大掌柜给会长说说吧。” 说完,她起身走了出去,她只是看看帐本就能发现的问题,身为商会会长,又怎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从中有利可图罢了,这也就是无锡米市日渐萧条的原因。 这种事,姐姐和崔大裳柜心如明镜, 霍柔风让人请了崔大掌柜进来,道:“每年有人低价冲市的事情,不会请崔大掌柜给会长说说吧。” 说完,她起身走了出去,她只是看看帐本就能发现的问题,身为商会会长,又怎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从中有利可图罢了,这也就是无锡米市日渐萧条的原因。 这种事,姐姐和崔大裳柜心如明镜,说完,她起身走了出去,她只是看看帐本就能发现的问题,身为商会会长,又怎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从中有利可图罢了,这也就是无锡米市日渐萧条的原因。 这种事,姐姐和崔大裳柜心如明镜, 第八十五章 不信请看弈棋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待到霍柔风再次走进去时,商会会长面色惨白,有些事情他是知晓的,只是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霍柔风,又看看一旁的崔大掌柜,他不知道今天来和他讲条件的,究竟是十来岁的霍九,还是背后的霍大娘子。 他没有见过霍大娘子,但是一个女子能够掌管永丰号,绝非泛泛之辈。 “霍家想免去这两成的银子?”他试探地问道。商人重利,无论这是霍九的主意,还是霍大娘子的吩咐,也无非就是为了钱而已。 霍柔风稚嫩的小脸上挂着凉凉的笑容,她道:“两成银子,霍家还拿得出来,我听说户部新近要增设一名副主事,专事南直隶米市,无锡商会有举荐之责,会长可还记得?” 商会会长心里硌登一下,霍家的眼睛竟然是放在这上面了。 这个消息的确属实,而这副主事的位子,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无锡隶属直直隶,未设清吏司,而是由户部辖理。米是民之本,也是国之本,朝廷对米市历来重视,这几年无锡米市大不如前,因此内阁才决定增设一名副主使,而这个人需要熟悉米市,无锡商会这才有了举荐之责。这也是本朝立朝以来,第一次让商会插手官员选拔。 但是也只是举荐,最终还是由户部和吏部文选司定夺。 “确有此事,但是商会只有举荐之权,而且此人也必须是有官身的才行啊。”在此之前,赵家已经来打过招呼,庆王爷有意让王府里的一位江苏籍的副审理进户部。 当时赵子善搬出庆王爷时,商会会长还有些愕然,一直以来,赵家常往陕西做主意,都以为他们和远在陕西的荣王爷走得近,听到庆王爷时,商会会长便认为这其实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只是太后娘娘早已还政于皇帝,不便插手此事而已。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荣王爷反了,赵家又和荣王府有关系,此时霍家又咬定低价冲市的事情不松口,随时都能把商会拖下水,到了那时,这私|通荣王的事,十有八、九要牵连商会,牵连到他这个会长。 霍柔风的目光从光泽可鉴的地面,移到花梨木的书案,再落到一身宝蓝直裰的会长身上。 她轻声说道:“我提议一个人,现任宁波府同知苏离,同进士,出身嘉兴苏家,精通稼樯......” 从商会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半边天空一片金红,空气中夹杂着花木的清香,霍柔风神清气爽。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和老头子说了这么多话,而且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花三娘站在马车前,看到霍柔风来了,她亲手撩开车帘。 霍柔风跳上马车,笑嘻嘻地对花三娘道:“花姐姐,谢谢你。” 若不是花三娘把户部有个副主事的消息告诉她,她也不会想到用这个办法要协无锡商会。 即使赵家与商会勾结,低价冲市的事情被人检举出来,只要霍家保持沉默,其他的小商户也只能明哲保身。 霍柔风叹了口气,对采芹说道:“先回庄子吧。” 采芹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霍柔风忽然要回来,谁也拗不过她,采芹只好让其他人先往杭州去了,张升平则留下几名护卫与霍柔风一起回来。 宋家兄弟虽然恋恋不舍,可是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两人也先行去了杭州。 采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霍大娘子发现回来的马车里没有霍柔风,会是什么脸色了。 霍柔风洋洋自得,她不能走,她要盯着这件事。 花三娘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五爷可没有让她把副主事的事情说出去,她是被霍九用话套出来的。 现在杭州暂时去不成了,她又被霍九扣在身边,她苦恼极了。 霍柔风哼着歌儿,看着花三娘故作轻松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不过回到庄子里,她还是给姐姐写了一封信,把无锡的事情详细地说了,让人连夜送往杭州。 展怀得知霍柔风又回到无锡时,已经是二更时分。 今天他看了几出戏,因此回来晚了,到了客栈才知道,霍九那个小屁孩又回来了。 不过他这会儿没有功夫搭理霍九,无锡的这盆水已经煮沸了,还要再沸一点儿。 霍柔风远比展怀想像的要老实,她在庄子里,足足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外面的消息一个个传来。 先是无锡卫的人抓住了赵家的管事和两个陕西口音的人,那两人一口咬定常来无锡,次次都是赵家的这位管事与他们联络,他们做的就是陕西与江南的生意,赵家的米便是经他们的手运往陕西。 至于到了陕西是什么人来接应,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来接应的人自称是开酒坊的,却半分也不像商户。 之后霍柔风又听说,缪家找到了赵家的米仓,搜出几千担大米,这些米全都是新米,并非所谓的陈米。 因为涉及到荣王和军粮,无锡县衙已经无力再管,此案被无锡卫接手。 刚开始商会的人还去过赵家,之后赵子善几次登门,商会会长反倒不再见他。 这事恰好被来商会的人看到,没过半日,无锡街上都在传了。 赵家是皇亲,无锡卫不能下令拿人,却还是以协助调查为由,把赵子深带去了卫所。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梅树岭的案子,竟然牵出了赵家通敌的大罪。 真若是罪名成立了,太后娘娘会不会大义灭亲,已经成了无锡城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正是因为有了这件事,先前因为荣王造反,而造成的恐惧反而淡了。 至于梅树岭的人是怎么死的,那个铁矿究竟有没有,除了梅树岭的村民们以外,没有人再去关心了。 霍柔风听到这些消息,心里有些难过。 从找到大德子,到轰轰烈烈的寻找铁矿,为梅树岭的百姓出头,这全都是展怀的局。 而缪家,不过是展怀的一颗棋子而已。 他利用这些失去亲人的普通百姓,让缪家和赵家势同水火,把赵家从背后推到人前。 第八十六章 输赢须待局终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又过了两天,霍大娘子的信便到了。 霍大娘子对霍柔风还在无锡的事情,只字未说,只是告诉她,已经重金请到一位大夫,这位大夫曾经医好过一个摔坏脑子的小孩,霍家已经派人去广东接到了这位大夫,不日便能到杭州了。 霍柔风咧嘴笑了,她就知道姐姐不会骂她的,她的姐姐就是这样,每当她想要做什么时,姐姐总会在背后默默帮她。 就像上次她去宁波,姐姐一定知道,可是却假装不知道。 而苏家小姐的事,她告诉姐姐之后,姐姐没有再提过,却是已经悄悄寻到了名医。 两天后,无锡卫来人,带走了赵子善。 这一下,宋二爷和宋三爷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二哥,赵家是皇亲,赵老太爷是太后娘娘的族叔,太后娘娘不会不管,您别担心。”宋三爷劝慰道。 宋二爷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当年若是能插手兵部,又怎会舍得还政于皇上?再说,荣王是她的儿子,皇上和庆王也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时候,她还能抽出手来去管赵家?赵老太爷只是她的族叔,不是她的亲爹。” 宋三爷悬着的心又颤了几下,这几年里,宋家没少给赵家收米,那些原本有卖出好价钱的大米,全都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赵家。 当初就是觉得市会的抽成太高,如果像霍家那样,把米运到芜湖米市,又要再损失一笔车船银子,与其那样,还不如低价卖给赵家,薄利多销,赚的是快钱。 再说,赵家是皇亲,宋家也得罪不起,赵家来找宋家收米,宋家也不好拒绝。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荣王反了,赵家的米是给荣王的军粮! 宋二爷咬咬牙,对宋三爷道:“再去催,让他们快点把帐做出来。” 只能是这样了,只要赵家提到宋家,官府定会让人来宋家查帐,到了如今,除了做假帐应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宋三爷宽慰宋二爷:“好在二哥您有远见,让三郎和五郎去了杭州。” 宋二爷目光失神:“唉,但愿他们能机灵一点,你看看帐上还能凑多少银子,留着打点之用吧。” 宋家的帐册刚刚做好,无锡卫便来拿人了。 听说宋二爷被带去了无锡卫,霍柔风一口茶从嘴里喷了出来。 采芹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冷哼:“奴婢早就说了,不让您和宋家的两位爷一起玩儿。” 霍柔风怼道:“你早就说的是不让我和杨公子一起玩,你可没说过宋家的。” 采芹翻个白眼,她说过吗?她忘了。 花三娘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她也发现了,霍九虽然娇纵,但是对下人都很好,尤其是这个采芹,霍九 又过了两天,霍大娘子的信便到了。 霍大娘子对霍柔风还在无锡的事情,只字未说,只是告诉她,已经重金请到一位大夫,这位大夫曾经医好过一个摔坏脑子的小孩,霍家已经派人去广东接到了这位大夫,不日便能到杭州了。 霍柔风咧嘴笑了,她就知道姐姐不会骂她的,她的姐姐就是这样,每当她想要做什么时,姐姐总会在背后默默帮她。 就像上次她去宁波,姐姐一定知道,可是却假装不知道。 而苏家小姐的事,她告诉姐姐之后,姐姐没有再提过,却是已经悄悄寻到了名医。 两天后,无锡卫来人,带走了赵子善。 这一下,宋二爷和宋三爷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二哥,赵家是皇亲,赵老太爷是太后娘娘的族叔,太后娘娘不会不管,您别担心。”宋三爷劝慰道。 宋二爷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当年若是能插手兵部,又怎会舍得还政于皇上?再说,荣王是她的儿子,皇上和庆王也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时候,她还能抽出手来去管赵家?赵老太爷只是她的族叔,不是她的亲爹。” 宋三爷悬着的心又颤了几下,这几年里,宋家没少给赵家收米,那些原本有卖出好价钱的大米,全都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赵家。 当初就是觉得市会的抽成太高,如果像霍家那样,把米运到芜湖米市,又要再损失一笔车船银子,与其那样,还不如低价卖给赵家,薄利多销,赚的是快钱。 再说,赵家是皇亲,宋家也得罪不起,赵家来找宋家收米,宋家也不好拒绝。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荣王反了,赵家的米是给荣王的军粮! 宋二爷咬咬牙,对宋三爷道:“再去催,让他们快点把帐做出来。” 只能是这样了,只要赵家提到宋家,官府定会让人来宋家查帐,到了如今,除了做假帐应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宋三爷宽慰宋二爷:“好在二哥您有远见,让三郎和五郎去了杭州。” 宋二爷目光失神:“唉,但愿他们能机灵一点,你看看帐上还能凑多少银子,留着打点之用吧。” 宋家的帐册刚刚做好,无锡卫便来拿人了。 听说宋二爷被带去了无锡卫,霍柔风一口茶从嘴里喷了出来。 采芹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冷哼:“奴婢早就说了,不让您和宋家的两位爷一起玩儿。” 霍柔风怼道:“你早就说的是不让我和杨公子一起玩,你可没说过宋家的。” 采芹翻个白眼,她说过吗?她忘了。 花三娘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她也发现了,霍九虽然娇纵,但是对下人都很好,尤其是这个采芹,霍九 听说宋二爷被带去了无锡卫,霍柔风一口茶从嘴里喷了出来。 采芹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冷哼:“奴婢早就说了,不让您和宋家的两位爷一起玩儿。” 霍柔风怼道:“你早就说的是不让我和杨公子一起玩,你可没说过宋家的。” 采芹翻个白眼,她说过吗?她忘了。 花三娘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她也发现了,霍九虽然娇纵,但是对下人都很好,尤其是这个采芹,霍九 第八十七章 天上浮云似白衣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站起身来,走到庑廊下,望着廊下精致的鸟笼,她知道,苏离的这件事是办妥了。 果然,两天之后,商会给了回复,给苏离的荐信已经送往京城。 霍柔风派了林文盛去了梅树岭,见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织作。 村子里有很多人家挂着白幡,这都是死去亲人的人家,大德子的归来,让他们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虽然找不到尸骨,但是丧事还是要操办的。 林文盛给每家都送了帛金,村子里的人听说他是霍家的人,都很客气,他们并不知道衙门里抓捕凶手的事情已经变质,林文盛不忍让他们失望,便也只字不提。 林文盛最后去了大德子家里,大德子虽然不能再做篾匠,但是粗活还是能行的,林文盛去的时候,他正在帮着姐姐修理猪舍。 看到林文盛,大德子憨厚地笑笑,一双粗糙的大手交叉握在胸前。 林文盛看看他的手,从小厮手里接过两包药递给大德子:“这是四时堂的堂医柳家的家传药方,适用于筋骨之症,用法都在里面写着,你找个识字的告诉你,若是用着好,就去城里的四时堂,只要说你是梅树岭的,四时堂的掌柜不会收你钱的。” 一旁的王柱媳妇闻言,连忙拉了大德子,跪下给林文盛磕头,林文盛忙让小厮把他们扶起来,笑着说道:“这个不用谢我,我只是给东家跑腿的,当不起,当不起。” 王柱媳妇听他提起东家,便想起了那天在万华寺见过的小少爷,便又是千恩万谢一番。 林文盛内大德子抖着嘴唇,知道他是心存感激却又嘴笨不知如何说,便道:“大德子,九爷让我来向你打听一件事。” 没等大德子开口,他姐王柱媳妇便抢先道:“好啊,只要他知道的,一定告诉九爷。” 大德子也连忙点头,林文盛便拉着他去了猪舍另一头,问道:“你在万华寺住了三年,可知道后山对面的半山腰里有座庵堂?” 大德子嗯了一声,道:“有的,有次我到后山干活,见过的,后来师傅不让我去那里,说是有女眷,我没有出家,不方便,怕冲撞了。” 林文盛又问:“那你在寺里有没有听人说过这庵堂里的女眷是哪家的吗?” 大德子努力想了想,道:“也不知道算不算听说过,有回我去井里挑水,刚好遇到一位老爷模样的人,他问我往后山怎么走,我还以为他要去万华殿,可他又问起后山的庵堂,我想起师傅说过那里是女眷,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便没有告诉他。” 林文盛眼睛一亮,追问道:“这人多大年纪,什么口音?你说他是位老爷?” 大德子道:“我在寺里见过很多老爷,老爷们头上都插着簪子的,那人就插着簪子,还是玉簪子,我小时候在四川学手艺时,听人说过玉簪子比金簪子还要值钱,那不是老爷是啥呢。三十多岁,长得长得像个读书人,不是无锡口音,也不是四川话,他说的是官话,万华寺里来上香的老爷太太,好多都是说官话。” “这三年里,只有这个人打听过后山半山腰的庵堂?寺里的师傅们没有提起过吗?”林文盛继续问道。 大德子又想了想,最后摇摇头:“没有了,师傅们不让我到那边去,那边都是出家的师傅们才能去的。” 大德子的这番话,很快便经由林文盛传到霍柔风耳中。 “官话?当官的会讲官话,很多有功名的读书人也讲官话,每个地方都可能会有人讲官话啊。”霍柔风一头雾水,只从口音,难以判断是哪里的人,何况大德子只是个山里汉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他能说出是老爷模样的人,就已经很难得了。 大德子住进万华寺时,霍老爷已经仙去了,是由崔大掌柜去寺里送银子的,崔大掌柜在无锡讲无锡话,去杭州讲杭州话,见到当官的便讲官话,即使大德子遇到的人是他,年龄也对不上,崔大掌柜五十开外了,万万不像三十多岁的年纪。 再说,崔大掌柜并不知道后山半山腰里有庵堂的事啊。 大德子口中的这个人,不是霍家的,他既然见到寺里干活的杂工也用官话,说明他平时就是讲官话的,这人要么是从京城来的,要么真的是个有官身的人。 霍柔风发呆半晌,还是想不出来这人是谁。 宋家不知从哪里得知,她回到无锡了,宋家的四公子宋静和七公子宋柏,一起来到霍家庄子。 霍柔风从未见过这两人,见宋静十五六岁,和宋松差不多的年纪,两人应是同年的,宋柏则只有十二三岁。 两人见到他,没等宋静开口,宋柏便哭了起来,对霍柔风道:“你就是霍家的九爷吧,求求你救救我爹和我三叔吧,呜呜呜。” 宋静连忙拉起堂弟,对霍柔风赔礼道:“九爷莫要见怪,家里突逢变故,七弟年纪还小,不知如何是好,冲撞了九爷。” 霍柔风对宋家兄弟印像不坏,此时看这两个虽然穿着还算齐整,可是仔细一看,大的那个衣裳上都是折痕,一看就是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小的裤腿上还有泥点子,下人们服侍得不尽心。 或许,已经没有人服侍他们了吧。 霍柔风也不知该说什么,宋家二爷和三爷都被无锡卫带走了,卫所不同于普通衙门,别说是小小的无锡县衙,就是江苏织造,也管不了他们。 但凡是被抓进卫所的人,即使活着出来也要掉层皮。 “两位宋兄,你们此番过来,是有何事吗?”霍柔风问道。 宋静白净的脸皮胀得通红,他道:“我三哥和五弟去了杭州,家里如今这样子,怕是撑不住了,昨天四叔又拿了银子去周旋,银子送出去,人也没有回来。” 霍柔风问道:“还需要多少银子?” 宋静的脸更红了:“四叔说最少还要一万两,实在不行便要卖宅子了,这宅子住了二十多年了,是祖父在的时候置办的。” 霍柔风明白了,对张亭道:“你去告诉林文盛,让他跟着两位宋公子进城,找个可靠的牙人,把宋家的宅子买下来,价钱让他看着办吧。” 第八十八章 九爷回来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待到宋家兄弟走了,一直在旁边的花三娘忽然开口:“他们不是来卖宅子的。” 霍柔风微笑:“我知道,我只会买宅子。” 我不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能做的,只是出钱买下你们的宅子。 到了如今这一步,无锡的事情是没有能让霍柔风牵肠挂肚的了,次日一早,她便带着花三娘回了杭州。 这一次顺风顺水,十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柳西巷。 霍柔风去了无锡两个月,终于回到家里,抱着霍大娘子吱哇乱叫。 “姐,我可想你了,姐,你想我了吗?你不许说不想,你若是没想我,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云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想,怎么不想,家里少了你这个开心果,姐姐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谁气你了,我帮你打他。”霍柔风嘴里说着,身子却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霍柔云怀里。 霍柔云笑道:“谁敢欺负我啊,他们难道不怕咱家九爷了?” 霍柔风哈哈大笑,让人搬了箱子进来,把给姐姐带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不但姐姐有,刘嬷嬷方嬷嬷也全都有,刘嬷嬷的是只雕着胖娃娃的金镯子,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她的大儿子要成亲了,这镯子寓意好,正好能给儿媳妇。方嬷嬷的则是整套的石榴花银头面,方嬷嬷的闺女明年就要成亲了,这副头面能给闺女当嫁妆。 府里各处的丫鬟婆子都有礼物,有的是尺头料子,有的是镏金的簪子,就连粗使丫头每人也有一朵红绒花。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待到宋家兄弟走了,一直在旁边的花三娘忽然开口:“他们不是来卖宅子的。” 霍柔风微笑:“我知道,我只会买宅子。” 我不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能做的,只是出钱买下你们的宅子。 到了如今这一步,无锡的事情是没有能让霍柔风牵肠挂肚的了,次日一早,她便带着花三娘回了杭州。 这一次顺风顺水,十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柳西巷。 霍柔风去了无锡两个月,终于回到家里,抱着霍大娘子吱哇乱叫。 “姐,我可想你了,姐,你想我了吗?你不许说不想,你若是没想我,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云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想,怎么不想,家里少了你这个开心果,姐姐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谁气你了,我帮你打他。”霍柔风嘴里说着,身子却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霍柔云怀里。 霍柔云笑道:“谁敢欺负我啊,他们难道不怕咱家九爷了?” 霍柔风哈哈大笑,让人搬了箱子进来,把给姐姐带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不但姐姐有,刘嬷嬷方嬷嬷也全都有,刘嬷嬷的是只雕着胖娃娃的金镯子,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她的大儿子要成亲了,这镯子寓意好,正好能给儿媳妇。方嬷嬷的则是整套的石榴花银头面,方嬷嬷的闺女明年就要成亲了,这副头面能给闺女当嫁妆。 府里各处的丫鬟婆子都有礼物,有的是尺头料子,有的是镏金的簪子,就连粗使丫头每人也有一朵红绒花。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待到宋家兄弟走了,一直在旁边的花三娘忽然开口:“他们不是来卖宅子的。” 霍柔风微笑:“我知道,我只会买宅子。” 我不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能做的,只是出钱买下你们的宅子。 到了如今这一步,无锡的事情是没有能让霍柔风牵肠挂肚的了,次日一早,她便带着花三娘回了杭州。 这一次顺风顺水,十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柳西巷。 霍柔风去了无锡两个月,终于回到家里,抱着霍大娘子吱哇乱叫。 “姐,我可想你了,姐,你想我了吗?你不许说不想,你若是没想我,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云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想,怎么不想,家里少了你这个开心果,姐姐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谁气你了,我帮你打他。”霍柔风嘴里说着,身子却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霍柔云怀里。 霍柔云笑道:“谁敢欺负我啊,他们难道不怕咱家九爷了?” 霍柔风哈哈大笑,让人搬了箱子进来,把给姐姐带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不但姐姐有,刘嬷嬷方嬷嬷也全都有,刘嬷嬷的是只雕着胖娃娃的金镯子,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她的大儿子要成亲了,这镯子寓意好,正好能给儿媳妇。方嬷嬷的则是整套的石榴花银头面,方嬷嬷的闺女明年就要成亲了,这副头面能给闺女当嫁妆。 府里各处的丫鬟婆子都有礼物,有的是尺头料子,有的是镏金的簪子,就连粗使丫头每人也有一朵红绒花。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一时之间,府里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九爷不在的日子,柳西巷里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是谨小慎微,霍大娘子不怒自威,谁也不敢造次。 但是如今九爷回来了,柳西巷里的欢声笑语也跟上一起回来了,就连霍大娘子也是眉开眼笑,九爷讲笑话,霍大娘子笑出了声。 第八十九章 又见撷文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把无锡的事情说完了,霍大娘子告诉霍柔云:“宋家的两位公子来过了。” 霍柔风睨了姐姐一眼,问道:“姐,你有没有看上哪个?” 霍大娘子怔了一下,伸手给了她一记爆栗:“小鬼头,去了一趟无锡,学了些什么?” 霍柔风冲她做个鬼脸:“宋家有意与我们联姻。” 霍大娘子的眉头微动,随即摇头:“不好,宋家这次即使不吃官司,家底也要抖空了,入赘可以不看家势,可是对方却一定要是身家清白,人口简单,否则三亲六戚的,到底算不算亲戚?” 霍柔风先前也只是和姐姐开开玩笑,却没有想到姐姐竟然一本正经地考虑分析,她失笑之余,心里不由得一阵惋惜。 “姐,你真的要招赘?”她问道。 霍大娘子纤长的手指轻捻着她圆润的耳珠,柔声说道:“姐姐给你寻了一对很漂亮的耳铛,等到你及笄的时候,一定亲手给你戴上。” 及笄是要插簪,姐姐却说要给她戴上耳铛,是因为她没有穿耳洞吧。 “姐,我到及笄的时候,就能,就能”霍柔风小声嘀咕。 霍大娘子眼中都是宠溺:“父亲说过的,要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姐姐都安排好了,以后姐姐去京城,把南边交给你,你离开江浙去广东,别的你不用管,只管深居浅出,做你的闺阁娘子便是了。” 大户人家的女眷,对外只说不喜应酬,外人自是见不到。而广东的人都是霍柔云专为妹妹挑选的,自然也不会泄漏出去,到时只说霍九爷到海外游历,一别经年便是了。 霍柔风难过地低下了头,姐姐把什么都给她计划好了。 “可是姐啊,人品相貌出众的男人,怎会甘于入赘呢?”霍柔风道。 “无需人品出众,只要老实听话便行了。”霍大娘子一边说,一边把妹妹额头的几丝散发梳好,她是待字闺中的女子,说起婚事来却如同谈论一桩生意,娓娓道来,全无半分羞色。 霍柔风把姐姐认识的男人想了一遍,成亲的自是不用说了,没有成亲的,好像也没有能配得上姐姐的。 至于宋家的宋松和宋申,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可是比姐姐小了几岁,再说正如姐姐所说的,宋家亲戚太多了。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玄青色的身影,那清悠的笛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你没事吧?”霍大娘子伸手摸摸她的脸蛋,秀眉微蹙,“这么热?”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也摸摸双颊,果真有点烫。 “没事没事,这屋子太热了。”霍柔风拿起姐姐的团扇一阵猛摇,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一碗冰镇酸梅汤,那就舒服了。”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没有理她,自从两年前她在晚上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闹肚子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霍大娘子便吩咐下去,无论天气有多么炎热,太阳落山后,寒凉的东西一律不许再给她吃了。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第九十章 有位伊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霍柔风挨了姐姐的白眼,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就是想要逗逗姐姐,明知道姐姐不让她喝冰镇酸梅汤,可她还是想逗姐姐,她知道她刚刚出门,姐姐肯定会噗哧笑出来,嗯,她听到过的。 次日一早,霍柔风换了一件新做的青松色袍子,两个小抓髻上各缀了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她照照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她从小叶手里接过象牙骨描金折扇,迈着四方步,带着张亭和张轩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对还在门里的小叶说道:“去请花娘子,让她跟我一起去。” 花三娘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裳,霍柔风有些担心这衣裳会给撑破了。 金豆儿撒欢儿似的在前面跑,四人走出柳西巷,也没有坐车,一路走着来到西子湖畔的撷文堂书坊。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坊,仅是在杭州便有十家分号,花姐姐,你听说过撷文堂吗?” 花三娘摇摇头:“一家书坊而已,我为何要听说过?”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霍柔风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和前两次一样,她们来得太早,撷文堂里没有几个客人,掌柜齐伯正在吃早点,一成不变的茶叶蛋和甜豆花。 霍柔风肚子饿了,才在书坊里站了半刻,就对花三娘道:“咱们也去吃豆花吧,对面那家很出名的。” 花三娘嗯了一声,跟着霍柔风走了出去。 卖豆花的摊子生意很好,霍柔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摆摊的说道:“要四碗咸豆花,要咸的啊,不要甜的, 第九十一章 在水一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六点前替换) 整整一天,霍柔风的心情都很好,走路带着风,像是踩着云朵,飘飘悠悠,心也像被云朵填得满满的,戳一下,就像她的名字,柔柔软软。 “采芹,你见过像谪仙一样的人吗?”霍柔风把头靠在采芹肩上,拈起一颗樱桃,却又不吃,把樱桃放在额头上。 “谪仙?九爷就像谪仙啊,奴婢听人说谪仙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九爷好看,大娘子也好看,你们都像谪仙。”采芹说道。 “好丫头,真会说话,爷赏五两银子,自己到帐上领”,霍柔风笑得直晃脚,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谢思成的身影,“我说的是男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像谪仙一样好看的男人。” “男人?”采芹疑惑,“九爷说的是杨公子吧,您可别理他,他不是好人。” “谁说他啦,我说的是上次挂着玉笛的那位,玉笛公子,只有他才配得上谪仙二字。”霍柔风的小嘴微启,笑得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采芹噗的笑出来:“九爷,整整一天,霍柔风的心情都很好,走路带着风,像是踩着云朵,飘飘悠悠,心也像被云朵填得满满的,戳一下,就像她的名字,柔柔软软。 “采芹,你见过像谪仙一样的人吗?”霍柔风把头靠在采芹肩上,拈起一颗樱桃,却又不吃,把樱桃放在额头上。 “谪仙?九爷就像谪仙啊,奴婢听人说谪仙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九爷好看,大娘子也好看,你们都像谪仙。”采芹说道。 “好丫头,真会说话,爷赏五两银子,自己到帐上领”,霍柔风笑得直晃脚,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谢思成的身影,“我说的是男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像谪仙一样好看的男人。” “男人?”采芹疑惑,“九爷说的是杨公子吧,您可别理他,他不是好人。” “谁说他啦,我说的是上次挂着玉笛的那位,玉笛公子,只有他才配得上谪仙二字。”霍柔风的小嘴微启,笑得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采芹噗的笑出来:“九爷,整整一天,霍柔风的心情都很好,走路带着风,像是踩着云朵,飘飘悠悠,心也像被云朵填得满满的,戳一下,就像她的名字,柔柔软软。 “采芹,你见过像谪仙一样的人吗?”霍柔风把头靠在采芹肩上,拈起一颗樱桃,却又不吃,把樱桃放在额头上。 “谪仙?九爷就像谪仙啊,奴婢听人说谪仙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九爷好看,大娘子也好看,你们都像谪仙。”采芹说道。 “好丫头,真会说话,爷赏五两银子,自己到帐上领”,霍柔风笑得直晃脚,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谢思成的身影,“我说的是男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像谪仙一样好看的男人。” “男人?”采芹疑惑,“九爷说的是杨公子吧,您可别理他,他不是好人。” “谁说他啦,我说的是上次挂着玉笛的那位,玉笛公子,只有他才配得上谪仙二字。”霍柔风的小嘴微启,笑得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采芹噗的笑出来:“九爷,整整一天,霍柔风的心情都很好,走路带着风,像是踩着云朵,飘飘悠悠,心也像被云朵填得满满的,戳一下,就像她的名字,柔柔软软。 “采芹,你见过像谪仙一样的人吗?”霍柔风把头靠在采芹肩上,拈起一颗樱桃,却又不吃,把樱桃放在额头上。 “谪仙?九爷就像谪仙啊,奴婢听人说谪仙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九爷好看,大娘子也好看,你们都像谪仙。”采芹说道。 “好丫头,真会说话,爷赏五两银子,自己到帐上领”,霍柔风笑得直晃脚,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谢思成的身影,“我说的是男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像谪仙一样好看的男人。” “男人?”采芹疑惑,“九爷说的是杨公子吧,您可别理他,他不是好人。” “谁说他啦,我说的是上次挂着玉笛的那位,玉笛公子,只有他才配得上谪仙二字。”霍柔风的小嘴微启,笑得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采芹噗的笑出来:“九爷,整整一天,霍柔风的心情都很好,走路带着风,像是踩着云朵,飘飘悠悠,心也像被云朵填得满满的,戳一下,就像她的名字,柔柔软软。 “采芹,你见过像谪仙一样的人吗?”霍柔风把头靠在采芹肩上,拈起一颗樱桃,却又不吃,把樱桃放在额头上。 “谪仙?九爷就像谪仙啊,奴婢听人说谪仙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九爷好看,大娘子也好看,你们都像谪仙。”采芹说道。 “好丫头,真会说话,爷赏五两银子,自己到帐上领”,霍柔风笑得直晃脚,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谢思成的身影,“我说的是男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像谪仙一样好看的男人。” “男人?”采芹疑惑,“九爷说的是杨公子吧,您可别理他,他不是好人。” “谁说他啦,我说的是上次挂着玉笛的那位,玉笛公子,只有他才配得上谪仙二字。”霍柔风的小嘴微启,笑得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采芹噗的笑出来:“九爷,整整一天,霍柔风的心情都很好,走路带着风,像是踩着云朵,飘飘悠悠,心也像被云朵填得满满的,戳一下,就像她的名字,柔柔软软。 “采芹,你见过像谪仙一样的人吗?”霍柔风把头靠在采芹肩上,拈起一颗樱桃,却又不吃,把樱桃放在额头上。 “谪仙?九爷就像谪仙啊,奴婢听人说谪仙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九爷好看,大娘子也好看,你们都像谪仙。”采芹说道。 “好丫头,真会说话,爷赏五两银子,自己到帐上领”,霍柔风笑得直晃脚,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谢思成的身影,“我说的是男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像谪仙一样好看的男人。” “男人?”采芹疑惑,“九爷说的是杨公子吧,您可别理他,他不是好人。” “谁说他啦,我说的是上次挂着玉笛的那位,玉笛公子,只有他才配得上谪仙二字。”霍柔风的小嘴微启,笑得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防盗章,六点前替换) 第九十二章 陌上人如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近齐伯又要过白粥吗?”霍柔风问道。 (防|盗章,六点前替换) 豆花牛四儿脑子活络,这会儿已经听出这几个人是在套话了,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孩,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仅是头上那四颗珠子,就有够他吃喝一辈子了。 他不敢再向方才那样有啥说啥,假装仔细想了想,眼神一人,张亭便把一锭银子扔了过来,他连忙接住,笑得合不拢嘴,说道:“不瞒您说,今天早上撷文堂的伙计过来时,便是买的甜豆花儿、茶叶蛋和白粥。” 他的话音刚落,霍柔风已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向着撷文堂跑去了,她的要咸豆花一口也没有吃。 比起方才,撷文堂里多了几个客人,霍柔风用脚尖踢踢金豆儿,金豆扭着屁|股,跑到角落里那座屏风前面,抬腿便在屏风上撒了一泡尿。 伙计眼尖,忙问:“这是谁家的狗啊?” 霍柔风大吃一惊,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嘴里埋怨着:你这臭狗,怎么乱尿?” 跑到金豆儿身边,她伸手便打,却朝着金豆儿的屁股上推了一把,金豆儿滋溜一下便钻到了屏风后面。 霍柔风拔腿便追,身子一扭,便也进了屏风后面。 正和客人说话的齐伯,连同店里的几个伙计,这个时候想要拦着也不可能了。 齐伯对那位客人歉意地笑笑,便大步走了过来。 而此时,站在屏风后面的霍柔风,正和一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那人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道袍,乌黑的头发用柄象牙梳绾起来,他坐在竹椅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竹椅焦黄,已经有了年头,更是衬得那只手宛若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 这只手可真好看。 霍柔风在心里说。 她从没有见过男人的手能够这么漂亮,十指修长,指甲上的小月牙儿整整齐齐,皮肤白皙而有光泽。 这只手的主人正在安静地看着她,清晨明亮的阳光下,他却仍旧如同一轮明月,眼底眉梢是淡淡的光华,像是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他的薄唇略显苍白,但却又恰到好处,霍柔风想起了每年冬天,府里各处的水仙花,玉蕊冰芯,便是如此了。 他不是极致漂亮的人,也不是明亮耀眼的,但是他在这里,便让人有明珠在侧之感,就连他身边的一切,也因为他的存在变得不平凡。 霍柔风上前一步,用两只脚把金豆儿夹住,生怕这只小臭狗惊扰了眼前的人。 那人似是认出了她,他的唇角微动:“是你啊。” 霍柔风便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是我,我姓霍,排名第九,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姓霍?永丰号的霍家?”那人问道。 “是啊,我就是永丰号霍家的。你呢?”霍柔风继续问道,她不能放弃一点机会,能够在撷文堂遇到他,太难得了。 “谢思成。”这三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每一个音调都是那么动听。 霍柔风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名字的三个字都很普通,可是念出来就很美好。 “你是撷文堂的老板?”霍柔风继续问道。 谢思成淡淡地笑了:“霍九爷是想与撷文堂做生意吗?” 霍柔风把头摇成拨郎鼓:“我们家不是读书人,做不来书局生意,谢公子莫要误会。” 谢思成微微颌首,又接着说道:“我是个闲人,做不来生意。” 霍柔风早就让张升平打听过了,撷文堂在官府里是分别登记的,每家铺子登记的老板便是铺子里的掌柜,张升平打听到,传说中撷文堂的真正东家,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 但是这位老翰林,至今也无人见过。 可是谢思成也只是说他是个闲人,做不成生意,却没有否认,他便是那位神秘的东家啊。 至于闲人,做不成生意的,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像霍九自己,也是个闲人,而且也不会做生意。 霍柔风迅速地把这几句话融汇贯通,她对谢思成道:“那我们就算是认识啦,我常到浮玉楼,喜欢对着满湖美景听曲儿,有时是古琴,有时是洞箫,还有时是笛子。若是谢公子不嫌弃,可否给霍某一个做东的机会呢,一来谢过当日救伤之恩,二来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谢公子看可否?” 谢思成微笑:“听闻浮玉楼日日人满为患,霍九爷却如信口拈来,想来这浮玉楼是霍家的产业?” 霍柔风得意地笑了:“浮玉楼是我自己的私产。” 谢思成显然没有想到,浮玉楼竟然是眼前这个小孩的产业。 看到他眼眸里一闪即逝的光亮,霍柔风便道:“谢公子若是不嫌弃,我这就让人去把烟翠留出来。” 烟翠是浮玉楼最好的雅间,平时是有银子也订不到的。 谢思成连忙温声婉拒:“霍九爷不必客气,我这就要走了,不便打扰。” “哎呀呀,这算是什么打扰啊,你上次救了我,若不是你救得及时,我就要落下病根,以后走路便是一瘸一拐,考不了科举,也不便现身人前,可是谢公子您妙手回春,我这才能够走在街上,谢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总要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吧,也就是几枚水酒而已,请谢公子务必赏光。” 霍柔风接连邀请了两次,谢思成神情未变,也拒绝了两次。 霍柔风便不再多说,郑重其事,向谢恩成抱了抱拳,便带着金豆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的目光从齐伯和伙计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高昂着头,神气活现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花三娘抿着嘴直笑,霍柔风不用问也知道她在笑什么,她自己也想笑,她不但遇到他了,还知道了他的名字。 谢思成,谢思成,这名字越念越舒服。 谢,他姓谢啊。 霍柔风一遍一遍默念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姓氏。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姓谢的人。 这是一个伟大的姓氏,是母亲的姓氏,也是她的。 谢,本应是本朝的国姓。 第九十三章 最是闲人无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六点前替换) 霍大娘子没在家里,霍柔风更自由了,既然姐姐准备搬到京城,现在便要着手准备。 霍大娘子临走的时候,便已经让人放出风去,现在大半个杭州城里都知道,霍家要做宫里的生意,霍家姐弟要去京城了。 霍大娘子前脚刚走,长房大太太和三太太便来了,自从霍子兴把宅子抵给二房后,大太太和三太太便不再与二太太来往了。听说二房姐弟要搬到京城了,大太太和三太太拉着霍柔风好一番舍不得,霍大娘子在家时,她们自是不敢这样,可是对待霍柔风就不同了 前不久,霍子兴一家搬了出去,如今住在城西的一座小院子里,三奶奶尤氏回了娘家几个月,前不久请了中人,要与霍三析产分居。 为此二太太骂了整整两天,可是尤家态度坚决,也不知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先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那些赊货的铺子,纷纷找上门来要帐,霍子兴无奈,只好同意让尤氏析产分居。 可是这样一来,霍三的子嗣就只能是庶出了。 当初尤家刚把尤氏接回去的时候,二太太曾让霍三休妻,杭州城里的人便都说,尤家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用了析产分居这一招。 霍家虽然是商户,可霍三是嫡长子,若是他没有嫡子撑起门户,以后家业便都是弟弟们的了。 霍三急得不成,如今听说霍大娘子去了京城,便硬着头皮来找霍柔风。 “小九,虽说已经分家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如今我们家到了这一步,你们二房面子上也不好看吧,听说大姐姐要到京城做皇商了,若是让京城里的人知道,你们在杭州连自家亲戚也不帮衬,你九爷还怎么在人前走动。” 霍柔风耐着性子听着霍三的大道理,她有些想不明白,霍三怎么到了今天还不知道是谁在整他呢? 霍柔风很空虚,她设了一个并不精致的局,霍三跳进去了,然后过了几个月,却依然不知道设局的人就是她。 霍柔风问道:“三爷是不想析产分居吗?那去和尤家再说说。” “所以我才来找你,家里的情况你也听说了吧,真的是拿不出银子来了,尤家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没有银子就摆不平。”霍三越说越气,最可恨就是尤氏了,嫌贫爱富,看到他们没钱了,便跑回来娘家,就连冬梅也带走了。 “三爷要银子?多少?”霍柔风问道。 霍三早就算好了,对霍柔风道:“五千两吧,让他们把冬梅送回来。” 霍柔风哦了一声,你都这样了,还要想着那个通房。 算了,我就帮你帮到底吧。 “这样吧,三爷不想析产分居,那想怎样,和离?”她问道。 “和离,从此一拍两散,她也别想着耽误我的子孙。”霍三恶狠狠地说道。 霍柔风点点头,对霍三道:“那这件事我来办吧,若是用到银子,我再和你说。” 霍三一怔,他当然想过要让二房出面说辞,可是二房一个是女的,一个是小的,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因此他这才提出五千两银子。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对采芹道:“让慈进到尤家说一声,就说......让他看着说吧。” 慈进是霍大娘子的人,霍大娘子进京后,把慈进留给了霍柔风。 两天后,和离的事情便说成了,霍三很高兴,给霍柔风送了十色礼品。 霍柔风懒得再管这些事情,叫了宋家兄弟在浮玉楼吃吃喝喝。 霍大娘子没在家里,霍柔风更自由了,既然姐姐准备搬到京城,现在便要着手准备。 霍大娘子临走的时候,便已经让人放出风去,现在大半个杭州城里都知道,霍家要做宫里的生意,霍家姐弟要去京城了。 霍大娘子前脚刚走,长房大太太和三太太便来了,自从霍子兴把宅子抵给二房后,大太太和三太太便不再与二太太来往了。听说二房姐弟要搬到京城了,大太太和三太太拉着霍柔风好一番舍不得,霍大娘子在家时,她们自是不敢这样,可是对待霍柔风就不同了 前不久,霍子兴一家搬了出去,如今住在城西的一座小院子里,三奶奶尤氏回了娘家几个月,前不久请了中人,要与霍三析产分居。 为此二太太骂了整整两天,可是尤家态度坚决,也不知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先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那些赊货的铺子,纷纷找上门来要帐,霍子兴无奈,只好同意让尤氏析产分居。 可是这样一来,霍三的子嗣就只能是庶出了。 当初尤家刚把尤氏接回去的时候,二太太曾让霍三休妻,杭州城里的人便都说,尤家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用了析产分居这一招。 霍家虽然是商户,可霍三是嫡长子,若是他没有嫡子撑起门户,以后家业便都是弟弟们的了。 霍三急得不成,如今听说霍大娘子去了京城,便硬着头皮来找霍柔风。 “小九,虽说已经分家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如今我们家到了这一步,你们二房面子上也不好看吧,听说大姐姐要到京城做皇商了,若是让京城里的人知道,你们在杭州连自家亲戚也不帮衬,你九爷还怎么在人前走动。” 霍柔风耐着性子听着霍三的大道理,她有些想不明白,霍三怎么到了今天还不知道是谁在整他呢? 霍柔风很空虚,她设了一个并不精致的局,霍三跳进去了,然后过了几个月,却依然不知道设局的人就是她。 霍柔风问道:“三爷是不想析产分居吗?那去和尤家再说说。” “所以我才来找你,家里的情况你也听说了吧,真的是拿不出银子来了,尤家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没有银子就摆不平。”霍三越说越气,最可恨就是尤氏了,嫌贫爱富,看到他们没钱了,便跑回来娘家,就连冬梅也带走了。 “三爷要银子?多少?”霍柔风问道。 霍三早就算好了,对霍柔风道:“五千两吧,让他们把冬梅送回来。” 霍柔风哦了一声,你都这样了,还要想着那个通房。 第九十四章 又见伊人如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六点前替换) 霍柔风这边,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唯一让她放不下的便是万华寺里的那个女子。 云南路途遥远,褚庆即使看到信便回来,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想到那个女子,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霍柔风也想起了谢思成。 那女子走的时候,谢思成吹了一曲虞美人。 送别不应该是吹这个吧,国破山河在,无论如何也让人感觉怪怪的。 想到了谢思成,霍柔风便又去了两回撷文堂,可惜全都没有见到谢思成。 一天后,霍大娘子把妹妹叫了过去,对她说道:“你那日不是问我为何急着把你从无锡叫回来吗?当时这件事还没有确定,我便也没有告诉你。” 这是霍大娘子一贯的做事风格,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你还记得我们家的那两间酒坊吧,年前我们家的几坛子果子酒送到宫里,皇后娘娘很喜欢。酒醋局传下话来,让我们家以后常供着,我要去趟京城看看,如果能行,我们就搬到京城去。” 霍柔风心里一动,姐姐要搬去京城? 不过就是和酒醋局做了生意而已,也没有必要搬去京城吧,电光火石间,霍柔风明白了。 “姐,你离开杭州,是为了我,是吗?”她问道。 在杭州人人都知道霍家的九爷,可是到了京城,谁又能注意他们呢,而杭州人提起霍九,也只会当他去了京城,待到她长大几岁,按照霍大娘子的计划,她再由京城去广东,改头换面,做她的闺阁女子。 霍大娘子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道:“姐姐也想换个环境了,你没有去过京城,没见过京城的繁华,京城和杭州是不同的,以你的性格,到了京城一定会喜欢上的。” 姐姐说得没有错,她喜欢京城,她一直都喜欢。 霍柔风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姐姐怀里。 霍大娘子很快便启程去了京城,宋松和宋申听说后,一起来见霍柔风。 “大娘子怎么走得这样急,是不是荣王的事情又有了变故?”两人急问。 如今天下不太平,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人心惶惶。 “怎么会和荣王有关系啊,我们家在京城有分号,姐姐是去看看而已,你们以为造反那么容易吗?” 前世母亲用了十几年,才坐上那把龙椅。 “是啊,听说荣王还没打到娘子关呢。”宋申说道。 霍柔风笑而不语,真若是打到了娘子关,那就离京城不远了,宋申自幼长在江南,哪里知道娘子关的重要性。 再说,荣王若是不傻,是绝不会贸然去打娘子关的,与其和朝廷硬碰硬,还不如一方面和朝廷在北方缠斗,另一方面则挥军南下,先打下几个粮仓,一来南方兵力薄弱,相对于强兵猛将的北方更好取胜,一旦把富庶的江南握在手里,军粮有了,钱有了,而且也断了朝廷的供给。 兵强马壮之后,再增军北方...... 霍柔风这样想着想着,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给荣王套上了母亲的影子。 荣王怎能与母亲相提并论? 她暗骂了自己几句,便转移话题,和宋家兄弟谈些风花雪月。 正在这时,林文盛的信又到了,霍柔风当着宋氏兄弟的面把信展开,只看了几眼,便合上书信,对宋氏兄弟道:“我也不知道这对于宋家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宋松和宋申早如惊弓之鸟,闻言俱是脸色大变,宋松哆嗦着嘴唇问道:“怎么了,是父亲和三叔......” 霍柔风摇头:“不是的,你别担心,是赵家出事了,赵老太爷自尽了。” 赵清泰自尽了! 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人竟然自尽了。 正如霍九所说,也说不清这对宋家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宋家人已经从卫所里放出来,罚银也交了,按理说这件事也就算了结,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赵老太爷却自尽了。 这样一来,宋家又要被推到人前。 “赵老太爷为何这个时候自尽,他是太后的族叔,太后无论如何也会保下他性命的,他没有必要自尽吧。”宋申气得双眼通红。 霍柔风哼了一声,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自尽,想上吊还不容易,一根绳子就把人吊死了。” 林文盛的信上写着赵老太爷是自谥而亡。 她的话音一落,宋家兄弟便呆住了。 他们从小到大,从没有接触过这种惊心动魄的事情,更没有和朝廷打过交道。 “九弟,你说赵老太爷该不会是被太后......”宋松不敢再说下去了。 如果真是太后派人干的,那么就是要把这个案子办成死案,赵家的人死了,死无对证,不但太后的颜面保住,皇帝的面子也保住了。 那么这样一来,对于宋家...... “九弟,真若是太后让人做的,那么他们会不会让宋家来背黑锅?我们家千真万确只是为了赚钱,没有别的想法,再说这是赵家找的我们,他们是皇亲,我们家哪敢不巴结?” 霍柔风亲手给宋松倒了杯茶,道:“你们先别急,赵老太爷十有八、九是被人害死的,而宋家会不会替赵家背锅,要看他们害死赵老太爷是为谁了。” 如果是为了太后自己,这个案子是必须要有人背锅,可若是为了庆王呢,那么太后一定不想让人继续查下去,此案便到此为止了。 所以霍柔风才会说不知对宋家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听到霍柔风提到庆王,宋松和宋申面面相觑,怎么还有庆王的事? 不过仔细一想,也不难明白,除了皇帝以外,太后还有荣王和庆王,如今荣王反了,太后如同被架在火上,她即使舍弃荣王,皇帝还是会对同是胞弟的庆王心存猜疑,如果无锡的事情扯上庆王,那么便是给皇帝找到了除去庆王的理由。 如果太后此举是为了庆王,那么正如霍柔风所说,她不想让人再查这个案子了。 宋家已经交了罚金,一旦此时再把宋家拖出来,此案还是会摆到朝野上下的面前,与其那样,不如不了了之,让这个案子彻底沉下去。 第九十五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谢公子,你和霍九爷是旧识?”说话的人是李家的三公子李振。 谢思成微笑:“霍九爷是撷文堂的常客。”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谢思成没有再隐瞒身份,他是以撷文堂主人的身份在杭州出现的。 她也笑着说道:“是啊,先前我在撷文堂偶遇谢公子时,并不知道撷文堂是谢公子的产业。” 李振笑道:“霍九爷也是爱书之人?” 霍柔风道:“我年纪小,没读过几本书,但是家父是爱书之人,他在世时,曾经想办义学,造福桑梓。” 言外之意,霍家要办义学。 李振一怔,没想到霍家还有这个打算,办义学花不了多少银子,但却不是想办就办的,稍有不慎,便落个哗众取宠的名声。 霍老爷当年有此想法,可却最终也没有办成,想来便是如此,这霍九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江南文风鼎盛,仕林大家比比皆是,而霍家只是小小商贾,霍家办义学,又置那些世家名门于何地? 可是这种话是不能当面说的,李振对于霍九的印像便又差了几分,传说中精明强干的霍大娘子,想来也不过如此,至少没有把这个唯一的弟弟教好。 “原来霍九公子是想开办义学,这和我们撷文堂的初衷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九公子有空,不妨找个机会坐下好好议议此事。” 谢思成音调缓慢,但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能深入到人的心里,他本如天边皓月一般不可亲近,可是他的声音却又如春日暖风,让人心动。 他的这番话一出口,李振微微一怔,谢思成竟是有意要和霍九结交?他和谢思成也算谈得来,可是从未听谢思成说起过要开办义学。 这个谢思成,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们看不透的? 霍柔风的小脸上重又绽放出笑容,她对谢思成道:“好啊,改天我做东,请谢公子、李公子、焦公子、孟公子一起坐坐。” 从李家出来,霍柔风走路又带着风了,她不但在李家偶遇谢思成,而且这一次,还是谢思成主动提出要和她交往的。 对啊,都说要好好议议了,那就是交往了。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有了可以交往的朋友,她很开心。前世短短的十四年,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身边虽然不乏贵女们,可是君臣有别,她们不是她的朋友。 这一世姐姐一直保护着她,杭州城里的公子哥儿们,虽然全都认识她,但是也没有哪个是她的朋友。 在此之前,也就是宋家兄弟和她玩得多一些。 还有展怀,不过那个家伙,不提也罢。 霍柔风回到家里,就让采芹给她缝袖口上绣花的衣裳,又要玉扳指。 第二天,珍宝轩便送来几只上好的玉扳指让她挑选,她挨个试过,没有一个戴着合适的,她的手太小了,手指纤细,即使最小的扳指也套不住。 好在霍九爷心大,很快就把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了。 宋氏兄弟来找她,拿来了无锡的家书。 正如霍柔风先前猜测的,赵家的案子以赵清泰的自尽而告终,赵家被处罚银五万两,粮仓的米粮全部充公,赵子善和赵子深杖刑四十。 这四十杖刑,虽不致死,可赵家的两位老爷也是九死一生,如今还都在床上躺着。 宋家交了一万两罚银,又被罚了一千担大米,在赵老太爷自尽之后,无锡卫又查封了宋家多间米铺,虽然没有再吃其他苦头,但是宋家的生意也全都完了。 先前宋二爷和宋三爷被无锡卫抓走,宋家为了把人赎出来,花了大笔银子,如今又交了罚金和罚粮,把变卖宅子的钱也花得一干二净。 两兄弟泪盈于睫,他们从无锡出来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家里会到这步田地。 现在霍大娘子去了京城,杭州城里都在盛传霍家二房也要搬到京城了,宋家兄弟心里更加慌乱,宋申和霍大娘子的亲事怎么办?霍九走了,他们还能留在杭州吗?何况他们还在跟着永丰号做生意。 霍柔风明白他们的心思,问道:“两位宋兄,可想一起去京城玩玩?” 宋申眼睛亮了,忙道:“早就听说京城是富贵天成之地,若是能去一游实乃平生乐事。” 霍柔风又看向宋松:“宋三哥也想去吗?” 她目光盈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宛如一泓春水,宋松没来由的脸上一红,嘴角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道:“家人还在无锡,我想等到那笔生意做成之后,便带着银子回无锡看看。” 这是想给家里送些银子回去。 霍柔风暗自点头,不由得多看了宋松几眼,却见宋松脸红得像清晨的朝云,她问道:“你热了?” 没等宋松回答,便对身边服侍的道:“去端两碗冰镇绿豆汤过来。” 一碗冰镇绿豆汤下肚,宋松脸上的红潮才褪了下去。 他的哥哥,又是嫡出,既然他说不去京城,那么这件事便就这样定下来了。 宋申紧抿着薄唇,没有再说话。 既然已经开口,宋松索性把来意说了:“九弟,听说你们要去京城了,不知到那时,那笔生意能如何,我有个不情之情,想请九弟临走前给掌柜们打个招呼。” 霍柔风笑道:“宋三哥放心吧,我在临走前,会把这件事料理妥当。” 有了她的这句话,宋松松了口气,这笔银子对于如今的宋家太重要了,若是当初让他们入股的是霍大娘子,他自是不会担心,可是霍九只是孩子,又是个没有长性的,说不定一转眼就把那件事给忘了。 回到租的院子里,宋松正想回自己房里,宋申叫住了他:“三哥,要不你留在杭州盯着生意,我跟着小九去京城吧,二伯和父亲交待的事情,我们不能半途而废。” 宋松叹了口气,心疼地拍拍宋申的肩膀:“五弟,这门亲事上,当初就是我们宋家高攀,否则父亲和三叔也不会让我们和霍九攀交情,如今到了今时今日,你看霍家的态度,像是能与我们结亲的吗?” 第九十六章 是耶?非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如果霍家有意结亲,以霍宋两家上一辈的交情,霍大娘子不会只见了他们一面便不闻不问,之后他们跟着永丰号做生意,全都是霍九的提携。 宋申的眼角抽了抽,这些事情他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不想认输,他不但收到了家书,还收到了姨娘悄悄带给他的信。 宋家败落了,以前的下人走的走、卖的卖,太太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个委屈,身边自是不能没人服侍,姨娘便成了老妈子,洗衣缝补,还要侍候太太,太太稍有不如意,便对她一顿打骂。 他和宋松不一样,宋松是嫡子,二伯母娘家富庶,即使宋家没落,宋松和宋静两兄弟也能受到外家的照顾。 而他只是个低三下四的庶子,除了和霍家联姻,他没有别的出路了。 “三哥,霍大娘子见过我,若是她对我有成见,以她疼爱霍九的程度,是万不会让霍九再和我交往的,说不定她只是想要慢慢观察,毕竟这是终身大事,她们姐弟又没有父母。”宋申说道。 这门亲事宋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兄弟跟到杭州之举,这件事也就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而宋松是嫡出,能够入赘的只有他这个庶子。 宋松没想到宋申对这件事还在纠结,他蹙起眉头,不悦地说道:“五弟,如今家里内忧外患,正是全家人拧成一股绳,度过难关,振兴家业之时。霍九既然给了我们机会,做成了第一笔生意,接下来还有第二笔第三笔,这笔银子拿回去,足够一家人一年的花销,多做几笔生意,我们就能赎回大宅,还能重开铺子。” 宋申直勾勾地瞪着宋松:“三哥,你也说了,这是霍九给我们的机会,左右都是向霍家讨饭吃,若是我入赘了,便是霍大娘子的夫婿,霍大娘子能够给予宋家的帮助,岂非是霍九的十倍八倍?” 宋松眼中的不悦愈重,他斥责道:“宋家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若是再出个赘婿,岂不更让人说三道四,父亲和三叔还会落个卖子求财的名声,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想让你入赘时,我们家还是能和霍家平起平坐的世交,可如今我们连祖宅全都卖给了霍家,即使你入赘到霍家,也会被他们看低,与其那样,还不如像现在腰板挺得直。” “腰板挺得直?”宋申冷笑,“三哥,你忘了如今你也是在仰人鼻息,跟着霍九这个黄口小儿做生意,你想给霍九当跟班,而我却是要给霍九当姐夫,谁也不要说谁了,你和我的腰板全都挺不直了。” 宋松万万没有想到,宋申会说出这番话来,现在家里出了事,不是要兄弟同心的吗? “五弟,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再说,霍大娘子是女中丈夫,她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 “三哥,你是嫡我是庶,即使家道中落,你的母亲还是养尊处优的宋家二太太,而我的姨娘却在充当丫鬟婆子,我们又怎会还是一家人?霍大娘子那里,不用你操心,我若是能让霍九带我去京城,便也能让霍大娘子看上我,至于三哥你,还是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吧。” 宋申的话每一句都像旱雷,震得宋松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宋申的想法和他不一样,却没有想到宋申并没有把他当成一家人。 一直以来,他在宋申面前绝口不提嫡庶之事,他以为宋申也和他一样。 “你胡说什么,我一心为家里,又怎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不知道该如何再劝宋申,只好挑着最后两句说道。 “我没有胡说,我的确是对霍大娘子有想法,可这是男婚女嫁,正大光明的事,但是你呢,你别以为我没有看出来,你对霍九......你对霍九有......唉,我知道有的人喜欢这个,可是那霍九是什么人?他不是专门养来玩乐的**,若是被霍大娘子知道了,别说我们兄弟,就是宋家,她也不会放过。三哥,我还要和霍大娘子结亲的,你还是断了那些想头,要么安安份份跟着霍九做生意,要么就回无锡去吧。” 宋申话音刚落,宋松便抬手给了宋申一巴掌:“放肆,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我又怎会......你......” 宋松气得说不出话,可一张俊脸却胀得通红。 宋申捂着脸,看着宋松胀红的脸,不住冷笑:“三哥,你不要再骗我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你把心事藏起来,别人就不晓得?每次霍九看着你时,你的脸就出卖了你,你也见过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是美人吧,你对着霍大娘子也能坦然自若,在小小年纪的霍九面前,却屡屡失态,你还说你没对霍九想入非非?” “三哥,即使还是以前,你还是宋家的三公子,那霍九也不是你能想的,更何况如今我们家还要依靠霍九,霍九更是万万碰不得。” “三哥,这些话我早就想要提醒你了,可我说不出口,我宁愿去给霍家做上门女婿,也不想看到你做下丢人现眼的事。” 宋申如同连珠炮一般,说得宋松呆在那里,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霍九?他对霍九......不,不会的,他的确喜欢霍九,可也就是把霍九当成......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他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霍九是男的,他怎会对霍九想入非非? 没有,他没有,也不会有,是宋申胡说,是胡说,宋申误会了他。 那霍九呢?宋申能够看出来的事情,霍九那么机灵,会不会也看出来,会不会也误解他了。 不,不,霍九还小,他不懂的,他冰清玉洁,天真无邪,又怎懂这些污糟龌龊之事,就是现在被宋申说出来,也是玷污了霍九。 小九是天底下最可爱的,没有人比他更可爱,小九笑起来那样单纯,又岂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可比,就是**这两个字,便是对小九的污辱。 宋松的头嗡嗡作响,他痛苦地蹲下身去,抱住了脑袋。 第九十七章 有医自远方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大娘子离开杭州之前,便让人腾了一处宅子给苏太太和苏大姑娘住。霍柔风时常让人送去药材补品、时鲜瓜果,但男女大防,她没有再见过苏家母女。 没过几日,从广东请的大夫到了杭州,霍柔风对这位能治呆傻症的大夫很是好奇,避开城里人的眼目,在郊外的霍家别院召见这位大夫。 她没带花三娘,身边只带了张亭和张轩,主仆三人都是半大孩子,考虑问题天马行空。 张亭对霍柔风道:“九爷,这位大夫八成是位老学究,像老韩大夫一样。” 张轩反驳:“我叔说广东不比江南,读书人不多,当大夫的不会是老学究。” 霍柔风来了兴趣:“广东的读书人不多吗?我记得立朝之初第一位状元郎就是广东人啊。” 张亭和张轩摸着脑袋,他们谁也没有去过广东,也只是听叔父说过,叔父好像也没去过广东,都是听广东那边的掌柜们说起的。 三人正在说说笑笑,小丫鬟进来:“九爷,大夫到了。” 霍柔风指指桌上的点心,对小丫鬟道:“换些绵软的上来。” 上岁数的人牙口不好,九爷难得贴心一回。 可是当大夫站到面前时,九爷的眼睛就瞪圆了。 “你是大夫?从广东请来的大夫?”她好奇地问道。 眼前的人非但不老,而且很年轻,二十五六岁,腰板笔直,想来牙口也很好。 非但如此,他的长相也和寻常人不一要,皮肤是雪一样的白,阳光透过碧罗窗子照进来,他的眼眸竟然是碧蓝碧蓝的,如同蓝宝石璀璨夺目。 张亭和张轩早就吓傻了,霍柔风不害怕,她的眼睛越瞪越圆,直勾勾地瞪着大夫。 她之前已经知道这位大夫姓罗名杰,她也听说过番人里有金发碧眼的,可是这位罗杰大夫分明是黑头发的,又是汉人名字,为何却长了一双蓝眼睛? 罗杰深施一礼:“这位便是霍九爷吧,罗某确实是大夫,从广东而来。” “那你的长相......抱歉,我既是要请你过来给患者诊治,有些事情必须要清楚。”霍柔风凉凉地说道,前世外家打了几十年鞑子,因此她对非我族类的人没有好感。 罗杰笑得坦然,他讲的是官话,带着一点广东人特有的卷舌:“家祖早年曾随商船去过红毛国,娶了番人为妻,祖父母去世后,家父远涉重洋回归故土,在广东娶妻生子,罗某是汉人,亦是在广东出生长大。” 霍柔风明白了,罗杰的一双蓝眸是遗传自他那位红毛人的祖母。 “那你的医术也是缘自红毛人吗?”霍柔风问道。 罗杰道:“罗某的医术缘自家父,家父的医术缘知何处,罗某不知。” 霍柔风对这位罗大夫多了几分好感,这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嗯,说了也像没说一样。 在此之前,她以为罗杰是位老者,还想让他住到苏家母 女的宅子里,这样不但方便治疗,也免得出出进进时被多事之人看到。 可现在罗杰非但不老,还是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自是不能再这样安排了。 霍柔风想了想,对罗杰道:“罗大夫便住在别院吧,这里我很少过来,虽然没有城里的繁华,但胜在清静。” 待到罗杰退下后,霍柔风又叮嘱别院的管事娘子,罗杰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他有何需要,只管按他所说去做,但是他如果离开别院,一定要让人跟着。 霍柔风回到柳西巷,便得知宋申来了,已经等候多时。 霍柔风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宋申来见她的目的。 果然,宋申开诚布公:“九弟,听你说起京城,我昨天一夜没有睡好,我很想跟你一起去京城见见世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趁着年轻,到京城去走走。” 霍柔风学着男人的样子,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宋三哥也和你一起去吗?” 宋申道:“三哥是二房的嫡子,自是要留在江南的。” 霍柔风点点头,对宋申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即使我们姐弟不在杭州,永丰号的大掌柜也会照顾你们,有适合的生意便会叫上你们的,如果你留下,和宋三哥相互扶持,倒是也不错。” 宋申听出霍柔风的意思,是不想带他一起去京城的,他心里一急,忙道:“九弟有所不知,嫡庶有别,三哥十一二岁便跟在二伯身边学生意,而我却不能,这也是我们宋家的规矩,唉,即使我留在三哥身边,于这生意之道也没有什么用处,看三哥的意思,是想让四哥或六弟过来帮忙了。” 霍柔风见过宋静,长得眉清目秀,可言谈举止比起宋松和宋申是差了一截,否则也不会三言两语,就被霍柔风把他的话头逼回去,稀里糊涂卖了祖宅。 可这是宋家的事,霍柔风也懒得多问,宋申要去京城,想来也是宋松同意的。 他要去,那就跟着去吧,他想入赘霍家,也不是他想就能行的,这件事的决定权始终都在姐姐手里。 “好吧,宋五哥也和家里商量商量,若是令尊令伯父和宋三哥都觉得这样好,那等到我上路的时候,宋五哥便一同前往吧。”霍柔风说道。 宋申大喜过望,他就知道,霍九就是个小孩子,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与其谁也不认识,还不如带上他,这样还能有个玩伴。 他跟着霍九两三个月,早就把霍九的喜好摸清了,做起来轻车熟路,到了京城,有他跟在霍九身边,别人想要近身,也要先通过他才行。 宋申并不知道,他前脚出了柳西巷,身后便有人跟上了他。 一个时辰后,那人回来,对霍柔风说道:“他们兄弟昨天吵过架,为何而吵没人知道,但是宋三今天卧病在床,小厮叫了宝药阁的堂医上门诊治。” “宝药阁?为何不请四时堂的堂医?”霍柔风奇怪。 四时堂是霍家开的,宋家兄弟的住处不远便有一家四时堂,而宝药阁却离得很远。以宋家与霍家的交情,为何绕过四时堂,而去宝药阁请大夫? 第九十八章 毕竟西湖六月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病了?”霍柔风诧异,那天宋松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她正想让人上门去看看,采芹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九爷,大娘子来信了。” “真的啊,这么快!”霍柔风从太师椅上跳下来,没等采芹把信递过来,便从采芹手里的托盘上把信一把抢了过来。 霍大娘子在信里说,她已经到达京城,京城的大掌柜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先前置办的宅子也装璜完毕。 霍柔风高兴地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儿,京城的事情安排好了,她离开杭州的日子也近了。 霍大娘子给她来信的同时,也给杭州的几位大掌柜送了信,次日一早,几位大掌柜便来见霍柔风,走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霍柔风早把宋松生病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但是她没有忘记在浮玉楼宴请谢思成。 不过这也是三日之后了,谢思成是和李振一起来的,那天在李家的其他几人也相继来了。 谢思成和李振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李振一袭崭新的枣红色直裰,绾着赤金簪子,面如冠玉,很是精神;谢思成则是一袭布衣,头发用一支竹簪绾起,那只竹簪打磨得光润如玉,一看便是古物。他站在那里,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把满堂花团锦簇的富家子弟全都比了下去。 这里是浮玉楼最贵的烟翠,一向以布置清雅闻名在外,可是霍柔风却是第一次觉得烟翠太过匠气了。 她想起那日在万华寺后山上,翠竹掩映之中,少年手持玉笛凭阶而立,竹影婆娑,山石逶逦,少年衣袂飘飘,笛声在山林间回荡,久久不散。 少年们凑到一起有说有笑,他们都是商户子弟,这几天永丰号的铺子里有些变动,霍家没想瞒着,因此他们也全都听说了。 李振问道:“霍九,搬去京城的事情可是已经定下来了?” 霍柔风点点头,眼睛的余光瞟向谢思成,正好和他的目光撞到一起,霍柔风心里一虚,连忙把眼睛收了回来,对李振道:“京城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就等到杭州这边的事情安排妥了,便要动身了。” 众少年纷纷称赞,都说霍大娘子有魄力,纵观江南各大商户,在京城里有生意的大有人在,可是能够举家北上的,却也只有霍家。 要搬去京城,便是要把生意的重心移到京城,当年霍老爷有江南活财神之神,可也没能把家业搬去京城,而如今霍大娘子,不过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却有如此决心。 其实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在坐的很多人家都在暗中看笑话,要看霍家姐弟是如何从京城铩羽而归的。可是现在听到霍柔风肯定的答复,先前心里的那点幸灾乐祸反倒没了,霍大娘子的确在做着男子们做不到的事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少年们便坐不住了,有的投壶,李振他们则玩起了骰子。 霍柔风赌技不佳,但她喜欢看别人赌钱,她托着下巴,看少年们买大小,嘴里不时吆喝两声。 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扭过头去,便看到谢思成站在她的身后:“会钓鱼吗?” 霍柔风有一瞬间的呆怔,刚才拍他的人是谢思成啊,真的是他啊。 “会,不对,我不太会。”她说道,身子却老实地站了起来,自己带路,引着谢思成走出了烟翠。 走过曲廊,便是浮玉楼专为客人们布置的垂钓之所,两名不知是哪个客人带来的歌伎正在喂鱼,看到他们来了,便笑盈盈地望过来,身姿更加曼妙,笑声更加轻脆。 谢思成如同没有看到,和霍柔风从她们身边走过,早有伙计跑过去,把鱼竿鱼食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服侍二人在竹凳上坐下,捧了茶点过来,便侍立在一旁,随时等着吩咐。 两名歌伎常来浮玉楼,知道其中那个小孩便是霍家九爷。她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位小爷,霍家唯一的男丁,这精血珍贵着呢,若是还没有成年就动了精血,伤了身子,霍大娘子能把她们碎尸万断。因此杭州城里的红牌姑娘们,虽然常在浮玉楼里遇到霍九爷,可是没有一个敢上来搭讪的。 今天她们眼里的人也不是霍九,而是跟在霍九身边的那个少年。 杭州城里的公子哥,没有哪个是她们不认识的,可偏偏这位却是从未见过。 红玉姑娘悄声问绿袖姑娘:“这个神仙似的公子是哪家的?” 绿袖摇头:“没有见过啊,看着倒也不像是外地来的那些风|流才子。” 红玉秀眉微蹙:“可不是嘛,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若是在这里遇到咱们,哪会像他这样目不斜视的,哎呀,这是谁啊。” “和霍九在一起的,自是非富则贵,你看他一袭布衣都能穿得这般好看,十有八、九是京城来的官宦子弟,霍家不是要搬去京城了吗?” 姑娘们的莺声燕语偶有一两句被风儿送过来,霍柔风微微一笑,对谢思成道:“谢兄在杭州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姑娘却还是头回见到你,想来你平时不爱出门吧。” 说到这里,她想起上次谢思成在浮玉楼吹笛子的情景,他不是不爱出门,而是每次都是藏头藏尾,外人看不到他的脸。 谢思成笑而不语,手中的鱼竿微动,他站起身来,一拉一甩,便是一条手掌大小的鱼钓了上来。 霍柔风大喜,虽然这里的鱼都是养来给客人们垂钓的,可是她也很少能钓上来,每次收竿不是太快就是太慢,像谢思成这样坐下一会儿便能钓上鱼的,她可从来没有过。 正在这时,她手里的鱼竿也动了一下,她急忙收竿,和每次一样,就在她收竿的那一刹那,鱼儿逃走了。 她失望地放下鱼竿,可是手刚刚离开,便看到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谢思成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我来教你吧。” 正是午后,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斜斜的,很快便重合在一起。 第九十九章 风光不与四时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回到府里,霍柔风没有进屋,站在紫藤架下发呆。 采芹急匆匆地走过来,叫了一声九爷,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采芹压低声音说道:“花三娘让小丫鬟去方嬷嬷那里要了对牌,说是要出门买东西,您看要不要让人跟着。” 花三娘自从来到杭州,一直是深居潜出,除了上次来找她的老者以外,她没有见过其他人。 霍柔风来了兴趣,对采芹道:“你让张升平小心一点。” 花三娘不是普通的女子,上一次黄岭跟着她,还是让她在眼皮底下把消息送了出去。 上一次的消息,是霍柔风逼着她送出去的,而这一次,霍柔风很想知道花三娘究竟是什么人。 她绝对不只是展怀的随从。 待到张升平走了,霍柔风才想起来,刚才她站在紫藤架下是在感怀她就要离开杭州了。 而且,她刚刚和谢思成学了钓鱼...... 原来悲风伤秋是这样的。 她蹲下,用树枝在青石板上乱画,她喜欢看到谢思成,也喜欢听谢思成说话,谢思成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熟悉感,她总觉得他们是认识的,早就认识的。 可是谢思成为什么要主动来接近她呢? 难道他对她也有熟悉感,难道她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 不对啊,她是女的啊,谢思成不会知道她是女的。 霍柔风胡思乱想,脑袋里像有千万条思绪,却又理不出头绪。 她一个人在地上乱写乱画,直到小腿蹲麻了,这才站起来,蹒跚着坐到石鼓上,挑了颗松子糖咯崩崩嚼了。 小丫头跑进来,被采芹瞪了一眼,小丫头连忙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九爷,有位杨公子......” 小丫头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腿上一麻,她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快快快,让他进来。” 小丫头跑了出去,采芹冲着她的背影翻个白眼,这个阴魂不散的杨公子找到杭州来了,九爷快要被他教坏了。 片刻之后,张亭引着展怀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湖兰色的直裰,乌黑的头发用几颗南珠束起来,数日不见,展怀瘦了一点,古铜色的皮肤也白了许多,但是一双眼睛却更加明亮。 他的嘴边噙着一抹笑,看到霍柔风,这笑意便漫延开来。 “小九,想我了吗?”他边说边老实不客气地在霍柔风对面的石鼓上坐了下来。 霍柔风只好对已经冷下脸来的采芹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霍家上下,只有霍大娘子和她知道展怀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是让其他人知道的时候。 小丫鬟端了冰镇绿豆汤上来,采芹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看到所有人都退下去了,霍柔风没好气地把一颗樱桃朝着展怀扔过去:“我还以为你要赖帐。” 展怀接住樱桃,一口吃了,把核吐出来,对霍柔风道:“我赖帐?我还怕你赖帐呢,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三千两银子。” 霍柔风冷哼,伸出光滑如玉的小手:“闽国公的名帖呢?” 三千两银子不算什么,就是三万两也换不来闽国公的名帖。 “我的玉佩呢?”展怀不甘示弱,也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比霍柔风的大了一倍,指肚上有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练武留下的。 霍柔风问道:“名帖带着了吗?你把名帖拿出来,我就把玉佩还给你。” 上次在无锡,展怀之所以要把玉佩压给她,就是因为随身没有带着闽国公的名帖。 这些日子他都在无锡,不可能回福建,除非名帖是从其他地方所得,否则他现在是拿不出来的。 这也是霍柔风放心不下的,在此之前,她还担心去了京城,展怀会赖帐。 展怀哈哈大笑,睨了霍柔风一眼,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想我了吗?” 霍柔风给他一个白眼:“我想你爹的名帖,想你做甚?” 展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霍柔风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吗? “小九,我以为你一定特别想我,否则为何把花三娘强留在身边,还不就是想要引我上钩?” 霍柔风瞠目结舌,这人的脸皮可真厚,高夫人那么端方的人,怎会有这样的子孙啊。 霍柔风不想理他,对他说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们家要搬去京城了,所以帐目要了结,我欠你的三千两如数奉上,你欠我的东西呢?” 展怀叹了口气,眼里的落寞一闪即逝,也不过一瞬之间,就又精神起来:“京城有什么好玩的,你如果真的不想留在江南,可以跟我去福建啊,到了福建你就知道,以前你看到的海,那都不算是海,以前你坐过的船,那都不算是船,我带你出海,教你放炮,我们家的战船,一炮能打出三十里,倭人远远地看到我家的旗子,便吓得掉头就跑,有一次他们在前面跑,我带船在后面追,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跑到海盗的水寨里求救,就是这么怂。” “海盗?倭人和海盗勾结着吗?”霍柔风大奇。 “早就勾结了,先前海盗要向倭人买兵器,买战船,一来二去就这样勾结了,有时候倭人上岸抢掠,十有八、九里面有倭人也有海盗。” 霍柔风的脸色冷冽起来:“那怎么可以,这不是通敌卖国吗?” 展怀点头:“最初海盗们也是被逼的,当初朝廷为了削减我家的兵权,下了禁海令,禁海之后渔民不能再出海,只要海上有了船只,便是倭人,这样一来,倭人不敢贸然行动,朝廷又成立了海禁所来挟制我们家。也就从那个时候,渔民们为了生存,有些胆子大的便造了私船做了海盗,后来还和海禁所屡次交战,最终朝廷下令让我们家去打海盗。海盗被打得跑去了东瀛,后来又做起了海上生意,赚了很多银子,那些不能出海的渔民得知后,有更多的人悄悄去投奔他们,有些渔村只有女人,男人们全都去做海盗了。” “我们家祖上给朝廷上过折子,请求取消海禁,让沿海渔民安居乐业,可是朝廷一直不肯答应,我们家没办法,自己上折子,请求朝廷在福建、山东、浙江等地设立各级衙门,派驻官员,朝廷这才取消了海禁令,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海盗还是倭人,也已经日渐壮大起来了。” 第一百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情人节快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些事情,虽然展怀没有明说,但是她能猜到朝廷第一次削减展家兵权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母亲和她死后吧。 如果展家没在福建,可能也像镇国公府一样了。 她生平第一次,同情起展家来了。 可是展怀告诉她这些是为什么啊。 “我不会去福建的,我姐不会让我去,不过我家在广东有很多生意,以后我说不定会去广东呢。”霍柔风说道,按照姐姐的安排,再过几年,她便会到广东做她的千金小姐。 展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广东和福建离得很远,再说广东也不打仗。” “干嘛要打仗,我不喜欢打仗。”霍柔风白他一眼。 “你没见过打仗,男子汉大丈夫都要到战场上见识见识”,展怀边说边撩起衣袖,露出一刀三寸余长的刀疤,“看,男人就应该有这个。” 霍柔风皱起小鼻子来:“我才不要有疤呢,好丑。” 展怀倒也不生气,把衣袖放下,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笑着说道:“那等你长大了,想去福建的话,就写信给我,我让人去接你。” 霍柔风点点头:“好啊,那你先把闽国公的名帖给我。” 真心不容易,说了这么多的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她终于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了。 展怀从怀里掏出一只扁平的匣子,放到石桌上,道:“你看到了,就在这里,我的玉佩呢?” 霍柔风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摸出那枚玉佩来:“你看,我随身带着,没有丢呢。” 展怀接过玉佩,立刻皱起眉头:“香的?你在玉佩上洒了香露?” “不是香露,是这种糖。” 霍柔风又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糖,展怀闻了闻,甜甜香香的,果然就是玉佩上的味道。 他松了一口气,拿起一颗糖放进嘴里,把那枚玉佩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像是生怕霍柔风把他的玉佩弄坏了一样。 霍柔风想起姐姐看到这枚玉佩时说的话,便问道:“家传的?不像是古玉啊。” “这是四哥送我的。”展怀说完便把玉佩塞进怀里,就像是担心霍柔风再抢过去一样。 其实这枚玉佩,霍柔风早就看过无数次了,她还是头回见到展怀这个样子,很小气,但是很有趣。 展怀站起身来,对霍柔风道:“我是路过杭州,这就要走了,你想去福建玩儿,就让人给国公府带信儿,我派人去京城接你。” 霍柔风还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留在杭州住些日子,吃她的喝她的,万万没有想到,他这就要走。 “咦,你等等花三娘吧,她出去买东西,你带上她一起走吧。”霍柔风说道。 展怀摇摇头:“她不能算是我的人,若是你不想用她了,随时让她离开便是。” 霍柔风大奇,花三娘居然不是展怀的人? “那苏离的事情,不是你给办的吗?”她一直以为,那天花三娘是把消息递给展怀了,所以苏离的事才会办得那么痛快。 展怀微笑:“她不是我的人,可她是展家的人,你懂了吗?” 展家的人,那就是闽国公或者闽国公世子的人。 展怀从家里出来,父兄并不放心,花三娘实际上是来盯着他的,展怀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花三娘跟着自己来了杭州。 霍柔风明白了,她是被展怀利用了。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展怀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道:“我可没有本事插手南直隶官员的任免,苏离的事我帮不上你,但是花三娘却不同了,所以你也没有吃亏。” 当然没有吃亏,一个七品官就这样到手了。 霍柔风挥手把他的爪子打开,揉揉自己的鼻子:“以后不许再捏我的鼻子。” “那捏你的鼻梁吧,你的鼻梁有点塌。”展怀笑得坏坏的,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等我长大了就不塌了,才不用你捏呢。”霍柔风索性捂住鼻子不让展怀看了。 展怀脸上的笑容更浓,他站在下午半明半暗的阳光下,看着霍柔风笑,笑容明朗纯粹,毫无城府。 “好啊,或许下次再看到你的时候,你的鼻梁就不塌了,你要多吃点,把鼻梁吃得挺一点。”展怀说着,又伸手过去,霍柔风用手捂着鼻子,他没有摸到,指尖在霍柔风手背上轻轻划过,痒痒的。 “你离开杭州要去哪里?去山东吗?”霍柔风问道。 “不,我回福建,又要打仗了。”展怀说到打仗而字,平静得如同杭州城里的少年提起踏青。 “你是回去打仗?你才多大啊,能带兵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我十五岁了,虽然还不是主将,但是早就打过很多次仗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带着船把倭人追进了海盗的水寨吗?那是真的,我没有吹牛。”展怀说到这里,又有些遗憾,“你若是跟我去福建,我不会让你跟着去打仗,你别害怕。” “去你的,谁怕了,我才不怕呢。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打仗的,我只是没有看过海战而已。”霍柔风放下手来,露出了那个有点塌鼻梁的小鼻子。 展怀的手便又落到她的头顶,在她的头顶上拍了拍,爽朗地说道:“好了,我真要走了,他们还在城外等着我,你别忘了,想来福建时一定要写信给我啊,千万不要忘了,到时我不但带你上船,还带你把福建玩遍。”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霍柔风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等等,我让人把那三千两银子给你取来。” 展怀转过身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闪闪发光。 “不用了,先存在你这里,等你去福建时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 他说完便走,走到月洞门前,忽然又转过身来,面朝着霍柔风:“小九,我们福建不是天天打仗,国公府在福州,那里很安全的,也有像杭州一样的闺秀圈子,夫人小姐们也常常赏花品茗,江南和京城时兴的衣裳首饰,在福建也能买到。” 说到这里,他像是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冲着霍柔风挥挥手:“这次真的走了。” 第一零一章 那得恁、海底猴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回到屋里,霍柔风躺到床上,在采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她翘起二郎腿,裤管翻起,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小腿,采芹连忙拿条薄被给她搭上,她抬抬脚丫,把薄被踢到床下。 采芹无奈,只好把薄被捡起来收好,扔了只大布猴子给她,霍柔风笑嘻嘻地抱到怀里,顺手把展怀给她的扁平盒子打开。 盒子打开,香气扑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闽国公展毅的名帖,霍柔风拿起名帖闻了闻,这才发现名帖下面还有一只小小的锦囊,香味便是从锦囊里发出来的。 霍柔风扬眉,这是什么?展怀那么抠门的家伙,怎么还放个锦囊在里面? 她好奇地把锦囊打开,见里面是只琉璃瓶子,霍柔风一眼认出,这种琉璃瓶子是西洋物件,珍宝轩的掌柜说过,像这种式样花哨的瓶子,中土的匠人烧制不出来。 这只琉璃瓶子不仅式样花哨,而且还很有趣,是只稚趣可爱的小猴子。 小猴的头顶有只小木塞,霍柔风从采芹头上拔下簪子,小心翼翼把木塞挑开,顿时一股奇香扑面而来,不似花香,可也不像檀香和麝香,霍柔风分辨出来了,这是果香。 丫鬟们全都凑过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好闻。七嘴八舌猜这是什么果子,有的说是苹果,有的说是梨子。 霍柔风吸吸鼻子:“这是水蜜桃的味道吧,你们仔细闻闻。” 经她一说,丫鬟们也都想起来了,这就是水蜜桃的味道。 小瓶子是只猴儿,猴儿爱吃桃儿。 采芹连忙对霍柔风道:“快去塞子盖上,别让香味都跑了。” 霍柔风盖上塞子,闻闻手指,手指上也是香香的,想来那木塞子也是在香露里浸过的。 她对采芹说:“我喜欢这个味道,你找根络子系上,我要挂到脖子上。” 采芹用络子把小瓶子系上,又在瓶子两侧各穿了一大一小两颗珍珠,霍柔风嫌弃珍珠被琉璃瓶子衬得没了光彩,采芹便又找了几颗琉璃珠子缀了上去,霍柔风这才满意了,戴在脖子上在西洋美人镜前照来照去。 采芹没有办法,替她把小瓶子藏到衣领里面,小声叮嘱:“九爷啊,这个有香味,若是别人问起来,您只说是奴婢们给您熏到衣衫上的。” 霍柔风用力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要给展怀存在她这里的那三千两银子多算点利钱,这个水蜜桃小猴瓶子她很喜欢,她喜欢小猴子,因为她是属猴的。 说来也巧,活了两世,她都是属猴的。 前世她是羊脂玉的清贵猴儿,这世她是足金的富贵猴儿。她有很多小猴子的物件儿,可现在她最喜欢的还是这只香喷喷的小瓶子。 她抱着大布猴子在床上打滚儿,不到一会儿,大布猴子也沾上了香味,她就在香味里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长大了,梳着堕马髻,穿着大红撒金的通袖大袄,站在牡丹花丛中,一个男人从背后抱住她,她却好像知道这是谁,并不惊慌,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她就醒了。 霍柔风坐起身来,大布猴子还在她的怀里,她揉揉眼睛,想不起梦中男人的模样,或许她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就醒过来了。 霍柔风嘻嘻地笑了,姐姐都没有穿过大红撒金的能袖袄,可能是养母穿过吧,养母去世时她还很小很小,她记不起养母的模样,也想不起养母是否穿过这样的衣裳。 她打个哈欠,抱着大布猴子倒头再睡,却被正在一旁做针线的采芹拎了起来:“九爷别睡了,还没用晚饭呢,这会儿睡了,到了晚上您又不困了,快快起来,张升平回来了,等了您好半天了。” 霍柔风放下大布猴子,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撑开双眼,她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她让张升平去跟踪花三娘了。 “啊啊啊啊啊,睡不醒的九爷不开心,啊啊啊。” 采芹和丫鬟们司空见惯,由着她把自己喊醒,她们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衣裳穿鞋,又用温水洗了脸,再把头上那好不容易才能扎起来的小抓髻梳得漂亮整齐。 采荷拿过一只金项圈要给她戴上,霍柔风捂住胸口不让戴:“我长大了,我不戴这小孩子的玩艺,以后我戴这只小猴子就行了。” 采荷无奈,只好把金项圈收起来,九爷真是长不大,那只小猴子不是更像小孩子的玩艺儿吗? 张升平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霍柔风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连忙起身见礼,再坐下后,才慢条斯理说起今天的事来。 “九爷,花三娘先是去了针线铺子,什么也没买,倒像是真的看针线,从针线铺子出来便去了胭脂铺,买了一盒子口脂,出了胭脂铺,她便去了府衙对面的咏茶。” “咏茶?那不是咱家的铺子吗?”霍柔风问道。 “九爷好记性,咏茶确实是霍家的,去年才开张的新铺子,难得九爷还记得。花三娘在咏茶坐了一会儿,要了四茶点四鲜果,一壶碧螺春。”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好奇:“她一个人要了这么多,她要等人?” 张升平道:“九爷说得极是,花三娘像是在等人,可实际上并没有人来。她点茶果时,还随手把刚买的那盒子口脂放在桌子上。伙计便在桌子前面,待到她点完茶果,我看得清清楚楚,桌子上的口脂不见了。” 霍柔风倒抽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咏茶是霍家的,伙计是咏茶的。 张升平察言观色,连忙继续说下去:“戚三跟着那伙计,见那伙计回到后堂,刚好有个客人点的金丝梅饼没有了,他便主动讨了差事到隔街的采芝阁去买。戚三一路跟着,见他出了咏茶并没有去采芝阁,而是直奔府衙后门。” 霍柔风来了兴趣,也不计较那伙计是自家的了,聚精会神地听着张升平讲话。 “伙计到了府衙后门,戚三看得清楚,他和门房说了几句,片刻后便有个婆子出来,伙计从怀里掏出那只装口脂的盒子,交给了婆子。便飞奔着去了采芝阁买了金丝梅饼,待他回到咏茶时,花三娘已经走了。” “花三娘从咏茶出来,哪里也没有去,直接回到柳西巷。” 第一零二章 相逢相遇人谁识(新春快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一头雾水,听展怀的意思,花三娘是闽国公展毅或者世子展忱的人。 早年浙江、山东和福建的官隶皆由闽国公任命,直至后来,展家为了让朝廷收回禁海令,才主动让步,恳请朝廷在这三省派驻官员,因此,上至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下至各县衙门,都是由朝廷派驻的官员,杭州府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浙江毕竟还是展家的地盘,只看展怀的行事作风便能猜出一二,闽国公展毅和世子展忱定然也不会让朝廷在自己的地盘上任意行事。 花三娘送出去的那盒口脂,想来是给女眷的,杭州府衙的后衙里有位女眷,十有八、九是展家的人。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想办法往后衙里送个人进去,打听打听后衙的事。” 所谓后衙,便是杭州府衙官眷的住所。杭州府衙还是前朝遗留的,占地颇大,官眷们便是住在这里。 她想了想,又叮嘱张升平:“最好是找个可靠稳妥的,如果可以,就让她一直留在那里吧。” 想到展家在杭州府衙里的那个人,她不禁惭愧。父亲和姐姐是生意人,不知朝堂里的这些事情,那也就罢了,而她却是重生而来,前世她耳濡目睹的便是母亲的运筹帷幄,可惜重活一世,她却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要在衙门里安插可靠的人手。 可是仔细一想,以前她还很小,即使想到这些,也没有办法去操作吧。 这样想了想,霍柔风又开心起来,姐姐把杭州的事情全都交给她了,是把她当成大人了,她是大人了。 前世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尚未及笄,还是天下人眼中的小孩子;这一世她十一岁了,姐姐让她做大人的事情,这一世她一定能够长大成人,她要及笄,要戴上耳坠子,还要穿上漂亮的裙子。 霍柔风比所有的小孩子都盼望长大。 两天之后,霍柔风又一次遇到了谢思成, 霍家搬迁在即,在杭州的铺子都要走走看一看。大清早,她便带了几个人出来,先去了彩绣坊,这是江南最大的衣裳铺子,这一次霍大娘子去京城,彩绣坊的大掌柜也一起去了,霍大娘子有意在京城也开一家彩绣坊,专做江南最时兴的衣裳鞋袜。 因此,霍柔风先去的就是彩绣坊。她没有想到,进门的时候刚好遇到从轿子里下来的谢思成。 彩绣坊和其他铺子不一样,其他铺子偶尔也会有前后两个门,前门是客人进出的,后门则是给运送货物或是自己人走的。 而彩绣坊的前后门却全是客人能走的,前门是男客,后门则是给女眷们的。 霍柔风走的是前门,遇到谢思成也是在前门。 两个俱是一怔,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谢公子,你是来做衣裳的?”霍柔风问道,但凡来彩绣坊的,无非是就是为了衣裳鞋袜。 谢思成微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缓温柔:“我来缝几件衣裳鞋袜,九公子也是?” 霍柔风心里微微一紧,谢思成和太平会是有些关系的,太平会能在宁波号令各大商铺,在杭州或许没有宁波那么大的能量,但是彩绣坊和霍家的关系,早就应该了如指掌吧。 小铺子可能入不得太平会的眼,但是霍家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彩绣坊则是江南最大的衣裳铺子,太平会怎会不知道彩绣坊就是霍家的呢。 她脸上的笑容未减:“这是我家的铺子,我来看看。” 谢思成眉头微动:“彩绣坊是霍家的?抱歉,我确实不知,原以为霍家只是做着丝绸生意。” 霍柔风见他似是有些吃惊,神情之间倒似真的不知道,便也就不再深究,笑道:“改天谢公子再来缝衣裳,我让他们给你打个折扣。” 谢思成忍俊不止,霍九说的是下次,而不是这一次,有钱人果然都有点抠门。 他的心情也随着晴朗起来,声音中透出少有的愉悦:“其实我只是顺便给自己缝衣裳,主要还是想挑几件精巧之物送人,九公子与其下次给我打折扣,不如这次让铺子里多拿几件好东西给我挑挑。” “好啊。”霍柔风招手叫来一名有经验的伙计,让他陪着谢思成去挑东西,自己则进了帐房。 谢思成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奇怪,霍九对他的态度比起上一次冷淡许多。 彩绣坊的大掌柜是女子,除了永丰号的人,平素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铺子里出来抛头露脸的都是二掌柜,这些日子大掌柜去了京城,霍柔风便和二掌柜说起铺子里的事来。 二掌柜道:“九爷,大掌柜来信,让我们赶制一批鞋袜手帐和荷包送往京城,就是上次大娘子亲自选的样子,这几天绣娘们都在赶活儿,再过半个月便可完工,九爷,您要不要看看?” 霍柔风来了兴趣,让人取来几件样品,看到这几件东西,她也觉得喜欢,姐姐果然会做生意,彩绣坊初到京城,正好用这些小玩艺试试深浅。 她和二掌柜又聊了一会儿,方才那个伙计走进来,对霍柔风道:“九爷,撷文堂的谢公子已经走了。” 霍柔风问道:“他买了些什么?” 伙计道:“谢公子自己裁了一身直裰,用的是松江的细棉布,眼光是真的好,这种细棉布价钱和缂丝不相上下。除了这身衣裳,谢公子还挑了十条帕子,十个和帕子配套的荷包。” 霍柔风心头一动,催问道:“什么样的帕子和荷包?男人用的还是女子用的?” 伙计道:“是女子用的,这些是上个月刚出的样子。” 二掌柜便插口道:“此次大娘子选出四十多个花样来,有一半是给京城新铺子的,另一半则是留给杭州铺子,这位谢公子选的,想来就是这些了,只是这些帕子和荷包,平时是不单卖的,或是做了七八件衣裳,便送上一套,今天若非是九爷发话,铺子里是不会拿出来给谢公子挑选的。” 霍柔风道:“也好,和他买的一模一样的,铺子里还有现成的吗?若是还有,拿来给我看看,若是没有,把花样子拿来。” 第一零三章 家有良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伙计把花样子拿过来,霍柔风把每一幅都仔细看过,她问二掌柜:“这帕子和荷包,每套卖多少银子?” 二掌柜道:“咱们这些虽然不是用来卖的,可是也都有个定价,这样送人的时候也体面。一条帕子加上一只荷包,定价是二十两银子。” 霍柔风扭头问身边的采芹:“二十两贵不贵?” 采芹道:“贵啊,当然贵,小门小户二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子吃用一年了。” “若是有人送你二十两银子的帕子和荷包,你开心吗?”霍柔风又问。 采芹笑道:“奴婢一个下人,除非是主子打赏,否则怎会有人送这个的。再说真有人送奴婢这个,奴婢也不高兴,还不如给二十两银子呢。” “那若是你有二十两银子,你会买吗?”霍柔风问道。 采芹笑道:“奴婢有二十两银子,去乡下置办几亩田地,或者打只足金的镯子留着傍身,也不会买这个。” 霍柔风撅嘴,在心里嘟哝:若是有人送给九爷,九爷就很开心,九爷才不要银子呢。 可这是自家生意,她想要也不用让人送...... 没人送给九爷这些东西,九爷好可怜...... 可是谢思成买了十套,每一套的花色全都不一样,他是买来送给谁的? 是送给很多人,还是只送给一个人? 霍柔风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纤弱的身影,谢思成是送给她的吗? 回到府里,霍柔风站在西洋美人镜前左照右照,又捏捏自己的双下巴,还是算了吧,长大以后她也不会是纤弱型的。 那么瘦,怎么骑马? 日子很快如流水般过去,宋申来得很勤,隔三差五就来找霍柔风,却再也没有看到宋松。 待到霍柔风想起宋松生病的事情时,先前宋家兄弟入股的那笔买卖也做成了。这笔银子赚了五千两,宋松来拿银子的时候,霍柔风才记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 “宋三哥,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可好些了?”霍柔风问道,她有些惭愧,是她疏忽了,她应该派人送些药材去的。 宋松的脸胀得通红,语无伦次地道:“也不是大病,就是偶感风寒,早就好了......好了。” 霍柔风笑着说道:“我和大掌柜说了,以后有这种生意就叫上你。” 宋松的手指动了动,重又缩回到袖子里:“那......多谢九弟,我这两日便回无锡,要过阵子才能回来,九弟去京城时,我恐怕不能送行了。” 霍柔风见他只字未提宋申也去京城的事,还以为两兄弟之间没有谈拢,她不想参于宋家的家事。 她笑道:“无妨无妨,改日宋三哥去了京城,咱们再聚。” 她要留宋松用饭,当做为宋松践行,宋松推辞,霍柔风便让人备了礼品,送去宋家兄弟的宅子,让宋松带回无锡。 宋松看到这些礼品,多是补品药材,心头不由酸楚。这些礼品当然不会是霍九亲自准备的,霍家自有经验丰富的管事为他操办,可这却是他的一份心意,知道宋家生活拮据,而他是要回去送银子的,也舍不得买什么礼品。 而当初家里让他们兄弟接近霍九,却也只是想和霍家联姻,借助霍家的财力和人脉发展宋家而已。 宋家和霍家算得上哪门子的世交,霍老爷去世之后,宋家没有给这对父母双亡的姐弟半分帮助,却在她们站稳脚跟之后,想在她们身上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宋松的脸上便是火烧火燎的。 时至今日,他和宋申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申说的对,他的想法更加龌龊,而霍九对他还有一如既往。 次日天还没有亮,宋松便启程回无锡了,霍九下个月初三动身去京城,他是赶不回给霍九送行了,真好。 霍柔风虽然觉得那天的宋松有些古怪,可是这阵子她的事情太多了,霍家要搬去京城,虽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一双筷子一口锅也要带上,但是姐姐和她平时用惯的东西用惯的人也还是要带去京城,柳西巷这边也要留人,再加上铺子里的事情,霍柔风虽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要来问过她。 她不但没有留意宋松是何时离开杭州的,她也没有再问起谢思成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抽空去了两次霍家在城外的别院,有一次恰好遇到苏太太和苏大姑娘。 苏太太告诉她,罗大夫治病的时候很古怪,他没有号脉,第一次看病时就是拿了很多玩具,让苏大姑娘自己玩,第二次是又让苏大姑娘自己画画,从那次开始,每次来看病,罗大夫都会准备纸笔,让苏大姑娘乱画一通。 霍柔风来了兴趣,眯起眼睛,在窗户缝里往里面看,果然看到苏大姑娘拿着笔在画画,虽是乱画,但是也能看出是有几分功底的。 苏太太双目含泪,悄声说:“大姐儿五岁时就学画了,最喜画梅......” 如果没有被叔伯家的姐妹推下楼梯,苏大姑娘也是位被精心教养的闺秀。 霍柔风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对罗杰充满信心,或许下次再看到苏大姑娘时,已和普通姑娘一般无异了呢。 她等到苏太太和苏大姑娘离开后,才见了罗杰,她问道:“苏大姑娘的病有几成把握?” 罗杰道:“若是要让她像以前那样,那是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但若是让她比现在要好,还是有些把握的。” 霍柔风默默叹息,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通医理,但是也知道,像苏大姑娘这样的病,恐怕普天之下也没有大夫敢保证治好,罗杰能这样说,已经令人欣慰了。 又过了几天,她正在看丫鬟们给金豆儿洗澡,苏太太来见她了。 看到苏太太眼中掩不住的兴奋,霍柔风便猜到了几分,问道:“苏大人的任命下来了?” 苏太太便要施礼,霍柔风让采芹扶住了她。苏太太道:“老爷的任命刚刚下来,便让人来杭州送信,让我无论如何要替他给霍大娘子和九爷道谢。” 霍柔风微笑,这个苏离果然是个聪明的,聪明人无需多说,他自是能看得出来。 第一零四章 慈母手中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刚好知府大人陈森的儿媳杨氏有了身孕,想找一位有经验的嬷嬷,张升平便趁着这个机会,让一位嬷嬷进了后衙。 没几天,便有消息递了出来。后衙里住了四户人家,根据张升平描述的样貌,那天从咏茶伙计手里接过口脂盒子的,很可能就是知府夫人黄氏身边的婆子。 这让霍柔风吃了一惊,忙让人打听了黄氏的来历。其实这也不难打听,陈森是传胪出身,做过翰林,与前年致仕的邹阁老是同乡,而邹阁老是太后主政时入阁的,皇帝亲政不久,他便告老还乡,至此已在内阁八年。 黄氏并非陈森原配,她是陈森五年前续娶的填房,比陈森年轻二十岁,据说比长媳杨氏还小两岁。黄氏是江西人,因是小门小户出身,杭州城里没人知道她娘家的事,她也不是爱应酬的人,但凡是婚丧嫁娶之类的事,都要长媳杨氏代她出面,最后杨氏有了身孕,她才偶尔出来。 倒是黄氏和两个儿媳都是彩绣坊的常客,但是每次都是彩绣坊的人到后衙去,带了料子和花样让她们挑选。黄氏从没有踏进过彩绣坊的门,不但没有去过彩绣坊,就是杭州城里有名的脂粉铺子和首饰铺子,她也从没有去过。 总之,这位知府夫人,低调得像个透明的人。 霍柔风心里有数了,但是这都是猜测的,如果真是如此,展家...... 转眼便到了要进京的前几天,苏太太忽然又到柳西巷见她,这一次苏太太见到她,便不管不顾地给她跪下,咚咚地磕起头来。 采芹和采荷去扶她,她也不肯起来,直到把头磕完了,才抬起头来,满脸是泪。 “九爷,九爷,您看看这个。” 她颤抖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卷,双手展开。 霍柔风拔着脖子看过去,那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坐在镜前,身后站着个梳着圆髻的妇人,妇人正在给少女的头上戴花儿。 这幅画画得十分潦草,只能勉强看出画中人的打扮,但是霍柔风已经猜到,这是苏大姑娘的手笔。 “九爷,您看到了吗?姐儿画的,姐儿画的,她想起来了......”苏太太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捂着嘴呜咽起来。 男女有别,霍柔风自己也还是小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但是她也为苏太太高兴。 “苏太太,或许再过些日子,苏大姑娘就能像以前那样了呢。”她说道。 “不用,不用”,苏太太摇头,“我不指望她变成从前,只要她饿了会说饿,冷了会说冷,那就足够了,她不叫爹不叫娘都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想让她受了苦,也不知道说出来,老爷和我活着时能照顾她,可是我们老了死了,她可怎么办,别人会欺负她......” 霍柔风呆呆地望着泣不成声的苏太太,鼻头也是酸酸的,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吧,无论她们是何种地位,疼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前世时母亲是这样,苏太太也是这样,还有她记忆模糊的养母,据说在临终之前,还要硬撑着给姐姐和她做衣裳,其实霍家有的是针线婆子,哪里用的着她,她也只是想给孩子们尽最后一点力。 送走苏太太,霍柔风低着头好半天都没有抬起来。 这一世,她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她不是父亲的外室所出,那她是谁?她的生母为何不要她了?她被抱回来时,只有几个月大,那么小的孩子还在吃奶吧,生母舍得吗? 采芹从小伺候她,看到她这个样子,便猜到一定是刚才苏太太的话让她难过了。 采芹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九爷,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太太虽然早就过世了,可是老爷疼九爷啊,大娘子也疼九爷啊,从小到大,九爷什么都不缺,以后九爷长大了,还会有自己的儿女,儿女长大了,再娶妻生子,九爷还会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等到孙子孙女长大了......” 采芹一代一代地说下去,直到霍柔风在她怀里渐渐睡着了,她这才停下来。 采荷佩服地冲着采芹竖起大拇指,若是论起照顾九爷,整个府里也没人比得上采芹了,九爷那个小老虎似的脾气,也只有采芹能行。 采芹不敢动,怕把霍柔风弄醒,便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引枕上。 霍柔风睡了两个时辰,她醒来的时候,采芹半条膀子已经没有知觉了。 “采芹啊,你干嘛不叫醒我啊,你这么好,我都舍不得把你放出去了。”霍柔风说道。 采芹已经到了要放出去的年纪,因此,半个月前采芹的娘来见过霍柔风,担心采芹跟着去京城会耽误亲事,霍柔风便答应采芹娘,如果一年之内没给采芹找到合适的人家,便让采芹回杭州,亲事全由父母做主。 也就是说,采芹顶多还能留在霍柔风身边一年了。 这一年时间里,采芹也可以带带小丫头,免得她走后,霍柔风身边只有采荷一个懂事的。 直到进京的那一天,采芹的肩膀还是没有好,偏偏她又因男女之别,死活不肯让小韩大夫施针,杭州城里又没有会施针的医女, 采芹不敢动,怕把霍柔风弄醒,便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引枕上。 霍柔风睡了两个时辰,她醒来的时候,采芹半条膀子已经没有知觉了。 “采芹啊,你干嘛不叫醒我啊,你这么好,我都舍不得把你放出去了。”霍柔风说道。 采芹已经到了要放出去的年纪,因此,半个月前采芹的娘来见过霍柔风,担心采芹跟着去京城会耽误亲事,霍柔风便答应采芹娘,如果一年之内没给采芹找到合适的人家,便让采芹回杭州,亲事全由父母做主。 也就是说,采芹顶多还能留在霍柔风身边一年了。 这一年时间里,采芹也可以带带小丫头,免得她走后,霍柔风身边只有采荷一个懂事的。 直到进京的那一天,采芹的肩膀还是没有好,偏偏她又因男女之别,死活不肯让小韩大夫施针,杭州城里又没有会施针的医女, 第一零五章 停船暂借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只是让你跟着我来杭州,并没有说把你给了我,如今我要去京城了,京城离福建很远,与其那时再让你回去,还不如现在,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去。” 说着,霍柔风使个眼色,张亭拿出五百两的银票,都是十两一张,正好五十张,方便在路上花用。 霍柔风心疼地看一眼那叠银票,这银子给的真亏。 有钱人的通病,不怕花银子,但是要么花在自家人身上,要么要花在刀刃上。 对于花三娘,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但难,还要搭上银子。 五百两,也不知道能买多少樱桃吃。 霍柔风心疼得吃了一颗樱桃,用她自认为最慈祥和蔼的表情看着花三娘。 你走吧,展怀防着你,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我送佛送到西天,出银子送你走还不行吗? 花三娘却是看都没看到叠银票,她目光坚定地对霍柔风道:“九爷身边有的是护卫,可唯独缺个女护卫,奴婢虽然蠢笨,可是给九爷做个护卫还是能够胜任的,九爷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问问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最疼九爷,说不定会让奴婢留下呢?” 霍柔风噗的一声,把咬到嘴里的樱桃肉直接吞进肚子里,霍大娘子巴不得给她找个女护卫了吧,花三娘怎么猜到的,或者花三娘知道她是女的? 这也说不准啊,这个花三娘 不过,花三娘说得有理,展怀不敢要的人,放在自己身边 霍柔风忽然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她又使个眼色,张亭把那叠银票收了起来。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那也好,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了,月钱就按张升平的。” 花三娘曲膝行个万福,笑得像朵花儿。 于是接下来的这一路上,花三娘便和张升平一起,在霍柔风的船上当值,虽然花三娘能做一手好针线,又能吹笛子,可是霍柔风还是不想让她坐进船舱里。 丫鬟和小厮都是第一次坐船远行,小厮们倒还好,丫鬟里面有几个晕船的,尤其是采荷最为严重,从上船便吐得昏天黑地,连床也下不来了。 小韩大夫虽然没有同行,可也备了晕船药,几个小丫鬟喝了晕船药便就没事了,采荷却还是不行。 偏就这个时候,霍柔风才发现采芹一条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船行到嘉兴时,霍柔风便让靠岸,让人去请了嘉兴四时堂的大夫过来。 霍家搬往京城,永丰号各地分号早就得了消息,运河沿岸所有分号随时准备霍家大船靠岸,只是先前几日,霍柔风急着赶路,也没有想到采芹和采荷病得如此严重,因此每次靠岸,也只是例行补给而已。 因为听说生病的是九爷身边有身份的大丫鬟,所以四时堂的大夫来的时候,还带来两名医婆。 嘉兴分号的大掌柜和二掌柜也来了,要请霍柔风到嘉兴逛逛走走。 霍柔风惦记着采芹和采荷,没有闲情逸致去玩儿,便给推辞了,两位掌柜倒也没有强求,他们都是永丰号的老人儿了。 大夫很快过来,对霍柔风道:“,采芹姑娘的病症则需施针,四时堂的医婆均不懂针灸,但是学生的师妹精通此术,若是九爷能在嘉兴多留几日,学生请师妹来,给采芹姑娘施针。加之采荷姑娘病得严重,也需要上岸或停船将养几日。” 霍柔风闻言,不假思索地道:“这好说,那就上岸多留几日吧,她们是从小服侍我的人,姐姐对她们也很是器重。” 大夫忙道:“那学生这就去趟苏家,把师妹请来。” 听他说起苏家,霍柔风眉头微动,问道:“你说的苏家,是嘉兴苏家?刑部侍郎苏之初的本家?你师妹是苏家人?” 大夫道:“九爷博闻强记,您说得没错,刑部侍郎苏之初便是出自嘉兴苏家,去年苏侍郎的夫人和公子小姐还曾回过本家,学生的师妹嫁到苏家,她的公爹和苏侍郎是隔着房头的从兄弟。” 霍柔风点点头,苏离也是出自嘉兴苏家,不过他是庶出,又只有个庶吉士的功名,在苏家不受重视。 当天下午,霍柔风便带着几个丫鬟和护卫,住进了永丰号分号的后院里。 这处院落显然是早就准备出来的,粉刷得雪洞似的,院子里摆了几盆应季的花木,甚至还用竹篱隔出一处狗舍,能养五六只狗。 这次进京,霍柔风只带了两只狗,金豆儿和黑豆儿,其他的狗还养在柳西巷的牵黄院。 因此,金豆儿和黑豆儿在狗舍里很是宽敞,两个家伙闻来闻去,不停地撒尿做记号。 霍柔风对嘉兴分号的安排非常满意,大掌柜和二掌柜,一看就是很细心的人。 到嘉兴的第一顿饭也让她很满意,除了嘉兴的特色小菜,主食居然是荸荠猪肉馅的饺子,用的是菱角粉的皮子晶莹透明,色香味俱全,霍柔风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把采芹吓坏了,逼着她吃了两个大山楂丸子。 霍柔风也觉得撑,喊着要出去遛狗消食,采芹虽然不想让她出门,可是又担心她会积食,便请了花三娘和张升平陪着她一起去。 三个人一起出去,金豆儿和黑豆儿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 分号附近有片水塘,有妇人拿着棒槌正在塘边洗衣裳,看到黑里麻乎的黑豆儿跑过来,妇人吓得扬起棒槌便要打,黑豆儿是个愣头青,见妇人要打它,汪汪大叫就要冲上去,张升平快走几步,一把拽住黑豆儿脖子上的项圈,让它动弹不得。 那妇人惊魂刚定,以为张升平是狗主,便破口大骂起来。 霍柔风和花三娘走过来时,妇人骂得正凶,一口嘉兴土话,霍柔风一句也听不懂。 张升平同样听不懂,男女有别,他不想和这妇人纠缠,拽着黑豆儿就要走。 那妇人一斜眼,看到正走过来的花三娘和霍柔风,又看到跟在霍柔风身边的金豆儿,便知道这几个人是一起的。 她指着张升平又骂了一句,便拿了木盆要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花三娘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你说让太平会的人收拾我们?” 第一零六章 天下归一未归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花三娘说的是官话,那妇人显然是能够听懂,她看了花三娘一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花三娘双臂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再交叉胸前,竖起一根手指,道:“天下归一未归一。” 那妇人面上一僵,放下手里装着衣裳的木盆,也是双臂扬起,却没像花三娘那样画圆弧,而是在胸前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冲着花三娘曲膝行礼,又给一脸错愕的张升平行了礼,用带着嘉兴腔的官话说道:“抱歉抱歉,原来是一家人,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是亲人。” 张升平曾与江湖人往来,这时也已经明白了,他对妇人抱抱拳,道:“不知者不怪,也是我们家狗儿冲撞了大嫂。” 妇人红了脸,又说声抱歉,便端起木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霍柔风几眼。 待她走远,霍柔风便问花三娘:“你和她说的是太平会的暗号吗?” 花三娘道:“九爷,这不叫暗号,这是切口。” “那你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霍柔风太好奇了。 花三娘道 第一零七章 船行千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两次施针,采芹的肩膀已没有大碍,采荷养了几日也已经大好,但是她晕船的毛病却是无法根除,这才刚到嘉兴,她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霍柔风想了想,把采荷叫过来,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苏大奶奶学习医术,以后留在府里做女医,专门给府里的女眷和女掌柜们医病?” 采荷吓了一跳,她也是自幼服侍九爷的,按理像她这种自小服侍的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收房的,但是采芹早就告诉过她,她们都比九爷大了好几岁,与其妄想着做通房做姨娘,还不如安安份份,要么让主子指份亲,以后做个体面的掌事嬷嬷,要么得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所以采荷最大的心愿,便是采芹放出去之后,她能在九爷身边做一等大丫鬟。 此时听到霍柔风问她,采荷张口结舌,虽然医婆身份低微,但若是留在府里做医婆那就不同了,以后九爷娶了九奶奶,便是掌家娘子,府里的女眷除了大娘子便是九奶奶,无论给哪一个看病,都是做奴婢的体面。 可是如果这样,就不能再侍候九爷了,但是现在她的情况,跟着九爷去京城,一路之上只能是拖累。 采荷想到这里,便对霍柔风道:“奴婢愿意,只是奴婢蠢笨,担心跟着苏大奶奶学不好,给大娘子和九爷丢脸。” 霍柔风道:“九爷的人没有笨的,你把针灸学会了,以后就留在霍家,做个女大夫,像小韩大夫一样受人尊敬。” 像小韩大夫一样?采荷想都不敢想,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她爹是伺候牲口的,娘是外院的粗使婆子,七岁那年,后宅里人手不够,她和她娘被叫过来清扫落叶,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过来,藏在她背后,死活不肯让乳娘们抱着,霍太太去世后,府里的中馈便交给了年仅十一二岁的霍大娘子。霍大娘子听说这件事后,便把她调到了九爷身边。 她是九爷身边的人,得的赏赐都比别的屋里要多些,她家比别的人家都要宽裕。去年哥哥成亲,彩礼就给了五十两,又置办了二十桌酒席。 现在九爷又让她留在苏家学医,采荷做梦都不敢想,回到屋里,她拉着采芹不停地问:“我要是学不好,九爷不会不要我了吧?” 采芹骂道:“九爷不要你?你还想留在苏家吗?你若是连这个也学不好,就是笨蛋了,哪家都不要你。” 采荷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苏大奶奶打发了一位婆子来接人,她泪眼巴巴地给霍柔风磕了三个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霍柔风莫名其妙,问采芹:“她怎么了,为何视死如归,像是要上刑场?” 霍柔风是想不明白的,就像花三娘想不明白,霍柔风为何对太平会的事情这样感兴趣一样。 再回到船上,霍柔风每天都要向花三娘打听太平会的事。 “你知道太平会的总舵主是谁吗?” “太平会为何会叫太平会?” “太平会收保护费吗?收多少呢?” “京城有没有太平会?他们平时在做什么,是不是闲帮?” 花三娘一向是个好脾气的,此时也是头大如斗,她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天对那个洗衣裳的妇人多说了几句话。 而且,从那以后,张升平对她也不一样了,每天都会有意无意派人盯着她,生怕她会对九爷做点什么。 花三娘越是不想提,霍柔风的兴趣便越是浓烈,船上本来就没有好玩的,她的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现在能让霍九爷感兴趣的,也就只有花三娘了。 每天早晨,花三娘都被采芹早早地叫起来,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把船上的丫鬟婆子全都召集起来,跟着她活动筋骨,因为霍九爷不想再发生采荷生病那样的事情了。 待到霍柔风起床,花三娘便要给她讲太平会的事情,花三娘并非太平会中人,她所知道的虽然不少,可是讲了三四天也就没有可讲的了。 无奈,花三娘便给霍柔风讲些江湖和武林里的事,比如漕帮的三当家娶的是沧州府阎家的女儿,比如辽东鲁家烧了河南路家的老宅子。 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未知的世界,她从不知道江湖上是这样的。 她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帮派、武林世家,谁家是黑道起家的,谁家是和勋贵连着的,谁家想让子孙走正途,谁家想靠联姻稳固地位。 她年纪小,博闻强记,花三娘说过的事情,她全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花三娘把人名搞错了,她还能立刻纠正过来:“咦,张三的胳膊已经废了,这个拿大刀的是张三的弟弟张五吧?” 花三娘对霍九爷佩服之极,船行到镇江时,她已经把江湖上的事情都和霍柔风说得七七八八了,开始把她记忆中各帮派的切口一一道来。 霍柔风发现,花三娘简直就是一本博大精深的杂闻录,多亏她没把花三娘送回福建,否则这一路之上,她有多么孤单寂寞啊。 待到过了徐州,但凡是花三娘知道的帮派切口,霍柔风全都倒背如流。 花三娘抚额:“九爷,奴婢也是无意之中记住的,可是九爷,您背这些干什么啊?” 难不成霍家的宝贝疙瘩还要占山为王吗? 霍柔风扬起下巴:“九爷喜欢,你别管。” 花三娘所知道的江湖秘闻终归是有说完的时候,到了滕州时,花三娘已经再也挤不出什么了。 霍柔风又开始无聊,她和黑豆儿金豆儿坐在船舷上,无聊得想要跑进运河里游泳。 采芹责怪地看着花三娘:“你不是会吹笛子吗?你给九爷吹笛子吧。”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爷已经不想学笛子了,这次去京城,九爷给柳师傅结清了银子,并没有带上柳师傅一起走,反倒是把张先生带上了,只是张先生要下场了,每天都要温书,没和他们在一条船上。 花三娘无奈,正想给霍柔风吹上一曲,霍柔风忽然抬起头来,道:“江湖上的事情说完了,你该和我说说行军打仗的事了。” (下一章先放防|盗章,正文在两点左右更换,先别看,两点后再看。“ 第一零八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两次施针,采芹的肩膀已没有大碍,采荷养了几日也已经大好,但是她晕船的毛病却是无法根除,这才刚到嘉兴,她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霍柔风想了想,把采荷叫过来,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苏大奶奶学习医术,以后留在府里做女医,专门给府里的女眷和女掌柜们医病?” 采荷吓了一跳,她也是自幼服侍九爷的,按理像她这种自小服侍的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收房的,但是采芹早就告诉过她,她们都比九爷大了好几岁,与其妄想着做通房做姨娘,还不如安安份份,要么让主子指份亲,以后做个体面的掌事嬷嬷,要么得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花三娘道:“那是告诉她,我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 “她呢?她是哪个舵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着摇头:“奴婢不认识她的手势,也不知道她是哪个舵的。” 霍柔风恍然大悟,很认真地说道:“原来你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啊,展家知道吗?” “她呢?她是哪个舵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着摇头:“奴婢不认识她的手势,也不知道她是哪个舵的。” 霍柔风恍然大悟,很认真地说道:“原来你是太平会半月舵的人啊,展家知道吗?” 花三娘哭笑不得,只好解释:“奴婢并非太平会的,只是见那妇人泼辣,又不忿她用太平会来吓人,便假装是太平会的人,让她闭上嘴巴而已。” “你不是太平会的?我才不信呢,你连太平会的那个什么口都知道,还会这种古怪的手势,你说你不是,谁信?”霍柔风撇嘴,指着张升平问道,“你信吗?” 张升平的脸上早就一片肃杀,他目光炯炯盯着花三娘,听到霍柔风问他,他冷声道:“不信。” 花三娘无奈地扬扬秀眉,对霍柔风道:“九爷若是不信,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就是指天发誓,九爷也还是会认为奴婢装模作样,可奴婢若真是太平会的,也无需隐瞒九爷。九爷您说是不是?” 霍柔风冷哼,道:“你又不是九爷的人,九爷才不管你是太平会还是平太会呢,不过你回去,要把你知道的太平会的那个什么口,连同他们的手势全都教给我,否则我就当你是太平会的人,孤立你。” 孤立你,九爷口中的孤立你是很可怕的,到时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是奸细,是坏人。 花三娘怔怔一刻,只好认输,十一岁的九爷,她还能怎么样? 教吧。 于是那天,霍柔风渡过了快乐的一个晚上,花三娘把她知道的太平会切口和几个分舵的手势暗语全都教给了她。 第二天,采芹叫霍柔风起床,霍柔风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大字,口中振振有辞:“本人乃太平会大显舵弟子,这位姐妹,我是哪个舵的?” 采芹一把抓过她的小爪子套进衣袖里,一边让小叶帮着给她穿衣裳,一边嘟哝着:“九爷是大显舵的,奴婢是专门伺候您的那个舵的。” “哈哈哈!”霍柔风笑得要打滚儿,这切口太好玩了,她要再发明几个分舵才行,最好是把她手下的人也分归各舵,这样才有气势。 好在没过多久,四时堂的大夫就把他的师妹请来了,霍九爷这才暂时打消了立刻建立分舵的念头。 苏家的这位媳妇三十出头,她的父亲是位秀才,家传的医术,四时堂的这位大夫便是拜在她父亲门下,后来她嫁进苏家,因为擅长针灸,所以常给苏家的女眷们看病,在苏家人缘很好,很能讨长辈们的欢心。因此今天娘家的师兄上门请她,听说是给女眷施针,苏家的长辈便一口应允,让她过来诊治。 前世的时候,太医院便有两位擅长针灸的女医官,母亲还曾说过要开设女医馆,让更多的女子学习针灸之术,以免因为男女大妨,妇人们不肯让男大夫施针,耽误病情。可惜直到母亲山陵崩,女医馆也还没有建立起来。以至于到了百年之后的今天,像苏家媳妇这样会针灸的女医也是凤毛鳞角。 苏家媳妇给采芹施了针,又告诉采芹,因为采芹这病拖得时间长了,还要再施一次才能去根。 霍柔风让人备了礼品做为诊金,苏家媳妇大大方方地接了,霍柔风便问道:“不知苏大奶奶这针灸之术,可还有传给家中女眷?” 苏家媳妇笑着说道:“我这是雕虫小技,哪有资格传授予人,再说,女眷们只会学针织刺绣,琴棋书画,管家理帐,谁会来学这个?” 霍柔风明白她的意思,与大夫不同,医婆地位极低,几乎与药婆和稳婆等同,即使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不会去做医婆。 霍柔风心中一动,对苏家媳妇道:“苏大奶奶想来也听说了,如今永丰号的当家人是家姐,因此我家管事的也多是女子,虽然供养了大夫,但难免多有不便,若是我找个女誊,请苏大奶奶指点一二,不知苏大奶奶可否方便?” 苏家媳妇能得了苏家长辈的欢心,除了她能给家里各房女眷医病之外,她的性子也是圆滑周到,霍柔风刚说了前半断,她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永丰号霍家,那可不是普边的商户,苏家是百年大族,虽然朝中有人当官,可是家里也有生意。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卖给霍家一个人情,家里的长辈定然也会满意。 她便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提议甚好,只是我要先问过公婆和夫君,才能给九爷回复。” 霍柔风没有再多说,让四时堂的那位大夫送了苏家媳妇回去。 三天后,苏家媳妇又来给采芹施针,告诉霍柔风,她的公婆和夫君都同意,只是苏家是大族,又都住在一起,若是来位女眷长住,难免会有所不便。 霍柔风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找个什么人去苏家,现在听苏家媳妇这样说,她灵机一动,道:“我送个丫鬟过去吧,平时苏大奶奶只当自家丫鬟使唤便是。” 第一零九章 京城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节,三小时后替换)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日子过得兴奋而充实,毕道元写出来的故事,远比她讲得更加精采,如果不是知道隔了一百年,霍柔风几乎会以为毕道元见过母亲,见过高夫人。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说完,刘嬷嬷的眼圈儿就红了,所谓的一家人,其实也只有姐弟二人了。 一行人弃舟换车,十几辆大车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京城。 霍柔风坐在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一百年了,京城还是一样的,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巍峨壮丽,一样的花团锦簇。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第一一零章 天子脚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家在京城的宅子位于双井胡同,早年胡同两端各有一口水井,因此而得名,如今水井早已填上,可这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两座五进的宅子打通,占了整条双井胡同,比起柳西巷的老宅子小了一些,但是京城寸土寸金,霍家的这处宅子,足够在江南置办上两三座这样的宅院了。 “姐,这里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啊?怎么把宅子卖了?”霍柔风放眼望去,只见虽然是新粉刷的,但是院子里亭台楼阁,古树参天,一看便知这是个有底蕴的人家,因此她才好奇起来。 霍大娘子道:“东面这家的主人姓肖,祖上曾经做过金吾卫指挥使,后人弃武从文,出了两位举人,但却没有入仕,加上人丁单薄,坐吃山空,偌大的家业也只留下这一处宅子了。到了这一代,肖家只有一个男丁,且体弱多病,日子更加窘迫,就连这处宅子也养不起了,咱家买宅子时,他正想把这宅子租出去,听说我们家要买,便立刻应允了,拿到银子后便回了江西老家。” “西面那家那卫,和肖家沾亲,当年风光的时候,一起置办了这两处宅子,原是为了亲戚方便走动,没想到后来两家又是同样落魄,原本的大宅早就变卖,便搬到这里来住,听说肖家要把宅子卖给霍家,卫家便私下里找到牙人,愿意比肖家再便宜五百两银子,想抢在肖家前面把宅子卖给咱们。” 听到这里,霍柔风噗的笑了出来:“他们不是亲戚吗?怎么为了卖宅子还要这样?” 霍大娘子微笑,继续说道:“咱家正嫌肖家的宅子不够大,听说卫家也要卖,索性便把两家的宅院全都买了下来,倒比之前两家分别出价时又便宜了不少。只是肖家人丁单薄,我觉得不吉利,请了道士来看了风水,改了两道门,拆了一堵墙,又盖了一座风水亭子,多花了不少银子,把买宅子时省出来的那点银子又全都花进去了。” 霍大娘子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霍柔风却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姐,买宅子时省了多少银子,布风水又花了多少?” 霍大娘子见她笑得开怀,心里便也欢喜不已,笑着说道:“省了二千两,花了一万两,唉。” 霍柔风笑得差点满地打滚,这样亏本的买卖,姐姐也就做过一次吧。 没办法,谁让霍家人丁不旺呢,人丁不旺的人家住进人丁不旺的宅子,当然是要花钱换安心了。 一碗雪花酪下肚,霍柔风身上的暑气消了大半,她的脑袋越发清明起来。 东面这家原本的主人姓肖,曾任金吾卫指挥使。她皱起眉头,想到了一个人——肖前! 前世她死之前,肖前是金吾卫镇抚,那天她回宫后,肖家强行把她带去了乾清宫。 她便是死在乾清宫的,而肖前显然也没能一直风光下去。 肖家子孙为何会弃武从文? 十有八、九这也是肖前想要保护自己,保全肖家的办法。 一个帮助宵小弑君杀女,又谋权篡位的人,怕是后半生也睡不安宁吧。 知道皇帝不能见人的秘密,整日担心皇帝会杀人灭口,他做了多少年金吾卫指挥使,便担心了多少年。 肖家子孙没有接受世袭的武职,子孙们弃武从文,再无入仕。 这也是报应吧,肖前的大逆不道,报应在他的子孙身上,也不过就是百余年前,肖家便潦倒到如此田地了。 霍柔风的院子在西院,没有在杭州时牵黄院那样的大院子,金豆儿和黑豆儿跟她住在一起,连同她刚养的两只猫,十几只鸟,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她在姐姐屋里用过晚饭,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屋子里便已经摆设好了,和她在杭州时的屋子没有两样,随手都是她用惯的东西,放眼望去,四处也都是她喜欢的摆设。 霍柔风舒服地洗了澡,在大炕上开心地滚来滚去。 丫鬟们却正在好奇地研究这个大炕,采芹喃喃道:“这可是个什么啊,说是床又不像床,哪有在床上摆桌子的?” 霍柔风哈哈大笑,对采芹道:“这是暖炕,等到天冷了,这暖炕上暖烘烘的,可舒服呢,比睡在床上要舒服,冬天的时候,我就要睡在这里,不去床上睡。” 刚才她看过了,卧房里有一张精雕细刻的拔步大床,她才不想睡床,她要睡在大炕上,一百年没有睡过的大炕,她要睡个够。 这些丫头都是在江南长大,生平第一次来到北方,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鲜,可又觉得什么也不如杭州好。 “九爷,这里叫双井胡同,可是没有井啊,京城的人好生奇怪,喝水还要买的,哪像咱们杭州,府里有三四眼井,夏天时把甜瓜和西瓜汲在井水里,吃的时候冰凉冰凉的。” “九爷,京城里的天干热干热的,要是在杭州早就下雨了,下了雨多凉快啊。” 霍柔风看着这群大惊小怪的丫鬟,笑得合不拢嘴。这里是她的京城,只要来到京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这个地方。 真的好想......好想...... 这是母亲金戈铁马为之奋斗的地方,盛载着母亲的荣耀与辉煌,也满含着母亲和她的鲜血. 这天下,这座城,都曾是母亲的。 百年前,那个横空出世的谢氏女子,策马扬鞭,挥戈而来,一朝看尽长安花。 而如今,她回来了,她长在江南,却还是因缘际会回到京城,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她重又回到这个曾经洒下鲜血的地方。 霍柔风发现自己并不恨这个地方,非但不恨,在她踏上这片土地时,便有着无尽的归属感。 她在杭州长到十一岁,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好像在杭州的十一年,她都是在做客,而这里,这满含荣耀与不幸的京城,才是她的家乡。 其实前世,她的家乡也不是京城,而是西安,那个曾经被称做长安的地方。 她听着丫鬟们的各种抱怨,嘴角始终含着一抹笑,京城,我来了。 第一一一章 镶翠嵌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次日一早,霍柔风便早早地起来了,所有的院子都还没有取名字,姐姐说要等到她来了以后,再给院子取名。 霍柔风看着没有匾额空空的门口,琢磨着要取个什么名字才够威风。 是叫哮天呢,还是叫虎威。 张亭跑过来:“九爷,宋五公子来了。” 宋申是跟着霍家的船一起来的,但是这一路上,霍柔风先是和花三娘研究江湖上的事,后来又沉迷于让毕道元写故事,宋申和张先生在一条船上,除非上岸,否则他没有机会见到霍柔风。 他也想搬到霍柔风的船上住,可他已经十五岁了,早已束发,霍柔风的船上都是女子,男女大妨,他也只能每天在船上听着张先生的读书声看浪花。 昨天到了京城,他自是不能贸然去见霍大娘子,好不容易等了一个晚上,大清早他便来找霍柔风了。 只要跟在霍九身边,总能有和霍大娘子相处的机会。 这些日子霍柔风快把宋申给忘了,她和所有这个年龄的二世祖一样,喜欢新鲜的人新鲜的玩艺儿,昨天之前她喜欢的新鲜人是毕道元,新鲜事就是看毕道元讲故事,今天她最喜欢的新鲜人就是京城里的人,新鲜事当然就是双井胡同的新家了。 看到站在面前的宋申,霍柔风才想起来她已经把宋申冷落了太久。 “宋五哥,昨晚住得可好?这边的宅子是新的,客户里若是缺了什么,你只管说,我这就让人去给你找宅子,对了,宋五哥,以前宋三哥喜欢清静的住处,你呢,是想住在热闹的地方,还是像在杭州一样,找处清静的所在?” 她一古脑说了一堆话,说完了才发现宋申眼里的失望,怎么的?你想见我姐? “住得很好,多谢九弟,宅子的事情倒也不急,只有我和两个小厮,随便找处地方就能住,像在杭州那样租处宅子,难免浪费。”宋申客气地推辞。 霍柔风笑道:“不浪费不浪费,我就喜欢一个人住个大院子,这事情就交给吴盛吧。”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来叫霍柔风吃早饭,霍柔风听她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便觉得亲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几岁了?” 小丫头道:“奴婢叫镶翠,今年十二了。” 霍柔风脸上的笑容僵住,镶翠...... 前世,她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宫女,便是一个叫镶翠,一个叫嵌碧,两人同年,都是比她大一岁。 眼前的镶翠和她差不多高,瘦得像根豆芽菜,和前世珠圆玉润的镶翠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却都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对眼前的九爷很是好奇。 “你叫镶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以前叫什么?哪里人?”霍柔风问道。 “奴婢以前叫翠儿,刘嬷嬷说杭州有个姐姐也叫翠儿,便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了,奴婢是北直隶灵寿人,前几年跟着老子娘来到京城的。” 原来是刘嬷嬷给改的名儿,霍柔风莞尔,笑道:“你叫镶翠,有没有叫嵌碧的?” “有啊,九爷是怎么知道的?那天刘嬷嬷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便又给阿绿改名叫嵌碧了。”镶翠兴奋地说道。 “真有嵌碧啊,她在哪儿,把她叫过来,让爷看看。”霍柔风说道。 没过一会儿,小叶便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那丫头肤色微黑,但五官清秀,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很是喜兴,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一看就是刘嬷嬷特意挑出来的。 霍柔风指指嵌碧:“你是哪里人?读过书吗?” 嵌碧道:“奴婢是通州人,没读过书,到府里以后,刘嬷嬷教规矩时,让奴婢们认识了几个字,刘嬷嬷说要侍候主子,就要识文断字才行。” 霍柔风对她俩道:“行了,以后你们就留在我院子里吧,回头让采芹给你们安排差事。” 采芹早就让人来催了她几次,直到现在霍柔风才叫了宋申进屋吃饭。 宋申还是第一次和霍柔风一起用早饭,只见摆了满满一桌子,有煎饼、有炸油饼、水煎包、奶油卷子、肉夹馍,还有南方人爱吃的糯米烧麦。 霍柔风指着肉夹馍对宋申道:“你尝尝这个,我们家的肉夹馍做得像陕西的一样地道。” 宋申试着咬了一口,刚想说这个什么馍好像有点硬,一抬头就看到霍柔风期待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 眼前的镶翠和她差不多高,瘦得像根豆芽菜,和前世珠圆玉润的镶翠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却都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对眼前的九爷很是好奇。 “你叫镶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以前叫什么?哪里人?”霍柔风问道。 “奴婢以前叫翠儿,刘嬷嬷说杭州有个姐姐也叫翠儿,便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了,奴婢是北直隶灵寿人,前几年跟着老子娘来到京城的。” 原来是刘嬷嬷给改的名儿,霍柔风莞尔,笑道:“你叫镶翠,有没有叫嵌碧的?” “有啊,九爷是怎么知道的?那天刘嬷嬷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便又给阿绿改名叫嵌碧了。”镶翠兴奋地说道。 “真有嵌碧啊,她在哪儿,把她叫过来,让爷看看。”霍柔风说道。 没过一会儿,小叶便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那丫头肤色微黑,但五官清秀,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很是喜兴,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一看就是刘嬷嬷特意挑出来的。 霍柔风指指嵌碧:“你是哪里人?读过书吗?” 嵌碧道:“奴婢是通州人,没读过书,到府里以后,刘嬷嬷教规矩时,让奴婢们认识了几个字,刘嬷嬷说要侍候主子,就要识文断字才行。” 霍柔风对她俩道:“行了,以后你们就留在我院子里吧,回头让采芹给你们安排差事。” 采芹早就让人来催了她几次,直到现在霍柔风才叫了宋申进屋吃饭。 宋申还是第一次和霍柔风一起用早饭,只见摆了满满一桌子,有煎饼、有炸油饼、水煎包、奶油卷子、肉夹馍,还有南方人爱吃的糯米烧麦。 霍柔风指着肉夹馍对宋申道:“你尝尝这个,我们家的肉夹馍做得像陕西的一样地道。” 宋申试着咬了一口,刚想说这个什么馍好像有点硬,一抬头就看到霍柔风期待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 第一一二章 一朝遇故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日子过得兴奋而充实,毕道元写出来的故事,远比她讲得更加精采,如果不是知道隔了一百年,霍柔风几乎会以为毕道元见过母亲,见过高夫人。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说完,刘嬷嬷的眼圈儿就红了,所谓的一家人,其实也只有姐弟二人了。 一行人弃舟换车,十几辆大车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京城。 霍柔风坐在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一百年了,京城还是一样的,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巍峨壮丽,一样的花团锦簇。 霍柔风默然无语,眼前用巨大的青石砌成的大街,仿佛都在诉说着时光的荏苒。 一百年了,她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京城的街道,还是她从行宫赶回来的时候,那时的她没有想到,下一眼便是隔了百年。 霍柔风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十一岁的稚童,她明明应该是个百岁的老妖精了。 可是中间的这一百年去了哪里?没有,她一片空白。 金块塞进嘴巴时划破口腔的疼痛似乎还能感触得到,但是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混沌。她记起前世种种时,已经五岁了,那天父亲抱着她去浮玉楼,她还记得父亲是去见一位朋友,可不知为何,却让乳母和丫鬟们带着她在另一间雅室里玩耍。 初时她和丫鬟们捉迷藏,玩得很开心,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回来,她渐渐的不奈烦起来,拿出生平绝学,号啕大哭。 父亲闻声赶过来,她看到门外走来的父亲,便张着小手跑过去,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她看着父亲在阳光里走过来,金色的阳光照在父亲身上那件银灰色袍子上,亮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金光闪闪的女人。 五岁的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穿明黄绣金线的袍子,头戴金冠的女人。 “九爷,九爷,到了,该下车了。” 刘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柔风这才回过神来,马车已在一座大宅前停下,她看到站在门口,满脸期待的姐姐。 “姐!”霍柔风连脚凳都没用,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向霍大娘子奔过来。 霍大娘子一把抱住她,笑着抱怨:“你看看你这一头的汗,到家了,还急什么。” “姐,我想你了,我想死你了。”霍柔风不住嘴地说道,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不肯松开。 刘嬷嬷见了,连忙笑着插嘴:“九爷,到家了快进去吧,这大日头多热啊,大娘子可等了您好一阵儿呢。” 霍大娘子爱怜地用帕子抹抹妹妹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道:“你看你热的,快进屋凉快凉快,这会子正是京城里最热的花三娘一怔:“九爷,奴婢怎么知道行军打仗的事啊,回头九爷见到五爷,还是让五爷讲给您听吧。” 霍柔风板起小脸:“他在福建,我在京城,我等着让他讲,黄花菜都凉了,就要你讲,你在福建待过的,那边总是打仗,你一定知道。” 花三娘求助地看向采芹,希望采芹能劝劝霍柔风,换个话题,可是采芹正在一脸责怪地瞪着她,一副你连这个都不讲,你还是人吗的表情。 这条船上,除了采芹,没有人能劝住霍柔风,采芹不配合,花三娘也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的几天,花三娘把她知道的关于行军打仗的事,一五一十讲给霍柔风听。 可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知道的并不多,霍柔风猜测,花三娘并没有去过战场,很可能她做的更多的是细作的差使。 但是这也比说书要好听,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花三娘所知甚少,没过几天,就变成霍柔风在讲,其他人一起听了。 第一一三章 宫花寂寞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孙冰嫦的这件事,第一次让霍柔风对王皇后有了印像。 太后执掌朝政多年,上至内阁,下至各地方,随处可见太后的人,皇帝刚刚亲政三年,各方面远不及太后。这个时候,王皇后应是如履薄冰吧,可偏偏皇帝还给了王家世袭罔替的殊荣。 也不知道是皇帝想把王家架在火上,还是真的对皇后一往情深,恩宠有加。 这事不能多想,霍柔风越想越觉得皇帝是个谜。 他在龙椅上坐了十几年傀儡,亲政之后正是要做些实事,笼络人心的时候,他却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给皇陵里的沈慧冲出了那本《太平圣行》,二是封赏了自己的岳家。 除了这两年事,皇帝就像是透明的。 对了,还有就是当年他要给荣王改封秦王的事,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荣王十三岁就藩,本就是远离皇权,他就藩后依例改封号,皇帝却已他的封地在陕西为由,给他封了秦王。 秦乃亲王封号之首,史上曾有五位秦王做了皇帝。 这就和给彭城伯世袭罔替一样,皇帝的做法都令人不解。 霍柔风忽然想笑,当年沈慧冲弑君杀女,所谓的理由便是要替天行道,不能让女子执掌皇权。 他永远也想不到,在他死后几十年,他的江山还是沦入女子之手。 霍柔风推开窗子,夏日里难得的凉风扑面而来,她看着窗外的姹紫嫣红,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坤宁宫里,皇后正看着手上的赤金盘凤指甲套怔怔出神。 跟了她多年的女官夏萍走过来,接过宫女刚刚择好的葡萄,放到皇后面前的几案上。 皇后缓缓抬起眼睑,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不让本宫省心呢,这些年来,本宫忍辱负重,他们才能有安生日子,可他们却不自知,以为这都是凭空白得的。” 夏萍默然无语,原以为孙冰嫦已经死了,谁想到王三爷竟然李代桃僵,死的只是一个身材样貌和孙冰嫦有几分相似的丫鬟。 如今这件事又被传了出来,皇后气得把最喜欢的一柄团扇硬生生用指甲戳烂了。 皇后看着手上的指甲套,指甲套里的那管留了几年的指甲已经断了,孙冰嫦那个贱人的脖子怎么还没有断啊,也是自己疏忽了,当年三奶奶带着孙冰嫦进宫的时候,那孙冰嫦小小年纪便是一副狐媚子的样子,她那时便看着不喜欢,可还是看在三奶奶的面子上赏了孙冰嫦几样东西,早知如此,那时就不该让王家收留她。 一个小宫女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夏萍耳边低语几句,夏萍眉头微蹙,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皇后看她一眼,淡淡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夏萍也不好隐瞒,道:“慈宁宫的欧阳嬷嬷往坤宁宫来了,这会儿在路上,就快到了。” 慈宁宫是太后住的,欧阳嬷嬷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老人儿,平日里慈宁宫和坤宁宫甚少走动,自从太后还政皇帝以后,便说想要清静,除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太后不让皇后和各宫嫔妃去给她请安,慈宁宫里的人,也不会来坤宁宫里。 皇后冷哼一声,道:“外头的事想来她都知道了,不是要静修吗?这是哪门子静修?无锡的事她要插手,我王家的事她也要管?那怎么不管管她那好儿子荣王啊?” 夏萍忙道:“娘娘先别气了,或许欧阳嬷嬷只是过来问问中秋节的事呢。” 皇后冷笑:“中秋?那有什么可过的,如今要应付荣王,就连宫里的用度也要省,还有银子过节吗?笑话。” 夏萍正要再说,门外响起了小太监故意扬高的声音:“慈宁宫欧阳嬷嬷来啦!” 欧阳嬷嬷五十出头,身板笔直,花白的头发梳着一丝不乱,她走到皇后面前,福了福,便道:“皇后娘娘,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给娘娘传个口谕。” 皇后紧抿着嘴角,默默站起来,给欧阳嬷嬷见礼,欧阳嬷嬷侧了身子代太后受了,朗声道:“太后口谕,哀家老了,不中用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去皇陵里陪着先帝了,可是只要哀家还活着,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蛇虫鼠蚁乱了礼法,给皇室抹黑,给皇帝抹黑,你信不信,当年哀家能让你做了太子妃,今日也能再让你做回妃子。” 欧阳嬷嬷自幼长在宫里,一口官话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皇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同四季飘过。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第一一四章 风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这样训斥过她了,而在几年之前,能训斥她的,也只有太后。 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小心翼翼有名无实的皇后,而太后还是垂帘听政俯视天下的那个女子。 伙计把花样子拿过来,霍柔风把每一幅都仔细看过,她问二掌柜:“这帕子和荷包,每套卖多少银子?” 二掌柜道:“咱们这些虽然不是用来卖的,可是也都有个定价,这样送人的时候也体面。一条帕子加上一只荷包,定价是二十两银子。” 霍柔风扭头问身边的采芹:“二十两贵不贵?” 采芹道:“贵啊,当然贵,小门小户二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子吃用一年了。” “若是有人送你二十两银子的帕子和荷包,你开心吗?”霍柔风又问。 采芹笑道:“奴婢一个下人,除非是主子打赏,否则怎会有人送这个的。再说真有人送奴婢这个,奴婢也不高兴,还不如给二十两银子呢。” “那若是你有二十两银子,你会买吗?”霍柔风问道。 采芹笑道:“奴婢有二十两银子,去乡下置办几亩田地,或者打只足金的镯子留着傍身,也不会买这个。” 霍柔风撅嘴,在心里嘟哝:若是有人送给九爷,九爷就很开心,九爷才不要银子呢。 可这是自家生意,她想要也不用让人送...... 没人送给九爷这些东西,九爷好可怜...... 可是谢思成买了十套,每一套的花色全都不一样,他是买来送给谁的? 是送给很多人,还是只送给一个人? 霍柔风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纤弱的身影,谢思成是送给她的吗? 回到府里,霍柔风站在西洋美人镜前左照右照,又捏捏自己的双下巴,还是算了吧,长大以后她也不会是纤弱型的。 那么瘦,怎么骑马? 日子很快如流水般过去,宋申来得很勤,隔三差五就来找霍柔风,却再也没有看到宋松。 待到霍柔风想起宋松生病的事情时,先前宋家兄弟入股的那笔买卖也做成了。这笔银子赚了五千两,宋松来拿银子的时候,霍柔风才记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 “宋三哥,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可好些了?”霍柔风问道,她有些惭愧,是她疏忽了,她应该派人送些药材去的。 宋松的脸胀得通红,语无伦次地道:“也不是大病,就是偶感风寒,早就好了......好了。” 霍柔风笑着说道:“我和大掌柜说了,以后有这种生意就叫上你。” 宋松的手指动了动,重又缩回到袖子里:“那......多谢九弟,我这两日便回无锡,要过阵子才能回来,九弟去京城时,我恐怕不能送行了。” 霍柔风见他只字未提宋申也去京城的事,还以为两兄弟之间没有谈拢,她不想参于宋家的家事。 她笑道:“无妨无妨,改日宋三哥去了京城,咱们再聚。” 她要留宋松用饭,当做为宋松践行,宋松推辞,霍柔风便让人备了礼品,送去宋家兄弟的宅子,让宋松带回无锡。 宋松看到这些礼品,多是补品药材,心头不由酸楚。这些礼品当然不会是霍九亲自准备的,霍家自有经验丰富的管事为他操办,可这却是他的一份心意,知道宋家生活拮据,而他是要回去送银子的,也舍不得买什么礼品。 而当初家里让他们兄弟接近霍九,却也只是想和霍家联姻,借助霍家的财力和人脉发展宋家而已。 宋家和霍家算得上哪门子的世交,霍老爷去世之后,宋家没有给这对父母双亡的姐弟半分帮助,却在她们站稳脚跟之后,想在她们身上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宋松的脸上便是火烧火燎的。 时至今日,他和宋申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申说的对,他的想法更加龌龊,而霍九对他还有一如既往。 次日天还没有亮,宋松便启程回无锡了,霍九下个月初三动身去京城,他是赶不回给霍九送行了,真好。 霍柔风虽然觉得那天的宋松有些古怪,可是这阵子她的事情太多了,霍家要搬去京城,虽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一双筷子一口锅也要带上,但是姐姐和她平时用惯的东西用惯的人也还是要带去京城,柳西巷这边也要留人,再加上铺子里的事情,霍柔风虽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要来问过她。 她不但没有留意宋松是何时离开杭州的,她也没有再问起谢思成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抽空去了两次霍家在城外的别院,有一次恰好遇到苏太太和苏大姑娘。 “展怀只是让你跟着我来杭州,并没有说把你给了我,如今我要去京城了,京城离福建很远,与其那时再让你回去,还不如现在,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去。” 说着,霍柔风使个眼色,张亭拿出五百两的银票,都是十两一张,正好五十张,方便在路上花用。 霍柔风心疼地看一眼那叠银票,这银子给的真亏。 有钱人的通病,不怕花银子,但是要么花在自家人身上,要么要花在刀刃上。 对于花三娘,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但难,还要搭上银子。 五百两,也不知道能买多少樱桃吃。 霍柔风心疼得吃了一颗樱桃,用她自认为最慈祥和蔼的表情看着花三娘。 你走吧,展怀防着你,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我送佛送到西天,出银子送你走还不行吗? 花三娘却是看都没看到叠银票,她目光坚定地对霍柔风道:“九爷身边有的是护卫,可唯独缺个女护卫,奴婢虽然蠢笨,可是给九爷做个护卫还是能够胜任的,九爷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问问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最疼九爷,说不定会让奴婢留下呢?” 霍柔风噗的一声,把咬到嘴里的樱桃肉直接吞进肚子里,霍大娘子巴不得给她找个女护卫了吧,花三娘怎么猜到的, 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么难听的话竟然不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交给一个下贱的宫人来传话。 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儿媳的脸的。 皇后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良久,才平静地说道:“儿媳谢母后训斥,儿媳会去处置这些事,还请母后莫要气伤了凤体。” 她说到气伤二字时,加重了口气 第一一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件事传到永丰号京城分号时,霍大娘子正和两个大掌柜说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怔了一下,问道:“王三奶奶捧着一坛酒上的马车,什么酒?” 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皇后赐的酒...... “是咱家的梅子酒。”来人不敢相瞒。 霍大娘子深吸一口气,道:“去,到王家打听打听。” 早在上个月,她便在王家安插了人手,原是想要未雨绸缪,没想到提前用上了。 霍大娘子想了想,对一旁的绿云道:“你去请九爷过来。” 霍柔风是跟着姐姐一起来的,姐姐在前面谈事,她和金豆儿在后院捉迷藏,绿云找到她时,她玩累了,正在树荫下吃甜瓜。 霍大娘子把刚刚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王三奶奶的脸上又红又肿,像是在宫里被掌嘴的,赶车的和跟车婆子都看到她捧着一坛酒上了马车,王家发现尸体,没有报官,没请仵作,就把人抬进去了,之后紧闭了大门。” 霍柔风嗯了一声,道:“皇后赐死的,念在是自家弟媳,给了全尸。”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这是她们自己的事,本来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只是那坛酒是咱家的梅子酒,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霍柔风眨眨眼睛,众所周知,皇后喜欢梅子酒,连带着宫里的女眷都爱喝,这酒不醉人,还能消食养胃。 皇后喜欢梅子酒,却不代表着她会用梅子酒来杀人啊。 宫里的事情,没有亲眼看到,谁能知道真假? 就连弑君的大事都能盖住,开国太祖也能换人,想借一个寻常皇亲之死,令皇后失德,这又有何难? “姐,孙氏既然已经被掌嘴了,皇后没有必要再赐她毒酒吧,孙氏是皇后的娘家人,皇后毫不忌惮地赐死自己的娘家人,宗人府会如何看待她?百姓们又会如何评说她?如果她真的想要赐死孙氏,根本不用把孙氏叫进宫里来,就像上次赐死孙冰嫦那样,让心腹内侍去王家说一声便是了,自会有王家人去做这种事,不用她这个皇后亲自动手。” 霍大娘子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我便是为此觉得不安,这事若是皇后做得倒也罢了,可若不是,她必当不会认下,那我们......” 能在宫里做手脚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孙氏的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来明天御史和宗人府便已经知晓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无论是不是皇后做的,她都不会认了。 那么这件事便要归咎到那坛酒上面。 酒里有毒,孙氏误喝毒酒而死。 即使天下人都不相信,只要王家这样说了,别人不信也要信。 王家是一定要维护皇后的。 姐妹两个默然无语,这是无妄之灾,即使世人都知道这件事是皇后做的,霍家也会被拉出来做替罪羊。 霍大娘子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或许我们不该和酒醋局做生意。” 霍柔风道:“姐,这和生意无关,只是宫里的腌臜事,刚好被我们遇上了而已。” 霍大娘子微笑:“好吧,既然遇上了,我们又躲不过,也只能昂起头往前走了。” 霍柔风心里猛的一动,前世时母亲也曾说过:“当年你外公和你舅舅尸骨未寒,朝廷的圣旨就到了,要我进宫为妃......前面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唯有昂起头,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下意识地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姐,不怕,我们渡过了很多难关,这一次一定也能。” 霍大娘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姐姐不怕,有小九在姐姐身边,姐姐什么都不怕。” 霍柔风离开永丰号分号,没有回双井胡同,而是去了静安寺。 静安寺旁边的静安寺胡同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当朝首辅郭咏、兵部侍郎李峤、阁老范世一,以及几位翰林院和监察院的官员全都住在这附近。 霍大娘子坐在永丰号里能知晓的事,这些人更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 霍家的马车摘下有着“霍”字的灯笼,在静安寺胡同绕了两圈儿,张亭便跑了过来。 “九爷,小的在这附近打听了,彭城伯府死人的事都传遍了,伯府的前门和后门全都关着,人抬进去以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开门,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霍柔风抬头看向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花三娘:“如果你是王家人,这时在做什么?” 花三娘沉吟片刻,道:“若奴婢是王家的老太君,这会儿正把几个儿子全都叫到身边,揣摩皇后的意图。王家的闲话早就传出来了,而且都说这闲话就是王家人自己传出的,皇后把孙氏叫到宫里,想来是怀疑孙氏了,原本也就是斥责,再逼着孙家姐妹一起死了算了。她是要逼死孙氏,而不会是亲自赐死孙氏。” 霍柔风点点头:“对,站在老太君的立场上,她先要维护皇后,然后才是孙氏的人命,所以她定然要和儿子们商量,孙氏死了也就死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挽回皇后的名誉。弟弟与寡妇通|奸,皇后却赐死无辜的弟媳,皇帝可以不计较,但是太后和宗人府却不会轻易放过她,定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 说到这里,霍柔风隐隐地已经猜到是谁在中间推波助澜了。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她不知道太后和皇后之间,或者说太后和皇帝之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太后想要废后? 废后对于皇帝有什么坏处吗?霍柔风一时也想不起来,可如果不是针对皇帝的,那么太后为何要借着这件事来废后呢? 除非,皇后和她一样,也想插手朝政! 如同有一双手,掀去了帷幕,让一切全都清晰起来。 太后是很看不上皇帝这个儿子吧,可是她又无法阻止皇帝登基,因此才有了皇帝欲封荣王为秦王的事,才有了之后十年的垂帘听政。 而皇后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想要染指朝政,太后定然是看出来了,但想趁此机会废掉皇后。 霍柔风对龙椅上的皇帝欲发好奇,身边两个女人斗得如火如荼,他在做什么? 第一一六章 身在祸难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花三娘,这两三个月,你吃爷的,住爷的,爷都没有和你计较。”霍柔风笑嘻嘻地看着花三娘。 花三娘背脊发凉,霍九又有下文。 果然,霍柔风的下文来了:“展怀手下有个叫郎青的,是个斥侯吧,你们姐妹能和郎青一起,跟在展怀身边,一定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你做斥侯的本事比起郎青还要高明。而且你还是女子,假扮成媳妇子、丫鬟啊得心应手,嗯,爷看好你的。” 花三娘已经明白霍柔风要说什么了,她不想让这个小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答应了,保证还有下文,毕竟在九爷眼里,花三娘吃他的,喝他的,欠了他很多钱,欠钱都是要还的。 而且九爷对银钱其实并不是很上心,所以在九爷看来,她花三娘已经吃掉九爷上万两银子了,上万两,反正九爷也不知道普通人的一万两是要几辈子才能花完的,九爷也不想知道这些。 你欠了九爷的银子,这就对了。 “九爷,这里是京城啊,有锦衣卫有金吾卫,还有顺天府和西山大营,奴婢的这点儿本事,在京城里不行的。”花三娘说道。 “不行?那可不行。爷也不让去做什么大事,你就想个办法,让爷见到太后,嗯,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能办到,爷看好你啊。”霍柔风说到这里,还踮起脚尖,抬手拍拍花三娘的肩膀。 花三娘还以为霍九让她到彭城伯府打探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九竟然要见太后! “九爷,这真的不行,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便清修了,除了初一十五,连后妃们的请安都给免了,奴婢何德何能,怎能见到太后啊。”花三娘急急地说道。 霍柔风把头摇成拨郎鼓:“我不管,你要让我见到太后。她既然说要清修,不论是不是真的,她肯定会去寺院里装装样子,你去打听打听,她会不会去吧。” 霍柔风说完就坐着马车回双井胡同了,把花三娘一个人留在风中凌乱。 霍柔风猜得没有错,花三娘的确有自己的路子,霍柔风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却清楚,花三娘要跟着她进京城,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花三娘利用她,那可不能白白利用,总要让花三娘为自己做点事情。 到了晚上,彭城伯府里的内应终于把消息送了出来。 人总要吃饭,彭城伯府虽然大门紧闭,但是到了该做晚膳的时候,还是悄悄开了角门,有婆子到胡同口的杂货店里买芥末油,拌凉菜的芥末油打翻了,大老爷最喜欢这口,府里除了他没人吃这个,因此厨房里平时也只备着这一壶。 霍大娘子得到消息时,她正和霍柔风在用晚膳。 晚膳是京城的炸酱面,摆了一桌子菜码,霍大娘子吃不惯,霍柔风却吃得很开心。 看到有小丫头叫了绿云出去,霍大娘子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绿云从外面回来,霍大娘子问道:“可是彭城伯府的消息?” 除非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也没有谁敢在主子用膳的时候,把绿云叫出去。 绿云点点头,看看正好玩地吸着一根面条的霍柔风,不知当不当讲。 霍大娘子道:“无妨,你说。” 绿云这才说道:“孙氏的确是中毒死的,她和宝香的尸体都在柴房里,柴房的门锁着,派人看管。 “花三娘,这两三个月,你吃爷的,住爷的,爷都没有和你计较。”霍柔风笑嘻嘻地看着花三娘。 花三娘背脊发凉,霍九又有下文。 果然,霍柔风的下文来了:“展怀手下有个叫郎青的,是个斥侯吧,你们姐妹能和郎青一起,跟在展怀身边,一定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你做斥侯的本事比起郎青还要高明。而且你还是女子,假扮成媳妇子、丫鬟啊得心应手,嗯,爷看好你的。” 花三娘已经明白霍柔风要说什么了,她不想让这个小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答应了,保证还有下文,毕竟在九爷眼里,花三娘吃他的,喝他的,欠了他很多钱,欠钱都是要还的。 而且九爷对银钱其实并不是很上心,所以在九爷看来,她花三娘已经吃掉九爷上万两银子了,上万两,反正九爷也不知道普通人的一万两是要几辈子才能花完的,九爷也不想知道这些。 你欠了九爷的银子,这就对了。 “九爷,这里是京城啊,有锦衣卫有金吾卫,还有顺天府和西山大营,奴婢的这点儿本事,在京城里不行的。”花三娘说道。 “不行?那可不行。爷也不让去做什么大事,你就想个办法,让爷见到太后,嗯,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能办到,爷看好你啊。”霍柔风说到这里,还踮起脚尖,抬手拍拍花三娘的肩膀。 花三娘还以为霍九让她到彭城伯府打探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九竟然要见太后! “九爷,这真的不行,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便清修了,除了初一十五,连后妃们的请安都给免了,奴婢何德何能,怎能见到太后啊。”花三娘急急地说道。 霍柔风把头摇成拨郎鼓:“我不管,你要让我见到太后。她既然说要清修,不论是不是真的,她肯定会去寺院里装装样子,你去打听打听,她会不会去吧。” 霍柔风说完就坐着马车回双井胡同了,把花三娘一个人留在风中凌乱。 霍柔风猜得没有错,花三娘的确有自己的路子,霍柔风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却清楚,花三娘要跟着她进京城,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花三娘利用她,那可不能白白利用,总要让花三娘为自己做点事情。 到了晚上,彭城伯府里的内应终于把消息送了出来。 人总要吃饭,彭城伯府虽然大门紧闭,但是到了该做晚膳的时候,还是悄悄开了角门,有婆子到胡同口的杂货店里买芥末油,拌凉菜的芥末油打翻了,大老爷最喜欢这口,府里除了他没人吃这个,因此厨房里平时也只备着这一壶。 霍大娘子得到消息时,她正和霍柔风在用晚膳。 晚膳是京城的炸酱面,摆了一桌子菜码,霍大娘子吃不惯,霍柔风却吃得很开心。 第一一七章 我本西方一衲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郭咏刚到养心殿,就看到范进一施施然也来了,宝喜刚刚进去,里面没有通传,郭咏和范进一只能一起在殿外候着。 郭咏横了范进一一眼,没好气地道:“范阁老也有事要见皇上?” 范进一满脸堆笑:“首辅大人有事,下官也有事。” 这时宝喜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养心殿的太监刘莹。 刘莹看到范进一,眉头微微一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范阁老也来了?您怕是要多等一会儿,待洒家再进去通禀。” 范进一依然一副笑脸:“无妨无妨,请首辅大人先去。” 刘莹呵呵一声,引着郭咏走进了养心殿。 范进一是先帝年间的榜眼,太后监国后,把他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当朝阁老。 如今内阁里的六个人,有三个是太后党,除了范进一,还有次辅贾征和户部尚书宫毅林。 自从荣王叛乱,皇帝每隔几天才上一次早朝,大多时候,就是郭咏主持内阁廷议。 他又有几天没有见过皇帝了,走进养心殿的偏殿里,便看到皇帝半卧在湘妃榻上,一名宫女在他身边轻轻摇着团扇。 郭咏见了礼,皇帝冲他招招手:“郭爱卿,坐过来,朕和你说说话。” 内侍搬了锦杌,郭咏谢过,在皇帝下首坐了。离得近了,他才看清皇帝的脸,几日不见,皇帝似乎又消瘦了几分,他的肤色白得如同上好的甜白瓷,却没有甜白瓷的光泽,有的地方还能隐隐动看到皮肤下的青筋,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怪异。 “皇上又清减了。”郭咏由衷地说道。 皇帝叹了口气,对郭咏道:“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佛如来,佛祖说朕是西方衲子,来这世间历劫,唉,难怪朕每每踏进寺院,便有恍如隔世之感。” 郭咏的太阳穴微不可见地跳了跳,他声音平缓,道:“陛下既然生在帝王家,便是顺应天意,普渡苍生,待到荣王伏诛,臣恳请陛下于泰山封禅,以告天地。” 皇帝摇摇头:“封禅是祭天,于我等佛子何干?可惜陕西被荣王占了,朕想去法门寺叩拜佛祖,唉,朕若能在法门寺剃度,终生侍奉佛祖该有多好,这恼人的龙袍啊,朕何时才能弃之而去?” 郭咏只好耐心劝慰:“陛下一心礼佛,不如在大相国寺办场法事,上可以谢佛祖福泽,下可安抚民心。”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这倒也好,这事就交给郭爱卿去办吧,今日朕之内心无法平静,难怪朕至今未遇到知心之人,却原来朕与尔等不同,亦不知如朕这样转世历劫的衲子,这世间还有多少。” 郭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能打消皇帝这些古怪的念头。 “皇上,今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事,事关彭城伯府。”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既然是彭城伯府的事,那就让皇后去办吧,朕乃方外之人,不问这些俗事。” 郭咏垂下眼睑,皇帝自称方外之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和尚了吗?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皇帝身边的宫婢,见那宫婢花容月貌,一只手摇着团扇,另一只手搭在皇帝的肩膀上。 郭咏在心底叹息,一边想要出家,一边又舍不得这些美人儿,也不知你到底要怎么样。 “陛下,这件事也和皇后有关,如果让太后知晓,恐怕” 郭咏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嫌弃地闭上了眼睛:“既是和皇后有关的,那就让皇后去和太后说吧,朕倦了,爱卿退下吧。” 郭咏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宫婢连忙放下团扇,取了锦被搭在皇帝的膝上。 皇帝畏寒,即使是在夏日里,他仍觉这宫里阴冷。 郭咏无可奈何地走出养心殿,便看到范进一还站在汉白玉台阶下面,依然笑眯眯的。 这笑容在郭咏眼中格外刺眼,似是正在取笑他。 你以为你力保的皇帝是什么?西方衲子而已。 郭咏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三年前,他身先士卒,带领他的人,据理力争,终于逼得太后退回后宫,让皇帝亲政。 为此,他努力了多年。 这是皇帝,顺应天命的皇帝,怎会是转世历劫的西方衲子呢,都是无稽之谈! 他必须要保住皇后,否则一旦废后,太后定有后招。 若是连皇后都保不住了,皇帝何谈一国之君? 郭咏想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能感受到范进一嘲笑的目光。 他冷冷一笑,继续走了,这一次他没回文华殿,而是出宫回家。 他一回到家,便让人去了顺天府。 既然孙氏是被毒酒毒死的,那么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害死孙氏的人,这酒是哪来的?谁能证实这就是皇后赐的? 酒是酒醋局经办的。 彭城伯府的王老太君,是皇后的祖母,听说她没有递牌子便直接来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她对夏萍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把本宫抬出来?是嫌本宫的日子太舒服了吗?” 夏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待到王老太君见到皇后,夏萍便更加无语了。 王老太君把死了的孙氏骂得狗血喷头:“那贱人活该去死,死了干净,免得在我面前碍眼。” 皇后冷冷地看着她,问道:“祖母进宫,就是和本宫说这个?” 王老太君道:“孙氏虽然死了,可都知道她是从宫里回去便死的,皇后,不是祖母说你,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她给赐死了呢,如今外面怕是都知道你赐死弟媳的事了,传出去定然不好听,祖母想过了,写份休妻文书,就说孙氏是” “够了!”王老太君还要继续说下去,后面的话便被皇后硬生生打断了。 “孙氏不是本宫赐死的,本宫亦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让她从宫里回去便死。祖母,你也认为是本宫赐死她的?” 王老太君愣住,皇后还是第一次声色俱历地和自己说话,她说错什么了?她是为了皇后好啊,这些年,她做的事全都是为了皇后,她有多疼这个孙女啊。 第一一八章 今宵酒醒何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章节,三小时后替换 这件事传到永丰号京城分号时,霍大娘子正和两个大掌柜说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怔了一下,问道:“王三奶奶捧着一坛酒上的马车,什么酒?” 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皇后赐的酒...... “是咱家的梅子酒。”来人不敢相瞒。 霍大娘子深吸一口气,道:“去,到王家打听打听。” 早在上个月,她便在王家安插了人手,原是想要未雨绸缪,没想到提前用上了。 霍大娘子想了想,对一旁的绿云道:“你去请九爷过来。” 霍柔风是跟着姐姐一起来的,姐姐在前面谈事,她和金豆儿在后院捉迷藏,绿云找到她时,她玩累了,正在树荫下吃甜瓜。 霍大娘子把刚刚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王三奶奶的脸上又红又肿,像是在宫里被掌嘴的,赶车的和跟车婆子都看到她捧着一坛酒上了马车,王家发现尸体,没有报官,没请仵作,就把人抬进去了,之后紧闭了大门。” 霍柔风嗯了一声,道:“皇后赐死的,念在是自家弟媳,给了全尸。”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这是她们自己的事,本来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只是那坛酒是咱家的梅子酒,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霍柔风眨眨眼睛,众所周知,皇后喜欢梅子酒,连带着宫里的女眷都爱喝,这酒不醉人,还能消食养胃。 皇后喜欢梅子酒,却不代表着她会用梅子酒来杀人啊。 宫里的事情,没有亲眼看到,谁能知道真假? 就连弑君的大事都能盖住,开国太祖也能换人,想借一个寻常皇亲之死,令皇后失德,这又有何难? “姐,孙氏既然已经被掌嘴了,皇后没有必要再赐她毒酒吧,孙氏是皇后的娘家人,皇后毫不忌惮地赐死自己的娘家人,宗人府会如何看待她?百姓们又会如何评说她?如果她真的想要赐死孙氏,根本不用把孙氏叫进宫里来,就像上次赐死孙冰嫦那样,让心腹内侍去王家说一声便是了,自会有王家人去做这种事,不用她这个皇后亲自动手。” 霍大娘子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我便是为此觉得不安,这事若是皇后做得倒也罢了,可若不是,她必当不会认下,那我们......” 能在宫里做手脚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孙氏的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来明天御史和宗人府便已经知晓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无论是不是皇后做的,她都不会认了。 那么这件事便要归咎到那坛酒上面。 酒里有毒,孙氏误喝毒酒而死。 即使天下人都不相信,只要王家这样说了,别人不信也要信。 王家是一定要维护皇后的。 姐妹两个默然无语,这是无妄之灾,即使世人都知道这件事是皇后做的,霍家也会被拉出来做替罪羊。 霍大娘子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或许我们不该和酒醋局做生意。” 霍柔风道:“姐,这和生意无关,只是宫里的腌臜事,刚好被我们遇上了而已。” 霍大娘子微笑:“好吧,既然遇上了,我们又躲不过,也只能昂起头往前走了。” 霍柔风心里猛的一动,前世时母亲也曾说过:“当年你外公和你舅舅尸骨未寒,朝廷的圣旨就到了,要我进宫为妃......前面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唯有昂起头,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下意识地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姐,不怕,我们渡过了很多难关,这一次一定也能。” 霍大娘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姐姐不怕,有小九在姐姐身边,姐姐什么都不怕。” 霍柔风离开永丰号分号,没有回双井胡同,而是去了静安寺。 静安寺旁边的静安寺胡同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当朝首辅郭咏、兵部侍郎李峤、阁老范世一,以及几位翰林院和监察院的官员全都住在这附近。 霍大娘子坐在永丰号里能知晓的事,这些人更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 霍家的马车摘下有着“霍”字的灯笼,在静安寺胡同绕了两圈儿,张亭便跑了过来。 “九爷,小的在这附近打听了,彭城伯府死人的事都传遍了,伯府的前门和后门全都关着,人抬进去以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开门,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霍柔风抬头看向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花三娘:“如果你是王家人,这时在做什么?” 花三娘沉吟片刻,道:“若奴婢是王家的老太君,这会儿正把几个儿子全都叫到身边,揣摩皇后的意图。王家的闲话早就传出来了,而且都说这闲话就是王家人自己传出的,皇后把孙氏叫到宫里,想来是怀疑孙氏了,原本也就是斥责,再逼着孙家姐妹一起死了算了。她是要逼死孙氏,而不会是亲自赐死孙氏。” 霍花三娘背脊发凉,霍九又有下文。 果然,霍柔风的下文来了:“展怀手下有个叫郎青的,是个斥侯吧,你们姐妹能和郎青一起,跟在展怀身边,一定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你做斥侯的本事比起郎青还要高明。而且你还是女子,假扮成媳妇子、丫鬟啊得心应手,嗯,爷看好你的。” 花三娘已经明白霍柔风要说什么了,她不想让这个小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答应了,保证还有下文,毕竟在九爷眼里,花三娘吃他的,喝他的,欠了他很多钱,欠钱都是要还的。 而且九爷对银钱其实并不是很上心,所以在九爷看来,她花三娘已经吃掉九爷上万两银子了,上万两,反正九爷也不知道普通人的一万两是要几辈子才能花完的,九爷也不想知道这些。 你欠了九爷的银子,这就对了。 “九爷,这里是京城啊,有锦衣卫有金吾卫,还有顺天府和西山大营,奴婢的这点儿本事,在京城里不行的。”花三娘说道。 “不行?那可不行。爷也不让去做什么大事,你就想个办法,让爷见到太后,嗯,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能办到,爷看好你啊。”霍柔风说到这里,还踮起脚尖,抬手拍拍花三娘的肩膀。 花三娘还以为霍九让她到彭城伯府打探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九竟然要见太后! “九爷,这真的不行,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便清修了,除了初一十五,连后妃们的请安都给免了,奴婢何德何能 第一一九章 美人卷珠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三小时后替换 “皇后为何这样说,你小的时候,我最疼的就是你了,那时你出水痘,我整夜守着你......”王老太君边说边流泪,她太疼这个孙女了,如果没有她的疼爱,孙女怎能做上皇后? “祖母,你记错了吧,本宫从未出痘,你整夜守着的那个,是本宫的长兄,你的长孙。”皇后冷冷地说道,在她备选之前,老太君甚至叫不出她的闺名。 王老太君怔了怔,她记错了吗?皇后没有出过水痘?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记不清了,但是她真的很疼皇后啊,她有五六个孙女,皇后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贤淑的,若不是她这个祖母偏心眼,当年送进宫的就是三姐儿了,哪里轮得到大姐儿做皇后。 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动了动,对夏萍道:“带老太君下去吧,本宫累了。” 王老太君走出坤宁宫时,还在不停地对夏萍说:“皇后为何这样待我?我那么疼她,她小时候出天花,我整夜整夜守着她......” 夏萍叹了口气:“老太君,您之前是说出水痘。” “出水痘?皇后说她没有出过水痘啊,我想起来了,她是出天花,你不知道她的天花有多么严重,我整晚守着她......”老太君继续说道。 慈宁宫里,太后正在用帕子擦拭茶花的叶子,这盆十八学士,还是去年中秋时,庆王送她的贺礼。 “太后,王老太君已经从坤宁宫出来了,边走边叨叨,显然是在坤宁宫里受了委屈。”欧阳嬷嬷说道。 太后把帕子放回宫女的托盘里:“王伍氏一直就是个拎不清的,皇帝初登大宝的第三年,哀家给皇帝选秀,充盈后宫,王伍氏带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孙女进宫来。” 太后说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她还记得那一次,皇后脸色如常,可是给她奉茶时,一只手的手背上两个深深的指甲印子,显然是自己掐出来的。 这要有多生气啊,自己的亲祖母要把两个堂妹送给自己的夫君。 那次她便想看看皇后会如何处置,她以为皇后说不定也会这么想,把两个妹妹接进宫来给自己当帮手。 可是她猜错了,王家的那两位小姐,没有等到进宫的消息,却被皇后指了婚。 一个嫁给武昌伯的次子高泰,另一个嫁给三品游击将军李辉做了填房。 这两桩亲事看起来都是极好极好,以王家的门第,甚至还有点高攀了。 而实际上,高泰好男风,长年累月住在小倌堂子里,武昌伯最宠爱这个儿子,担心传出去有辱家风,索性买了七八个小倌养在别院里。 李辉是武将,性如烈火,动辄便要老拳相加。他的原配便是在怀孕的时候,被他打到落胎,之后再没能怀上,最终郁郁而终。 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太后便对皇后另眼相看,可是皇后倒也安生,皇帝选秀之后,后宫中增加了二十多人,皇后坦然接受,而且还对这些妃嫔们疼爱有加。 直到皇帝亲政...... 太后不愿再想下去了,她对欧阳嬷嬷道:“再让人去打听打听,把皇后对王老太君说的那番话打听清楚。” 待到消息全都传过来之后,太后有些失望:“哀家的这位儿媳真是投胎投错了人家。” 她又问道:“养心殿有动静吗?” 欧阳嬷嬷道:“郭首辅和范阁老前后脚去养心殿见皇上,郭首辅见到了,范阁老没能见到。” “哦?他们一起去的,什么时候去的?”太后问道。 欧阳嬷嬷道:“王老太君前脚去了坤宁宫,郭首辅便也从文华殿去了养心殿,范阁老便也相跟着去了。” 太后坐在美人榻上,随手从小几上拿过一块小点心,轻轻咬了一角,对欧阳嬷嬷道:“永济寺的点心是越做越好了。” 欧阳嬷嬷笑着说道:“您吃的这是永济寺新做出来的,据说只做了这么一点儿,就是给太后尝尝鲜的。” 太后道:“这点心和永济寺以前做的都不一样,可是比永济寺以前做的那些要好上十倍八倍。” 欧阳嬷嬷道:“太后真厉害,这个您都能尝出来。这次给永济寺做点心的,并非他们寺里的人,而是霍大学士的掌上明珠,霍思瑾霍小姐。” 太后来了兴趣,欧阳嬷嬷口中的霍大学士便是曾经做过阁老的霍江。 霍江状元及第,可谓平步青云,二十八岁位列小九卿,二十九岁入阁,是本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 可惜霍江对做官兴趣缺缺,仅在内阁一年,但上书说他想去翰林院著书立说。 他态度坚决,最终太后不得不同意,让霍江做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翰林院掌院学士只是正五品,但是霍江却依然保留了正二品的品阶,于是他便又成就了一项本朝之最,品阶最高的翰林院掌院。 想起霍江,太后便无奈地摇摇头,她问欧阳嬷嬷:“霍江有女儿吗?他有几个子女?” 太后记得霍江的夫人已经故去多年,他是个长情的人,十几年来也没有再娶,甚至连个姨娘也没有。 欧阳嬷嬷道:“说起来奴婢也还是头回听说这位霍大小姐,霍大人的夫人早亡,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尚未娶妻,如今在泰山书院读书。” 太后笑道:“霍江此人最爱出乎意表,说不定这个霍思瑾并非他亲生,义女也说不准。” 这道点心倒是真合了太后的口味,太后忍不住多吃了几块,也让她想起了霍江。 那个才华横溢的人,已在翰林院多年了吧。 翰林院养了一大堆无所事事只会吟风弄月的闲人,霍江恐怕也被蹉跎了吧。 如果霍江还能回六部或调去监察院...... 霍江若是当年没有辞官,还留在内阁里面,出就没有次辅贾征什么事了。 贾征虽然也是太后一手提拔的,但是为人处事优柔寡断,难成大器,反而不如范进一。 “明天去请静安寺的出谷大师来给本宫念念经文,本宫有一阵子没有听他们念经了。” 皇后把装着最后几块点心的霁红瓷盘推了推。 第一二零章 只问知不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两次施针,采芹的肩膀已没有大碍,采荷养了几日也已经大好,但是她晕船的毛病却是无法根除,这才刚到嘉兴,她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霍柔风想了想,把采荷叫过来,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苏大奶奶学习医术,以后留在府里做女医,专门给府里的女眷和女掌柜们医病?” 采荷吓了一跳,她也是自幼服侍九爷的,按理像她这种自小服侍的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收房的,但是采芹早就告诉过她,她们都比九爷大了好几岁,与其妄想着做通房做姨娘,还不如安安份份,要么让主子指份亲,以后做个体面的掌事嬷嬷,要么得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所以采荷最大的心愿,便是采芹放出去之后,她能在九爷身边做一等大丫鬟。 此时听到霍柔风问她,采荷张口结舌,虽然医婆身份低微,但若是留在府里做医婆那就不同了,以后九爷娶了九奶奶,便是掌家娘子,府里的女眷除了大娘子便是九奶奶,无论给哪一个看病,都是做奴婢的体面。 可是如果这样,就不能再侍候九爷了,但是现在她的情况,跟着九爷去京城,一路之上只能是拖累。 采荷想到这里,便对霍柔风道:“奴婢愿意,只是奴婢蠢笨,担心跟着苏大奶奶学不好,给大娘子和九爷丢脸。” 霍柔风道:“九爷的人没有笨的,你把针灸学会了,以后就留在霍家,做个女大夫,像小韩大夫一样受人尊敬。” 像小韩大夫一样?采荷想都不敢想,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她爹是伺候牲口的,娘是外院的粗使婆子,七岁那年,后宅里人手不够,她和她娘被叫过来清扫落叶,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过来,藏在她背后,死活不肯让乳娘们抱着,霍太太去世后,府里的中馈便交给了年仅十一二岁的霍大娘子。霍大娘子听说这件事后,便把她调到了九爷身边。 她是九爷身边的人,得的赏赐都比别的屋里要多些,她家比别的人家都要宽裕。去年哥哥成亲,彩礼就给了五十两,又置办了二十桌酒席。 现在九爷又让她留在苏家学医,采荷做梦都不敢想,回到屋里,她拉着采芹不停地问:“我要是学不好,九爷不会不要我了吧?” 采芹骂道:“九爷不要你?你还想留在苏家吗?你若是连这个也学不好,就是笨蛋了,哪家都不要你。” 采荷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苏大奶奶打发了一位婆子来接人,她泪眼巴巴地给霍柔风磕了三个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霍柔风莫名其妙,问采芹:“她怎么了,为何视死如归,像是要上刑场?” 霍柔风是想不明白的,就像花三娘想不明白,霍柔风为何对太平会的事情这样感兴趣一样。 再回到船上,霍柔风每天都要向花三娘打听太平会的事。 “你知道太平会的总舵主是谁吗?” “太平会为何会叫太平会?” “太平会收保护费吗?收多少呢?” “京城有没有太平会?他们平时在做什么,是不是闲帮?” 花三娘一向是个好脾气的,此时也是头大如斗,她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天对那个洗衣裳的妇人多说了几句话。 而且,从那以后,张升平对她也不一样了,每天都会有意无意派人盯着她,生怕她会对九爷做点什么。 花三娘越是不想提,霍柔风的兴趣便越是浓烈,船上本来就没有好玩的,她的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现在能让霍九爷感兴趣的,也就只有花三娘了。 每天早晨,花三娘都被采芹早早地叫起来,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把船上的丫鬟婆子全都召集起来,跟着她活动筋骨,因为霍九爷不想再发生采荷生病那样的事情了。 待到霍柔风起床,花三娘便要给她讲太平会的事情,花三娘并非太平会中人,她所知道的虽然不少,可是讲了三四天也就没有可讲的了。 无奈,花三娘便给霍柔风讲些江湖和武林里的事,比如漕帮的三当家娶的是沧州府阎家的女儿,比如辽东鲁家烧了河南路家的老宅子。 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未知的世界,她从不知道江湖上是这样的。 她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帮派、武林世家,谁家是黑道起家的,谁家是和勋贵连着的,谁家想让子孙走正途,谁家想靠联姻稳固地位。 她年纪小,博闻强记,花三娘说过的事情,她全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花三娘把人名搞错了,她还能立刻纠正过来:“咦,张三的胳膊已经废了,这个拿大刀的是张三的弟弟张五吧?” 花三娘对霍九爷佩服之极,船行到镇江时,她已经把江湖上的事情都和霍柔风说得七七八八了,开始把她记忆中各帮派的切口一一道来。 霍柔风发现,花三娘简直就是一本博大精深的杂闻录,多亏她没把花三娘送回福建,否则这一路之上,她有多么孤单寂寞啊。 待到过了徐州,但凡是花三娘知道的帮派切口,霍柔风全都倒背如流。 花三娘抚额:“九爷,奴婢也是无意之中记住的,可是九爷,您背这些干什么啊?” 难不成霍家的宝贝疙瘩还要占山为王吗? 霍柔风扬起下巴:“九爷喜欢,你别管。” 花三娘所知道的江湖秘闻终归是有说完的时候,到了滕州时,花三娘已经再也挤不出什么了。 霍柔风又开始无聊,她和黑豆儿金豆儿坐在船舷上,无聊得想要跑进运河里游泳。 采芹责怪地看着花三娘:“你不是会吹笛子吗?你给九爷吹笛子吧。”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爷已经不想学笛子了,这次去京城,九爷给柳师傅结清了银子,并没有带上柳师傅一起走,反倒是把张先生带上了,只是张先生要下场了,每天都要温书,没和他们在一条船上。 花三娘无奈,正想给霍柔风吹上一曲,霍柔风忽然抬起头来,道:“江湖上的事情说完了,你该和我说说行军打仗的事了。” ” 第一二一章 年少轻狂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 第一二二章 一笑解千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羊奶膻气,尤其是这种现挤的羊奶更加膻气,毕道元不但不嫌膻气,而且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好在两只小猫饭量很小,养猫的婆子无奈,只好每天早早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毕道元良心发现,给两只小猫留出一口。 霍柔风很喜欢这两只猫儿,取名白雪和雪白...... 她为自己能取出这两个名字很是得意,特意让张先生写了出来,到京城后裱起来。 毕道元除了爱和猫儿抢奶喝,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他胃口很好,吃得不多但很挑剔,但凡他爱吃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兴趣。 霍柔风给他讲故事,他第二天便能写出来,霍柔风便让花三娘用馆阁体抄录下来,每到一处,便让张亭和张轩交给说书先生们。 从临清到京城,这一路之上,毕道元写了一路,霍柔风便让人散了一路,她反而不急着赶路了,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次日一早张亭和张轩便去城里找家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初时还担心说书先生不肯收下,他们便出十两银子的报酬,后来发现毕道元写的故事真的好看,说书先生们爱不释手,索性连这十两银子也省下了。 霍柔风的日子过得兴奋而充实,毕道元写出来的故事,远比她讲得更加精采,如果不是知道隔了一百年,霍柔风几乎会以为毕道元见过母亲,见过高夫人。 其实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这些故事大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是她是确确实实见过母亲的飒爽英姿的,连同母亲麾下那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女将军,她全都非常熟悉,因此当她看到毕道元笔下的母亲和这些女将军时,便犹如她们活灵活现站在面前。 她从外公被害,母亲率领外公旧部起事开始,一次次大小战役,一个个本应载入史册的故事,全部讲给毕道元听。 很多故事,她是记忆不清的,但是只要讲个大概,毕道元便能将整个故事写得生动丰满,又加上很多他杜撰出来,却并不多余的情节,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很快,二十天后,霍家的大船便到了通州。 来接他们的是吴盛和刘嬷嬷,刘嬷嬷看到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霍柔风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 “大娘子整日说起九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就给九爷买下来,这下好了,九爷总算是到了京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说完,刘嬷嬷的眼圈儿就红了,所谓的一家人,其实也只有姐弟二人了。 一行人弃舟换车,十几辆大车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京城。 霍柔风坐在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一百年了,京城还是一样的,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巍峨壮丽,一样的花团锦簇。 霍柔风默然无语,眼前用巨大的青石砌成的大街,仿佛都在诉说着时光的荏苒。 一百年了,她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京城的街道,还是她从行宫赶回来的时候,那时的她没有想到,下一眼便是隔了百年。 霍柔风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十一岁的稚童,她明明应该是个百岁的老妖精了。 可是中间的这一百年去了哪里?没有,她一片空白。 金块塞进嘴巴时划破口腔的疼痛似乎还能感触得到,但是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混沌。她记起前世种种时,已经五岁了,那天父亲抱着她去浮玉楼,她还记得父亲是去见一位朋友,可不知为何,却让乳母和丫鬟们带着她在另一间雅室里玩耍。 初时她和丫鬟们捉迷藏,玩得很开心,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回来,她渐渐的不奈烦起来,拿出生平绝学,号啕大哭。 父亲闻声赶过来,她看到门外走来的父亲,便张着小手跑过去,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她看着父亲在阳光里走过来,金色的阳光照在父亲身上那件银灰色袍子上,亮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金光闪闪的女人。 五岁的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穿明黄绣金线的袍子,头戴金冠的女人。 “九爷,九爷,到了,该下车了。” 刘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柔风这才回过神来,马车已在一座大宅前停下,她看到站在门口,满脸期待的姐姐。 “姐!”霍柔风连脚凳都没用,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向霍大娘子奔过来。 霍大娘子一把抱住她,笑着抱怨:“你看看你这一头的汗,到家了,还急什么。” “姐,我想你了,我想死你了。”霍柔风不住嘴地说道,抱住霍大娘子的手臂不肯松开。 刘嬷嬷见了,连忙笑着插嘴:“九爷,到家了快进去吧,这大日头多热啊,大娘子可等了您好一阵儿呢。” 霍大娘子爱怜地用帕子抹抹妹妹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道:“你看你热的,快进屋凉快凉快,这会子正是京城里最热的时候,天热又不下雨,还不如杭州凉快呢。” 一旁的范嬷嬷笑道:“大娘子担心九爷热着,包了卖雪花酪的摊子,九爷没吃过雪花酪吧,凉凉的,好吃着呢,九爷进屋就能吃到了。” 听到雪花酪这三个字,霍柔风惊讶地看向姐姐:“雪花酪,那不是宫里的吗?” 霍大娘子笑着捏捏她的小鼻子:“难道你听说过?姐姐到了京城才知道这个,京城里也只有王桥和城隍庙门口才能买到,给你包下的就是城隍庙的那个摊子,不过说好了,你不许多吃,每天顶多吃两碗。” 天桥和城隍庙,那就不是只有宫里才有的吃食了。 霍柔风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叹了口气,京城里还是有很多变化的,就连这以前只有宫里才有的雪花酪,也变成市井可见的了。 只是不知道,一百年后,金銮殿上的那个人,和他那个老祖宗有没有相同之处? 第一二三章 宫墙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来荡去,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霍思谨的身影,还有霍思谨腰间挂着的荷包。 那荷包她认识,那便是当日谢思成在彩绣坊买走的十套荷包中的一个。 这种荷包是不单卖的,还是她给掌柜的打了招呼,才卖给谢思成的。 荷包的花色式样是独一无二的,外面买不到。 谢思成是把荷包送给霍思谨了,霍思谨就是庵堂里的那个女子。 霍柔风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好,她虽然从小都是当男孩养大的,可是也知道荷包之类的东西,是不能随便送的。 姐姐和她用的荷包都是自家绣娘或丫鬟缝的,就没有男子送的。 谢思成一定很喜欢霍思谨吧...... 而霍思谨从小生活在万华寺,父亲每年给万华寺送一万两银子。 她曾经怀疑过自己和那个女孩的身世,在今天当她知道霍思谨便是那个少女时,她惊讶得几乎失态。 霍思谨姓霍! 这是翰林院掌院霍江的霍,她也姓霍,是江南巨贾霍沛然的霍。 而霍沛然供养了霍思谨十余年。 霍柔风的头晕晕沉沉,太巧合了吧,但是据她所知,杭州霍家没有人做官,祖上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像是能有的。 长房出了一个秀才,那是本家老祖宗便说过,这是霍家头一个有功名的,还赏了十两银子。 霍家的男丁大多不爱读书,又怎会和状元郎有关系。 可是霍思谨千真万确是在万华寺后山的庵堂里长大的,霍老爷也千真万确用了十多万两银子来供养她。 霍柔风一直怀疑庵堂里的是霍老爷的外室子,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霍思谨是有爹的,不但有爹,而且还有哥哥。 霍柔风坐在秋千上抱住了小脑袋,霍思谨肯定不是霍老爷的亲生女儿了,那她呢,她是谁? 她觉得今天真是很不快乐的一天。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快乐,总之就是不快乐。 “去把安海叫来。”霍柔风说道。 安海很快跑过来:“九爷,您叫小的有何吩咐?” 霍柔风对安海低语几句,安海一溜烟地跑了。 霍柔风想了想,又把张升平叫了过来:“你想法子查查霍江家里的事情,尤其是查查霍江和我爹,或者霍江和杭州霍家有没有关系。” 话虽如此,但是霍柔风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霍江为人低调,且读书人家谨言慎行。 霍柔风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的两天,霍柔风都是丧丧的,没有什么精神。霍大娘子也没有再去分号,就在家里看书喝茶。 绿云悄悄告诉霍大娘子:“自从永济寺回来,九爷就没精打采的。” 霍大娘子道:“这事咱们帮不上她,要看她自己。” 妹妹心里有个结,从小就有,虽然妹妹很懂事,每天喜笑颜开,但是从霍十和霍十一他们,第一次冲着妹妹喊出“野|种”两个字,妹妹心里的这个结便有了。 张升平的消息很快便打听到了,他来见霍柔风时,有些奇怪地说道:“说来也怪,太后让霍家小姐陪着去法竹林的事情,京城里知道的不少,霍家小姐初回京城,便已颇有闺誉。” 张升平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那天并没有很多人在场,霍柔风悄悄溜进法竹林,是提前两个时辰,那时太后的轿子还在半路上,永济寺也并没有关闭竹林与寺院之间的那道门。 永济寺的住持自然不会说出去,霍柔风也不会,那么余下的也只有宫里的人,或者是霍思谨本人了。 他继续说道:“霍家这位小姐来到京城后,除了永济寺以外,便就深居潜出,并没有融进京城里的闺秀圈子。反倒是这两天,霍家先后收到十几家的请帖,都是请霍小姐的,看来都是拜太后所赐。” “霍江与咱家老爷应该不认识,他从高中状元后便在京城,后来又被太后慧眼识珠,把他调进六部。亦就是说,这些年来他都是住在京城。而咱家老爷却一直都在江南,偶然来京城也是匆匆忙忙,找的也是京城里的商户,两人的经历没有任何交集之后。” 霍柔风轻轻叹息,表面上霍江与父亲是不认识的,可是父亲却又把霍江的女儿供养长大,霍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十多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可霍老爷却是大手笔的,把这笔巨款用在霍江的女儿身上。 单就这件事,有人认为霍江和霍沛然是生死之交也有可能。 安海的消息也送了过来,和霍柔风意粒之中的,一模一样。 谢思成来京城了! 京城里本就有两家撷文堂,谢思成来看自家生意,这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霍柔风却直觉谢思成来到京城,一定是和霍思谨有关系。 霍思谨,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霍柔风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她忽然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找谁呢?姐姐,不行,梅子酒的事情,姐姐还在等待中观望,大掌柜也依然被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 宋申?也不行,自打那天她请宋申吃了一通肉夹馍之后,宋申便不舒服,她让四时堂的大夫去看过,据说是积食而起。 也就是说,那天的肉夹馍把宋申吃出病来了。 如果不和他们商量,余下的人便都是下人和护卫了。 霍柔风有点伤心,她十一岁了,连个知心朋友也没有。 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展怀。 哎呀,如果展怀那个小东西也在这里,倒是个能一起说话的小伙伴。 霍柔风索性让人取了纸笔,坐在几株开得明艳的三角梅里,给展怀写信。 她告诉展怀,花三娘很厉害,是个有手段的人,她叮嘱展怀,还是不要再避着花三娘了,这么能干的人,当然要好好用起来,不要再怕她给你告状了。 霍柔风索性让人取了纸笔,坐在几株开得明艳的三角梅里,给展怀写信。 她告诉展怀,花三娘很厉害,是个有手段的人,她叮嘱展怀,还是不要再避着花三娘了,这么能干的人,当然要好好用起来,不要再怕她给你告状了。 第一二四章 白月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郭咏刚到养心殿,就看到范进一施施然也来了,宝喜刚刚进去,里面没有通传,郭咏和范进一只能一起在殿外候着。 郭咏横了范进一一眼,没好气地道:“范阁老也有事要见皇上?” 范进一满脸堆笑:“首辅大人有事,下官也有事。” 这时宝喜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养心殿的太监刘莹。 刘莹看到范进一,眉头微微一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范阁老也来了?您怕是要多等一会儿,待洒家再进去通禀。” 范进一依然一副笑脸:“无妨无妨,请首辅大人先去。” 刘莹呵呵一声,引着郭咏走进了养心殿。 范进一是先帝年间的榜眼,太后监国后,把他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当朝阁老。 如今内阁里的六个人,有三个是太后党,除了范进一,还有次辅贾征和户部尚书宫毅林。 自从荣王叛乱,皇帝每隔几天才上一次早朝,大多时候,就是郭咏主持内阁廷议。 他又有几天没有见过皇帝了,走进养心殿的偏殿里,便看到皇帝半卧在湘妃榻上,一名宫女在他身边轻轻摇着团扇。 郭咏见了礼,皇帝冲他招招手:“郭爱卿,坐过来,朕和你说说话。” 内侍搬了锦杌,郭咏谢过,在皇帝下首坐了。离得近了,他才看清皇帝的脸,几日不见,皇帝似乎又消瘦了几分,他的肤色白得如同上好的甜白瓷,却没有甜白瓷的光泽,有的地方还能隐隐动看到皮肤下的青筋,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怪异。 “皇上又清减了。”郭咏由衷地说道。 皇帝叹了口气,对郭咏道:“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佛如来,佛祖说朕是西方衲子,来这世间历劫,唉,难怪朕每每踏进寺院,便有恍如隔世之感。” 郭咏的太阳穴微不可见地跳了跳,他声音平缓,道:“陛下既然生在帝王家,便是顺应天意,普渡苍生,待到荣王伏诛,臣恳请陛下于泰山封禅,以告天地。” 皇帝摇摇头:“封禅是祭天,于我等佛子何干?可惜陕西被荣王占了,朕想去法门寺叩拜佛祖,唉,朕若能在法门寺剃度,终生侍奉佛祖该有多好,这恼人的龙袍啊,朕何时才能弃之而去?” 郭咏只好耐心劝慰:“陛下一心礼佛,不如在大相国寺办场法事,上可以谢佛祖福泽,下可安抚民心。”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这倒也好,这事就交给郭爱卿去办吧,今日朕之内心无法平静,难怪朕至今未遇到知心之人,却原来朕与尔等不同,亦不知如朕这样转世历劫的衲子,这世间还有多少。” 郭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能打消皇帝这些古怪的念头。 “皇上,今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事,事关彭城伯府。”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既然是彭城伯府的事,那就让皇后去办吧,朕乃方外之人,不问这些俗事。” 郭咏垂下眼睑,皇帝自称方外之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和尚了吗?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皇帝身边的宫婢,见那宫婢花容月貌,一只手摇着团扇,另一只手搭在皇帝的肩膀上。 郭咏在心底叹息,一边想要出家,一边又舍不得这些美人儿,也不知你到底要怎么样。 “陛下,这件事也和皇后有关,如果让太后知晓,恐怕......” 郭咏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嫌弃地闭上了眼睛:“既是和皇后有关的,那就让皇后去和太后说吧,朕倦了,爱卿退下吧。” 郭咏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宫婢连忙放下团扇,取了锦被搭在皇帝的膝上。 皇帝畏寒,即使是在夏日里,他仍觉这宫里阴冷。 郭咏无可奈何地走出养心殿,便看到范进一还站在汉白玉台阶下面,依然笑眯眯的。 这笑容在郭咏眼中格外刺眼,似是正在取笑他。 你以为你力保的皇帝是什么?西方衲子而已。 郭咏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三年前,他身先士卒,带领他的人,据理力争,终于逼得太后退回后宫,让皇帝亲政。 为此,他努力了多年。 这是皇帝,顺应天命的皇帝,怎会是转世历劫的西方衲子呢,都是无稽之谈! 他必须要保住皇后,否则一旦废后,太后定有后招。 若是连皇后都保不住了,皇帝何谈一国之君? 郭咏想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能感受到范进一嘲笑的目光。 他冷冷一笑,继续走了,这一次他没回文华殿,而是出宫回家。 他一回到家,便让人去了顺天府。 既然孙氏是被毒酒毒死的,那么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害死孙氏的人,这酒是哪来的?谁能证实这就是皇后赐的? 酒是酒醋局经办的。 彭城伯府的王老太君,是皇后的祖母,听说她没有递牌子便直接来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她对夏萍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把本宫抬出来?是嫌本宫的日子太舒服了吗?” 夏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待到王老太君见到皇后,夏萍便更加无语了。 王老太君把死了的孙氏骂得狗血喷头:“那贱人活该去死,死了干净,免得在我面前碍眼。” 皇后冷冷地看着她,问道:“祖母进宫,就是和本宫说这个?” 王老太君道:“孙氏虽然死了,可都知道她是从宫里回去便死的,皇后,不是祖母说你,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她给赐死了呢,如今外面怕是都知道你赐死弟媳的事了,传出去定然不好听,祖母想过了,写份休妻文书,就说孙氏是......” “够了!”王老太君还要继续说下去,后面的话便被皇后硬生生打断了。 “孙氏不是本宫赐死的,本宫亦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让她从宫里回去便死。祖母,你也认为是本宫赐死她的?” 王老太君愣住,皇后还是第一次声色俱历地和自己说话,她说错什么了?她是为了皇后好啊,这些年,她做的事全都是为了皇后,她有多疼这个孙女啊。 第一二五章 举头望明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谢公子,你来京城啦?”霍柔风大声说道。 谢思成缓缓转过身来,笑容客气而疏离:“霍九公子,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你不要公子公子的叫了,都没人这样叫过我,叫我......”霍柔风一时想不起让谢思成叫她什么,小九?不好,九儿?也不好。 “阿风,好吗?” 谢思成的声音低沉却不沉闷,当那个“风”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霍柔风的心被轻轻扯了一下,就像炎炎夏日里吃到嘴里的第一口雪花酪,就像在温暖的湖水里被鱼儿轻啄在脚丫上,就像前世六岁那年,她玩累了趴在表哥肩头,表哥给她唱的那支歌......她早已不记得那歌里唱的是什么,也不记得表哥的样貌,她记着的只有那时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轻轻柔柔。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她从第一次遇到谢思成就觉得熟悉了,她熟悉的不是谢思成的脸,也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带给她的感觉。 表哥的感觉。 舅舅家的表哥,谢家留下的唯一男丁,母亲精心培养的下一任天子,她的未来夫君。 霍柔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夏末的空气里夹杂着不知名的花木芳香,她咧开嘴,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啊!那我也不叫你谢公子了,我叫你谢大哥好吗?”她响亮地说道。 谢思成含笑点头,矜持得不像是个开书铺的商人。 “谢大哥,你怎么也来京城了,什么时候来的,我离开杭州时也没有听说啊。” 掐指一算,必定是她刚走不久,谢思成便来了。 可是那次在彩绣坊遇到他,谢思成只字未提来京城的事。 “撷文堂在京城有两间分号,分号有点事,我临时决定过来看看,昨天才到的。” “京城也有撷文堂?改天我去逛逛。”霍柔风笑着说道,她让安海去打听的消息中就包括撷文堂的,可是安海还没有回来交差,谢思成就来了。 “嗯,一家在贡院前街,另一家在文汇街。店面不大,但是书还很全。”谢思成说道,他的声音如同古琴般好听。 霍柔风请了谢思成进屋用茶,茶是今春的明前。 谢思成的嘴角微微挑起,像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是这件事,霍柔风自己早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有十一岁,她的生活中每天都有新鲜好玩的事,至于上次花了两三千两银子买明前,激着霍二老爷也买了二两的事情,她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谢大哥,你笑什么?”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谢思成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到对面一座屏风上,“这是用竹丝编织而成的?” 霍柔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睛里都是笑意:“好看吧,特别吧,这竹丝屏风是我从杭州带来的,见过它的人里,谢大哥还是第一个识货之人。” 其实这屏风不但是她从杭州带到京城的,她还曾经从杭州带去无锡,又从无锡带回杭州,再从杭州带来京城。 她喜欢的东西,她走到哪里也要带着。 “竹丝屏风确实罕有,我也只见过这一座,好在曾经见过一柄竹丝团扇,才知道原来竹子还能织出如此精致之物。”谢思成说道。 “嗯嗯,这座屏风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姐姐送我的,我也只见过这一座,你说的竹丝团扇我也没有见过呢。” 霍柔风边说边走到屏风前面,把小脸贴在屏风上:“谢大哥,你来试试,可凉快呢。” 这大半年里,她胖了不少,脸蛋圆嘟嘟的,白里透红,贴在屏风上时,一边的脸蛋压扁了,谢思成想起小时候乳娘蒸的奶油团子,如果再用胭脂在霍九眉心点个红点,就更加奶油团子了。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孩子气地把脸贴到屏风上, 可是自己却也像他一样孩子气了。 “是不是很凉快?”霍柔风现宝似地问道。 霍九的样子像是在做一件很神奇的事,其实也不过就像是肌肤贴在竹席上的感觉,霍九真是个小孩子。 可谢思成还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很凉快。” “我说得没错吧,我可喜欢这座屏风了,我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霍柔风开心地说道。 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谢思成莞尔,再名贵的屏风,也不过是件家什,何况这种竹丝屏风虽然罕见,却并不名贵,霍九真是个孩子。 纯粹的孩子。 “阿风,你家的事情,我听说了。”谢思成说道。 霍柔风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嘟起小嘴,低下头去。 “听说你见过太后了?”谢思成继续问道。 霍柔风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她是见过太后了,可她做得不好,她没有忍住,当着太后哭了,好丢人。 “那你也见过翰林院掌院霍大人的千金了?”谢思成继续问道。 霍柔风猛的抬起头来,她怎么糊涂了?外面在传霍思谨陪着太后去法竹林,可并没有说她也在法竹林里啊,谢思成是如何知晓的? “谢大哥说的是霍思谨霍小姐吗?那天她也在,我见过她。”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 谢思成松了口气,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那笑意一闪即逝,但是霍柔风还是看到了。 “阿风,你见到太后时怕不怕?”谢思成关切地问道。 霍柔风摇摇头:“忘了,忘记害怕了,现在想一想,那天法竹林外有很多侍卫,应该是挺吓人的。” “那她呢......我是说霍小姐,她怕了吗?”谢思成问道。 霍柔风呶嘴,谢思成应该是很急于知道霍思谨的消息吧,否则以他一贯的作风,是不会迫不及待追问的。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害怕,霍小姐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文雅端庄,即使害怕也不会表现出来吧,谢大哥,你放心好了,她又不是像这样的小孩子,不用担心的。”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也不过一刹那,她又恢复了欢快的样子。 谢思成微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霍九像是看出了什么吧。 第一二六章 低头思故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阿风,你家的事我听说了,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谢思成温柔地说道。 霍柔风又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小孩子有很多种,比如像她这样活了两世的小孩子,是敷衍的客套还是真心实意,她懂得。 虽然感觉是一样的,虽然全都姓谢,但是表哥就是表哥,谢大哥就是谢大哥。 “我不担心,谢大哥也不要担心霍小姐,她得了太后青眼,在京城中闺誉日隆,以后也会好起来的。” 把谢思成刚刚对她说的话回敬给他,霍柔风觉得很有趣。 谢思成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高贵而疏离,表哥是不会对她这样笑的,这样的笑容,他们只会留给别人,无关紧要的别人。 霍柔风沉默了,她跑到窗台前,去看水晶盆里养的几只草蚱蜢,草蚱蜢用清水养着,放上几天都不会变色。 她左右手各拿一只,让两只草蚱蜢对打,嘴里跟着哼哼哈哈地喊着。 谢思成被冷落在一旁,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不过是用草棍编的小玩艺,有这么好玩吗? 霍柔风玩得开心,眼睛的余光瞟到他,便笑盈盈地扬起手里的草蚱蜢:“谢大哥,一起玩吧!” 谢思成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冲着霍柔风微笑摇头:“不了,我要告辞了。” 霍柔风小心翼翼地把草蚱蜢放回水晶缸里,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留下用饭吧,我从杭州带了厨子过来。” “改天吧,我还要回书铺看看。”谢思成礼貌地拒绝。 霍柔风没有婉留,她叫过青墨:“你快点跑,到厨房看看有没有肉夹馍和米皮,拿食盒装些过来,对了,肉夹馍” 她又对谢思成说:“谢大哥,你等等啊,我家厨子做的肉夹馍和米皮可好吃了,和陕西的一样好。” 谢思成眉头微动:“你爱吃这个?” 霍柔风点头:“爱吃啊,我从小就爱吃。谢大哥你吃过没有?你尝尝也会喜欢的。” 双井胡同的宅子比起柳西巷的小了很多,青墨很快便跑了一个来回,他提着黑漆食盒跑过来,霍柔风迎过去,打开盖子看了看,便重新盖好,双手递给谢思成:“谢大哥,不留你用饭了,这个你带回去尝尝吧。我家厨子还会做油泼面、臊子面,你想吃的时候就来我家吃吧。” 谢思成觉得今天的霍九有些奇怪,可他什么也没有问,接过食盒,向霍柔风道谢后便离开了双井胡同。 “九爷,您喜欢吃的,别人并一定也喜欢,您忘了宋五公子吃了肉夹膜便肠胃不适病了一场吗?这位谢公子一看就是个肠子细的,说不定也不爱吃。”采芹一边抱怨,一边麻利地把霍柔风的小抓髻重新梳好。 霍柔风吐吐舌头:“我忘了还有人吃肉夹膜也能生病了,下次不会了。” 她的确是忘了,她只记得表哥也是陕西人,这些吃食表哥一定会喜欢...... 谢思成不是表哥,不是......可她也想让谢思成尝尝,因为谢思成带给她的感觉,和表哥是一样的。 梳好头发,霍柔风便跑去找姐姐,她像一阵风似的钻进姐姐怀里,身子拧成了麻花。 霍大娘子笑得眉眼弯弯,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听说有位神仙似的公子来找你?” “是挺像神仙的,可是他不是来找我的......”霍柔风嘟哝,就像是在大热天里看到一碗雪花酪,可惜不是端给她的。 “那是来找谁的?”霍大娘子好奇地问道,据她所知,还在杭州时,谢思成便和妹妹有过来往,为此她一直在留意着。 “就是陪着太后去法竹林的霍小姐啊,谢大哥是来向我打听她的消息,姐啊,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别问了好不好?” “对了,姐,褚庆应该收到信了吧?”霍柔风问道。 褚庆是父亲的长随,后来去了云南。在他去云南之前,每年便是由他和顾头儿去万华寺送银子,后来顾头儿眼疾告老回家,张升平也是和他一起去的。 霍大娘子道:“应该已经收到了,只是还没有他的消息,你想起什么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霍柔风没精打彩:“我见过庵堂里的女子了。” “啊?”霍大娘子吃了一惊,双手抱住她的肩膀:“你在哪里见到的?” “姐,我就是在永济寺见到的,她就是霍江的女儿霍思谨。我见过她,而且......我敢保证这就是她。” 和上次一样,她没有提到谢思成。 “姓霍?她真的姓霍?”霍大娘子喃喃自语。 霍柔风知道姐姐是误会了,忙道:“她姓霍和我们家没有关系,她是曾经的阁老,现在的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状元及第霍江的女儿,我查过了,霍家祖籍保定府,和咱们家连亲戚都不是。” 霍大娘子怔了怔,苦笑:“你瞧我真是糊涂了,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姓霍,仅是江南便有两三家姓霍的,和咱们不沾亲,更何况霍江是北直隶保定人,远隔千里,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 话虽如此,霍老爷为何要供养别人家的女儿呢? 霍柔风的小脑袋在霍大娘子的怀里滚来滚去,头上的珠子硌得霍大娘子生疼,不得不把她推开,她立刻又像没骨头似的靠到霍大娘子身上,霍大娘子半是嫌弃半是怜爱的捏她鼻子,霍柔风立刻用手捂住:“不许捏不许捏,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捏人家的鼻子?” “你们?还有谁捏你鼻子了?”霍大娘子警觉起来,丫鬟婆子自是不敢捏她,可除了丫鬟婆子,妹妹身边都是男的。 敢捏鼻子?这可不行。 “展怀啊,他还说我是塌鼻梁。”霍柔风嘟起嘴来,现在她每天都会捏捏鼻梁,她要长出高鼻梁来,狠打展怀的脸。 霍大娘子松了口气,展怀和她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仕农工商,相差甚远,再说,展怀已经回福建去了,可能这一生和霍家都不会再有交集。 “十一岁了,越来越大了,不能让男子捏你鼻子,记住了吗?”霍大娘子苦口婆心。 “我晓得啦。”霍柔风索性窝进姐姐怀里,藏在衣服里的玻璃小瓶从衣领里滑出来,她在鼻端闻了闻,顺手塞了回去。 第一二七章 又被木鱼惊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文华殿内,郭咏正和兵部、户部商议给西北粮草的事,一名小内侍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阁老大人,西北战报到了!” 郭咏接过战报,脸色登时沉了下去,他默然无语,把战报递给次辅贾征。 贾征展开战报,双手一颤,抬起头来瞪着郭咏:“这就打到娘子关了?太快了,不可能,怎么会?” 郭咏冷笑:“怎么会?荣王在西北经营多年,打下陕西和山西只是早晚之事,莫非贾阁老还以为他会挥军南下,先打江南吗?” 兵部尚书路增早已按捺不住,他把战报一把抢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吼道:“我要去见皇上,西北的粮草直到现在还没有凑出来,这仗还怎么打?” 贾征冷笑:“路阁老要见皇上?你堂堂兵部尚书,不但丢了陕西,还丢了大半个山西,你还问这仗怎么打?” 路增顿时像被泼了冷笑,怔在那里。 郭咏意味深长地看了贾征一眼,内阁六个人,皇帝和太后的人各占一半,势均力敌。可是论起打仗,太后党差了太多。 对此,郭咏信心十足,他本想利用荣王谋反,给太后党一记重创。 可他没有想到,陕西和山西竟然这么快便失守了。 要去见皇帝也只能他去,万万不能让路增这个爆脾气过去,再说,路增身为兵部尚书,皇帝看到他也会不快。 郭咏没有闲着,立刻让宝公公去养心殿通传,在这件事上,贾征没有和他争,战报是必须要呈给皇帝的,皇帝看到后也一定会震怒,郭咏身为当朝首辅,他不去谁去? 郭咏急匆匆去了养心殿,可是远远的就看到宝公公站在外面,他问道:“宝公公,陛下可有通传?” 他是当朝首辅,以往也只要宝公公进去说一声,刘莹便会亲自出来通传,可今天只看到七八个内侍在外面候着,没见刘莹。 宝公公压低声音:“郭阁老,洒家还没见到刘公公,皇上正在念经,除了刘公公,不让任何人打扰。” 说到这里,宝公公侧头听了听,对郭咏说道:“郭阁老,您听这木鱼声。” 郭咏竖起耳朵,果然,殿内有嗒嗒的声音传来,只是因为殿门紧闭,这声音才不引人注意。 郭咏两腮的肉颤了颤,把捧在双手上的战报交给宝公公:“劳烦公公转交刘公公,就说十万火急,一定要呈到御前。” 宝喜叹了口气,捧着战报重又走到门前。离得近了,里面的木鱼声也就更加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宝喜心上。 手上的战报似有千钧重,他不敢敲门,也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郭咏远远看到殿门外佝偻着身子的宝喜,心里一声叹息。 这一年来,皇帝越发认为自己理应是个出家人了。 他们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养心殿的大门再次打开时,这份战报才送进去。 郭咏被刘莹传进去时,两条腿已经站疼了。 皇帝盘膝坐在蒲团上,一身僧袍,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芒鞋,若不是披散下来的头发,郭咏甚至以为皇帝已经出家了。 殿内香|烟缭绕,几日没来,两侧的长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法器,六名妙龄宫人身著缁衣跪坐两旁,粉面桃腮被朴实无华的打扮衬托得分外妖娆. 郭咏给皇帝行了大礼,皇帝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让他免礼平身,而是双手合什,眼睛低垂,如同老僧入定,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郭咏。 郭咏只好就这样跪着,他毕竟已是年过半百,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两条腿如同灌铅一般,此时又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只觉双膝钻心般的疼,只盼着皇帝能让他站起来。 可皇帝却一动不动,任由郭咏在面前跪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咏感觉两条腿已经不像他自己的了,有几次,他张张嘴,想要提醒皇帝,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到肚子里。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皇帝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已经开始参禅了,这在普通人眼里要修上几十年才能做的事,他只用了两年便达到了。 皇帝一直坚信他做的那个梦。 梦中他是西方的修行者,是衲子,他有前世的记忆,他更知道几百上千年前,他怀揣着佛祖的期许下凡历劫,他在这龙椅上坐了十多年,十年饮冰,冷暖自知,这便是佛家所说的历劫。 他终将重新走上修行之路,他要做个僧人,他历尽劫数,便回到西方世界,在佛祖身边修行。 “郭爱卿,你还没有走吗?”皇帝声音尖细,这让他显得很年青。 郭咏只好说道:“启禀皇上,您还没有看到战报。” “战报?”皇帝皱眉,他几乎已经把荣王造反的事情很忘记了。 刘莹从郭咏手里拿过战报,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慵懒地拿过战报,一目十行,他再次抬起眼皮,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郭咏。 “你们丢了朕了陕西和大半个山西?你们丢了朕的江山?” 这两句话太伤心了,皇帝为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真的是下凡渡劫的啊,否则怎会让他经历这些事情? 兄弟阋墙、战乱纷争、国库空虚,如今又是山河破碎! 郭咏却被皇帝的这几句话给气得几乎晕过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说。 若是旁边还有其他臣子,皇帝的这两句话便能令他遗臭万年。 他丢了皇帝的江山? “陛下,眼下国库空虚,就连给西北的粮草也凑不齐,前线的将士没有军晌,如今又没有粮草,他们......” 艳丽的宫人用丝帕拭去皇帝眼中的泪水,皇帝呜咽着打断了郭咏的话:“朕何其不幸,要历此劫数,呜呼哀哉!” 郭咏头痛欲裂,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陛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粮草和军饷,臣有一计......” “郭爱卿既然有计可施,那便去吧,朕要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颂经祈福,你跪安吧。” 皇帝说完便双手合什,重又闭上双眼。 郭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地上站起来,他一瘸一拐走出养心殿,这才发现已是黄昏。 第一二八章 举眼风光长寂寞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郭咏回到府里,和路增、赵旭一起商议到深夜,次日三人一起从郭府出来早朝。 三位阁老的轿子刚刚从郭府门前的胡同里消失,就有人飞奔着去双井胡同报信。 霍柔风起床的时候,霍大娘子正一反这几日的安静,叫来几个帐房,正在核对帐目。 霍柔风穿了件新缝的衫子,蹦蹦跳跳来找姐姐,霍大娘子见到她,笑得眉眼弯弯:“打扮这么漂亮,想去哪儿玩?” 自从那天从永济寺回来,霍柔风还没有出去过。 霍柔风踮着脚尖看了看正在打算盘的帐房们,问道:“姐,时机到了?” 霍大娘子点点头,拉着她进了里屋:“昨天西北战报到了,郭咏从宫里出来,便的路增、赵旭回了郭府,早上三人一起从郭府出来去上朝的,显然商议了整整一夜。” 霍柔风蹙眉:“为什么要在郭家商议?不是应该廷议的吗?” 霍大娘子笑道:“咱家虽然初到京城,可是因为要和酒厂醋局做生意,宫里的朝里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些,内阁六个人,太后党和保皇党分庭抗礼,郭、路、赵三人便是保皇党,而其他三个,以次辅贾征为首,皆是太后党。” 霍柔风道:“不论是谁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应该是和皇帝一起廷议的,即使皇帝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郭咏,他也应该召集内阁的六个人一起商议,他们三个人自己躲起来,其他三人怎会同意?皇帝也不会答应。除非......” “除非什么?”霍大娘子对廷议之类的事情还是头回听说。 霍柔风抬起头来:“除非皇帝甩手不管,把郭咏推到两难之境,郭咏既要保住他在内阁中的地位,又要防着太后党,因此才避开别人,和自己的人单独商议。” 霍大娘子微微吃惊:“西北战事这么大的事,皇帝会甩手不管?怎么可能?” 霍柔风耸耸肩:“我也觉得不可能啊,可是现在看来,就像是这样啊。” 换做是母亲,此刻定然不是这样的。 “姐,咱们家准备出多少?”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道:“你从永济寺回来,我便算过了,五万至八万,刚才我又想既然做了,那不如做得漂亮些,凑够十万两,这便把帐房都叫过来,让他们再凑两万现银,不要从钱庄里走帐了。” “太后还没出手,我们不能轻轻松松就把这十万两拿出来。”霍柔风说道。 霍大娘子笑着要捏她鼻子,霍柔风忙用手捂住,霍大娘子只好拍拍她的头:“听你的,我们就不把这笔银子拿出来。” 皇帝和往常一样没有早朝,朝会由郭咏主持,散朝后他没像往常一样去文华殿,而是和赵旭一起又去养心殿见皇帝。 这次皇帝没有见他们,让刘莹出来传口谕:“朕已经将此事交于郭爱卿,郭爱卿便宜行事。” 郭咏谢旨后对刘莹道:“刘公公,此事事关彭城伯府,本官的便宜行事之权恐怕......” 彭城伯府的事情要请皇后出面,可是他是见不到皇后的。 刘莹冷笑:“早知如此,郭大人又何必把一件微末小事搞成大事?” 郭咏知道,刘莹所说的小事,便是彭城伯府王三奶奶孙氏之死,而大事则是郭咏暗中支使顺天府抓人的事。 刘莹虽然不知道郭咏的计划,可是既然提到彭城伯府,想来就是这件事了。 郭咏假装没有听到,虽然刘莹的话不好听,可是他无法反驳。 刘莹再次出来时,对郭咏道:“郭首辅,洒家也只能帮到这里了,皇上正在颂经,无暇管这些闲事。” 郭咏和赵旭互视一眼,皇帝不管,他们亦不能去见皇后,总不能去找彭城伯府吧。 赵旭问道:“郭阁老,您看是否让顺天府放人?” “放人?霍家把人领回来?你别忘了,那只是霍家的掌柜,不是霍家那位掌家娘子。”郭咏冷冷地说道。 可是当务之急,也不是要摆架子的时候,对待霍家,总比面对彭城伯府那群得志小人要容易。 当天下午,永丰号京城分号的大掌柜马泰兴便走出了顺天府。 霍家上上下下都给打点了,因此他在顺天府里关了七八天,倒也没有受苦,即便如此,回到双井胡同时,刘嬷嬷还是在门口摆了火盆,又让几个小厮服侍他沐浴更衣后,才来见霍家姐弟。 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分别坐在炕桌两侧,霍大娘子开门见山:“他们是怎么说的?” 马泰兴喝了口茶,道:“来顺天府的是户部尚书赵阁老身边的一位幕僚,我只是个掌柜,说话不够份量,他请大娘子或者九爷去赵府一趟。” 马泰兴的话一说完,屋内便陷入了死寂之中。 户部尚书赵旭是当朝阁老,竟然让一个商户到他府里见他,郭咏和赵旭是有多着急? 虽然这是霍大娘子和霍柔风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也没想到会进行得这样顺利。 孙氏死后,彭城伯府认定是皇后下手,虽然王老太君找皇后哭诉过,可是彭城伯府为了保住皇后,也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的。 可是郭旭担心太后为了庆王,借用此事废掉皇后,便自做聪明的把孙氏之死推到永丰号头上。 如今缺银子了,便又想利用这场官司,让霍家出钱。 霍大娘子笑道:“我们家正愁在京城没有靠山,若是能用十万两便在京城站稳脚跟,这岂不是一桩赚钱的买卖?去给我递帖子,我明天便去。” 马泰兴道:“大娘子,您虽然巾帼不让须眉,可在那些读书人眼里,毕竟是一介女流,恐怕有些事情,他们不会听您多言,我看不如我陪九爷一起去,九爷年幼,到时只说不敢作主,缓些时候答复便是,于我们也有了商量的余地,不用当场一锤定音,可若是大娘子您去了,便一定要答复才行。” 霍大娘子迟疑地看向霍柔风,马泰兴说的有道理,要是妹妹还小。 霍柔风呼的站了起来:“我去,我去。” 第一二九章 满口索钱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对于郭咏而言,彭城伯府的这件事上,他已是里外不是人了,他为了解皇后之危而抓了霍家的人,彭城伯府非但不会感激他,反而恨他多事。 而太后本来想借此事算计皇后,即使不能废后,也能在短期内让皇后不敢造次,可是郭咏却让霍家做了替罪羊,把皇后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 到了此时,唯一庆幸的就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霍家有钱! 朝廷缺的就是钱,西北的粮草和军饷都要钱,身为首辅的郭咏、身为兵部尚书的路增和身为户部尚书的赵旭,他们统统变不出钱来。 这也是此时此刻,最令郭咏老怀安慰的一件事了。 霍柔风想到这个时,毫无形象地把瓜子皮远远地吐了出去。 想要替罪羊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地位低下的商户;如今要找冤大头出银子的时候,他们再想到的,还是商户。 她对霍大娘子道:“姐,我去吧,这些银子我们不能白出。”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件事来,对霍大娘子道:“姐,以前父亲遇到过这种事吗?” 霍大娘子苦笑:“怎么没有遇到过?做生意做到咱家这样的,谁没有遇到过?” 难怪姐姐早就准备下一大笔银子了。 霍柔风心里很不是滋味,前世她从没有接触过商户,但是她知道,母亲起事时是从商人手里拿过银子的,打仗的十余年里,也有很多商户出银子,那时她以为是因为母亲德高望众,万众所归,商户们都是心甘情愿掏银子出来,可是现在她明白了,或许也是迫不得已吧。 当天下午,她就让人往赵府送了拜帖,次日到了下朝的时辰,她便和马泰兴去见赵旭。 在路上马泰兴道:“九爷,虽说是阁老让我们过去,可是以赵阁老的身份,咱们也是见不到的,若是幕僚之流,您更要事事搬出大娘子来,就说要回去和大娘子商议。” 霍柔风摇摇头:“赵旭既然让我们来府里,而不是去衙门,那肯定会亲自见我们的,马掌柜,要不我们打个赌吧,若是我输了,我在天香楼摆一桌。” 马泰兴笑道:“好,若是赵阁老没有亲自见九爷,这一桌我请。” 永丰号的大掌柜,哪个不是身家丰厚,天香楼的酒席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 可是马泰兴真的输了,赵旭亲自见了他们。 霍柔风打量着赵旭,见他四十上下,高高瘦瘦,清秀儒雅,可眉宇间两道深深的皱纹,让他看上去满脸郁色。 赵旭先前已经看过霍家的拜帖,知道来的是霍家唯一的男丁霍九,他也知道霍九尚未成年,因此霍家的生意才由霍大娘子把持,可是他并没有想到,眼前的霍九竟然比他想像中还要小一些。 他有些后悔,不该亲自来见霍九了,堂堂阁老,却要和个黄口小儿讨价还价,说出去贻笑大方。 可是他也不能甩手出去,只能和霍九说话了,但是心里却是多了几分烦燥。 他开诚布公地对霍柔风道:“你的年纪尚幼,有些事自是不能做主,本官也就不对你多言了,你只需回去告诉令姐,霍家弑杀皇亲,犯下大罪,念在霍家昔日在杭州造桥铺路,多行善举,便再给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此刻西北有战事,尚缺二十万担粮草和十万两军饷,就交给霍家承办吧。” 他一口气说完,便端起了茶,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霍柔风抓抓头,就这样把我打发出去? 不把小孩当人! 她假装没有看到赵旭端茶送客,冲着赵旭抱抱拳,说道:“二十万担粮草,十万两银子,我们家砸锅卖铁倒是也能凑出来,可是我们又不是国库,为何要出这么多银子?” 赵旭万万没有想到,霍九竟然拒绝。 他沉下脸下,怒道:“霍家犯下重罪,弑杀皇亲国戚,大逆不道,本应满门抄斩,本官念在你们霍家在杭州薄有善名,这才给尔立功赎罪的机会,尔等莫要不知足。” 其实赵旭平日里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但是现在他面对一个小孩子,却无法抑制怒气。 不过是个商户,不过是个小孩子,凭什么就敢质问他?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没说什么啊,赵老头为何这样生气? 她心平气和地说道:“那请问阁老大人,霍家既然犯下重罪,那总该上堂提审吧,我家大掌柜在顺天府里住了七八天,既没有上堂也没有提审,我家压根不知道为何会被关进顺天府,正想问个清楚明白,那请问赵阁老,您说霍家弑杀皇亲,那可有案宗,案宗里可有苦主的状子、忤作的证词、凶手的画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尸体呢?” “若是连苦主的状子都没有,赵大人,霍家的罪名又从何而来?要不赵大人去和彭城伯府说一声,让他们出份状子,再把我们家的人抓进顺天府,请顺天府尹好好审一审?” 赵旭被问得怔住,他从未在刑部为官,若是平时也不会信口开河,可是方才见来人是个小孩,便想吓一吓,既是吓住霍九,也间接给霍大娘子施加压力。 可他没有想到,霍九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振振有词,咄咄逼人。 “一派胡言,霍家弑杀皇帝证据确凿,只是本官念在霍家往日善名,才给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而已,休得再胡搅蛮缠。” 霍柔风点点头,表示听懂了,阁老大人不想再提了。 “赵阁老,虽说让我们将功折罪,可也变相是说我家的酒当真有毒,那以为宫里还能买我家的酒吗?京城的百姓还敢喝我家的酒吗?我家的生意自是也要完了。” “明知结局是这样,那赵阁老,我们还不如等候顺天府审理案子打官司,官司若是赢了,霍家的名声也就保住了,酒照卖,生意照常做。” “若是官司输了,大不了满门抄斩,我们在打官司的时候,提前把银子散给贫苦百姓,赚银子不易,要散银子那倒也容易。即使满门抄斩了,拿了银子的百姓们也会记住我家的恩德,岂不是比把银子白白给您要划算。” 第一三零章 横竖各一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高昂着头,下巴扬起,眼睑微垂,虽然正对着赵旭,但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没有看着他。 霍柔风的脸上还有孩子的天真无邪,赵旭感觉到一股令他压抑的气息迎面而来,眼前的明明只是个胖嘟嘟的小孩子,可那神情却如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让他透不过气来。 霍柔风抬起眼睛,看到赵旭愕然的表情,她不由失笑。 身为户部堂官,以为所有的商户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细思周详,就冒失地把霍家人叫过来,现在看到她是小孩,就连官威也摆得像强盗了。 她对赵旭深施一礼,笑得灿烂夺目:“粮草和军饷的事,草民不敢做主,要回去与家姐商议,还请赵阁老恕罪则个。” 她忽然从咄咄逼人变回谦卑恭敬,赵旭竟然一时无法适应,怔了一下,才沉着脸道:“此事不可拖延太久,三日之内来回话吧。” 霍柔风摇头:“三日不行,若是赵阁老就要三日,那还是把我们霍家满门抄斩吧。” 十一岁的小孩还没有变声,带着奶音,软软糯糯,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赵旭不明白霍九是从哪里来的底气,难道是太后? 据说霍九见过太后,但是这几日也没有听说慈宁宫有何动静,难道太后私下里又找过霍家? 想来就是这个原因了,否则霍九一个商户家的孩子,既无门第,又无父兄,凭他怎敢顶撞阁老? 赵旭深吸一口气,不愿在这件事上再与霍九纠缠不清,他道:“那便五日,五日后霍家必须要把银子备出来。” 霍柔风噗的一声笑了:“赵阁老身为户部堂官,难道不知道私人不能打制银子?我霍家就是想要砸锅卖铁,也没有人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收破烂吧,五日不行。” 太过分了,霍家太过分了。 不对,是太后,这都是太后指使的。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若是能够扳倒太后,皇帝也不用整日神魂颠倒着相要出家当和尚。 真若是霍家的底气来自太后,赵旭倒也不怕,这些年他们和太后党时常交手,各有胜负,更何况霍家只是个小小商户而已。 但是眼前的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在此之前,无论是他还是郭咏,都以为霍家的小孩只是有病乱投医,到太后面前告御状,而慈宁宫自那日起就没有什么动静,他们便认为太后没有插手去管这件事。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必须要和郭咏好好盘算盘算。 “五日也不行?你究竟要多久?”他问道。 霍柔风嘻嘻一笑:“十日吧,十日后霍家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她说的是天下人,而非皇帝,更非眼前的赵旭。 但是赵旭已无心再细品她的话,无论是十天还是五天,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霍家只是商户,这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你先回去吧,此事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别怪本官秉公严惩。” 霍柔风笑着抱抱拳,和马泰兴离开了赵府。 到了马车上,马泰兴抹一把冷汗,对霍柔风道:“九爷,让你吓死我了。” 霍柔风笑道:“不用吓死,天香楼的酒席听说也不是很贵。” 马泰兴这才记起,他赌输了,当即哈哈大笑:“九爷好赌运。” 从天香楼回来,霍柔风便去见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正在看信,见她来了,也不问今天在赵家的事,反而拉她过来:“你猜这信是谁来的?” 霍柔风想了想:“苏离?” 霍大娘子笑着点头:“真聪明,就是苏离。” 她把信递给霍柔风,霍柔风一目十行地看完,苏离在信上感谢霍家寻得良医,如今女儿病情大好,苏太太带着女儿离开杭州,去无锡与他团聚。 霍柔风大喜:“苏大姑娘的病好了?哎呀,罗杰真有本事。” 霍大娘子道:“苏离只说女儿的病情大好,并没说去根,或许这种病是不能去根的,但是能有所好转便已是喜事一桩了。” 霍柔风点头,有些惋惜:“可惜姐姐没有见过罗杰,他和别的大夫不一样,现在苏太太要和女儿去无锡了,罗杰怕是也要走了。” 霍大娘子道:“无妨,我之前已经吩咐下去了,无论苏大姑娘的病能不能治好,都给罗杰三千两银子,若是治好了,再加一千两。” 这就是商人,银子上面算得门清。 霍柔风笑着说道:“但愿以后还能见到他,唉,姐,你见到他就知道这天底下无奇不有。” 姐妹俩又咭咭咕咕说笑一阵,霍柔风才把见赵旭的过程讲了一遍。 霍大娘子莞尔:“看起来倒是真如你计划的,他以为我们背后有太后了。” “那当然,这些天我们越是没有动静,他们就越是觉得我们在酝酿大事,包括太后那边也是,这几天我在家里快要给憋出病来了。“ 她夸张地说道,像拧麻花似的在霍大娘子身上撒娇。 霍大娘子推开她:“谁家孩子像你这么大,还整日缠着姐姐撒娇的?” “那是因为她们没有一个好姐姐,嘻嘻,姐姐最好了。”说着,便整个人向霍大娘子倒过去,吓得霍大娘子忙用迎枕挡在身前。 霍柔风趴在迎枕上,问道:“姐,他们除了十万两银子,还要二十万担粮草呢。” 霍家的预算只有十万两银子,这二十万担粮草可不能让霍家出。 霍大娘子道:“你说呢?” 霍柔风想了想:“姐,你若相信我,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来办。” 霍大娘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次的是大事,不同于当日和长房的那些事,稍有不慎......”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即使没有这十万两银子和二十万担粮草,我们霍家也难逃给皇后当替罪羊的病运,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 “你去办吧,我多叫几个人帮你,我就在后院,你随时过来问我。” 霍柔风心头一颤,她坐到姐姐身边,轻声问道:“姐,你真的不怕我把事情办砸?” 第一三一章 有女初长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京城里的天气和江南不同,雨水少,盂兰盆节时还是骄阳如火,到了七月末,便天高气爽起来。 八月初一的永济寺法会,是京城里的一件盛事。 其实京城里香火鼎盛的寺庙不只永济寺一家,还有静安寺和潭柘寺。先帝重佛,在世时常召这三家寺院的高僧进宫讲经,先帝薨天后,太后也对这三家寺院另眼相看。潭柘寺远在门头沟的潭柘山,太后去一趟太过兴师动众,而静安寺附近都是官宦人家,反而是永济寺更为清静,因此,这十几年来,太后每年都会去几次永济寺。 永济寺的香火也就越发鼎盛,每年的大小法会,更是京城里的一件盛事,提前一两个月便会给永济寺送去香火银子,以便法会上,听高僧讲经时,自家能有个体面的位子。 而这次的法会却和往次不同,直到几天前,永济寺才放出话来,要在八月初一办法会。 虽然匆忙,可是各家各户对此并不意外,众所周知,前些日子太后刚刚去过永济寺,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的女儿霍思谨因此闰名远播。 彭城伯府出事,太后想来不快,谁知道这次的法会,是不是永济寺专为太后而办?谁知道太后会不会心血来潮,也来法会上走一走? 因此,到了八月初一这天,京城里的勋贵官宦人家便全都来了。 自从上次之后,霍思谨便没有再来过永济寺,那天太后说的那番话,虽然没有传出去,但是对她而言,宛如晴空霹雳。 这些年来,她长在庵堂里,虽然有嬷嬷教导她人情事故,可是毕竟很少与外界接触。家里没有母亲,父亲很少与她说话,多亏家里还有位待字闺中的姑姑霍沅。 霍家是陇西大族,祖上在前朝便出过七八个进士,人才济济,可惜到了开国初年,陇西瘟疫,霍家自此人丁凋落,到了如今,霍家嫡房也只有两个房头,不足二十人。 但是霍家人几乎个个都是读书种子,除了尚未长成的幼童,霍家男丁皆有功名。 霍江是先帝末年的状元,他的弟弟霍海则是二榜进士第十九名,唯一的儿子霍远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如今在泰山书院读书,师从当朝大儒、衍圣公的次子孔昭鸣。 霍思谨初回京城,人生地不熟,听说永济寺忽然又办法会,心里便七上八下,她很想去参加法会,可是想起太后说过的那番话,便又不知所措起来。 她只好去问姑姑霍沅。 霍老太爷五年前亡故了,如今府里的老夫人冯氏是继室,她只生了霍沅一个,霍江、霍海,和已经去世的霍家大姑奶奶霍湘都是元配焦氏所出。 冯老夫人比霍老太爷年轻十多岁,现在也不过四十出头,身子硬朗,长媳早亡,二儿媳孟氏跟着霍海去了任上,因此,霍府还是由冯老夫人主持中馈。 霍沅是幺女,又是冯老夫人唯一的亲生骨肉,在亲事上难免挑剔,如今霍沅已经十七岁,仍然待字闺中。 霍思谨来找霍沅时,霍沅正在镜前试衣裳,看到霍思谨,便笑着问道:“谨姐儿,快看看,我穿这件衣裳去永济寺如何?” 她身上是件鹦哥绿的妆花褙子,下面是条杏子黄的湘裙。 霍思谨的目光便被那条湘裙吸引过去:“这条裙子真好看,姑姑什么时候添置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多幅的湘裙呢。” 霍沅道:“昨天我不是和三姐姐、五嫂出去了嘛,这条裙子便是在新开的彩绣坊买的现成的,也不怪你没有见过,这二十四幅的湘裙,是江南刚刚时兴起来的。” 霍思谨笑道:“姑姑,我知道彩绣坊啊,我在江南的时候就听说过,只是不知道京城也有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姑姑,咱家也要去永济寺法会吗?” “去啊,当然去,如果别家都去,只有咱们家不去,那岂不是不给永济寺面子?”霍沅边说边拿着一只金蝴蝶在湘裙上比划。 霍思谨假装没有看到,把脸藏在团扇后面隐去了笑意。 哪里是怕不给永济寺面子,永济寺的法会少了霍家,也只不过是多出几个蒲团而已,姑姑是怕在闺秀中没有面子吧 永济寺的法会可不是白参加的,但凡要去听经的人家,都要送上一笔可观的香火钱,有的人家便是拿不出银子,这才不去的。 “老夫人去吗?”霍思谨问道。 霍沅道:“老夫人当然要去,你若是想去,就跟着姑姑一起去吧,对了,你不是会做点心吗?把你在永济寺做的佛果多做一些带过去,听说永济寺也不做了。” 霍思谨脸上微微一僵,太后已经说了,那些法物形状的佛果只能在佛前供奉,寻常人不能当成点心来吃。 永济寺当然不做了,虽然是方外之人,可是永济寺世受皇恩,万不会将太后的话置之不理。 永济寺都不敢做了,她一个小小的掌院之女,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拗啊。 可是太后那天说的那番话,霍思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她陪着太后去了法竹林,她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冯老夫人原本对这个没有半丝血缘关系的孙女也只是客套,自从霍思谨见过太后之后,冯老夫人便对她另眼相看,有关系不错的女眷来访时,冯老夫人都会叫她过来。 可若是她告诉冯老夫人,她之所以后来不去永济寺了,不是她身子不适,而是太后不让她去了,太后不但不让她去永济寺,也不让她再做佛果了。 那天发生的事,除了她有幸扶着太后去了法竹林,见到霍家那个小孩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骄傲的。 现在见霍沅要让她做点心,便知道霍沅是想用她做的那些点心去向那些闺秀们显摆。 永济寺里都没有的点心,霍家却有,谁家霍家有位得到太后青睐的小娘子呢。 霍思谨想了想,对霍沅道:“姑姑,不如我做几样别的点心吧,那天在法竹林里,太后曾经夸奖过侄女,还让侄女想些新花样,这几天侄女冥思苦想,琢磨出几道新点心,正好给老夫人和姑姑品评一二。” 第一三二章 我非池中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沅深深地看着霍思谨一眼,把手里的金蝴蝶往丫鬟手里一扔,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去做吧,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有几样拿手的点心,你既然说是新花样,那千万不要是别家做过的,否则连我也要跟着你丢脸。” 霍思谨心里一紧,她说有新花样,也只是一时找的借口,这时只霍沅一说,才又担心起来。 她初来京城,根本不知道各家深浅,这里是京城啊,有底蕴的人家比比皆是,万一她做的点心都是司空常见的,那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了。 她一时没了主意,推说去做点心,从霍沅院子里出来,回了自己屋子。 她从万华寺庵堂里带来一位嬷嬷和一个丫鬟。嬷嬷姓阎,是五年前来到她身边的,丫鬟翠缕,则是从小就跟着她的。 小时候在庵堂里陪着她的是乳娘,乳娘是苦命之人,生下孩子不久丈夫便在干活的时候不慎摔死,孩子也在三个月时夭折,婆家说她不祥,把她轰回娘家,刚好霍家要找一位能跟着小姐长年累月住在庵堂的乳娘,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乳娘是五年前走的,说是娘家兄弟托人带信,要接她回去奉养,乳娘走后,霍江便让人送了阎嬷嬷来到庵堂。 如今回到府里,虽然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有十来个,可是霍思谨最信任的还是阎嬷嬷和翠缕。 她带着翠缕回到自己屋子里,便叫来了阎嬷嬷。 她把霍沅让她做新花样点心的事告诉了阎嬷嬷。 “嬷嬷,我的厨艺都是跟着你学的,你快想想,有什么花样是外人不会做的。” 阎嬷嬷笑道:“哪有不会做?只是他们想不到而已,我的好姑娘,四娘子不就是想要京城里没有的花样吗?那也不难,姑娘等等,老婆子这就去做来。” 霍思谨跟着阎嬷嬷学了很多东西,她做点心的本事,虽然不如外面传说中的那么好,但是寻常点心也难不倒她,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比起阎嬷嬷来,她差得太远。 不过阎嬷嬷说过,大家闺秀只要会做几道简单的摆摆样子就足够了,所谓的亲自下厨,也不过就是到厨房里指挥指挥,往这道菜里加勺麻油,那道点心里洒把芝麻,便就算是亲自下厨了。 霍思谨没有等着,她跟在阎嬷嬷身后也去了厨房。 翠缕搬了圈椅,霍思谨坐在小厨房里看着阎嬷嬷做点心。 她问道:“嬷嬷,你在京城里住过,上次你说起武昌伯府来,是不是属他们家丑事最多?” 武昌伯府有位喜好男风的,娶的还是皇后娘娘的堂妹,这些年来,为了这位爷的喜好,武昌伯府没有花银子,不但养了几个漂亮的小倌人,听说那位爷还把京城里两位最红的男旦也包了,为此还卖了昌平的几百亩上好的田地。 阎嬷嬷问道:“小姐怎么对武昌伯府有了兴趣,上次老婆子和您说起时,您还嫌肮脏捂住了耳朵。” 霍思谨脸上一红,道:“我只是听说他家那位爷娶的是皇后娘娘的亲堂妹,还是同一个房头的,这才好奇起来,彭城伯府怎么给自家姑娘找了这么一户人家呢。” 阎嬷嬷道:“小姐能这么想那就对了,说明小姐是想到正点子上了,以前老婆子还担心,小姐心里都是风花雪月,来到京城以后,没几年便会像寻常闺秀一样了,如今只小姐这般说,老婆子才放下心来,小姐要把京城里的这些勋贵和宗室全都看得仔仔细细,要往深里看,要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霍思谨点头:“阎嬷嬷,我记住了。” 阎嬷嬷满意地说道:“小姐,您和别人不一样,您和四娘子也不一样,您生来不凡,天生就不是这些寻常闺秀可以相比的。” 霍沅深深地看着霍思谨一眼,把手里的金蝴蝶往丫鬟手里一扔,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去做吧,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有几样拿手的点心,你既然说是新花样,那千万不要是别家做过的,否则连我也要跟着你丢脸。” 霍思谨心里一紧,她说有新花样,也只是一时找的借口,这时只霍沅一说,才又担心起来。 她初来京城,根本不知道各家深浅,这里是京城啊,有底蕴的人家比比皆是,万一她做的点心都是司空常见的,那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了。 她一时没了主意,推说去做点心,从霍沅院子里出来,回了自己屋子。 她从万华寺庵堂里带来一位嬷嬷和一个丫鬟。嬷嬷姓阎,是五年前来到她身边的,丫鬟翠缕,则是从小就跟着她的。 小时候在庵堂里陪着她的是乳娘,乳娘是苦命之人,生下孩子不久丈夫便在干活的时候不慎摔死,孩子也在三个月时夭折,婆家说她不祥,把她轰回娘家,刚好霍家要找一位能跟着小姐长年累月住在庵堂的乳娘,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乳娘是五年前走的,说是娘家兄弟托人带信,要接她回去奉养,乳娘走后,霍江便让人送了阎嬷嬷来到庵堂。 如今回到府里,虽然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有十来个,可是霍思谨最信任的还是阎嬷嬷和翠缕。 她带着翠缕回到自己屋子里,便叫来了阎嬷嬷。 她把霍沅让她做新花样点心的事告诉了阎嬷嬷。 “嬷嬷,我的厨艺都是跟着你学的,你快想想,有什么花样是外人不会做的。” 阎嬷嬷笑道:“哪有不会做?只是他们想不到而已,我的好姑娘,四娘子不就是想要京城里没有的花样吗?那也不难,姑娘等等,老婆子这就去做来。” 霍思谨跟着阎嬷嬷学了很多东西,她做点心的本事,虽然不如外面传说中的那么好,但是寻常点心也难不倒她,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比起阎嬷嬷来,她差得太远。 不过阎嬷嬷说过,大家闺秀只要会做几道简单的摆摆样子就足够了,所谓的亲自下厨,也不过就是到厨房里指挥指挥,往这道菜里加勺麻油,那道点心里洒把芝麻,便就算是亲自下厨了。 霍思谨没有等着,她跟在阎嬷嬷身后也去了厨房。 第一三三章 香馥馥绮罗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阎嬷嬷瞥了霍思谨一眼,见她脸色发白,眼中惊恐,登时心下不喜,放下手里的面团,正色道:“小姐,就是这么一丁点儿小事,您就害怕了吗?” 霍思谨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可那是一条人命,王三奶奶是皇后的弟媳,她们是亲人。” “亲人?小姐,老婆子告诉过您,这世上最不能信任的便是身边的人。巫蛊之祸是亲人,玄武门之变也是亲人,父杀子,弟杀兄,与此相比,王三奶奶也不过是微末草芥一般的性命,又算得什么?”阎嬷嬷中气十足,口气越发严厉起来。 霍思谨紧紧拧着手里的帕子,手心里都是冷汗。 阎嬷嬷看看她紧握着帕子的手,那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阎嬷嬷冷然道:“小姐,您这些小毛病更是越发要不得,在庵堂时您可没有这毛病,这是来到京城里和霍家这些小家子气的女子学来的,要改掉才好。” 霍思谨吓得一哆嗦,帕子掉到了地上。 翠缕连忙蹲身捡起,不高兴地说道:“嬷嬷,您吓到小姐了。” 阎嬷嬷哼了一声:“以小姐的身份,又岂会被我个老婆子吓到,小姐可是见过太后,能陪在太后身边的人。” 阎嬷嬷的这番话听在霍思谨耳中,像针扎似的难受。 阎嬷嬷应是有口无心,并非故意讥讽她的,那天在太后面前发生的事,别人是不知道的,阎嬷嬷也不知道。 那天她被太后吓得差点失仪...... 当时的情景,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细想,想想就觉得心惊胆颤。 可那个小孩为何不害怕,那孩子看上去比她还要小,可却在太后面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不怕吗? 不过就是个商户之子,怎能不怕,想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甚至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无知所以无惧。 霍思谨脑海里又浮出那小孩的模样,白里透红的脸蛋,飞扬入鬓的眉毛,乌黑明亮的杏眼,小巧玲珑的鼻子,花瓣似的嘴唇,笑起来圆润的双下巴。 她在庵堂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小孩。那小孩应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可是却显得比她小,一看就是从小被娇宠着的孩子,不像她......她几乎快要忘记了,她其实刚满十二岁。 自从五年前阎嬷嬷来到她身边,她便逐渐忘了自己的年龄,她不是小孩,她没有福气做小孩。 到了八月初一这天,一大早,冯老夫人便带着霍沅和霍思谨去了永济寺。 在寺门外下了马车,正好遇到隔着房头的区老夫人带着儿媳、女儿和两个孙女,七八个人浩浩荡荡,更显得冯老夫人这边人丁稀落。 霍家到了这一代,嫡房只有两房人。区老夫人的夫君霍炎,和霍老太爷是堂兄弟,曾经官至通政令,位列九卿。霍可惜四十几岁便病故了。 开国初年,陇西瘟疫,霍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逃过此劫,后举家迁至北直隶的保定府,霍老太爷霍圭和堂弟霍炎出仕后,霍家便又搬至京城,买下槐树胡同的宅子,两房人住对门,外人说起槐树胡同的霍家,便把霍圭这房称为东府,霍炎那房称为西府。 霍老太爷的元配焦氏与二老太爷的夫人区氏,娘家彼此沾亲,还没有出嫁前就认识,后来双双嫁到霍家,关系更是交好,两家人相处融洽。 焦氏去世后,霍江的夫人体弱多病,无法主持中馈,霍海尚未成亲,大娘子霍湘年仅八岁,西府的区老夫人便时时过来,帮着料理家务,东府的管事婆子对她极为尊敬。 区老夫人管理东府中馈,一管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孝期满了,霍圭不想再麻烦区老夫人,便娶了冯氏过门。 冯老夫人嫁进来后,那些管事婆子看她年轻,不把她放在眼里,冯老夫人便恨上了区老夫人。 区老夫人也看冯老夫人不顺眼,两人唇枪舌箭了几回,冯老夫人是继室,又无子傍身,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两家人依然来往,但是关系和以前是不同了。 就像今天,两家人到了永济寺山门前,才知道对方也来参加法会。 区老夫人就像是没有看到冯老夫人,她透过冯老夫人看向霍沅和霍思谨。 姑侄二人连忙行礼,区老夫人冲着霍思谨招招手:“谨姐儿,前儿个给你爹送去的风湿膏子,他用着如何?” 霍思谨一怔,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她又有几日没有见过父亲霍江了。 霍江免了她的晨醒,又很少在家里吃饭,因此她还是五天前在二门遇到过父亲一次。 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父亲用着很好,只是这风湿之症要慢慢调养,还要再用些日子才能大好。” 区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对霍思谨道:“你和芷姐儿、蓉姐儿一般年纪,你们小姐妹一起玩儿,不用和我们这些老太太在一起。” 霍沅和区老夫人的儿媳女儿们都笑了起来,两家人一起进了山门。 区老夫人的两个孙女霍芷和霍蓉一个比霍思谨大一岁,另一个比霍思谨小一岁,姐妹俩长得很像,说话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穿衣打扮也是一样的,初见她们时,霍思谨还以为她们是孪生,好在霍芷比霍蓉略高,否则霍思谨到现在也分不清楚。 她不喜欢这对姐妹,两人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一丁点儿小事便能笑个不停,霍思谨就不明白,那有什么可笑的。 她跟着两姐妹走在一起,不时看看跟在身后的阎嬷嬷。阎嬷嬷也不喜欢这对姐妹。 阎嬷嬷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二妹妹,你看,那是长公主府的郭玉龄,啧啧,没想到她也来了,不知道长公主是不是也来了。”霍芷边说边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张望。 霍思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三四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说不上多美,但是气质如兰,眉宇间一股书卷气。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轻声问霍芷:“她是长公主府的?哪位长公主?” 皇帝登基后,封了自己的七个姐妹为长公主。 霍芷道:“你不知道吗?郭玉龄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太后最喜欢她了,把她给了芳仪长公主。” “芳仪长公主?驸马是展家二公子的那位?”霍思谨问道。 “对啊,就是她,她是皇上唯一的同胞妹妹呢。”霍芷艳羡地说道。 第一三四章 城中相识尽繁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芳仪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女儿,驸马展愉是闽国公的次子,如今长居京城,只有个驸马都尉的虚职。 霍思谨明白了,郭玉龄是芳仪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郭玉龄已经走过去了,霍思谨还是忍不住又向她的背影凝望。 郭玉龄的背脊挺得笔直,即使是在走路,头上的发簪也纹丝不动,如果不是霍芷认出她来,霍思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雍容端方的女子竟然只是个宫女。 郭玉龄便已是如此气派,芳仪长公主还不知是何等人物。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干咳,霍思谨连忙从郭玉龄身上收回目光,这是阎嬷嬷在提醒她注意仪态。 霍蓉却还在看郭玉龄,她对霍思谨道:“二姐姐,我第一次见到郭玉龄时,也和你一样,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芳仪长公主呢。” 霍芷转过身来,冲着妹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让人听到多丢人啊。” 霍蓉格格娇笑,对霍思谨道:“郭玉龄是姑苏郭家的女儿,六岁就进宫了,是在宫里长大的,言谈举止自是和咱们不一样。” 这时,霍五太太在前面叫她们,三个小姑娘连忙快步追上。 这是霍思谨第一次参加京城的法会,东府和西府的婆子报上自家的名号,便有须发皆白的老知客僧过来,霍思谨这才知道,霍家东西两府的却只在殿外的长廊里。 冯老夫人和区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问那老知客:“我们霍府每次都是进殿的,为何这次却给安排在殿外?” 两府的香火钱都是分头给的,也是按照往年的旧例。 霍江虽然只是翰林院掌院,可他是做过阁老的二品大员,若是霍家连大殿都进不去,会被当成笑柄的。 老知客忙道:“两位老夫人莫急,今次的法会和往次不同,芳仪长公主和庆王爷也会来,因此大殿之内只能安排皇亲和几位勋贵家的老夫人老太君,这几位家里的年轻女眷也都在长廊里面,不只是她们,郭首辅和贾阁老、范阁老的家眷也是如此。” 闻言,冯老夫人和区老夫人这才脸色稍霁。 庆王已经束发,自是不能再与女眷们同殿听经,勋贵之家与皇室多有联姻,也算是亲戚,因此这几位勋贵家的老夫人自是不用避嫌,家里的年轻女眷则都要退避到长廊里,廊外用屏风隔开,只能隐隐地听到殿内的颂经之声。 不过来参加法会的女眷们,又有几个是真心诚意来听经的呢。 听说芳仪长公主也来了,霍思谨的心微微一动,她很想见见这位公主,她想知道公主是什么样的。 她无意中一瞥,便看到姑姑霍沅一脸的失望。 霍沅莫非也想见芳仪长公主? 长廊里安置了圆桌,桌子上铺了素色的桌布,摆着素茶素果,早有几家的女眷已经到了,正在各自找到相熟的聊天。霍芷和霍蓉一来,便有人招手叫她们,霍芷拉着霍思谨一起去,身后又传来阎嬷嬷的干咳声,霍思谨收回脚步,她本来也不想去。 她坐到霍沅身边,霍沅隔壁坐着的是三姑奶奶霍敏,她是两年前嫁去保定府的,上个月来京城看千金科大夫,一直住在娘家。 有个丫头过来,对霍敏道:“霍三姑奶奶,奴婢是礼品刘侍郎里的,我家四奶奶请您过去坐坐。” 霍敏转身,便看到一个珠圆玉润的妇人坐在不远处,她笑着点点头。 区老夫人见了,笑道:“你好不容易才回京城,去和小姐妹玩吧,不用陪着我。” 刘家的四奶奶在成亲前,和霍敏是手帕交。 霍敏便要拉着霍沅一起去,霍沅却摇摇头,霍敏只好自己过去了。 霍思谨这才发现,霍沅神不守舍,不时往屏风那里张望。 “姑姑,您见过芳仪长公主吗?”霍思谨问道,她猜想霍沅定然是和她一样,想一睹芳仪长公主的风采。 霍沅的目光又看向那座屏风,随口说道:“大朝会时见过。” 霍思谨便问:“长得什么样子?好看吗?” “个子高了些,长得还不错。”霍沅再次去看屏风。 霍思谨这时总算明白了,霍沅想见的并不是芳仪长公主。 不是长公主,莫非是庆王爷? 这时,郭府、赵府、贾府、范府的女眷陆续都来了,各家的女眷便开始走动,有年轻媳妇来给区老夫人和冯老夫人请安,西府的大太太和五太太则带着尚未出阁的五娘子霍嫣去给其他家的老夫人问安,长廊里一时热闹起来。 霍沅却哪里都不肯去,冯老夫人给她使了几次眼色,她就像没有看到,冯老夫人无奈,只好不去理她。 没有霍沅带着,霍思谨自是也不用去请安,只好陪在冯老夫人身边。 正在这时,知客僧过来,大家便知道要开始讲经了。 长廊里顿时安静下来,有颂经的声音从屏风外传进来,声音并不高,听不真切,可是在场的诸人都知道,此时既然开始颂经了,那就是庆王爷和芳仪长公主已经到了。 霍沅的神情变得焦急起来,她不时望向屏风,又透过长廊上垂下的藤条看向外面。 霍思谨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便看到在离长廊不远的地方,站着十几个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宫里的。 她猜想这些人应该是庆王爷带来的随从吧,姑姑想要见到的人,果真就是庆王爷。 身后又传来微不可闻的干咳声,霍思谨收回目光,难怪阎嬷嬷不喜欢她跟着姑姑,看霍沅现在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随便一个人就能看出来在想什么了。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大殿里才结束了讲经,长廊里的女眷们便纷纷站起来,有的要去寺院里走走,有的则去找熟人说话,还有的则想找机会能和芳仪长公主见上一面。 这时先前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知客又来了,对众人说道:“阿弥陀佛,有位大善人来寺里结缘,方丈大师请各府施主到功德殿去。” 众人一愣,她们常来永济寺,全都知道功德殿,但是谁也没有去过,因为功德殿平时大门紧闭,只有寺内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才能进入。 据说上一次打开功德殿还是五十年前,黄河水灾,民不聊生,河间李家为黄河沿岸百姓捐且善款白银五万两,永济寺因此打开功德殿。 这一次,是又有人要捐银子了吗? 第一三五章 千金散去还复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功德殿几道门都已经打开,霍思谨搀着冯老夫人走进去时,没有看到有年轻男子,庆王爷没有来,她偷偷看向姑姑霍沅,果然在霍沅脸上看到了失望。 霍思谨想,她之所以喜欢和霍沅在一起,想来就是因为霍沅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比起其他人来更好应对吧。 功德殿内未设桌案,所有人只能站着,冯老夫人不由得抱怨:“这究竟是哪位大善人?如此兴师动众的,连张椅子都没有。” 区老夫人斜睨她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冯老夫人听到了,嘴角动了动,正想回敬两句,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女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霍思谨听到霍沅低声惊呼:“芳仪长公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跟着众人跪拜下去。 只听上首传来女子的声音:“免礼吧。” 声音清冷,像是裹了一层雪花。 众人起身,霍柔风躲在冯老夫人身后偷偷望过去,她看到了那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 像霍沅说得那样,芳仪长公主身材修长,站在一众女眷当中,犹如鹤立鸡群,皮肤白如初雪,五官精致,神情里带了丝淡淡的慵懒。 她慢悠悠地对大家说道:“若是站着嫌累,那就出去坐着,不用在这里伫着了。” 冯老夫人的脸上的肉抽搐了两下,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也不知长公主说的是不是她。 承恩伯府的周老夫人笑着说道:“瞧公主说的,上次功德殿开门还是五十年前,哪个会嫌站着累啊,出去坐着是不累,可是若是还想走进来,那就要再等五十年了,我可是等不到喽。” 周老夫人是太后的生母,亦是芳仪长公主的外祖母,德高望重,她这么一说,大殿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女眷们纷纷说得吉利的话。 正在这时,几名僧人簇拥着住持方丈缓缓走了进来,方丈走到芳仪长公主面前,双手合什:“老衲来迟,长公主久候了。” 芳仪长公主淡淡说道:“方丈来迟定有来迟的因由,这不必拘泥。” 住持方丈微笑,道:“长公主,诸位施主,老衲今日烦请诸位抬步功德殿,实不相瞒,是有一件大事。昔日黄河水患,有河间李家在这功德殿内捐出善银,造福苍生,今日又有杭州霍家捐出十万两善银,帮助朝廷排忧解困,本寺便是要在这功德殿内铭记霍家善举。” 杭州霍家? 不就是永丰号那个霍家? 先前因为彭城伯府王三奶奶之死而惹下官司的霍家? 功德殿内鸦雀无声,周老夫人的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彭城伯府是皇后的娘家,皇后连着皇帝,太后和皇帝之间关系微妙,而承恩伯府又是太后的娘家,这种时候自是要回避。 彭城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彭城伯府只是派人送了香火银子,并没有来参加法会,但是大殿内,有首辅郭咏的夫人,也有路征和赵旭的夫人,她们的夫君与太后政见不同,满朝皆知,至于郭咏暗中指使顺天府抓人的事,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郭夫人能感受到众人悄悄看向她的目光,这件事上,周老夫人不表态,那自是想看她要说什么了。 郭夫人用抹子捂着嘴,干咳两声,便看向住持方丈,等待住持方丈继续说下去。 住持方丈对着殿外,抬高声音说道:“霍小施主,请进殿来。” 众人望过去,只见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小孩,这孩子顶多十岁左右,白白胖胖的脸蛋,头上两个勉强才能扎起来的小抓髻上,各绾了四颗指肚大小的明珠,衬得一张小脸光彩照人。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好看? 但是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这就是杭州霍家的,传说中那个见过太后的霍九。 霍九进殿,学着大人的样子,抱拳行礼,住持方丈微笑道:“这位霍小施主便是杭州霍家的公子。” 霍九未语先笑:“小子家中排行第九,家姐尚未出阁,便让小子过来了,小子年幼,不懂分寸,但是还记得家父在世时曾经教导过我们要积德行善,因此,小子这次带来十万两现银,以做军饷之用,小子不懂大道理,但是知道有了军饷,将士们能养活家眷,无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力。” 说着,她拍拍小手,高声说道:“抬进来。” 从霍九进殿那刻起,霍思谨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霍九,比起上一次霍九忽然竹丛里跑出来,这次的霍九更加从容,更加镇定。 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就连冯老夫人方才都险些失态,而霍九却没有半丝慌张,就好像这里不是五十年才打开一次的功德殿,她面对的也不是长公主和京城里一等一的命妇们,而更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她眼前的都是自家亲戚一样。 霍思谨在心里默默叹息,或许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吧,就像她学厨艺的时候,翠缕也跟着一起学,可是她学一遍就会的翠缕却十遍八遍都不会,可是学女红的时候,她和翠缕也是一起,翠缕能裁衣裳的时候,她连袜子还做不好。 霍九话音方落,一口口大箱子便被抬了起来,总共三十二口。殿内根本摆不下,这些箱子从殿内一直摆到殿外。 霍九走到一口箱子前面,伸手打开箱盖,顿时一片银光,箱子里是十两一只的大元宝。 霍九又走到第二口箱子前,再打开箱盖,还是装得满满的银元宝。 她也不嫌麻烦,把三十二口箱子全数打开,一时之间,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她打开箱子的声音。 能站在殿里的,都是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数得上的官眷,哪家都是见过世面,见过银子的,可是谁也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银子,功德殿里就像是一座银库。 霍九似乎也被这些银子感染了,她的声音里透着愉悦:“每箱二百斤,不对,是三千二百两,这里是三十二口箱子,总共是纹银十万二千四百两。” 第一三六章 天生我财必有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家号称捐银十万两,实则不止十万两,而是十万二千四百两。 这多出的二千四百两,也不是小数目,而霍家却也只是一笔带过了。 当年河间李家也只捐了五万两,而且那五万两并非一次捐出,据说李家当日在功德殿里也只是报了虚数,送过来二万两,之后的三万两,用了一年时间才尽数补齐。 而霍家,却是一次性拿出十万两。 这十万两不是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人们没有看到银子的时候,十万两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数字。即使是厚厚一叠银票摆在面前,也远远不如三十二箱白花花的现银更让人激动,更让人震惊。 霍家也太有钱了吧。 放眼望去,能拿出十万两的人家也不少,但是能在短期内拿了十万两现银的,却是少之又少。 霍思谨也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这一次霍九的出现竟然是这样的。 霍九的底气,就是这些银子吧。 霍九是霍家唯一的男丁,以后霍家就是他的,他有银子,他也能捐银子,所以他才镇定,所以他才不会惊慌,所以他面对太后、面对眼前众人的时候,才能从容自若。 对,就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天生的,霍九是商户子弟,商户子弟目光短浅,眼中只有银子,误以为有了银子便什么都有了。 想到这里,霍思谨心里却更加别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给自己与霍九的不同,找到了原由,可是却没有半丝安心,就好像这个原由是她硬找出来,强加上的。 霍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们霍家也只是小小商户,这十万两银子是倾尽全力,唉,也只有十万两而已,与大军所需还差了许多呢。” 冯老夫人听到这里,撇嘴,小声嘀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说得就像是朝廷的军需都要靠他们家一样。” 这大殿之内,无论是品级还是身份,都轮不上冯老夫人说话,所以她也只是小声嘀咕,除了陪在她身边的霍沅和霍思谨,别人都没有听到。 但是霍九却像是听到了,亦像是看到众人心中所想一样。 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辛酸:“小子家里虽然有几个钱,可只是商户,没有话语权,但是霍家还是朝廷的子民,也愿意以赤诚之心为朝廷效力,这十万两聊表寸心,更多的却要靠诸位善长仁翁,能够在此时此刻,拿出银子来为朝廷置办粮草,小子在此谢过了!” 说着,她长揖到地,久久没有起身。 谁也没有想霍九会来这一手,原来不只是霍家捐银子,霍家还要让京城里的官宦人家也要捐银子。 霍家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商户而已,即使要捐银子,也轮不到霍家啊。 可是眼前的情形却不能这样明说,众人看着弯着身子像个小虾米似的霍九,谁也没有吱声。 噗的一声,一直没有说话的芳仪长公主笑了出来:“霍九,你弯着身子不累吗?” “不累,大军没有粮草还要打仗,那不但是累,而且还苦,与他们相比,霍九弯腰又算得什么,一点也不累。” 霍九说得虽然是官话,但是难掩江南口音,软绵绵的,带着童音,让人不由得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见芳仪长公主说话了,周老夫人便笑着接口:“瞧瞧,这孩子可怜见儿的,真让人心疼,你快点起身吧,不就是要给前方将士捐粮草吧,我们承恩伯府虽然家底不厚,可是一两千两银子也还能拿得出来,这是好事,是善事,是为朝廷出力,如果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那岂非了。” 周老夫人说霍家号称捐银十万两,实则不止十万两,而是十万二千四百两。 这多出的二千四百两,也不是小数目,而霍家却也只是一笔带过了。 当年河间李家也只捐了五万两,而且那五万两并非一次捐出,据说李家当日在功德殿里也只是报了虚数,送过来二万两,之后的三万两,用了一年时间才尽数补齐。 而霍家,却是一次性拿出十万两。 这十万两不是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人们没有看到银子的时候,十万两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数字。即使是厚厚一叠银票摆在面前,也远远不如三十二箱白花花的现银更让人激动,更让人震惊。 霍家也太有钱了吧。 放眼望去,能拿出十万两的人家也不少,但是能在短期内拿了十万两现银的,却是少之又少。 霍思谨也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这一次霍九的出现竟然是这样的。 霍九的底气,就是这些银子吧。 霍九是霍家唯一的男丁,以后霍家就是他的,他有银子,他也能捐银子,所以他才镇定,所以他才不会惊慌,所以他面对太后、面对眼前众人的时候,才能从容自若。 对,就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天生的,霍九是商户子弟,商户子弟目光短浅,眼中只有银子,误以为有了银子便什么都有了。 想到这里,霍思谨心里却更加别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给自己与霍九的不同,找到了原由,可是却没有半丝安心,就好像这个原由是她硬找出来,强加上的。 霍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们霍家也只是小小商户,这十万两银子是倾尽全力,唉,也只有十万两而已,与大军所需还差了许多呢。” 冯老夫人听到这里,撇嘴,小声嘀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说得就像是朝廷的军需都要靠他们家一样。” 这大殿之内,无论是品级还是身份,都轮不上冯老夫人说话,所以她也只是小声嘀咕,除了陪在她身边的霍沅和霍思谨,别人都没有听到。 但是霍九却像是听到了,亦像是看到众人心中所想一样。 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辛酸:“小子家里虽然有几个钱,可只是商户,没有话语权,但是霍家还是朝廷的 第一三七章 看王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两座上千亩的庄子,风调雨顺时,一年的收成也就是一万担,周老夫人是给郭家计算好了。 好在芳仪长公主捐出了一万一千担,永济寺捐出九千担,否则郭家这一万担都要全数捐出来。 郭夫人强挤出笑容,对周老夫人道:“劳烦老夫人还记着我家那两座小庄子,去年收成还说得过去,我们家就捐八千担吧。” 说完,郭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老夫人,她倒要看看,太后的娘家要捐多少。 周老夫人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霍柔风:“你看,天无绝人之路,这么一会儿,就捐出这么多了,来,给我们承恩伯府也记上,八千五百担。” 终归还是比郭家多出了五百担。 霍柔风笑弯了眼睛,冲着殿中诸人团团行礼:“小子代表黎民百姓谢过长公主,谢过方丈大师,谢过诸位夫人。” 周老夫人的那句“天无绝人之路”一出口,赵夫人就给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天无绝人之路,岂非就是说赵旭把霍家逼上绝路了? 霍九非但没有否认,还要代表黎民百姓道谢,这就是说赵旭不仅是把霍家逼上绝路,还把天下黎民百姓也逼上绝路了。 世事便是如此,不能深究,更不能过分理解,否则便是钻进死胡同里再难出来,赵夫人此时便是如此。 她忍不住恨起郭咏来了。郭咏是首辅,赵旭只是户部堂官,当初让顺天府抓人的是他,现在让霍家出银子的也是他,无论是在内阁里,还是在保皇一派,赵旭从来就不是能够拍桌子一锤定音的那个人,可现在郭家一派从容地捐款捐粮,而他们赵家却成了周老夫人口中那个把寻常商户逼上绝路的人。 兵部尚书路增的夫人一直冷眼旁观,郭夫人被周老夫人激得捐出八千担粮食,赵夫人面色如纸地呆立在那里,路夫人先前还想先看看赵夫人捐多少,然后再报数,可现在她不能等了,路增掌管兵部,粮草军饷都与兵部息息相关,兵部发不出军饷,反而让商户一力承担,这本就是丢人的事,她虽然不知道朝堂里的事情,可看看郭夫人和赵夫人的神情便能猜出一二,霍家今日之举,定然和郭咏赵旭脱不了干系,路增和赵旭一样,唯郭咏马首是瞻,因此今天的事,他们路家也别想摘出来。 她必须要表态,否则他们路家以后在京城里就别想再抬起头来了。 这时,永济寺的两位花白胡子的老僧展开功德册,开始逐个登记,既然长公主、周老夫人和郭夫人都已经带头了,其余各家便纷纷打发丫鬟,把自家要捐的数量报到老僧那里,再由老僧将名字登记到功德册上。 路夫人悄悄对身边的婆子耳语几句,那婆子便过去排队登记了。 赵夫人的丫鬟见了,连忙拽拽自家夫人的衣袖,小声道:“夫人,路夫人已经打发人过去了。” 赵夫人这才如梦方醒,也让丫鬟过去,丫鬟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在她耳边低语:“奴婢没有看到路夫人捐了多少” 赵夫人无奈,只好随便说了一个数字,可是直到所有人都捐完了,霍九拿起功德册,一家家念出来,当众道谢时,赵夫人才知道,还是比路家少了三百担。 霍思谨看得冷汗直冒,今天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打死也想不到,霍九竟然这样做,不但解决了霍家的燃眉之急,还把周老夫人和郭夫人、赵夫人、路夫人挑动得像乌眼鸡一样。 区老夫人和冯老夫人各捐了一千担,霍九念出数目时,霍思谨看到芳仪长公主嘴角微微下撇,她顿时明白了,连忙低下头去。 霍江官居二品,霍家东府不应该和西府一样,只捐一千担,而是应该和赵家路家那样,捐个四五千担才能说得过去。 这大殿里的人,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恐怕都和芳仪长公主一样,在暗中笑话冯老夫人吧。 待到霍柔风把功德册上唱完,她带来的一位管事娘子,也把总数额算了出来,总共是十九万担,还是差着一万担。 芳仪长公主道:“哎哟,怎么还差着呢” “还差多少?本王全数补齐便是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个少年大步走了进来。 霍思谨听到“啊”的一声,她不用转身也知道这是姑姑霍沅,不用问来的人便是庆王爷了。 众人纷纷跪下见礼,庆王爷笑着说道:“本王来凑热闹,惊扰了各位夫人,夫人们莫要怪本王唐突才好。” 芳仪长公主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要把差额补齐了,这就给你记上,明天就让人到你府里收米,你快回去准备吧。” 庆王爷道:“皇姐莫催,我这就要进宫给母后问安了,顺便把今儿个的事给她老人家说说。” 芳仪长公主道:“那你快走吧,你在这里,大家连头都不敢抬。” 庆王爷又道声“打扰”,便像进来时那样,大步流星地走了。 直到他走出大殿,芳仪长公主笑着说道:“行了,他走了,都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周老夫人道:“庆王爷就是这么个热心肠,从小便宅心仁厚。” 女眷们便顺着周老夫人,纷纷夸奖庆王爷,霍思谨偷眼去看霍沅,见她两颊通红,双眼明媚得似要滴出水来。 霍芷和霍蓉则凑到一起,小声地咬耳朵,不时用帕子掩着嘴偷笑。 回到府里,直到用完晚膳,霍思谨才回到自己院子里,一进屋,阎嬷嬷便让人关了门,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正色道:“小姐,今天的事情可看明白了?” 霍思谨道:“看明白了,周老夫人和芳仪长公主,想借着霍家这件事,压郭、赵、路三家一头。” 阎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小姐又大进了,霍家的事只是个引子,太后利用霍家的事,狠狠打了郭咏的脸,打了皇帝的脸,这招棋走得好。” 第一三八章 不识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思谨道:“难得的是杭州霍家这个引子也做得好。” 阎嬷嬷嗯了一声,道:“以前倒是小看了杭州霍家,这个霍九年纪虽小,可是却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若不是事先知道,恐怕谁也看不出,他竟是商户子弟。” 是啊,霍九从容不迫的样子,不像是出身商户,倒和王孙贵胄有几分相像。 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而已。 阎嬷嬷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对霍思谨说道:“霍九便已是如此,霍大娘子想来也是个人物,小姐以后若是遇到她,可要提起精神来,看仔细了那个人。” 霍思谨一怔,问道:“杭州霍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嬷嬷为何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阎嬷嬷叹了口气,道:“我一个老婆子,还能跟着小姐几年?以后小姐还是要依靠自己,今日之事小姐不是已经看得清楚了?就连芳仪长公主和周老夫人,也对霍九客气有加,以她们的身份,按理是连正眼都不会去看霍九的,之所以这样,还不是想让霍家为自己所用?” “是想让霍家帮她们赚钱吗?”霍思谨终于明白了,可又觉得奇怪,“她们还缺银子?” “我的小姐,您是从小衣食无忧,不知道银钱的宝贵,老婆子就告诉小姐,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是缺银子,小门小户虽然也缺银子,可他们缺的都是小数目,可是像芳仪长公主这样的,缺的就是大数目了。她们缺银子,庆王爷恐怕更缺银子。今天他们看上去是帮了霍家,可实际上以后霍家要帮他们的地方,就会更多,远远超出他们今天所帮的。” “小姐,你以为霍家真的拿不出二十万担粮草?这只是个由头,霍家想借着这二十万担粮草,等着让太后来利用他们,你瞧瞧,不但芳仪长公主出手了,周老夫人出手了,就连庆王爷也出手了,以后在这京城里,谁还敢动霍家?经此一事,霍家算是在京城站稳脚跟了。” 霍思谨瞪大了眼睛,她果然还是看得太肤浅了,在这件事上,果然谁都不是傻子,各有取舍,各有所图。 “霍九还是小孩,这肯定不会是他的主意吧。”她试探地问道。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想到霍九,心里便有些别扭。 “这霍九虽然人小鬼大,可是拿主意的应该是霍大娘子,或许霍家还另有高人也说不得,霍沛然有江南活财神之称,交友广阔,府里有一两个清客也不足为奇。”阎嬷嬷说道。 霍思谨忽然有些羡慕霍九了,她和霍九差不多大,可霍九除了出身不如她,其他的好像什么都有了,而她 双井胡同里,霍柔风正在看信,信是展怀写来的。 虽说是信,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幅小画。 画上是一片大海,有海鸥,还有大大小小几艘战船。 这还是霍柔风第一次看到战船的样子,以前她听说战船上有火炮,可是也想像不出是什么样的,这幅画虽然画得并不详细,但是战船的大致形状一清二楚。 霍柔风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因为她看到在船舷上有个小小的人,只是寥寥数笔,可霍柔风知道那是展怀,一定是他,不会错的。 展怀就是个怪物,她给他写信,写了那么多,他回信却一个字也不说,还要莫名其妙寄张画过来,也不知这画是不是他画的。 霍柔风让人把画裱了卷好,找了个匣子收起来。 虽然画功无可圈点之处,但是她喜欢那片大海,也喜欢海上的战船。 很快,功德殿的事情便传遍京城,接着,又有些小道消息陆续传来。据说芳仪长公主派人挨家去催要粮食,有的人家当天便派人送过来,有的人家却迟迟拿不出来。 直到五六天之后,二十万担粮食总算凑齐,兵部和户部派了官员清点,霍柔风连同十万两白银,一齐交了上去。 次日早朝,皇帝像往常一样没有上朝,朝会由郭咏主持,范进一提议,朝廷理应表彰霍家,贾征和董齐立刻附议。 郭咏无奈,可又无法否决。霍家捐了十万两这是铁板钉钉,除非他说霍家是将功补过,否则他就不能拦着。但是霍家的过失便是害死了王三奶奶,那便又要牵连出皇后,在这件事情上,郭咏已经吃过哑巴亏,自是不能再提彭城伯府。 这件事便就这样定下来了,接下来便是要给霍家的封赏了。内阁里又争论了大半日,最终结论是让霍家继续和酒醋局做生意,赐御匾,赏给霍九一个从七品的虚职。 霍家张灯结彩,热闹了整整三天。 霍柔风回到自已屋里,就把那套官服扔进了库房。 花三娘见了,笑着问道:“九爷是嫌官小?” 霍柔风冷哼:“爷不稀罕。” 花三娘笑道:“那九爷也不能把官服就这么一扔,朔望朝和大朝会的时候,您还是要穿上的。” 霍柔风道:“到时爷就装病不去,爷不要他们的俸禄还不行吗?” 花三娘笑得前仰后合,她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这么不想当官的。 霍柔风也很苦恼,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郭咏他们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别说是从七品,就是给她一个正一品,她也看不上。 谁稀罕你们的破牌匾,谁稀罕这个从七品啊。 不过霍柔风还真是过虑了,她让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皇帝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早朝了,就连朔望朝的朝会也免了。 花三娘肯定早就知道了,这是在逗她玩呢。 她给展怀写信,把朝廷给霍家的封赏告诉了展怀,最后还愤愤不平地抱怨,说那身官服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皇帝的字写得也不怎么样,带着脂粉气,不知是不是御笔真迹。 结果展怀给她回信的时候,就拓了一幅皇帝真迹给她,霍柔风叫了毕道元和张先生来看,两人都认为给霍家的那个牌匾与展怀拓过来的这幅相比,虽然乍看很像,可还是有不同,正像霍柔风所说,前者有脂粉气,而展怀寄来的这个却没有。 第一三九章 三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御笔亲题的牌匾竟然是假的! 霍柔风抚额,她不知道历朝历代有没有过先例,但是她没有听说过。 下面办差的人是不敢做假的,那问题只能是出在皇宫里。 若是皇帝不屑于题匾,那么可以不题,而不用让别人来题。 因此,并非是皇帝不想写,而是他写不了,或者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里,霍柔风暗暗吃惊,她又联想到皇帝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早朝,就连朔望朝也取消的事情,心里便好奇起来。 她让青墨去叫张升平,可青墨刚刚走到门口,霍柔风便又变卦了:“不要叫张升平了,把花三娘找来见我。” 花三娘死乞白咧要跟着她来京城,现在双井胡同里,吃她的住她的,前几天府里下人裁冬衣,也有花三娘的份。 如果放着花三娘不用,天理难容。 这些日子,花三娘过得很滋润,霍柔风没有再让人跟着她,她隔三差五就会到街上逛一逛,回来的时候,总会给丫鬟婆子们带些零嘴儿和小玩艺儿,因此在府里人缘很好,昨天从外面回来,还给金豆和黑豆带回两只别致的小铃铛。 今天青墨去找她时,她正在教两个小丫头打络子,看到青墨,花三娘笑着说道:“是不是你家九爷看我太闲了,要给我找点事情做了?” 自从上次她把太后要去永济寺的事情告诉霍柔风之后,霍柔风还没有给她派过其他差事。 说着,把一只攒盒推到青墨面前,青墨从里面抓了一把花生醮,却没有急着放到嘴里,规规矩矩地站好,对花三娘说道:“三姑姑,九爷让您过去一趟。” 花三娘笑道:“瞧瞧,我就说嘛,你们九爷眼里怎能容得下闲人。” 说着,她对两个小丫头道:“你们先回吧,这几天三姑姑有得忙了,没空教你们,等三姑姑回来,你们再过来。” 说得像是她要出远门似的。 京城里的秋天特别短来,刚刚九月,屋里就觉得冷了,霍柔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腿上搭着薄被,偎在迎枕上,看着小叶拿着肉脯逗金豆玩儿。 花三娘走进院子,两个七八岁的小丫鬟正在踢毽子,看到花三娘,便笑盈盈地把毽子递过去:“三姑姑,踢个花儿给咱们瞧瞧吧。” 花三娘顺手接过毽子,把空中一抛,身子忽的弹起来,双腿像拧麻花似的打着转儿,接着,右腿一伸,脚尖刚好接住正在落下的毽子,却没有落下,而是再次将毽子踢起来,左腿拧在右腿上,就在毽子再次落下来时,左脚的脚尖轻轻一伸,在半空中将毽子稳稳接住。 两个小丫鬟拍手叫好,花三娘一个弹腿,毽子落到其中一个的怀里,她掸掸裙子,走进屋里。 霍柔风早就透过玻璃窗子看到外面的情景,她扬扬眉毛,花三娘真是个宝贝,也不知展怀为何就要防着。 看到花三娘进来,霍柔风问道:“这些日子在我这里住得可好?” 花三娘笑着说道:“住得好吃得好穿得也好,空闲又多,这种清闲的好日子,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霍柔风道:“你觉得好就行,那现在也该给我干活了。” “九爷只管吩咐,奴婢既然跟了九爷,那自是不管住得好不好,都要给九爷做事的。”花三娘的一张嘴就像是抹了蜜,甜言蜜语张口便来,偏偏她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让你觉得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 霍柔风挥挥手,屋里服侍的人鱼贯而出, 她随手从炕桌上拿起一个卷轴朝花三娘扔过去,花三娘伸手接住,展开一看是几个字,她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才抬眼对霍柔风道:“九爷是说皇帝的这几个字,与御赐牌匾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让奴婢去查一查?” 霍柔风欣慰,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简单,展怀有什么可嫌弃花三娘的,换做是她,她非把花三娘当宝贝不可。 “皇帝不上早朝,连朔望朝也免了,既能把题匾这种事让他人代笔,想必折子也懒得批吧,你去给爷好好查一查,咱们的这位皇帝究竟是何方神圣。” 花三娘笑道:“九爷说得真对,咱们这位皇帝可不就是快要成神了嘛,奴婢这便出去几日,待到把差使办好了,再回来见九爷。” 霍柔风颔首:“到小帐房去支银子吧,用多少支多少,不用给爷省着。” 自从她来到京城,霍大娘子便给她立了小帐房,用自己的帐房先生给她打理私产,家中父母已故,霍大娘子早早地就给她置办了私产,除了每月府里给的例银,她的私产也由她自己打理了。 花三娘答应着,转身出了屋子,心里却清楚得很,千万别把有钱人所说的“用多少支多少,不用给爷省着”当成真的。 她转身便去了帐房,果然和她猜想的是一样的,帐房的刘先生满脸是笑:“三姑娘,九爷交待下来了,五百两以内,您用多少支多少,不用给九爷省着。” 花三娘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刘先生一副弥勒佛的表情,就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似的。 还是那两句话,只不过前面加了“五百两以内”。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或许真有人傻钱多的二世祖,但是花三娘表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支了银子,花三娘没有停留,提着个小包袱便从后门走了。 霍柔风知道的时候,花三娘已经走了一刻钟了。 霍柔风感慨,若是她手下的人,个个都如花三娘这般,那她肯定是太省心了。 这时,有小丫头跑进来:“九爷,宋五爷过来了,这会儿去了前院,给大娘子请安呢。” 霍柔风正在喝蜂蜜水,闻言一口蜜水喷了出来,自从上次宋申在她这里吃肉夹馍吃得病了一场之后,便很少再来陪她玩了。 每次打着来找她的旗号,总会悄悄去见姐姐。 今天又说去给姐姐请安,姐姐左右不过二十左右的妙龄女子,让他说得倒像是来见老太君一样了。 第一四零章 依然为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像往常一样,坐在炕上等着宋申。 果然,没过一会儿,宋申便过来了,霍柔风不用去问,只要看看他脸上的失望,便就全明白了。 今天的请安又失败了。 这种事最近已经循环了几次,霍柔风觉得,再这样下去,姐姐就该烦了。 她对宋申道:“听说宋三哥又做了两笔买卖,都赚了不少,我过几天有批货要卖到河南,你要不要入一股?” 这些日子,宋松跟着霍家赚了不少银子,永丰号在杭州的管事,也曾写信过来,说宋松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而且吃苦耐劳,很是本分,每个月都会给无锡家里送银子。 霍柔风之所以提到宋松,是想暗示宋申要像兄长这样脚踏实地,不要整日只想着入赘霍家。 上门女婿岂是那么好当的? 听到霍柔风提起宋松,宋申眉头动了动:“既是九弟的生意,那岂有不做的?只是我手头也不宽裕,入股怕是也赚不了多少。” 霍柔风笑道:“无妨,我让掌柜的给你算算,差多少银子只管找我借就是了。”霍柔风像往常一样,坐在炕上等着宋申。 果然,没过一会儿,宋申便过来了,霍柔风不用去问,只要看看他脸上的失望,便就全明白了。 今天的请安又失败了。 这种事最近已经循环了几次,霍柔风觉得,再这样下去,姐姐就该烦了。 她对宋申道:“听说宋三哥又做了两笔买卖,都赚了不少,我过几天有批货要卖到河南,你要不要入一股?” 这些日子,宋松跟着霍家赚了不少银子,永丰号在杭州的管事,也曾写信过来,说宋松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而且吃苦耐劳,很是本分,每个月都会给无锡家里送银子。 霍柔风之所以提到宋松,是想暗示宋申要像兄长这样脚踏实地,不要整日只想着入赘霍家。 上门女婿岂是那么好当的? 听到霍柔风提起宋松,宋申眉头动了动:“既是九弟的生意,那岂有不做的?只是我手头也不宽裕,入股怕是也赚不了多少。” 霍柔风笑道:“无妨,我让掌柜的给你算算,差多少银子只管找我借就是了。” 她喝了一口蜂蜜水,继续说道:“自家兄弟,利钱上比外头放印子钱的低些,回头让帐房算算。” 也就是说,九爷把银子借给你,让你跟着我做生意,这银子不是白借的,有利钱,但是九爷大方,给你的利钱比放印子钱的要低,要低,至于低多少,九爷是不知道的,九爷也懒得管,让帐房告诉你吧。 宋申还有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谢,他若是不跟着做这生意,倒像是不知好歹似的。 见他答应了,霍柔风心里高兴,便又说道:“宋五哥也来了京城一阵子了,可有想过在京城成家立室呢?” 宋申苦笑:“不瞒九弟,我只是家里的庶子,和三哥是不能比的,即使我想在京城成家立室,也不是说说就能够的。” 霍柔风道:“哪有那么难,若是宋五哥真有这个心思,我就给宋三哥,不,给宋二老爷和宋三老爷写信,他们应该也不会让你必须回无锡侍候吧。至于别的,宋五哥也不用担心,你现在住的那宅子只管住着,以后成家立室,若是不嫌弃,便也在那里住着便是。” 自从霍九提到在京城成家立室,宋申心里便砰砰直跳,这会儿越听越是心惊,忙道:“九弟想得周到,只是这是还远着呢,倒也不急,不急。” 自从来到京城,他也就见过霍大娘子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堆人在一起,他甚至没能和霍大娘子单独说话,也不知霍大娘子是否还记得他。 霍柔风哈哈大笑:“宋五哥比我年长好几岁,也该议亲了,要不我让人给你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她说到这里,宋申的心里便明白了,这恐怕是霍大娘子的意思吧。 “九弟,我我实不相瞒,我有了不,我暂时不想说亲,不想。”他只好说道,还是没能把想要入赘霍家的话说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入赘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仍然有千钧之重。 曾几何时,他以为他早就不在意了,他以为他完全可以接受了,他以为有霍大娘子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妻子,即使是入赘也没有什么。 可是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在他内心深处,依然以此为耻。 她喝了一口蜂蜜水,继续说道:“自家兄弟,利钱上比外头放印子钱的低些,回头让帐房算算。” 也就是说,九爷把银子借给你,让你跟着我做生意,这银子不是白借的,有利钱,但是九爷大方,给你的利钱比放印子钱的要低,要低,至于低多少,九爷是不知道的,九爷也懒得管,让帐房告诉你吧。 宋申还有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谢,他若是不跟着做这生意,倒像是不知好歹似的。 见他答应了,霍柔风心里高兴,便又说道:“宋五哥也来了京城一阵子了,可有想过在京城成家立室呢?” 宋申苦笑:“不瞒九弟,我只是家里的庶子,和三哥是不能比的,即使我想在京城成家立室,也不是说说就能够的。” 霍柔风道:“哪有那么难,若是宋五哥真有这个心思,我就给宋三哥,不,给宋二老爷和宋三老爷写信,他们应该也不会让你必须回无锡侍候吧。至于别的,宋五哥也不用担心,你现在住的那宅子只管住着,以后成家立室,若是不嫌弃,便也在那里住着便是。” 自从霍九提到在京城成家立室,宋申心里便砰砰直跳,这会儿越听越是心惊,忙道:“九弟想得周到,只是这是还远着呢,倒也不急,不急。” 自从来到京城,他也就见过霍大娘子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堆人在一起,他甚至没能和霍大娘子单独说话,也不知霍自从来到京城,他也就见过霍大娘子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堆人在一起,他甚至没能和霍大娘子单独说话,也不知霍 第一四一章 正当少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大娘子站在凉亭里,背负着双手,一只手里还拿着团扇。 凉亭四周摆了几十盆盛开的秋菊,凉风中夹杂着阵阵菊香,还有淡淡的桂花清甜,如能醒目提神的良药,让人从心底清明起来。 霍大娘子抬起头来,透过凉亭的飞檐看向蔚蓝的天空。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只有几只鸽子掠过,留下一串咕咕的叫声。 “大娘子,宋五公子已经从九爷院子里出来了,这会儿已经走了。” 绿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霍大娘子缓缓转过身来:“就这样走了?” 绿云道:“失魂落魄的,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王立家的和他说话,他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霍大娘子没有再问,从亭内的石桌上拿起帐本,继续看了起来。 宋申从那天之后,便没有在双井胡同出现,经过永济寺捐款的事后,霍九爷在京城里名声大震,她对那个从七品的官身虽然诸般鄙视,可是霍家也与其他商户不同了,她的身边很快便聚集了一堆新的朋友,这些人大多都是和她一样的商户子弟,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个花钱捐来的功名,但是还是比不上她这御赐的官身。 转眼便到了重阳,霍柔风和芦瑜、黄显俊以及扬州李家三房的李烨,约好一起去香山登高看红叶。 芦瑜是山西芦家的长房长孙。四大钱庄之一的金泰祥便是芦家的。芦家长房早在十年前便搬到京城了,金泰祥的总号也由山西太原迁到京城,芦大老爷早年捐了个秀才的功名,几个子女要么是娶了书香门第的媳妇,要么也是嫁进了官宦人家,到了芦瑜这一代,芦家在京城已经站稳脚跟,芦瑜的母亲是宿州知府范广云的亲妹妹,和当朝阁老范进一是同族。 芦瑜比霍柔风大两岁,和黄显俊都在树人书院读书。黄家本是书香门第,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早年黄家的一位姑太太在宫里做宫女,不知怎么的,入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福王法眼,福王是先帝的弟弟,为人老实木讷,因此,反到很受太皇太后的怜爱,他开口讨要一个宫女,太皇太后便准了,后来黄家的这位姑太太给福王生了一子二女,由太皇太后亲自做主,封她做了福王侧妃。黄家也日渐兴旺起来,后来做起了清溪花椒生意,家业越做越大,黄侧妃的儿子封了镇国将军,私底下入股外家的生意,清溪花椒原就是贡品,一来二去,黄家便成了皇商。 黄显俊和芦瑜不同,他虽然也还在书院读书,但是平时常和宗室子弟混在一起,他有个外号叫“黄大头”,就是说他是冤大头,宗室子弟们出去玩儿,他就是那个买单的冤大头。 另一个叫李烨的,出自扬州李家。李家是大盐商,今年李家在杭州置办了园子,霍柔风还曾到李家园子赴宴,就是在那里巧遇谢思成。谢思成和李家长房的李振认识,李振是李烨隔着房头的大哥,李烨是李家三房的,他家和霍家一样,都是今年才来京城。这几年盐商的日子不好过,李家有心想做些别的生意,在南北直隶置办了多家铺子,李家三房则也从扬州搬来了京城。 李烨十六岁了,是这几人中年龄最大的,今天去香山的事,就是他提议的。 四个人里,霍柔风年纪最小,霍家又是初来乍到,但是她却是唯一一个见过太后,又得过皇帝封赏的,因此,其他三个人反而都和她很亲近。 一大早,黄家的马车就停在了双井胡同,黄显俊跳下马车,大咧咧地对霍家门口的小厮道:“快去看看你家九爷起来了吗?就说我找到一家新开的羊汤馆子,那里的羊肠子可好吃了。” 霍九爱吃牛羊肉,尤其是爱喝羊汤,黄显俊最大的爱好就是请人吃饭,那天听霍九说来到京城还没有喝到地道的羊汤,他便让人围着京城四处找,终于让他找到这家沧州人开的羊汤馆子了。 他这话果然管用,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九就牵着金豆儿跑出来了。 “黄显俊,你说的那家羊汤馆子在哪儿,是不是西北人开的?”她劈头盖脸地问道。 “不是西北人开的,但是味道也不错,尤其是那羊肠子,啧,我还是头回见到,你去尝尝,保证你吃了一次还想吃下一次。” 黄显俊边说边往马车前跑,又对霍柔风道:“你就和我坐一辆车吧,李烨去接芦瑜了,喝完羊汤,咱们到香山脚下的香山小馆门口碰头。” “李烨去接芦瑜?他认路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李烨虽然比他们年长,可是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不认识路,同样一条路,别人走一遍就记住了,李烨却是走上四五回,还是不认识。 “他不认识,他家的车把式认识啊,芦瑜没有马车,李烨若是不去接他,他就只能坐轿子了。”两人上了马车,黄显俊拿了两块肉脯,一块给了金豆儿,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芦瑜没有马车?真的假的?”霍柔风问道,她是通过黄显俊认识芦瑜的,并不太熟/ 黄显俊笑道:“真的,是真的。你是不知道啊,芦瑜的祖父一心想让自家的子弟都变成读书人,不对,是要让他们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平时不让他们穿绸缎的衣裳,出门只能坐轿子,轿子还是最寒酸的那种,芦瑜口袋里的银子,可能还不如你的小厮多呢。更别说马车了,他们芦府只有两驾马车,一驾是芦老太爷自己用的,一驾是女眷们出门上香时用的。” 霍柔风听得瞪大了眼睛,芦家啊,金泰祥的芦家啊,只有两驾马车? “难怪上次来我家,芦瑜一个人吃了两只熊掌呢。”霍柔风说道。 “两只熊掌那算多吗?上次我在宝丰楼请客叫了几个花娘,我们都看花娘跳舞没顾上吃饭,过了一会儿,再看桌子,你猜怎么着,芦瑜一个人吃了半桌酒席!” 第一四二章 疑似故人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两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黄显俊说的那家名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 这家馆子是新开的,门口的招牌簇新簇新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黄大爷,黄显俊指着霍柔风对那掌柜的道:“记住了,这位就是霍九爷,杭州来的霍九爷。” 那掌柜的连忙打个千儿,对霍柔风道:“哎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两只喜鹊一起叫呢,原来不但有黄大爷光顾小号,就连大名鼎鼎的霍小善人也来了。” 霍小善人?霍柔风给逗得差点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黄显俊没有带她来错地方,这家馆子的羊肠子果然美味,霍柔风爱喝羊肠,可是却不吃羊杂,她喝羊杂汤也是只喝汤,把里面的羊杂拣出来。可是这羊肠子却不一样,比普通的羊杂都要好吃,霍柔风吃得干干净净,把跟在身边的张亭和张轩看得有点着急。 临出门的时候,采芹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不要让九爷在外面乱吃东西,大酒楼的也就罢了,如果是小摊子小馆子的,是万万不能让他吃的。 可是现在,九爷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不少,这事可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两个就没有舒坦日子了。 霍柔风吃完一碗,又要吃第二碗,张亭和张轩递个眼色,张轩便跟着伙计悄悄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把那伙计叫住,道:“你转一圈,就说今天的羊肠子没有了,请九爷改天再来。”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块小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小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小就跟着伯父练功夫两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黄显俊说的那家名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 这家馆子是新开的,门口的招牌簇新簇新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黄大爷,黄显俊指着霍柔风对那掌柜的道:“记住了,这位就是霍九爷,杭州来的霍九爷。” 那掌柜的连忙打个千儿,对霍柔风道:“哎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两只喜鹊一起叫呢,原来不但有黄大爷光顾小号,就连大名鼎鼎的霍小善人也来了。” 霍小善人?霍柔风给逗得差点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黄显俊没有带她来错地方,这家馆子的羊肠子果然美味,霍柔风爱喝羊肠,可是却不吃羊杂,她喝羊杂汤也是只喝汤,把里面的羊杂拣出来。可是这羊肠子却不一样,比普通的羊杂都要好吃,霍柔风吃得干干净净,把跟在身边的张亭和张轩看得有点着急。 临出门的时候,采芹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不要让九爷在外面乱吃东西,大酒楼的也就罢了,如果是小摊子小馆子的,是万万不能让他吃的。 可是现在,九爷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不少,这事可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两个就没有舒坦日子了。 霍柔风吃完一碗,又要吃第二碗,张亭和张轩递个眼色,张轩便跟着伙计悄悄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把那伙计叫住,道:“你转一圈,就说今天的羊肠子没有了,请九爷改天再来。”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块小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小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小就跟着伯父练功夫两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黄显俊说的那家名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 这家馆子是新开的,门口的招牌簇新簇新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黄大爷,黄显俊指着霍柔风对那掌柜的道:“记住了,这位就是霍九爷,杭州来的霍九爷。” 那掌柜的连忙打个千儿,对霍柔风道:“哎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两只喜鹊一起叫呢,原来不但有黄大爷光顾小号,就连大名鼎鼎的霍小善人也来了。” 霍小善人?霍柔风给逗得差点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黄显俊没有带她来错地方,这家馆子的羊肠子果然美味,霍柔风爱喝羊肠,可是却不吃羊杂,她喝羊杂汤也是只喝汤,把里面的羊杂拣出来。可是这羊肠子却不一样,比普通的羊杂都要好吃,霍柔风吃得干干净净,把跟在身边的张亭和张轩看得有点着急。 临出门的时候,采芹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不要让九爷在外面乱吃东西,大酒楼的也就罢了,如果是小摊子小馆子的,是万万不能让他吃的。 可是现在,九爷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不少,这事可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两个就没有舒坦日子了。 霍柔风吃完一碗,又要吃第二碗,张亭和张轩递个眼色,张轩便跟着伙计悄悄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把那伙计叫住,道:“你转一圈,就说今天的羊肠子没有了,请九爷改天再来。”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块小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小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小就跟着伯父练功夫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块小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小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小就跟着伯父练功夫 第一四三章 少年游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九月的香山,如同抹上了一层胭脂,鲜艳夺目。湛蓝的天空深邃悠远,微风吹过,枫叶迎风而舞,辉映着温存的阳光,似云霞漫卷在秋日的光影里。 今天是重阳节,来香山登高赏红叶的人很多,有文人雅士,也有戴着幂篱的女眷,更多的则是像霍柔风黄显俊这样活泼泼的少年人。 两人在香山小馆和李烨、芦瑜汇合,原以为他们两个早就来了,却没想到那两个比他们来得还要晚。 李烨又迷路了,不但迷路,他还把赶车的车马式也指挥得迷了路,李家的马车在香山脚下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香山小馆。 黄显俊指着李烨的鼻子哈哈大笑:“李烨,下次你还是在家里好生待着,我去接你,让霍九去接芦瑜,别看霍九初来乍到,他可比你认路。” 其实霍九也不太认路,但是比起李烨强多了,再说,霍九没有瞎指挥的毛病。 李烨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要瞎指挥啊,还不是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这下子黄显俊和霍九都来了兴趣,黄显俊道:“你今年才到京城,你认识的人还都是我引见给你的,你还能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李烨想反驳,可是黄显俊说的句句属实。他是四人里年纪最大的,之所以还要和这群小屁孩儿在一起玩儿,说白了就是想要认识更多的人,早日融进京城的圈子。 他只好看向芦瑜:“我说了他们不相信,你来说。” 芦瑜正蹲在地上逗金豆儿,闻言抬起头来:“也没啥,就是遇到展愉了。李烨让马车往岔路上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越绕越远了。” “展愉?芳仪长公主的驸马?”霍柔风来了精神,“你们和展愉有仇?看到他,你们躲什么?” 李烨伸出一根手指又指着芦瑜道:“我可没说要躲,我压根就没见过展愉,不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姓展的,你们问他,是他看到展愉,就吓得像个缩头乌龟,催着我快点躲起来的。” 芦瑜霍的站起来,嚷道:“谁像缩头乌龟了?是我祖父说过,看到姓展的就要避开,不要和姓展的扯上关系的。” “姓展的?”不知为什么,霍柔风听到这三个字,脑海里首先闪出来的便是展怀的那张脸,“姓展的欠你家银子不给吗?” “怎么会呢?我家是开钱庄的,怎么怕有人欠银子不给,别说,倒是也怕,就是有金山也能借完,不过我祖父不是因为这个才让我躲着姓展的,他是怕我不懂事,惹上不该惹的人。”芦瑜嘟哝着。 霍柔风还要再问,黄显俊拉住了她:“行了行了,你刚来京城,有的事情还不知道,这京城里,比咱们几个有钱的人家不多,但是比咱们有权的可太多了,唉,芦瑜的祖父说得没错,看到姓展的就要躲着,不是惹不起他们,是......” 黄显俊四下看看,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去年展家派人来北直隶收防风,专做药材生意的钟家以为这是送上门的大生意,卖给展家大批防风,展家的人前脚刚刚出了北直隶,钟家就走水了,把钟家满门上下一个没活,全都活活烧死了。” “啊?”霍柔风大吃一惊,“钟家是在京城吗?” “不在,钟家在邯郸,离京城也不远,你家的四时堂是药铺子,说不定也和钟家打过交道,他们家自己有几千亩的药田,听说钟家人死了之后,家里的药田被远房亲戚得了去,今年全都改种瓜果蔬菜了,连一棵草药也没敢再种。” 黄显俊说得口沫横飞,一旁的芦瑜频频点头:“就是啊,你们说,这展家谁还敢招惹?我看到展愉能不跑吗?有多远就要跑多远啊。” 黄显俊哈哈大笑:“你连辆马车都没有,你怎么跑啊,这次是有李烨,下次你是不是要让你家轿夫撒丫子跑啊?” 芦瑜面红耳赤,一拳捶到黄显俊肩头:“黄大头,说人别说短儿,我们家又不是置不起马车,我祖父说要学读书人的儒雅之风,所以才不置马车的。”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儒雅之风和坐不坐马车有什么关系。 四个人打打闹闹上了山,霍柔风和李烨都是第一次来香山,他俩又都是从江南来的,江南的风景与京城的不同,两人的注意力都在风景上,把方才的事情抛到了九宵云外。 黄显俊却还揪着芦瑜不道,打趣他道:“对了,我听书院的先生说过,读书人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要给天地君亲师全都磕过头,才能拿起筷子吃饭,你们家也这样吗?” 芦瑜怔了怔:“给长辈磕头倒也能行,可我家吃饭时是在堂屋里,莫非还要挂上皇上的画像吗?” 黄显俊笑得直不起腰来,芦瑜这才明白是被黄显俊耍了,挥起拳头就朝黄显俊的大脑袋砸过来,黄显俊连忙抱住头:“喂喂,读书人动口不动手,你这算哪门子读书人?” 闻言,芦瑜抓过黄显俊的手就咬了一口,痛得黄显俊嗷嗷直叫。 芦瑜这才解气,黄显俊气不过,对芦瑜吼道:“一会儿下山到馆子吃饭,你那份自己结帐,我不给你出钱!” 芦瑜张口结舌,他哪有银子啊,他只好看向霍九:“霍九,你带着银子了吗?你给我结帐行吗?” 黄显俊指着他就骂:“你的脸皮可真厚,这里面就属霍九年纪最小,你让他给你结帐?” 芦瑜只好又看向李烨,李烨比他大,他让李烨帮他结帐总行吧? 霍柔风和李烨还是第一次见到芦瑜这么穷的有钱人,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霍柔风不由得想起展怀来了,展怀不穷,可就爱沾便宜,恨不能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对了,花三娘的月例银子还是她出的。 正在这时,李烨忽然不笑了,踮起脚尖看向前面,霍柔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不远处的一棵红枫下面,站着一个人。 第一四四章 看漫山红遍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红叶如火,那人穿着深色的披风,站在一片红枫之中,清秀的面颊如寒月皎洁,即使是这是白天,即使这是盛景喧喧,他依然如同当空皓月,清贵不可方物,处身于浓墨重彩之中却不觉突兀,就像他天生就应该站在那里,如同冰与火,冬与夏,看似截然不同,却又相互衬托。 若这世上能有人可与明月相比,那一定就是谢思成。 李烨的堂兄李振,在杭州时就与谢思成相熟,两人还一起去浮玉楼赴宴。 今天在老沧州羊汤铺子,霍柔风是见过谢思成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还会在香山再次遇到他。 老沧州离香山并不近,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 “你认识撷文阁的谢老板?”霍柔风问李烨。 李烨道:“我在堂兄家里见过他一次,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还记得我,没想到他也来了京城。” 霍柔风笑道:“真巧,我也认识他,我们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吧。” 说着,她转身冲着还在打闹的黄显俊和芦瑜道:“走啊,那边有个朋友,我介绍你们认识。” 四个人一起向谢思成跑了过去,谢思成远远看着他们跑过来,他的嘴边挂着温暖的微笑。 李烨虽然比其他三个要大了两三岁,但他个子不高,又生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和他们三个差不多的年纪。 在谢思成眼里,这四个都是小孩子。 四个人跑到谢思成面前,霍柔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谢大哥,你也来香山看红叶啊?” 谢思成微笑:“阿风,许久不见。” 是啊,有一阵子没有见过了,自从那一次,他去双井胡同,向霍柔风打听霍思谨之后,霍柔风就没有见过他了,出门时路过撷文堂,她也会让马车绕着走。 若不是今天在老沧州见过他,现在她也不会跑过来。 她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就是小心眼。 霍柔风指着身边其他三个人,向谢思成一一介绍:“这个是扬州李家的李烨,这个是......” 和芦家、黄家和李家相比,撷文堂的生意不算什么,但是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霍柔风便发现,这三个小子看谢思成的目光便充满仰慕与崇拜。 这是霍柔风意料之中的。 谢思成本就是不平凡的,她都如此,何况这三个半大孩子呢。 霍柔风开口问道:“谢大哥,你是自己来的?我们到那边的石亭里坐坐吧,黄显俊,你不是带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吗?” 黄显俊一拍脑门,冲着自己的小厮大声喊道:“快去把酒菜拿来。” 说着,便一马当先往石亭里跑,芦瑜见他跑了,也跑着去追他,李烨生怕丢下他一个人又会迷路,便也跟着一起跑,反倒把霍柔风和谢思成落到了后面。 霍柔风看一眼前面几个人的背影,又扭头看着谢思成,忽然问道:“谢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吧。” 她直接了当的问出来,谢思成眼中的光微微一凝:“阿风,你很能干。” 霍柔风没有想到谢思成会这样说,非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冒出这样几个字来。 “谢大哥,你是说我家的那桩官司,还是说我这个从七品的官身?”她笑嘻嘻地说道。 谢思成莞尔:“那桩官司本就是无妄之灾,而区区一个从七品,阿风还会放在心上吗?” 霍柔风抿嘴笑了,谢思成又道:“我说的是他们三位。” 他的下巴微扬,看向前面石亭里三个年少的身影。 霍柔风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谢思成道:“阿风很喜欢交朋友吗?” 霍柔风叹了口气:“很喜欢,可惜我的朋友不多。” 在杭州时,她没有什么朋友,来到京城以后,这才有了几个能一起玩的朋友。 谢思成没有说话,目光深远地看着石亭里的几个人。 霍柔风又想起当日在万华寺的后山上,谢思成独自在石阶上吹笛子的情景。 她站住脚步,问道:“谢大哥,你早就认识霍思谨吧,你也知道她为何会住在庵堂里吧?” 谢思成如同水墨画般的眉头微微一动,凝神看着霍柔风:“阿风,你为何这样问?霍小姐在庵堂里是为生母尽孝,这事在京城里也不是秘密吧。” 霍柔风微笑道:“京城里也有寺院,也可以出资建庵堂,为何要不远千里,去无锡的万华寺呢?是因为万华寺离京城远,才够有诚意吗?” 谢思成嘴角的笑意渐浓:“阿风,你对霍小姐的事情很感兴趣吗?” “对,很感兴趣。”霍柔风回答。 谢思成笑得如沐春风:“可惜别家女眷的事情,我没有兴趣,因此也不知晓。” 霍柔风睁圆了眼睛,瞪着谢思成,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说了,那么下次我见到霍思谨时,自己当面问问她吧。” 霍柔风说完,拔腿就往石亭走去,谢思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伸手拽住霍柔风的衣袖:“阿风,男女有别,即使你见到霍小姐,也不可如此孟浪,这种事岂是你能问的?” 霍柔风顿住,低头看着他握住她衣袖的那只手,那手洁白如玉,比女子的手还要秀气。 谢思成看到霍柔风在看着他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把手缓缓松开,霍柔风的衣袖上留下了几道皱褶。 “阿风,霍小姐自幼失恃,是苦命之人,你不要惊扰到她,可以吗?”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霍柔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山野里的空气凉爽中带着一丝泥土的潮意,让她有点发冷。 谢思成的声音里充满着警告,她还是第一次在谢思成眼中看到了急切。 谢思成不想让她打扰到霍思谨! 只是防备她,还是每个人全都防备? 霍柔风猛的抬起头来,正视着谢思成,学着他的样子,也一字一句地问道:“霍思谨和我有什么关系?别人若是不知道,太平会总会知道的吧?” 她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若是太平会也不知道,我就只能自已去查了。” 第一四五章 看层林尽染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阵山风吹过,红叶随风飘落,霍柔风伸出手去,一片红叶落到她的手掌上。 她的手很小,洁白如玉,那片红叶静静地躺在她的掌中,如同一只展开翅膀的大蝴蝶。 谢思成的心像是被羽毛滑过,莫名的有点痒。 他连忙收回目光,微笑着说道:“我听人说过,若是能在枫叶落地之前便接住它的人,一定会得到幸运,阿风,你的运气肯定会很好。” 霍柔风双手合什,把枫叶放在两手之间,她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然后睁开眼睛,把那片红叶用力向空中抛去,红叶随风而动,转眼便飘得无影无踪。 谢思成柔声问道:“你在许愿吗?” 霍柔风歪着脑袋看向他:“我在许愿,许愿能早日在你身上查出霍思谨和我之间的关系。” 谢思成怔住,随即无奈地笑了。 这个小孩,总有些出人意料。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直接的人,直接了当,却又不让人讨厌,相反,霍九让他很舒服。 对,就是舒服。 最初遇到霍九时,他在宁波的小船上,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警惕却又乖巧。后来再遇到他时,他已是那个财大气粗的霍九爷了,便是无论是小兔子还是霍九爷,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阿风,你能对我说出太平会,我自是不必再瞒你,我确实是太平会的人,你也不用再去查了,若是想知道太平会的事,只管问我,能对你讲的,我必是言无不尽。” 他说到这里,静静地看着霍柔风,皎洁的面庞被漫山遍野的深红浅红映衬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霍柔风想起杭州家里住的一株茶花,一片片花瓣如同白玉雕成,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透出浅浅的淡红。 “关于霍江霍大人府上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有一件事,我是能对你讲的,那便是你与霍小姐没有关系。” 他说完了,依然静静地看着霍柔风,他与霍柔风离得很近,他能闻到霍九身上淡而清甜的味道,没错,这是霍九身上的味道,不是花香,像是......水蜜桃的味道。 霍九果然是娇养着的孩子,谢思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水蜜桃的香料来薰衣裳。 “阿风,这下你可信我了?”他问道。 他的声音清幽得也如这林间微风一样,霍柔风想起他的笛声,在庵堂外面,为霍思谨所吹的那曲虞美人。 谢思成说,她和霍思谨没有关系! 她展颜,咧开嘴,嘴角高高翘起,她有个直觉,谢思成没有骗她。 她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像是跑了很远的路,看到一片石亭,石亭里摆着凉茶,拿起来喝上一口,真爽。 她踮起脚尖,指着不远处山坡上的石亭,对谢思成道:“黄大头带的是福王府里的御酒,咱们快点过去吧。” 说着,抢在谢思成前面,向石亭跑去。 谢思成看着她在一片红影中奔跑,轻盈灵活,他便又想起了那个有月亮的晚上,抱着受伤的脚丫坐在岸边的小孩,小兔子,一只可爱又机灵的小兔子。 黄显俊不但带了酒,还带了菜。酒是二十年的女儿红,用红泥小炉温着,放了话梅和姜丝;一只紫铜锅子,炭火烧得很旺,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把肉切成薄片,配上几道时令小菜,还有羊脸肉、羊肠子、羊肝和羊肚。 李烨目瞪口呆,他指着小厮们正在切的鲜肉,问黄显俊:“你来香山还带着肉?” 黄显俊得意地用手指敲着食盒:“酒和锅子、炉子都是从家里带的,这肉和这些小菜羊杂羊肠子,都是在老沧州买来的。” 说着,他夹了一截羊肠子扔进紫铜火锅,对几个人道:“早上你们不在,没有尝到,现在有口福了,都尝尝这羊肠子,保证你们在别处吃不到。” 李烨咧嘴:“这什么玩艺儿啊,能吃吗?” 黄显俊道:“你们南方人就是这样,尤其是江南人,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不敢吃,你看看霍九,他也是从江南来的,一点也不挑。” 霍九正瞪着那碟子羊肠子运气,听到黄显俊提到她的名字,她指着那砸子羊肠子,恶狠狠地道:“我说怎么没有了呢,原来被你买了,你害得我早上少喝了一碗。” 霍九爷遇到喜欢吃的东西不容易,今天遇到了,还没能解馋。 芦瑜却早就自己拿起筷子,到紫铜锅里夹肉吃起来了,黄显俊见了大骂:“你们家不是要学读书人吗?有你这样的读书人吗?你给我把筷子放下!” 芦瑜连头都不抬,嘴里吃着肉,口齿不清地说道:“烫,太烫。” 霍柔风忍不住哈哈大笑:“芦大,你家是不是连肉也不吃啊?” 芦瑜立刻反驳:“才不是呢,我祖父说君子不能贪恋口腹之欲,平时吃饭要以瓜果蔬菜为主。” 这一次,就连谢思成的嘴边也溢出一抹笑容,霍柔风早就笑得弯下腰去,她这辈子也不去芦家蹭饭吃。 李烨瞪目结舌,他很认真地问芦瑜:“京城里的书香门第都是不食肉靡的吗?这倒是和江南不一样。” 黄显俊把他带来的那只红木描金的大食盒敲得砰砰直响:“李烨,你可千万别相信,书香门第若是都是他说的那样,我们京城的肉铺、海味铺岂不早就关门了?只有他们金祥泰才是这样,我听说金祥泰的伙计们一年只吃三次肉,一次是过年,一次是元宵节,一次是中秋节。” 李烨张大了嘴,又闭上,然后不解地问芦瑜:“伙计们一年只吃三次肉,那他们哪有力气干活儿?” 芦瑜早被这几个人笑得面红耳赤了,好不容易有李烨这样正经的人,他连忙解释:“我家是开钱庄的,没有力气活儿,也就是扛扛银子什么的。” 没等李烨说话,霍柔风已经笑得咳嗽起来,黄显俊捂住肚子,谢思成笑得直摇头,一旁的十来个小厮则个个低下头,强忍着没让自己跟着一起笑出声来。 第一四六章 暗香盈盈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芦瑜不明白大家为何笑成这样,不明白事情索性不去理会,他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边吃边烫得直呼气,黄显俊见了,连忙对大家说:“快点吃吧,再不吃就都让芦大一个人吃光了。” 闻言,张亭上前一步,道:“让小的服侍几位爷烫菜吃吧。” 芦瑜直摇头:“不好不好,吃这个就要自己烫来吃,这才有意思。” 黄显俊也道:“对啊,这是在外面,咱们也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对了,谢大哥,你不在意的吧?” 谢思成笑道:“无妨,热闹就好。” 黄显俊大声道:“听听,谢大哥也这么说了,谁想吃啥就自己烫来吃,不用让人服侍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瞪着霍柔风:“霍九,你行吗?” 霍柔风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我行的,我自己来。” 说着,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就往紫铜锅里看,然后,端起那碟羊肠子,噗通一声倒进紫铜锅里,汤汁四溅,她吓了一跳,一旁的谢思成眼疾手快,把她向后一拽,即使这样,还有几滴热汤溅到了她的衣襟上。 张亭和张轩面如土色,九爷差一点就给烫到了。 “九爷,您没事吧?”张亭问道。 霍柔风嫌弃地抖抖胸前的衫子:“没事。” 说着,回头对谢思成道:“多谢谢大哥。” 刚才被谢思成一拉,她贴到了谢思成胸前,现在离开了一点,但是一回头,耳朵还是蹭到了谢思成的肩头。 谢思成只觉那股清甜的水蜜桃味就在鼻端,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也不知是这味道的缘故,还是桌上传来的肉香,他的肚子有些饿了。 这时,黄显俊笑道:“霍九,一看你就是让人伺候惯了的,哪有你这样烫菜的,若不是谢大哥拉你一把,今天你就要给烫着了。”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对张亭道:“你把羊肠子拣出来给我吃。” 张亭和张轩头都大了,今天他们好不容易说动老沧州的伙计,假装羊肠子卖完了,才没让九爷喝第二碗,却没想到黄显俊还是买下带到山上来了。 可是九爷要吃,他们也只能用筷子挑了几断羊肠子,放到霍柔风的碗里。 霍柔风除了羊肠子以外,别的什么也不吃。 谢思成见了,不由莞尔,这个霍九,就是个小孩子。 几个人正在吃吃喝喝,黄显俊的小厮马儿跑进石亭:“爷,长公主府的人过来了。” 黄显俊正夹着一片羊肉往嘴里放,闻言手上一哆嗦,带着汤汁的羊肉掉到他身上簇新的袍子上:“你说谁?长公主府的?” 马儿道:“是啊,他说他是长公主府的。” 说着往石亭外面指了指。 众人一起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不远处,年纪轻轻,却弓着腰,黄显俊常在福王府走动,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内侍,他不敢怠慢,对马儿道:“快去请进来。” 霍柔风也认出这人是内侍,芦瑜自幼长在京城,也是见过的,唯有李烨什么也不知道,好奇地问道:“长公主府?是不是就是今天遇到的展愉府上?” 芦瑜悄声道:“展愉是长公主的驸马,但是长公主府是长公主府,不是展愉的府第,你可别瞎说。” 李烨还要再问,马儿已经引了那名小内侍走了进来,内侍冲着亭内的几个人拱拱手,尖着嗓子说道:“长公主听说霍九爷在这里,让咱家来请霍九爷过去说话。” 原来是冲着霍九来的。 众人一起看向霍九,霍柔风接过张亭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从石凳上跳下来,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跟这位小公公去去就来。” 那个小内侍眉头微微一动,这个霍九可真没有规矩,还“去去就来”,说得像是要去见什么无关紧要的客人一样。 霍柔风整整衣衫,跟着小内侍走出石亭,张亭和张轩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他们跟着。 张亭和张轩无奈,只好眼巴巴看着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走远,这才小跑着追过去,却并没有靠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思成微眯着眼睛看着张亭和张轩的背影,黄显俊凑过来,羡慕地说道:“啧啧,看霍九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有眼色的,先前我还以为这两个小子就是长得顺溜一点呢,谢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思成笑而不语,李烨则插嘴道:“黄大头,你是在京城待久了,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事,霍家在江南可比在北直隶的名气要大得多,下次你到杭州,我请你去浮玉楼,一边赏着西湖美景,一边吃美酒佳肴,对了,不该我请,浮玉楼是霍九的,要请也是让他请。”众人一起看向霍九,霍柔风接过张亭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从石凳上跳下来,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跟这位小公公去去就来。” 那个小内侍眉头微微一动,这个霍九可真没有规矩,还“去去就来”,说得像是要去见什么无关紧要的客人一样。 霍柔风整整衣衫,跟着小内侍走出石亭,张亭和张轩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他们跟着。 张亭和张轩无奈,只好眼巴巴看着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走远,这才小跑着追过去,却并没有靠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思成微眯着眼睛看着张亭和张轩的背影,黄显俊凑过来,羡慕地说道:“啧啧,看霍九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有眼色的,先前我还以为这两个小子就是长得顺溜一点呢,谢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思成笑而不语,李烨则插嘴道:“黄大头,你是在京城待久了,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事,霍家在江南可比在北直隶的名气要大得多,下次你到杭州,我请你去浮玉楼,一边赏着西湖美景,一边吃美酒佳肴,对了,不该我请,浮玉楼是霍九的,要请也是让他请。” 第一四七章 拟就王孙借十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穿过一株株红枫,走上一道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片空地,用幔帐围起,外面站着几十名衣甲明亮的侍卫。 霍柔风心里一动,这么大的排场,幔帐里的人或许不只是芳仪长公主和驸马展愉吧。 内侍和帘外的人小声说了两句,便闪身进去,只留霍柔风一人,低眉垂目站在幔帐外面,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从里面走出一名随从打扮的少年,对霍柔风道:“这位是霍大人吧,里面请。” 少年称呼她为“霍大人”,霍柔风对这个新称呼有点不适应,她这个从七品的芝麻绿豆官,也只是个虚职而已,加之她只有十一岁,就连上门恭贺的人也没有叫过她霍大人。 她抱抱拳,跟着那少年走进帷幔,心里更加确定,今天要见她的那个人,不会是芳仪长公主。 帷幔里摆着一张黄花梨雕云龙纹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一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袭宝蓝色缂丝直裰,头发一丝不乱,用白玉簪绾起,长眉如鬓,一双眼睛雾气腾腾,眼波潋滟,眼角微微上挑,即使不笑,也似含着一朵桃花。 霍柔风一踏进帷帐便认出来了,这是庆王,她在永济寺见过的。 她做势要跪,庆王笑道:“行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哪有这么多的礼数,坐下说话吧。” 霍柔风谢过,有内侍搬过胡凳,霍柔风坐下,一双大眼睛在庆王身边扫了扫。 庆王问道:“你可是奇怪,为何不见长公主?” 霍柔风道:“那一定是下官来得太慢,长公主先走了。” 庆王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哈哈大笑,对方才那个少年说道:“你听听,这才叫会说话的,难怪太后对他印像深刻。” 少年颔首:“太后慧眼。” 庆王笑着对霍柔风道:“你说得没错,长公主还要赏景,便和驸马先走了,本王一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自有大把的时间来等着你。” 霍柔风拱手:“下官不才,让王爷久候了。” 庆王显然对她的应对很是满意,指着那少年对霍柔风道:“他叫苏浅,是本王的伴读。” 霍柔风冲着苏浅抱抱拳,对庆王的话心领神会。 此时帷帐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庆王之所以告诉她,苏浅是自己的伴读,就是暗示她,苏浅是可以信任之人。 庆王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他唇边含笑,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挑剔,相反,他的目光里还有几分欣赏。 “霍九,那天在永济寺里,本王没有仔细看你,现在才发现,你和寻常的商户子弟果然不同。” 自从霍柔风有了那个从七品的官身之后,不论别人怎么说,霍家都已不再是商户了,这番话若是从别人说的,难免有些不敬,但是这从庆王口中说出来,意思便就不一样了。 霍柔风道:“下官祖上是商户,下官在没有圣上的恩赐之前,也是商户。” 庆王道:“你这孩子不但会说话,而且也很知道分寸,本王很喜欢。” 霍柔风起身谢过,一双妙目在庆王脸上打个转儿,问道:“王爷找下官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庆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反问道:“霍九,你以为本王会有何吩咐?” 霍柔风道:“下官不知,但是下官等着王爷能有所吩咐,这样一来,下官一家子在京城就能站稳脚跟,不用再担心被人抓进大牢了。” 她说得便是王家的那桩案子。 庆王脸上的笑容更盛,霍家是聪明人,霍九也是聪明人,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那好,本王还没有想到要吩咐你做什么,待到本王想起来,再告诉你。” 庆王说到这里,桃花眼眨了眨:“霍九,你这么有信心,本王会用你?” 霍柔风摇头:“下官没有信心,下官也不想为人所用,但是下官家里是商人,商人重利,有利可图之事,下官不会错过。” 庆王扬起精致的下巴,眯起眼睛看着霍柔风,好一会儿,他才笑道:“霍家想要有利可图?这利是官还是银子?” 霍柔风道:“王爷可知我们家为何会来京城吗?” 庆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道:“久闻霍大娘子是女有陶朱,想必是要把生意越做越大吧。” 霍柔风摇摇头:“王爷,我们家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就是够吃够喝足矣。王爷既然把霍九叫过来,想必也知道彭城伯府与霍家长房有来往了吧。” 庆王眉毛一扬,他当然知道,霍家长房的霍子兴和霍三如今就在京城,他们曾经几次三番去彭城伯府,都被门子轰了出去。 彭城伯府是皇后的娘家,皇后背后站着的就是皇帝。 霍柔风又道:“我们姐弟人单势孤,只想守住父亲留下的家业,因此才会离开杭州老家,搬来京城。” 庆王心里的疑团顿消,原来如此,听闻霍九只是霍家养子,想必是霍家长房借助彭城伯府之势,想把二房的这注大财吞为己有。 彭城伯府有个姻亲就在杭州。 这对姐弟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惹不起彭城伯府,索性搬到京城,只要能和宫里做生意,便能有机会攀上王公显贵,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住家业。 霍九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也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家的目的,自家的软肋完全暴露出来了。 庆王对苏浅道:“本王倦了,你送霍九出去吧。” 霍柔风起身告辞,跟着苏浅走出帷幔。 二人一直走下石阶,苏浅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望着霍柔风:“霍九,今日之事,不要对人提起,包括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 霍柔风学着庆王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浅:“你当我是傻子吗?” 苏浅一怔,正色道:“霍九” 霍柔风没等他说下去,冲着他挥挥手:“行了,我晓得了,城西有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苏兄要找我时,只需给我捎个信,在那里等着我便是了。” 说完,她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一四八章 山前人望翠云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直到霍九跑得不见人影了,苏浅才摇摇头,他没有想到与霍九的第一次接触居然是这样的。 他回到帷帐内,庆王正用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一把短刀,听到他的脚步声,庆王没有抬头,问道:“霍九和你说些什么?” 苏浅老老实实地回答:“霍九说城西有家羊汤馆子,让我要找他时,便给他捎个信,到那家羊汤馆子里等他便是。” “羊汤馆子?”庆王的目光终于从那把短刀上移开,疑惑地看着苏浅,“什么羊汤馆子?霍家的?” 苏浅苦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今天早上霍九和黄显俊在这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用了早饭,霍九很喜欢那家的羊肠子,没有吃够。” 庆王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够了,又对苏浅道:“据无锡传来的消息,这个霍九在无锡的时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赵家的事,他也参与了,而且在那件事上,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霍家。” 无锡的那件事,不过就是从梅花岭的几个村民引起的,谁又能想到,不过就是几个命如草芥的村民而已,却牵出了赵家,把无锡米市搅成了一锅沸水,也断了庆王的财路。 那件事上,最终只有霍家得了好处。梅花岭的村民把霍家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又因为赵家出事之后,又牵扯出宋家和另外两家米商,没有了中间的分成,霍家成了无锡米市上笑到最后的人。 不但如此,霍家还暗中出面,把苏离调到了无锡。 庆王笑道:“听说就是霍九亲自出面,去的无锡商会。” 苏浅道:“我与苏离是同族的从兄弟,苏离是庶出,又只是同进士出身,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强孥之末,王爷不必为此等小事挂怀。” 庆王哼了一声,道:“可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出身的同进士,霍家却能给他谋了个肥缺,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单凭区区无锡商会的引荐又怎可成事?” 苏浅一怔,是啊,不要小看苏离现在的官职,当初几路人都在争这个缺儿,可谁又能想到,居然落到苏离头上? “王爷,霍家背后还有人?不可能的,若是霍家姐弟还有依靠,彭城伯府的案子,也不会轻易找到他们头上。”苏浅说道。 庆王叹了口气:“这就是本王想不通的地方,无锡的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如果只是个小小的霍家,又怎能搅起那么大的风浪?就连无锡卫也出手了,呵呵。” 就因为那件事是无锡卫出手,所以庆王才无从可查。 若不是赵清泰死得及时,祸水就要引到他的身上了。 ...... 霍柔风回到石亭里时,众人已经吃饱喝足,石桌上的紫铜锅子已经收起来了,芦瑜正在剔牙,看到霍柔风便笑道:“霍九,你来晚了,我们都吃饱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大咧咧在石凳上坐下,张亭和张轩无声无息地跟了进来,在她身后站好。 黄显俊把个装着瓜子的荷包递给她,问道:“长公主找你什么事?” 霍柔风叹了口气:“我去的慢了,长公主已经先走了,让我在那里吹了半天山风,内侍才让我回来。” 她说得直到霍九跑得不见人影了,苏浅才摇摇头,他没有想到与霍九的第一次接触居然是这样的。 他回到帷帐内,庆王正用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一把短刀,听到他的脚步声,庆王没有抬头,问道:“霍九和你说些什么?” 苏浅老老实实地回答:“霍九说城西有家羊汤馆子,让我要找他时,便给他捎个信,到那家羊汤馆子里等他便是。” “羊汤馆子?”庆王的目光终于从那把短刀上移开,疑惑地看着苏浅,“什么羊汤馆子?霍家的?” 苏浅苦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今天早上霍九和黄显俊在这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用了早饭,霍九很喜欢那家的羊肠子,没有吃够。” 庆王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够了,又对苏浅道:“据无锡传来的消息,这个霍九在无锡的时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赵家的事,他也参与了,而且在那件事上,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霍家。” 无锡的那件事,不过就是从梅花岭的几个村民引起的,谁又能想到,不过就是几个命如草芥的村民而已,却牵出了赵家,把无锡米市搅成了一锅沸水,也断了庆王的财路。 那件事上,最终只有霍家得了好处。梅花岭的村民把霍家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又因为赵家出事之后,又牵扯出宋家和另外两家米商,没有了中间的分成,霍家成了无锡米市上笑到最后的人。 不但如此,霍家还暗中出面,把苏离调到了无锡。 庆王笑道:“听说就是霍九亲自出面,去的无锡商会。” 苏浅道:“我与苏离是同族的从兄弟,苏离是庶出,又只是同进士出身,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强孥之末,王爷不必为此等小事挂怀。” 庆王哼了一声,道:“可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出身的同进士,霍家却能给他谋了个肥缺,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单凭区区无锡商会的引荐又怎可成事?” 苏浅一怔,是啊,不要小看苏离现在的官职,当初几路人都在争这个缺儿,可谁又能想到,居然落到苏离头上? “王爷,霍家背后还有人?不可能的,若是霍家姐弟还有依靠,彭城伯府的案子,也不会轻易找到他们头上。”苏浅说道。 庆王叹了口气:“这就是本王想不通的地方,无锡的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如果只是个小小的霍家,又怎能搅起那么大的风浪?就连无锡卫也出手了,呵呵。” 就因为那件事是无锡卫出手,所以庆王才无从可查。 若不是赵清泰死得及时,祸水就要引到他的身上了。 ...... 霍柔风回到石亭里时,众人已经吃饱喝足,石桌上的紫铜锅子已经收起来了,芦瑜正在剔牙,看到霍柔风便笑道:“霍九,你来晚了,我们都吃饱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大咧咧在石凳上坐下,张亭和张轩无声无息地跟了进来,在她身后站好。 黄显俊把个装着瓜子的荷包递给她,问道:“长公主找你什么事?” 霍柔风叹了口气:“我去的慢了,长公主已经先走了,让我在那里吹了半天山风,内侍才让我回来。” 她说得 第一四九章 姐妹情深自有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秋风徐徐,谢思成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温柔得如同涓涓细流:“这些年来,赵清泰通过无锡商会赚的银子,大多流进了庆王的腰包,如今赵清泰死了,即使赵家还有可用之人,庆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风,庆王是太后幼子,他的所做所为就代表着太后的立场,如今霍家已经在京城扬名,接下来如何,你要早做打算啊。” 霍柔风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着谢思成,淡淡的珠晖下,谢思成的面庞更加皎洁。 “谢大哥,依你所见,我们家该怎么做?” 谢思成柔声问道:“阿风,在你去永济寺见太后之前,你怕不怕?” 霍柔风摇摇头:“不怕,惊扰太后是死罪,可如果被当成在御酒里下毒,并害死王三奶奶的凶手,我们家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横竖都是死,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谢思成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忽然感到一丝悲凉。无论是在霍家亲戚眼里,还是郭咏等人的心目里,霍家姐弟就是砧板之肉,可随意欺凌。 那天霍九忽然出现在太后面前,除了霍家姐弟的精心算计之外,也还需要无比强大的勇气。 霍九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孩子。 “阿风,无论是庆王,还是太后,都不是好相于的,你和霍大娘子,以后要小心行事。” 这几句话发自肺腑,谢思成凝视着霍柔风,眼前的孩子比起同龄人来略矮,白白胖胖的小脸,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一点。 霍柔风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谢大哥的叮嘱,我记下了,对了,谢大哥,以后你是在京城,还是办完事就回江南?” 谢思成微笑:“或许会在京城待上一阵子。” 霍柔风没有再问,谢思成之所以留在京城,一是为了太平会的事,二来应该是因为霍思谨吧。 活了两世,霍柔风都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她看过戏,听过书,那日谢思成在庵堂外吹笛子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时常浮现,那就应是戏文里说过的郎情妾意吧。 霍柔风想到这里时,就有点迷糊,她想起长房的那位表小姐吴碧云来。吴碧云是长房大太太的外甥女,从小到大,每次看到她,便要缠着她,明明不会放风筝,也要跟着她一起去,看到毛毛虫,吴碧云便娇呼着扑进她的怀里,她听长房的婆子们私下里说,吴家和长房大太太提过几次,想把吴碧云嫁进柳西巷来。 柳西巷只有她这一个男丁,吴碧云是想嫁给她了。 前几天,吴碧云还给姐姐写过信,请姐姐帮她买几朵京城的绢花...... 哪里买不到绢花啊,分明就是没事找事。 霍柔风想到这里,小脸皱成一团,谢思成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阿风,是不是还在为庆王的事情烦心?” 霍柔风摇头:“不是,谢大哥,若是有人想嫁给你,可你又不想娶她,那该怎么办?” 谢思成一怔,他没想到霍柔风冷不丁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那就婉转地告诉她吧,总要说清楚,免得拖得久了,反而引起误会。” 霍柔风叹了口气:“算了,这事还是问问姐姐吧,我才不想和那人说话呢。” 看她眼里的神情,显然是对那人很是反感,谢思成莞尔,霍九很有趣啊。 霍柔风回到家里,便蹦蹦跳跳去了姐姐的院子,一进门,就见炕桌上摆了只精致的匣子,匣子里分成九格,每格里各有一对绢花。 绢花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子。 霍柔风好不容易才舒展开的小脸重又皱了起来:“姐,这是买给吴碧云的?” 霍大娘子笑道:“是啊,说起来也是大太太的亲戚,总要走动的。” 霍柔风道:“吴家会不会找咱家提亲?” 霍大娘子哈哈大笑,用指摸着她头上的小抓髻,道:“你这小脑袋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哪有女家主动提亲的?到时咱们家装糊涂,假装不知道吴家的心思,不就行了?” “还可以这样啊。”霍柔风恍然大悟,她是真的不知道,以前她也没有留意过,若不是今天想起谢思成和霍思谨的事,她也不会想到吴家可能会提亲。 霍大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一直被当成男孩子养着,虽然聪明过人,可是却少了女孩子应有的细致,也不知以后的妹夫会不会怪她这个大姨姐呢。 “京城里彩绣坊的生意交给你吧,你平日里多去彩绣坊走一走。”霍大娘子说道。 霍柔风的小脸皱得更紧:“姐,你糊涂了?彩绣坊出出进进都是女眷,你自己打理更好一些,我常在那里出出进进,成何体统?” 霍大娘子抚额,原本是想让妹妹多到彩绣坊去,学着辨别布料、花样,即使不会做女红,也能多些女儿家的细致,可是听妹妹的口气,压根快要忘了自己是女儿身了。 “姐姐送你的那对耳坠子,没弄丢吧?”霍大娘子问道。 “没有啊,我留着呢,等到我及笄的时候,就要戴上。”只要一想这个,霍柔风的大眼睛里便闪闪发光,如同黑曜石般璀璨夺目。 霍大娘子松了口气,这才问起今天在香山的事来。 霍柔风把见到庆王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霍大娘子眉头舒展,赞许道:“你做得很好,我们就应该这样,越是如此,庆王便越是慎重。” 霍柔风笑道:“姐,庆王身边有个叫苏浅的伴读,你让人查查,看他是不是嘉兴苏家的人。” 霍大娘子奇道:“你为何会想到嘉兴苏家?” 霍柔风道:“庆王也顶多见我这一次而已,以后的事,想来就是苏浅与我们联系了,因此,我便留意他了,他说的官话,和苏离的口音有几分相像,可能是嘉兴人特有的。” 霍大娘子心里一动,道:“若真是嘉兴苏家的人,这件事也太过巧合了,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第一五零章 嘉兴有君名苏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世上大多所谓的巧合,都是人为的安排而已。 嘉兴苏家有人在京中为官,且已位列小九卿,如果苏浅真是出自嘉兴苏家,太后和皇帝为何会让苏浅给庆王做伴读呢? 藩王不得结交朝臣! 因此,皇子和公主们的伴读,历来是在宗室和勋贵子弟中挑选。 霍大娘子没有耽搁,立刻让人去查,没过两日,便把嘉兴苏家嫡房的事情打听到十之八、九。 苏家是大族,要打听他们的事情并不难。 苏家嫡房五房,苏浅和苏离确实是隔着房头的从兄弟,苏浅是二房的嫡子,苏离则是五房的庶子,两人虽然同样出自苏家嫡房,但是地位天壤之别。 苏浅三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去逛灯会,苏父一个不小心,苏浅就被拍花的抱走了。 后来苏浅被人牙子辗转带到京城,被老定安伯遇到,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来,老定安伯初时见他玉雪可爱,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便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将他买了下来。初时还想帮他找到父母,可惜苏浅被拐的时候只有三岁,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一来二去,老定安伯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转而让他与自己的孙儿一起读书识字。 苏浅六岁的时候,老定安伯五十大寿,因为老定安伯的生母是先帝的亲姑姑秀静大长公主,因此,老定安伯的寿辰,皇帝不但有赏赐,还派了只有七岁的庆王亲自来送贺礼。 庆王爷便就是在定安伯府遇到了苏浅,他对老定安伯的几个孙儿全都视如不见,唯独看上了苏浅。 老定安伯索性让自己的长子,收了苏浅做义子,苏浅便以勋贵子弟的名义进宫,做了庆王伴读。 苏浅十岁的时候,不知何故,庆王派他跟着当时的定安伯,也就是苏浅的义父去江南办差,一行人到了嘉兴时,苏浅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来,定安伯立刻派人查问,很快便查到苏家曾在七年前丢失过一个孩子,苏浅便是在那个时候认祖归宗的。 他在嘉兴住了两年,两年之后,庆王出宫开府,便又召了苏浅回京,虽然也曾有御史弹赅过此事,但是定安伯都以苏浅是自己义子的理由,将这些事给压下去了。 之后苏浅便一直留在庆王身边,他没有官职,甚至没在庆王府里当差,仍是一介布衣,仍是庆王的伴读。 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越听越奇,这个苏浅的经历还真是与众不同。 霍柔风好生羡慕,苏浅到了嘉兴,便记起了小时候的事,因此才认祖归宗。 可她呢,她就连做梦也梦不到小时候的事啊,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被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几个月大。 好在她还有前世的记忆,若是连前世的事情也忘记了,她就更加难过了。 她想了想,给苏离的太太写了一封信,信上问起苏浅的事情。 给苏太太写完信,她又给采莲也写了一封。 苏离只是庶子,加之苏大姑娘是被族里的姐妹推下楼梯,才伤了脑子,苏太太与族里的关系定然并不亲近,对于苏浅的事情,恐怕所知甚少。 而采莲却不同。采莲如今跟着苏大奶奶学习针炙,苏大奶奶因为常给族里女眷诊病,因而在族里人缘极好,采莲本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丫鬟,最擅于察言观色,关于苏浅的事,采莲可能比苏太太知道得更多。 霍柔风没有猜错,没过多久,苏太太与采莲的书信便全都到了。 苏太太也只是知道苏家有个嫡子被拍花党拐走,多年之后认祖归宗,她甚至并不知道,这个孩子与庆王的关系。 而采莲则不同,她把苏浅在嘉兴的那两年里的一些事,在信里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柔风。 霍柔风这才知道,苏浅当年与定安伯来到嘉兴,是给皇帝办差,但是却也是收到了苏家找寻孩子的消息,因此,庆王才让苏浅跟着一起回到嘉兴。 霍柔风不由苦笑,原来并非是苏浅比她聪明,能记起小时候的事来,根本就是有人要找孩子,苏浅怀疑自己是苏家骨肉,特意从京城过来查找的。 采莲在信里还写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这些事一看就是从苏家的丫鬟婆子口中打听到的,霍柔风不由得夸奖采莲,她想知道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是这些外人不甚留意的事,反而能看出更多的细节来。 她把采莲的信拿给霍大娘子去看,霍大娘子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对霍柔风道:“看上去,这个苏浅是个很细心,也很冷静的人呢。” 采莲在信里说,苏浅很爱整洁,他的屋子一尘不染,衣服用品都是自己整理,有的时候,丫鬟们帮他整理了,他却嫌不够整齐,自己会重新收拾一遍。有一次丫鬟想不起他的一件祝寿时穿的袍子放在哪里了,他冲口便说:那衣裳乙字箱子里的上属第三件。 还有一次,他从族里的大书房里借了一本书,之后管理大书房的人把帐目记错,把他借的这本书错记成了另一本,他立刻就把当时借这本书的时候,与这本书同一书架上的其他十几本书的名字一一道来。 管理大书房的人依次核对,这才发现,苏浅所说的竟然无一错漏。 而那个时候,已距他当日借书的时候,过了整整两个月。 也就是说,苏浅能把两个月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能精确到每一本书的名字和摆放位置。 哪家的公子哥儿会有这么细心,细心到一件衣裳放在哪里,一本书旁边的书是什么,他都能一一道来。 不但霍柔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就是霍大娘子做了多年生意,阅人无数,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霍柔风才摸着鼻子说道:“姐,我要是像他这样,我会累死的,一定长不大了。” 霍大娘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妹妹:“九儿,以后他定然还会找你,你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第一五一章 花三娘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出乎霍柔风的意料,苏浅并没有急着找她,反而是花三娘回来了。 花三娘就像每次一次,忽然出现在双井胡同,她的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连门子也没有看到她,两个小丫头去给她院子里的几盆菊花浇水,赫然看到她正在晾衣裳。 霍柔风听说以后,便等着花三娘来找她。 花三娘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看毕道元写的新故事,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了权利害死了妻子和女儿...... 毕道元文笔细腻,娓娓道来,看得霍柔风眼睛通红,把那篇故事交给张亭,道:“印上百八十份,但凡是有点名声的说书先生,人手一份。” 张亭小跑着出去,花三娘笑道:“听说如今茶楼里最流行的,就是女中豪杰的故事了,还说这都是从南边传过来的,京城里的说书先生刚刚学了来。”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你去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花三娘道:“哎哟,九爷,奴婢也想早点回来,无奈宫里这阵子出了点儿事,奴婢便多耽搁了几日。” 霍柔风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盯在花三娘脸上,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两点寒星,花三娘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面色也端凝起来。 “奴婢就先从这几日宫里出的事情和九爷说起吧。皇帝请了一位僧人进宫讲经,偏那僧人喜欢闲逛,那天冲撞到了太后......” “什么?皇帝让个和尚在后宫到处走动?”霍柔风吃了一惊,这比告诉她,家里的骡子生了小骡子,还让她吃惊。 花三娘道:“是啊,奴婢也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奴婢也不是头一回混进宫里了,可是却连太后的影子也没有见过,这和尚怎么就能在宫里遇到太后了呢,想想就觉稀奇,于是奴婢便多留了几天,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继续说道:“九爷可能没有想到,这位僧人并非是永济寺的和尚那样的,这人是从西域来的,长相和汉人倒是挺像的,只是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说他二十多也行,四十多岁也行。” “那天太后想到御花园走走,太后前脚出了慈宁宫,御花园里就得了消息,让园子里正在干活的宫人全都回避了。太后是冲着御花园里的那座菊花山去的,重阳节的时候,御花园里堆起了菊花山,可是有几盆名贵的却一直没有开花,如今听说花开了,太后便要过来瞧瞧。” “可谁也没有想到,太后的凤驾还没有走到菊花山,那山就倒了,几百盆菊花轰然还泻,虽然太后的辇车躲得及时,可还是有几名宫人被花盆砸了,太后也吓得面如土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吾卫的人立刻飞奔着过来,却抓住了那个番僧,原来他在菊花山后面,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把偌大的菊花山弄倒,吓到了太后。” 霍柔风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对花三娘道:“金吾卫就查到这么多吗?” 花三娘道:“他们能查的也只有这些了,一边是皇帝的人,一边是太后。” 霍柔风问道:“接下来呢,太后做了什么?” 花三娘笑得花枝乱颤,她告诉霍柔风:“太后自是不依,庆王爷闻讯后,便去了乾清宫找皇帝,非要把那番僧治罪不可。” “皇帝非但没有偏向这个小弟弟,反而字字句句都是对这僧人的维护。庆王气不过,就和皇帝吵了几句,皇帝大怒,禁了他的足,让他三个月后不得走出庆王爷半步。” 霍柔风忙问:“三个月吗?皇帝真要禁足?” 花三娘苦笑:“九爷可别小看了这短短的三个月,太后的寿辰便在这三个月内。” 霍柔风终于明白了,皇帝之所以会给庆王禁足三个月,想来就是要错开太后的寿辰。 太后今年不是整寿,按理是不用大肆操办的,但是儿女、孙儿们,也是要给她老人家磕头祝寿的。 如果到时候庆王没有在,这事传扬出去,委实不悦。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让庆王禁足,错开太后的寿辰。这不但是打了庆王的脸,而且也同时打了太后的脸。 霍柔风问道:“这个番僧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三娘道:“也不知皇帝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番僧,番僧虽然是胡人,可却有个汉人的法号,他叫惠摩。自从惠摩进宫,皇帝便整日在乾清宫里礼佛,皇帝早就不早朝了,阁老们的廷议,都是由郭咏主持。” “皇后娘娘自从娘家出事之后,为人低调,很少出现在人前。内阁送来的奏折,皇帝很少去看,阁老们把奏折送过来,皇帝转眼便让人送到坤宁宫,交给皇后。” 霍柔风恍然大悟,问道:“也就是说,自从番僧进宫,真正看折子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花三娘点点头:“谁也没有想到啊,皇帝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不急着为皇室开枝散叶,把而沉迷在修佛之中。对了,他还在乾清宫里放了荷花座,据说皇帝每天都在莲花座上参佛呢。” 霍柔风瞠目结舌,她是在宫里住过的人,虽然十来岁便死了,但是宫里的规矩她是知晓的。 因为前世母亲的缘故,霍柔风不认为女子参政有何不妥,因此,她没有再去追问皇后批阅奏章的事,反正对皇帝的所做所为来了兴趣。 “皇帝坐在莲花座上参禅,他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道:“皇帝认定自己前世是个出家人,只是佛祖让他来世间历劫,他这才不得不做了皇帝。” 霍柔风咧咧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顿了顿,这才问道:“那么就是说,皇帝想要出家?他真的舍得吗?” 花三娘道:“这谁知道呢,他是理佛之人,想去可能和我们不甚相同啊,但是九爷先前得的这方恩典,倒是一定会和皇后有关系。” 霍柔风哈哈大笑,那块御赐的牌匾,果然是出自皇后之手。 第一五二章 斗法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太后正看着那盆从御花园里搬回的十丈珠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庆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唉,这孩子自幼好动,何曾有过三个月不能出府的事啊。真是难为他了。” 欧阳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送,您可还有话要捎给王爷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还能有什么话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的。” 欧阳嬷嬷施礼,传身离去。 太后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刚才的悲戚已经荡然无存,此时的她双唇紧闭,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乾清宫的方向。 皇帝这个人恐怕还在忌恨着她吧。 忌恨她当年不肯让他亲政,独揽皇权十余年。 可是忌恨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太后挥手招来一名小内侍,问道:“他可又说胡话了?” 那内侍小声说道:“皇上和惠摩时常说起出家之事,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恐怕是铁了心,当着郭首辅和赵阁老的面,他也提起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哈哈哈哈哈!”太后硬生生被皇帝逗乐了。 她见过出家的僧人,可还没有见过一个想要当僧人的皇帝。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照此下去,皇帝是真心不想再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幕声景。 皇帝将朝堂之事全部教给皇后,然后自己躲在乾清宫里,只是一味地修佛。 太后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摆驾,乾清宫!” 欧阳嬷嬷回来的时候,太后已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欧阳嬷嬷没有停留,也匆匆忙忙跟着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椅子上的太后。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太后了吧。 他眼中目光闪动,太后心里却是一凛。 或许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过他吗? “皇帝,听说你是西方衲子,来这凡间只是为了历劫,早日修得正果?皇帝,哀家可有说错吗?”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朕便是那西方衲子,来这人世之间便是渡劫。”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名声有何用呢?”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句句都捅在皇帝的心上,太后是想借此机会,废掉他这个皇帝吧。 朕早已看清了,早己看清了。 皇帝缓缓地说道:“父皇留下的江山,朕又怎会交出去?太后过虑了。”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终于笑了出来。 皇帝低眉垂眸,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太后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出了乾清宫。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迎面走来的黑脸和尚。 那和尚看到太后,并没有惧意,反而放肆地打量着太后,眼神里有玩味,还有一丝淡淡的不屑。 太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任由惠摩打量她。 忽然,她伸出手来,缓缓使向不远处的惠摩,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把这个妖僧拿下!” 有内侍飞奔着进去告诉了皇帝:“万岁,不得了了,太后娘娘让人拿了惠摩法师!” 皇帝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便由惊讶转为了愤怒。 太后居然敢在乾清宫抓他的人? 谁给她这个权利,她还以为是三年前,朕还没有亲政的时候吗? 那时太后大权在握,朝堂上下都在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用不上这些,可是现在太后又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为何还要在朕的面前做威做福? 皇帝从莲花座上站起来,赤着脚,披着头发,飞奔着跑出了乾清宫。 太后身姿如松,伫立在乾清宫门前,几句侍卫已经拿下了惠摩。 惠摩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太后面前,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太后正看着那盆从御花园里搬回的十丈珠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庆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唉,这孩子自幼好动,何曾有过三个月不能出府的事啊。真是难为他了。” 欧阳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送,您可还有话要捎给王爷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还能有什么话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的。” 欧阳嬷嬷施礼,传身离去。 太后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刚才的悲戚已经荡然无存,此时的她双唇紧闭,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乾清宫的方向。 皇帝这个人恐怕还在忌恨着她吧。 忌恨她当年不肯让他亲政,独揽皇权十余年。 可是忌恨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太后挥手招来一名小内侍,问道:“他可又说胡话了?” 那内侍小声说道:“皇上和惠摩时常说起出家之事,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恐怕是铁了心,当着郭首辅和赵阁老的面,他也提起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哈哈哈哈哈!”太后硬生生被皇帝逗乐了。 她见过出家的僧人,可还没有见过一个想要当僧人的皇帝。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照此下去,皇帝是真心不想再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幕声景。 皇帝将朝堂之事全部教给皇后,然后自己躲在乾清宫里,只是一味地修佛。 太后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摆驾,乾清宫!” 欧阳嬷嬷回来的时候,太后已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欧阳嬷嬷没有停留,也匆匆忙忙跟着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椅子上的太后。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太后了吧。 他眼中目光闪动,太后心里却是一凛。 或许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过他吗? “皇帝,听说你是西方衲子,来这凡间只是为了历劫,早日修得正果?皇帝,哀家可有说错吗?”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朕便是那西方衲子,来这人世之间便是渡劫。”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名声有何用呢?”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句句都捅在皇帝的心上,太后是想借此机会,废掉他这个皇帝吧。 第一五三章 帝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靴踩在青石地上,每一声都像是踩踏在皇帝的胸口上。 在宫里只有侍卫才会穿这样的靴子,不论来的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这些人都是太后的人,是太后的,而不是他的。 太可笑了,他在那张龙椅上坐了十几年,却最终还是一个傀儡。 父皇在时,时常说他不如早逝的皇兄,甚至还要当着弟弟的面说,当着大臣们说。皇兄从出生那天就被当成太子培养,而他呢,只不过是皇兄夭折后的替代品。在皇兄死后,他才被强行拉到父皇面前,拉到满朝文武面前,呵呵,一个被忽视多年的人,又怎能和自幼便精心培养的太子相比? 可是没有人会这样想,他们只是认为他比不上太子。可是本朝长幼分明,只要他还活着,就轮不到别人坐上这张龙椅。 那年闽国公带着世子展忱和次子展愉来京城,那时展忱已经成亲了,展愉则是来给父皇相看的,父皇要把芳仪尚给展愉。 他对展家兄弟很好奇,听说他们全都上过战场了,他想像不出,闽国公怎么会让十来岁的亲生儿子上战场呢。而且他听东宫的人说过,展忱十三岁便成亲了,展家就是想要早抱孙子,给展家早日留下血脉。 他便更加好奇了,那天父皇在永和宫宴请展家父子,让他坐陪,永和宫里养了两头鹿,宴后他看到展氏兄弟去了鹿苑,他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他听到展愉说:“我听说祥太子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可惜不能一见了。现在的太子......” 展愉没有说下去,显然是怕隔墙有耳. 祥太子是皇兄的嗣号,父皇打破常规把这么吉利的名字给了一个死人。 展愉虽然没有说完,可是他也知道展愉想要说什么,这种话他听到过很多次了,那些人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背里说的话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展忱道:“天子有四位嫡子呢,听说三皇子聪明伶俐,大有祥太子之风,天子很疼爱他。” 那时的展愉还是一派天真,他侧着脑袋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那如果太子爷也像祥太子那样早早薨了,天子就会封三皇子为太子了吧。” 说到这里,展愉抓抓头发,接着说道:“不行,太子爷虽然清瘦,可是看起来很健康,不会早夭的。” 展忱朝着弟弟的脑袋拍了一下,道:“你这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非要生病才能死人吗?你忘了张大保是怎么死的了?” 展愉像是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他躲在一座小假山后面,听着展氏兄弟说话,他也很想知道,张大保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 这时有宫人拿了草料过来,展家兄弟便欢呼着去喂小鹿了,趁着这个时候,他悄悄从鹿房里溜了出来,内侍们正在找他,他装做没事人一样回到殿里,没人知道他曾经偷听到展家兄弟说话。 回到东宫后,他立刻找人打听谁是张大保。 他很快便知道了,张大保是福建浙江一带最有名的海盗,闽国公围剿他多年,都没能抓住张大保,可是最终张大保没有折在闽国公手里,却被他的亲弟弟张二保给害死了。 张大保的弟弟张二保毒死了张大保,自己做了海盗首领,并把拥护张大保的人赶尽杀绝。 他得知这件事后,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号啕大哭。 他终于明白展惋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不是只有生病才能让一个人死的,如果真想让他死,还可以下毒,可以暗杀。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他很害怕,父皇不喜欢他,父皇喜欢老三,那会不会让人毒死他,然后让老三做太子呢? 还有老三,他曾经亲眼见过,老三一箭射死一只锦鸡,为此父皇还把自己年轻时用过的弓箭赏给老三。 老三虽然只有十岁,可是箭法很好,武功师傅说他是练武奇才。 老三会不会用父皇赏的那把弓箭,一箭射死他这个皇兄呢?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要找谁来商量。东宫里的人都是父皇和母后的人,他们若是知道他担心这个,一定不会饶了他。 从那天开始,他便很害怕,他担心会像皇兄那样早早夭折,他不敢吃饭,不敢喝水,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卧房。 不久他便病倒了,那夜,他听到有人颂经,内侍告诉他,这是母后和几位妃嫔,正在为他颂经祈福。 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再害怕,不再恐惶,他觉得自己正在飞起来,飞到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菩提树,有佛光普照,他的心安宁得如同初生之时。 他睡了一个好觉,次日太医们再来给他诊治,发现他已经大好了。 从那天起,他便开始学佛,父皇和母后全都礼佛,为此对他很是夸奖,他也生平第一次在父皇眼中看到了赞赏的目光。 但是他去过很多寺院,也听过很多高僧讲经,却再也没有那夜在东宫时的感觉了。 为此他很苦恼,他早就想要放弃了,他不想再礼佛了,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担心父皇会生气。 好在又过了几年,父皇山陵崩,他终于登上了皇位。 他登基之后,荣王便赴陕西就藩,他让人送上几个封号,他在当中赫然看到了“秦”字。 他笑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号,非常非常适合荣王,适合他的三弟,父皇最宠爱的三弟,有着和祥太子一样的聪明才智的三皇子。 陕西古属秦地,把这个秦字赐给荣王,是再适合不过了。 有了这个封号,老三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盯着老三,看他何时成为乱臣贼子! 老三凭什么能拥有这个字,凭什么能成为了亲王之首? 不只是老四庆王会生气,就连他的皇叔们也会气愤吧。 自本朝立朝以来,也只有过一位秦王,那便是他的皇祖父神宗皇帝! 第一五四章 皇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皮靴声越来越近,皇帝抬起眼睑,他看到太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箭,森然地向他射过来。 一队衣甲鲜明的金吾卫出现在面前,领头的是定安伯世子,金吾卫指挥使耿焱。 来的是耿焱? 太后果然早有准备,而并非只是在乾清宫外偶遇惠摩。 耿焱是定安伯世子,而庆王那个伴读苏浅,便是定安伯义子,是耿焱的契弟! 皇帝枯瘦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嘶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滚,都给朕滚!” 耿焱昂首挺胸,却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睛望向太后。 太后冷笑,问道:“皇帝所说的这个滚字,是对谁而言?” 皇帝一怔,忽然想到太后也在这里,只是一个滚字,太后便能以此为把柄,把他从龙椅上赶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刹时荡然无存,嘴角翕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漠然地看着他,眼里的冷意更甚。 这就是哀家的儿子啊,哀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太后挥挥手,对耿焱道:“赐火刑,把这个妖僧烧死,免得他再妖言盅众。” 几名金吾卫涌上来,把惠摩抬起来,惠摩依然在诵读梵文,这时声音更加大了,那声音尖利难听,像是用剑划在铁板上,刺耳之极。 太后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内侍道:“起驾回宫!” 惠摩凄厉刺耳的声音传来,皇帝终于如梦方醒。 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 他去过很多寺庙,他听过无数高僧讲经,可是只有惠摩能让他重回幼时的清明。 是的,只有惠摩,当惠摩出现之后,他才知道他原来竟是西方衲子。 他终于领悟到佛法的真谛,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在这尘世,这皇宫中饱受苦难。 他是要来这人世中历劫的,待到劫数已尽,他便能立地成佛。 不,惠摩不能死,惠摩若是死了,他的生命便会又如从前,没有方向,没有慧心,只有苦难,只有恐惧。 他伸出手,向太后伸出了手,他要阻止这个妖妇,这个一心想要害死亲生儿子的妖妇。 忽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落到他的手臂上,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温柔却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岁,外面风大,臣妾服侍您进殿更衣吧。” 他蓦然回头,便看到皇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是他的梓童,是他的梓童来了。 皇帝看着皇后,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皇后郑重地向太后行礼,歉意地说道:“儿媳方才到慈宁宫给母后请安,才知母后来了这里。” 是啊,她不是来找皇帝的,她是因为要给太后请安,才出现在这里。 太后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天气已寒,皇帝穿得单薄,皇后服侍皇帝回宫去吧。” 皇后再次行礼,扶着皇帝向宫门走去。 刚走几步,皇帝忽又挣扎起来,他要去拦下金吾卫,他要保住惠摩的性命。 皇后扶在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皇帝听到皇后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皇上,您要忍,为了您能早日解脱,您也要忍啊。” 是啊,要忍,他怎么忘了呢,皇后以前就曾说过,他要忍,她也要忍,她进宫就是来陪他一起忍,一起历劫的。 皇帝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跟着皇后,一步步走回了乾清宫。皮靴声越来越近,皇帝抬起眼睑,他看到太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箭,森然地向他射过来。 一队衣甲鲜明的金吾卫出现在面前,领头的是定安伯世子,金吾卫指挥使耿焱。 来的是耿焱? 太后果然早有准备,而并非只是在乾清宫外偶遇惠摩。 耿焱是定安伯世子,而庆王那个伴读苏浅,便是定安伯义子,是耿焱的契弟! 皇帝枯瘦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嘶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滚,都给朕滚!” 耿焱昂首挺胸,却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睛望向太后。 太后冷笑,问道:“皇帝所说的这个滚字,是对谁而言?” 皇帝一怔,忽然想到太后也在这里,只是一个滚字,太后便能以此为把柄,把他从龙椅上赶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刹时荡然无存,嘴角翕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漠然地看着他,眼里的冷意更甚。 这就是哀家的儿子啊,哀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太后挥挥手,对耿焱道:“赐火刑,把这个妖僧烧死,免得他再妖言盅众。” 几名金吾卫涌上来,把惠摩抬起来,惠摩依然在诵读梵文,这时声音更加大了,那声音尖利难听,像是用剑划在铁板上,刺耳之极。 太后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内侍道:“起驾回宫!” 惠摩凄厉刺耳的声音传来,皇帝终于如梦方醒。 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 。 第一五五章 妖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伴着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烈火熊熊燃烧,惠摩被绑在铁柱子上,火舌已经撩着了他的僧袍,他俯视着高台下越来越多的宫人,这些人都是被勒令前来围观的,个个面白如纸,浑身发抖,最前面的几个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惠摩冷眼看着这一切,这就是可笑的汉人。说什么满腹经纶,说什么英勇善战,不过就是一群懦夫!王上说得太对了,汉人不足为惧! 火势越烧越旺,烧焦皮肤发出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烈焰之中,惠摩铮狞的面孔如同魔鬼,他还在高声颂诵,没有人知道他念的是什么经,但他那凄切尖利的声音却如魔咒一般,徐徐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滚滚黑烟中,没有人看到,惠摩黝黑的脸庞被汗水冲出一条条白色的道子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皇帝终于从内侍们的拦阻中冲过来时,惠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四周弥漫着难闻的油脂气味。 皇帝的脑袋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皇后尾随而来,她远远地站在离皇帝三丈开外,美丽白皙的面颊如同一尊石像,没有半分表情。 内侍们想过去扶起皇帝,却又忍不住去看皇后的脸色,直到皇后冲着他们挥挥手,他们这才奔过去,将倒在地上的皇帝扶了起来,有人飞奔着去传太医,有人小心翼翼将皇帝抬上辇车,但是所有人全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远处,站在小楼上的太后放下手里的千里眼,转身走下了楼梯。 女官萧静紧随其后,低声问道:“太后,可要派人到乾清宫去看看?” 太后高高的发髻纹丝不动,她冷冷地说道:“不用了,哀家既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就让那人好生试个够吧。” 萧静微怔,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她紧闭双唇,亦步亦趋跟在太后身后,下了楼梯,往慈宁宫去了。 皇帝醒来的时候,四周是明黄的罗帐,他想坐起身来,却觉得头似有千斤重,他不得不重又躺下,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他却想不起来。 忽然,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皇帝的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吐到了锦被上。 幔帐被猛的撩开,皇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上,您没事吧?”皇后边说边让宫人服侍皇帝漱口,又换下了弄脏的锦被。 皇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皇后,忽然,刚才的那股味道又飘了进来,他又是一阵干呕,但是脑海中的景像却越来越鲜明起来。 他想起来了,惠摩被金吾卫抓走,宫里的人都说惠摩被烧死了,当他冲过去时,眼前只有一截焦炭。 那是惠摩吗?惠摩身材高大,怎会只有那么一截? 不会,那不会是惠摩,一定是朕急火攻心,没有看清楚。 “梓童,惠摩呢?朕的惠摩呢?”皇帝急切地抓住皇后的手。 皇后柔声安慰:“皇上,不要再提惠摩了,他已经坐化了。” 坐化? 皇帝颓然地倒在锦被之中,鼻端似乎又有刚才的气味,他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了,这是火场里的味道,是被火烧焦的皮肤的味道! 他趴在床沿上大声呕吐,直到吐出胆汁。 霍柔风坐在炕上,听着花三娘向她说起惠摩的死读,花三娘用帕子掩了嘴,嫌弃地说道:“听说那个番僧直到最后一刻还在颂经,也不知道他颂的是什么。” 霍柔风用眼睛瞄了花三娘一眼,问道:“你在宫里的眼线可靠吗?” 上一次花三娘是亲自进宫,并且在宫里待了几天才带回的消息,而这一次,她哪里也没有去,却连惠摩已死的事情也知晓了。 花三娘噗的笑了出来:“九爷若是不相信奴婢,为何还要让奴婢打探消息?” 霍柔风哼了一声,往嘴里丢了颗杏仁,道:“你拿着我府里管事嬷嬷的月例,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我能不让你干活吗?” 花三娘的肩膀立刻垮了下去,朝着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瞧我这臭嘴,怎么忘了吃人家嘴短了?” 霍柔风满意地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她这会子最大的乐趣也就是花三娘了。 门外响起问安声,霍柔风从炕上跳了下来,趿着鞋子跑到门边,秋海棠的帘子撩起,霍大娘子走了进来。 她的一双妙目在屋里转了一圈,便落到花三娘脸上,花三娘忙道:“奴婢屋里还有没做完的针线,奴婢先告退了。” 霍柔风点点头,姐妹二人看着花三娘出去,霍柔风才问道:“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霍大娘子拉她坐到炕沿上,低声说道:“褚庆进京了。” 褚庆! 褚庆是霍老爷曾经的长随,从小就跟在霍老爷身边,后来霍家商队与云南马帮合作,霍老爷便派了褚庆去了云南,他最后一次从云南回来,还是给霍老爷奔丧,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张升平曾经告诉过霍柔风,先前霍老爷便是让顾头儿护送褚庆去给万华寺送银子的,后来顾头儿患眼疾回了老家,霍老爷才让张升平跟着褚庆去无锡。 若是这世上还有人知晓当年的事,那就只有褚庆了。 霍柔风从无锡回来,把万华寺的事情告诉霍大娘子之后,霍大娘子便写信给褚庆,让他速从云南过来。可是杭州和云南路途遥远,加之霍家姐妹又搬来了京城,褚庆直到现在才到,路上却是并没有耽搁。 霍柔风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他人在哪儿?” 霍大娘子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先别急,褚庆不是一个人来的,咱们给他的第二封信,他并没有收到,那时他已经从云南出来了,他是先到杭州,才知道咱们来了京城,便又从杭州赶过来的,恰好杭州也有人要来京城,便和他结伴同来了,你猜那人是谁?” 霍柔风想了想,问道:“是永丰号的人吗?哪位大掌柜过来了?” 霍大娘子笑道:“错了,和褚庆一起来的是罗杰,那个大夫罗杰。” 第一五六章 褚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罗杰就是那位给苏大姑娘看病的大夫。 霍柔风见过他两次,对他印像深刻,问道:“他怎么来京城了?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杭州了呢。” 苏太太已经带着苏大姑娘去无锡与苏离团聚,霍柔风便以为罗杰也已回广东去了。 她虽然想像对待韩家那样,把罗杰留在霍家,可是罗杰那样的人,不像是能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因此她早早地便准备了一笔银子,并叮嘱杭州那边的人,只管把银子交给罗杰,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可她没有想到,罗杰竟然会来京城。他既然是和褚类一起来的,也就是说,他没有离开霍家,一直都在。 霍柔风很吃惊,问道:“姐,你见过罗杰了吗?” 霍大娘子摇摇头:“没有,我连褚庆也还没有见到,他们二人到了京城,便去了永丰号在京城的分号,分号的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他们明天才会过来。” 二人一路前来,风尘仆仆,无论是褚庆还是永丰号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来见霍家姐弟。 霍柔风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对霍大娘子道:“姐,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罗杰更好看的人了,你若是见到他,也会惊为天人的。” 霍大娘子笑得不成,妹妹自幼当成男孩子养大,说起话来也是不管不顾,哪有姑娘家这样评价男子的。 “有多好看?姐姐记得上次你不是说撷文堂的那位谢老板才是天上的谪仙吗?怎么这位罗大夫也成了天人?你究竟见过几位神仙?” 霍柔风挠挠头,努力解释:“他们不一样,谢大哥是谪仙,罗大夫是......不是神仙啦,就是很好看很好看。” 霍大娘子哈哈大笑,不由得为未来的妹夫捏了一把汗。 如果真如妹妹所说的那样,妹夫要长成什么样子,才能入了妹妹的眼啊。 她故意逗妹妹:“比你还要好看吗?” 霍柔风用手捂住鼻子:“我的鼻子不好看......” 霍大娘子抚额,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刺激到妹妹了,妹妹现在整天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不好,听采芹说,她们的九爷早晚都要对着镜子捏鼻梁...... “好看好看,九儿哪里都好看。”霍大娘子笑着把妹妹搂到怀里。 次日,褚庆和罗杰便一同前来见霍家姐弟。 两人并没有一起进来,褚庆先进来的,罗杰则由范嬷嬷让人在偏厅里招待。 当年褚庆离开杭州时,霍柔风只有七八岁,正值丧父的悲痛中,对褚庆的印像并不太深。 看到站在面前的褚庆,她心里一阵酸楚。在她的记忆里,褚庆是典型的浙江人,清瘦而精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永远有用不尽的精力。 而此时的褚庆,双鬓已有了点点银丝,背脊微驼,脸上几道深深的纹路,除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霍柔风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 “庆叔?”霍柔风道。 褚庆看着霍柔风,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九爷,您长高了,长大了,越来越像......” 他可能是想说越来越像老爷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霍九并非霍老爷的亲生骨肉,又怎么可能长得像老爷呢。 倒是霍大娘子,越发沉稳干练,虽是女子,但是一举一动却更像年轻时的霍老爷。 霍柔风笑着说道:“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庆叔了呢,你这些年可好?” 褚庆叹了口气:“小的老了,怕是九爷也快要认不出来了。” 霍柔风亲自端了一碟子点心,放到褚庆面前,褚庆连忙站起来施礼,霍大娘子道:“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儿,又在云南独挡一面,受得起的。” 褚庆却仍然给霍柔风郑重地行礼,霍柔风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受了他的礼。 霍大娘子冷眼看着,努力回忆着当年的褚庆,却越发觉得眼前的褚庆有些奇怪。 虽然脸上已布满风霜,但是褚庆还是褚庆,和以前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褚庆还是同一个人,只是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神情,却又不一样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褚庆的变化这么大? 是因为父亲的死吗?不会,做为亲生女儿,她也能从突如其来的悲痛中走出来了,褚庆只是下人,又怎会事隔多年,依然如故呢? 还有就是对妹妹的态度,也太过恭敬了。 除了褚庆,霍家还有几个这样的老人儿,他们偶尔见到霍柔风,都是恭敬里透着慈爱,那种感情是藏不住的。 但是褚庆不同,他对霍柔风太过客气了,太过恭敬,这种客气和恭敬甚至超过对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想到这里,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万华寺后山的那座庵堂,你可还记得?” 褚庆的目光微闪,却没有半分意外,他淡淡地说道:“万华寺?早年曾经去过,不过很多年了,大多都不记得了。” 只是这一句,霍大娘子和霍柔风便全都想到了:褚庆在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 霍大娘子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收起方才的笑容,一掌拍在紫檀木的炕桌上,厉声喝斥:“褚庆,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儿了,我以为你不会像别人那样欺瞒于我,可是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你也一样!你眼里还有没有父亲,还有没有我们姐弟,你这些年在云南,都是在想些什么,你忘了父亲了吗?” 霍柔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姐姐发火了,或者说霍大娘子平时并不发火,她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大发雷霆。霍大娘子生气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方寸大乱,哪用得着声色俱厉? 所以眼前的这一切,无疑就是姐姐故意的。 霍柔风非常配合,她扁扁小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庆叔,你也和杭州那些人一样,看不起姐姐,看不起我,认定姐姐是女子一事无成,认定我是个......” 她终究说不出野|种两个字,索性哇哇大哭。 “哇——” “哇——” 霍九爷的哭功是从小练就的,声如洪钟,绕梁三日。 第一五八章 演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褚庆已有多年没有见过霍家姐弟了,在云南时偶尔听回过杭州的人说起霍大娘子和霍九爷时,几乎众口一词。 霍大娘子就是沉稳干练,霍九爷嘛......顽劣成性。 褚庆虽然是和罗杰一起来的,但是罗杰的样貌和性情让褚庆退避三舍,一路之上,两人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褚庆还是投宿在永丰号自己的客栈里时,听掌柜的说起,才知道霍家在京城惹了祸事,永济寺打开功德殿,霍九爷出面,为朝廷捐款十万两,因而得了个从七品的官职,霍家再也不是寻常商户。 褚庆不由唏嘘,越发对霍大娘子佩服起来,虽然出风头的是霍九爷,但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有多大本事,还不都是霍大娘子在后面运筹帷幄? 不但褚庆是这样认为,这一路上但凡是霍家的酒楼和客栈,掌柜们都和褚庆抱有同样的想法。 霍大娘子巾帼不逊须眉,霍九爷......有这样的姐姐护着,太有福气了。 霍柔风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两个月里,她已从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摇身一变,成为最有福的小孩了。 眼下,有福兼有钱的小孩哭得声嘶力竭,丫鬟婆子们这个哄那个劝,有的说会哭坏嗓子,有的说会哭伤眼睛,有的牵来金豆儿,还有的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只拨郎鼓冲着九爷摇啊摇。 霍大娘子不忍再看下去了,忙把眼睛移开,褚庆却已经呆若木鸡。 他不但把霍大娘子气得大发雷霆,他还把霍老爷捧在手心里的霍九爷欺负得哭成泪人儿。 霍柔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欺负......欺负我们姐弟......” 褚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大娘子、九爷,小人打死也不敢欺负主子,小人......” 刚才还在哄着霍柔风的那些丫鬟婆子忽然谁也不说话了,就连九爷也止住了哭声,厅内落针可闻。褚庆惊愕地抬起眼睛,便看到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看着他。 霍家姐弟倒也罢了,那些以前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叫一声“庆叔”的丫鬟婆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恨不能把这个欺负大娘子和九爷的坏人生吞活剥。 褚庆的头嗡嗡作响,欺凌主子?他怎么会欺凌主子? “大娘子、九爷,这......这......”褚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是家生子,自幼跟在霍老爷身边,从小厮做到长随,又从长随做到独挡一面的大管事,无论是在云南,还是在杭州在京城,永丰号上上下下的人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就连九爷也要叫他一声庆叔。 他有庄子,有宅子,有贤惠的妻子,承欢膝下的儿女,这一切都是霍家给的,他这条命也是霍家的。 他这样的人,如果胆敢欺负主子,在衙门里是要被杖毙的。 豆大的汗珠从褚庆额头上滚落,他什么没有见识过?眼前的这一幕摆明就是霍家姐弟挖了坑,让他跳进去,前后左右都没有路,他若是不肯跳,那就只能事无巨细,把她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 这姐弟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即使知道她们是在演戏,可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霍大娘子冷眼看着褚庆,终于,她挥挥手,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鱼贯退出去,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转眼只剩下霍家姐妹和褚庆三个人。 霍柔风喝口茶,这是采芹刚刚给她换的,加了冰糖的杭菊,每次九爷哭得撕心裂肺之后,都要喝一杯加冰糖的杭白菊润润嗓子。 霍柔风喝了口茶,茶水不冷不热刚刚好,如同一缕甘泉流进心里,她舒服地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在攒盒里掂了颗南边来的橄榄含在嘴里,这才口齿不清地对褚庆道:“庆叔,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吧,也不枉我爹信你一场,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灵,知道你欺负我们......” 你欺负我们这五个字刚刚从她嘴里说出来,褚庆就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听到那磕头的声音,霍柔风咧咧嘴,这人也磕得太实成了,这还不把脑袋磕出包来? 果然,褚庆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 他呜咽地说道:“大娘子、九爷,小人怎会欺负主子,怎会啊,老爷对小人恩重如山,大娘子和九爷也对小人信任有加,小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是老爷的,是大娘子和九爷的。” 霍大娘子睨了妹妹一眼,却见妹妹也正好看向她,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心知肚明。 若是平时,像褚庆这样的人,也只会说“小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是老爷的”,却万万不会说出后面那一句“是大娘子和九爷的”。 可是现在褚庆不但说了,而且说得情真意切。 霍大娘子口气缓和下来,对霍柔风道:“九儿,你去把庆叔搀起来,再给庆叔换杯茶。” 霍柔风作势要从炕上下来,褚庆连说不敢,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坐好。 霍大娘子问道:“现在你可愿意把你知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们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件事。 褚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霍大娘子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九爷也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 今天这一出,无疑就是小女子耍赖乖张的作法,哪里是传说中稳重干练的霍大娘子的所作所为? 九爷更是......褚庆在心里直叹气。 他还真没有和女儿家打过交道,永丰号里有几位女掌柜,个个泼辣老练,他从未将她们当成女子,原以为霍大娘子也是这样的,不曾想却完全出乎意料。 再看九爷......这也分明就是个孩子。 霍大娘子和九爷,这就是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可他,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和两个孩子打交道。 褚庆面红耳赤,终于说道:“大娘子、九爷,小人的确去过万华寺,而且不止去过一回,在小人去云南之前,每年都会去,有几次还和老爷去过。” “老爷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连太太也不晓得,因此,小人才三缄其口。” 第一五九章 惊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褚庆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来,便看到霍家姐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两双眼睛同样的黑白分明,同样的璀璨明亮。 可是不知为何,褚庆想起曾经见过的小鹿,即使是圈养的小鹿,不用担心会被猎人杀死,可它们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复杂的,既有期待又有戒备。 此时霍家姐弟的眼睛便是如此,有霍老爷和霍太太那样与人为善的父母和霍家几代人吃用不尽的家财,这对姐弟本应是在蜜罐里长大,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霍家姐弟却不能! 尽管褚庆这几年没在府里,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能看出一二,老爷去世后的这几年里,霍大娘子和霍九爷定然过得并不好,否则,哪家正值芳龄的小娘子,会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落得个狠辣的名声?又有哪家十一岁的小少爷,冒着砍头的危险,冒冒失失地去见太后? 这是逼到绝路的人才会如此的! 褚庆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得了霍老爷莫大的恩惠,可是在霍老爷去世之后,他却独自留在云南,享受着霍家给他的富足和安逸,更可笑地认为,他不插手杭州的事,便是最忠心的行为。 现在看来,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九爷说他欺凌主子,没有说错,他即使没有自己欺负,可也掩耳盗铃一般,无视了别人去欺负自己的主子。 这些年他在云南,老婆孩子全都在身边,按理他应该过得很好,可是...... 他咬咬牙,握紧拳头,对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说道:“那一年,老爷是抱回来两个孩子,一个大些的,一个小些的,两个......”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全都说出来呢,是从头说起,还是只说万华寺里的事? 前世的时候,霍柔风曾听过一鼓作气的典故。如果不让褚庆一鼓作气说出来,以褚庆这个性子,恐怕又不会再说了。 父亲用的人,果然都是值得他信任的人,褚庆被逼到这一步,却还是如此。 她轻声说道:“庆叔,我爹抱回来的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就是我吧,大一些的就是住在万华寺后山庵堂里的霍思谨,我说得对吗?” 霍思谨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厅堂里响起来,褚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炯炯有神,此时瞳孔里如同点燃了两团火,熊熊跳跃。 “九爷,您是如何知道......知道霍......霍思谨的?” 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霍小姐就在京城,那天我在永济寺里见太后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出身名门,做的一手好点心,又得太后青眼,如今在京城里闺誉正浓。” “九爷,你是说她,她在京城?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回京城,不,不,不可能,老爷当初说过,不会让她回京,不会!”褚庆不可置信地说道。 他的声音高了起来,让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全都吃了一惊。 霍大娘子道:“庆叔,九儿没有说错,霍大娘子的父亲是霍江,曾任当朝阁老,如今保留品级,在翰林院任掌院。霍家一门灵秀,个个都是读书种子,是京城里数得上的清贵门第。霍小姐早在四月间便离开了万华寺的那座庵堂,比我们还要早一些日子来到京城。她在万华寺里学了一手做点心的手艺,来到京城后,亲手在永济寺做了点心供奉佛前,这些点心还曾送进宫里, 褚庆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来,便看到霍家姐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两双眼睛同样的黑白分明,同样的璀璨明亮。 可是不知为何,褚庆想起曾经见过的小鹿,即使是圈养的小鹿,不用担心会被猎人杀死,可它们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复杂的,既有期待又有戒备。 此时霍家姐弟的眼睛便是如此,有霍老爷和霍太太那样与人为善的父母和霍家几代人吃用不尽的家财,这对姐弟本应是在蜜罐里长大,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霍家姐弟却不能! 尽管褚庆这几年没在府里,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能看出一二,老爷去世后的这几年里,霍大娘子和霍九爷定然过得并不好,否则,哪家正值芳龄的小娘子,会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落得个狠辣的名声?又有哪家十一岁的小少爷,冒着砍头的危险,冒冒失失地去见太后? 这是逼到绝路的人才会如此的! 褚庆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得了霍老爷莫大的恩惠,可是在霍老爷去世之后,他却独自留在云南,享受着霍家给他的富足和安逸,更可笑地认为,他不插手杭州的事,便是最忠心的行为。 现在看来,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九爷说他欺凌主子,没有说错,他即使没有自己欺负,可也掩耳盗铃一般,无视了别人去欺负自己的主子。 这些年他在云南,老婆孩子全都在身边,按理他应该过得很好,可是...... 他咬咬牙,握紧拳头,对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说道:“那一年,老爷是抱回来两个孩子,一个大些的,一个小些的,两个......”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全都说出来呢,是从头说起,还是只说万华寺里的事? 前世的时候,霍柔风曾听过一鼓作气的典故。如果不让褚庆一鼓作气说出来,以褚庆这个性子,恐怕又不会再说了。 父亲用的人,果然都是值得他信任的人,褚庆被逼到这一步,却还是如此。 她轻声说道:“庆叔,我爹抱回来的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就是我吧,大一些的就是住在万华寺后山庵堂里的霍思谨,我说得对吗?” 霍思谨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厅堂里响起来,褚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炯炯有神,此时瞳孔里如同点燃了两团火,熊熊跳跃。 “九爷,您是如何知道......知道霍......霍思谨的?” 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霍小姐就在京城,那天我在永济寺里见太后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出身名门,做的一手好点心,又得太后青眼,如今在京城里闺誉正浓。” “九爷,你是说她,她在京城?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回京城, 第一六零章 娇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十一年前,霍老爷去河南做生意,那夜,他带着褚庆住在洛阳城里的一家客栈,这家客栈虽然不是霍家的,但是每次霍老爷到洛阳,都会住在那里。 一天傍晚,霍老爷用过晚饭,正在屋子里喝茶,忽然伙计跑上楼来,褚庆开门迎出去,伙计交给褚庆一封信,说是有人送到柜上的。 信封上写着霍沛然的名字,褚庆觉得这信来得蹊跷,正在踌躇要不要把信拿给霍老爷,可是在门里的霍老爷听到伙计说话,便自己走了出来。 他看到那封信,当着褚庆和伙计的面便把信拆开,那封信的内容,褚庆不知道,但是也能猜出一二。 因为霍老爷看完信,就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客栈。 那个时候,霍老爷已有了江南活财神的绰号,他无论去哪里,身边都会带着几个护卫,这次他来洛阳,霍家的护卫来了十几个。 但是那一次,他谁也没有带,一个人走了。 褚庆心里忐忑,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屋外,走来走去。 可是整整一夜,霍老爷都没有回来。 快天亮的时候,褚庆再也忍不住了,让顾头儿带着护卫出门去找。 可是顾头儿几个刚刚出了客栈,便又回来了,因为他们在门口遇到了霍老爷。 霍老爷身上还是穿着出门时的深蓝色斗篷,但是斗篷里鼓鼓囊囊,像是比以前大了两三圈。直到他进了屋子,褚庆才惊讶地发现,斗篷下是两个孩子! 说来也怪,霍老爷抱着她们从外面走进来,她们反而睡得很香,可是刚刚小心翼翼放到炕上,这两个就全都醒了过来。 哭声此起彼伏,霍老爷家里虽然有个女儿,可是他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女儿交给太太和乳娘照顾,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一时之间,主仆二人束手无策,还是褚庆跑出去,叫了客栈的掌柜娘子过来。 掌柜娘子已经生了四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只有四个月,小门小户没有太多讲究,孩子们都是她亲自喂养,没有请乳娘。她刚刚抱起那个小一点的孩子,那孩子便扎进她怀里找奶吃。 霍老爷和褚庆全都避了出去,留下掌柜娘子在屋里喂孩子。 褚庆的心里七上八下,这两个孩子是哪里来的?莫非是老爷一时心善,在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可是这两个孩子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无一不是上好的料子,人牙子手里怎会有这样的? 褚庆压根也没往外室子身上想过,他是霍老爷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霍太太跟在霍老爷身边的时间还要长。 霍老爷如果养了外室,别人可能不清楚,他却是一定会知道。 再说,霍太太嫁进霍家多年,膝下无子,霍老爷别说是养外室,就是纳上几位姨娘也是理所应当,而且霍太太贤良淑德,早就想主动给霍老爷纳妾了,可是霍老爷却坚持长子必须要由正室所出,因此这件事才被搁下。 亦就是说,霍老爷随时能抬人进府,他无需养外室,更无需把外室子偷偷摸摸抱回来。 霍老爷并没有理会褚庆的满脸担忧,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道福字不断纹的帘子。 许久,帘子内传来妇人压低的声音:“爷,能进来了。” 霍老爷连忙蹑手蹑脚走进去,这才发现他过虑了。 两个孩子并没有睡觉,她们不哭不闹,一个躺在襁褓里,白白胖胖,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咧着小嘴笑嘻嘻的正在玩自己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缩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后面,身子弯曲得像只小虾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柳眉凤眼,五官精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只是可能是受了惊吓,也可能是到了陌生环境有些认生,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却又强忍着不敢哭,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霍老爷给了掌柜娘子一锭十两的大元宝,掌柜娘子迎来送往,也是见过世面的,接过银子,对霍老爷道:“奴家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一次两次的还能帮上您的忙,次数多了也就不行了,霍爷若是想找乳娘,奴家倒能帮您看看。” 霍老爷连忙谢过,道:“倒也不急,这两个孩子明后天便要送走,只是这两天还要打扰太太了。” 掌柜娘子笑道:“您是小号的大主顾,您可别提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巴不得您能多打扰几回呢。” 霍老爷忙道:“太太客气了。” 掌柜娘子便道:“小的那个好说,只要有奶吃便行,吃饱喝足就不哭不闹了。但是大的应该已经断奶了,方才奴家喂她的时候,她闭着小嘴死活不吃,奴家去给她煮点米粥,一会儿还劳庆兄弟去端了来。” 这位掌柜娘子很通世故,一看就猜到这两个孩子来路不正,霍老爷虽然只是商户,可也是有头有脸的,这种事情必然不想传扬出去,因此她才说要让褚庆自己到灶上端粥,而不是让伙计送上来。 霍老爷送走掌柜娘子,看着两个孩子便又犯起愁来。 襁褓里的婴儿冲他伸出了小手,小手伸开又握成拳,婴儿啊啊啊地叫着,像是正在对他显摆。 霍老爷便想起自己女儿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他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太太便抱了女儿过来,让女儿伸出小手,女儿也像这孩子一样,小手伸开又握住,太太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老爷你快看,云姐儿会抓挠了。” 又对女儿说:“云姐儿,快抓给爹爹看,咱们姐儿长大了一定是个手巧的。” 他还记得云姐儿也像这孩子一样,一边抓一边冲他啊啊啊地叫,像只得意的小猫咪。 霍老爷想到这里,心里一暖,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到怀里。 那孩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格格地笑了出来,笑声柔软得像四月里的微风,暖洋洋,软绵绵。 “小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认生的小孩呢,老爷,这小哥一定是和您有缘份。”褚庆在一旁凑趣到。 “小哥儿?你说他是个哥儿?”霍老爷惊讶地问道。 第一六一章 女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是啊,能吃能睡,白白胖胖的,虎老虎脑的,一看就是哥儿了。”褚庆说道。 霍老爷哈哈大笑:“好好,褚庆,你真有眼光,你眼神儿真好。” 可能是霍老爷的笑声太过响亮,躲在被子后面的小女娃,被吓得抽泣起来。 霍老爷一怔,把怀里的小婴儿放到炕上,伸手便起去抱那个女娃。 女娃看到他的大手伸过来,吓得忙往后躲,精致的脸蛋煞白煞白,小小的身体簌簌发抖。 霍老爷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接着便颓然地收了回去。 难怪掌柜娘子说这个大些的反而不好带。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又响起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霍老爷转过脸去,便看到那小小的孩子正冲他伸出小手。 他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在怀里,说来也怪,那孩子刚被抱起来,便嘻嘻地笑了起来。 是了,云姐儿小时候也喜欢让人抱着,只要被人抱起来,便不哭不闹。不但喜欢让人抱起来,还喜欢举高高,举得越高,云姐儿便越是开心,每当他把云姐儿举起来,太太都会吓得用帕子捂住嘴,直到云姐儿安然无恙地重回她的怀抱,她才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霍老爷不由自主地把怀里的孩子举了起来,那孩子立刻欢呼起来,待到他把孩子放下,孩子却还张着小手冲他喊着,像是还没有玩够。 这是个胆子大的小家伙。 楼下传来掌柜娘子高声说话的声音,米粥煮好了,褚庆下去端粥,回来的时候连同掌柜娘子一起带来了。 “老爷,这小女娃可能是害怕您,小的把掌柜娘子叫来了,让女人给她喂饭,她或许就不会害怕了。”褚庆说道。 霍老爷想想也是,自己虽然是做爹的人了,可是也没有亲手照顾过孩子,褚庆刚刚成亲,连孩子还没有,更加不会照顾孩子了。好在还有个掌柜娘子,这个时候也只能靠她了。 掌柜娘子在米粥里加了两颗冰糖,吹得不冷不热了,小心翼翼送到女娃儿嘴角,温柔地说道:“姐儿最乖了,喝一口,可甜呢。” 小女娃儿紧闭着双唇,因为用力,嘴唇微微发白,没有了红润。 掌柜娘子只好继续哄她:“你是叫姐儿吗?你会说话了吗?叫声姨姨。” 小女娃儿眼中的惊恐却越来越浓,就在掌柜娘子又把汤匙送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来,把那匙粥给打翻了。 一匙粥洒到了炕褥上。 掌柜娘子惊呼一声,连忙用帕子去擦拭炕褥上的粥渍,霍老爷怀里的婴儿便也跟着惊呼一声,只是她的声音里却是喜悦快乐。 看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霍老爷心里一动,从碗里拿过汤匙,虽然没有舀粥,但是汤匙上薄薄地沾了一层。 霍老爷把汤匙放到婴儿唇边,婴儿立刻伸出鲜红的小舌头,在汤匙上舔来舔去,眼神里满是欢喜。 霍老爷笑了,他用手指轻轻碰触婴儿细如凝脂的脸蛋,这小家伙真是有趣,难怪长得白白胖胖。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他看看炕上满脸警惕的小女娃,又看看怀里这个正在专心致志舔汤匙的小婴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对掌柜娘子道:“无论如何,太太请一定想办法让这孩子吃饭,报酬方面太太不用挂心,霍某定当重谢。” 掌柜娘子连忙摆手:“霍老爷您放心吧,横竖就是个孩子,奴家生了四个孩子,这点经验也还有的。” 霍老爷放心了,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去了外间。 之后,掌柜娘子使出全身解数,终于让那小女娃儿不至于饿肚子。 霍老爷则已吩咐褚庆,让他去把洛阳永丰号分号的大掌柜找了过来。 洛阳分号是今年刚设的,大掌柜在永丰号十来年,做事素有分寸。没过几天,便找来两位乳娘。 这两位乳娘,一个姓江,另一个姓董。 江嬷嬷还有奶水,便由她照顾那个小的,董嬷嬷奶水已经不足,正好可以照顾那个女娃儿。 褚庆很是不明白,老爷显然是喜欢那个男娃儿的,那男娃儿和老爷倒也有缘份,他曾经听人说起过,有生不出孩子的妇人,常常会收养一个男孩,据说这样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引出来。 霍老爷一直固执地不让妾室为他生下长子,因此,即使霍太太只生了一个女儿,霍老爷也不肯纳妾,霍家的下人们心知肚明,霍老爷想要让太太给他生个儿子。 那么现在,霍老爷莫非是想收养这个男婴,从而次亲生儿子引出来? 褚庆越听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因此,他看那小男娃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同情。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或许是想错了,霍老爷对这个小小婴儿像是有了真情实感,也许真的只是想要收养一个孩子,而非另有目的? 自从带回这两个孩子,霍老爷便没有走出客栈半步,他还把二楼所有的房间全都包了下来,这样一来,客栈的二楼都是他的人和他的护卫,即便如此,霍老爷还雇了洛阳最大的威远镖局,如今这客栈里被护卫和镖师占去了七分地方。 偶尔有客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客栈的大掌柜便会解释,说是有自家亲戚住在楼上,孩子还小,少不得会哭上一声半声。 转眼便过了月余,一天,霍老爷正在查看帐目,又有伙计跑上来,手里仍然拿着一封信。 和上次一样,霍老爷看完信便走了出去。 褚庆吓了一跳,上次霍老爷走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回来的时候便带回两个小娃儿。 霍老爷今天又是没打招呼便独自出门了,这次回来,该不会又带回两个孩子吧。 褚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在这一次,霍老爷很快便回来了,他进了屋子,没见两个孩子,这才想起都在乳娘那里。 他对急得直冒汗的褚庆道:“你去把两位乳娘叫过来,我有话和她们说。” 第一六二章 乳母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两位嬷嬷都是精挑细选,家世清白简单的。 董嬷嬷生下孩子三个月时,丈夫和孩子先后去世,婆家嫌她不祥,将她轰回娘家,她原本就是个老实人,如今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左嬷嬷是安徽凤阳人,家里遭灾,夫妻俩带着年幼的儿子到洛阳投奔亲戚,她的亲戚在四时堂当伙计,便想介绍左嬷嬷的丈夫也来药铺做事,但她的丈夫不但不会讲官话,更不会讲河南话,四时堂的二掌柜自是没有看中他,听说他的小儿子只有三四个月,便想起分号大掌柜让找乳母的事,四时堂的伙计每个月只有一两银子的工钱,乳母却是三两银子,左嬷嬷和丈夫喜出望外,这也算是喜事了. 左嬷嬷和董嬷嬷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屋里只有霍老爷和褚庆。 两人看到霍老爷神情严肃,心里全都七上八下,这份工钱对她们很重要,若是霍老爷把她们辞退了,这工钱也就没有了。 两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媳妇,心里怎么想的全都写在脸上。 她们在霍家没有卖身契,不能算做霍家的人,和褚庆他们是不同的。 霍老爷看到她们的脸色,索性开门见山。 他道:“你们也听说了,我们霍家是江南人氏,我和这两个孩子也只是在洛阳暂住,明后天我便要带着她们动身,你们二人可否已把家里的事情交待清楚?若是不能随我们回返江南,我也不会勉强,每人给十两银子,就当这几日你们照顾孩子的辛苦钱。” 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子过上几个月了。 “若是你们家里没有牵挂,等到了江南,月例由如今的三两升到十两,逢年过节另有赏赐,只是这银子也不是易得的,这两个孩子,你们必须要几倍于自家孩子来疼惜。” 又是十两! 不但董嬷嬷和左嬷嬷吓了一跳,就连褚庆也大吃一惊。 霍家在柳西巷的一等管事,每个月也就是五两,这在杭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中已经算是很高的了,不知有多少人艳羡。褚庆拿的也是五两的月例。 十两银子的乳娘,褚庆听都没有听说过,恐怕就是京城里的勋贵之家,也没有这样的工钱吧。 霍老爷的目光落到董嬷嬷脸上,问道:“我记得你当家的已经故去了,可能跟着走吗?” 董嬷嬷如梦方醒,噗通跪在地上:“霍老爷,奴家若是离开这里,已无处安身了,我娘家......娘家日子也不好过......” 娘家养不起她这个被婆家轰回来的寡妇。 霍老爷点点头,道:“你是个苦命之人,以后就留下吧,只是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杭州,而是无锡,以后你就跟在小姐身边,银钱上不用担心,我自会让你们丰衣足食......” 董嬷嬷木讷,听说可以让她留下,她哪里还管是去杭州还是去无锡,这些南边的地方,她这辈子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她只要有一瓦遮头,再苦也不会比来这里之前更苦了。 见董嬷嬷只会磕头,左嬷嬷忙道:“霍老爷,奴家和丈夫本就是南边的人,来洛阳是投奔亲戚,给亲戚添的麻烦不少了,若是回江南,奴家和丈夫都是乐意的,在来这里之前,奴家和丈夫便想过会有这一天,到时奴家跟着老爷和姑娘回去,奴家的丈夫带着孩子们就在杭州住下,靠着奴家的工钱,存上几个月,也能做个小买卖糊口,只是要劳烦霍老爷给奴家的丈夫在衙门里做个报备。” 本朝户籍颇严,若是在杭州没有亲戚,左嬷嬷一家只能算是流民,随时都会被衙门抓走,运气好的赶出杭州城,运气不好,还会被罚做苦役。 霍老爷不由得对左嬷嬷刮目相看,这个妇人虽然讲话带着浓重的凤阳口音,但是口齿伶俐,而且还会讨价还价。 霍老爷道:“这自是理所当然,你的丈夫孩子到时都可以投靠在霍家。” 所谓投靠,就是写投靠文书,在衙门里备案,以后这一家人就算是霍家的,却又不同于卖身。 左嬷嬷又惊又喜,也像董嬷嬷那样给霍老爷磕头谢过。 待到这两个乳娘出去之后,褚庆便问道:“老爷,咱们这就回杭州吗?” 霍老爷深深地看着褚庆,良久,才说道:“褚庆,你们一家子在霍家多少年了?” 褚庆没想到霍老爷会这样问他,在心里算了算,道:“从小的祖父那辈算起,也有五十多年了。” 霍老爷点点头:“你是霍家的家生子,又是我身边的人,下面我说的话,你要用心记好。” 褚庆双膝跪倒,道:“老爷,您只管说,小的就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不会忘记您的吩咐。” 霍老爷满意地嗯了一声,道:“离开洛阳之后,你带着董嬷嬷和那个女娃,跟着威远镖局的人,去无锡的万华寺。” 说到这里,霍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那信用火漆封着,信封上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 霍老爷把信交给褚庆,道:“你把这封信交到万华寺住持方丈手中,连同董嬷嬷和那个女娃,一并留在万华寺。” 霍老爷又拿出自己的印鉴,对褚庆道:“你一会儿拿上我的印鉴,去金泰祥兑一万两的银票,一同交给住持方丈。” 褚庆怔了怔,问道:“老爷,您是要让董嬷嬷出家吗?可万华寺不是尼姑庵啊。” 霍老爷道:“胡说,董嬷嬷能出家,那女娃儿也不能啊,你不用多问,只管把这封信交给住持方丈便可,唉,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这信亲手交给他,万万不可让人代交。” 霍老爷顿了顿,又对褚庆道:“那个董嬷嬷是个胆子小的,你在路上叮嘱她,让她三缄其口,莫要把小少爷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褚庆吓了一跳,正想问问谁是小少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莫非老爷是要...... 他的眼前浮现出老爷每次抱那个小婴儿时的神情,初时他以为那是个小男娃,后来才知道那也是女娃,老爷只是让他带着董嬷嬷和大些的女娃去万华寺,却绝口未提左嬷嬷和另一个女娃,莫非老爷嘴里说的小少爷,就是那个襁褓里的女婴? 第一六三章 浑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样一想,褚庆反而正加糊涂了。 霍老爷如果是喜欢那个女婴,当做养女便是,没有必要让下人称呼那孩子“小少爷”吧。 莫非老爷想儿子想得迷症了? 不可能,老爷如果急着想要儿子,就凭江南活财神的名字,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愿意给老爷生儿子,老爷对嫡庶看得极重,他是一个连庶长子都不想要的人,又怎会要个假儿子? 难道是自己理解错误? 可若是自己想错了,老爷又为何要让董嬷嬷闭嘴呢? 两位乳娘是一起来的,她们平时也在一起带孩子,那襁褓里的婴儿是男是女,没有人比乳娘更清楚,董嬷嬷肯定是知道的,因此老爷才会让她闭嘴。 老爷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褚庆也明白,老爷的意思是让他在路上吓吓董嬷嬷,吓得她不敢多嘴多舌,把那个女婴的事烂在肚子里。 若是左嬷嬷,褚庆还真没有把握,但是董嬷嬷不同,这个女子本来就老实木讷,又把这份差事看得极为重要,他只要稍微吓吓她,董嬷嬷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因此,说来说去,霍老爷恐怕真的是想把那个小小女婴当成儿子来养了。 褚庆实在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劝道:“老爷,您和太太都还年轻,一定能给大娘子添个嫡亲弟弟,您何必......” 他想说您何必抱养个假儿子回去,可是他也只是个能在老爷面前说上几句话的随从而已,有些话自是轮不到他来说的,他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霍老爷没有恼他,一改刚才的慎重,笑呵呵地说道:“府里好久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了,太太见了一定会喜欢。” 这话说得,就像是没有听到褚庆方才说的那两句话似的。 褚庆只好作罢,老爷是铁了心要带那婴儿回去了。 他猛然想到,老爷既然要让董嬷嬷闭嘴,那么他当然也要一起闭嘴。 知道那孩子是女娃的,除了两位乳娘,也只有他了。 他不敢多问,次日便带上董嬷嬷和那个女娃,跟着威远镖局的人去了无锡。 他在无锡按照霍老爷的交待,把事情办妥后,便回到杭州,那已是三个月后了。 他刚回到柳西巷,便得知府里多了位九爷,下人们只知道九爷是霍老爷从外面抱回来的。 霍老爷把这孩子抱回来的头一个月,便选了黄道吉日,请了本家的长辈,开了霍家祠堂,把这孩子的名字写到了族谱上。 从此后,霍九便是霍家二房名正言顺的养子。 霍家二房若是想让这孩子承继家业,自有一百个理由;若是不想让这孩子承继家业,也能有一百个理由。 总之,这个忽然出现的霍九爷,把早已分家多年的霍家搅成了一锅浑水。 褚庆看着霍九一天天长大,霍老爷对霍九的疼爱不亚于对待亲生女儿霍大娘子,他的心里便越发不安。 霍九总会长大,总会有那么一天,他是女儿身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到那个时候,霍老爷就会成了笑柄,不只是在本家,就是在整个江南也会被人耻笑。 太太去世后,褚庆便盼着霍老爷续弦,可霍老爷非但没有续弦,反而连个姨娘通房都没有。 褚庆初时还以为霍老爷是对太太不能忘情,可后来他明白了,霍老爷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九爷的秘密。 从那时起,褚庆便知道,他能留在霍老爷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果然,霍老爷决定要和云南的马帮合作之后,便把他派去了云南。 云南偏于一隅,想要回到江南委实不易,褚庆心知肚明,霍老爷是要把他远远地打发出去,他也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何况他到了云南,便是独挡一面、受人尊敬的大管事,还能把老婆孩子也接过去,一家人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走了一年,霍老爷便去世了。 他从云南回来奔丧,看到守在灵前的霍大娘子和霍九爷时,他越发心酸,却又庆幸起来,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老爷去世后也是有孝子打幡的,总比让隔了房头的侄子们打幡要体面多了。 那次他离开杭州,在回云南的路上,忽然就想起在无锡万华寺的那个女娃。 当年他送那女娃去万华寺后,才从住持方丈口中得知那女娃的名字,她叫霍思谨。 那时他以为霍思谨的霍,便是霍老爷的霍。 后来每年霍老爷都会让他和顾头儿去万华寺,给方丈送去一万两银子。 他第二次去万华寺时,万华寺的后山上便有了那座庵堂,庵堂簇新,显然是新盖的。 他曾问过霍老爷,他去送银子时,要不要去看看那个霍思谨,霍老爷摇摇头,对他说道:“不用去看,让她不知道有这回事才是最好的。” 见他不解,霍老爷便说:“左右也就是十来年而已,待她长到十二三岁,就该订亲了,那时远远嫁出去,也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他便大着胆子问道:“老爷,您供养她这么多年,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霍姑娘总该尽尽孝道吧。” 霍老爷叹了口气道:“这话再也不要说了,哪里用她来尽孝道,到时有多远便嫁多远,京城是不行的,南北直隶也是不行的。” 亦就是从那时起,褚庆便知道霍老爷是不会让这女娃儿进京,更不可能放她独自离去。 与其说是把她养在万华寺,不如说是建座庵堂把她看管起来。 他并不知道霍老爷是想亲自把她远嫁,还是要找到她的家人把她嫁出去,总之,他清楚地明白,在霍老爷心里,这个女娃儿是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不能像九爷那样,被霍老爷当成心头肉的。 这也是他听说霍思谨不但进京,而且还得到太后青眼,在京城闺秀中有了一席之地后,所产生的怀疑。 “大娘子,九爷,如果老爷还在,是万万不会让霍姑娘进京的,都怪我,都怪我啊,那年我给老爷奔丧后,曾经去过万华寺......” 第一六四章 嬷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离开杭州的时候,褚庆心情沉重。他是家生子,当年他的祖父逃难到杭州,带着一家妻儿老小卖身给霍家,祖父和父亲都是侍候牲口的,他娘和姑姑们也是干的粗使活计。他五岁时被从一堆小孩子中挑选出来,成了霍老爷的小厮,那时柳西巷的人都说他们褚家是交了好运,祖父高兴得掉眼泪,还带着他去灵隐寺烧香。 他娶的媳妇是太太身边的二等大丫鬟,媳妇的陪嫁是在杭州城里一座一进宅子,这些年他也存了不少钱,在余杭有座二百亩的田庄,他的老子娘不想去云南,如今就住在田庄里。 就在他去云南的那年,霍老爷就给他们家放了籍,以后他的儿孙可以读书,可以考科举,再也不用为奴为婢。 这一切都是霍家给的,是霍老爷给的。 他知道霍老爷临终前什么交待都没有,万华寺的事恐怕也只有他、顾头儿,以及无锡分号的崔大掌柜知晓了。 顾头儿患了眼疾,早已告老回乡,还有一个张升平,倒是也去过万华寺,他在柳西巷时遇到张升平,曾经试探过,看张升平的样子,不像是知情的,显然霍老爷并没有告诉,张升平也只是护送他去给万华寺送过一次银子而已。 好在还有崔大掌柜,那是个可靠之人。 但是褚庆还是不放心,他没有立即回云南,而是去了无锡。 可是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那就是因为霍大娘子临时上阵,要接替霍老爷掌管永丰号,崔大掌柜刚刚回到无锡,便又回了杭州,帮助霍大娘子协调永丰号的事宜,褚庆到达无锡时,崔大掌柜刚走两天。 无奈,他只好独自去了万华寺。 他没有惊动寺里的人,轻车熟路去了后山,前些年,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大多是叮嘱董嬷嬷,让她少说话,多做事,管好霍思谨。前几年,他还按照霍老爷的吩咐,从人牙子手里买来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翠缕送进庵堂,帮着董嬷嬷去服侍霍思谨。 他像以前一样,叩响了庵堂的大门。 可是这次出来应门的那个婆子,却不是董嬷嬷。 他很吃惊,便问道:“董嬷嬷呢?” 那婆子上上下下打量他,问道:“你是哪位?找董嬷嬷做什么?” 虽然他不认识这个婆子,但是褚庆寻思着这庵堂是霍家出钱盖的,也是由霍家供养的,这婆子想来也是霍家送来的,这两年他没在霍老爷身边,或许是又送人过来,他可能不知道。 因此,他解释道:“我是霍家的,以前每年都来,就是今年我去云南才没有过来,我姓褚,你问问董嬷嬷,她认识我的。” 那婆子摇摇头:“董嬷嬷被娘家亲戚接走了,这会子不在这儿了,如今侍候小姐的是我。” 原来如此,褚庆感觉世事沧桑,他也不过离开了还不到两年,便物是人非了,不但霍老爷过世了,就连董嬷嬷也走了,在杭州时他还听说,侍候九爷的左嬷嬷也已经离开霍家了。 他心里越发酸楚起来,看那婆子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晓霍老爷已经过世,他便也不想去提,便对那婆子道:“既然董嬷嬷回乡了,以后你便好生侍候小姐吧,想来董嬷嬷也交待你了,小姐年纪还小,就在庵堂里好生娇养着吧,除了这寺院,哪里也不能让小姐去。” 那婆子倒也懂事,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褚庆见了,便以为她也和董嬷嬷一样,是个木讷的,便放下心来,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万华寺,回了云南。 听褚庆一口气说完,霍柔风便道:“你在那之前,最后一次去万华寺,是和张升平一起去的,那次你也见过董嬷嬷吗?有没有见过霍思谨?” 褚庆道:“对,我和张升平去的万华寺,是我独自去后山见的董嬷嬷,像每次一样叮嘱她要好生侍候小姐,不要带小姐出门。至于那位养在庵堂里的霍小姐,自从把她送到无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这也是老爷说的,他说不用和霍小姐见面。” 霍柔风想起霍思谨身边的那位嬷嬷,她曾经在万华寺后山的竹林里,见过那嬷嬷,就如褚庆所说,那嬷嬷看上去不像是个机灵的,但是一个人如何,又岂是远远看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上次在功德殿里,她知道霍思谨也在,可是当时霍思谨是跟着霍家女眷一起来的,女眷们都带了丫鬟婆子,她是个男子,总不能明目张胆往女眷堆里看吧,因而那次她也没有见过霍思谨身边有没有嬷嬷。 “姐,我觉得董嬷嬷离开的事情,或许爹也不知道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父亲去世以及霍思谨身边的嬷嬷换人,这都是在同一年里发生的事,这就有些蹊跷了。 闻言,褚庆的脸色陡然变了。 如果真如九爷所说,老爷并不知道董嬷嬷离开的事情,那么...... 当年他为何就那样走了?为何没有去见过万华寺住持方丈,把这件事问问清楚? “大娘子、九爷,这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我这就去趟万华寺,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霍柔风却问道:“我和霍思谨究竟是从哪里抱来的,我爹有没有和你透露出只言片语?你好好想一想吧,你也看到了,就是因为当年你什么也没有说,如今才弄出这么麻烦的事来,所以你最好把我爹说过的话全都回想一下。” 褚庆面红耳赤,双唇翕翕,好一会儿才道:“小的记得九爷刚抱回来时,身上的襁褓是大红缂丝绣金线的,好生富贵,霍家有做丝绸生意,小的认识料子,但是那种大红缂丝,霍家是没有的,小的媳妇以前是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有次还和我说,太太得了两匹大红缂丝,说要留着给大娘子当嫁妆。因此那天小的看到九爷身上的襁褓,便记忆很深刻,心里还嘀咕,觉得给小孩用这么富贵的料子做襁褓,也委实太乍眼了。” 第一六五章 襁褓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大红缂丝?还绣着金线?”霍柔风不由自主地看向霍大娘子,问道,“姐,娘有两匹大红缂丝吗?” 她这才看到,霍大娘子面色凝重,秀丽的面庞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多了一层肃杀。 “娘的确有两匹大红缂丝,如今就在我的库里,不论是娘,还是我,都是不会拿来做衣裳的,顶多是出嫁时充充门面,或者是绣上几块帕子。” 前朝曾经有过几十年,商户不能穿用绫罗绸缎,之后随着年代久远,这规矩便名存实亡,到了本朝,江南丝绸业发达,南边很多商贾都是做丝绸发家,本朝对商户们的衣著并没有明文律令,因此商贾人家也就没有前朝的诸多束缚。 但是即便如此,像缂丝这样的料子,商户人家也不会贸贸然地穿出来,偶尔有人缝件缂丝的裙子,也是不惹人注目的月白,如果是大红色的缂丝,就如霍大娘子所说,也只会是当嫁妆充门面,或者是绣几方帕子。 有的好东西并非是买不起,而是这不是你能随便穿出去的。 霍柔风又问褚庆:“你没记错,我身上的襁褓真的是大红色的缂丝,还绣着金线?” 褚庆道:“小的跟着老爷,虽然没有做过缂丝的生意,可也是见识过的,若是普通料子,小的可能会认错,可是缂丝是绝不会眼拙的。” 霍柔风便又问:“霍思谨呢,她的穿戴你还记得吗?” 褚庆道:“那位霍小姐比九爷要大些,那时已经会走会讲话了,小的记得她的手腕上各带着两串金铃铛,她害怕时全身发抖,那铃铛便跟着响起来,只要听到有铃铛的声音,就知道她又害怕了。” 霍柔风来了兴趣:“她的胆子很小吗?” 她想起在法竹林里见到霍思谨时,好像真的有些胆小,至少比她胆子小。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因为她的胆子本来就比别人要大一点。 霍柔风想到这里,嘴角便高高挑起来,笑得没心没肺。 霍大娘子的脸色却越发严肃,她也问褚庆:“你把霍思谨的事情好生回忆回忆。” 褚庆想了想,道:“正如九爷问我的,那位霍小姐小时候胆子非常小,老爷要抱她,她便吓得抖成一团,小的那时还没有孩子,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后来小的也当了爹,也有了儿女,看到自家女儿时,偶尔也会想起那位霍小姐。小的家的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如果害怕便会哇哇大哭,可那位霍小姐,每每害怕时,却只敢小声抽泣,倒像是曾经被人吓唬过,让她不许哭似的。” 谁会吓唬一个周岁大的孩子? 霍柔风和霍大娘子面面相觑,两人都是莫名其妙,以她们的性格,恐怕永远无法理解,被吓得不敢哭,只能小声抽泣,会是什么感觉? 褚庆苦笑,九爷虽然不是霍老爷亲生的,可是却真的投缘,还记得那个时候,不论九爷哭得多么带劲,只要霍老爷咳嗽一声,九爷立刻止住哭声,张着小手要抱抱。 每当霍老爷抱起九爷举高高时,九爷便格格地笑起来,不但要举得高高的,还要高高地抛到半空再接住。 九爷,也真的是从小就像男孩子。 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娃有这么大的胆子,就连巾帼不让须眉的霍大娘子,小时候也不像九爷这样。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霍大娘子道:“对了,小的想起来了,有一次老爷说九爷长得白净,真像南边的人。大娘子,九爷莫非不是南边的人,是北方的?” 褚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九爷从小就爱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肉夹膜,牛羊肉的饺子,还有各种面食,霍老爷还曾派人专程去陕西学手艺。 看他那副“我懂了”的表情,霍柔风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她摇头:“不是,你不能因为我喜欢吃肉夹膜,就说我是北方人,我从上辈子就爱吃肉夹膜,和这辈子没关系。” 她张口上辈子,闭口这辈子,在褚庆和霍大娘子听来,也就是她说话夸张而已,谁也没有真的以为这个上辈子,便真的是上辈子。 霍柔风说得倒也不全是对的,上辈子她的确喜欢吃肉夹膜,但是她也没有吃过几回。她喜欢吃的肉夹膜,是路边小摊子上卖的,可是宫里的嬷嬷们不让她吃,御膳房做的肉夹馍,和外面的根本不是一个味道。 霍大娘子终于笑了,摸摸她头上的小抓髻,道:“你确实和我们的口味不一样,姐也只是在西北来的人身上,见过你这样的。” 那是因为前世她娘就是陕西人啊! 霍柔风腹诽,可是这话她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她索性闭嘴,仔细回想褚庆说的话,或许父亲所说的,真的就是那个意思呢? 父亲是在洛阳把她抱回来的,洛阳离京城很近,离陕西好像也不太远,至少比浙江要近。 看到她眼里的目光忽而迷茫,又忽而期待,霍大娘子的心里一阵酸楚,从小到大,虽然父亲和她尽力保护,但是妹妹还是听了太多的风言风语,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长房皆尽所能在外面说三道四,妹妹在整个杭州城里的人嘴里,就是野种,是不知来历的野孩子,甚至还有人说,她是霍老爷从秦淮河上的花船里抱回来的。 花娘们不知怀了谁的野种,生下来又不能养着,刚好霍老爷去花船上谈生意,又是个缺儿子的,便花钱把霍九买下来,带回杭州当了养子。看到她眼里的目光忽而迷茫,又忽而期待,霍大娘子的心里一阵酸楚,从小到大,虽然父亲和她尽力保护,但是妹妹还是听了太多的风言风语,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长房皆尽所能在外面说三道四,妹妹在整个杭州城里的人嘴里,就是野种,是不知来历的野孩子,甚至还有人说,她是霍老爷从秦淮河上的花船里抱回来的。 花娘们不知怀了谁的野种,生下来又不能养着,刚好霍老爷去花船上谈生意,又是个缺儿子的,便花钱把霍九买下来,带回杭州当了养子。 第一六六章 罗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感觉心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了地,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霍大娘子的衣袖,小声说道:“姐,我和她不是一家的。” 她和霍思谨不是一家的,不是姐妹,她的姐妹只有霍大娘子霍柔云。 霍大娘子看着妹妹纤细白嫩的手指,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盖在妹妹的手上,无论妹妹的身世如何,她们都是今生的姐妹。 良久,霍大娘子才对褚庆说道:“你在京城里休息几天再动身去无锡吧,若是又想起什么了,便来告诉我们。” 褚庆心中有愧,什么都没说,告辞出去。 这时,范嬷嬷走了进来,对霍大娘子说道:“那位罗大夫,可真是......他这会儿在偏厅里睡着了,褚管事进来多久,他便睡了多久,就像是昨晚没有睡觉似的,这会儿褚管事走了,丫头们去叫了,还没有叫醒他。” 霍大娘子莞尔,这样没有礼数的人,倒也少见,好在之前听妹妹说过,此人行事作派与常人不同,否则她也会像范嬷嬷这样生气了。 她对范嬷嬷道:“既然他睡了,那就不要叫醒他了,他什么时候醒了,再让他来见我们便是。” 范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罗杰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他是被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给吵醒的。 范嬷嬷得了霍大娘子的吩咐,自是知道应该怎么做,见他醒了,便让丫鬟端了午饭过来。 大户人家注重早膳和晚膳,中午的时候多是简简单单用些点心,可是霍家不一样,霍九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五顿,少一顿也不行,因此她自己用的小厨房里是全天不熄火的。 罗杰的午饭便是从霍九爷的小厨房里端来的。 一大碗少了红辣椒的三丁臊子面,两个喷香的肉夹馍,盐水鸭片、炝豆芽、白灼青菜,还有一碟豆腐丝,都装在甜白瓷的小碟子里,一看就是江南小菜,和臊子面、肉夹馍一起端上来时,罗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好在他也真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过一会儿,桌子上便只剩下半碗捞得干干净净的面汤了。 范嬷嬷思忖,这位罗大夫长得稀奇古怪,可是吃饭倒是让人看着挺舒服。 罗杰吃饱喝足,便问进去收拾碗筷的小丫头:“霍九爷还在府里吗?” 小丫头道:“九爷出去了,让你等着。” 这个人睡了一上午,很没礼貌,小丫头原是想用冰冷又不失礼貌的口气回答他的,可是看到罗杰那张脸,她的口气便不由自主温柔起来。 罗杰皱眉,道:“九爷不在,那霍大娘子在吗?” 小丫头心里更不高兴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温柔:“您是外男,并非我们霍家的人,九爷若是不在,大娘子也不会见您的。” 罗杰唔了一声,道:“我也就是问问,我是来见你们九爷的。” 小丫头见他似乎有些失望,便道:“九爷让您在这里等着他,九爷晚上都会早早回来的。” 罗杰仰面看着屋顶,霍九是让他在这里等上一下午吗? 霍九确实是出去了,黄显俊来找她,李烨做东,请他们到四海茶楼听说书,女说书。 京城里偶尔有女说书的,也不会在茶楼里抛头露面,都是女眷们请到府里说书,像这样在茶楼里的,就连黄显俊这种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也是头回听说。 两人到了四海茶楼,李烨早就等在那里,他们刚刚坐下,芦瑜就来了。 霍柔风看到芦瑜和黄显俊全都穿着宝蓝细布直裰,便猜到他们都是从书院里悄悄溜出来的。 “你们逃学?”她问道。 芦瑜打个哈欠:“不能算是逃学,夫子让回家背书,我们只是没有回家而已。” 回家干什么?哪如在外面好玩,何况芦瑜玩得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天底下数得上的有钱人,和他们在一起,芦瑜不用花钱。 可是他的念头刚刚一闪而过,黄显俊便打趣他:“能和金泰祥的少东在一起,我还回家做什么?我们家和芦家相比,就是穷人。” 芦瑜吓了一跳,连忙去捂他的嘴,还对李烨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该做东还是做东,别理他啊。” 像是生怕李烨不掏钱,这请客的事落到他头上似的。 李家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家里的长辈一再叮嘱李烨,要多和京城里大户子弟走动,像这样遇到能请客的事,李烨怎会让给别人? 他很认真地对芦瑜道:“芦大你放心,肯定是我做东的,你们几个比我小,掏银子的事,谁也不要和我争。” 霍柔风笑得眉眼弯弯,她最喜欢这样的朋友了,无论是谁,都会喜欢抢着付帐的朋友。 可是也不过就是来听说书,这排场有点小了,李烨想要多掏银子,也不可能。 她笑道:“阿烨,你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李家初来乍到,京城里的大小铺子并不买他们的帐,李家子弟只能掏银子,没有哪个铺子肯给他们记帐。 李烨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带了一千两的银票,若是不够,我就再让人回家去取。” 霍柔风还没说话,芦瑜已经一口茶喷了出来:“阿烨,你们扬州没有说书的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说书是怎么回事?一千两?你都能把那女说书的买下来了,带回家里,天天让她说给你一个人听。” 李烨张着嘴,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黄显俊已经指着芦瑜的鼻子骂了:“芦大,你们家不是要学书香门第吗?这就是你学的?要不我把那女说书的买下来送给你,让她跟你回家天天说给你一个人听?” 说着,他站起身来就要叫伙计,芦瑜见了一把拽住他:“我就是逗阿烨玩的,有你什么事?再说,你真把人买下来,我还不要呢。” 他这个年纪的小少年,都是喜欢听说书的,尤其是群英传,忠烈传,还有孙猴子大闹天宫,赵子龙大战长坂坡,这都是百听不厌的。 可是他也只是听听而已,真像黄显俊说的,把那女说书买下来,让他带回家,打死他也不敢,他祖父会把他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月例全都扣掉。 第一六七章 白水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四人正在嘻闹间,那女说书的登场了。 只见这女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婀娜,长得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是一双妙目顾盼生辉,她只是往茶楼里扫了一眼,在座的每个人便都觉得她这一眼是看向自己的。 这女子啪的拍了一下醒木,手里的大扇子哗的打开,上面三个烫金的大字:白水仙。 除了霍柔风以外,李烨、黄显俊和芦瑜也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正是对人事似懂非懂的年纪,见这女子不但“老”,而且并不漂亮,三人便没了兴趣,听到满场的叫好声,他们咧咧嘴。 芦瑜道:“叫好的都是老头子。” 黄显俊道:“也不太老,也就和我爹差不多的年纪。” 芦瑜说着拿起桌上的水牌,眼珠子登时瞪了起来,他对李烨道:“这四海茶楼也太会宰客了,这茶水点心比别的地方贵了几倍不止。” 是啊,别的茶楼又没有女说书,只要四海茶楼才有,当然要贵了。 李烨一本正经地道:“无妨,我请得起。” 其实在座的几个人,对于别家茶楼的茶水点心是什么价钱,大多都是稀里糊涂,他们都比不上芦瑜,芦家家学渊源,虽然芦瑜没有请过客,但是每次蹭吃蹭喝,他都会把菜单水牌看得仔仔细细。 三个人百无聊赖,只好压低声音说些书院里的趣事,说了一会儿,才发现霍九不错眼珠地看着那女说书,像是已经听得入迷。 黄显俊用胳膊肘碰碰霍九,问道:“你喜欢听说书的?要不我把这女说书的买下来送给你?” 霍柔风点点头:“好啊,你去问问,看她有没有和人签着卖身契。” “噗”,芦瑜笑了出来,对黄显俊道,“行行行,你以为都像我一样,你白送还不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快点把这女说书买下来送到霍家去。” 话虽如此,芦瑜真的是对霍九羡慕死了。 没有爹、没有娘、没有祖父,也没有各房头一大堆的长辈,真是太自由了,他想养只斗鸡都不行,更何况是养个人呢。 黄显俊这黄大头的绰号不是白得的,他二话不说就叫来了四海茶楼的掌柜,那掌柜听说是要买这个女说书,连忙拱拱手,道:“不瞒几位爷,这位白大家据说早就给自己赎身了,如今是自由自在,没有卖身契。” 虽然是做得下九流的营生,可人家是自由身,而且既然给自己赎了身,那就是不想再卖给别人了。 黄显俊无奈,只好低声对霍柔风道:“霍九,你也听到了,不是我舍不得,是人家给自己赎身了,你若不急,回头我另外买个女说书的给你送过去,保证比这个年轻,比这个漂亮。” 他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见霍九一言不发,注意力都在白水仙身上,他很是无奈,霍九还真是喜欢听说书啊。 他不由得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这一听便觉得有些意思了。 “霍九,这讲得是女皇帝开疆破土啊,先前我只听说过神勇女将军,还是头回听这女皇帝的。” 霍柔风此时的心神都被白水仙带走了,白水仙讲的这段是她讲给毕道元,又由毕道元写出来,在他们来京城的路上,散发给沿途的说书先生。 但可能是女皇帝在世人眼中有违天道,因而她来京城的这几个月,偶然听说有说书的在讲神勇女将军,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段女帝为报父仇直捣黄龙。 毕道元写得很好,白水仙讲得也好,一个人能变幻几个声音,时而女子柔声细语,时而男人语调粗犷,若非在场的人不住叫好,霍柔风会听得更加出神。 白水仙把一段讲完,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高声说道:“这女帝传,奴家还有好几段,大爷们还想不想听,若是不想听了,奴家就换个诸葛亮三顾茅庐。” 诸葛亮三顾茅庐,这是说书的日常最常讲的,听书的早就听腻了,白水仙这样说,也就是暗示大家,想听什么,就该掏银子来点了。 有个中年汉子扬起手,道:“别讲这什么没影的女皇帝了,哪有什么女皇帝,爷出五两银子,你来段蟠桃会。” 白水仙欣然谢过,伙计便拿着托盘跑过去收银子,可是那汉子的银子还没有落到托盘里,便听到一个稚气的声音高声说道:“我出一百两,你把你会说的女帝传,全都说一遍!” 满座哗然,不过就是听说书,居然有人要出一百两? 待到看到是个小孩儿,先前的那个中年汉子脸上就挂不住了,他大声说道:“哪来的小孩子,别胡闹了。” 坐在霍柔风身边的黄大头皱皱眉,对李烨道:“今天你做东,快掏银子,让他们别小看咱们。” 李烨使个眼色,他的小厮立刻掏出一叠银票,都是十两面额,整整十张。 伙计忙从先前汉子那里跑过来,满脸堆笑地来收银子。 那汉子面沉如锅底,正要再说什么,坐在他旁边的一名文士打扮的人用手指弹弹桌子,示意他不要再争了。 这汉子只好坐下,却是恶狠狠地瞪了霍柔风一眼。 这时白水仙手里的醒木又是啪的一声,下一段女帝传开讲了。 中年汉子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对同桌的几人道:“这也不是哪家的孩子,你们看和他在一起的,都是些半大孩子,小小年纪就沉迷于茶楼酒肆,可见并非是正经人家的子弟。” 先前阻止他的文士不由得皱皱眉,不过就是小孩子们想听书而已,怎么就要说不是正经人家子弟了? 这时,坐在中年汉子对片的一人低声笑道:“陈兄也不要生气,你平时都在翰林院里,想来不知这小孩是谁吧。” “是谁?哪家的纨绔?”被称为陈兄的汉子问道。他虽然一身文士打扮,可是长得粗豪,看上去并不像是读书人。 那人笑道:“陈兄可听说过有个永丰号的霍家?这孩子便是霍九,就是万岁钦封的那个霍九。” 先前的文士眉头动了动,问道:“功德殿的那个霍九?” 第一六八章 长史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永济寺时隔五十年,再次打开功德殿,都是因为永丰号的这个霍九。 本朝推崇佛教,但凡是与佛家有关的事,都能传遍大街小巷。也不过两个多月,霍九的名字在京城里便已妇孺皆知。 听说这个小孩便是霍九,在座几人都皱起了眉头,姓陈的那人冷笑道:“难怪这般没有礼数,原来是商户子弟,据说还是没有爹娘管教的,养于长姐之手。” 坐在他旁边的文士眉头皱得更紧,却是再也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傍晚,白水仙才把她会的几段女帝传全都说完,霍柔风意犹未尽,决定回去以后,就督促毕道元继续写故事。 黄显俊和芦瑜则从书院里夫子的戒尺聊到贡院前街的笔墨铺子,又从静安寺门前的白糖糕聊到状元楼的蒸螃蟹。李烨插不上嘴,却听得起劲儿,他自幼长在扬州,对京城的人土风情都很感兴趣。见那女说书终于把一百两银子的书全都讲完了,李烨就问霍柔风:“霍九,你还听吗?要不再来一百两的?” 霍柔风摇头:“等到过些日子吧,这会儿不听了。” 过些日子等到毕道元写完了,这个白水仙学会了,她再过来听,嗯,再听一百两的。 黄显俊提议到他家吃饭,他家新来了一个厨娘,霍柔风又摇头:“我要回家陪姐姐用晚膳。” 众人都知道霍家只有姐弟二人,不像他们都是一大家子,少一个不回来也没什么,于是也没人再多说什么,李烨叫了小二过来结帐。 正在这时,小二领着白水仙走了过来,谢过那一百两的赏钱。 霍柔风叫了一声张亭,张亭从怀里掏了个封红赏给白水仙,白水仙知道这就是点了自己说书的那个,便再次谢过。 霍柔风对她说:“我家长姐也喜欢听书,过几天我让人给你送帖子,你来双井胡同霍家说几段吧。” 白水仙连忙应了,霍柔风见她言谈举止很是不俗,却又有几分熟悉,回到府里,她便叫来了张升平,让他查查白水仙。 史原和陈泽泷他们几个离开四海茶楼时,白水仙还没有讲完。 陈泽泷脸如锅底,和其他几人连招呼都没打,便上了自己的轿子。 史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回到府里,便叫来了自己的弟弟史云,把今天在四海茶楼里的事情讲了一遍,史云道:“兄长的意思,是让我以后少与陈翰林往来?” 史原道:“便是如此,此人心胸狭隘,言谈刻薄,你对他退避三舍为好。” 史云应是,又和史原闲聊几句,见史原眼有倦意,便告辞退了出去。 见史云走了,史原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年史云庶吉士期满,如今正有战事,皇帝整日求神拜佛,任由朝堂上郭咏等人和太后党斗得水深火热,六部均不太平,若能让史云留在翰林院,倒也是可行之举。 因此今天他才约了几个翰林院的人出来小坐,没想到却因为霍九那个小孩子,闹得不欢而散。 他在芳仪长公主府任长史,算是个闲散的差使,长公主虽得太后宠爱,却没有直接参于朝政,在外人眼里,他这个长史,也就是管管公主府的琐碎小事,甚是清闲自在。 他独自在书房里枯坐良久,脑海里又浮现出霍九的面庞,终于,他叫来了长随史福,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看似并不起眼的狼毫,对史福道:“明天你拿上这支笔,去贡院前街的江南宝墨斋......” 霍柔风回到府里,和张升平说了几句话,便吵着肚子饿了,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零嘴不离口,可还是容易饿。 她飞奔着跑到姐姐的院子,丫鬟们正抬着炕桌进来,姐姐屋里的二等丫鬟绿珠笑着对她道:“九爷,今天吃羊蝎子火锅,大娘子特意让人到宝来街买了火烧。” 霍柔风夸张地欢呼一声,就抢到前面,跑进去找姐姐了,就好像她是第一次吃羊蝎子火锅一样。 绿珠几个在她身后小声地笑,九爷就是这么让人舒心。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霍柔风甩掉鞋子爬上炕,坐到霍大娘子身边,嘻笑着说道:“姐,还是在炕桌上吃饭好吧,这才像吃饭呢。” 她们在江南时,都是用大圆桌吃饭的,来到京城,才在霍柔风的提议下,改用了炕桌。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道:“我听铺子里的掌柜们说,他们刚来京城时,冬天睡火炕,睡得喉咙都肿了,你先别高兴,冬天时有你受的。” “我不怕,我喜欢睡在炕上,我还喜欢有地龙的屋子。” 说话间,丫鬟们已经摆好桌子,看着锅子里咕噜噜的泡泡,霍柔风吸吸鼻子,对霍大娘子道:“姐,香吧?” 霍大娘子无奈地点点头:“香,一股子羊膻味。” 绿云在旁边掩着嘴笑,给霍大娘子烫了青菜和豆腐。 九爷从小就喜欢吃这些,到了京城更是变本加厉,也不知这羊蝎子火锅有什么好吃的。 吃饱喝足,范嬷嬷才告诉霍柔风,罗杰还在等着她。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她把罗杰晾了一个下午。 “姐,我们一起见见他吧,他能等我一下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霍大娘子对罗杰早就好奇了,让人收了炕桌,姐妹俩去了小厅。 没过一会儿,罗杰便过来了,他也是刚刚用过晚膳,他正在奇怪,霍家从江南到京城也不过几个月,倒是入乡随俗,午饭和晚饭都是北方口味,而且做得还很地道。 霍大娘子只觉眼前一亮,眼神一扫,便看到身边的几个丫头全都用帕子掩了嘴,似是要掩住惊呼之声。 眼前的这个罗大夫,果然如霍柔风所说,长相并非凡人。 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线条如斧刀精工雕成,皮肤则是羊乳般的雪白,就像是上好的甜白瓷,本应是剑眉星目,可是那双眸子,却如同两颗最纯净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他的头发乍看是黑的,可是站在灯下,却是褐色的,隐隐地透着金光。 第一六九章 不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罗杰的祖父在异邦多年,娶番女为妻,后来他的父亲历尽千辛万险终回故土,罗杰有番人血统,他的长相与汉人不同。 这些是霍大娘子早就听霍柔风说起过的,她一直以为,即使是有所不同,也不会相差甚远。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还是见识短浅。 这世上竟然有蓝眼之人,若是以前,她定然会以为能长出蓝色眼睛的都是妖魔鬼怪。 但眼前的罗杰,非但没有妖魔鬼怪的可怕,反而好看得令人窒息。 偏偏霍柔风还凑到霍大娘子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姐,我没说错吧,他长得好看吧,是不是特别好看?可惜太老了。” 可惜太老了? 据霍大娘子所知,罗杰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可惜了,怎么就太老了? 霍大娘子已是双十年华,她无法理解十一岁小女娃。她若是知道今天黄显俊他们对白水仙的失望,也就能明白了。 霍大娘子对妹妹很无奈,寻思着应该私底下找个女师傅,告诉妹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妹妹是被当成男丁养大的,小时候倒也罢了,如今日渐长成,便显出和普通女子的不同了,若是任由这样下去,以后嫁了人,妹夫少不得会埋怨自己。 霍大娘子这样想着,也就没有留意霍柔风和罗杰的对话。 罗杰之所以来见霍柔风,是因为他是被人专门请来的。 当时他还在广东,并没有打算过来,后来霍家在广东的分号,专程将他送到杭州,待他给苏大姑娘治了病,便又接到从广东转过来的信件,请他来京城的那户人家,又写了几封信送到广东,罗杰这才动了心思,刚好褚庆也要来京城,他便跟着一起来了。 他来找霍柔风,是想借个地方,给他做诊病之地。 霍大娘子已经缓过神来,听到他是要借地方,好奇地问道:“既然是有人请你来看病,你为何不到患者府上呢?” 霍柔风却是明白的,这个罗杰看病的方法异于别人,当初给苏大姑娘看病,也是在霍家的宅子里。 她清清嗓子,正想替罗杰解释,罗杰却已经对霍大娘子说道:“我不是普通大夫,自是不能像普通大夫一样,到别人府上诊病。” 霍大娘子被他噎得有点怔忡,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跟她讲话了。 霍柔风笑道:“好,我让人给你找处宅子,对了,你是给哪家看病?” 她想起苏大姑娘,苏大姑娘是在常人眼中的傻子,脑袋不灵光,能请罗杰看病的,十有八、九都是这类病症。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 罗杰道:“医者父母心,恕罗某不能把病患的情况告诉九爷。” 霍柔风撇嘴,你都来找我借宅子了,我向你打听打听还不行吗? 可是她也知道,罗杰这个人就是这样,若他不想说,你就是威逼利诱也不行。 她叫来安海,道:“你和帐上商量商量,腾处宅子出来,给罗大夫用,若是罗大夫都不满意,你就再给他租一处。” 她所说的帐上,便是她自己的小帐房,自从她来到京城,霍大娘子便催着她置办了几处宅院,并非是只为置办私产,而是霍大娘子想让她学着打理自己的财产。 罗杰也不客气,谢过了霍柔风,便和安海商量何时去看房子。 待到他走了以后,霍大娘子便道:“这人行事也太过乖张,说他孤僻,可他却懂得来找你借宅子。” 霍柔风知道姐姐被罗杰用话塞了,便笑道:“如果他不是个怪人,我还不向你引见呢,对了,他给苏大姑娘治病的时候,是不说话也不露面的,就让苏大姑娘自己在屋子里玩,想写就写,想画就画。” “姐,你猜这次请罗杰来看病的,会是哪家呢?姐,你在京城里人面广,有没有听说谁家有痴傻的孩子啊?” 霍大娘子也来了兴趣,仔细回想,却也想不起谁家有痴儿。 或许是但凡家里有人患了这种病,家里也觉丢人,不敢传扬出去,因此,即使真有这样的人家,外人也不知晓。 次日,张升平便把白水仙的事情打听到了。 “这个白水仙,是三个月前才到京城的,别看她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可她却不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人。” “听说她刚来的时候,是跟着河南来的一个小戏班子,那小戏班子唱的是梆子,京城里没有爱听梆子戏,因此那个班子混得不好,便想要打道回府,白水仙就在那个时候给自己赎了身,没有跟着回河南,而是留在了京城。” “河南来的?”现在霍九爷听到河南两个字就眼睛发亮,当年霍老爷便是在河南洛阳的时候,把她从外面抱回客栈的。 她可能是河南人氏。 中原。 不错,很好。 “那白水仙以前也是唱梆子戏的吗?为何又说书了?”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道:“我也去找梨园子的几个班子打听了,这个梆子班为了来京城,特意排了新戏,据说这出新戏就是白水仙给编的,连同唱词也是白水仙写的。她虽然是有卖身契的,可是在戏班子里地位超然,以至于后来她给自己赎身时,梆子班的班头都没有阻拦,任由她给自己赎身走了。” “当初他们在梨园子里住了一阵子,梨园子里的人没有见过白水仙唱戏,后来听说她在四海茶楼挂牌说书,一炮而红,大家还都觉得奇怪呢,唱梆子的连官话都不会说,怎么就一下子会说书,而且还能说得这么好了?” “我又跟四海茶楼的伙计悄悄打听了,这个白水仙不张升平道:“我也去找梨园子的几个班子打听了,这个梆子班为了来京城,特意排了新戏,据说这出新戏就是白水仙给编的,连同唱词也是白水仙写的。她虽然是有卖身契的,可是在戏班子里地位超然,以至于后来她给自己赎身时,梆子班的班头都没有阻拦,任由她给自己赎身走了。” “ 第一七零章 名重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原本只是对白水仙好奇,现在就不只是好奇这样简单了。 她叫来了宝田,道:“去趟四海茶楼,三天后让白水仙来府里说书。” 她把这件事安排下去,便抛到脑后了。 因为当天下午,霍柔风就接到了苏浅的邀约,约她次日早晨到城西的老沧州喝羊汤,吃羊肠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 次日一大早,霍柔风就带着张亭和张轩去了老沧州。 苏浅早就等在那里,他一身细布直裰,绾着竹簪,优雅闲适地坐在角落里。 霍柔风轻扬眉毛,苏浅居然没在雅间里等她。 老沧州虽然店面不大,可是也有两个雅间,因为这里做的是早点生意,因此平时很少有人去雅间,不用提前预定,雅间平素里都是空着。 所以苏浅就是不想去雅间,而非没有。 霍柔风带着张亭和张轩走过去,她坐到苏浅对面,张亭和张轩像哼哈二将似的站在她身后。 苏浅是没有带随从的,其他桌子上正在用早点的客人,更是没有人带着随从。 因而衣履光鲜,头缀明珠的霍九爷和他的随从,就显得格外突兀,令这小小的早点馆子蓬壁生辉起来。 自从霍柔风从门口走进来,苏浅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跟随着霍柔风,直到霍柔风坐到他的面前。 他微笑:“几日不见,霍九爷更加神采飞扬。” 霍柔风冲他拱手:“苏先生客气。” 苏浅眼中的笑意更深,这里显然并非详谈的地方,但他找霍九的事,也不用详谈。 难道给庆王爷办事,还要和一个小孩子讨价还价吗? 他道:“听闻霍家的商队与云南的马帮有合作?” 霍柔风心里的念头飞快转动,隐隐有些不安,她道:“的确如此。” 苏浅又道:“听说云南那边有些东西,是中原没有的,不知都有些什么?” 霍九道:“云南人擅长制茶,有种普洱茶,就是他们把茶叶做成砖茶和茶饼,能存放很久,另外还有滇红滇绿和沱茶,我家的商队把中原的物品带到云南卖给马帮,再从马帮手里购茶,运回中原。” 苏浅道:“你说的这种砖茶和茶饼我也听说过,但是却未曾见过,也未喝过,你们的商队把这种茶叶销往何处了?” 霍柔风道:“江南自古产茶,京城则喜江南茶和福建茶,因此,云南的茶叶是销往两广,苏先生这才没在京城见过。” 苏浅淡淡一笑:“霍大人府里可有这种茶?若有能否给王爷送些过去,王爷好茶,想来一定会很高兴。” 霍柔风笑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要回去看看,苏先生别笑话,卖茶叶的家里也不一定什么茶叶都有。” 却是没有说会不会给庆王爷送去。 苏浅在心里暗笑,这个霍九小小年纪滑得像条泥鳅,也不知那位名动江南的霍大娘子又是何许人物。 早点端上来,每人一碗羊肠子,另有烧饼和羊头捣蒜、羊肚、羊蹄和甜蒜。 霍柔风食欲大振,吃得热火朝天,待她吃到第二碗羊肠子时,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苏浅,居然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苏先生,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个?”她用筷子挑起一截羊肠子,指了指。 苏浅道:“我是浙江人,对这些吃不惯。” 苏浅说这话的时候,还以为霍九会说,那下次咱们换个地方吧。 可是他猜错了,他清清楚楚听到霍九说道:“那你下次就别让小二把羊肠子摆到你面前了,这家馆子生意很火的,来晚了羊肠子就没了,你又不吃,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说着,霍九又招手叫小二过来,她要吃第三碗。 小二冲她打个千儿,赔笑道:“这位小爷,真不巧,咱铺子里的羊肠子卖完了,给您盛碗羊肉汤行吗?” 霍九看一眼苏浅,又看看苏浅面前那碗没有动过的羊肠子,似乎在对苏浅说:“就因为你,九爷我少吃了一碗。” 苏浅走出老沧州时,只觉得很累,浑身都累,太累了。 霍柔风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摸着撑得鼓鼓的肚子,思忖着苏浅说过的话。 庆王是想要和霍家一起做云南的茶生意吧。 云南的茶叶之所以其他地方很难买到,这些年来就是因为马帮,马帮把云南的茶生意牢牢抓在手里,霍老爷在世时,霍家的商队和马帮发生过冲突,霍家损失了五十多人,用了一年时间才和马帮谈拢,后来又派了褚庆过去,云南的生意才渐渐稳定下来。 庆王有眼光,竟然看准了这条线。 这条线看似凶险,实则稳赚不赔,而且天高皇帝远,不像无锡米市是众矢之的,霍家之所以能在云南赚了大笔银子,就是因为一枝独秀,除了霍家,没有哪家可以把手伸过去。 庆王要插手云南,不但有银子赚,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避开御史言官。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正想回自己院子里换件衣裳再去见霍大娘子,就见姐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绿云就站在垂花门。 “九爷,大娘子一直在等着您,让您回来就去见她。” 霍柔风只好问绿云:“我身有什么味儿?” 绿云无奈地吸吸鼻子:“一股子羊膻味儿。” 霍柔风从衣领里掏出那只玻璃小瓶子,垂在胸前,又问:“现在什么味儿?” 绿云笑道:“水蜜桃儿味儿的。” 霍柔风高兴了:“好啊,去见姐姐。”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一手翻着帐本,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霍柔风踢了鞋子爬到炕上,从攒盒里挑了颗话梅含在嘴里,今天她吃得有点撑了,需要吃颗话梅消消食。 霍大娘子提笔在帐本上做个记号,这才合上帐本,把算盘和帐本放到一旁,问道:“庆王有何打算?” 霍柔风道:“想插手咱家在云南的生意。” 说着,她便把苏浅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霍大娘子眉头蹙起,冷笑道:“这可真是坐享渔翁之力。” 霍家是用鲜血打开的云南商路,庆王就要硬生生一脚插过来。 第一七一章 难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但是以霍家的门第和能力,是没有办法回绝的。 霍大娘子看向霍柔风:“你是怎么想的?” 霍柔风的双眼熠熠生辉,她道:“眼下荣王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娘子关,庆王却还想着与民夺利,太后和皇后更是你争我抢要架空皇帝,姐,你不觉得这个朝堂没有希望了吗?” 霍大娘子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妹妹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在身边服侍的只有绿云一个,即使如此,霍大娘子还是挥挥手让绿云退了出去。 她这才沉下脸来训斥妹妹:“这种话不是我们能说的,更不是我们该说的,以后不要再提。” 妹妹还小,必须要管束,京城和杭州不同,这里掉下一堆招牌就能砸死三个当官的。 听说还有锦衣卫,时常在街头巷尾抓人,若是妹妹在外面也口无遮拦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又恰好被人听去,那可就惹祸了。 因此,她必须要管好妹妹。 霍柔风缩缩脖子,又像没骨头一样靠到霍大娘子肩上:“姐,别训我,别训我,我要给吓晕了。” 说着,翻了白眼伸出舌头,做个吊死鬼的样子。 霍大娘子哭笑不得,亲手剥了颗栗子塞到她的嘴里,骂道:“你除了会撒娇,还会什么?” 霍柔风三口两口把那颗栗子吃了,又喝了口茶,才嘻皮笑脸地说道:“我除了撒娇,还会说实话,只和姐姐一个人说的心里话。” 霍大娘子心里一酸,伸出手臂把她搂到怀里,柔声说道:“好好好,是姐姐的错,以后你的心里话只管对姐姐说吧。” 霍柔风冲她做个鬼脸,继续说道:“姐,还是我方才说的,你不觉得这个朝堂没有希望了吗?”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道:“听说皇帝一心想要出家。” “是啊,姐,咱们不是宗室,也不是勋贵,更不是官宦之家,可这种事情却也能够知晓,可想而知,朝堂上和紫禁城里早就成了一只大筛子,我们能知道,鞑子的细作也能知道,荣王的细作更能知道,即使荣王最后打败了,皇帝也失去了民心。” 霍大娘子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么一堆话来,她道:“当皇帝的怎会管民心?” “怎么不会?失民心便失天下。”霍柔风很认真地说道。 说完,她摇摇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霍大娘子说道:“不管了不管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没关系了。” 霍大娘子见她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她的思绪全在庆王的那件事上。 她对霍柔风道:“不论如何,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庆王了,我们只能答应下来。” 只要霍家按照苏浅所说,拿了云南茶送到庆王府,也就意味着霍家答应了。 霍柔风点点头,对姐姐道:“我也觉得要先答应,至于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她们别无选择,从王三奶奶喝下那杯毒酒开始,霍家便别无选择了。 次日,霍柔风让人取了一小盒茶饼,送去了庆王府。 庆王府给了回礼,是一坛子御赐的桂花酒。 霍大娘子叫了褚庆过来,又把云南那边的事问了仔细,一颗心总算暂时放了下来。 转眼便到了白水仙来府里说书的日子,丫鬟婆子们都很高兴。霍大娘子不喜热闹,平时在府里也只是和掌柜们商议生意上的事,九爷虽然爱玩爱闹,可却是个不着家的,只要大娘子一个看不到,九爷就跑出去玩儿了,因此,无论是以前在杭州的柳西巷,还是如今京城的双井胡同,都是连唱戏的都没请过,更别说这在杭州都没有见过听过的女说书了。 霍柔风索性给一半的丫鬟婆子放了假,只要是不当值的,都能过来听说书。 说书的地方在前院的敞厅里,别人家的前后院泾渭分明,还要隔着女墙,前院是爷们儿待客的地方,后院则是女眷们的天下。 可是霍家自从霍老爷过世之后,这前后院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前院是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待客的地方,后院则是住人的地方,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里,男丁七八岁便要住到外院去,可是商户人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大多都是束发之后才正式搬出去,因此,霍柔风只有十一岁,便还和姐姐一起住在后院,有的时候她也在自己院子里招待客人。 今天,说书的便设在了前院。 她没请客人,就是姐姐和她,加上府里一堆丫鬟婆子。 白水仙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名老者和两个丫鬟。 那名老者长得干干瘦瘦,尖嘴猴腮,如果不是下巴上有几根老鼠须,霍柔风就以为他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猴子精了。 那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水水灵灵,眉清目秀,看上去很是讨喜。 霍柔风看看那名老者,又看看那两个丫鬟,再看看眉清目朗的白水仙,总觉得不知道是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时,小叶告诉她:“九爷,花三姑姑过来了。” 霍柔风又有两三天没有见过花三娘了,不只两三天,仔细想想,恐怕快有十天没有见到了。 晚上她收到了展怀的信,只是这信并非像以往那样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而是有人专程从福建把信送过来。 同这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八只红木匣子。 采芹看着这些匣子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来送东西的人:“礼单呢?”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抓抓头,操着一口闽南味的官话说道:“没有礼单,五爷说让你家九爷自己打开看。” 采芹没好气:“谁知道你们是干嘛的?万一里面是打劫来的赃物怎么办?再万一藏着蛇虫鼠蚁呢?” 那少年苦着脸:“不会的,这是五爷亲手装进去,不会是你说的那些东西。” 采芹还要再说,身后传来霍柔风的声音:“没事没事,我自己打开看吧。” 展怀如果敢在里面藏着蛇虫鼠蚁,她就全都捉了送到闽国公府去,至于赃物,当然更加不会了。 第一七二章 组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花三娘给霍柔风行了礼,风姿绰约宛若风摆杨柳,霍柔风道:“有阵子没见你了。” 花三娘格格娇笑:“双井胡同就奴婢一个闲人,担心碍您的眼,奴婢就找个地方缩起来呗。” 霍柔风也猜到从她那里听不到实话,懒得再问她,目光一扫,看到她衣袖上精致的绣花,府里的丫鬟婆子缝新衣,也给花三娘一起缝了,她身上的这件翠绿比甲和月白夹袄,采芹也有一身,可是袖口上的绣花显然是花三娘自己加上的。 花三娘做的一手好女红,还会吹笛子,弹古琴,弹琵琶......白水仙会说书,擅口技,她们这些人,就是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霍柔风心里这样想着,神色上并没有不同,她坐在霍大娘子身边,因为是敞厅,丫鬟婆子们则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白水仙经常来往于大户人家的后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景,霍家居然让丫鬟婆子们也来听书。 这在别的人家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霍家无论是主子,还是奴婢,神情间都是大大方方的,反而并不觉违和。 今天她说的还是女帝传,讲的是女帝率军攻进京城,前朝哀帝杀死了自己的儿女和宠妃,却没有勇气自尽,女帝闯进紫禁城时,看到他坐在摘星楼顶痛哭流涕。 霍大娘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对霍柔风道:“真是瞎说,堂堂一国之君,能杀妻杀女,怎么却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 霍柔风知道,民间是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载的,但凡事关女帝的,即使是前朝哀帝的事,也被尘封了。 她道:“哀帝杀妻杀女,只是不想让她们俘后受辱,但是有的人杀妻杀女,却是为了自己谋权篡位,说起来还不如这个只会哭的前朝哀帝。” 霍大娘子狐疑地看一眼妹妹,什么也没有说。 讲完这一段,霍柔风便笑着问白水仙:“听说你会口技,不如来一段吧。” 白水仙福了福,就在她的身子抬起来的那一刹那,众人便听到一阵鸟鸣声,声音由远及近,由一只变成两只、三只、一群。 再看白水仙,她正用一柄描金扇子遮住了脸,扇子上三个大字“白水仙”。 众人一时不敢肯定这声音是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若说不是,方才她就是要表演口技,可若说是,为何这些鸟啼如同来自四面八方? 鸟啼阵阵,时而引吭高歌,时而低吟浅唱,时而哀怨缠绵,时而欢快明亮,众人如同置身在一座巨大的林子里,百鸟齐鸣,宛如仙境。 鸟叫声渐渐由稠密转为疏淡,之间夹杂着拍翅膀的扑腾声,就如来时那般,这些声音又由近及远,有的纵声长鸣,那鸣叫声也是越来越遥远,还有的恋恋不舍,似是在空中盘桓良久才渐行渐远。 终于四周恢复了平静,好像这些鸟儿的到处,只是为了这一场聚会,或者这便是传说中的百鸟朝凤。 当遮在面前的折扇放下时,鸟叫声完全没有了,敞厅内外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在疑问,刚才那一切是真的,还是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霍大娘子高声道:“好,赏!”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丫鬟婆子不敢高声叫好,霍柔风却已经拍起了巴掌,白水仙的口技,比起前世时送进宫的杂耍班子要高明许多。 范嬷嬷让丫鬟们端进一个托盘,托盘上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两银子。 白水仙曲膝谢过,霍柔风假装叫丫鬟过来,转身去看花三娘,只见花三娘正和身边的小丫鬟们说着什么,笑得花枝乱颤,神情间没有半丝不妥。 霍柔风让人拿来水牌,让姐姐点书,霍大娘子正在兴头上,又连点了两段。 霍柔风则已经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张升平来了,告诉她一个新消息。 白水仙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去静安寺烧香。 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静安寺一带人头攒动,来来往往都是善男信女,尤以女子居多,府里的嬷嬷们,偶尔也会在那两天告假,结伴到静安寺烧香。 京城里,就属静安寺离得最近。 但是霍柔风直觉上白水仙并非是善男信女。 她对张升平道:“你挑两个人,长年盯着白水仙,看看她都去过哪些地方,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当初花三娘厚着脸皮要跟着一起来京城的时候,霍柔风便有一个直觉,花三娘是要来京城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花三娘是跟着霍家一起来的,白水仙则是跟着一个并不出名的戏班子来的。 戏班子在京城混不下去,早已回了河南,可花三娘却还是留在了京城,就如花三娘一样,她们之所以会来京城,就是要做一件大事。 花三娘要跟着霍家一起来京城,要的就是霍家下人的这个身份。 在外人眼里,这个身份并不高,可是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白水仙之所以要跟着戏班子一起来,可能就是为了在戏班子走后,她能借用戏班子的名义,在京城找一份可以堂堂正正进出大户人家后宅的差使。 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时的消谴除了到寺里烧香,便就是偶尔听听戏、听听书了。 白水仙在戏班子待过,十有八、九也能唱上几句,她又会说书,而且初一十五她还要到寺里烧香。 想想这一切,她想要不得罪这些女眷,便能和她们说上几句,若是还能在静安寺偶遇,那便又是一场缘份。 可是听展怀的口气,花三娘并不是他的人。 初时,霍柔风还以为花三娘是闽国公派来监督自己的小儿子的,因此展怀才把花三娘打发到她这里来。 可是现在她忽然懂了,展怀当时写的那封信,或许并非这个意思,他说他支使不了花三娘,并非是说花三娘是闽国公或者是世子展忱的,而是花三娘可能是属于展家麾下一支特殊的队伍,展怀并非是闽国公,也不是他的长兄,因此,他没有权利支使这些人。 第一七三章 送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直到傍晚时分,白九娘才离开双井胡同。 霍柔风去姐姐院子里,一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的阵阵娇笑声,她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屋里,见姐姐屋里年纪最小的阿萝,正在惟妙惟肖地在学白水仙说书。 丫鬟们见到九爷,连忙曲膝行礼。 霍大娘子坐在炕上,靠着大迎枕,见妹妹跑进来,便对丫鬟们道:“行了,你们都去干活吧。” 丫鬟们纷纷退下,霍柔风却叫住了阿萝:“爹听你方才学白水仙的说话,倒也有几分相像,不对,不是几分,是十分。” 阿萝红了脸,又给九爷行了万福,霍大娘子推推桌上的一碟子桂花糕,道:“你讲得好,这碟子桂花糕赏给你了。” 阿萝行了礼,捧了那碟子桂花糕,兴高采烈地走了。 见所有人都退出去了,霍柔风这才对姐姐说道:“姐,我听说今天贵州那边来信了?” 霍大娘子道:“来信了,我还没有想好,总觉得庆王的目光并非只是那些茶叶。” 霍柔风一怔,姐姐口中的贵州,是指永丰号在贵阳的分号,贵州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的大掌柜都是由杭州派过去的,惟有贵州的不一样,那位大掌柜就是贵州当地人。 “刘大掌柜是怎么说的?”霍柔风问道。 她对贵州的风土人情全都不清楚,据说这位刘大掌柜并非纯种的汉人,他的母亲是当地的僚人。 霍大娘子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霍柔风。 霍柔风展开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却是越看越心惊。 她问道:“刘大掌柜说,贵州有人到云南买来种子,想在贵州种烟叶,但却没有成活,贵州有些商号专门派人到云南去买烟叶,姐,庆王莫非是看上了这个?”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道:“庆王的消息真是灵通,刘大掌柜在信里所说,云南早就有很多人种植烟叶,便是马帮收取的费用极高,当地人种植烟叶只是自用,外面的人想买却卖不到,而当地人想卖也同样卖不出去。” “父亲在时,霍家在云南只做茶叶和丝绸生意,从来没有动过烟叶的念头。” “现在看来,庆王想要通过我们家插手云南的生意,显然不只是想要茶叶,更多的是想要云南的烟叶。” 是啊,能和云南马帮做生意的只有霍家的商队,庆王虽然贵为王爷,可是却不能明目张胆做生意,再说,云南天高皇帝远,云南马帮会不会买他的面子还不一定。 霍柔风笑道:“说不定云南马帮都不知道庆王是什么人。” 霍大娘子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可能在云南马帮的大帮主眼里,他还不如褚庆有用处。” 霍柔风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让褚庆先不要去无锡了,还是先回云南主持大局吧。” 姐妹俩全都无语,褚庆是唯一一个能够向万华寺住持方丈询问这件事的人,可惜事情全都赶到一起了,如果褚庆现在去无锡,必定会耽误云南的事。 霍柔风对姐姐道:“那件事就先放放吧,姐,我不急的,你还是快点和褚庆商量云南的事吧,这事刻不容缓。” 霍大娘子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微笑道:“你放心,待到这件事告一段落,姐姐便让褚庆立刻去无锡." 霍柔风无精打采从姐姐院子里出来,她使收到了展怀的信,只是这信并非像以往那样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而是有人专程从福建把信送过来。 同这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八只红木匣子。 采芹看着这些匣子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来送东西的人:“礼单呢?”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抓抓头,操着一口闽南味的官话说道:“没有礼单,五爷说让你家九爷自己打开看。” 采芹没好气:“谁知道你们是干嘛的?万一里面是打劫来的赃物怎么办?再万一藏着蛇虫鼠蚁呢?” 那少年苦着脸:“不会的,这是五爷亲手装进去,不会是你说的那些东西。” 采芹还要再说,身后传来霍柔风的声音:“没事没事,我自己打开看吧。” 展怀如果敢在里面藏着蛇虫鼠蚁,她就全都捉了送到闽国公府去,至于赃物,当然更加不会了。直到傍晚时分,白九娘才离开双井胡同。 霍柔风去姐姐院子里,一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的阵阵娇笑声,她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屋里,见姐姐屋里年纪最小的阿萝,正在惟妙惟肖地在学白水仙说书。 丫鬟们见到九爷,连忙曲膝行礼。 霍大娘子坐在炕上,靠着大迎枕,见妹妹跑进来,便对丫鬟们道:“行了,你们都去干活吧。” 丫鬟们纷纷退下,霍柔风却叫住了阿萝:“爹听你方才学白水仙的说话,倒也有几分相像,不对,不是几分,是十分。” 阿萝红了脸,又给九爷行了万福,霍大娘子推推桌上的一碟子桂花糕,道:“你讲得好,这碟子桂花糕赏给你了。” 阿萝行了礼,捧了那碟子桂花糕,兴高采烈地走了。 见所有人都退出去了,霍柔风这才对姐姐说道:“姐,我听说今天贵州那边来信了?” 霍大娘子道:“来信了,我还没有想好,总觉得庆王的目光并非只是那些茶叶。” 霍柔风一怔,姐姐口中的贵州,是指永丰号在贵阳的分号,贵州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的大掌柜都是由杭州派过去的,惟有贵州的不一样,那位大掌柜就是贵州当地人。 “刘大掌柜是怎么说的?”霍柔风问道。 她对贵州的风土人情全都不清楚,据说这位刘大掌柜并非纯种的汉人,他的母亲是当地的僚人。 霍大娘子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霍柔风。 霍柔风展开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却是越看越心惊。 她问道:“刘大掌柜说,贵州有人到云南买来种子,想在贵州种烟叶,但却没有成活,贵州有些商号专门派人到云南去买烟叶,姐,庆王莫非是看上了这个?”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道:“庆王的消息真是灵通,刘大掌柜在信里所说,云南早就有很多人种植烟叶,便是马帮收取的 第一七四章 箱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对不起,我这里忽然停电了。我折腾了半天,还没能把笔记本里的稿子传到手机上。 大家先不要看,我继续折腾,争取在12点半之前弄好。 “母后问起了霍江的女儿?” 庆王府内,庆王看着来人。 “太后夸永济寺的点心做得好,听说这是霍江女儿传授的,还饶有兴味地问了几句。”来人说道。 庆王蹙起眉头:“霍江......本王倒是快要忘记他了。” “霍江之妻病故之后,这个女儿据说是养在外面,现在年龄渐大,这才接回京城。” 庆王颔首,微微感到意外,霍江沉寂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冒了出来。 他道:“那就让太后见见这位霍小姐吧。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目光游移。 太后耳边有人提起永济寺,提起永济寺的点心,待到郭咏插手彭城伯府案子的消息传来之后,太后冷冷地对欧阳嬷嬷道:“哀家就想看看究竟谁会在这件事上颠倒黑白,没想到啊,竟会是一向以清正严明著称的郭首辅。” 欧阳嬷嬷道:“太后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太后您心善,不愿意看到这些。”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算了,这是命。和永济寺说一声,哀家要去给观音菩萨上炷香,顺便也尝尝他们新出的点心。” 当朝首辅亲自出手,顺天府哪敢怠慢,次日便带走了永丰号京城分号大掌柜马泰兴。 马泰兴连着酒醋局,因而慎刑司的人也拘了酒醋局的几个太监。 这事刹时传遍了京城,老百姓们议论纷纷,皇后赐死了自己的弟媳,顺天府抓走了永丰号的人。暗地里有骂皇后的,有骂顺天府的,倒是没人骂郭咏,因为不知道郭咏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 太后一顶青布小轿悄悄去了永济寺,朴素无华,丝毫也不引人注目。 永济寺的住持方丈早已得到消息,太后到达永济寺时,寺里没有其他香客。 太后不喜,对住持方丈道:“哀家不让声张,便是不想打扰到百姓们,可是你们不让其他香客进来,却还是打扰到了。” 住持立刻明白过来,待到太后上完香,忙让人打开永济寺的两道侧门。 今天是初一,山门外早就聚集着大批香客,他们已经等候多时,现在看到侧门打开了,众人没敢闲着,你争我抢涌进寺里,没到片刻,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寺院顿时热闹起来。 永济寺的素斋名闻遐尔,来上香的人都要吃过素斋,再买上几包永济寺在菩萨像前供奉过的点心,这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家。 太后端坐在蒲团上,听永济寺最德高望重的慧清法师讲经,听完经,回到寮房里,炕桌上已经摆了几样永济寺的点心。 太监依次试了,太后拿起一块做成莲花的酥饼,端详一刻,对住持道:“以前永济寺的点心,可不会做成莲花的,想来这是那位霍姑娘教给你们的,难得你们肯听个姑娘的。” 住持温声道:“阿弥陀佛,太后明鉴,这的确是霍姑娘教给小寺的,霍姑娘精通佛典,每样点心都与佛经有关,上个月,霍姑娘亲手制了九拾九件佛果,供奉在菩萨座前,而这些佛果所用的米面,则是霍姑娘派人在京城里九拾九位善长仁翁家中募集而来。” 太后闻言,眉头微微一动,对住持方丈道:“一个小姑娘,难得有这般心思。” 她又对跟随来的太监道:“去传这位霍姑娘过来,哀家要见一见。” 住持方丈双手合什:“阿弥陀佛,霍姑娘与佛有缘,今日初一,霍姑娘一早过来,正在香积厨里做佛果,贫僧这便让人把她请过来。” 听说霍思瑾就在寺里,太后一点儿也不吃惊,她微微一笑,这般用心,若是这个时候不在寺里,那反而奇了。 片刻后,监寺大师亲自引了一名少女走进寮房。 她低眉垂目跟在监寺身后,虽然不是宫廷礼仪,但是一举一动倒也从容合体。 太后冲她招招手:“走近一点,让哀家看看。” 霍思瑾走近一点,微微抬脸,太后仔细打量着她,只见霍思瑾顶多十一二岁,如同一株翠柳,纤细柔弱,不是一等一的美女,却也是个美人坯子,瓜子脸,细细的柳眉下一双丹凤眼,眼角有颗小小的红痣,给她略显素淡的五官凭添了几分妩媚。 太后颔首:“哀家听说以前的霍夫人便是位才貌双全的,看你的相貌并不似霍江,想来便是随了霍夫人吧。” 霍思瑾轻启朱唇:“回太后的话,臣女自幼失恃,后来在庵堂里长大,不曾见过母亲,可是也听乳娘说起过,说臣女是随了家母。” “哦,你是在庵堂里长大的,为何没有留在家里?”太后奇道。 霍思瑾柔声说道:“臣女一出生,家母便撒手人寰,家母临终时恳求父亲,若是让人知道她是因为生了臣女才去的,外人定会给臣女安上克母的名声,便请父亲对外不要提起这件事,并且在臣女刚满周岁时,便将臣女送去了无锡万华寺,父亲在万华寺后山,建了一座庵堂,臣女自幼便长在那里。” 太后闻言,吃惊不已,难怪没听说霍江有个女儿,原来是被从小送进了庵堂。 这个霍江,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就说这件事吧,他把刚满周岁的女儿,送去千里之外的万华寺,可谓狠心之至,可是却又是因为妻子的临终嘱托,不但不能怪他,反而更令人心酸。 霍夫人临终的遗言,是每个母亲都会担心的事情,而霍江的所做所为,又是每个父亲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太后叹道:“哀家真没有想到,霍江会让女儿在庵堂里住了十多年,你是住了十多年吧?” 霍思瑾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答:“臣女在庵堂里住了十年零五个月零三天。” 精确到每一天,想来她定是日日盼着回家吧。 “你想家吗?”太后问道。 “想,臣女略微懂事时,每一天都会在墙上画一片竹叶,待到臣女离开庵堂时,庵堂的墙上都已画满了竹叶。臣女不知道还会独自在庵堂里住多久,所以每画一片竹叶时,便会祈求菩萨垂怜,让臣女能够早日见到父亲,见到哥哥......” ” 第一七五章 无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母后问起了霍江的女儿?” 庆王府内,庆王看着来人。 “太后夸永济寺的点心做得好,听说这是霍江女儿传授的,还饶有兴味地问了几句。”来人说道。 庆王蹙起眉头:“霍江......本王倒是快要忘记他了。” “霍江之妻病故之后,这个女儿据说是养在外面,现在年龄渐大,这才接回京城。” 庆王颔首,微微感到意外,霍江沉寂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冒了出来。 他道:“那就让太后见见这位霍小姐吧。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目光游移。 太后耳边有人提起永济寺,提起永济寺的点心,待到郭咏插手彭城伯府案子的消息传来之后,太后冷冷地对欧阳嬷嬷道:“哀家就想看看究竟谁会在这件事上颠倒黑白,没想到啊,竟会是一向以清正严明著称的郭首辅。” 欧阳嬷嬷道:“太后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太后您心善,不愿意看到这些。”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算了,这是命。和永济寺说一声,哀家要去给观音菩萨上炷香,顺便也尝尝他们新出的点心。” 当朝首辅亲自出手,顺天府哪敢怠慢,次日便带走了永丰号京城分号大掌柜马泰兴。 马泰兴连着酒醋局,因而慎刑司的人也拘了酒醋局的几个太监。 这事刹时传遍了京城,老百姓们议论纷纷,皇后赐死了自己的弟媳,顺天府抓走了永丰号的人。暗地里有骂皇后的,有骂顺天府的,倒是没人骂郭咏,因为不知道郭咏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 太后一顶青布小轿悄悄去了永济寺,朴素无华,丝毫也不引人注目。 永济寺的住持方丈早已得到消息,太后到达永济寺时,寺里没有其他香客。 太后不喜,对住持方丈道:“哀家不让声张,便是不想打扰到百姓们,可是你们不让其他香客进来,却还是打扰到了。” 住持立刻明白过来,待到太后上完香,忙让人打开永济寺的两道侧门。 今天是初一,山门外早就聚集着大批香客,他们已经等候多时,现在看到侧门打开了,众人没敢闲着,你争我抢涌进寺里,没到片刻,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寺院顿时热闹起来。 永济寺的素斋名闻遐尔,来上香的人都要吃过素斋,再买上几包永济寺在菩萨像前供奉过的点心,这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家。 太后端坐在蒲团上,听永济寺最德高望重的慧清法师讲经,听完经,回到寮房里,炕桌上已经摆了几样永济寺的点心。 太监依次试了,太后拿起一块做成莲花的酥饼,端详一刻,对住持道:“以前永济寺的点心,可不会做成莲花的,想来这是那位霍姑娘教给你们的,难得你们肯听个姑娘的。” 住持温声道:“阿弥陀佛,太后明鉴,这的确是霍姑娘教给小寺的,霍姑娘精通佛典,每样点心都与佛经有关,上个月,霍姑娘亲手制了九拾九件佛果,供奉在菩萨座前,而这些佛果所用的米面,则是霍姑娘派人在京城里九拾九位善长仁翁家中募集而来。” 太后闻言,眉头微微一动,对住持方丈道:“一个小姑娘,难得有这般心思。” 她又对跟随来的太监道:“去传这位霍姑娘过来,哀家要见一见。” 住持方丈双手合什:“阿弥陀佛,霍姑娘与佛有缘,今日初一,霍姑娘一早过来,正在香积厨里做佛果,贫僧这便让人把她请过来。” 听说霍思瑾就在寺里,太后一点儿也不吃惊,她微微一笑,这般用心,若是这个时候不在寺里,那反而奇了。 片刻后,监寺大师亲自引了一名少女走进寮房。 她低眉垂目跟在监寺身后,虽然不是宫廷礼仪,但是一举一动倒也从容合体。 太后冲她招招手:“走近一点,让哀家看看。” 霍思瑾走近一点,微微抬脸,太后仔细打量着她,只见霍思瑾顶多十一二岁,如同一株翠柳,纤细柔弱,不是一等一的美女,却也是个美人坯子,瓜子脸,细细的柳眉下一双丹凤眼,眼角有颗小小的红痣,给她略显素淡的五官凭添了几分妩媚。 太后颔首:“哀家听说以前的霍夫人便是位才貌双全的,看你的相貌并不似霍江,想来便是随了霍夫人吧。” 霍思瑾轻启朱唇:“回太后的话,臣女自幼失恃,后来在庵堂里长大,不曾见过母亲,可是也听乳娘说起过,说臣女是随了家母。” “哦,你是在庵堂里长大的,为何没有留在家里?”太后奇道。 霍思瑾柔声说道:“臣女一出生,家母便撒手人寰,家母临终时恳求父亲,若是让人知道她是因为生了臣女才去的,外人定会给臣女安上克母的名声,便请父亲对外不要提起这件事,并且在臣女刚满周岁时,便将臣女送去了无锡万华寺,父亲在万华寺后山,建了一座庵堂,臣女自幼便长在那里。” 太后闻言,吃惊不已,难怪没听说霍江有个女儿,原来是被从小送进了庵堂。 这个霍江,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就说这件事吧,他把刚满周岁的女儿,送去千里之外的万华寺,可谓狠心之至,可是却又是因为妻子的临终嘱托,不但不能怪他,反而更令人心酸。 霍夫人临终的遗言,是每个母亲都会担心的事情,而霍江的所做所为,又是每个父亲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太后叹道:“哀家真没有想到,霍江会让女儿在庵堂里住了十多年,你是住了十多年吧?” 霍思瑾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答:“臣女在庵堂里住了十年零五个月零三天。” 精确到每一天,想来她定是日日盼着回家吧。 “你想家吗?”太后问道。 “想,臣女略微懂事时,每一天都会在墙上画一片竹叶,待到臣女离开庵堂时,庵堂的墙上都已画满了竹叶。臣女不知道还会独自在庵堂里住多久,所以每画一片竹叶时,便会祈求菩萨垂怜,让臣女能够早日见到父亲,见到哥哥......” ” 第一七六章 查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想到了展家私养的查子,霍柔风灵机一动。 白水仙是不是展家的人,她不敢肯定,但是花三娘就在身边,吃她的穿她的住她的,苏离的官职是花三娘暗中协调的,皇宫里面的事也是花三娘打探的,甚至当初她能够在永济寺见到太后,也全都是花三娘事先打听出来的。 那么她和霍思谨之间的事情,何不也交给花三娘? 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里转了一下,她便否定了。 她想起了那大红缂丝绣金线的襁褓! 不行,这件事情上,她还不能信任花三娘。 她不是展家人,不对,展怀曾经说过,连他也不能给花三娘下命令,花三娘听命于展家,却并非是随便一个姓展的人,展家的五爷也不行,更何况是她这个外人。 先前能让花三娘给她做了几件事,并非是她抓住了花三娘的软肋,而是花三娘需要借助霍家做掩护,在京城里安身,就如同白水仙跟着戏班子进京,又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四海茶楼说书一样。 她们虽然都是有本事的江湖儿女,但是她们也都是没有婆家没有娘家的单身女子,难免会引人注意,被顺天府和锦衣卫的人盯上,虽不至于寸步难行,可也会束手束脚,还不如现在这个样子。 花三娘在霍家,来去自如,白水仙凭借着女说书的身份,可以时常出入大户人家的后宅。 这就是她们想要的身份,也是有用的身份。 至于花三娘为她做的几件事,也就是花三娘给她的交换条件。 而霍思谨和她的身世,即使她能够交给花三娘去查,花三娘也不会揽事上身。 霍柔风意兴阑珊,托着下巴看着西洋玻璃窗子外的月亮,这世上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的身世,或者那人不知道她的,但是却一定知晓霍思谨的身世。 那就是谢思成。 霍柔风想起在香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问谢思成的,谢思成否认了。 她直觉谢思成是在说谎。 她并不生气,对她而言,谢思成就如这秋天的月亮一样,高高的,冷冷的,摸不到,碰不着。 霍柔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喊了采芹来服侍她睡觉。 次日,黄显俊和芦瑜下了课就来双井胡同蹭饭,芦瑜道:“上次在你家吃的肉夹馍真好吃,我在口子街看到卖的了,尝了尝,可是比不上你家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黄显俊打趣他道:“口子街的肉夹馍一个要三个铜板,你有钱去吃了吗?那你把上个月欠我的一钱银子还给我。” 芦瑜就像没有听到,继续对霍柔风道:“你家的臊子面也好吃,就是太辣了,让灶上少放点辣椒吧,说起来,我也就是在你家才吃过辣椒,是不是干货铺子的辣椒都让你家买了?” 霍柔风笑道:“那倒也不是,辣椒是我家的商队从湖南运来的,这东西价高又没有人认,府里便留下自用了。” 听她说起了霍家的商队,黄显俊便道:“听说你家的商队不但能从两湖两广运货过来,还能和云南做生意,是真的吗?” 黄家是皇商,家里是做花椒生意的,也少不了要与商队打交道。 霍柔风点点头:“是啊,云南的大马帮只认我们霍家的商队。” 黄显俊笑着说道:“下次你家的商队去云南时,能不能给我带几盆兰花啊,我听说云南的兰花养得很好。” 霍柔风道:“好啊,你想要哪种兰花,写个单子给我,商队都是生意人,你若是不指明是哪一种,可能带回来的都是最普通的货色。” 黄显俊眉开眼笑:“好啊好啊,我回去问问我娘,就写给你。” 芦瑜取笑他道;“咦,我还以为你怎么变得风雅起来了,还要养兰,却原来是黄太太要的。” 黄显俊抓抓头:“其实我娘也不懂,这是要送到福王府里的。” 黄家有位姑奶奶是老福王的侧妃,黄家就是和福王府做生意才逐渐兴旺发达,又成为皇商的。 因此,逢年过节的孝敬也是挖空了心思。 霍柔风毫不在意地问黄显俊:“你是怎么听说我家的商队的?商队的货并没有送到京城啊?” 霍家的生意当中,京城的货物都是由江南供货,因此京城里听说过霍家商队的并不多。 黄显俊道:“我是听将军说的,那天在将军府上,我说起咱们几个在一起的趣事,将军便提起你家的商队了。”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并非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而是福王的次子镇国将军沈继光。 霍柔风笑道:“原来我家的商队这么有名,连宗室也知晓了,只不过因为商队做的都是边远地方的生意,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物件带到京城来,也就是这兰花还算雅致,你写好单子,我让人送到杭州,交给商队的管事。” 听说居然要这么周折,才能让商队办事,黄显俊脸上有些过意不去,对霍柔风道:“霍九,你真仗义,说吧,你有什么让我出力的事,只管开口。” 霍柔风道:“眼下就有一桩,你帮个忙呗。” 黄显俊一拍胸脯:“你只管说,我若是办不到的,就请将军出面,将军若是也不行,不是还有世子吗?” 霍柔风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来京城也不过半年,要人没人,要关系没关系,我连京城的路还认不清呢,这事只能求你来帮忙了。” 这时,丫鬟端了托盘进来,一只托盘上是十几二十只肉夹馍,另一只上则是一大碗三丁臊子面。 芦瑜老实不客气地对霍柔风和黄显俊道:“你们说你们的,反正我要钱没钱,什么也帮不上,我就替你们多吃点吧。” 黄显俊呸了一声,笑着打趣他:“你多吃点,就能给你们家省下一顿饭。” 芦瑜梗着脖子:“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家比你家有钱。” 这是真的,金泰祥银号的银子是堆成山的,就是舍不得花而已。 他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就像是已经饿了几顿,霍柔风咧嘴,看这样子,芦瑜不是要省出一顿饭,他是要省出好几顿来。 她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云南有种茶砖,即使放上几年,也不会影响到茶叶的口感,以前我家是把这种茶砖卖到广东,卖给那里出去做生意的小商人......” 第一七七章 西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槐树胡同霍家西府,霍思谨正和姑姑霍沅一起,来西府听说书。,。 区老夫人喜欢热闹,家里的‘女’眷又多,不但逢年过节要请戏班子,平时也时不时请了‘女’说书的来府里来乐呵乐呵。 西府的三姑‘奶’‘奶’霍静嫁到了保定府,前阵子来京城看千金科大夫,在娘家住了几个月,婆家来人接了,明天便要回保定了,因此,区老夫人不但请了‘女’说书,还从小坤班请了两个小戏子来唱折子戏。 东府的冯老夫人比区老夫人年轻十几岁,她更喜欢热闹,但她是寡居之人,两个儿媳一个死了,一个去了任上,如今府里除了她自己,也只有小‘女’儿霍沅和今年才回来的孙‘女’霍思谨,因此,东府里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她从年轻时就和区老夫人不睦,西府里三天两头唱戏说书,她是不会来的,次数多了,西府也就不再请她,每次打发有体面的嬷嬷过来,只请霍沅和霍思谨。 无论冯老夫人有多么不乐意,霍沅和霍思谨却全都喜欢来西府。 论起‘门’第,西府是比不上东府的,宅子装潢得也不如东府雅致,可是东府太过冷清了,她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姑娘,谁也不愿意在家里守着个老太太。 尤其是霍思谨。 她从小住在庵堂里,她和霍沅不一样,她并不爱热闹,相反,这些热闹的场合,反而给她增加了压力,虽然阎嬷嬷很用心地在教她了,她也很努力去学了,可是她却依然觉得很累,每次跟着霍沅出去应酬,她都会觉得累。 但是她宁愿出去,也不想留在冯老夫人身边服‘侍’。 冯老夫人只是继室,并非霍江的生母,对她这个从天下掉下来的孙‘女’,也是客气而疏离的。 东府的荣光都是来自霍江,因而冯老夫人是不会苛刻她这个孙‘女’的,但是却也不会像区老夫人对霍芷和霍蓉那样亲切慈详。 今天霍思谨听说西府来请她们过去听书看戏,便早早地打扮妥当,跟着霍沅一起过来了。 霍芷见她来了,和霍蓉一起,拉着她嘀咕:“你知道吗?今天请的是京城里刚刚红起来的白水仙,这个白水仙啊” 说到这里,霍芷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道:“这个白水仙啊,祖母原是不想请的,听说她是在四海茶楼里挂牌子登台的,祖母说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有‘女’说书敢在茶楼里挂牌的,说她是个不安份的,所以就不想请她了。” 霍思谨好奇:“那怎么又请了?” 霍蓉笑了起来:“还不是我和姐姐软磨硬泡啊,祖母被我们姐妹缠得烦了,就说让她来吧,也就请这一次,下次还是请小兰‘玉’。二姐姐,你可要洗了耳朵仔细听,咱们又不能去茶楼,或许啊也只能听这白水仙一次。” 她把洗耳恭听,说成洗了耳朵仔细听,不但没有让人觉得粗俗,反而感觉十分可爱俏皮。 霍思谨不喜欢霍芷和霍蓉,嫌她们太闹太多话了,可是却也不得不佩服她们,她们总能让听她们说话的人莞尔一笑,不是嘲‘弄’,而是真心地被她们逗笑了。 她和霍沅原本是像以前一样来听说书的,并没有太多兴趣,因为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段而已。 可是听了霍芷和霍蓉的这番话,姑侄二人不由得都来了兴趣。 这个白水仙居然还是在茶楼里说书的,她既然是‘女’说书,那就少不得要到大户家的后宅里出入,她一个在茶楼里抛头‘露’面的,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会请她来啊。 可是霍芷又道:“你们猜怎么着,五婶婶让人去请的时候,才知道要请白水仙上‘门’说书的人家,竟然已经排到两个月以后了。若不是五婶婶多出了一倍的缠头银子,说不定咱们想要听听白水仙说书,要排到明年了呢。” 霍芷说话的时候,霍蓉便拼命点头,姐妹俩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霍思谨不由得好奇了,问道:“这么多人家请她,难道不在乎她的身份?” 她刚刚问完,霍沅便撇嘴道:“好端端的官宦人家怎会请她,十有八、九都是些商户,他们有银子,听说这白水仙正当红,便请过来给自己充充面子而已。这些商户最是上不得台面了。” 霍芷和霍蓉互看一眼,两人齐齐说道:“四姑姑你说对了一半,请白水仙的有商户,也有官宦人家呢,对了,霍家就请了,就是上次在功德殿里的那个霍家,和咱们同姓,但不是同族,咱家是陇西霍家,他们是杭州霍家。” 霍沅轻笑:“谁要和他们同姓啊,不过就是巧合,咱们家也真是倒霉,居然和个商户同姓。” 霍芷忙道:“杭州霍家现在不是商户了,四姑姑您没听说吗,就是在功德殿里看到的那个霍九,已经有了官身,是从七品呢,也就比进士出身的差了半级。” 霍沅更加不屑:“那算什么官身,不过就是拿银子换来的,还能和正正经经科举出仕的进士相提并论,你们两个啊,可不要再信口开河,这也就是当着我和谨姐儿,若是让别家的‘女’眷听到,还以为咱们霍家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凭白折了我大哥的面子。” 她说的大哥,就是霍江。 霍芷和霍蓉没想到她们随便几句话,便招来霍沅的一通抢白,姐妹俩都很是不忿,正想反驳几句,便看到迎面而来,霍思谨歉疚乞求的目光,像是在对她们说:“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就不要再和四姑姑争论了,算了吧。” 两人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对这位十八岁还没有说亲的隔房姑姑霍沅更加不喜,看霍思谨的目光却更加和善亲切起来。 她们和霍思谨差不多的年纪,但凡话多的人都喜欢话少的,霍思谨就是话不多,但是她们说话的时候,霍思谨都会很认真很仔细地听着,偶尔还会夸奖她们几句。 她们从小就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是祖母面前的解语‘花’。 第一七八章 无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看到霍芷和霍蓉没有和霍沅争执,霍思谨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想让她们就这样吵起来,今天西府请来的客人不只是她和霍沅,还有和三姑奶奶和四奶奶五奶奶交好的女眷。 她是跟着霍沅一起来的,霍沅被人说三道四,她的闺誉也会受到影响。 偏偏霍芷和霍蓉都是没心没肺的,她们对霍思谨有好感,便要表现出来。 两人一边一个挽着霍思谨的手,有说有笑,把霍沅晾在一旁。 霍思谨暗叫不妙,正想找个借口把霍芷和霍蓉甩开,那边传来问安的声音,是区老夫人在三姑奶奶的搀扶下走进了花厅。 众人连忙起身,给区老夫人问好,霍芷和霍蓉跑到区老夫人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霍思谨忙趁着这个机会,坐到了霍沅身边。 霍沅一个眼刀子扔过来,凉凉地道:“你舍得回来了?” 也不过就是从一张桌子到另一张桌子而已。 霍思谨忙陪笑,把桌上切成月牙儿的秋梨推到霍沅面前:“姑姑,您尝尝,这秋梨很新鲜。” 霍沅冷冰冰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用银叉子掂了块秋梨放到嘴里。 霍思谨放下心来,便又想起阎嬷嬷对她说的话,冯老夫人只是继室,膝下没有子嗣,只有霍沅一个女儿,冯老夫人如今之所以还能掌管东府,也不过是因为大夫人过世,二夫人又在任上,长兄尚未娶妻。 如果他日霍江继弦或者娶了儿媳妇,在这东府里,冯老夫人也不过就是个孤老太太而已。 霍沅若不是霍江的妹妹,她也只是个丧父的孤女。 不论是冯老夫人还是霍沅,她们的体面都是霍江给的。 而她霍思谨,是霍江的女儿,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是东府的大小姐,她的父亲是曾做过阁老的二品大学,状元及第,她是货真价实的名门闺秀。 霍思谨想到这里,背脊挺得笔直,用眼角子扫了一眼霍沅,在心里冷冷一笑。 区老夫人冲她招招手,她含着笑走过去,坐在区老夫人身边。 区老夫人问她:“过几天是柴太夫人的六十大寿,你芷姐儿的属相和柴太夫人相冲,你和蓉姐儿陪我一起去吧。” 霍思谨起身应了,霍芷便夸张地嘟嘴说道:“哪来这么多讲究的,属相犯冲就不能去了?那肖这个属相的人多了,岂不是都要犯冲?” 区老夫人佯怒,笑骂道:“你们瞧瞧这张小嘴儿,也不知是随了谁,那是柴太夫人心疼你们这些小辈,担心冲克了你,你倒是委屈起来的,这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吗?” 霍芷趁势偎依到区老夫人怀里,撒娇道:“孙女就是委屈嘛,孙女想吃柴太夫人家的寿桃了。” “好好好”,区老夫人笑着对霍思谨和霍蓉道,“你们两个记着,到时给她偷两个寿仙回来,让她解解馋。”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区老夫人看一眼霍思谨,便又笑着说道:“眼下还有战事,柴太夫人原本不想做寿了,可儿孙们孝顺,无论如何也要给她操办,柴太夫人便说只是请几个家里的亲戚故旧,虽是整寿,可也不想大办了。” 众人有的夸柴太夫人疼惜小辈,又以国事为重,有的说区老夫人儿媳孙绕膝,家里热热闹闹,还有的则称赞霍芷是个有福气的,能得长辈们的宠爱。 在女眷们的说笑声里,霍思谨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外人。 柴太夫人是通政令郝玉通的母亲,郝玉通位列九卿,若是明年内阁有人致仕,以他的资历十有八、九便会入阁。 据她所知,冯老夫人一直在郝家的请帖,没想到区老夫人却已经收到了。 虽然区老夫人说郝家只是请了自家亲戚和故旧,可是却也并非如此,但是区老夫人和柴太夫人的确关系非同一般倒是真的,以前霍芷和霍蓉便曾经说过,郝家原是小康之家,虽不富裕却也不愁吃穿,可是郝玉通上京赶考的那一年,郝家走水,虽然人没有事,但是家里的财物和房子都被烧毁了。郝父东拼西借给郝玉通凑够盘缠,让他上京参加会试。郝玉通在半路上病倒了。 霍炎和区老夫人当时还是新婚夫妇,二人恰好也住在那家客栈,得知有个上京赶考的举子病了,带的钱已经用尽,连房钱也交不起了,区老夫人二话不说,便让人请了郎中,郝玉通病好后,霍炎不但给他付了房钱,还邀他一起上路,郝玉通便跟着霍氏夫妇来到京城,原想让他住在霍家,可郝玉通死活不肯,霍炎无奈,便借给他一百两银子。 后来郝玉通考中进士,又考中庶吉士,在仕途上青云直上,郝家和霍家西府一直都有走动,柴太夫人进京后,区老夫人时常过去看望,到了如今,两家已是三十年的交情。 按理,郝家给霍家西府送请帖,也应该要给霍家东府送一份的,两家是本家,霍江又是二品大员,可是这些年来,霍家东府只有一个寡居的冯老夫人,和京中女眷走动不多,加之郝家和霍家西府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便毫不顾忌地,只给了西府一份请帖。 霍思谨已经猜到,冯老夫人听说以后定然后发脾气,若是再知道她会陪着区老夫人一起去郝家,还会有一堆冷言冷语等着她。 霍思谨笑得言不由衷,她恨不得立刻就离开东府,她也不想再回去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室祖母,尖酸刻薄的姑姑,只见过两三面的父亲,至今不知长得什么样子的哥哥! 她为什么不是霍家西府的女儿?如果是西府的,她只管跟着家里的长辈去参加几次寿宴、满月宴,偶尔显露自己的女红和才学,便能有好名声传出来。 又怎会像现在这样,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永济寺给她传出名声,可却又因为太后的几句话,让她再也无法再去永济寺了,如今她最怕的,就是有人问起她得太后青眼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哪里是得了太后赏识,分明是被太后嫌弃了。 第一七九章 命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思谨担心有女眷问起她在永济寺的事,不由得局促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好在这个时候,说书开始了。 随着台上一声醒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手执烫金折扇的女子。 霍思谨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在茶楼里挂牌子,在爷们儿面前卖艺的女子。 在座的女眷大多也像霍思谨的想法一样,把白水仙当成个狐媚子,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和她们想像中一点都不一样。 非但不狐媚,而且长相也说不上漂亮,不过中人之姿,年纪也不轻了,但是举止大方得体,眉宇间透着英气,让人心存好感。 区老夫人微笑道:“这个白水仙倒是有个好像貌。” 其实哪里算得上好样貌,也不过就是夫人太太们喜欢的容貌而已。 众人都跟着区老夫人一起夸赞,五奶奶的母亲韩氏道:“这女子面似银盆,长眉大眼,可不就是个好样貌吗?不像那些两腮无肉,细眉桃花眼的,一看就是狐媚子。” 大家都在偷笑,韩氏想来也是心里有怨气,才会这么说的,亲戚间谁不知道韩大老爷刚刚抬了个姨娘进府,那姨娘就是个瓜子脸,细眉桃花眼。 五奶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给韩氏使个眼色,韩氏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打趣几句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可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张细眉桃花眼的瓜子脸。 韩氏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见她忽然错愕,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便知道韩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是怎么回事了。 霍家东府的大小姐霍思谨,可不就是瓜子脸,长着细眉桃花眼吗? 三姑奶奶见了,连忙道:“哎哟,这个白水仙学男子说话,就像真的一样呢。” 今天讲的是女将军大破黑风寨,她正在学那黑风寨主讲话,粗声粗气的男人口气,果然惟妙惟肖。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被她吸引过去,没有人再去看霍思谨。 霍思谨的后背上却已经一片冰凉。 她没有想到,她只是坐在这里,就要被人取笑。 她是官家女儿,却让人拿她和个说书的相比。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到韩氏身上,三奶奶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人到中年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韩氏却就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为什么?为什么? 一瞥之间,她看到霍芷正依偎在区老夫人怀里,区老夫人爱怜地把她的碎发拢到耳后. 是了,这就是原因,她出身好又有什么用?她没有长辈维护,没有疼惜自己的祖母,没有亲生母亲,父兄对她不闻不问,她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个自幼被送到庵堂里,不受家族宠爱的丧母长女. 她的头嗡嗡直响,白水仙说了些什么,后来的两个小戏子唱了什么,她全都没有充耳不闻,好在阎嬷嬷不放心只有翠缕跟过来,从东府过来寻她,看到她的神情不对,便找了借口让她提前回去了. 霍思谨回到自己屋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阎嬷嬷已经从翠缕口中问出了来龙去脉,见霍思谨哭了,她正色道:“小姐,您哭有什么用?是那韩太太看到您哭了,便不再编排您了?还是区老夫人看到您哭了,就把您当成亲孙女一样疼爱了?” “可是,嬷嬷,我除了哭还能如何,还能如何,是我的命苦。”霍思谨抬起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如同雨中的翠竹。 阎嬷嬷叹了口气,道:“您现在可明白了?您虽然千辛万苦来到京城了,可是这京城里人的并没有真正接受您,不只是外面的人,就是霍家的这些三亲六故也没把您当回事,她们越是如此,您就越要自强起来,不能让她们把您看低了。” 霍思谨眼露绝望,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太后,却被太后斥责。 她对冯老夫人和霍沅万般小心伺候,可是她们对她除了冷漠便是冷嘲热讽。 她给父亲做了鞋袜,巴巴地送到父亲的院子,可是那天翠缕从父亲院子里的小丫头口里得知,她做的鞋袜,父亲一次也没有穿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越想越难过,哭倒在床上。 阎嬷嬷冷笑:“您只是哭那是没有用的,区老夫人不是要带着您去郝家,给柴太夫人祝寿吗?现在还有几天,您不如好好想想,到时要送给柴太夫人什么寿礼吧。” 霍思谨一怔,抽泣着道:“我只是小辈,又是和长辈一起去祝寿,不用再另外准备寿礼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想着自己有哪些东西可以当寿礼送出去。 若说她唯一欣慰的事情,就是霍家没有在月例上苛刻她,她的月例和姑姑霍沅一样,都是每月十两,另外,父亲还让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每个月悄悄再贴补她四十两银子,听阎嬷嬷说,就是勋贵府上掌管中馈的主母,每个月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两的例银,像霍家这样的官宦人家顶多就是十两八两。 她听到阎嬷嬷说道:“越是别家的小辈没送礼品,才越能显出您与她们不一样啊,郝家虽说只请亲戚和故旧,但是以郝大人如今的地位,一定还会有些女眷不请自来,您在京城里已经有了闺誉,如今再得了柴太夫人的称赞夸奖,即使您没有家中长辈维护,在外面您照样是京城里属得上的闺秀,到时还怕没有好亲事送上门来?” 亲事? 阎嬷嬷说过很多次了,女子若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便是要嫁个好人家。 以她的出身,找个门当户对的并不难,可是阎嬷嬷说这样不够。 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若是只做个普通官宦家的少奶奶,那些苦就是白吃了。 她的命格与常人不同,她...... 她命中注定,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 这是她的命,她从八、九岁开始,就在为此做准备,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第一八零章 碧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镇国将军府上。 几个小丫头正在小声嘀咕,显摆着各自刚得的红绒花。 这是黄家表少爷赏的,但凡是今天在黄家表少爷面前露过脸的,每人都有,府里虽然不缺宫里的绢花,可是那也到不了她们手里,黄家表少爷赏的红绒花,是京城最有名的花解语的,五十个铜板一朵,也不知黄家表少爷买了多少。 黄显俊正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正在烹茶的碧螺。 碧螺是雅乐坊刚刚从江南请来的头牌,不但弹得一手好琴,还烹的一手好茶。 碧螺素袖翩跹,动作如行云流水,黄显俊在心里把霍九赞了又赞,如果不是霍九,他可想不到京城的胭脂丛里还有碧螺这样的人物。 想想也挺有意思,霍九该不会是喜欢比他年长的女子吧?这个碧螺就比他大,上次在四海茶庄,霍九盯着那个上了年纪的白水仙,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想到白水仙,黄显俊就觉得对不起霍九,上次他原想把白水仙买下来送给霍九的,可惜这事没成。 如今要和霍九一起做生意了,总要表示表示。 他的目光重又落到碧螺身上,要不就把碧螺买下来送给霍九? 可是...... 正在烹茶的碧螺斜斜地一个媚眼,眼波如丝,黄显俊明白了,难怪霍九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小姑娘抛媚眼总觉得很别扭。 碧螺的这个媚眼当然不是抛给他的,而是坐在正座上的那个人。 镇国将军沈继光。 坐在黄显俊上首的,则是他的表兄沈青彦。 黄显俊刚刚收回目光,就被沈青彦瞪了一眼,他连忙缩缩脖子。 沈青彦一定是误会了,以为他是要把碧螺送给将军。 他只好露出一个黄大头特有的憨厚笑容,人畜无害。 沈青彦眼中的恼怒果然就褪去一半,不动声色地把脸侧到一边。 碧螺已经把茶烹好,捧到沈继光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嫣然一笑。 待到每个人都喝了第一口茶,黄显俊便笑着说道:“表叔,您尝着这茶如何?” 沈继光又抿了一口,微笑道:“好茶,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云南的普洱吧。” 黄显俊竖起大拇指,笑道:“表舅,您真是见多识广,不瞒您说,我第一次见到这茶时,还嫌弃这是十几年的陈茶呢。” 沈青彦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说这是十几年的陈茶?” 十几年,这何止是陈茶,这是陈得不能再陈的茶,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了。 黄显俊道:“是啊,如果不是我尝过,觉得是真的好,我也不敢把这十几年的物件儿拿给表叔尝啊。说起来云南人也真是有本事,把茶叶做成茶砖茶饼,就能存放许多年,听说这种十几年的,还不算是顶好的。” 沈青彦来了兴趣,问道:“顶好的是多少年的?” 黄显俊卖了个关子:“表哥你猜?” 沈青彦最受不了一向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的黄大头卖关子,正想发怒,忽然想起这是在父亲面前,便只冷哼一声:“我是头回听说这种茶,又怎知还有何蹊跷。” 镇国将军沈继光显然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他道:“先帝在的时候,西南侯进京,曾经带回一些,只是这种蛮夷之地的茶叶,自是不敢送进宫里的,西南侯的夫人和母妃是隔着房头的堂姐妹,西南侯给王府的礼品是便有此茶,可惜府里的侍婢烹茶的手艺欠缺,没能烹出此茶的精妙,可惜了。”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碧螺一眼,也不知是看上了碧螺的人,还是她的茶艺。 趁着沈继光没有注意,沈青彦又瞪了黄显俊一眼,臭小子,从哪里找来的狐媚子。 黄显俊假装没有看到,笑嘻嘻地对沈继光道:“表舅如果觉得这茶好,改天我寻到顶好的极品给您送过来。” 说到这里,他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听霍九说的,他说上次有广东的一个富商,出了三千两银子,点名要六十年以上的老饼。” 沈青彦的眉头蹙得更紧,问道:“三千两银子?那找到了吗?” 黄显俊道:“找是找到了,可却是七十年的,霍家又找那富商多要了一千两。” 沈青彦正要骂声狮子大开口,就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说道:“奴家在江南时也听说过,只是那位富商并非是广东人,而是扬州的大盐商崔家的人,崔大老爷嗜茶,听说霍家的商队只把普洱卖到两广,他便为此专门在广东买了一座宅子,长年住在广东,只是为了能从霍家买茶叶。” 这里哪是她能插嘴的,可是她说的这番话却引起众人的兴趣,以至于没有人斥责她。 沈继光哈哈大笑:“崔家和李家都是扬州最大的盐商,没有想到崔家的人还有这个爱好。” 碧螺察言观色,见镇国将军对她的话有了兴趣,便笑着说道:“奴家可没有瞎说,这事儿在江南很多人都晓得呢。” 沈青彦看向黄显俊,没好气地说道:“这茶叶是从霍九那里拿来的?” 黄显俊忙道:“是啊,那天在外面饮茶,霍九嫌弃茶叶没有味道,便说起他家从云南带来的普洱,还抱怨说京城里的人只知道他家和酒醋局做着酒水生意,却不知他家还有普洱茶。” “也是,霍家为何没在京城做云南的茶叶生意?”沈青彦问道。 黄显俊道:“他家哪敢啊,做个酒水生意,还差点满门抄斩,他家刚到京城,要根基没根基,要人脉没人脉,若是他家把这普洱茶拿出来,京城里的人听说这都是陈茶,不但不会去买,而且还不知要编排出他家多少不是呢。” 沈继光心里微微一笑,饶有兴味地看着黄显俊,缓缓说道:“霍家的普洱茶生意,你爹想入股了?” 黄显俊干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表舅,我就不瞒着您了,我爹不知道这件事,是我想入股。” 沈继光失笑,难怪你来到我这里,是想通过我,把这茶叶介绍给京城的达官显贵啊。 第一八一章 入股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沈青彦看着黄显俊那个大脑袋,就恨不得给他几个爆栗子,他没好气地说道:“你瞒着你爹入股做生意?霍家让你出多少银子?” 黄显俊晃着大脑袋,伸出一根粗粗短短的手指。 沈青彦皱眉:“一万两?你有这么多私房银子了?” 据他所知,黄显俊虽然出手阔绰,但是却没有多少私房银子,他这边花着,那边便让人到家里帐房上去兑银子。 也就是说,花的都是家里的钱,不是他自己的。 平日里吃吃喝喝也就罢了,这要瞒着家里自己做生意,却是不能到帐房支钱的。 何况黄显俊要入股的是霍家的生意,虽说霍家只是个初到京城的商户,可是能拿出十万两银子充做军资的,大江南北也没有第二家。 霍家有钱,霍家的生意...... 黄显俊的脑袋点了点,道:“表哥,真有你的,一下子就猜对了。” 沈继光是个豁达的人,他是福王的次子,生母是黄家的姑太太,曾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指给福王的第二年,便一举得男,太皇太后亲自封她为福王侧妃。因是次子,生母又不是正妃,沈继光从小到大就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他不但脾气好,又喜风月,早年和黄家一起做生意,赚了大把银子,把王府上上下下打点得欢欢喜喜,为此,他那位同母异父的大哥,这一代的福王沈寿光对他另眼相待,对他的三个儿子也视如己出。 他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和外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听到黄显俊说只入股了一千两银子时,他的眉头才动了动,问道:“你只出了一千两?” 黄显俊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束发,哪来的私房银子,这还是我去年好不容易才存下的压岁钱。” 沈继光没有再说话,挥挥手,对沈青彦道:“你和表弟去玩吧,我累了。” 黄显俊从小便在镇国将军府出入,沈继光不用对他客气,他自己也不客气。 他站起身来,指着碧螺对沈继光说道:“我带来的茶饼还多着,想来表舅府上也没人擅长烹这种茶,不如就让碧螺留在这里几天,教教她们?” 沈继光淡淡地道:“随你。” 黄显俊暗暗咧嘴,明明是他看上碧螺了,现在要把碧螺留下陪他,可还要说什么“随你”,好像是我硬要把人留下一样。 他从小就和宗室子弟打交道,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知道要如何硬对,当下便对碧螺道:“你可用心一点,把你会的那些招数都拿出来,若是我听说你没有拿出真本事,就别想在京城里挂牌了。” 碧螺笑得风情万种,换了一口吴侬软语,眼睛却看向沈继光:“奴家晓得了。” 黄显俊跟着沈青彦一前一后从茶室出来,刚刚走到阳光下,黄显俊的头上就挨了一记,他一抬头,就见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沈青彦正瞪着他。 “表哥,你别生气,你也看见了,表舅有多喜欢那个碧螺,我们当小辈的,哪能不顺着长辈的心意,那也不孝啊。” 沈青彦冷冷地道:“你也知道那是你的表舅,孝不孝的还轮不到你。我且问你,这个碧螺是你的人,还是霍九的?” 黄显俊缩缩脖子,做出一副随时又会挨打的委屈模样:“表哥,你这不是冤枉人吗?我才多大?霍九才多大?我们俩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些烟花女子,碧螺怎会是我们的人,不是,都不是,骗你是小狗。” 沈青彦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可是黄大头那张脸,正常人还真看不出来。 沈青彦一拂袖子,对黄显俊道:“你少跟霍九在一起,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别以为你家没有官身就可以不用顾忌,别忘了,你可连着我们家,霍九当初在功德殿的事,满朝上下可都把霍家算成太后的人了,我们家既是宗室,自是不能表明立场,你听明白了吗?” 黄显俊不住点头,好像他真的听明白一样。 沈青彦见他一副不学无术狗屁不通的德性,懒得理他,冲他挥挥手:“滚滚滚,别让我看到你。” 黄显俊夸张地抱住脑袋,转身就跑,刚跑了几步就被沈青彦叫住:“我告诉你,若是我听说那个小妖精在我爹面前说三道四,我就扒了你的皮!” 黄显俊吓得一连串地喊:“表哥饶命表哥饶命,打死我也不敢啊,再说我都说了,那碧螺不关我的事,我怕你了,我真怕你了,我滚还不成吗,马上就滚。” 说着,黄显俊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庑廊里的丫鬟们用帕子掩嘴偷笑,别看大公子在骂表少爷,可这是司空见惯的,表少爷十来过来,有八次是被大公子打跑的,可是过不了两天,大公子就又会让人叫了表少爷过来。 没办法,谁让表少爷有钱呢,大公子才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黄显俊一口气跑出镇国将军府,坐着自己的马车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状元楼。 霍九正在状元楼等着他。 黄显俊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二楼,进了霍九常包的那些雅间。 一进门,就见霍九正和一个女子说话,黄显俊还是头回见到这个女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是一等一的漂亮,可惜又是个老女人。 黄显俊腹诽着,一眼就看到人模狗样坐在霍九旁边椅子上的金豆儿。 他朝着金豆儿骂了一句:“你还真要成精了。” 金豆儿见过他很多次,他喂过金豆肉脯、肉包子,可是金豆儿每次见到他,还是带搭不理。 就像现在,金豆把脑袋转向一边,就像没见到他一样。 黄显俊不和狗一般见识,他坐到霍柔风对面,端起桌上的茶就咕咚咚喝了起来。 一杯茶下肚,他才缓过气来,对霍九道:“人送进去了,茶也喝了。” 霍九笑得眉眼弯弯,问道:“你表舅喜欢碧螺吗?” “喜欢,太喜欢了,我表舅那眼光,啧啧,我还真怕他看不上。” 霍九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会看不上?一定看得上。” 当然看得上了,碧螺可是花三娘向她引见的。 第一八二章 宝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黄显俊看一眼站在霍柔风身后的花三娘,他不由多看了几眼,他自幼长在大户人家,眼前的女子一看就不像是霍家的下人,可是见她和霍九说话的模样,也不像是传说中永丰号的女掌柜。 他忍不住问道:“霍九,这位姐姐是谁啊,你也不介绍介绍,面生得紧。” 霍柔风嫌他油嘴滑舌,瞪他一眼,道:“是我家的管事婆子,姓花。” 还真是霍家的管事婆子! 黄显俊不疑有他,一拍大腿,笑道:“姓花?好姓好姓,和代父从军的花木兰是一家吧。” 花三娘曲膝福了福,未语先笑:“奴婢见过黄大爷。” 黄显俊从怀里摸出个封红抛了过去:“赏你的。” 花三娘伸手接住,忙道:“多谢黄大爷。” 霍柔风不想让黄显俊再多注意花三娘,她挥挥手,让花三娘退了出去。 屋里只有二人一狗,黄显俊看到花三娘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想起来他进门时没有看到霍家其他的人。 他不由好奇起来:“霍九,你今天出门只带了这个花什么娘?” 霍柔风拈起一块羊蝎子,啃了两口,懒洋洋地道:“当然不是,我还带了赶车的车把式。” 亦就是说,他真的没带着别人。 黄显俊心里有数,还真让他猜对了,这个花三娘果真不是霍家普通的下人。 虽然这里是天子脚下,可是他们这些商户子弟出入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些绑票的匪人轻易不敢招惹官宦子弟,却专找商贾家的孩子下手,因此就连芦瑜那个穷得叮当作响的,平时也带着五六个保镖,霍九和他,连同李烨,身边明着暗间都有七八个人。 可今天霍九除了带着车把式,便只带了花三娘一个人。 这花三娘一个能顶上几个护卫? 霍柔风瞄了黄显俊一眼,知道花三娘还是引起他的怀疑了,便道:“你猜镇国将军会不会动心?” 黄显俊笑道:“我这上表舅啊,平素最喜享受,可是享受是要有银子的,偏偏他自幼就有眼光,会赚钱,再说,就算他不想参与,不是还有碧螺了吗?” 霍柔风可没有他这么乐观,她道:“他定然会去打听。” 沈继光身为侧妃所出的次子,不但过得逍遥自在,而且还时常能拿到好差事,这人绝非一个青|楼女子就能说服的。 碧螺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黄显俊看着霍九怔怔出神,霍柔风蹙眉:“你看什么呢,想吃就吃,看我做甚?” 黄显俊抓抓头发:“霍九,我还是头次看到有个啃骨头也能啃得这么好看的,不对,是优雅。” 霍柔风懒得理他,推开糊着高丽纸的窗子,向街上看去。 状元楼是好地段,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霍柔风忽然看到不远处,有顶轿子停下,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从轿子里下来。 那人穿着湖蓝色的斗篷,带着风帽,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形,可是霍柔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除了他,没有人能把斗篷也穿得飘然若仙的。 霍柔风站起身来,把窗子整个推开,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她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黄显俊见霍九忽然把身子探出去,吓了一跳,忙道:“哎哎,你小心点儿,别掉下去。” 他说着话,也拔着脖子向窗外望过去,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既没有吵架的,也没有摔跤的,有什么好看的? 霍柔风的目光却一直目送着谢思成走进路边的一家铺子。 她的眼神好,能看清楚那家铺子的招牌——江南宝墨斋。 她重又坐回椅子上,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黄显俊见了,问道:“霍九,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霍柔风抬起眼睑,问他:“怎么有人在这里开笔墨铺子?这附近有书院吗?” 黄显俊立时明白霍九是问的什么了,他道:“你说的是宝墨斋吧,这里的确有家分号,这附近没有书院,可是这状元楼,还有那边的烟波楼、钱江坊,都是专做江浙口味的酒楼,来往的也以江南人氏居多,这些人吃饱喝足,便会在周围转转,这家宝墨斋就是叫江南宝墨斋,做的就是这些人的生意。” 霍柔风顿悟,指指桌上的羊蝎子火锅:“谁说只做江浙菜啊,我这就不是。” 黄显俊无奈地摇头,谁不知道这是你们家的生意,你就是要点肉夹馍,这里的厨子也要想办法给你做出来。 霍柔风又问:“你说这家宝墨斋是分号?他家在京城还有别的铺子吗?” 黄显俊道:“别的我不知道,贡院前街上还有一家,我倒是去过。” “生意好吗?”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道:“生意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我在那里见过史长史。” “史长史?这名字怎么这样绕口?”霍柔风问道。 “他姓史,又是长公主府的长史,所以就是史长史了”,黄显俊解释道,接着又说,“史长史名叫史原,他弟弟史云是庶吉士,还在翰林院,史云和我们书院的山长有师生名份,我们山长时常说起他来,有一次我还在我们书院里见过他们兄弟一起和山长说话,因此那次我到宝墨斋闲逛,一眼就认出他了。” “你说的长公主府,是哪个长公主?”霍柔风坐直了身子,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就是芳仪长公主啊,史原是芳仪长公主府的长史。若是别的公主府的,谁会注意他啊,芳仪长公主可不一样,她是太后老人家嫡亲的女儿,万岁唯一的胞妹,因此史原虽然官职不高,可是在京城里也是有体面的。”黄显俊认真地说道。 霍柔风忍不住又推开窗子,见那顶轿子还停在路边,谢思成没有出来。 她想了想,对黄显俊道:“我先回去了,镇国将军府那边,还要辛苦你等消息了。” 黄显俊笑道:“有什么好辛苦的,咱们自己的生意。” 霍柔风摆摆手,带着金豆儿出了雅间。 花三娘就等在门外,霍柔风对花三娘道:“马路对过有家江南宝墨斋,一会儿有个穿湖蓝斗篷的公子从里面出来,你盯着他。” 花三娘看看霍柔风,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霍柔风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和金豆儿一起出了状元楼回家。 第一八三章 罗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直接去了前院。 每天这个时候,霍大娘子都在前院的小书房里看帐。 她跑进小书房,却没有看到姐姐,她问:“大娘子呢?没过来吗?” 小书房的丫鬟说道:“大娘子来过,半个时辰前走了,说是有位罗大夫过来,大娘子去花厅了。” 丫鬟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已经一溜烟地往花厅跑去了,金豆儿也跟着撒欢儿地飞奔。 一人一狗跑到花厅,便看到花厅外面站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姐姐果然在这里。 霍柔风有些好奇,罗大夫就是罗杰吧,姐姐一向不会亲自见外男的,要么有她陪着,要么也是和掌柜们一起。 再说,以罗杰的身份,如果她没在家,姐姐只需让范嬷嬷招呼便是,不用亲自见他吧。 丫鬟们的问安声已经惊动了里面,霍柔风走到廊下,绣着秋菊吐艳的夹棉帘子从里面被掀开,霍柔风走了进去。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罗杰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霍柔风这才发现,罗杰并非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的椅子上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顶多五六岁,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蛋,若不是这孩子的眼睛像黑宝石一样,霍柔风还以为这是罗杰的儿子。 不过罗杰的儿子就一定会是蓝眼睛的吗? 这个念头升起来,霍柔风来不及细想,就听霍大娘子道:“怎么跑得满头是汗?大冷的天,别感冒了,来人,快去给九爷煮碗姜汤端上来。” 霍柔风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到姐姐对面,笑着问罗杰:“罗大夫,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罗杰微笑:“算是我家亲戚吧。” 却没有细说。 霍柔风又问:“罗大夫对那套宅子可还满意?” 因为上一次罗杰来双井胡同,是来见她的,还向她借了一处宅子,说是给人看病之用。所以这一次,霍柔风本能地认为罗杰还是来找她的。 罗杰道:“那宅子很好,又清静,是个好住处。” 霍柔风点点头,一双眼睛还是在那个孩子脸上打转儿,想要在这孩子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这时,霍大娘子说道:“罗大夫,你刚才说红毛人看病还要放血,他们是怎么放啊,被放血的人不会有事吗?” 霍柔风一头雾水,什么放血?她姐什么时候这样无聊了,还要和罗杰谈论这个? 她只好安静地听着,她听到罗杰说道:“红毛人常用放血疗法治病,但是这种方法并非能治百病,只适用于某些病症而已。” 霍大娘子又问:“我听说你在广东时,曾经给一个受了伤的人治伤,是把烟叶洒在他的伤口上?” 听到姐姐提到烟叶,霍柔风顿时来了兴趣,她就知道,她姐不是无聊的人。 罗杰道:“那只是一时之法,短时间内用来消毒用的,并不能做为治伤的药物。” 霍大娘子点点头,继续问道:“罗大夫的意思,是说烟叶就是烟叶,并不能入药?” 罗杰道:“也并非不能入药,偶尔用于外伤尚可,但是不能内用。” 听到这里,霍柔风插嘴道:“你是说烟叶不能吃?那烟叶不是抽的吗?抽和吃有区别吗?” 罗杰显然没有想到霍柔风会这样问,他的眉头动了动,问道:“霍大娘子,九爷,请恕我一问,霍家可是想做烟叶的生意?” 霍大娘子拿起炕桌上的茶若无其事地喝着,霍柔风却应声道:“那倒不是,谁都知道我们霍家的商队做着云南的生意,那里盛产烟叶,我倒也常常听说有人专程到云南买当地人烤好的烟叶,适才听你说这是不能内服的,这才好奇,有此一问,怎么了?做烟叶的生意不好吗?” 罗杰的蓝色眼睛如同两泓碧水,他看看霍大娘子,又看看霍柔风,似是对霍柔风的这番话 庆王爷既然想要通过霍家做烟叶生意,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霍柔风,都不能一口回绝。北直隶也有人种植烟叶,但是无论产量还是烤制的手法,均都比不上云南。 霍大娘子不过罗杰的儿子就一定会是蓝眼睛的吗? 这个念头升起来,霍柔风来不及细想,就听霍大娘子道:“怎么跑得满头是汗?大冷的天,别感冒了,来人,快去给九爷煮碗姜汤端上来。” 霍柔风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到姐姐对面,笑着问罗杰:“罗大夫,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罗杰微笑:“算是我家亲戚吧。” 却没有细说。 霍柔风又问:“罗大夫对那套宅子可还满意?” 因为上一次罗杰来双井胡同,是来见她的,还向她借了一处宅子,说是给人看病之用。所以这一次,霍柔风本能地认为罗杰还是来找她的。 罗杰道:“那宅子很好,又清静,是个好住处。” 霍柔风点点头,一双眼睛还是在那个孩子脸上打转儿,想要在这孩子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这时,霍大娘子说道:“罗大夫,你刚才说红毛人看病还要放血,他们是怎么放啊,被放血的人不会有事吗?” 霍柔风一头雾水,什么放血?她姐什么时候这样无聊了,还要和罗杰谈论这个? 她只好安静地听着,她听到罗杰说道:“红毛人常用放血疗法治病,但是这种方法并非能治百病,只适用于某些病症而已。” 霍大娘子又问:“我听说你在广东时,曾经给一个受了伤的人治伤,是把烟叶洒在他的伤口上?” 听到姐姐提到烟叶,霍柔风顿时来了兴趣,她就知道,她姐不是无聊的人。 罗杰道:“那只是一时之法,短时间内用来消毒用的,并不能做为治伤的药物。” 霍大娘子点点头,继续问道:“罗大夫的意思,是说烟叶就是烟叶,并不能入药?” 罗杰道:“也并非不能入药,偶尔用于外伤尚可,但是不能内用。” 听到这里,霍柔风插嘴道:“你是说烟叶不能吃?那烟叶不是抽的吗?抽和吃有区别吗?” 第一八四章 说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送走罗杰,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还坐在花厅里,良久,霍柔风才道:“罗大夫为何而来?”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想起这回事来,她也挺佩服自己的。 霍大娘子道:“我让人请他过来的。” 霍柔风懂了,但又不知道姐姐怎么就想到要请教罗杰了。 霍大娘子看出她的疑惑,道:“当初既然让人到广东专程请他过来,自是提前对他做过了解,他用烟叶给人治伤口的事,我是那时听说的,只是没有放在心上罢了,这两天偶尔想起来,便请他过来问一问。” 说到这里,霍大娘子牵牵嘴角,无奈地道:“没想到歪打正招。” 霍柔风却还在想着罗杰:“鞑子能造出火炮,可是区区寒症就能令他们的人不治而亡,我听说后便以为我们汉人的医术是天下最好的,却没想到红毛人懂的学问,我们听都听不懂。”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好在罗大夫说的那些,我们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这烟叶的生意,不做便是了。” “真的不做吗?”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道:“我们霍家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不要碰了。” 霍柔风抿嘴笑了:“嗯。” 她最喜欢姐姐这副样子了,从容果断,一旦决定的事情决不拖泥带水。 至于庆王那里如何应付,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吧。 姐妹俩又说笑了一会儿,从罗大夫的祖父和父亲说到今天带来的那个小男孩,霍柔风道:“姐,你猜那小孩会不会是他的儿子?” 霍大娘子道:“怎么可能,罗大夫的眼睛是蓝色的,那孩子是黑色的,和我们一样,是汉人。” 霍柔风失望:“我倒巴不得那是他儿子,这样长大后一定很漂亮。” “不是罗大夫的儿子,长大后就不漂亮了?歪理。”霍大娘子笑道。 霍柔风正要争辩,小丫头跑了进来:“九爷,花三姑姑在外面,说有事要跟您说。” 霍柔风一拍脑袋,她差点忘了还有正事,她让花三娘去跟踪谢思成了。 霍大娘子从不主动过问她的这些事,霍柔风也没有解释,跳下炕趿了鞋子就跑了出去。 花三娘在一棵老桂树下面等着她,见她来了,便悄声道:“奴婢一直跟着那位公子,他从宝墨斋出来,便去了撷文堂,进去了便没有出来。” 霍柔风冷哼一声:“就拿这个搪塞我?你还看到听到什么了?” 花三娘用手指抿了抿耳畔的一缕头发,温婉地笑了。 霍柔风在心里冷笑,花三娘装模作样的时候,既温柔又乖巧,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花三娘略带忸怩地笑了笑,这才说道:“奴婢千真万确没从那位公子身上发现什么,但是却在宝墨斋看到一个人,这人比谢公子早了半盏茶的功夫出来,那时奴婢就守在宝墨斋地过的巷子里,看到了他的正脸儿。” “是谁?你认识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点点头:“奴婢见过他,不过九爷就不要再问奴婢是在何时何地见过的了,总之奴婢知道他是谁,至少知道他以前是谁。” “谁?”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他叫袁士泓,荣王未就藩前,曾经以他乳母儿子的名义,在京城里看过两间香料铺子,这个人就是那两间香料铺子的掌柜,是他乳母的表弟。” 霍柔风瞪大了眼睛,这关系,可真够绕的,除非特意去调查这两间香料铺子,否则谁会知道这个袁士泓和荣王还有七扭八拐的关系。 “那两间香料铺子还有吗?”她问道。 花三娘道:“荣王十多岁便就藩了,开那两间香料铺子时只有十一二岁,铺子虽然是他的,但实际上赚的银子,有一大半是进了乳母一家的腰包。他年纪虽小,但却不是糊涂人,身边又有几个能人,自是有人暗示于他,只是他碍于乳母的面子,一直没有说什么。后来他去陕西就藩,便趁机把那两间铺子卖了出去,又让乳母归家,由儿女奉养,之后也就没有了这个袁士泓的消息。荣王做乱,他的属下和亲随之中亦没有这个姓袁的,没想到今天却在京城见到他了。” 花三娘啧啧称奇。 霍柔风沉声问道:“你确定那人就是袁士泓?” 毕竟当年袁士泓只是个小人物,花三娘记错了相貌也不足为奇。 花三娘斩钉截铁地点头:“奴婢的优点就是眼神好记性好,当年奴婢曾在荣王的香料铺子里见过他两回,虽然事隔多年,他的样貌有些变化,但是除了多了几道皱纹以外,他还是他,奴婢不会记错,而且他走路的姿势也很特别,他的左肩比右肩低了两三寸,平时看不了什么,可是走起路来,左肩便塌得厉害,从后面去看,像是斜了半个身子,所以奴婢不会认错,今天先谢公子一步从宝墨斋出来的人,就是当年给荣王打理铺子的袁士泓。” 霍柔风清楚,花三娘既然敢这样说,那就有不会有错了。 她又问花三娘:“你没有打听打听,袁士泓和宝墨斋有何关系,荣王就藩的这些年,他去了哪里?” 花三娘把手里的帕子抖了抖,道:“奴婢是奉了您的命去跟着那位谢公子,自是没有时间浪费在袁士泓身上,九爷若是还好奇得紧,那奴婢明天再打听打听。” 霍柔风正想点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想了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让你盯梢的那人姓谢的?” 花三娘一怔,但是很快便又恢复常态,笑着说道:“九爷是贵人多忘事,您之前和奴婢说起过谢公子的风采,因此今天奴婢一见,便立刻猜到,这位便就是谢公子了。” 霍柔风半信半疑,她还曾向花三娘说起过谢思成? 不可能,她不会说的,花三娘又在说谎。 可是她也不必揭穿,便又道:“那好,你就去打听吧,越快越好。” 第一八五章 跟踪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夜里,霍柔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这件事没有这么凑巧,谢思成不会是碰巧与袁士泓同去了一间笔墨铺子,他们很可能是到那里碰面了。 袁士泓这样的人,若非是花三娘,恐怕京城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在京城开过铺了,对京城应很熟悉。 如果他还在荣王身边,荣王派他来京城办事,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袁士泓依然是荣王的人,谢思成和他见面是出于什么目的? 对了,谢思成曾经说过,他过一阵会离开京城,他还说如今战时,太平会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 太平会和荣王? 霍柔风大吃一惊,便更加睡不着了。 她索性起身,把值夜的采芹也给惊动了,睡眼惺松地问道:“九爷,您要起夜吗?” 霍柔风原是想起来给展怀写信,把罗杰说的事,和袁士泓的事全都告诉展怀,可是采芹这样一说,她忽然又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展怀的。 告诉他干嘛?他又不是自己家的人。 她直挺挺地躺回炕上,透过炕几上的四角宫灯昏黄的光,看着头顶的承尘。 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发酸了,她才闭上眼睛睡觉。 次日一大早,她便只带了张亭和张轩去了江南宝墨斋。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这里,她就是想亲自来看一看。 她记得黄显俊曾经说过,他之所以对宝墨斋印像深刻,是因为黄显俊曾经在贡院前街的宝墨斋遇到过长公主府长史史原。 她来的便是位于贡院前街的这家宝墨斋,而并非昨天遇到谢思成的那一家。 她来的时候,宝墨斋刚刚开门,伙计正在打扫门前的青砖路,一边扫一边抱怨扫街官奴偷懒,只扫大路,不管铺子门前的地方。 她昂首便往铺子里面走,那伙计见她年纪虽小,但衣饰不俗,身后又跟着两个大户人家下人打扮的少年,便猜到这位可能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当即不敢怠慢,扔下扫帚,一边擦着手,一边去给霍柔风主仆三人撩开帘子。 铺子里没有火龙,可能是担心纸张太多容易走水,竟连火炉也没有,霍柔风进屋时,就连一片寒意袭来,竟比在外面还要凉些。 掌柜的捧着手炉坐在柜台后面,另有两个伙计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擦拭货架。 看到霍柔风进来,掌柜的抬起眼皮看了看,便重又垂下眼睛,像是昨晚没有睡醒一样。 这铺子的店面不大,至少在霍柔风看来,这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铺子,比起霍家的那些店铺,这一家有些寒酸了。 她更加好奇了。 史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家里还有位庶吉士的弟弟,他又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若说他没有见过世面,那是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这样的人,却会来这和一家寒酸且小的小铺子,这事便就不一般了。 霍柔风仔仔细细去看柜台上和货架上摆放的物件,这里卖的东西,也都是最普通不过的。 没有湖笔,没有端砚,更没有霍柔风最近喜欢的一种花笺。 也就是说,好的贵的东西,这里一概没有。 霍柔风正在看着,便又进来两个书生打扮的年青人,各买了一刀纸,每刀纸只有二十个铜板。 这两个书生,才是这家铺子应有的顾客,而像史原那样的人,显然不会来这里的。 见她一直在铺子里东张西望,却不见要买什么,也不见她开口说话,一位伙计满脸推笑地过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这位小爷,您是要买文房四宝,还是日常用的小物件?” 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买点什么,便道:“就刚才出去的那两人买的那种纸,也给我一刀吧。”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了一刀纸,双手捧过来,笑容满面:“小爷儿,您过过目,看看对吧。”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二十个铜板的东西,对了如何,错了又如何? 霍柔风对张亭说:“把钱给他。” 说完她就缓步走了出去。 这铺子的店面不大,至少在霍柔风看来,这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铺子,比起霍家的那些店铺,这一家有些寒酸了。 她更加好奇了。 史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家里还有位庶吉士的弟弟,他又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若说他没有见过世面,那是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这样的人,却会来这和一家寒酸且小的小铺子,这事便就不一般了。 霍柔风仔仔细细去看柜台上和货架上摆放的物件,这里卖的东西,也都是最普通不过的。 没有湖笔,没有端砚,更没有霍柔风最近喜欢的一种花笺。 也就是说,好的贵的东西,这里一概没有。 霍柔风正在看着,便又进来两个书生打扮的年青人,各买了一刀纸,每刀纸只有二十个铜板。 这两个书生,才是这家铺子应有的顾客,而像史原那样的人,显然不会来这里的。 见她一直在铺子里东张西望,却不见要买什么,也不见她开口说话,一位伙计满脸推笑地过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这位小爷,您是要买文房四宝,还是日常用的小物件?” 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买点什么,便道:“就刚才出去的那两人买的那种纸,也给我一刀吧。”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了一刀纸,双手捧过来,笑容满面:“小爷儿,您过过目,看看对吧。”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二十个铜板的东西,对了如何,错了又如何? 霍柔风对张亭说:“把钱给他。” 说完她就缓步走了出去。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买点什么,便道:“就刚才出去的那两人买的那种纸,也给我一刀吧。”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了一刀纸,双手捧过来,笑容满面:“小爷儿,您过过目,看看对吧。”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二十个铜板的东西,对了如何,错了又如何? 霍柔风对张亭说:“把钱给他。” 说完她就缓步走了出去。 第一八六章 书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九爷十一岁了,已有三次被绑票的经历,第三次她仅靠一人之力成功逃脱,为此她一直引以为豪。 因此,现在虽然明知被人跟踪了,霍柔风非但不害怕,反而有点激动。 江南宝墨斋果真是有问题的,应是因为方才她在铺子里神色古怪,不像是来买东西的顾客,因此被掌柜的注意到,便让人来跟踪她了。 若是这铺子没有蹊跷,又怎会如此警惕? 霍柔风瞥见路边有家卖文玩的铺子,便走了进去,张亭和张轩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佯装是在等着自家主子,实则是在留意后面跟着的人。 霍柔风见铺子里的柜台下面放着两只式样古朴的雕花木桶,木桶里是核桃和小葫芦,她看着好玩儿,便问掌柜:“这个怎么卖?” “一文钱一个随便挑,若是您在铺子里买了别的,就白送您一个。” 买了东西就白送? 霍柔风的眼睛亮了,她还没有笨到为了白送就买东西的地步。 她挑了五个核桃五个葫芦,总共十文钱,她叫了张轩付帐,自己则把这些核桃和葫芦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 她喜欢的东西,才不管值不值钱,活了两世,九爷有的是值钱的物件,可是九爷喜欢的却不多。 然后......她就从后门溜了。 张亭还在铺子外面,被叫进去结帐的张轩则跟着霍柔风去了树人书院。 主仆二人在书院门口遇到了跑得满头大汗的芦瑜。 “芦大,你没坐轿子?”霍柔风问道。 芦瑜没有马车,但是他娘心疼他,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长雇了一个拉脚的轿子。 芦瑜哭丧着脸:“那个轿夫说以后每个月要涨三钱银子,我还没和他谈拢价钱,所以今天他没来接我。” 霍柔风很庆幸,当年把她抱回家的不是芦家人。 谁能想到坐拥金山银山的芦瑜连三钱银子也拿不出来呢。 芦瑜说完,才想起霍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问道:“你既然今早要来贡院,为何不到我家找我一起来啊,这样我还能搭你的马车。” 霍柔风指指身后:“我没坐马车,我也是在街上雇轿子来的。” 说到这里,她冲芦瑜眨眨眼:“带我一起去上课好不好?我活了两辈子,还没有进过书院呢。” 她是实话实说,芦瑜却只以为她是在夸张,压根儿没把她说的“两辈子”放在心上。 “我不行,一会儿见了黄大头,让他和夫子说说,昨天我还见他请夫子吃红焖羊肉呢。” 霍柔风才不管夫子答不答应,她现在就想混进树人书院。 能来树人书院读书的学生非富则贵,除了陪读以外,任何人的小厮和随从均不能入内。 又因树人书院学费之贵也是京城罕有,因而芦家没舍得再供一个伴读来这里读书。 芦瑜没有伴读,就和霍柔风两个人走进了书院。 路上有个看到了,便打趣芦瑜:“芦大,这是你家新来的伴读吗?” 芦瑜不理,他不能回答,他若是说是,霍九赖上他,让他们芦家出学费怎么办? 若是说不是,那些家伙又该取笑他没有伴读的事了。 刚刚走进书院,迎面就看到黄显俊正和一个老者说话,看到那个老者,芦瑜缩缩脖子,小声对霍柔风道:“那是黄夫子,就是教我们班的。” “也姓黄?”霍柔风问道。 “是姓黄,可黄夫子的黄和黄大头没有关系。”芦瑜笑道。 黄显俊也看到了他们,他一愣,但是脸上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向黄夫子抱抱拳,满脸堆笑目送黄夫子走远,这才跑了过来,对霍柔风道:“霍九,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书铺街出事,你的马车过不去,也绕到贡院前街了?” 霍柔风一怔,从双井胡同到永丰号总号所在的庆隆大街,的确要经过书铺街,若是书铺街不好走,也只有绕路贡院前街了。 今天她没有坐马车,抄近道直奔贡院前街,也就不用再走书铺街。 因而书铺街有没有出事,她压根不知道。 “怎么了,书铺街出什么事了?”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便猜到自己说错了,连忙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听着啊,出大事了,很大很大的事。” 见他故弄玄虚,霍柔风瞪他一眼:“快说!” “锦衣卫到书铺街去拿人了,去的是一家书铺,把那家书铺的少掌柜给抓了,对了,他们家的少掌柜就是少东家,就是自己的铺子自己管着,然后那家的老掌柜追出来,恰好地上打滑,老掌柜摔了一跤,身子倒下之前踩到地上的一根竹竿,那竿子飞出去,把锦衣卫的一个人当胸穿过......死了。” 黄显俊说到这里,嘴里唏唏嘘嘘,显然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霍柔风却问都没有再问一句,掉头就往书院大门跑去。 黄显俊一怔,对芦瑜道:“麻烦了,这事和霍九有关系,咱们快点跟去帮忙。” 芦瑜忙道:“不可能,霍九没说。” “霍九是爱管闲事的人吗?快走,你听我的没有错,这事一定和他有关系。”黄显俊边说边跑,芦瑜无奈,只好也跟着。 两人立时把来上学的事情丢到了脑后。 他们猜错了,霍柔风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黄显俊描述的这个画面太熟悉了。 她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或者听过,但是她能够立刻把那老人假借滑倒把竹竿踢飞,直插锦衣卫胸口的场景想像出来。 就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 她一口气跑到书院门口,看到满脸错愕的张轩,这才想起来她来书院是为了避开跟踪她的人。 她缓下一口气,听到身后黄显俊和芦瑜的叫声,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可她还是想到书铺街看一看。 她问张轩:“看到张亭了吗?” 张轩摇头:“没有,他不知道咱们来这里了。” 霍柔风深吸一口气,正要和张轩去叫轿子,便听到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霍九爷,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好巧。” 第一八七章 锦衣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待到看到说话的人,霍柔风吃了一惊,竟然是苏浅! “苏公子,真的好巧。”霍柔风说道。 黄显俊和芦瑜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看到苏浅,黄显俊的眉头动了动,待到看到苏浅身边的那个人,黄显俊张大了嘴:“大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霍柔风也注意到苏浅身边还有一个人,锦衣玉带,唇红齿白,听到黄显俊叫他大表哥,便猜到这应是镇国将军沈继光的长子沈青彦。 沈青彦看到黄显俊,眉毛拧了起来,又听到苏浅称呼眼前的小孩为霍九爷,立刻就想把黄显俊拎过来揍一通。 前几天他刚刚叮嘱过黄显俊,让他少和霍九一起玩,现在可好,不但一起玩,而且还逃学。 这个时辰了,还往书院外面跑,不是逃学是什么? 可是当着苏浅,沈青彦不便发作,他狠狠瞪了黄显俊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来见你们山长。” 霍柔风不想看到苏浅,对这位满脸嫌弃的沈大公子也不喜欢,她急着想去书铺街,冲着苏浅拱拱手,便想就此别过。 庆王找她的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苏浅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她说话吧。 可是她猜错了,她刚刚走了几步,苏浅就叫住了她:“霍九爷,京城里出了人命案子,从书铺街到贡院前街,都已被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戒严了,你还是先不要走了,免得被人盘查起来有失体面,不如和我们一起,先到书院里坐坐。” 霍柔风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并非是专程前来拜访书院山长的。 她索性好奇地问道:“苏公子可知道那被杀的锦衣卫是何许人也?” 苏浅道;“那是锦衣卫镇抚许让。” 霍柔风暗暗吃惊,听说锦衣卫和顺天府全都出动了,竟然把街道都给戒严了,她便隐隐猜到被杀的可能不是普通锦衣卫。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锦衣卫的镇抚许让! 要抓个开书铺的,居然要由许让亲自带人过去,这本就有些奇怪了,而且在那老头杀人之后,居然还要戒严,莫非杀人凶手跑了? 苏浅像是看到了她的心里,淡淡地道:“霍九爷猜得没错,杀人凶手跑了,因怕百姓恐慌,因而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倾巢而出抓铺杀人凶手。所以霍九爷还是稍安勿燥吧。” 霍柔风呆了呆,道:“好,那就先到书院里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轩一直在旁边,此时忍不住道:“九爷,让小的跟您一起吧。” 街上杀了人,他可不敢离开九爷身边。 霍柔风看一眼苏浅,这人在树人书院像是很有面子,虽说书院不让小厮们进来,但是她和苏浅一起,应该没人会说。 她冲张轩挥挥手,示意让他跟上,她则和黄显俊、芦瑜一起,跟着苏浅和沈青彦又回到书院。 而此时的书铺街上,早已风声鹤唳。 谢思成坐在离出事的书铺不远的撷文堂里,一边喝茶,一边从打开的窗子里,看着街面上的情景。 锦衣卫挨家挨户询问葛氏父子的事,方才已经来过撷文堂了,分号的掌柜说自家铺子是今年才从江南来的,对左邻右舍都不熟悉,听到掌柜那一口南方口音,锦衣卫便没有多问。 谢思成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葛氏父子是太平会的人,在撷文堂开到京城之前,葛氏书铺便是太平会在京城的堂口。 可是现在,没有用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锦衣卫竟然已经发现了。 谢思成对葛氏父子很有信心,即使他们被锦衣卫抓住,也会立刻自尽,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看着街上的一片混乱,眼神里越发冰冷。 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展开,手帕已经陈旧,右下角一个小小的谨字,绣功稚嫩,似是初学刺绣的小姑娘所绣。 谢思成看着那个谨字,半晌无语,街上响起轻脆的马蹄声,这个时候,除了锦衣卫,没有人敢在这里骑马了吧。 谢思成重又把那条手帕小心翼翼地叠好,装进怀里。 马蹄声在撷文堂门前嘎然而止,一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七八名手下。 男子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的谢思成,他走过来,抱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请问公子可是姓谢?” 谢思成起身回礼:“不才便是谢思成。” 邹子路也不客气,自己在谢思成对面坐下,问道:“谢公子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找到此处?” 谢思成微笑:“谢某一个卖书的,怎会知悉锦衣卫的事呢。” 邹子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在下听闻那葛氏父子在这里开书铺已有多年,可是自从谢公子的撷文堂开业以后,这对父子便向人提起,要把铺子卖出去。 男子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的谢思成,他走过来,抱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请问公子可是姓谢?” 谢思成起身回礼:“不才便是谢思成。” 邹子路也不客气,自己在谢思成对面坐下,问道:“谢公子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找到此处?” 谢思成微笑:“谢某一个卖书的,怎会知悉锦衣卫的事呢。” 邹子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在下听闻那葛氏父子在这里开书铺已有多年,可是自从谢公子的撷文堂开业以后,这对父子便向人提起,要把铺子卖出去。 邹子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在下听闻那葛氏父子在这里开书铺已有多年,可是自从谢公子的撷文堂开业以后,这对父子便向人提起,要把铺子卖出去。 男子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的谢思成,他走过来,抱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请问公子可是姓谢?” 谢思成起身回礼:“不才便是谢思成。” 邹子路也不客气,自己在谢思成对面坐下,问道:“谢公子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找到此处?” 谢思成微笑:“谢某一个卖书的,怎会知悉锦衣卫的事呢。” 第一八八章 开视化为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以为苏浅带她回到书院里面,便就分道扬镳了,可事实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是沈青彦不想让黄显俊和霍九在一起,因而一只手按在黄显俊的脖子上,让他跟着一起去见山长。 黄显俊哭丧着脸,冲着霍柔风求道:“霍九,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敢。” 霍柔风懂了,她听人说过,功课不好的学生都害怕见老师,更别说是山长了。 黄显俊和芦瑜功课都不好。 霍柔风很理解他们,前世她的功课也不好,几个伴读为了不令公主尴尬,只能比她更糟糕,她为此很是自责,可是每当她想用功读书的时候,总会有些好玩有趣的事情在等着她。 这一世,她虽然没有去过学堂,但是她跟着张夫子学习的时候,也是很用功的,只是她能上课的时间不多罢了。 树德书院的山长年约五旬,就是霍柔风想像中的老学究模样,黄显俊悄悄在她耳边嘀咕:“史云就是他的学生。” 霍柔风记起来了,史云是庶吉士,眼下尚在翰林院,他的兄长史原便是芳仪长公主府的长史。 苏浅对山长毕恭毕敬,直呼“先生”,向他请教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山长对他似乎很是欣赏,解释得很详细,如同对待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霍柔风记得苏浅没有功名,也没有参加过科举,他是庆王的伴读,小时候是在宫里上学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压低声音问黄显俊:“山长可曾教导过皇子?” 黄显俊摇头:“山长从未入仕,怎会教导过皇子呢?” 霍柔风仔细听着山长和苏浅的对话,他们谈论的只是学问上的事情,并未提及庆王。 这时,山长的目光向站在一旁的黄显俊和霍柔风望过来,书院有很多学生,他并不能一一叫出姓名,但是像黄显俊这种人缘极好的差等生,他老人家想不认识都不行。 于是他便把站在黄显俊身边的霍柔风也当成书院里的学生了。 他笑容温和,问道:“你二人没有去上课,可是也有问题要问?” 黄显俊连忙望向沈青彦,他是被沈青彦硬拉来的。 沈青彦瞪他一眼,换了个自以为谦虚的笑脸,对山长道:“他是我家表弟,我带他来的,小孩子顽皮,让他聆听您的教诲,也长长见识。” 黄显俊缩着脖子,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山长捋须颔首,似是对沈青彦的这番话很是满意。 接下来,便没有人再去注意这两个小孩儿,待到苏浅和沈青彦重又记起他们二人时,却发现黄显俊依然乖乖地站在那里,霍九却已经不知去向。 苏浅眉头微蹙,眼前浮现出霍九猫着腰,悄悄从他们背后溜出去的场景。 碍于当着山长的面,他不好多问,正好看到山长眼露倦意,三人便一起告辞,待到从山长的屋子里走出来时,发现霍九的那个小厮张轩还站在廊下。 “你家九爷呢?”苏浅问道。 张轩毕恭毕敬:“回您的话,我家九爷去官房了。” 既然是去官房了,那就等等吧,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盏场的功夫。 黄显俊眼睛亮了,对张轩道:“走,跟我去看看你们九爷,别再掉到茅厕里出不来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认识霍九这么久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和霍九一起去茅厕。 两人步履匆匆,拐过一道小门,眼看前面就是官房,张轩这才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黄大爷,不瞒您说,我家九爷已经走了,他让小的留下和您说一声。” 黄显俊气得跺脚,什么叫留下和他说一声,分明就是让张轩拖住苏浅,免得走不远又被叫住。 这下好了,连他也跟着一起被拖住了。 霍柔风已经在去书铺街的路上了。 这一带已经戒严,没有了拉脚的轿子,她一路奔跑着来到书铺街。 果然如苏浅他们所说,有顺天府的人在路上盘查,看到有男子经过都要叫住搜身,好在她只是个小孩,没有人注意到她。 书铺街离贡院前街并不远,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她便到了。 她原以为书铺街上会一片混乱,可是她到的时候,锦衣卫已经走了。 书铺街故名思议,这里的铺子大多都是卖书和卖笔墨纸砚的,平日里虽然说不上繁华,可也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可是今天却是冷冷清清,站在街头便能一眼看到街尾,店铺大多大门紧闭,有还没有打烊的,伙计们也是正在上门板,准备关门。 霍柔风忙走过去,问那正在关门的伙计:“听说来抓人了,请问出事的是哪家铺子啊?” 那伙计见她年纪很小,便认定是哪家的熊孩子来看热闹,没好气地向前一指:“葛记,你可别过去啊,出人命了。” 说完,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门栓。 霍柔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那家葛记书铺,书铺的大门上贴了锦衣卫的封条,几个扫街官奴正提着水桶在清洗地上的血迹。 霍柔风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幕场景,一个人假装摔倒,就在身子踉跄的瞬间,他撞倒了斜靠在门前的竹竿,竹竿倒下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可是就在竹竿落到地上的那一刹那,他用脚尖将竹竿勾起,然后那根一端削尖的竹竿便飞了出去,前面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去去看,便被穿透了胸膛。 扫街官奴泼了两桶水,可那血迹已经渗进青砖里,留下一片殷红。 看着这片血印,霍柔风似乎看到鲜血从竹竿里汩汩涌出的情景,太清晰了,这一切就像是她亲眼所见。 她怎会见过呢? 前世她虽然曾经跟随母亲南征北战,可是她被保护得很好,怎会让幼小的她看到这种杀人的场面呢? 这一世她的生长环境,更不可能见过的。 可是她却在听到黄显俊粗略一说,便能清清楚楚的想像出来,甚至细致到那人的每一个动作。 那幕场景如同走马灯,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闪过,而那从竹竿里流出的鲜血,渐渐地蔓延开来,像是没有尽头,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回过头去,眼前的街道似是也被这片血红包裹,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路边的一棵大树,这才没有摔倒,可是那股血腥味道还在鼻端,让她透不过气来,她蹲到树下,大口呕吐起来。 第一八九章 小猴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只手落到她的身上,不轻不重拍着她的后背。恍恍惚惚间,霍柔风感觉自己是在家里,拍她的人是采芹吧。 她大口地呕吐,把隔夜的饭全都吐出来,直到吐出胆汁。 她头重脚轻,蹲在地上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向前栽去。 就在这一刹那,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霍柔风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她的头已经靠在一个人的胸前。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给你的那只小猴子的瓶子呢,有没有带着?” 小猴子? 霍柔风下意识地伸手从衣领里拽出用金链子坠着的那只水晶小猴儿。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头顶的人松了口气,不用拔开瓶口的木塞,便有清甜的水蜜桃味道涌了出来,她如同置身在一片桃林之中,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变得舒爽起来,她深深地呼吸着,先前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终于荡然无存。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用衣袖擦擦她的嘴巴,粗糙的布料在她嘴唇上磨擦,霍柔风的大脑终于澄明起来,她一把拽住那条衣袖,抬起头来,就对上了衣袖的主人。 “怎么是你?” 她的杏眼瞪得圆鼓鼓的,展怀又想起了家里养的金鱼,小时候他拿了鱼食喂鱼,乳娘告诉他,金鱼是不知道饥饱的,会给活活撑死。 霍九迷糊起来也和金鱼一样,被他抱到怀里了,还不知道是被谁抱着。 “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身上有这只小猴子?”展怀弯上眼睛反问她。 霍柔风打死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是展怀,她梗着脖子说道:“好多人都知道啊,采芹知道,小叶知道,姐姐也知道。” 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挣扎着从展怀腿上跳下来,四下看了看,她还是在书铺街上,旁边就是那家出事的葛记书铺,街道上冷冷清清,就连方才的扫街官奴也已经不见了。 她看看地上,那一片血渍还在,她吸吸鼻子,鼻端只有水蜜桃的清甜。 “你闻到血腥味儿了吗?”霍柔风问展怀。 展怀摇头,他也看到了地上冲洗过残留的暗红,他道:“都给冲去了,哪里还有血腥味儿?” 霍柔风摇摇头:“刚才有的,我闻到了,很大的味道。” 展怀看了看树下那一滩呕吐的污物,没有再和她争辩,刚才他也在这里,他并没有闻到血腥味儿,想来就是这个小家伙看到血渍后想像出来的吧。 他一把拉起霍柔风,道:“好了,咱们快点离开这里。”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埋怨:“这有什么可看的,你也真是的,想看热闹就跟我去福建啊,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我啊,你现在......”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他看到霍柔风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葛记书铺的招牌。 “乖,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锦衣卫可能还会回来,我不能让他们看到。”展怀凑到霍柔风耳边悄悄说道。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她回过头打量着展怀,见他穿着一件粗布棉袄,配上一张古铜色的脸庞,就像街上的粗汉子,哪里还有国公府小公子的模样。 她来不及多问,便任由展怀拉着她,匆匆跑进街边的一条巷子。 两个魁梧的大汉站在巷子里,霍柔风认出他们是展怀身边的耿氏兄弟。 两人见他们来了,匆匆行礼,霍柔风看到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小驴车。 这一带已经戒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驴车赶过来的,霍柔风刚一迟疑,身子便凌空而起,展怀双手使力,从身后把她抱到了车上。 霍柔风自从八岁以后,还没有被男子抱过,今天她已经被展怀抱过两次了,待到展怀跑上驴车,霍柔风便拽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她算准了展怀不敢大喊大叫,所以她这一口便咬得格外用力。 她咬住了便不松口,展怀气得不成:“你是和金豆儿学的吧,快松开,疼死我了......好了好了,我改了,我改了还不行,九爷饶命!” 霍柔风这才放过他,她用手拨开车帘,见耿氏兄弟已经赶着车走出那条巷子,七转八拐,又走进另一条巷子。 “咦,他们对京城这么熟悉啊,我都不知道这些小路。”霍柔风好奇地说道。 展怀得意,却没有说话,只是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虎口上有两排牙印,其中有两个尖尖的地方已经渗了血丝,那是霍九的两颗小虎牙。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看你下次还敢抱我不? “你怎么来京城了?你怎么也来书铺街了?你怎么就恰好遇到我了?”霍柔风连珠炮似的问他。 展怀把手攥成拳,举到她的面前,把那个牙印正对着她:“我们这么久不见了,这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霍柔风索性翻个白眼,伸出舌头,做了个吊死鬼的表情送给他。 展怀忽然笑了出来:“哈哈哈。” 他的笑声爽朗,和大半年前一样,霍柔风想起了那些珊瑚和海螺。 “我问你呢,你怎么忽然来京城了?阿全前些日子刚刚离开京城,你在路上有没有遇到他?”她问道。 展怀这才收起笑声,道:“我没有遇到他,但是我猜到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他又道:“我的身份是不能随便来京城的,不只是我,我们家的人如果没有圣旨都不能来京,所以我这次要乔装改扮,这一路上连官驿都不能住,对了,你有住的地方吗?你一定有吧。” 闽国公驻守福建,自是无圣旨不能来京,展怀是闽国公的儿子,亦是带兵打仗的将领,当然也不能随便进京。 霍柔风明白这当中的利害,可她没有想到展怀见到她,就是要找她借用住的地方。 “你二哥不是也在京城吗?你怎么不找他?”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当然不行,我二哥是能见的,可是也不能堂而皇之。你如果没有地方给我住,那我就住客栈了,如果我被锦衣卫盯上,被抓进诏狱,你能给我送饭吗?” 第一九零章 有朋自远方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家二公子展愉是长公主的驸马,展怀秘密进京,自是不能明目张胆去见展愉。 霍柔风发出一声和年龄不相符的叹息:“你们家的事情可真多。” 展怀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怔了一下,立刻说道:“我们家的事情并不多,我娘都不太管府里的事,我大嫂比我大哥年长三岁,对我们如同亲弟弟一般,三嫂和你一样,喜欢小猫小狗,她还养着一对小兔子,只有巴掌大小,怎么也长不大,前阵子生了小兔子,我原本想让阿全给你带一对的,可三嫂说路途遥远,阿全粗手笨脚不会照顾,担心送到京城,小兔子也死了,这才没有带给你。你若是见到我娘和嫂嫂们就知道了,我们家没有别的勋贵人家那些事,简简单单的。” 霍柔风歪着脑袋听着他说,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道:“你的话可真多,我说了不到十个字,你就说了一大堆,你在福建时没有人和你说话吗?” 展怀被她怼了,大眼睛无辜地看着霍柔风,像是在说:我怎么了?我不知道。 霍柔风无奈,只好岔开话题,说道:“你怎么来京城了?” 展怀却不知好歹:“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我被锦衣卫抓进诏狱,你会给我送饭吗?” 霍柔风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诏狱是不会让人给犯人送饭的,顺天府也不让。” 展怀有些失望,可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能收留我,给我一个住处吗?” 一副你不管我吃,也要管我住的模样。 霍柔风对他的这副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在无锡时就吃她的住她的,还让她出了三千两的束修银子才肯教她泅水。 想到这里,霍柔风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还欠你三千两银子呢。” 霍九爷是什么身份?能欠这点小钱吗? 展怀大手一挥:“我来京城一时半刻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就先放在你那里吧,我需要用银子时,再找你要。” 他说他没有花钱的地方? 霍柔风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想住在热闹的地方呢,还是想要住得清静一些?” 她的话音刚落,展怀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住得离你近一点儿,别的无所谓。” 霍柔风瞪着他,想要再怼他,想起他上次送来的那几大箱宝贝,便把怼他的话咽了回去。 他送她的那几大箱子,连同她脖子上戴的小猴子,都是她喜欢的。 九爷喜欢的玩艺并不多,可这些她是真心喜欢。 她想了想,可一时也想不起她在双井胡同附近有没有宅子了,便对展怀道:“我要问问帐房才行,我到京城后倒是置办了几处宅子,可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管着,我也不太清楚。” 展怀不由感慨:“有钱人啊,像我们这种穷小子,连一处宅子都没有。” 霍柔风哼了一声,别说展怀没有,就连黄显俊和芦瑜他们也没有。 有爹有娘的孩子,怎会十来岁便置办私宅?只有像她这样的才会如此吧,说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 见霍柔风答应下来,展怀便高兴了,他对霍柔风道:“你身子还好吗?” 霍柔风摇摇头:“就是那会儿闻到血腥味才恶心呕吐的,现在没事了。” 展怀道:“没事就好,我先送你回家,你把住处问清楚了,拿了钥匙我们一起过去,我就在你家旁边等着你。” 霍柔风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只见已离双井胡同不远,她不用去问展怀为何知道她在哪里住,阿全能从福建找过来,展怀肯定早就知晓了。 “就是拿了钥匙也不能立刻住啊,如果已经租出去了呢,再说即便是空宅子,也要让人去打扫了才行啊。”霍柔风记得上次借宅子给罗杰时,便是让人腾出来的。 展怀笑道:“只要是空宅子没有租出去的便行,我们有手有脚,自己打扫。” 霍柔风猜到他定然不会只带了耿氏兄弟进京,也就不再多问,驴车在胡同口停下来,霍柔风跳下车,小跑着进了胡同。 张亭和张轩已经回来了,但是不敢回府,就在胡同外面,此时见她平平安安地到家,全都松了一口气,九爷不让他们跟着,他们也没有办法,可这事不能让伯父张升平知道,也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两人虽然回来了,可也不敢先回府,只能在胡同外面等着霍柔风。 两人陪着霍柔风一起进府,霍柔风没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去了帐房。 正好霍大娘子专门拨给她用的程大掌柜也在,霍柔风便问起她在双井胡同附近是不是有座宅子,程大掌柜道:“九爷好记性,您有座宅子是十天前才办好契书,就在高升胡同,从这儿走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霍柔风大喜:“宅子里有人吗?” 这是规矩,无论是大宅子还是小宅子,都不会空着,要么赁出去,要么也让下人住过去,一来可以照应宅子,二来宅子若是空置也不利风水。 程大掌柜道:“安海一家子住在那里,这几天刚刚搬进去。” 安海是霍柔风的人,到了京城后,霍柔风让他管着外院的事。 她见过安海的老子娘和媳妇,都是老实谨慎的人,否则当初霍大娘子也不会把他们一家子给了霍柔风。 霍柔风二话不说,让人到外院叫了安海,也没带张亭和张轩,便出了双井胡同坐上了展怀的驴车。 待到采芹听说九爷回来过时,霍柔风已经到了高升胡同。 高升胡同早在几十年前住过两位御史,后来全都升任小九卿,这两位后来虽然搬离了这里,可是这条胡同也因此得名,都道这里风水好,因而房价也比附近要贵上一些。 程大掌柜买下这里的宅子,原本是想转手再卖给外放回京的官员,因而也没有再动土木,甚至没有修葺粉刷。 好在安海的老子娘都是勤快人,搬过来以后,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霍柔风带着展怀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见这里虽然摆设老旧,但是两进的宅子窗明几净,屋子敞亮,倒也说得过去。 第一九一章 喜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安海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家生子,察言观色,见展怀一身粗布短打,但是挺拔英俊气宇不凡,便不敢小觑,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待到霍柔风和展怀从二进院子里出来,安老爹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九爷,二进院子里有地龙,但是有些年没有烧了,下面都被灰尘堵了,要好生清理才行,您看要不先多点几个火盆,再把大炕烧起来,驱驱屋里的寒气?” 霍柔风哪懂这些琐事,她眨巴着眼睛正想让安老爹看着办,展怀在一旁插嘴道:“那就烧几个火盆吧,还有你说的大炕,也烧起来。” 安老爹没有应声,还是看着霍柔风,霍柔风见了,便点点头,道:“就这样吧,再去......府里把需要的东西一并领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想把这里布置布置,有空时过来住几天。”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采芹和范嬷嬷问起,也要这么说。” 安老爹应诺,招呼着自己的婆娘和儿媳去烧炕点火盆。 展怀这才凑到霍柔风耳边,笑着说道:“我早就听说北方人的大炕到了冬天是暖的,可从来没有见过。” 霍柔风想起方才他一副主人家的样子,便没好气地说:“他们一家都是我的人,你在这里不许摆臭架子。” 展怀没有说话,反而问霍柔风:“小九,你冷吗?” 对他这个答非所问的习惯,霍柔风早就知道,她道:“怎么不冷啊,我快要冻死了。” 说着,她裹紧身上镶着黑狐狸毛的夹棉斗篷,把手拢进衣袖。 展怀见了,便高声对耿氏兄弟道:“去把我的斗篷拿来。” 耿锁很快便捧了一件玄黑面子的斗篷过来,展怀二话不说,便把斗篷披到霍柔风身上,道:“天气转凉了,以后出来记得带个手炉。” 霍柔风想起他是在福建长大,便笑着打趣他:“你还知道手炉?” 展怀道:“怎么不知道?我家库房里有好几个,都是百多年的旧物了。” 百多年? 霍柔风心头一凛,那是第一位闽国公和高夫人的遗物吧。 这时安大娘已经在屋里放上了火盆,又备了热茶,正和两个儿媳妇一起烧火炕。 展怀便拉着霍柔风进了屋子,屋子里还没有暖透,便是比方才要暖和多了。 展怀喝了口热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对霍柔风道:“小九,这些日子我不分昼夜赶路,这会儿才算安定下来,你这里真舒服。” 霍柔风看一眼只铺着一层炕褥的大炕,笑道:“这还叫舒服啊,你可真好打发。” 展怀笑道:“我十来岁就被我爹扔到军营里了,就是和下等军士们住在一起,即便是后来上了船,也没有这里住得好。” 霍柔风便想起展家教养儿子的规矩,她不由唏嘘,问道:“你只带了耿氏兄弟来吗?花四娘和郎青呢?” 展怀道:“他们没有跟着,除了耿氏兄弟,我只带了阿有过来,他在路上病了,我留了他将养几天,要晚些日子才能到京城。” 这个阿有,霍柔风曾听阿全提起过,阿全和阿有是从小服侍展怀的,只是闽国公不想让展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待到展怀稍大一些,便不让阿全和阿有跟在身边伺候了。 霍柔风想到什么便问什么,她道:“咦,你带了阿有进京,你来京城的事,是不是连你爹和你大哥也瞒着了?” 展怀又一次瞪着一双好看之极的眼睛看着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连这个都知道?” 霍柔风呸了一声:“你说谁是虫子啊,讨厌。” 展怀呵呵地笑,把手伸进怀里,从那件粗布棉袄里摸出一只荷包,他把荷包递给霍柔风:“送你的,就当是我在这儿的住宿银子吧。” 霍柔风摸着里面硬梆梆的,可又不像是银子,便好奇地解来荷包的抽绳,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原来是只半个手掌大小的扇贝,两片贝壳合拢着,看上去并不起眼,比不上前阵子展怀送她的那些海螺和贝壳。 她咦了一声,问道:“贝壳啊,你上次送我很多了。” 展怀爽朗地哈哈大笑,道:“你打开看看,保证和那些不一样。” 霍柔风好奇,她轻轻一抠便把合拢着的贝壳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她顿时吃惊地张大了嘴。 贝壳打开,一边是一面小小的西洋镜子,也不知道那镜子是怎么镶到贝壳里的,镜子四周还镶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另一面则是一柄同样镶着珍珠的精巧发梳,霍柔风见那发梳小巧玲珑,非金非玉,散发着淡淡珠光。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把那柄发梳拿在手里细细观看,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不像是玉石,也不像玳瑁,玳瑁没有这种颜色,也不如这个通透。” 展怀笑道:“难为霍九爷还有不认识的东西,你仔细看看,若是认不出,这个就不送给你了,好东西当然要送给识货之人,你不识货,自是不用给你。” 霍柔风冲他撇嘴,她就不信了,还有什么好东西是她没有见过的。 她把那柄梳子翻过来掉过去反复看,又看看放梳子的扇贝,忽然恍然大悟,笑道:“这是贝壳做的,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吧。” 展怀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霍柔风措不及防,没来得及捂鼻子,便被她捏了一下,展怀一得手,便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笑着说道:“好眼力,这是用上百年的老贝打磨而成的,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位擅做这个的老师傅。” 霍柔风奇道:“你是说有专门做这个的老师傅?我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他们做的这些东西去哪里了?我都没有见过有卖的。” 别说有卖的了,前世她做公主,见过的贡品里面也没有这种东西。 展怀道:“有专做海运生意的商人收购这个,然后卖到西洋去,反倒是中土见不到。” 霍柔风更觉有趣,拿着那柄发梳爱不释手。 第一九二章 挑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小九,你喜欢这个,是吗?” 霍柔风抬起头来,就看到展怀的眸子。 他的眼睛温润而清澈,亮晶晶的,像有星子落进了眼睛里。 霍柔风点点头:“喜欢。” 她看到展怀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有十四五岁少年的无邪。 “你喜欢就好,回头我再寻些老贝,给你多打磨些好玩的物件儿。” 展怀的声音也欢快起来,他很高兴,是那种从内到外的高兴。 霍柔风并没有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贝壳上面,这心思可真精巧,把镜子和梳子镶在贝壳里面。 “你能不能帮我寻个特别大的,我放零嘴儿用?你一定能找到的,是吧?”霍柔风笑嘻嘻,狗腿地问道。 展怀哈哈大笑,伸过手来,飞快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小九,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啊,好好好,你要多大的,我都给你找来。” 霍柔风措不及防又被他捏了鼻子,她捂住鼻子瞪他,展怀便盯着她的鼻子看,霍柔风含糊不清地道:“你看什么呢,不许看!” “小九,你的塌鼻梁好像长高了一点儿。”展怀说道。 “那当然,我每天都捏呢......”霍柔风得意洋洋,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反应过来,白了展怀一眼,“不用你管!” 展怀笑得更加响亮,小九居然每天都要捏鼻梁,怎么有这么好玩的小孩啊,她......该不会是因为他上次说她塌鼻梁,这才捏的吧? 展怀不笑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霍柔风。 霍柔风冲他皱皱鼻子:“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展怀的嘴角便又向上弯了起来,他问道:“小九,今天你去书院,是想读书吗?” 霍柔风总算明白了,她指着展怀的鼻子,怒道:“我从宝墨斋出来,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 难怪他会去书铺街,原来是从宝墨斋便跟着她,跟她去了树德书院,然后才又跟着她去了书铺街。 展怀后悔死了,他怎么见到小九就会不由自主地说错话呢。 “跟踪你的人不是我。我这副打扮,若是到双井胡同找你,说不定连你的面都见不到,就被你家门子轰出去了,我只好在双井胡同外面等着你,可是你出来了,看都没看我一眼,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在后面跟着你啊,你从宝墨斋出来,便有人跟上你了,还是我替你把那两个家伙料理掉的。” 霍柔风吃了一惊,然后便咧着嘴拍脑门儿,展怀是从双井胡同便就跟上她的,她居然没有发现! 看她一副难受的样子,展怀笑着安慰她:“我是在驴车上,离你们很远,你们没有发现也是正常,你看那两个家伙刚一出来,不是就被你们看到了吗?” 说到那两个人,霍柔风忙问:“那两个人呢?” 展怀嗯了一声:“在驴车上。” “驴车?”霍柔风不明白了,她坐着驴车来的,她怎么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展怀笑着告诉她:“你不要小看了那驾驴车,驴车里有暗格,可以并排塞进两个人,对了,你告诉这姓安的一家人,不要随便来二进院子,晚上我要亲自审问那两人。” 霍柔风更加好奇,问道:“这驾驴车是你从福建带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如果坐着驴车来京城,那岂不是要走上几个月?”展怀笑道。 “那是哪来的?”霍柔风问。 展怀也没想瞒着她,道:“我在保定时给二哥写过一封信,这驾车是二哥给我准备的,驴车不惹人注目,远比马车用着方便。还没进城,我便遇到了二哥派来接应我的人,就赶着驴车来找你了。” 原来如此,霍柔风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驸马爷展愉,便又想到那天早上李烨和芦瑜为了躲避他的马车,惊慌失措而迷路的事来。 她敛去笑容,对展怀道:“你知道吗?京城里的人都很怕你们家的人,生怕和你们扯上关系。” 她便把从黄启俊口中听到的事情说给展怀听,展怀的眉头动了动,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这时安海隔着夹棉帘子,在外面高声说道:“九爷,从府里领来的东西到了。” 霍柔风让他们进来,便见安海领着爹娘、妻子和弟媳进来,有的抱着锦被,有的拿着迎枕。 展怀一把拉起霍柔风,道:“让他们收拾,你跟我出去吃饭吧,我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沾,这会儿肚子饿极了。” 听他这么一说,霍柔风也觉得饿了,她也没有用早膳,非便如此,还把昨天吃的东西也全都呕吐出来了。 两人没让服侍的人跟着,步行来到高升胡同附近的一家小馆子。 展怀指着这家小馆子,对霍柔风道:“这顿我请。” 霍柔风看看这馆子的门面,撇嘴,包子馒头馄饨面,展五公子你可真大方。 展怀是真的饿了,他吃了五六个大包子,又吃了一海碗馄饨,霍柔风却连筷子也没有动一下。 展怀问道:“小九,你是不是嫌这里脏?” 霍柔风摇头:“这里不脏啊,我就是不吃白菜馅儿。” 展怀想起在无锡时,霍柔风用的厨子都是从杭州带过去的,就连食材也是自带的,可想而知,这小祖宗有多难伺候了。 他问道:“京城里的酒楼,有哪家是你喜欢的,下次我带你去。” 霍柔风道:“我喜欢老沧州的羊肠子,可是只能早上去吃,晚了就没有了。” 展怀便道:“那明天早上,我去双井胡同接你,我们一起去吃吧,好吗?” 霍柔风刚想点头,便又想起了苏浅。 自从她选了老沧州做为和苏浅的碰面地点,她便再也没有和别人再去过那里了。 还是不要去了吧,既然她和苏浅在那里碰面,庆王府的人十有八、九已经把那里查过了,说不定平时也有盯梢的人。展怀是悄悄进京的,不能让庆王发现他的行踪。 说不定庆王身边便有见过展怀的人。 想到这里,她悄声问展怀:“你来京城了,我让花三娘过来吧。” 第一九三章 心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思忖一下,道:“好,你让她来见我吧。” 霍柔风想起那个说书的白水仙来,她想问问展怀是否知道这个人,可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展怀见她欲言又止,也不深问,道:“小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去树德书院,是想到那里读书吗?” “不是,我恰好有两个朋友在树德书院读书,今天发现有人跟踪我,我便想到书院里找他们玩儿,也想趁机甩掉跟踪我的人,可没有想到,刚好遇到庆王的陪读。” 她便把在树德书院遇到苏浅和沈彦青的事,告诉了展怀。 展怀眉头微动,低声道:“福王府从不参与朝政,这些年来独善其身,没听说他们要站在哪一边,怎么,莫非这次忍不住了?” 苏浅是庆王的人,而沈彦青则出身福王府。 霍柔风道:“我和黄显俊关系很好,黄显俊是沈彦青的表弟,黄家和福王府、镇国将军府关系密切,在此之前,我从未听他说过福王府和庆王的关系,今天我看到他们在一起,也有些吃惊。” 说到这里,她便把庆王找她,先是问起茶叶,后来又想做烟叶生意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展怀。 其实她已经给展怀写过一封信,就是说的这件事情,可是那封信是阿全带回去的,阿全走的时候,展怀已经在路上了,因而展怀并没有看到这封信的内容。 霍柔风记性好,把这件事的细微之处也都告诉了展怀,连同她让黄显俊请了刚到京城的江南花魁碧螺,连同云南的茶砖一起送进镇国将军府的事,也都对展怀讲了。 展怀没有想到,这些日子霍柔风身边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更没有想到,霍柔风居然还在京城交了好朋友。 他的心里有点别扭,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是吃多了鲜枣子,胃口不舒服一样。 有点扎,有点难受。 两人从小馆子里出来,霍柔风和展怀又步行回到高升胡同,一进门,便看到安海正和他的弟弟安江在说话。 安江是到京城以后才娶的媳妇,媳妇也是霍家的家生子,原是霍大娘子院子里的三等丫头。 安江也在霍柔风身边当差,他小时候体弱,便跟着府里的护卫学过强身健体的武技,长大后不但身体壮健,而且也有了几手功夫,安海便替他求了霍柔风,让安江跟在张升平身边当差,安家是家生子,有卖身契,比不上府里这些护卫,但是跟在张升平身边,如果做得好,即使当不了护卫,也能谋个体面的差使。 见他来了,霍柔风并不吃惊,她从双井胡同出来以后,张亭和张轩一定会把书铺街的事情告诉张升平,张升平肯定会让人去查。 果然,安江便是受了张升平的差谴来见霍柔风的。 霍柔风把他叫过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安江道:“九爷,张头儿打发我过来,和您说一声,锦衣卫到书铺街抓人,原本是要抓葛记书铺的儿子,葛家儿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看到锦衣卫来抓自己儿子,葛老掌柜便用竹竿杀死了锦衣卫镇抚许让,然后父子俩全都跑了。” “今天早晨,不但葛记书铺出了事,在书铺街上开铺子的,也有被锦衣卫抓走的。” 安江说到这里,霍柔风迫不及待地催问:“还有人被锦衣卫抓走?是什么人?” 安江道:“是一家今年才开的书铺,叫撷文堂,恰好撷文堂的东家谢公子就在铺子里,锦衣卫的一位头领,便把谢公子,连同铺子里的掌柜,一起抓走了。” 霍柔风打死也没有想到,锦衣卫抓到的人,竟然会是谢思成! 展怀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人是跟着霍柔风一起离开的书铺街,在这之前,和后来发生的事,他全都不知道。 他是见过谢思成的,可是他并不知道,谢思成也来到了京城。 他目光沉沉看着霍柔风:“谢思成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霍柔风想了想,道:“几乎是我刚到京城,便见到他了,我比我略晚几日而已。不过听说撷文堂一早就在京城开了两家分号,谢思成来京城,也是情理之中。” 展怀拉着霍柔风进了屋子,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安大娘便和两个儿媳妇把屋子里布置得清新雅致。 炕上换了崭新的炕褥,放了四五个绣着梅花傲雪的迎枕,炕桌上的茶具也换了,屋子里放了香笼,点了薰香。 霍柔风环视四周,对展怀道:“暂时就先这样吧,你住在这里,缺什么东西,只管告诉安老爹,让他们去采办。” 展怀笑着答应,安江道:“九爷,张头儿打发我过来,和您说一声,锦衣卫到书铺街抓人,原本是要抓葛记书铺的儿子,葛家儿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看到锦衣卫来抓自己儿子,葛老掌柜便用竹竿杀死了锦衣卫镇抚许让,然后父子俩全都跑了。” “今天早晨,不但葛记书铺出了事,在书铺街上开铺子的,也有被锦衣卫抓走的。” 安江说到这里,霍柔风迫不及待地催问:“还有人被锦衣卫抓走?是什么人?” 安江道:“是一家今年才开的书铺,叫撷文堂,恰好撷文堂的东家谢公子就在铺子里,锦衣卫的一位头领,便把谢公子,连同铺子里的掌柜,一起抓走了。” 霍柔风打死也没有想到,锦衣卫抓到的人,竟然会是谢思成! 展怀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人是跟着霍柔风一起离开的书铺街,在这之前,和后来发生的事,他全都不知道。 他是见过谢思成的,可是他并不知道,谢思成也来到了京城。 他目光沉沉看着霍柔风:“谢思成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霍柔风想了想,道:“几乎是我刚到京城,便见到他了,我比我略晚几日而已。不过听说撷文堂一早就在京城开了两家分号,谢思成来京城,也是情理之中。” 展怀拉着霍柔风进了屋子,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安大娘便和两个儿媳妇把屋子里布置得清新雅致。 第一九四章 闽江桔子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看到炕上孤零零的一只包袱,猜到那是展怀的行囊,便问道:“你从福建过来,只带了这点儿东西?” 展怀点头:“听说京城的冬天会很冷,所以我带了件大毛衣裳。” 说着,他指指霍柔风身上的那件皮斗篷。 霍柔风好奇起来:“福建的冬天不冷吗?” “福建不冷的,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有时候还有点儿热,就是雨水多了些,这件斗篷还是我去江浙时,我娘给我添置的。”展怀说着话,撩起霍柔风搭到炕上的斗篷一角,翻开里面的皮子,轻轻抚摸。 “呀,那岂不是没有冬天了?那也就吃不到桔子了?”霍柔风还是比较喜欢吃水果的,尤其是喜欢桔子樱桃和葡萄。 展怀道:“怎么会呢,你没听说过福桔吗?那就是福建产的,我三嫂的陪嫁里就有一片桔园,若是你在秋天到福建,我就能陪你去她的桔园里住些日子,还能亲手采摘桔子。闽江两岸有很多桔园,每年秋天桔子红了的时候,景色是最美的,刚刚采摘的桔子汁多味甜,一定比你在京城吃到的还要好吃。” 闻言,霍柔风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她笑着说道:“原来福桔是福建产的,我还以为是为了图吉利才叫福桔的呢。” 她又说:“我吃过福桔,确实好吃,不过肯定不如新鲜的好吃。” 她想了想,又问:“要不我让人去福建看看,也买座桔园吧,等我去的时候,就能住在自己的桔园里了。” 展怀瞠目,福州虽然盛产桔子,但是能够称为桔园的,都是多年栽种的,桔子的成色也比零星种植的要好,因此福州一带桔园的地价很贵。 但是这在霍九爷眼里也不算什么,九爷既然说出来了,那便不是说说而已,只要她回到府里时还记着这件事,只要吩咐一声,便会有人往永丰号在福建的分号送信,给九爷把桔园买下来。 展怀可不想让霍九在福建置办产业,真若让她在福建有房有地了,她去了福建也会像在无锡那样,一副小地主的派头,到时就在自家地方待着,还有他什么事? “小九,为了吃鸡蛋就养一只鸡?这也太麻烦了,你不知道桔子树有多难伺候,到时如果收成不好,赔多赔少可以不管,你看着也难受,对吧,你想吃福桔,若是你在京城,我就让人给你送来,若是你到了福建,我就带着你去三嫂的桔园里吃个够,这样多好,还不用你花银子。” 听到展怀这么说,霍柔风只留意到最后一句话,不用她花银子。 有钱人是不会嫌钱多的,永远都不会。 展怀的这番话是说到霍柔风心坎儿里去了,她咧开小嘴笑了,省下一笔银子真好,至于省下多少,九爷不知道,九爷也懒得知道。 展怀放心了,他暗暗告诉自己,和小九说话一定要注意,否则一番话说下来,小九说不定还会往福建派个大掌柜,到那时就更没有他什么事了。 总之,霍柔风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桔子,她甚至把正事都给忘了。 她叫过安海:“去买点桔子,最好去黄家,让黄大头搞点福桔。” 京城里即使能买到福桔,成色也不好,但是让黄显俊帮着给买,那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能搞到宫里赏下来的贡品。 安海应声就走了,展怀听她提起黄大头,猜到就是她说的福王府的亲戚,便问道:“庆王的事情,你们家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霍柔风便把从罗杰那里听来的事情讲了一遍,又道:“姐姐说了,若是烟叶的生意,我们家是不会做的。” 展怀眉头微动,他早就知道霍大娘子比男人还要精明干练,却没有想到,她为人处事竟然比男子还要磊落硬气。 展怀不由得对霍大娘子多了一丝好感。 他道:“小九,若是庆王为难你们,你告诉我,我不会袖手旁观。” 霍柔风便问他:“你要在京城住多久?快过年了。” 这会儿已是十一月,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了。 她还以为展怀来京城办了事,便会启程南下,赶在过年前回到福建。 展怀微一思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袍角,对霍柔风道:“小九,我爹被人行刺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有人行刺闽国公? “是什么人?你爹,闽国公怎样了?”看看展怀的样子,想来闽国公并无大碍,否则展怀也不会和她东拉西扯这么半天,可即使如此,霍柔风还是有些担心。 展怀见她面露焦急,那神情是真的着急,他心里感动,想要握住霍九的手,可手伸到霍九的手臂前,又缩了回来,重又抓住了那件斗篷的一角。 “我爹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近身的,他没有事,但是一名替身死了。” 霍柔风听说闽国公居然还有替身,而且听展怀的口气,闽国公的替身好像还不止一个,暗暗在心里叹息,展家这些年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 展怀的声音越发清冷,他道:“刺客有一人,受伤后当场嚼碎嘴里暗藏的毒丸自尽了,给他做掩护的几个人死了三个,跑了两个,死掉的三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记,就连用的兵器也是鞑子的。” 霍柔风道:“闽国公在福建,鞑子远在西北,鞑子如要条刺,也是要刺杀西北的将领,又怎会不远万里冒着风险去福建呢,这是有人故意转移视线。” 展怀道:“你说的对,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鞑子,但是也曾经听人描述过,死了的三个人,全都是汉人的容貌,与传说中的鞑子并不相像,而且鞑子喜食牛羊肉,身上自有一股难掩的膻味儿,可这三个人没有。” 展怀说完就后悔了,上次他曾经在无锡庄子里,见过小九爱吃的那些菜,几乎都是牛羊肉的。 他这是怎么回事,说刺客就说刺客吧,提什么牛羊肉啊。 小九身上可没有羊膻味儿。 第一九五章 军法处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可没有想这么多,她急切地问道:“还有呢,你还在那三个人身上看出什么了?” 展怀道:“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的,我爹、我大哥和三哥,还有我爹手下的几位将军全都仔细查看了那三人的尸体,他们手里拿的刀,不是汉人用的,而且上面还刻有鞑子的文字,另外,他们穿的衣裳,乍看是汉人的服饰,可是用的料子极为粗糙,据说也是鞑子们日常穿的。” “虽然这三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指明他们是鞑子,可是其中一个人脚上的皮靴子可能有点大,他垫了鞋垫,那鞋垫虽是随处可买的花色,但是背面却有个不起眼的标志,像是个元宝,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何会绣个元宝,还是我灵机一动,把那鞋垫拿给我家的绣娘去看,她们认出那是京城老锦荣的记号。老锦荣是做鞋子的,铺子里也卖鞋垫,但他们为了省事,鞋垫都是在外面收来的,并非自己的绣娘所绣,这些收上来的鞋垫自是没有老锦荣这三个字,他们为图省事,就在每双鞋垫上用彩线绣了几针,像个只有边框的元宝。我家的绣娘都是从苏杭雇来的,而这个绣娘在来福建之前,曾经在京城的绣坊里做过几年,因而她才能认出来,老锦荣的生意并不好,在京城也只有一家铺子,卖的也比其他铺子都要便宜,亦就是说,这鞋垫除了京城,别的地方是买不到的。” 展怀一口气说完,霍柔风便明白了,他为何要来京城。 她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偷偷摸摸来京城啊,闽国公都不知道?” 展怀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替身既然死了,我爹索性顺水推舟,对外宣称他在打猎的时候受了重伤,不再对外见客,也不去军营里巡视。” “既然要演戏,当然就要面面俱到,而且以我爹的身份,他既然受伤了,福建的官员自是要来府上探望,我们兄弟若是没在跟前侍疾,别人也就不会相信我爹是真的受伤了。” “因此,我大哥便让我和三哥在家里侍疾,若是有人来探望我爹,便让我们接待,那些人平时也难得见到我爹一面,这个时候,我爹当然更加不用亲自见他们了。” “我大哥对外说他要代替我爹兼管军务,让我和三哥侍疾,其实他却是想要自己亲自来京城一趟,看看到底是谁派人刺杀我爹。” “我大哥是世子,他怎能轻易进京,何况这些日子我爹还要装病,不能随便出来,福建那边要由我大哥主持大局,我和三哥全都劝他,我们两个都想代替他来京城。”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劝,他也不肯答应,我们都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好,这一趟太过凶险,他不放心我们两个。” “见他不肯改变主意,我便和三哥商量,想要悄悄来京城,不让大哥知道,待到他知道的时候,我那时已经在路上,他想追也来不及了。” “可是三哥也和大哥一样,死活不肯答应。我和他一起给父亲侍疾,还要和他一起接待来探病的人,若是他不答应,我就没有机会出来。” “我软磨硬靠,他全都不肯,没办法,我只好假装改变主意,让郎青和花四娘做了一个局,瞒过了我三哥,我只带着耿氏兄弟和阿有,趁着我大哥去军营的时候,悄悄离了福建。” “我刚到浙江,便接到我大哥的飞鸽传书,他的书信是送到卫所里的,那些卫所的人都有两下子,居然就把我们四人在路上拦住了,要把我押回福建。” 展怀说到这里时,一脸的无奈,他的大哥连家门都不用出,不但能找到他,还能把他押回去。 霍柔风兴趣大增,此时听说展怀主仆四人被卫所的人拦下,她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她问道:“那怎么办呢?你们是不是交手了?你打败了卫所的人,然后带着他们三个人逃出浙江,这才来到京城的?”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激战的画面,展怀大展雄威,把浙江卫所的人打得落花流水,然后一路高歌挺进北直隶。 可是事实证明,霍九爷想得有点多了,也有点过了。 她果真是戏本子听多了,而且平时和毕道元一起编故事了编得太多了,现实和故事混淆了。 她听到展怀说道:“自从那次我们在宁波大闹一场之后,整个浙江的卫所便全都大换血了,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皇帝的人,在卫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展家的人发号施令,因此,如今浙江卫所的人都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虽然没有在陆地上打过仗,可是平日里都有练兵,就凭我们四个,哪里能打得过他们,否则我大哥也不会让他们来押我回去了。” 霍柔风好生失望,她想像的一场大战就这样没有了吗? “你被抓住了,然后被押送回去的路上逃出来了?”霍柔风不死心。 展怀有些为难,他不想让霍柔风失望,可是事实上千真万确不是霍柔风想像的这样。 他有点不好意思,抓抓头发,只好说道:“打不过还能跑啊,我们没有和浙江卫所的人交手,他们既然在前面拦着,那我们就掉头逃跑,我们就这样,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霍柔风眼里的激动都没了,原来是猫捉老鼠啊,不对,据说猫是要先把老鼠玩一玩,这才去捉的。 难道展怀也是这样被卫所的人戏耍的吗? 嗯,她更有兴趣了。 展怀见她居然对这种事这么有兴趣,甚至超过了吃桔子,他不由苦笑,小九啊,我该怎么说你呢。 “我们一路跑,后来跑到了一个地方,那种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我大哥曾经给各卫所下令,严禁将士出入这种地方,若是往常,他们抓别人进去也就进去了,可是他们要抓的人是我啊,我在进去之前,便告诉他们,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大哥,军法处置。” 第一九六章 青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闻言,霍柔风好奇起来:“你们去的是什么地方啊,我去宁波和无锡的时候,发现卫所的权利很大,他们公然抓人,当地的衙门也不敢过问,为何你去的地方就是他们不敢进的,还要军法处置?” 霍九爷自认从花三娘那里已经洞悉江湖,她能把各大门派帮会的切口倒背如流,可却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所在。 对于路上的经历,展怀原是不想说的,十五岁的少年,出身贵胄,年少气盛,从骨子里都透出骄傲,他能从浙江过来,所用手段并不光彩,尤其是不想在霍九面前说起。 可是霍九一直在追问,他一时又没有编好其他的话可以搪塞,无奈只能实话实说,说着说着,便说到关键的地方,现在霍柔风瞪着一双晶光四射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好奇。 展怀心里天人交战,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告诉霍九,霍九还是小孩子;可是另一个声音在说,你怎能对小九说谎呢,你想找地方住,小九二话不说就给你安排了,对你这么好的人,你岂能欺骗? 展怀终于下定决心,他顿了顿,干咳一声,硬着头皮对霍柔风说道:“我去的地方叫翠月楼,我大哥早就下过命令,但凡是我们家所辖各卫所,无论职务高低,若有出入这等地方的,一律军法处置。我进了这里面,他们当然不敢贸然进来,可他们还是堵住后门,我们和他们僵持了一日一夜,放了一把火,才趁乱跑出来,小九,我能见到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展怀说着,重又掂起霍柔风身上的斗篷一角,在手心里搓了搓。 听到翠月楼三个字,霍柔风立刻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她长在烟花漫漫的江南,即使没有见识过,也听人说起过,她登时板起脸来,一把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甩到展怀身上,道:“好啊,你居然去逛窑子!你别在我家住了,你去青|楼楚馆住着,对了,京城有胭脂胡同,你去那儿吧。” 展怀要死的心都有了,他忙把那件头篷重又裹到霍柔风身上,小心翼翼地哄她:“小九,我们家连当兵的都不许去那里,我又怎么会去,这次是没有办法了,才到那里避一避,而且我进去的时候也是单独要了一间屋子,和耿氏兄弟、阿有在一起,就连那屋子里被褥,我们都没有用。” 霍柔风仍然瞪着他,太不要脸了,这人太不要脸了。 她长到这么大,也只是在宁波时去过一次花船而已。九爷够有钱吧,又时常出入自家的浮玉楼,来浮玉楼做生意的歌伎也够多够美吧,九爷常在河边走从来不湿鞋。 “我姐和我,我们谈生意从来不去青|楼楚馆,我家的掌柜们也不去!”霍柔风振振有辞,永丰号的大掌柜们了都是正经人,他们也不去。 对了,只有霍三才常去那种地方,展怀是想要和霍三一样吗? 展怀一个头有两个大,和小孩子讨论这种问题,不但尴尬而且还有理说不清。 你姐姐是未出阁的女子,你是尚未束发的小孩,你们谈生意当然不会去青|楼楚馆,你家的大掌柜们即使去那种地方谈生意,又怎会厚着脸皮对你们实话实话,不过就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当然,心照不宣的是你姐姐和大掌柜们,不是你这个小毛孩儿。 小九再大几岁会明白的。 “对对,这次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权宜之计,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在那里忍了一天一夜,后来假装放火,弄出浓烟来,被困在里面的客人和女伎们吓得纷纷往外跑,我们就趁乱也逃也来了。” 说到这里,展怀得意洋洋地对霍柔风道:“小九,我聪明吧?” 霍柔风虽然还是觉得展怀跑到青|楼里去甚是膈应,可是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问道:“那后来呢?你大哥没有再派人追你们吗?” 展怀道:“这次的动静闹得太大了,如果再闹下去,很快便要传到京城,到时都知道我离开福建来了京城,这件事便不是我们家自己的事了。我大哥要顾全大局,这一次没有抓到我,他也就收手了,派人叮嘱了我一番,又让我到京城后,私底下和我二哥联系。” 霍柔风放下心来,这位闽国公世子展忱据说是个厉害角色,她听张升平说,展忱在福建、山东和浙江的驻军中,声望和威名不逊于闽国公。 她可不想惹上这么一个人,若是他抓人抓到霍家来,她就把展怀轰出去。 想到展怀在京城无处安身,穿着一身破棉袄混在路边的乞丐里面,霍柔风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在宁波时,展怀便混在码头上的苦力中间,所以他装一回乞丐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展怀眼睁睁看着霍柔风脸上的神情由嫌弃变成欢喜,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展怀打死也想不到,霍柔风是为什么才笑出来的。 “小九,你看我把这样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们是不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展怀说话的时候,把身子往霍柔风身边挪了挪,他很想像对待好哥们儿一样,把胳膊搭到霍九肩头,可是他也只是动了动身子,除了捏捏披在霍九身上,自己的那件皮斗篷,他连多动一下都不敢。 他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霍柔风的注意,她的思绪都在闽国公被刺这件事上,她道:“我整日都和黄大头和芦瑜在一起玩儿,芦瑜倒也罢了,黄大头可是交游广阔,这京城的富贵圈子里,上到谁家升迁,下到哪家的奴婢被轰出去,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按理说闽国公被刺受伤是一件大事,会轰动朝野,可是我却没有听人提起过,就连黄大头也没有说过。” 展怀嗯了一声,道:“我在保定府时曾给二哥写过一封信,据我所知,家里出事之后,是没有人告诉二哥的,如果二哥能人说起我爹受伤的事,又见我写信给他,他定然会很着急,可是二哥给我的回信里却只字未提,那时我便怀疑,即使我爹对外只说是打猎受伤,可这事还是被人瞒了下来。” 第一九七章 竹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就是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闽国公是仅次于异姓王的一等爵。 本朝没有异姓王,闽国公便是除去宗室以外的第一人。 他打猎受伤的事,不但在福建山东和浙江是大事,也同样惊动了两广、江苏和安徽江西几省的官员,这些日子展怀和三哥展悦整天都是在接待各地来探病的人和帖子。 以闽国公的身份,即使他对外宣称是打猎受伤,在外人耳中也免不了会猜疑,一是猜疑他为什么要把受伤的消息放出来,他究竟有没有受伤,还是生了重病时日无多,假借打猎受伤隐瞒实际病情?二是猜测如果他是真的受伤,这是怎么伤的?什么打猎受伤,只有小老百姓才会相信。 这样一猜,少不得就会有人猜到他是受袭被刺了。 以上的这些猜测,随便一条便是轰动朝堂的大事,引起波涛暗涌。 可是京城却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带起半丝涟漪。 这件事太不正常了。 霍柔风道:“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没有传到京城里来。我记得你曾经说起过,展家自请,让朝廷往闽、浙鲁三省派驻官员,放下其他省份不提,单就这三个省从县衙到布政司,这些人里面不乏皇帝和太后的人,他们难道没有往京城送信吗?那个想要封锁消息的人,又是怎样才能将皇帝党和太后党两拨人马的消息全部封锁的?” 展怀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哪里还是方才那个说不清道理的小孩子? 他的心猛的跳快几下,看着霍柔风的目光温柔了起来。 霍柔风见他默然不语,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你看着我干嘛?喂,喂!” 展怀这才如梦方醒,把眼睛从霍柔风脸上移开,道:“对,就是你说得那样。” 霍柔风一头雾水,我说的哪样啊,这人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她正想再问问他,一抬头便看到展怀两个红彤彤的耳朵。 “你热吗?明明屋里不热啊,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霍柔风伸出小手在展怀额前摸了摸。 她的手触在展怀的额头上,手有点凉,那种光滑的感觉随着凉意一起,从展怀的额头传到他的心口,再传送到四肢百骸。 他霍的站了起来,对霍柔风道:“我没事,我就是在屋子里坐久了,有点气闷。” 霍柔风道:“就是啊,用火盆时间久了就是气闷,还是要让安老爹找人把地龙通一通,对了,你一定不知道地龙是什么吧,浙江和江苏冬天时也不暖和,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地龙,所以说,京城的冬天都是最享福的。” 展怀的两只耳朵火烧火燎的,也不知道霍柔风在说些什么。 霍柔风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是在寻思闽国公被刺的那件事,她道:“我先回家了,让花三娘来见你,你有事就吩咐她吧。” 说着,她便跳下炕来,展怀没有留她,笑着说道:“下次你来的时候,带几个肉夹馍吧,在无锡庄子里吃过,很好吃。” 若问霍九爷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并非是她有多少银子,有多少宅子,最让她沾沾自喜的,便是她有能做正宗肉夹馍的厨子。 当年霍老爷特意让人去西安学手艺,做出来的西北小食不但正宗,而且地道。 霍九爷也最喜欢用这些招待她的客人,还在无锡庄子时,展怀便吃过霍家的肉夹馍。 霍九爷当然更喜欢遇到识货之人,上次她请宋申吃肉夹馍,宋申居然还病了一场,霍九爷听说之后,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展怀就很好嘛,有眼光,还有一条好舌头。 霍柔风高高兴兴地回了双井胡同。 她刚刚走进二门,便被范嬷嬷派去等着她的小丫头叫到了姐姐院子里。 霍大娘子已经等她多时了,见她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儿,霍大娘子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招手让霍柔风坐到自己身边,问道:“你从书铺街带回来的人是谁?” 听姐姐这样说,霍柔风便知道冯大掌柜把她给出卖了,或者出卖她的人还有张亭和张轩。 她没有隐瞒,把遇到展怀,又把展怀安置在高升胡同的宅子里,还有闽国公遇袭,死了替身的事,粗略向霍大娘子讲了一遍。 霍大娘子没有想到,霍柔风带到高升胡同的人,居然会是闽国公府的五公子展怀! 她良久不语,直到霍柔风关切的目光看过来,霍大娘子才说道:“兹事体大,不要让人知道了。” 霍柔风点头应允,从姐姐的院子里出来,她回到自己院子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张亭和张轩叫来,让他们围着双井胡同的宅子跑了八圈儿。 两人心知肚明,今天霍大娘子把他们兄弟叫过去问话时,两人一害怕,便把九爷去过书铺街,又坐着驴车回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霍大娘子。 再加上冯掌柜说的事,霍大娘子若是不担心妹妹那就是假的。 现在九爷处罚张亭和张轩,这事很快便传遍了高升胡同,张亭和张轩好不容易跑完八圈儿,到霍柔风的院子里来禀告九爷。 霍柔风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见他们进来,便冷哼一声,问道:“跑得爽吗?” “爽,爽。”两人哪敢说不爽啊,若是他们真的敢说了,下一步九爷就该让他们跑到爽为止了。 霍柔风懒得再理他们,只是凉凉地对他们说:“你们记清楚了,若是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在你二人身上发生,你们索性别跟着我了。” 两人哪敢怠慢,如果九爷不要他们了,第一个会把他们揍个半死的就是伯父张升平。 果然,霍柔风处罚张亭和张轩的事,很快便传到张升平耳中,他私下里找人寻问,便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他找到两个侄儿,便是一顿臭骂。 而霍柔风在处罚了张氏兄弟之后,心情也放松下来。 次日,她原本是想天刚亮便起床的,可是昨天又累又不舒服,这一觉她睡得很香,待到睁开眼时,已近晌午。 第一九八章 驸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从小到大,霍柔风都有起床气,今天她睁眼一看已近晌午,便不高兴起来,她依稀记得展怀要请她去老沧州吃羊肠子的,即使老沧州可能会有苏浅的盯梢,可也能让人去买了拿到马车里吃啊。 没有人叫她起床! 霍柔风在炕上滚来滚去,小叶和小枝哄着,她还是不依,站在廊下候着的小丫头听到里面的动静,飞奔着去把采芹叫了过来。 采芹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把霍柔风从被子里拎出来,小丫头们穿衣裳的穿衣裳,洗脸的洗脸,一盏茶的功夫,霍九爷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坐在炕桌前用午膳了。 刚才去给采芹送话的两个小丫头暗暗佩服,采芹姐太厉害了。 霍九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霍大娘子去了永丰号,可霍家的午膳从来就不将就,一锅热气腾腾的红焖羊肉端上来,霍柔风问道:“没有肉夹馍?” 小厨房的婆子连忙陪笑道:“灶上煨着肉呢,九爷想吃肉夹馍,奴婢这就给您现做了送过来。” 霍柔风指指那一锅红焖羊肉,道:“连同这个,一起送到高升胡同,不了,还是我送过去吧,备车!” 说完,她就要下炕,她最讨厌自己一个人吃饭了,姐姐不在家,她那几个狐朋狗友都要上学,她索性去找展怀一起吃饭。 展怀没在高升胡同,此时此刻,他正和同样乔装改扮的展愉坐在一间冷清的茶馆里。 展愉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棉袍,穿的衣裳像个来京城赶考的寒门学子,但是却难掩清贵之气。 展愉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展怀,如果不是早就约好,走在街上他甚至不敢相认,几年不见,当年那个顽皮的小五弟已经长成了英俊少年,个头比他还要高出两三寸,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在海上晒出来的,但是英挺的眉毛下,那双大眼睛还像小时候一样清澈。 “你出过几次船了?”展愉问道。 展家人口中的出船,便是出海船打海仗。 展怀挺起胸脯:“十次,最后一次我把毛利信打得逃去了琉球岛。” 展愉眼中浮现出赞许之色,他笑道:“好小子,没给展家人丢脸!”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添了一抹落寞,兄弟五个,只有他远在京城,展家人若是不去打仗,还算什么展家人? 展怀假装没有看出二哥的神情,他笑着说道:“这次原本是大哥要过来的,可是父亲要装病,大哥就要代替父亲处理政务,三哥要接待各地来的官员,家里就我一个闲人,于是就让我来京城了。” 闻言,展愉在心里暗笑,你是母亲三十几岁才生的宝贝疙瘩,京城里的情况这样复杂,怎会放心让你一个人跑过来?十有八、九是你偷跑出来,父亲和大哥发现后也拿你没有办法了,只好顺水推舟。 否则大哥在信里就不会叮嘱要好好照看你了。 看着小弟弟意气风发的神情,展愉没有戳穿他,只是问道:“你住在哪家客栈,安全吗?” 展怀忙道:“我住在一个朋友的宅子里,绝对安全,二哥你放心吧。” “朋友?你在京城有朋友?姓甚名谁?是我们家的世交吗?”展愉飞快地把京城里与展家有关系的几家想了一遍,这几家里倒也有和展怀年纪相当的少年,可是展怀从未来过京城,应该和他们并不认识,更加称不上朋友吧。 展怀不想隐瞒,再说小九的事情也不用瞒着二哥,他道:“不是我们家的世交,二哥您在京城想来听说过前阵子捐出十万两军费的那个霍家吧,我就是住在霍家的宅子里。” 展愉吃了一惊,问道:“永丰号的霍家?杭州来的?你怎么认识他们?你的朋友是霍九吗?” 沾了彭城伯府和郭咏的光,如今京城里罕有不知道永丰号霍家的,而霍家只有姐弟二人,姐姐是个双十年华尚未出阁的女子,那么展怀所说的朋友,只有可能是霍家唯一的男丁霍九了。 听到霍九两个字,展怀的嘴角便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我朋友就是霍九,我住的地方就是霍家在高升胡同的一处宅子。” 展愉笑着摇摇头,对展怀道:“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儿,还是和些小孩子玩在一起,我听说那个霍九只有十岁。” “十一了,过年就十二了。”展怀连忙纠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别人说霍九还小。 展愉无可奈何,又问了问家里的事,这才说道:“收到大哥和你的信后,我让人暗中调查,父亲受伤的事,早在十天前便有折子送了过来,可是都被内阁压下了。” 能够将各地折子压下的,内阁里也只有一个人。 “郭咏?”展怀问道。 展愉道:“内阁里不是只有郭咏的人,还有太后的人,可现在看来,两拨人都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呵呵,还真是全都怕了我们家。” 展怀冷声道:“这次的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只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而已。” 展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替身的死状,他握紧了拳头。 如果没有那个替身,那天死去的人就是他的父亲,他从小仰望的父亲。 展愉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声道:“我已经让公主这两天进宫一趟,探探太后的心思,你先稍安勿动,等到公主那边有了消息再做定夺。” 听到展愉提到公主,展怀蹙起眉头,问道:“二哥把父亲遇袭的事情告诉公主了吗?” 当年展愉进京时,他还是个孩子,那时他知道二哥要娶媳妇了,还以为是件喜事,可是家里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高兴,他甚至看到母亲的眼睛哭成了桃子。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二哥不是成亲,而是去做了人质,二哥这一去,说不定再也不能活着回到福建了。 从那时开始,公主这两个字便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和展家所有的人一样,他从未把公主看做是他的二嫂,也从未看做是展家人。 第一九九章 午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二哥......”展怀不满地说道。 展愉打断了他,道:“长公主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她懂得应该怎么做。” 展怀还想再说,展愉索性岔开话题,问起福建海盗的事情来,展怀无奈,只好按下心头的不满。 从那家小茶馆出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展怀心里有事,闷声不响地和耿氏兄弟回了高升胡同。 按照二哥展愉所说,在长公主见过太后之前,他不易轻举妄动。 刚到高升胡同,他便看到胡同口停着一驾马车,马车上挂着的两盏银丝羊皮灯上,各有一个硕大的霍字。 展怀的眼睛亮了,他让耿锁过去问问,没一会儿,耿锁就跑了回来:“五爷,霍九爷来了。” 展怀见到霍柔风时,霍柔风正撅着嘴玩手指头,金豆儿无聊地在屋里各处闻来闻去。 “小九,你来了。”展怀兴奋地说道。 霍柔风抬起眼睑,便看到展怀阳光般的笑脸。 今天的天气有点儿阴,屋子里光线暗淡的,但是展怀的笑容却让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就像是有一道阳光从乌云后透过来,照亮了那一方天际。 霍柔风歪着脑袋笑了,她指指炕桌上的食盒:“我带来了肉夹馍,还有一锅红焖羊肉,羊肉凉了,安大娘端出去了。” 展怀知道这会儿早就过了晌午,他问道:“小九,你还没有吃午饭吗?” 他在霍家无锡庄子里住过,知道霍家有吃午饭的习惯,不像有些人家,只重视早晚两顿,午饭只是用些点心清粥而已。展家人不分男女全都习武,因而也是一天三顿,顿顿不少。 霍柔风捂着肚子,苦着脸说道:“我快要饿死了。” 这时屋里响起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两人一起瞪眼,竟然分不清从他们谁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安大娘端了锅子进来,加了炭火,展怀也不客气,他从食盒里拿出肉夹馍和四样小菜,见居然还都是温的,有些奇怪,霍柔风得意洋洋,指着食盒道:“我这个食盒啊,把吃食放进来,两三个时辰都不会凉。” 展怀不由得探头过去,把那食盒左看右看,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别。 霍柔风用手指弹弹食盒的四壁,道:“这是两层的,中间是空的。这个食盒是前几天罗大夫送来的,姐姐觉得有趣,就给我了,我每天都用。” 为了试验这个食盒可以保温,霍九爷每天都让人放些吃的在里面,几个时辰后再拿出来。 “罗大夫?我记得你家供养的大夫是姓韩吧?”展怀问道,他对小韩大夫记忆深刻,那次他发病时,小韩大夫是看出端倪的。 “对啊,我家供养的大夫就是姓韩的,祖孙三代都在我家府上”,霍柔风说道,“我说的罗大夫叫罗杰,他不是我家的大夫,对了,你见到罗杰就知道了,他长得特别特别好看,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就像......比仙人还要好看,而且很特别,哈哈,你见到就知道有何特别了。” 霍柔风决定卖个官子,展怀打死也想不到罗杰是蓝眼睛的吧,就是不知道福建有没有红毛人,若是展怀以前见过红毛人,那就没有意思了。 所以她先不说。 展怀的眉头动了动,问道:“我以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位罗大夫啊,他既然不是你家供养的,莫非是四时堂的堂医吗?” 霍柔风摇头:“不是啊,他不是四时堂的,他是我们特意从广东请来的,后来姐姐和我来到京城以后,恰好他也被京城的一户人家请来看病,便找我借了一处宅子暂住,对了,他就是那个告诉我们,烟叶对身体有害的人。” 两人虽然一直都在说话,可是今天都饿了,听对方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往嘴里填吃的,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他们这里都不记的了。 这会儿展怀刚刚夹了一口凉拌小黄瓜,冬天里也只有丰台的暖室里才有卖小黄瓜的,价钱很贵,但是吃起来比夏天时更要鲜脆。可是展怀刚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觉得这好端端的小黄瓜没有拌好,酸溜溜的,也不知放了多少醋。 霍柔风可没有注意这些,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挑食,可却从不会饿着自己,她连吃了几块羊肉,心满意味地说道:“我家的羊肉好吃吧,我那厨子专门从西北学来的。” 展怀嗯了一声,见她总算不再说那位罗大夫了,便道:“好吃,都好吃,快点吃吧,吃完饭我有事要对你说。” 霍柔风见他的神情忽然间就凝重起来,便也没有多问,两人都不再说话,埋头大吃。 展怀和霍柔风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很好,胃口也大,一顿饭吃下来,一锅红焖羊肉只余点汤,带来的十个肉夹馍吃了七个。 吃饱喝足,安海媳妇过来收了炕桌,屋子里虽然没通地龙,但是火盆烧得很旺,屋里暖洋洋的。 霍柔风盘腿坐在炕上,倚着大迎枕,懒洋洋地问展怀:“你说的什么事啊,你快说,我有点困了。” 霍九爷用过午饭都会发困,这是从小的习惯了。 展怀坐在炕沿上,问霍柔风:“你在信里说过,在功德殿见过庆王和芳仪长公主,你对长公主还有印像吗?她是怎样的人?” 霍柔风原以为他是要对她说什么事,可是他却来问她,也没有多问,想了想,便道:“我只见过长公主一次,她很美,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长得嘛很漂亮,是很漂亮的那种,你知道我说的很漂亮是什么意思吗?就是非常漂亮,是个大美人。” 霍九爷用过午饭都会发困,这是从小的习惯了。 展怀坐在炕沿上,问霍柔风:“你在信里说过,在功德殿见过庆王和芳仪长公主,你对长公主还有印像吗?她是怎样的人?” 霍柔风原以为他是要对她说什么事,可是他却来问她,也没有多问,想了想,便道:“我只见过长公主一次,她很美,” 第二零零章 熬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怎样的人?我不知道......”霍柔风嘟哝着,声音越来越低,很快便被均匀的呼吸声代替。 霍九爷的午睡时间到了。 展怀无奈地看着霍柔风的睡颜,可看着看着,心里却平静下来。 霍柔风靠在大迎枕上,巴掌大的小脸如梨花绽放,入鬓的蛾眉,浓密的睫毛,不够挺直却玲珑可爱的鼻子,还有微微张开的红唇,就连睡觉都像是含着一抹笑意。 展怀还是第一次看到睡着了的霍九,但他很快就发现,霍九睡着了,比醒着的时候显得更小。 他记得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父亲和大哥已经把他当成年人对待了,阿全和阿有想要服侍他,也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看到告诉父亲,到时他少不了要被体罚。 他在撷文堂外面第一次见到霍九的时候,还以为就是街上乱跑的小孩子,那时候他还在想,怎么江南的小孩全都生得细皮嫩肉的?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浮起笑意,眼睛弯起,像两道月牙儿。 霍柔风睡了一炷香的时间便醒了,从小到大,她每天吃过午饭都会睡觉,但是睡一会儿就醒。 她揉揉眼睛,正要叫人过来,才想起身在何处。 她隐约记得展怀问过她什么事的,可是展怀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身上盖着锦被,金豆儿趴在她的靴子旁边,睡得正香。 她想叫安海媳妇,忽然想起昨天她才吩咐过,不让安家人随便来二进院子。 可是她想错了,她坐起身来刚刚弄出动静,安海媳妇就笑盈盈地撩帘进来。 “九爷,您醒了?奴婢给您端水进来洗把脸吧。” 霍柔风摇摇头,京城的冬天风很大,采芹叮嘱了不让她在外面洗脸,说是没有抹脸的香膏子,会把脸给吹粗了。 “杨公子呢?”霍柔风问道,她想起来了,她也有很多事要问展怀,今天见面就只顾着吃饭,忘记问了。 安海媳妇笑着说道:“杨公子和两位耿爷都在后罩房里,杨公子特意叫了奴婢过来服侍九爷的。” 霍柔风道:“你给我上壶茶,什么茶都行,茶里要加冰糖。” 安海媳妇曾经在霍大娘子的院子里服侍地,对于九爷的习惯她是知道一些的,可是在茶里放冰糖,她还是头回听说。 很快,一壶热茶便端过来了,霍柔风尝了尝,微微的甜味,不浓不淡,是她想要的。 这确实不是她的习惯,而是姐姐新近才告诉采芹的,说是罗大夫说的,京城的冬天,屋子里干燥,睡过午觉以后,要喝一杯加冰糖的茶水才滋润。 她挥挥手,让安海媳妇不要再留在二进院子了,自己则趿上鞋子,蹑手蹑脚去了后罩房。 她能够猜到展怀在这里做什么,这也是她今天想问的事。 霍柔风自以为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是她刚刚把耳朵贴到后罩房的门缝上,那道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霍柔风吓了一跳,向后跳出几步,待到站稳脚跟,才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是展怀。 她拍拍胸口,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展怀好笑:“到底是谁在吓人,你想过来看看,就敲门好了,像个小贼一样摸过来,若不是我猜到可能是你,这会儿你早就变成刺猬了。” 变成刺猬倒是有些夸张,不过只凭耿氏兄弟的身手,刺个透心凉不在话下。 展怀敢只带他们两个人便来京城,自是对他们有十足的把握。 霍柔风吐吐舌头,压低声音问道:“是在审问昨天跟踪我的人吗?我还以为昨天晚上你就审出来了呢。” 展怀隔着衣袖,牵起她的手,带她进了后罩房。 这处宅子的后罩房有五间,堂屋、东西两次间,左右各有一间耳房。 只是每间屋子都很小,又有点背光,加上已有些日子没有住人,甚是冷清,因此即使是午后的大白天里,屋内也显得昏暗阴沉。 霍柔风缩缩肩膀,感觉这屋子里比在外面还要冷一些,展怀见她并没有穿着自己那件皮斗篷,眉头动了动,手上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他原是想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头,让她暖和一点,可是胳膊伸了伸,还是放下了。 霍柔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力都在墙角的两个人身上。 她还以为这两个人已经被严刑拷打得不成人型,她甚至做好捂住眼睛的准备了,可是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失所望。 这两个人不但完好无损,而且看上去并没有受过刑罚,只是两个人的神情都是委顿不堪,像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耿氏兄弟正在吃饭,霍柔风一闻就知道,这是白菜猪肉馅的包子,昨天她和展怀刚刚去吃过,她一口也没吃。 可是耿氏兄弟吃得很香甜,除了包子以外,他们面前还摆着几个敞开的油纸包,里面是猪头肉、酱兔排、卤鸡爪和酱牛肉。 另外,还有个热气腾腾的水盆,里面温着一壶酒,酒气混着肉香,连同霍柔风不喜欢的白菜猪肉馅儿一起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霍柔风吸吸鼻子,她居然又饿了。 正在这时,她看到缩在墙角的两个人当中,有个瘦长脸的,正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油纸包,喉头动了动,居然是在咽口水。 这个发现让霍柔风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在杭州时,她有一座牵黄院,专门用来养狗的,为此,她还请了一位驯狗的行家,那位行家不但会驯狗,还会驯鹰,据他所说,刚刚猎获的鹰,野性难驯,可这畜牲打不得骂不得,那就只能熬着它,俗称熬鹰。 也就是说,不让这鹰睡觉,也不给饭吃,就让它眼睁睁地熬着饿着,也不过几天而已,再是野性难驯的鹰都能乖乖听话。 展怀用的就是这种方法,难怪那两人身上虽然没有伤,可是却没有精神,疲惫不堪,展怀又让耿氏兄弟在他们面前大吃大喝,吃的喝的都是粗汉子们喜欢的酒菜,这两个人已经被苦熬了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就连刚刚用过午膳的霍柔风都感到饿了,更何况是他们。 第二零一章 香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仔细打量那两个人,她全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否曾经见过,因为这两个人长相普通,是那种放到人堆里便看不到的人,即使她曾经见过,也不会注意到。 霍柔风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后罩房。 展怀跟了出来,轻轻带上房门。 后罩有两棵树,都是碗口粗细,树叶早已掉光,枝头上光秃秃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霍柔风仰头看向树冠,展怀见了,便道:“这是香椿树,春天时可以摘了嫩芽做菜吃。” 霍柔风很好奇,道:“我喜欢吃香椿芽做的饼,我都不认识这种树,你倒认识,福建也有香椿吗?” 展怀道:“福建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家花园里有好几棵,每年春天,我娘都会让人采摘很多。那几棵树可比这两棵要粗多了,我小的时候便在花园里了。” 看到霍柔风依然在看这两棵树,展怀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后,放缓了声音问道:“小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他相信小九已经看出来他是用的什么法子了,否则以小九的好奇劲儿,不会什么都不问便从那屋子里走出来的。 霍柔风转过身来,冲他展颜一笑,道:“哪里残忍了,我觉得你的办法很好。” 展怀的眼睛更加明亮,小九果然不是那种矫情造作的,他就喜欢这样明快果断的性子。 “初时见他们嘴硬,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可也不过只用了一天一夜,他们便快要撑不住了,想来也不过如此,最晚明天,他们就该招了。” 霍柔风却没有再问那两个人的情况,她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展怀,问道:“你在福建时也审问过犯人吗?” 虽然展怀告诉过她,他上过战场,打过海仗,可是没有亲眼看到,在霍柔风眼中,展怀依然还是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也是个大人眼中的小孩子,只不过就是个子长得高了些,但是眉宇间的神情还是孩子的模样。 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到展怀和别人不太一样,他除了爽朗有趣,他还沉着冷静,明明是和李烨、黄大头他们差不多大的人,可是做起事来,却有自己的一套。 霍柔风想起前世时偶尔听母亲说过的四个字“可堪大任”。 展怀并不知道霍柔风在想什么,他点点头,道:“在福建时,我审问过倭人,初时还和他说倭语,可是说了几句,就见他眼里有茫然之色,我便用闽南话问候他祖宗八代,结果他立刻也用闽南话回骂过来,哈哈哈。”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霍柔风莞尔:“这是投靠倭人的汉人,还是海盗假扮成倭人?” 展怀道:“是倭人与海盗合作,被我们打败的那些人当中,有倭人也有海盗,在福建若是抓了海盗,是会立刻砍头的,可如果是抓了倭人,是会暂时收押的,这个人仗着身材矮小,假装是倭人,以免被当即砍头。” 霍柔风又问:“你这么有经验,是不是经常审问犯人?” 展怀道:“也没有,那次是我领兵的,所以才由我来审问。” 他并没有吹牛,实话实说,霍柔风反而更加有兴趣了,她对展怀道:“如果我有机会去福建,无论你审问倭人还是海盗,都要带上我去看看,行吗?” 展怀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好啊,不如等我这次回去时,你就跟着我一起走吧,在福建住些日子,我再亲自把你送回京城。” 霍柔风想起在无锡时,展怀曾经说过要让她到福建读书的事,便反问他道:“咦,你不是说要让我留在福建读书吗?改主意了吗?还是你家请的那些夫子不肯教我了?” 闻言,展怀的耳朵立时红了,可是他说起话来却还是中气十足:“那时我不懂事,随口说的,你是你家的宝贝金疙瘩,哪能跟去我家长住啊,小住几日倒是行的。” 此时的霍柔风对他的这番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也压根没弄明白,她去闽国公府小住和长住有何区别。 她又取笑了展怀几句,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问道:“不知道谢大哥如何了,锦衣卫把他抓去,会不会也像你这样审问呢?” 她隐隐地有些担心,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会担心谢思成。 明明谢思成是个很厉害的人物,那样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替他担心。 展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认真地看着霍柔风,问道:“小九,你和我说实话,谢思成此人,你了解多少?” 霍柔风不知道展怀对谢思成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她想起以前的霍三奶奶尤氏,在杭州李家园子时,曾经对她提起太平会的事,尤氏只是后宅女子,她所能知晓得有限,但是想来在很多人心里,那并不是秘密了。 尤氏都能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就更不用说展怀了。 展怀身边有郎青那样的斥候,还有花三娘这样的人。 她道:“谢大哥是太平会的人吧,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展怀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小九,你既然知道他是太平会的人,就该猜到,他之所以会被锦衣卫带走,也是有原因的。” 霍柔风点头:“当然啊,所以我才有点儿担心,谢大哥为人很好。” 展怀道:“据我所知,书铺街上杀了许让又逃走的葛氏父子,便是太平会早年在京城的联络人,葛记书铺是太平会的一个堂口,只是从今年春天,才突然冷落下来,葛氏父子还在找人要把书铺转卖出去。仔细算算日子,不难看出,葛氏父子卖铺子,便是在谢思成的撷文堂分号开到京城的时候。” 霍柔风的脸上微微一怔,她张张小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撷文堂才是太平会真正的堂口,葛氏书铺之前只是太平会在京城临时的分号而已,现在撷文堂正式开认了分号,所以葛记书铺才会弃之不用,那么,谢大哥,他是......” 第二零二章 明月何时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目光炯炯望着霍柔风:“小九,你猜到了吧,就是你猜的那样,没有错。” 虽然是在白天,可霍柔风的脑海里却似升起一轮明月,月光皎皎,看似离得很近,可却又高不可攀。 她忽然就没精打彩起来,靠在香椿树上,嘟起了嘴。 谢思成不仅仅是太平会的人,他还是太平会的会首,总舵主。 她不喜欢这样,她无法把这样的身份和谢思成联系起来。 展怀却不想让她就这样赖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笑着说道:“小九,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你带我去见识见识吧,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北方,更从来没进过京城。” 霍柔风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或许有些事情她早就想到了,只是自己骗自己而已。 她早就知道谢思成不是表哥,可她就是舍不得那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同样是姓谢,也可能是因为那种亲切却又疏离的感觉。 其实前世她也只是小时候见过表哥,她甚至早已不记得表哥的样貌,后来母亲让表哥四处游历,体察民情,增长见闻,表哥便很少再来京城,母亲和她双双去世之后,也不知道表哥如何了。 不论是后世的史书中,还是街头巷尾的传说里,都没有安亲王世子的消息,想来表哥也未能逃过一劫,从此后,令鞑子闻风丧胆,一朝登上龙庭的陕西谢家,就此消声匿迹,就如同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所以,她见到谢思成时,才会有那种感觉吧。 她抬起头来,展颜一笑:“京城样样都贵,你有银子吗?总不能还要让我花钱吧。” 展怀大言不惭:“我的三千两还在你那里呢,我就不要利息了。” 还是要让她花钱,只不过是记帐。 霍柔风扔给他一个漂亮的白眼,道:“我们先去天桥看杂耍的,晚上到老张家吃羊蝎子,明天一早再去老沧州吃羊肠子,然后到东四街看木偶戏和皮影戏,中午去回回街吃牛肉锅贴和羊杂汤,下午去四海茶馆听女说书,晚上我请你去吃烤羊腿。” 她一口气就把两天的行程全都安排好了,除了吃就是玩,她还意犹未尽:“可惜你来得晚了,若是早来一个月,还能去香山看红叶,到张家园子买金鱼,不过再过些日子,等到河里的冰再冻得结实些,就可以去嬉冰了,若是还能下上两场雪,那好玩的事情就更多了。对了,你见过下雪吗?” 展怀道:“我在浙江时见过一回,就是前年,我曾跟着大哥去过嘉兴。” 霍柔风嗤之以鼻,前年浙江下的那场雪啊,我还记得,那怎么能称为雪啊,和京城的雪比起来就不是雪,不过就是冰粒子而已,地上都没有变白,你一定想像不出来,把脚踩在雪地上是什么感觉,咯吱咯吱的,还能堆雪人,打雪仗,上元节时京城里有灯会,有一年的上元节下起了雪,就是常说的雪打灯。” 霍柔风越说越来劲,什么太平会,什么谢思成,全都抛到了脑后。 展怀忍不住插嘴:“小九,你以前来过京城吗?” 小九分明是今年才到京城的,她应该没在京城过上元节啊,怎么还知道雪打灯? 霍柔风怔了一下,道:“我上辈子就住在京城啊。” 展怀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笑道:“好了,你上辈子就住在京城,我信了我信了,九爷,咱们出发吧。” 霍柔风兴致勃勃,虽然知道展怀也和其他人一样,把她口中的上辈子当成小孩子的浑话,可是她还是很开心。 在京城她是有玩伴的,黄显俊、芦瑜和李烨都是她的玩伴,可是展怀和他们不一样,展怀是她在江南时就认识的朋友,朋友当然是旧的好了。 霍柔风高高兴兴地前面带路,展怀笑着在后面跟上。 霍柔风没让张庭和张轩跟着她来高升胡同,但是她带了安海,安海不是她的小厮,而是她身边得力的管事。 听说九爷和杨公子要出去逛逛,安海马上去安排。 安海是霍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霍家,不但会察言观色,也练出了一副好眼力。住在这里的这位杨公子,虽然穿着打扮像个平头百姓,可那通体的气派,却不是寻常的公子哥可以比的,再看九爷对他的态度,安海肯定这人来历不凡,但却不是杭州的,杭州城里上到官宦下到商贾,这些人家的公子哥儿,安海全都见过,这位杨公子决非是其中的人。 因此,安海不但叮嘱老子娘和自家媳妇,在杨公子面前不可怠慢,自己更是鞍前马后,但凡是九爷和杨公子吩咐的事情,他全都安排的妥妥贴贴。 霍柔风自从来到京城,一向都是别人带着她去玩儿,她还是头一次尽地主之谊,她尤其卖力。 坐在车上,她指着车窗外面的大小铺子和高高低低的建筑,向展怀介绍。 “咱们绕个弯,就能从六部前街经过了,六部前街这一段是文衙门,那一段是武衙门,咱们的马车不能靠前,你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行了,反正那里面的人也都是乌合之众,不用细看。” 展怀指着六部前街后面问道:“那边是紫禁城吗?我听人说过,六部前街就在紫禁城附近,因此咱们的马车才不能靠前,是吗?” 霍柔风脸上的兴奋没有了,她没有好气地道:“你既然听人说起过,那还问我做甚?你还想靠前吗?自己下车走过去,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一样,你能去的,我们去不得。” 她连珠炮似的说着,展怀只好苦笑:“小九,我怎么生气了,我又没说别的,我只是问一问而已,紫禁城有何可看的,我们去天桥吧,这些官员哪如杂耍好看。” 霍柔风满意了,她之所以要绕个圈子带着展怀来六部前街,也是因为展怀是来调查闽国公被刺一事的,以后也少不得要和京城各级衙门打交道,因此她才带他来六部前街看一看。 第二零三章 药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看了杂耍,吃了羊蝎子,展怀先送霍柔风回了双井胡同。 到了胡同口,他问霍柔风:“小九,这两天你都是和我在一起,霍大娘子那里,我要不要去递个拜帖?” 他虽然尚未及冠,可是霍大娘子却已及笄,他是不方便去见霍大娘子的。 霍柔风笑道:“你来京城的事,姐姐已经知道了,是我告诉她的,姐姐没说想见你,你不用送拜帖了,双井胡同虽然只住了我们一家,可是这附近人多嘴杂,你不用过来,我去找你便是,免得被人知道你来了京城。” 展怀心头一暖,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小九,都是深明大义的人。 他对霍柔风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快点回去吧,免得霍大娘子挂念你,明天早晨我来接......你去接我吧。” 霍柔风笑道:“好啊,明天我们坐你的小驴车去吃羊肠子。” 展怀哈哈大笑,推了推她,道:“快走吧,快走吧。” 霍柔风正要下车,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拍拍脑袋,看她这记性啊,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对了对了,你今天问过我关于长公主的事,对吧?”她问道。 展怀无奈,我还以为你睡得迷迷糊糊,早就忘了呢。 他静下心来,把二哥展愉对他说的话,大致对霍柔风讲了,又道:“我不明白二哥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长公主,而且还要等到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再做定夺,小九,我二哥是不是太过信任长公主了?” 霍柔风很奇怪地看着展怀,问道:“他们是夫妻啊,出事的是你们家,你哥哥告诉你嫂子,这有错吗?” 展怀怔了怔,嫂子? 他从未把嫂子这两个字和芳仪长公主联系起来。 霍柔风见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道:“芳仪长公主真的很漂亮啊,我听人说男人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子,你二嫂漂亮,你二哥当然会喜欢她了,还有,芳仪身边那个叫郭玉龄的女官,也很漂亮。” 展怀无语问青天,小九好不容易记起这件事,可是说来说去,还是只有漂亮两个字。 “小九,你是不是很喜欢漂亮的人?”说这话时,展怀想起霍柔风口中的那个叫做罗杰的大夫,当然还有谢思成。 霍柔风很郑重地点头:“当然啊,长得不漂亮的人,我连看都懒得看,更别说喜欢了。不过这位长公主,虽然长得漂亮,可是我并不喜欢。” 她才不会喜欢姓沈的人,这辈子不喜欢,下辈子还不喜欢,永永远远都不喜欢。 回到府里时,霍大娘子果然正在等着她。 见她这么晚才回来,霍大娘子问道:“那位展家五公子,可有让你帮忙吗?” 霍柔风道:“让我帮忙带他在京城里四处逛逛,四处玩玩。” 霍大娘子以前就曾听无锡的崔大掌柜说起过展怀的事,十四五岁的勋贵小公子,正是贪玩的年纪。 霍大娘子还记得在杭州时,霍柔风几乎没有玩伴,霍三霍五没少四处传她是野|种的浑话,杭州城里和她年纪相当的孩子,人前人后都叫她野|种,因此平素里她都是独自一个人溜出去玩耍。 好在来到京城后,霍柔风有了几个小朋友,霍大娘子初时担心妹妹,生怕被那几个小子识破妹妹的身份,后来发现那三个都是小孩儿心性,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叮嘱妹妹身边服侍的人打起精神,好生伺候。 如今展怀来了,霍大娘子便以平常之心对待,随他们去吧,过了年,妹妹就十二了,以后年纪越大,要提防的事情也就越多,不如趁着她还小,外人尚且看不出性别,让她好好玩一玩。 但是展怀毕竟是偷偷进京,霍大娘子还是有些担心,她倒不是担心展怀,而是担心妹妹或霍家会否受到牵连。 她问霍柔风:“今天我让人出去打听过了,京城里并没有闽国公受伤的传闻,没有传闻是好事,至少不会编排展家。唉,你可能并不知道,如今生药一行对展家很是忌惮,展家暗中来北直隶购买草药,都是空手而归。” 这件事情霍柔风曾听黄显俊提起过,就是说有个专做生药生意的,因为把药材卖给了展家,被人烧了药田,灭了满门。 霍柔风道:“展家还有派人再来北直隶买药材吗?” 霍大娘子点点头,道:“展家要打仗,就少不得有伤亡,他们派人来北直隶买的药材,都是治疗外伤之用,如今整个北直隶,无论是药材铺子,还是专做生药生意的大商户,谁也不敢把药材卖给展家,甚至都不敢提起,曾经和展家派来的人见过面的事。唉,若是前两年,能和闽国公府做生意,对谁家都是无上荣耀,可如今却是避之不及,谁能想到会有今时今日呢。” 霍柔风的心猛的一沉,这也怪她从来没有过问四时堂的生意,当然也就不知道整个北直隶都不肯把药材卖给展家了。 当然也并非是真的不肯,而是不敢。 可是展家要打仗,打仗时将士们便会受伤,受伤就要需要药材,既然要到北直隶来买药材,也就是说有些药材就是北直隶才多有种植,其他地方要么没有,要么价格昂贵,否则展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过来买药了。 霍大娘子见她不语,便温声问道:“展五公子可有向你打听药材的事吗?” 虽然霍柔风自己都不太在意,可是在外人眼里,霍家也是药材行里的人,四时堂有多家分号,从南方开到北方,既然有药铺,自是也要做着药材的生意。 展家买的药材都是治疗外伤的,其实也都算是常见的,霍家的四时堂是一定会有的。 虽然霍柔风自己都不太在意,可是在外人眼里,霍家也是药材行里的人,四时堂有多家分号,从南方开到北方,既然有药铺,自是也要做着药材的生意。 展家买的药材都是治疗外伤的,其实也都算是常见的,霍家的四时堂是一定会有的。 第二零四章 感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隐约还记得黄显俊说过,展家要买的药材中有一味是防风,邯郸钟家有几千亩的药田,自产自销做着药材生意,可那次刚刚和展家把生意谈成,尚未交货便连人带药都被烧得精光。 次日,霍柔风坐到展怀的小驴车里,问起了这件事:“钟家的药田和库房全都烧光了,你们家是不是买不到防风?” 防风是治疗外伤用的,并不是名贵药材,但却是必不可缺的。 展怀道:“不只是防风,还有几味药材也买不到,二哥暗中让人收购了一批,已经运往福建了,可是还远远不够。” 霍柔风面色一沉,不悦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展怀见她忽然不高兴了,忙道:“这事虽然不好办,但也不是办不到的,也就是费些功夫而已,杀猪焉用宰牛刀,等到我们有花钱也买不到的药材,我自然会找你帮忙的。” 这番话让霍柔风听起来很是舒服,虽然她变成了宰牛刀,但也是一柄很锋利的宰牛刀。 她很大方地拍拍展怀的肩膀,说道:“好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我给你算便宜一些。” 也就是说,霍九爷不会乘人多危,狮子大开口,狠宰他一通。 展怀哭笑不得,真是天大的面子。 展怀早就看出来了,虽然霍柔风整日把银子挂在嘴边,其实这孩子对金银并没有太多概念,但是在银钱上却也不会吃亏,因为尽管她不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个馒头,却知道这一两银子是她的,放在她的口袋里,只要她不愿意,谁也别想拿走。 为了来老沧州吃羊肠子,霍柔风难得起个大早,还没到老沧州,她已经把老沧州好吃的东西全都向展怀介绍一遍了。 “最好吃的就是羊肠子,吃羊肠子一定要多加一碗汤,洒上香菜和蒜泥,配着火烧和甜蒜才地道。我说的是火烧,不是烧饼,不论是夹羊肉还是喝羊汤,都要吃火烧,对了,你知道火烧和烧饼的区别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茫然地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火烧。 霍柔风摇头晃脑:“火烧和圆烧饼长得差不多,但是火烧是没有芝麻的,烧饼是带芝麻的,你记住了啊,别让人给骗了,唉,跟你出来也真够操心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展怀满头黑线,我要知道这个干嘛?什么火烧和烧饼,还不都是往嘴里吃的? 好不容易等到霍九爷把烧饼火烧课讲完了,老沧州终于到了。 展怀原以为到了地方便下车,可是霍柔风却把他拦住了,隔着车帘对外面的安海说道:“你进去吧。” 安海答应一声,便进了馆子。 展怀问道:“小九,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不进去?” 霍柔风道:“我和庆王府的苏浅,平素里就是在这里碰面。” 展怀这才明白,为何霍柔风要坐他的小驴车来这里,又为什么以霍柔风对这家馆子的推崇,为何平时难得来一次。 这里恐怕平时也会有庆王府的眼线吧。 展怀叹了口气,他有些自责,他竟然刚刚才意识到,小九在京城里其实并不像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怡然自得。 他早就应该知道的,自从彭城伯府那件事上,他就应该意识到的。 可是他却还以为小九像在无锡庄子里那样无忧无虑。 这就是因为没有身临其境的缘故,当初霍家出事的时候,他得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平熄,霍柔风也只是在信里轻描淡写的提了提,他不但不能感同身受,甚至小看了这件事。 现在看来,当时霍大娘子和小九腹背受敌,也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 隔着衣袖,展怀握住霍柔风的手,他柔声说道:“小九,等我离京的时候,我去和霍大娘子说说,你跟着我去福建读书吧,永丰号在福建有分号吧,你平时就住在永丰号,有空时可以到我们家去坐客,到了福建,没有人敢欺负你,只要你说一声,我敢保证,甚至没有人敢多看你一眼。” 霍柔风一头雾水,她不知道展怀为何忽然又要让她去福建了,就在昨天,她还问过展怀这件事啊,那时展怀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这人可真是奇怪,一天一个主意。 霍柔风摇头,对展怀道:“我又不考科举,我读那么多的书做什么,而且我也认识字啊,我又不是不会看书。” 展怀很认真地说道:“小九,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家或许在京城比不上庆王府,但是到了福建,无论是庆王,还是彭城伯府,或者是郭咏赵旭那些人,全都不算什么,霍大娘子要在京城做生意这也就罢了,小九你不用啊,你到了福建,就不用再受人欺负。” 说到这里,他的耳朵又红了:“小九,我能保护你,我真的能。” 霍柔风更迷糊了,她把衣袖从展怀手里抽出来,腾出手来,摸摸展怀红彤彤的耳朵,好奇地说道:“咦,你的耳朵是热的,还有点烫。” 这下子,展怀的脸也烫起来了。 好在这个时候,安海撩开车帘,把那只罗杰送的大食盒送了进来。 霍柔风的小手立刻离开展怀的耳朵,欢呼一声,对展怀道:“来来,开吃!” 安海却并没有放下车帘,他压低声音对霍柔风道:“九爷,苏公子在里面,好在他不认识小的,但是小的见过他。” 霍柔风既然要跟苏浅打交道,霍大娘子自是要让人查过苏浅,平时也没少让人留意庆王府的事,安海便是那个时候见过苏浅的,只是苏浅当然没有见过他。 霍柔风吃了一惊,她还以为除非是和她有约,否则苏浅永远也不会来这里呢。 苏浅那样的人,不是应该去苏杭街上,去**致点心的吗? 她问安海:“只有他自己吗?还有别人吗?” 安海道:“苏公子在包间里,您也知道这里只有两间包间的,小的进去时,刚好有个客人要进包间,没等伙计过来,便撩帘进去,他原是听说还有一间空的,便以为是西边那间,没想到撩开帘子才发现里面有人,小的就是那时看到里面坐着的苏公子的,于是便找伙计问了问......” 第二零五章 身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你打听到什么了?”霍柔风问道。 她的注意力都在安海身上,并没有留意到,展怀正掀开小驴车的窗帘一角,悄悄向外张望。 展愉送给他的这驾小驴车,乍看和街上的驴车没有区别,可是自从上次霍柔风听说小驴车上还能藏下两个人以后,今天再次坐上这驾车,便发现这驾车的好处了, 驴车和骡车马车不同,没有车厢,只有个棚子,棚子外面有车帘,也能把里面的人给遮住。 可是展怀用的这驾驴车,车体很深,人坐在车棚里,脚下便是暗格,那个暗格能够并排躺下两个人,可是从外面看,却看不出与别的车有何不同。并且这驾车的车棚上有窗子,只是这窗子从外面是看不到的,和整个棚子一样,乍看上去就是整张油布,可是从里面掀开一角,便能看到车外的状况。 当然,这也只是霍柔风肉眼发现的,还有些什么暗藏的机关,展怀不说,她也看不出来。 展怀便是从那个暗藏的窗子里,看到老沧州门外的情况。 门外停着两顶轿子,但是一看就是街上拉脚的那种,轿夫一边啃着大饼一边聊天,看到有人从馆子里出来,还会大声招揽生意。 显然,这两顶轿子就是长年在这里拉脚的。 除此以外,便是远处那棵老杨树下停着的一驾马车了。 从展怀这个角度,看不到那驾马车的标志,也不知是哪个府里的,但是马车就是普普通通的那种,不是按品阶造的,就是寻常富户用的那种。 老沧州门前附近,也就只有这驾马车和展怀他们坐的小驴车了。 这也难怪,老沧州只是个装潢简陋的小饭馆,常来这里的也不像是能坐得上马车的人。 这时,展怀听到安海对霍柔风说道:“小的问过伙计,伙计说苏公子屋里有个客人,那位客人以前来过,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管事。” 不用说,安海能够从伙计口里打听到这种消息,肯定是用了银子的。 霍柔风并不吃惊,在杭州时,安海都能收买长房的婆子,来到京城更是有了他的用武之地,她对安海很满意,挥挥手,让安海出去。 展怀问道:“小九,和苏浅在一起的人,也可能就是庆王府的,你没听安海说,那人似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吗?” 霍柔风没有说话,她想起了一个人来。 黄显俊带着她第一次来老沧州时,她在马车上坐着,等待黄显俊从里面出来,那时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举手投足都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人。 而那个人,在此之前是和谢思成在另一间包房里的。 上一次谢思成在这里和一个这样的人见面,这一次苏浅也在这里,也同样和一个这样的人见面。 这两件事若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霍柔风还在沉思,展怀却已经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羊肠子吃了起来。 熟悉的羊膻味钻进霍柔风的鼻子,她这才缓过神来,也端出另一碗来,连吃了几口,对展怀道:“我想进去看看,一会儿你在车上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上次和谢思成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有她见过,安海没见过,展怀当然更没有见过。 张亭和张轩有可能那次也看见了,但是这两个小子因为出卖她,被她给嫌弃了,除了罚他们围着双井胡同跑了八圈儿以外,霍九爷已经三天没有搭理他们了,就把他们晾在那里,霍九爷去高升胡同找展怀就没有带上他们,带着展怀在京城里闲逛也没有带上他们。 虽然霍九爷身边没有他们,也有些不顺手,可是安海可比他们两个要能干多了,霍九爷倒也不觉什么。 但是现在,霍柔风倒有些想用他们了,若是张家兄弟在身边,哪里还用得着她亲自去看人呢。 展怀已经皱起眉头了,对霍柔风道:“苏浅就在里面,他说不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随从或许就在这附近,当中难免会有见过你的,你这样进去,一来会被他的人发现,二来若是你撞破了他在这里的隐密之事,你岂非很危险?” 霍柔风放下咬成两截的羊肠子,对展怀道:“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在外面的车上,我见过一个人,就和安海说的那人一样,一眼看去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是那种常在主子眼前走动的人。你猜那次是谁在这里和这人见面的吗?” 展怀不解,他没有想到霍柔风居然还曾在这里见过这样的人,他问道:“是和谁?” 霍柔风沉声道:“是和谢大哥。” 展怀当然知道霍柔风口中的谢大哥是谁,那是谢思成啊。 姓谢的并不多,他也只见过谢思成一个。 可是他却也是第二次听到霍柔风口中说出谢大哥这三个字了。 谢思成虽然年纪比他要大,可是他展五公子也比霍柔风要大啊, 上次和谢思成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有她见过,安海没见过,展怀当然更没有见过。 张亭和张轩有可能那次也看见了,但是这两个小子因为出卖她,被她给嫌弃了,除了罚他们围着双井胡同跑了八圈儿以外,霍九爷已经三天没有搭理他们了,就把他们晾在那里,霍九爷去高升胡同找展怀就没有带上他们,带着展怀在京城里闲逛也没有带上他们。 虽然霍九爷身边没有他们,也有些不顺手,可是安海可比他们两个要能干多了,霍九爷倒也不觉什么。 但是现在,霍柔风倒有些想用他们了,若是张家兄弟在身边,哪里还用得着她亲自去看人呢。 展怀已经皱起眉头了,对霍柔风道:“苏浅就在里面,他说不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随从或许就在这附近,当中难免会有见过你的,你这样进去,一来会被他的人发现,二来若是你撞破了他在这里的隐密之事,你岂非很危险?” 霍柔风放下咬成两截的羊肠子,对展怀道:“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在外面的车上,我见过一个人,就和安海说的那人一样,一眼看去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是那种常在主子眼前走动的人。你猜那次是谁在这里和这人见面的吗?” 第二零六章 神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于是接下来,展怀和霍柔风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老沧州的大门口。 没过一会儿,霍柔风的眼睛就酸了,可她看到展怀依然聚睛会神,就问道:“你的眼睛不酸吗?” 展怀笑道:“小时候我学射箭的时候,以为盯着靶心就能射中,便就从早看到晚,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练的,这才多一会儿,比起那时候差远了。” 霍柔风来了兴趣,道:“我也会射箭,可是好久没有练了,要不我们切磋切磋?”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会射箭,可是他也没有多想,便道:“好啊,可惜我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常用的弓......你回府后见到花三娘,让她找两张弓合用的弓来,我用二石弓。” 霍柔风哈哈大笑,原来展怀有难办的事,也是让花三娘去啊,就像弓箭,朝廷原是严禁寻常百姓私藏兵器的,可是大户人家要养护卫,便就少不了私置兵器,但是这些兵器多是不入流的小作坊里打造的,远远不及军器局督制的那些。 但是军器局隶属于工部和内务府,材料和工钱下发时,少不得被层层盘剥,到了匠户手中便已去了十之六七。 因此,匠户们打制的兵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到了高宗年间,当时的闽国公趁着水师大捷,请皇帝颁下圣旨,特许展家在福建设武备局、船备局和火药局。 展家自己打造的兵器,料足火候也足,远远超出工部打造的。 早在杭州时,霍柔风便从张升平口中听说过展家能自己打造兵器的事,还知道展家每年都要从四川和北直隶购买铁石,因此,现在见展怀一副将就的样子,她不由失笑。 忽然又想起刚才展怀说的话,便问道:“咦,你真的能拉开二石弓吗?” 展怀挺挺胸脯:“去年我就能拉开二石弓了,有一次我还拉开我大哥的三石弓呢。” 霍柔风睁大了眼睛,三石弓啊,我的乖乖,那是神力啊。 展怀能拉开二石弓,她就已经很吃惊了,因为展怀只有十五岁,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 没想到闽国公世子展忱能拉开三石弓,她记得前世时,也只有镇国公是使三石弓的,没想到闽国公的后人之中也有此神力的。 “吹牛,你才多大,就能拉开三石弓了?”霍柔风雪白的手指划着脸蛋,做个羞羞的动作。 展怀的耳朵又红了:“我没有吹牛,小九,我是不会跟你吹牛的,我真的拉开过一次,后来想要再试一次,大哥和三哥不让我拉了,说我年纪还小,不易操之过急,否则会伤了身子,得不偿失,我这才没有再试,你若是不信,明天找张三石弓,我拉给你看。” “我信了我信了”,霍柔风连忙摆手,这个道理她是懂得,展怀才多大的人,身体尚未完全长成,如果再拉一次三石弓,说不定真会伤了筋骨,“那就用你常使的二石弓吧。” 展怀心里又是一暖,小九虽然年纪小,可是懂事的时候就像个大姑娘。 他虽然正在说话,可是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老沧州的大门口,正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走了出来。 “小九,你快看,是不是这个人?”他问道。 霍柔风连忙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刚刚走下老沧州门口的台阶,他穿着铅灰色的绸面棉斗篷,露出的一截璐绸袍子,虽然穿着绫罗绸缎,可是缩着肩勾着背,有点经验的一眼就能看出,这人十有八、九是大户人家里当差的。 霍柔风使劲盯着这人看,越看越像上次那个人,她对展怀道:“像,很像。” 展怀点点头,对霍柔风道:“回去以后让耿氏兄弟把他的样貌画出来,你想办法让人根据画像去查查,看看他是在哪个府里当差的。” 看这人的穿戴,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京城虽然放眼望去都是当官的,可越是这样,就越是不难打听到消息,但凡是这样的人,少不得要时常出来代替主人家走动,要打听他们并不难。 霍柔风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要放下窗帘,就看到老沧州的大门口又走出一个人来。 这一次,霍柔风一眼便认了出来:“苏浅!” 展怀原本已经离开了窗帘,闻言再次掀开一角看了出去,从霍柔风的话里,他对庆王爷的这位伴读很感兴趣。 更何况,霍柔风在对他提到苏浅的时候,还曾特别加了一句:“眉清目秀,长得很好看。” 总之,霍九爷对一个人的认识,都是从脸开始,长得好看漂亮的就多认识认识,长的不好看不漂亮的,霍九爷懒得认识。 眼前的苏浅和展怀想像中的一般无二,中等身材,略显单薄,眉目间带着书卷气,即使此时面容平静,也让人感觉疏离。 这就是典型的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儿。 苏浅径直走向远处的那驾马车,展怀猜得没错,那驾马车果然是他的。 他是直接上车,并没有小厮随从,马车向前走了几步,便拐个弯不见了。 展怀对霍柔风道:“苏浅是一个人来的,以前他和你在这里见面,也是一个人吗?” 霍柔风点头:“对,他也是独自一个人,至少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就是不知道暗中还有没有人了。” 的确如此,就像现在也是这样,虽然都看到他是独自上了马车,远远望过去,也只有赶车的车把式,可是谁也不知道,庆王府有没有派了暗卫悄悄跟着他。 霍柔风道:“以前他在这里和我见面,那是得到庆王首肯的,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是悄悄来的,还是庆王知晓此事。” 说到这里,霍柔风有点没有精神,她道:“如果上次谢大哥在这里见面的那个人,和今天的确实是同一个人,那这个人定然是和太平会有关系,苏浅和太平会也有关系的吗?” 她想起在浙江和江苏时,沿途所见,就连水塘边洗衣裳的村妇也会搬出太平会来吓人,由此可见,在江南一带,太平会的势力有多大。 苏浅不就是浙江人吗? 第二零七章 说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并不知道霍柔风在想些什么,见她没有什么精神,便以为她又在担心她的谢大哥。 于是他道:“我已经让人去诏狱打听了,想来今天或者明天就能有消息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太平会并非寻常帮会,锦衣卫既然要抓谢思成,定然是别有所图,不会让他吃苦头的。” 霍柔风道:“谢大哥那样的人,又怎会吃苦头,算了,我昨天说带你去四海茶楼听女说书的,咱们这就去吧,正好能去那里喝壶茶去去油腻。” 展怀见她不再提起谢思成,当然不会再问,两人坐着小驴车直接去了四海茶楼。 上午的时候,四海茶楼生意冷清,按理,白水仙是不会过来的,可是昨天霍柔风说过要来这里,安海便提前过来安排了,因此今天霍柔风和展怀到了四海茶楼时,不但有提前订好的雅间,而且刚刚坐下,白水仙就娉娉婷婷地走进来了。 平素里霍柔风和黄显俊、芦瑜他们来四海茶楼时,就是和其他客人一起坐在大厅里,这也是听书的乐趣之一,和所有人一起叫好,一起起哄。 可是安海一早就看出这次借住在高升胡同的杨公子应是有些来头的,又见他乔装改扮一副粗汉子的模样,便猜出他在京城是不想被人看到的,于是便破例订了雅间,让展怀和霍柔风安安静静地在里面听书,免得让人看了去。 展怀看到白水仙,便对霍柔风道:“这位就是你说过的女说书?” 霍柔风笑着点头,并没有向白水仙介绍展怀,而是问道:“最近学了新书了吗?” 毕道元写的新故事,隔三差五就送到白水仙手里,并非是霍家的人送过去,而是通过中间人,以较低的价格让白水仙买过去。 白水仙近期学的新书,当然不只有毕道元写的那样,可她混迹江湖多年,又去双井胡同说过书,早就看出霍九爷最喜欢听女皇帝和女将军的那些故事,她花钱买这些故事,也是瞅准了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的年轻女眷喜欢这个,这些女眷大多都是尚未出阁或者刚嫁一两年的,青春少艾,最喜欢外头少见的,尤其是这些传奇志异。 白水仙冲着霍柔风展颜一笑:“回九爷的话,奴家新学了好几个呢,九爷喜欢,那奴家就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带了几分昆腔,煞是撩拨。 霍柔风睨了展怀一眼,笑着问道:“怎么样,你在你们那边没有见过女说书吧?” 展怀点头,对霍柔风道:“别说是女说书,就是男说书也不多,我娘和嫂子们有时闲了,便让丫头们拿着词话本子念给她们听。” 霍柔风哈哈大笑:“你看你看,你还说你们那里千好万好,怎么样吧,连说书的都没有。” 展怀忙道:“小九,若是你到我们那里去,我便从京城请几个说书的过去,你若是喜欢这位白大家,我也一并请过去。” 霍柔风噗的笑了出来,道:“你还是先给你娘请一位吧,我就不劳你挂心了。” 展怀心头一动,是啊,以前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他笑着对霍柔风道:“小九,你帮我找两位吧,男女都行,我们家没有那些酸儒们的臭规矩,我娘是四月里的生辰,我想送个说书的,给我娘做寿礼。” 霍柔风一听,拍拍胸口道:“好啊,包在我身上,只要说书的?要戏班子吗?” 展怀摇头:“我娘养着个戏班子,全都是坤角。” 霍柔风张大了嘴,勋贵之家养戏班子的并不少见,可那都是风|流的老爷们儿的事儿啊,怎么,这闽国公府反过来了?国公夫人养戏班子? 可是安海一早就看出这次借住在高升胡同的杨公子应是有些来头的,又见他乔装改扮一副粗汉子的模样,便猜出他在京城是不想被人看到的,于是便破例订了雅间,让展怀和霍柔风安安静静地在里面听书,免得让人看了去。 展怀看到白水仙,便对霍柔风道:“这位就是你说过的女说书?” 霍柔风笑着点头,并没有向白水仙介绍展怀,而是问道:“最近学了新书了吗?” 毕道元写的新故事,隔三差五就送到白水仙手里,并非是霍家的人送过去,而是通过中间人,以较低的价格让白水仙买过去。 白水仙近期学的新书,当然不只有毕道元写的那样,可她混迹江湖多年,又去双井胡同说过书,早就看出霍九爷最喜欢听女皇帝和女将军的那些故事,她花钱买这些故事,也是瞅准了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的年轻女眷喜欢这个,这些女眷大多都是尚未出阁或者刚嫁一两年的,青春少艾,最喜欢外头少见的,尤其是这些传奇志异。 白水仙冲着霍柔风展颜一笑:“回九爷的话,奴家新学了好几个呢,九爷喜欢,那奴家就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带了几分昆腔,煞是撩拨。 霍柔风睨了展怀一眼,笑着问道:“怎么样,你在你们那边没有见过女说书吧?” 展怀点头,对霍柔风道:“别说是女说书,就是男说书也不多,我娘和嫂子们有时闲了,便让丫头们拿着词话本子念给她们听。” 霍柔风哈哈大笑:“你看你看,你还说你们那里千好万好,怎么样吧,连说书的都没有。” 展怀忙道:“小九,若是你到我们那里去,我便从京城请几个说书的过去,你若是喜欢这位白大家,我也一并请过去。” 霍柔风噗的笑了出来,道:“你还是先给你娘请一位吧,我就不劳你挂心了。” 展怀心头一动,是啊,以前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他笑着对霍柔风道:“小九,你帮我找两位吧,男女都行,我们家没有那些酸儒们的臭规矩,我娘是四月里的生辰,我想送个说书的,给我娘做寿礼。” 霍柔风一听,拍拍胸口道:“好啊,包在我身上,只要说书的?要戏班子吗?” 展怀摇头:“我娘养着个戏班子,全都是坤角。” 霍柔风张大了嘴,勋贵之家养戏班子的并不少见,可那都是风|流的老爷们儿的事儿啊,怎么,这闽国公府反过来了?国公夫人养戏班子? 第二零八章 慈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白水仙说的书是霍柔风派人故意卖给她的,若是普通说书先生也就罢了,可是白水仙不是普通人,霍柔风不能确定白水仙是否知道这些书和她有关系。 于是她抢在白水仙前面对展怀道:“他们用的书,有的是从师傅那里传下来的,要么就是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改编的,你在南边肯定不知道吧,北直隶最时兴的就是这女皇帝和女将军的故事。” 其实她是在夸张了,世人所谓的伦理纲常便是女卑男尊,虽然毕道元写的那些故事流传很广,但是也还不能和传统的话本子相比. 可是展怀一直都在福建,福建就连说书先生都少见,更不用说这些了。 若是这番话是出自白水仙之口,展怀或许并不相信,可这是霍柔风说出来的,展怀是不允许自己不相信的。 他信了。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在北直隶,民间会有流传这些故事呢。 展怀长到十五岁,还是第一次来到北方,他人生地不熟,遇到这种事,便认定是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霍柔风忍不住再去看展怀,展怀抿着嘴,若有所思。 霍柔风发现展怀抿嘴的样子很有趣,是把两片嘴唇全都抿得只看到嘴角一点点,像是小孩子在赌气。 这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些,在军营里好不容易才磨练出的硬朗荡然无存,就这么一个抿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霍柔风低头,她不敢再去看展怀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笑了声来。 可是她不想 好在这个时候,白水仙一拍醒木,又继续讲了。 这一次,展怀的情绪果然平静下来,待到听到千斤锁那一段时,他转过脸来问霍柔风:“你喜欢听吗?” 霍柔风使劲点头:“喜欢,我最喜欢这一段了。” 展怀目光炯炯:“可是这是胡编的,假的,怎么可能会有千斤重的石锁呢,再说,那女将军只是女子,她又不是天生神力,怎能举起千斤锁。” 霍柔风当然知道这些是假的,这是毕道元编的,可是她爱听啊,她就喜欢听这千斤锁的故事,她一边听一边想像着,高夫人如天兵天将般的英姿,她就热血沸腾,就像她历历在目一样。 其实那时她只有两三岁,从始至终都被高夫人用一根丝绦绑在胸前,身上还裹着母亲赐给高夫人的那件护体软甲。 高夫人带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举什么千斤锁的。 可是霍柔风才不管,她喜欢。 她看到展怀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他还以为说书的唱戏的演绎的都是真事吗? 不过也难怪,福建没有说书的,再说展怀很小就被闽国公扔到军营里喂马了,可怜的孩子,那些公子哥儿们喜欢玩的东西,他全都不知道。 霍柔风正想打趣展怀几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展怀是不是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呢? 这个故事前面的部分都是真的,因此展怀当时才会质问白水仙,可是后面的就是毕道元胡编的,展怀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了。 她疑虑地看着展怀,没有再说话。 白水仙不是普通人,她可不想当着白水仙多说什么。 听完说书,又去吃了午膳,展怀便让赶车的耿锁返回高升胡同。 他记得很清楚,霍柔风用了午膳就要睡午觉。 果然,还没有下车,霍柔风已经在小驴车里睡着了,嘴角亮晶晶的淌下一条银丝,展怀忍不住笑了。 小九,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他叫了安大娘过来,背着霍柔风进屋睡觉,自己则转身去了后罩房。 耿义还在后罩房里,见他来了,便指指其中一个瘦子,压低声音说道:“他今天吵着要见您,另一个虽然没说话,可看那眼神也是要熬不住了。” 展怀嗯了一声,对耿义道:“我不见他,先晾着他吧,明天再说。” 耿义点头,转身进去了。 展怀抬头看了看后院的那两棵光秃秃的香椿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而此时此刻,慈宁宫里,芳仪长公主正坐在那里呆呆出神。 良久,外面终于传来问安声,太后颂经出来了。 往常太后都会在上午颂经,可今天却在小佛堂里待了整整三个时辰,这让芳仪长公主很奇怪,但她虽然是太后宠爱的小女儿,没有太后准许,也不能走进小佛堂。 她是昨天递的牌子,今天一早便进宫了,却在这里也等了三个时辰。 太后走进来,看到芳仪长公主,也只是说了一句“来了”。 芳仪长公主拍拍胸口,笑着说道:“母后,我还没用午膳呢,一直都在等着您,瞧瞧,看到您出来啊,我就像看到菩萨显灵一样高兴呢。” 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啐道:“一张油嘴子,菩萨显灵的话也是能乱说的?” 芳仪长公主格格娇笑,上次扶住太后的手臂,太后在罗汉床上坐下,她便坐到下首的锦杌上。 太后抿了一口茶,问道:“你等了哀家三个时辰,是有事吧?” 芳仪长公主撒娇道:“母后,女儿没事就不能进宫陪您说说话了?我今天啊,还真就是没有事,就是来陪着您的。” 太后冷哼一声,道:“是驸马让你来的?” 芳仪长公主又笑,只是这笑声里少了方才的欢愉,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知道,展家不是省油的灯,你夹在中间很为难,可是总要有位公主下嫁给展家,不是你也要是别人,这就是命。” 芳仪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垂首不语,太后又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告诉驸马,皇帝是知晓闽国公的伤势的,早在下面的文书送进内阁之前,皇帝便已经知晓了。” 芳仪长公主眉头一动,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皇兄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 在她的心目里,皇帝自从亲政以来,便没有理过朝政,即使他听说闽国公受伤的事,也应该是从郭咏赵旭他们那里知道的,而不可能会先于内阁知晓这个消息。 第二零九章 可笑之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太后冷笑:“芳仪,你可不要小看了你二皇兄,他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能,可是论起多疑,他不输于沈家任何一位列祖列宗。” 芳仪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地问道:“国公爷受伤这等大事,早就惊动了闽浙鲁的大小官员,想来是他们把消息传到京城的吧。” 她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是有数的,那些地方官员何德何能,能把消息传到皇帝耳中? 即使是送进内阁,也要一层层的递送,更何况是圣前。 而皇帝却还先于内阁知道这个消息,具体是什么原因,可想而知。 看到芳仪长公主的脸色,太后捻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悠悠地说道:“芳仪,比起你婆婆,你还差得远呢。” 太后又道:“你们的亲事虽是联姻,可是这么多年了,哀家也看出来,你们夫妻感情笃厚,哀家觉得这是好事。哀家活着时,你是长公主,若是哀家不在了,你便只是展家的媳妇,你明白吗?” 芳仪长公主面色苍白,她离开锦杌,在罗汉床前跪下,双手握住太后垂下的手,哽咽着说道:“母后,女儿不让您说这样的话,您不要说,您长命百岁。” 太后摇摇头:“什么长命百岁,那不过都是别人想讨哀家欢心才这样说的,哀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你三哥又......哀家怕是快要去见先帝了。” 太后口中的三哥便是荣王。 自从荣王谋反之后,太后的头上又多了几许华发。 那是她的儿子,和皇帝、庆王一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母后......”芳仪长公主泪盈于睫,光滑的脸颊贴到太后的手背上。 太后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慈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皇帝是什么人,哀家和你都清楚,等到哀家去了,你以为他会对你如何,会对庆王如何?你能和展家联姻,倒也是歪打正招,以后也只有展家才是你的依靠,到头来这长公主的封号也不过就是个虚名而已。” 芳仪长公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哽咽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重又拍拍她的头,道:“回去吧,以后没事不要再进宫了,免得让皇帝知道了,又要猜忌闽国公了,你毕竟是展家的儿媳。” 芳仪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慈宁宫的,直到坐到辇车上,她这才缓过神来。 她对跟在外面的大宫女道:“让郭玉龄进来。” 辇车停下,原本坐在另一驾车里的郭玉龄撩帘进来。 芳仪长公主指指下首的小杌,道:“赐坐。” 郭玉龄从小就跟在芳仪长公主身边,眼下看到芳仪长公主无精打彩的样子,便知道方才在慈宁宫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道:“长公主,是不是荣王爷那里有什么事了?” 这几个月来,芳仪长公主私底下去过几次永济寺,每一次都是去给荣王祈福。 在郭玉龄看来,如今最能影响长公主情绪的,便是荣王的事了。 芳仪长公主摇摇在,脸上浮现出嘲弄的表情。 她冷笑:“本宫只是觉得可笑,不是可笑之事,而是可笑之人,玉龄,你猜本宫所说的可笑之人会是谁呢?” 郭玉龄心里一凛,长公主去的是慈宁宫,慈宁宫里也只有太后,难道长公主是说太后可笑吗? 郭玉龄垂首,不敢应声。 芳仪长公主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继续说道:“玉龄啊,本宫还记得小时候常常问起民间的事,你告诉本宫,你们老家有户人家,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才生下儿子,可惜那儿子是个傻的,担心儿子娶不到好媳妇,那家子便把其中一个长得最漂亮也最贤惠的女儿,嫁给了一户人家的瘸儿子,只是因为那家除了这个儿子,还有个长相好又会管家理事的女儿,两家人都是担心儿子找不到好亲事,于是一拍即合,便换亲了,太后冷笑:“芳仪,你可不要小看了你二皇兄,他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能,可是论起多疑,他不输于沈家任何一位列祖列宗。” 芳仪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地问道:“国公爷受伤这等大事,早就惊动了闽浙鲁的大小官员,想来是他们把消息传到京城的吧。” 她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是有数的,那些地方官员何德何能,能把消息传到皇帝耳中? 即使是送进内阁,也要一层层的递送,更何况是圣前。 而皇帝却还先于内阁知道这个消息,具体是什么原因,可想而知。 看到芳仪长公主的脸色,太后捻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悠悠地说道:“芳仪,比起你婆婆,你还差得远呢。” 太后又道:“你们的亲事虽是联姻,可是这么多年了,哀家也看出来,你们夫妻感情笃厚,哀家觉得这是好事。哀家活着时,你是长公主,若是哀家不在了,你便只是展家的媳妇,你明白吗?” 芳仪长公主面色苍白,她离开锦杌,在罗汉床前跪下,双手握住太后垂下的手,哽咽着说道:“母后,女儿不让您说这样的话,您不要说,您长命百岁。” 太后摇摇头:“什么长命百岁,那不过都是别人想讨哀家欢心才这样说的,哀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你三哥又......哀家怕是快要去见先帝了。” 太后口中的三哥便是荣王。 自从荣王谋反之后,太后的头上又多了几许华发。 那是她的儿子,和皇帝、庆王一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母后......”芳仪长公主泪盈于睫,光滑的脸颊贴到太后的手背上。 太后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慈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皇帝是什么人,哀家和你都清楚,等到哀家去了,你以为他会对你如何,会对庆王如何?你能和展家联姻,倒也是歪打正招,以后也只有展家才是你的依靠,到头来这长公主 第二一零章 长公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待到芳仪长公主由内侍虚扶着走进长公主府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戚色。新补的妆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反倒多显了几分颜色。 与脸上的神情不同的是,换下按品大妆的头面,芳仪长公主坐在玫瑰椅上,连喝了两杯茶,烦乱的思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郭玉龄:“日子还是要过,不是吗?” 郭玉龄垂首不语,芳仪长公主自嘲地笑笑,问道:“驸马来过吗?” 展家在京城的宅子和长公主府隔了两条街,坐着轿子过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展愉和芳仪长公主刚刚大婚的那几年,两人分府而居,而到了最近一两年,展愉十天里便有七八天是住在长公主府的。 郭玉龄叫进一名小内侍,内侍道:“回禀长公主,今天驸马还没有来过。” 芳仪长公主心头一沉,昨天展愉与她用过晚膳,但回去了,今天她要进宫,还以为展愉会在公主府等她的消息。 见状,郭玉龄冲那小内侍使个眼色,内侍出去,过了约末半盏茶的功夫,内侍便进来,对郭玉龄道:“郭姑姑,国公府的人来了,驸马爷没在府里,那边的人说天一亮驸马爷就出府了,一直没有回来。” 郭玉龄挥挥手,小内侍转身出去,郭玉龄便笑着对芳仪长公主道:“想来驸马爷是去看望五公子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驸马没在府里,远比在府里却不来看望长公主要好些。 要知道驸马虽无姬妾,可若是想给哪个美婢开脸,长公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总不能不顾身份冲到国公府为难一个丫鬟吧。 再说,长公主下嫁多年,也未能给展家开枝散叶,即使是金枝玉叶,也不能让驸马无后。 芳仪长公主问道:“玉龄,本宫是不是也该见见五公子?说起来本宫还从未见过这位小叔呢,听说他是婆婆年近四旬才生下的,最是宝贝,驸马和本宫刚成亲时,有一次内造局送来几样小玩艺,其中有一套会打拳的铜罗汉,驸马便找本宫要了去,说是要送给五弟。” 说到这里,芳仪长公主在心底叹息,后来过了很久,有一次她偶然发现那套铜罗汉还在国公府,便问展愉为何还没有送到福建。 她还记得当时展愉眼中的无奈和惆怅,那一刻她明白了,展愉是怕被人知道,误以为他往福建传递消息,才没有送吧。 不过是套小孩子的玩艺,展愉就处处小心,尚了公主,在别人眼里是大富大贵,可对于展愉而言,或许就如同上了枷锁。 她没有劝慰展愉,而是拿了那套铜罗汉,叫来长公主府的长史史原,让他派人正大光明地把这套铜罗汉送往福建。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明显感觉到展愉落到她身上的眼神多了几丝温柔。 想到这里,芳仪长公主的脸上浮上一片潮红,她喜欢展愉,从很小时就喜欢他。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世子展忱身上,展忱少年英发,光彩照人,初到京城就成了各家心目中的佳婿人选。可是那时的展忱已经成亲,因此这些人家也只是遗憾而已,却没有人去注意站在展忱身边的展愉。 可是她却记住了展愉,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她的猫儿跑了,找到时已经受伤,可腿上被人包扎得整整齐齐,内侍告诉她,这只猫儿受伤了,是闽国公二公子救下,还亲手给猫包扎治伤。 后来,先帝遗憾展忱已经成亲,便想要选位公主下嫁给国公府的次子展愉。 因是次子,太后便决定让已故淑妃所出的芳慧公主下嫁,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她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站在兄长星光后面的清秀少年。 而芳慧的生母淑妃活着的时候素来和母后不对眼,因此母后也不喜欢芳慧。而没有生母照拂的芳慧,在宫里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除了一个封号,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让展愉尚了芳慧,恐怕更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了吧,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次子,尚了一位被皇后嫌弃的公主,芳仪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便心疼起展愉来了。 她鼓足勇气,跑去求见父皇,她自己求来了与展愉的这门亲事。 母后虽然不高兴,可是父皇却很满意,他认为只有让嫡出的公主下嫁,才能彰显皇室对展家的重视。 那年她还很小,原以为及笄后便能成亲,可是没想到不久父皇便殡天了。 三年后,她的孝期满了,可倭寇进犯,展愉上船打仗去了,这一去便又是三年,后来,展愉亲自递了折子,说是四弟过世,求圣上将婚期推迟一年。 那时她还曾为展愉的手足情深而落泪,直到他们成亲之后,她才知道,这桩亲事对于展家而言,竟然如同一场浩劫。 这时郭玉龄道:“长公主,五公子既然是悄悄进京,定然不想让人知道,再说驸马也并没有告诉您,五公子住在哪里,若是驸马想要让五公子来见您,也就不会瞒着您了。” 也就是说,展愉压根儿没想让展怀来见她这个嫂嫂。 芳仪长公主放下手里的茶杯,对郭玉龄道:“算了,不去管这些了,既然驸马让我进宫一趟,他定然还会过来问我,我们就只管等着吧。对了,这几日又有些什么人来送拜帖吗?” 就要进腊月了,眼看便到了年根底下,送拜帖的也多了起来,每年的正月里,长公主府都要举办赏梅会,这会儿送拜帖的,无非就是想在长公主面前报个道,免得长公主府的人忘了她们,能够收到赏梅会的请帖,那是件有面子的事。 郭玉龄见长公主不再去问驸马的事,便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收到七八筐呢,奴婢还没有整理呢。” 芳仪长公主来了兴趣,道:“那就让他们给搬进来,在这里整理吧,本宫也看看有没有能叫得上名字的。” 郭玉龄吩咐下去,没过片刻,便有内侍抬着几筐拜帖鱼贯而入. 郭玉龄一边和丫鬟们清理拜帖,一边把上面的名字念出来。 第二一一章 拜帖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郭玉龄按照拜帖,一个个念出来,芳仪长公主靠在迎枕上,听到熟悉的名字,便不去管,郭玉龄自是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处置妥当;听到陌生的名字,她便会问上一两句。 “正二品,状元及第,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嫡长女霍思谨。” 这个名字说出来时,芳仪长公主眉头微动,问道:“就是曾经在永济寺做过佛果的那位霍小姐吗?” 郭玉龄道:“长公主好记性,就是这位霍小姐,太后在永济寺时还曾经召见过她。” 说到这里,郭玉龄顿了顿,提醒道:“那次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去永济寺教僧人做佛果了,长公主您看......” 那天在永济寺里的事,外人并未得知,还以为霍思谨能得太后召见,是入了太后法眼。 可是对于郭玉龄这种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女官而言,这些事就是一目了然的。 若是那位霍小姐真是得到太后青睐,接下来就不会连宫门都没有踏入一步了。 想来那次的召见,霍思谨非但没有让太后刮目相看,反而惹了太后的嫌弃。 芳仪长公主嗯了一声,道:“也是个会钻营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是啊,谁若是把太后当成寻常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芳仪长公主笑道:“若是她到本宫面前显露才艺,本宫或许还能心血来潮,赏她几分颜面,可她偏偏好高鹜远,呵呵,本宫可不记得这十来年里,太后抬举过哪位闺秀。” 郭玉龄见长公主的情绪终于好些了,便凑趣道:“您可又小看她了,您瞧瞧,这不是把拜帖给您送到府上来了?” 芳仪长公主想了想,道:“只有她的,有没有霍沅的?” 郭玉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霍沅怕是不敢往您面前凑了吧?” 芳仪长公主也笑了,去年的赏梅会上,庆王往湖对面那么一站,几个闺秀便伸着脖子望过去,看到她过来,其余几个便假装看花的看花,赏景的赏景,只有那个霍沅,看人看得出神,居然没有留意到长公主就站在她身后。 待到霍沅发现时,闺秀们都已经在低头偷笑了。 “那今年把霍沅请过来吧,连同她这个侄女”,芳仪长公主懒洋洋地说道,“霍沅也不小了,听说还没有定亲,本宫想给她做媒了。” 郭玉龄一怔,长公主摆明不喜欢霍家的这两个女眷,为何不但要给她们送请帖,还要给霍沅做媒? 但是她随即便了然,或许长公主是想让霍沅早点定亲,免得传出风言风语,影响了庆王爷。 郭玉龄没敢再问,把霍家的帖子和另外几份单独放到了一起。 展愉却是直到傍晚时分才来到长公主府,府里正在摆饭,见他来了,芳仪长公主笑盈盈地拉他坐下,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 两人用过晚膳,芳仪长公主便把皇帝先于内阁知道闽国公受伤的事情告诉了展愉。 至于太后说的另外那番话,她只字未提。 展愉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他道:“多谢长公主了。” 芳仪长公主的心里便又是一酸,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夫妻是什么样的,但她想至少不会像她和展愉这样客气吧。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相见如宾? 她竟一时不知再和展愉说些什么才好。 索性便把郭玉龄的话抛到了脑后,问起了展怀的事情:“五叔的住处可还妥当?本宫在城外有两处宅子,看管宅子的都是可靠之人,要不让五叔住过去吧?” 展愉再次谢过,道:“劳烦长公主挂心,他住得倒也稳妥,是我让人赁的宅子,独门独院,出入方便,若是此时搬出去,一来房东不答应,二来也惹人注目,就让他先住在那里吧,若是这里不方便了,到时还要烦劳长公主了。” 他只说是赁的宅子,并没有提到霍家。 芳仪长公主没有起疑,她笑着说道:“你啊也真是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就和我说一声,又不是没有宅子,哪里还用在外面赁房子啊,那些房子谁知道住得舒不舒服,五叔才多大的人,可不能委屈了他。” 展愉微笑:“他今年大败倭人,立下战功,长公主不用再把他当成孩子了,再说他也十五岁了,已经束发。” “只是束发而已,又没有及冠,在兄嫂眼里,他还就是个孩子”,芳仪长公主说道,叫来身边的内侍,道,“你让厨房明天做几道福建口味的菜式和点心。” 内侍下去传话,芳仪长公主轻轻握住展愉的手,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五叔吧,说起来我这个当嫂嫂的,还没有见过他呢。” 展愉眉头微动,他没有想到长公主居然想见展怀,他忙道:“那倒不用了,五弟是悄悄进京的,长公主此时见他,有些不妥,惟恐落入有心之人耳中,还是等到下一次,他正大光明进京时,再让他来府里拜见长公主吧。” 虽然想到展愉可能会拒绝,可是当这番话千真万确从展愉口中说出来时,芳仪长公主还是有些难过。 她和他,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山。 她又想起今天在慈宁宫里,太后对她说的那番话来,不由苦笑。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母后生下四位皇兄后,多生出来的那个女儿;丈夫联姻之后,身边多出来的那个妻子。 对于展家而言,她当然更是个多余的人。 她是展家多余的那个儿媳。 她握住展愉的手抓得更紧,忽然问道:“我听说驸马在国公府里身边也没有贴心的人服侍,不如由我在府里挑两个,给你送过去吧。” 展愉的眼中依旧没有半点波澜,他微笑道:“多谢长公主美意,我平时也没有事做,在府里也就是读书练字,阿炳和阿灯都是从小跟着我的,我用惯了,让他们服侍便好。” 阿炳和阿灯是跟着展愉从福建过来的,长公主打听过,展家儿子身边都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这两个便是自幼跟在展愉身边的人。 第二一二章 搜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烛光下,展愉一如当年的清秀温润,只是多了男人的成熟。 芳仪长公主痴痴地看着他,许久,终于别过头去...... 而此时的霍柔风,正在和两个小丫头镶翠和嵌碧玩游戏,这是京城里刚刚时兴的。用略硬的桑皮纸折成,刚好可以放进四根手指,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对应着两个令,翻到的人就要完成上面的命令。 小丫头们要哄着九爷玩儿,自是不能写上诸如学狗叫之类的,都是些无伤大雅又能让九爷开心。 就像现在,霍柔风翻到了喝水令,她笑嘻嘻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镶翠便翻到唱歌,于是唱了一首乡下的小曲。 霍柔风很开心,觉得三个人玩不过瘾,又叫上小叶,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采芹原想过来催促霍柔风睡觉,见她们玩得开心,便没有再催,坐在一旁绣着一方帕子。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九爷九爷,前院的小五子过来了,说是张头儿有急事要见您。” 现在已是掌灯时分,后院里都是女眷,张升平他们不能进来。 霍柔风蹙眉,张升平办事沉稳,如果不是有大事,他是不会这么晚还来见自己的。 她从炕上溜下来,镶翠和嵌碧连忙给她穿上鞋子,采芹不容分说拿了件皮斗篷把霍柔风裹了起来,道:“奴婢陪您过去。” 霍柔风知道采芹不放心,没有拒绝,主仆两个朝前院过去。 刚刚走过女墙,就看到张升平了,旁边有间值夜婆子们歇脚的小屋子,三人进了屋,见里面倒也暖和,霍柔风刚刚坐下,张升平便道:“九爷,这会儿外面正在抓人,说是在抓荣王派来的细作,挨家挨户查户籍。高升胡同那边......” 虽然霍柔风没有告诉张升平,但他是护卫,高升胡同的人到府里领被褥用具,霍柔风并没有藏着掖着,她身边的人都知道九爷有朋友住到了高升胡同。 九爷的这位朋友,若是正大光明地住在那里,九爷也就不用每次只带安海一个人了,因此听说外面正在挨家挨户查户籍,张升平便想到了高升胡同里的人。 霍柔风闻言一怔,荣王的细作?这个名头好大,好吓人啊。 她问张升平:“衙门里的人怎么查户籍,我们府上这么多人,难道都要叫出去核对名字吗?冲撞了女眷怎么办?” 自从她有了那个从七品的官身,霍家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哪能想查就查? 张升平道:“九爷,像我们府上这样的人家,衙门的人是不会细查的,顶多是叫管事的出去叮嘱一番,让小心门户严防盗贼,他们要查的就是那些普通人家和各家空置的宅子。” 霍柔风心里硌登一下,高升胡同的宅子...... 她对张升平道:“你快让人去一趟高升胡同,告诉安老爹,从外头把大门上锁,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要开,假装里面没有人住。” 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不能让人发现展怀,什么荣王的细作,若是被查到闽国公府的儿子悄悄来到京城,恐怕在很多人眼里,这比荣王细作还要可怕。 张升平不敢怠慢,亲自去了高升胡同,此时已经消禁,街上比平时多了许多人,有顺天府的人,还有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七拐八拐地钻小胡同,因此,待到他到了高升胡同时,还是晚了一步。 高升胡同灯火通明,二三十盏写有顺天府字样的气死风灯把整条胡同照得如同白昼。 张升平不能靠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满脸赔笑的安海。 安家是霍家的人,他们在霍家有卖身契,张升平默默盼望衙门的人看到是官宦人家的宅子,能够网开一面。 可是他想错了,这时一队锦衣卫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把推开门口的安海和安老爹,闯进了院子。 张升平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人不是来查户籍的,他们是直接找过来的。 也不知道宅子里暂居的是九爷哪位朋友,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来。 在无锡时那位古怪的杨公子!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胡同里面。 这时,宅子里响起年轻女子的尖叫声,也不知道是安海的媳妇还是弟媳,他想了想,飞快地向胡同里奔去。 站在大门外的都是顺天府的人,看到忽然跑来一个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张升平连忙作揖:“官爷,小的是霍家的,刚才去给杂货铺子里送酒钱,听到有动静便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海和安老爷都被拦在门外,听到里面女子的叫声,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张升平忽然来了,安海忙对顺天府的人说道:“没错没错,这是张管事,这几天也住在这里。” 张升平连忙从身上掏出一枚牌子,这是霍府的牌子,掌灯后要出入府门,必须要有这么一枚牌子。 正在这时,宅子里女人的哭叫声更加响亮,安海嘶声说道:“小的虽是当下人的,可是家里的婆娘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奴婢,让小的们进去看看,断不会防碍官爷们办差。” 顺天府的人听到里面的哭叫声,心里也在发慌,锦衣卫不是进去搜人吗?怎么还冲撞了女子? 有几个顺天府的公差已经伸头探脑往院子里张望了。 领头的越发不耐烦,对安海和张升平道:“你们进去吧,不要防碍锦衣卫办事,那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别说是你们,就是你家主子也惹不起。” 张升平和安海连连道谢,安海趁人不备,悄悄将一锭银子塞进领头的衣袖里。 两人没有怠慢,快步进了院子,刚刚走过影壁,就看到安大娘带着两个儿媳,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往二进院子去的月亮门处,哭声震天,安大娘边哭边说:“这是遭得几辈子的孽啊,老婆子三贞九烈的儿媳妇被人冲撞了,不活了,不能活了!” 第二一三章 耿氏兄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升平不由看看身边的安海,我记得你娶的媳妇就是府里一个二三等的丫鬟啊,怎么看你老娘这阵式,你们老安家的媳妇倒像是千金小姐似的,被外男冲撞了就要寻死觅活。 安海满头黑线,连忙跑过去,又是劝老娘又是向锦衣卫的人作揖打千儿,连说得罪。就这么片刻之间,锦衣卫的人已经进了二进院子。 张升平给安海使个眼色,安海扶起老娘,带着媳妇和弟媳便往外面走,一旦里面的人没有逃走,被锦衣卫的人捉住,他们也好趁乱溜走......去给九爷报信,让九爷早作安排,免得被连累。 可是锦衣卫的人很快便从二进院子里出来,为首的人走到安海和张升平面前,沉声问道:“这个院子平时是谁在里面住?你们不是在这里看宅子的吗?怎么还住进正房里了?” 安海明白了,住在这里的那位杨公子和他的随从想来已经逃走了,可是这屋子里一看就是住着人的,所以锦衣卫才会过来质问他们。 他忙道:“我们家九爷偶尔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九爷便来过,还曾经在此小憩。” 那人冷笑:“这么一座空宅子,你们九爷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安海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九爷被家里管得紧,又要读书又要写字的,心里烦闷了,便来这里躲着,这儿离双井胡同不远,若是大娘子要找九爷,府里的人也能趁早叫九爷回去。” 那人显然知道霍家的情况,一双鹰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升平和安海,又问:“霍九有没有带过朋友过来?” 安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朋友倒是没有......” 张升平连忙接上话茬儿,道:“怎么没有,那天不是还和常去福王府的那位黄爷来过吗?” ...... 正在这时,几名锦衣卫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张升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人他是见过的,就在无锡! 他们是杨公子身边的人。 其中一名锦衣卫对先前的那人说道:“邹大人,这两人是在后罩房里找到的。” 邹子路看看耿氏兄弟 张升平不由看看身边的安海,我记得你娶的媳妇就是府里一个二三等的丫鬟啊,怎么看你老娘这阵式,你们老安家的媳妇倒像是千金小姐似的,被外男冲撞了就要寻死觅活。 安海满头黑线,连忙跑过去,又是劝老娘又是向锦衣卫的人作揖打千儿,连说得罪。就这么片刻之间,锦衣卫的人已经进了二进院子。 张升平给安海使个眼色,安海扶起老娘,带着媳妇和弟媳便往外面走,一旦里面的人没有逃走,被锦衣卫的人捉住,他们也好趁乱溜走......去给九爷报信,让九爷早作安排,免得被连累。 可是锦衣卫的人很快便从二进院子里出来,为首的人走到安海和张升平面前,沉声问道:“这个院子平时是谁在里面住?你们不是在这里看宅子的吗?怎么还住进正房里了?” 安海明白了,住在这里的那位杨公子和他的随从想来已经逃走了,可是这屋子里一看就是住着人的,所以锦衣卫才会过来质问他们。 他忙道:“我们家九爷偶尔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九爷便来过,还曾经在此小憩。” 那人冷笑:“这么一座空宅子,你们九爷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安海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九爷被家里管得紧,又要读书又要写字的,心里烦闷了,便来这里躲着,这儿离双井胡同不远,若是大娘子要找九爷,府里的人也能趁早叫九爷回去。” 那人显然知道霍家的情况,一双鹰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升平和安海,又问:“霍九有没有带过朋友过来?” 安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朋友倒是没有......” 张升平连忙接上话茬儿,道:“怎么没有,那天不是还和常去福王府的那位黄爷来过吗?” ...... 正在这时,几名锦衣卫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张升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人他是见过的,就在无锡! 他们是杨公子身边的人。 其中一名锦衣卫对先前的那人说道:“邹大人,这两人是在后罩房里找到的。” 邹子路看看耿氏兄弟 张升平不由看看身边的安海,我记得你娶的媳妇就是府里一个二三等的丫鬟啊,怎么看你老娘这阵式,你们老安家的媳妇倒像是千金小姐似的,被外男冲撞了就要寻死觅活。 安海满头黑线,连忙跑过去,又是劝老娘又是向锦衣卫的人作揖打千儿,连说得罪。就这么片刻之间,锦衣卫的人已经进了二进院子。 张升平给安海使个眼色,安海扶起老娘,带着媳妇和弟媳便往外面走,一旦里面的人没有逃走,被锦衣卫的人捉住,他们也好趁乱溜走......去给九爷报信,让九爷早作安排,免得被连累。 可是锦衣卫的人很快便从二进院子里出来,为首的人走到安海和张升平面前,沉声问道:“这个院子平时是谁在里面住?你们不是在这里看宅子的吗?怎么还住进正房里了?” 安海明白了,住在这里的那位杨公子和他的随从想来已经逃走了,可是这屋子里一看就是住着人的,所以锦衣卫才会过来质问他们。 他忙道:“我们家九爷偶尔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九爷便来过,还曾经在此小憩。” 那人冷笑:“这么一座空宅子,你们九爷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安海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九爷被家里管得紧,又要读书又要写字的,心里烦闷了,便来这里躲着,这儿离双井胡同不远,若是大娘子要找九爷,府里的人也能趁早叫九爷回去。” 那人显然知道霍家的情况,一双鹰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升平和安海,又问:“霍九有没有带过朋友过来?” 安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朋友倒是没有......” 张升平连忙接上话茬儿,道:“怎么没有,那天不是还和常去福王府的那位黄爷来过吗?” ...... 第二一四章 凉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昨晚驸马宿在长公主府,而且夜里还要过水,于是今天早上直到日上三竿,长公主屋里屋外还是一片安静,丫鬟们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动静,打扰到长公主。 展愉却是天刚亮就起床了,每天早上他都要练武,来到京城多年也没有中断过。 长公主府没有演武厅,他在屋后的空地上练了一套刀法,寒冬腊月,大汗淋漓。 阿灯递过帕子,他擦了一把,道:“长公主传早膳了吗?” 阿灯道:“厨房都还准备着,没有传膳。” 展愉唔了一声,便往前面走去,阿灯快走几步追上,压低声音说道:“长公主屋里的粗使丫头黄桃刚才来递话,说是史长史打发前院的婆子来问您可否起身了,郭女官让人把那婆子打发走了,兴许是不想打扰到长公主。” 展愉顿住脚步,道:“先去外院吧。” 史原是个很沉稳的人,他既然让人来问,那定然是有事情非来不可。 展愉没有想到,来见他的人居然是传说中的霍九。 霍九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个头也比同龄少年几乎矮了半头,白白胖胖,眉清目秀,五官精致,一眼看去,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 但是看到霍九,展愉的心里便硌登一声。 展怀就是住在霍九的宅子里。 霍九没有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展二爷,令弟有危险。” 霍九没有称呼展愉为展驸马,而是直呼展二爷,这让展愉感觉很舒服,落到霍九身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诚。 但是霍九随即说出的这句话,却令展愉坐直了身子,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霍九便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展愉默然。 霍九迟疑地看着他,展愉竟然没有问过,这三天里展怀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更没有仔细询问展怀现在如何。 这让霍九很不舒服,展愉不担心弟弟吗?若换做是她,霍大娘子此时已经调动了所有力量要营救她了。 可展愉除了沉默,竟然连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半丝波澜。 要么这个人太有城府,要么就是兄弟情薄。 霍九直勾勾地瞪着展愉,她一个小孩,天没亮就来找他,又在寒门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他是展怀的亲哥哥,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展愉一抬头,就对上霍九凌厉的眼神,他道:“多谢霍公子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舍弟的事,劳烦霍公子了。我今天会让人去诏狱把令仆要出来。” 霍九蓦然起身,冷笑道:“展二爷不担心令弟吗?” 展愉沉默,良久才道:“展家的人不是孬种,他能逃过昨晚一劫,也能平平安安从宅子里出来。” 霍九冷哼一声,再不说什么,拂袖离去。 看着霍九的背影,展愉苦笑,老五的这个小朋友,气性倒是挺大。 霍柔风出了长公主府,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为展怀不值,她想了想,便对张亭道:“去树人书院。” 天色还早,霍柔风轻而易举就在书院外面拦下了来上学的黄显俊和芦瑜。 两人二话不说,便钻进霍家的马车。 黄显俊问道:“霍九,怎么了?” 霍柔风道:“昨天锦衣卫在我的一处宅子里,抓了我的人,有上次跟咱们去听戏的安海,还有张亭张轩的伯父,他们要么是我的管事,要么是我的护卫,眼下都被抓了。” 黄显俊吓了一跳,今天还听人说起昨晚锦衣卫搜查荣王探子的事,怎么抓荣王的人,却抓了霍九的人? 霍柔风便把昨天邹子路从高升胡同带走四个人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绝口未提耿氏兄弟的来历。 芦瑜在一旁插嘴:“霍九,你行啊,你竟然在高升胡同有宅子,我娘还想在那儿买处宅子,转手卖给刚进京的那些三四品的官员呢。” 霍柔风瞪他一眼:“等这事过去,把那宅子五千两卖给你娘。我不想要了。” 芦瑜抓头:“你太黑了,那边都是一进两进的小宅子,你要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黄显俊一把将芦瑜推到一边,芦瑜顺手拿起矮几上的栗子糕吃了起来,就像他没吃早饭似的。 黄显俊对霍柔风道:“霍九,别理芦瑜这个铁公鸡,你说要兄弟们怎么帮你,是到诏狱捞人吗?” 霍柔风摇摇头,展愉虽然不是薄情寡义不顾弟弟安危,可是却也不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他既然说要把霍家的人要出来,那就一定会去。 她道:“就像芦大说的,我那高升胡同的宅子原本旺得很,一转手就能成倍赚,可被锦衣卫这么一闹,怕是卖不出去了,眼下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还在宅子附近盯着,你们若是有胆子,就跟我过去玩,咱们叫几个唱戏的玩个痛快,也免得锦衣卫真把我那里当成荣王细作的地头。” 她的话音刚落,芦瑜一边吃着栗子糕,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请戏子要提前打招呼,这会儿去请一准儿狮子大开口,要个高价。” 黄显俊瞪他一眼,骂道:“铁公鸡,你一会儿不提钱你会饿死吗?” 芦瑜翻个白眼,又从碟子里拈出一块枣泥糕。 黄显俊冲着霍柔风一拍胸脯:“不就是请戏子吗?交给我吧,我这就让人到镇国将军府借几个人过来。” 镇国将军最喜这些,家里养了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小坤角儿。 他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对跟着车跑的随从道:“去镇国将军府借几个小戏子,就说是我请客临时借用一下,明儿就还回去。” 随从应声走了,黄显俊转身对霍柔风道:“霍九,这两天我就在找你,打发人去你家,门口的人都说你一早就出门了,你去哪儿玩了?” 霍柔风这才知道黄显俊找过她,她道:“我姐让我去铺子里转转而已,你找我什么事?有好事吗?” 黄显俊得意洋洋:“将军让我带着你去府上品茶,你说,这不是好事吗?” 霍柔风哈哈一笑,她早就猜到会是这样,镇国将军要养戏子,养小妾,养外室,还要拿银子打点福王府的那些人,他缺钱,很缺钱。 第二一五章 易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高升胡同外面果然有人盯梢,好在大门上并没有贴上封条,张亭一敲门,安老爹就过来开门了。 霍柔风让人去订了酒席,又嫌这里服侍的人太少,打发安大娘去双井胡同叫过来了十几个丫鬟小厮,黄显俊则派人去叫了李烨过来,李烨听说霍九出了酒席,黄显俊请了戏子,担心别人会当他和芦瑜一样蹭吃蹭喝,索性从天桥叫来一个耍猴的,老头带着五六只猴子,还没进胡同,就引来一堆围观看热闹的。 待到黄家的人把小戏子和琴师领过来,高升胡同就更加热闹起来。 霍家的、黄家的马车全都停在胡同口,连同酒楼里送菜的、霍家和黄家的小厮们出出进进,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拉住霍家的一个小厮问道:“你们家这是在干什么?” 小厮笑道:“没干啥,我家九爷过来听戏找乐子呢。看您也不是住在这里的,难怪不知道,我家九爷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热闹热闹。” 那人便不再多问,转身走了。 小厮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回去找张亭报信去了。 高升胡同从早上到傍晚,热闹了整整一天,若不是黄家和芦家的人找过来,这四个活宝还要继续闹腾下去。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时,街上已经宵禁,睡到半夜,采芹进来推醒她,低声说道:“安老爹和安大娘来了,说他们仔细去看过,杨公子和那两个人都不在了,他们还去停放小驴车的客栈里问过,说是下午时有人来把那辆小驴车赶走了。” 霍柔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起来,霍柔风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回想起昨晚的事,拍拍脑袋,展怀这个家伙,会去哪里呢? 她吩咐下去,若是门口有人找她,不论是谁,一定要告诉她,免得像黄家的人来时那样,只一句九爷出去了就给打发了。 她早就发现了,京城里的这些当门子的,远远比不上杭州的,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大爷似的。 她觉得吧,无论展怀去了哪里,一定会想方设法来给她送信的。 好在展愉真的像霍柔风想的那样说话算数,到了傍晚时分,张升平和安海便带着耿氏兄弟回到了双井胡同。 霍柔风打量着他们四个人,四人都有伤,她忙让人请了小韩大夫过来,好在都只是皮外伤,且都伤得不重。 张升平告诉霍柔风,锦衣卫并没有把他们关进诏狱,而是直接进了顺天府的大牢,从前天到今天,一直在分开审他们,直到下午的时候,才忽然把他们放了。 霍柔风知道这是展愉起到的作用,她让张升平和安海回去休息,她对耿氏兄弟道:“展怀已经离开高升胡同了,那两个人也不见了,你们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耿氏兄弟原本就对霍柔风没有怀疑,他们想了想,道:“早前我们和阿有分开的时候,是让阿有到京城后直接去国公府的,二爷平时经常住在国公府,他见到阿有,会告诉他五爷住在哪里。不论住哪儿,五爷都不会瞒着二爷。” 听到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霍柔风心里便又不舒服起来。 展怀是不会瞒着展愉的,他是非常信任自己的二哥吧,可展愉呢?有没有还把展怀放在心上? 霍柔风问他们:“你们离开我这里,是不是也要去国公府?” 二人点头,耿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霍九爷,我们是在锦衣卫面前露过相的,恐怕还要打扰贵府两日,不能说去就去。” 霍柔风原本也没打算让他们立刻就走,万一锦衣卫再来霍家查这两个人,她到哪儿把他们揪出来啊。 她道:“无妨,你们先在这里放心住着,我明天派人到国公府去问问。” 她几乎快要忘记,闽国公在京城是有府邸的,这座宅子还是前世时母亲赐给展家的。 隔了一百多年,展家又一直留在福建,她便把这处宅子给忘记了,耿氏兄弟这么一说,她才记起在京城还有一座闽国公府。 次日一早,她便亲自去了国公府。 她没有再坐带着霍家标志的马车,而是雇了一顶小轿,出门前她问采芹:“你说我要怎么乔装改扮,别人才会不认识我?” 采芹冲口而出:“扮人女子啊。” 这话出口采芹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九爷的眼睛亮了。 完了,九爷长到十一岁,什么好玩的都玩过了,可就是没有当过女人。 果然,霍柔风来了兴趣,她让镶翠和嵌碧去拿她们的衣裳,又缠着采芹给她梳头发。 采芹原是不肯的,可是霍柔风死缠烂打,最后又主动提出,再给采芹开家小铺子当嫁妆,采芹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 她手脚麻利地给霍柔风梳了丫鬟们的双丫髻,又拿了自己的两朵小绒花插到霍柔风头上。 霍柔风的个头和镶翠嵌碧差不多,穿上她们的衣裳刚好合适。 她换了衣裳,照照镜子,只见镜子里的人穿着浅粉色的小夹袄,碧绿的棉比甲,下面是粉色裙子,衬得一张粉雕玉砌的脸蛋分外晶莹。 她还是第一次穿裙子,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儿,又抬脚看看脚上粉色绣宝相花的鞋子,问采芹:“爷这样像女的吗?” 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九爷穿女子衣裳,她道:“像,像极了,就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霍柔风高兴了,可又伸伸胳膊,道:“我是不是胖了,镶翠这衣裳有点紧。” 采芹忙道:“九爷还小,等到 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九爷穿女子衣裳,她道:“像,像极了,就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霍柔风高兴了,可又伸伸胳膊,道:“我是不是胖了,镶翠这衣裳有点紧。” 采芹忙道:“九爷还小,等到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九爷穿女子衣裳,她道:“像,像极了,就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霍柔风高兴了,可又伸伸胳膊,道:“我是不是胖了,镶翠这衣裳有点紧。” 采芹忙道:“九爷还小,等到 第二一六章 国公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除了几个丫鬟以外,霍柔风还带了一个人,那就是毕道元。 其实她更想带的是花三娘,可是也不知道花三娘又去哪里了,已经几天没在双井胡同露面了,霍柔风只好让毕道元和她一起去。 毕道元腿有残疾,不良于行,到京城后几乎没有离开过双井胡同,因而没有人认识他。 他拄着拐杖,由两名小厮搀扶着走出大门,就连霍家的门子居然也不认识他,问采芹这是哪一位,采芹冷冷地道:“九爷的事也是你们能问的?” 门子缩缩脖子,不敢再问。九爷身边的这位采芹姑娘,说起来比九爷的脾气还要大些。 三顶轿子停在国公府门前,小厮过去递名帖,这名小厮是霍家来京城后买的,一直在毕道元身边服侍。 门子拿了名帖进去,好半天也没有出来。 毕道元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九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他来到这什么国公府,可是名帖上写的却是罗杰大夫的大名。 过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国公府的侧门重新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他操着一口京片子问道:“哪位是罗大夫啊?” 毕道元由小厮搀扶着走过来,霍柔风和采芹连同另外两个丫头跟在他身后。 毕道元冲着老者抱抱拳:“学生便是罗杰。” 老者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皱皱眉道:“你是罗杰?怎么这么老?” 毕道元是见过罗杰的,他的确比罗杰大夫年纪大,可是这话由一位老人家说出来,他还是很不舒服,我再老也没有你老吧。 可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道:“学生痴长了几十春秋。” 老者脸色却冷淡下来,冲着毕道元挥挥手:“二爷没在府里,你请回吧。” 毕道元一怔,他还以为这样就能进去了,没想到却把他给打发了,他正要开口说话,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他顿时闻到一阵清清甜甜的果香,正要回头去看,就听霍柔风说道:“老人家,劳烦把这件物事拿进去给识货的看看,看看可是贵府丢掉的。” 老者一怔,正想再问,可看到那丫鬟手里的水晶猴子晶莹剔透,不像是寻常能够见到的,莫非是长公主的东西? 他不敢怠慢,接过那只水晶小猴又闪身进去,大门重又砰的一声关上。 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快得多,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老者便气喘吁吁地打开了侧门,看他那样子,倒像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霍柔风的小嘴咧开,绽放出一个欢快的笑容。 果然啊果然,这座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国公府里,还真藏着一位识货之人。 走进国公府,霍柔风不由感慨万千。 她还记得这座宅子原是前朝的郡王府,母亲把这座府第赐给闽国公时,朝臣们还曾有过异议,说这座宅子原是王府,即使依制改换门庭,可是占地面积依然很大,做为国公府于礼不合。 后来闽国公自己也上了折子,母亲便下旨将这座宅子的一部分辟了出来,后来修了一条路,路的对面则是几名文官的宅子,后来还取了新名字,文盛胡同。 可是之后百余年里,展家人都没有再在文盛胡同的国公府里居住,这宅子便一直空着,胡同对面的几名文官在女皇帝驾崩后也不知所终,他们的府第更换几手,到了如今,住在那里的都是寻常人家,霍柔风听黄岭说,两座宅子里,甚至同时住了十几户,已经变成了大杂院,而文盛胡同的名字也无人再提,现在京城里的人都叫这里核桃胡同,据说得名于胡同口的几棵核桃树。 霍柔风决定要来国公府里,在府里问了好几个人,也没人知道文盛胡同,还是黄岭出去转悠了一圈儿,才打听到闽国公府座落在核桃胡同,至于核桃胡同以前叫文盛胡同的事,恐怕也只有霍柔风一个人知晓了。 这百多年来,核桃胡同的闽国公府也只有看宅子的下人,平日里大门紧闭,偶尔展家的人奉旨进京,才会看到这里有人出入。 直到最近几年,展愉尚了长公主留在京城,闽国公府才有人气,否则京城里的人快要忘记还有一座国公府了。 霍柔风几人跟着那位老者走进来,有粗壮婆子赶着青油车过来,毕道元上了一驾,霍柔风和丫鬟们上了另外一驾。 采芹悄悄咂舌,对霍柔风道:“这国公府可真够大的啊,奴婢在杭州时觉得柳西巷的宅子就够大了,可也不用在府里就要坐车的。” 霍柔风悄声道:“国公府是依制而建,占地多少房屋几间都是有制可依的,除了王府便就是国公府最大了,咱们家的宅子修得再气派,也不能超过他们。” 采芹连连点头,很快又道:“可惜这么大的地方,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咱们这一路走过来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哪像咱们府上,几步以内叫一声,立刻便有人应声。” 不用采芹说,霍柔风也发现了,这座国公府虽然依然气派,一草一木一处一景也都打理妥当,可是却正如采芹所说,四处都是冷冷清清,他们所过之处,连一个人也看不到。 想来那位展驸马也是个不爱热闹的,可是连人都看不见,难道他平时都不用人来服侍吗? 霍柔风一边想着,一边摇头,再把头探向青油车外,看外面的景致便觉凭添了几许萧索。 青油车在一座院子前停下,赶车的健妇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的一株合抱粗细的银杏树下候着。 老者领着他们走进院子,院子有穿堂,那老者让他们在穿堂里等着,他则向里面走去。 霍柔风抬眼看去,见穿堂里只放了一张古旧的紫檀木条桌,除此以外,连张椅子都没有。 毕道元摇头,这里的布置也太寒酸了吧,虽说不是展家人常住的地方,可是这里毕竟是国公府啊,怎么倒像是快要穷得变卖一空的样子? 第二一七章 小大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位老者从里面出来,向他们道声久候了,便请他们进去。 走过穿堂,便到了二进院子,进了院子,众人更是吃了一惊。 这里倒不像是变卖一空了,可这里却像是个卖旧货的。 只见院子里高高低低放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家什,大多已经被风雨冲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这里堆放了多少年。 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妇人站在庑廊下面,她头发全白,脸上都是皱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风干的桃仁,比先前的老者还要苍老几分。 别说是采芹,就连毕道元也吃惊不小,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勋贵之家的排场,有些早就没落的,也要砸锅卖铁撑着场面,哪里像闽国公府,这简直快和胡同对面的大杂院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谁不知道在福建的展家有多么富贵,要钱有钱,要兵有钱,就连皇室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 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们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来得不是同一个展家? 老妇人看到他们,微微曲膝,道:“请问那只水晶猴子,是哪位带来的?” 毕道元正要开口,霍柔风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是我带来的。” 老妇人打量着她,脸上看不出半丝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点儿温度,道:“那就请这位小大姐跟着老婆子进去吧。” 霍柔风便向前走去,采芹哪里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伸手拦住了她,道:“无妨,到了这里不用担心,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她又对带他们进来的老者道:“这里太冷了,劳烦老丈带他们去个暖和的地方吧。” 老者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抬腿便走上庑廊。 可惜她忘了,今天她穿了裙子,女子的裙子比男子的袍子要长,盖住大半个脚面,她没有提裙子的习惯,就这么走上庑廊,便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摔倒,跟在她旁边的老妇人忽然伸出腿来,硬生生地拦在她的身前,紧接着又伸手一拉,待到霍柔风明白过来,她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了。 老妇人冷冷地说道:“小大姐,走路看着点脚底下。”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位老者从里面出来,向他们道声久候了,便请他们进去。 走过穿堂,便到了二进院子,进了院子,众人更是吃了一惊。 这里倒不像是变卖一空了,可这里却像是个卖旧货的。 只见院子里高高低低放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家什,大多已经被风雨冲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这里堆放了多少年。 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妇人站在庑廊下面,她头发全白,脸上都是皱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风干的桃仁,比先前的老者还要苍老几分。 别说是采芹,就连毕道元也吃惊不小,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勋贵之家的排场,有些早就没落的,也要砸锅卖铁撑着场面,哪里像闽国公府,这简直快和胡同对面的大杂院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谁不知道在福建的展家有多么富贵,要钱有钱,要兵有钱,就连皇室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 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们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来得不是同一个展家? 老妇人看到他们,微微曲膝,道:“请问那只水晶猴子,是哪位带来的?” 毕道元正要开口,霍柔风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是我带来的。” 老妇人打量着她,脸上看不出半丝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点儿温度,道:“那就请这位小大姐跟着老婆子进去吧。” 霍柔风便向前走去,采芹哪里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伸手拦住了她,道:“无妨,到了这里不用担心,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她又对带他们进来的老者道:“这里太冷了,劳烦老丈带他们去个暖和的地方吧。” 老者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抬腿便走上庑廊。 可惜她忘了,今天她穿了裙子,女子的裙子比男子的袍子要长,盖住大半个脚面,她没有提裙子的习惯,就这么走上庑廊,便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摔倒,跟在她旁边的老妇人忽然伸出腿来,硬生生地拦在她的身前,紧接着又伸手一拉,待到霍柔风明白过来,她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了。 老妇人冷冷地说道:“小大姐,走路看着点脚底下。”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位老者从里面出来,向他们道声久候了,便请他们进去。 走过穿堂,便到了二进院子,进了院子,众人更是吃了一惊。 这里倒不像是变卖一空了,可这里却像是个卖旧货的。 只见院子里高高低低放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家什,大多已经被风雨冲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这里堆放了多少年。 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妇人站在庑廊下面,她头发全白,脸上都是皱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风干的桃仁,比先前的老者还要苍老几分。 别说是采芹,就连毕道元也吃惊不小,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勋贵之家的排场,有些早就没落的,也要砸锅卖铁撑着场面,哪里像闽国公府,这简直快和胡同对面的大杂院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谁不知道在福建的展家有多么富贵,要钱有钱,要兵有钱,就连皇室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 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们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来得不是同一个展家? 老妇人看到他们,微微曲膝,道:“请问那只水晶猴子,是哪位带来的?” 毕道元正要开口,霍柔风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是我带来的。” 老妇人打量着她,脸上看不出半丝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点儿温度,道:“那就请这位小大姐跟着老婆子进去吧。” 霍柔风便向前走去,采芹哪里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伸手拦住了她,道:“无妨,到了这里不用担心,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第二一八章 双手结裙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小牙,她一巴掌拍下展怀肩膀上:“好兄弟,够义气!” 展怀:...... 两个人兴奋过了,霍柔风才想起来,她上一次见到展怀好像是大前天。 他们只是两天没有见面,怎么倒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展怀,你躲在这里,除了这两位老人家,还有别人知晓吗?”她是试探一下展愉的态度。 其实从她进来到现在,展怀没有提起耿氏兄弟和张升平安海,便是知晓他们四人一定已经被放出来了,她便已经猜到展愉是告诉他了,但是她还想问一问,毕竟昨天见到展愉的事,让她心里膈应。 展怀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只水晶小猴,想给霍九戴上,可是手伸出来,看到粉红粉绿的霍九,他有点下不去手,又把那只小猴递给了霍九。 “嗯,这座宅子分成东路和西路,西路原是用来做后宅的,可二哥尚的是公主,自是用不到,便一直空置下来,二哥平时住在东路,西路只有桂伯和司空大娘并几个粗使丫鬟,等闲人也不会来这里。” 霍柔风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来的是西路,难怪这样冷清。 “我从高升胡同出来的时候,还带着那两个小子,我对京城不熟,转悠了一个时辰才找到这里,若非今天你来了,我真没有想到你能找来这里。” 霍柔风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板着脸对展怀道:“我去长公主府见过驸马。” 展怀一怔,道:“难怪二哥让人给我带信,说不用担心被抓走的四个人,原来是你找过他了。” 霍柔风大奇,问道:“他让人带信?你没有见过他吗?” 展怀点点头:“我只是刚到京城时见过他一面,他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从那以后便没有见过他,听桂伯说,二哥这两三天都在长公主府,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 自己的亲弟弟有危险,他居然都不回来? 虽然展怀对这位二哥很尊敬,可是霍柔风可不想当烂好人,展怀是她的兄弟,是她共过患难的朋友,展愉是谁?不过是个驸马而已。 霍柔风清清嗓子,用她自认为非常严肃的神情对展怀说道:“我去见过展驸马,把你有危险的事告诉了他,那时你还被困在高升胡同,可是展驸马只用一句展家的人不是孬种的话就把我打发了,我没有办法,便去叫了黄大头和芦瑜,又加上李烨,在宅子里闹腾了一天,让你趁乱离开。”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那日见到展愉时的情景,越想越气,怎么会有这样当人家兄长的呢。 展怀能够感觉得到霍九很生气,可是他却不明白霍九为何会生气。 “小九,我觉得我二哥说得没有错啊,我们展家就是没有孬种,你看,我不是完好无缺地出来了吗?” 霍柔风瞪起眼睛:“可他没有管你啊,你是自己从高升胡同出来的,也是自己来这里的,和他没有关系。” “小九,你是误会我二哥了,唉,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你解释,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我们家......我二哥,背负了很多。”展怀说着,目光下移,看到了霍柔风裙子上的那个结。 霍柔风也跟着他低下头去,也看到了那个结,她无可奈何地说道:“扮女人真的好烦啊,裙子这么长。” 展怀忽然站了起来,然后他又在霍柔风面前蹲了下去,解开了裙子上的结。 “你干嘛要解开,我好不容易才系上的。”霍柔风说道。 展怀卷起裙摆比量了一下,对霍柔风说:“以后裁衣裳时裁短三寸,就这个尺寸便好,走路不会绊到。” 他的睫毛很长,霍柔风从上面看过来,能看到睫毛的根部,直直的,不像她的睫毛微微上翘。 霍柔风歪着脑袋,这一刻她觉得展怀也很好看,展怀的好看,与谢思成的不一样。 谢思成是静谧夜晚的月光,恬淡疏离,而展怀却鲜活得像清晨的太阳,神采奕奕。 “好啊,我记住了,如果以后我再扮成女人,就把裙子裁短三寸。” 上午的阳光透过陈旧的窗棂照进来,霍柔风的脸上明明暗暗,一双大眼睛却明如春水。 ...... 霍家的人走后,展怀独自坐在据说已经一百多年历史的红木椅子上,看着方才霍九用过的杯子,笑得傻呼呼的。 小九连裙子都没有穿过,她是第一次做女子打扮吧,却是给他看到了。 司空大娘走进来,问道:“五爷,花三娘来了。” 展怀这才缓过神来,道:“让她进来吧。” 花三娘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大冷的天,一双手露在袖子外面,冻得红彤彤的,上面还有冻疮。 展怀吸吸鼻子,花三娘带进来一股鱼腥味儿。 花三娘的脸蛋也冻得通红,皮肤粗糙,看上去老了十几岁。 展怀打量着她,道:“怎么?扮成卖鱼的了?” 花三娘规规矩矩地给展怀行礼,微笑着说:“奴婢这几日都在鱼虾市上讨生活,五爷别小看这鱼虾市,北方天气冷,冬天河里都上了冻,想要捕鱼就要撬冰,因此冬日里鲜鱼鲜虾价格是平日的几倍,普通人家吃不起的,奴婢出入大户人家也就容易一些。” 展怀道:“难怪霍九找不到你,下次你离开也要说一声,别让人家担心你。” 花三娘在心里翻个白眼,霍九会担心她?霍九只会敲诈她,让她为霍家办事。 可是九爷明显是偏袒,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只能频频点头。 展怀问道:“谢思成的事情你查到多少?” 花三娘道:“谢思成被抓进诏狱后,次日便被悄悄放了出来,但他既没去书铺街,也没到他在京城租的住处,而是出了京城。奴婢去史家送鱼的时候,恰好听说史家的一名管事也出京办事了,那位管事去的是洛阳,而谢思成走的也是往河南方向去的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去洛阳。” “史家?哪个史家?”展怀问道。 花三娘道:“就是长公主府长史史原的家,他的弟弟是庶吉士,尚未散馆,眼下还在翰林院,因此,史原与翰林院的人走得很近,时常在一起参加诗会茶会。” 第二一九章 初学小姑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大奇,问道:“长公主府的长史?是二哥让你去查的吗?” 花三娘摇头:“那倒不是,奴婢是听霍九爷的朋友黄大爷说的。” “黄大爷,那个什么黄显俊?”展怀不止一次听霍柔风提起黄显俊,在高升胡同时,霍柔风便是让黄显俊帮忙,他才在锦衣卫的探子眼皮底下离开的。 花三娘便把那天跟着霍柔风去天香楼,霍柔风从窗子里看到谢思成从江南宝墨斋里走出来,黄显俊便说起曾在江南宝墨斋贡院前街的分号里,见过史原的事。 霍柔风没有让她去查史原,但是史原是长公主府的长史,事关展愉,花三娘便自做主张去查了。 又是谢思成? 展怀不动声色,道:“史原认识谢思成吗?” 花三娘道:“这位谢老板行事谨慎,奴婢查不出来他的事,但是史原却不同,史原的太太性情温顺,缺少了掌家理事的能力,因此史家后宅管理不严,丫鬟婆子们嘴松得紧。奴婢只去了史家三次,便找到一位传话的人,听她所说,史原的父亲是十年前过世的。” 展怀不解,问道:“他父亲是十年前去世的,那有何不妥吗?” 花三娘道:“史原是十年前出仕的。” 展怀顿时明白了,他道:“史原在孝期内出仕,吏部没有查出来吗?” 花三娘笑道:“想来是有人给瞒住了,否则怎会无人知晓呢。” 史原是科举出身,却只是二榜第五十六名,那年二榜取了六十七名,他的名次靠后,而且又没有背景,座师自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人瞒下了他在孝期里的事实,让他顺利出仕。 展怀来了兴趣,道:“好,你继续查,如果他真的和谢思成有关系......” 说到这里,展怀顿住,十年前的谢思成只有八、九岁吧,史原的事情应该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谢思成此人是个谜,他让人查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查出谢思成的身份来历,这个人就像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忽然出现,让人无迹可寻。 “等等,我想起一个人来,你连他一起查一查”,展怀叫住正要退出去的花三娘,继续说道,“翰林院长院学士霍江府上。” 花三娘应声而去,展怀敲敲自己的头,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去查霍江呢。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霍柔风。 当日在无锡的时候,他曾经单独见过万华寺住持方丈。 说来也是凑巧,这位方丈大师是福建人,自幼被福建的一位僧人收养,师徒二人苦守着一座香火冷清的小寺院。倭人上岸时杀了他的师傅,而他却被救了下来,当时的闽国公,也就是展怀的祖父,见这个小沙弥孤苦伶仃,就派人将他送到福建一座有名的寺院,刚好有万华寺的一位僧人云游至此,见小沙弥聪明伶俐,甚是喜欢,便收他为徒,带他回到无锡,临走的时候,小沙弥还独自跑到闽国公府门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展怀身边的郎青是斥侯,很快便查出万华寺方丈少年时曾得到展家恩惠,因此展怀才独自去见了这位方丈。 也就是因为这份恩情,在调查梅花岭的事情上,万华寺才出人出力,更因此牵出了赵家,断了庆王的财路。 除此之外,展怀还自万华寺方丈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这也是凑巧才知道的。 杭州的霍沛然霍老爷不但是万华寺的大香客,而且在万华寺里,有两盏长明灯,是霍老爷为两个女儿供奉的,这两个女儿的名字,分别是叫霍柔云和霍柔风! 展怀虽然不知道霍九出生的详细时辰,但是大致知道是几月,且霍九的名字是霍风...... 恐怕就连霍大娘子也不知道,霍老爷曾为她们姐妹点了长明灯吧,如果知道,她决不会让霍九踏进万华寺半步。 得知霍九是女子时,展怀也说不清自己是惊还是喜,之后他收到家里的信,让他即刻回福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又鬼使神差去了杭州。 因此,他没能在父亲要求的时间内回到福建,被父亲赏了二十军棍。 他在床上躺了三日,伤还没好就一瘸一拐上了战船,因为父亲说,海战不用骑马,身上有伤也没有关系...... 母亲不放心,执意将阿全和阿有也送到船上服侍他,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否知道,反正阿全和阿有跟着他时,没有人再说过什么。 为此,他还被三哥取笑,说他是展家唯一一位带着小厮上战场的。 小九对阿全的印像很好,和他说起过几次,他打死都不会告诉小九,阿全和阿有都跟在船上伺候他。 他能想到,小九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定笑得肚子疼。 展家的男人要打仗,要上战场,因而和其他勋贵之家一样,男丁在十五六岁便成亲,大哥展忱十三岁便成亲了。为了能够早日开枝散叶,展家的媳妇大多都比丈夫要年长,大嫂便比大哥年长三岁,三嫂也比三哥年长两岁。 过了年,他就快十六了,他已经有了战功,这次出来之前,家里已经开始给他张罗亲事,因此他才大张旗鼓给小九采办礼品,甚至还开了府里的库房...... 总之,现在国公夫人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有了心上人,至于是哪家的姑娘,他死活没有说出来。 后来父亲遇袭,母亲也就没有心思再管他的事。 想到母亲好奇的神情,他的脸就火辣辣的。 霍大娘子那么宝贝妹妹,小九要等到及笄以后才能成亲吧,待到他回到福建,一定要想办法说服母亲,让她先不要给他议亲。 这一次来京城见过小九,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福建和京城远隔几千里,他又不能随便进京,既然他想娶小九,自是不能再提之前说的要让小九到福建读书。 或许真像上次在杭州所说,再见到小九的时候,她已经长大了,成了大姑娘。 长成大姑娘的小九是什么样子?还会不会肆无忌惮把裙子撩起来打个结,还会不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够义气? 展怀忽然很期待看到几年后的小九。 第二二零章 无所事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在万华寺除了知道霍老爷点的两盏长明灯之外,他还得知住在后山庵堂的女子也是霍家供养的。 而那个女子的事,后来早就不是秘密,京城里都知道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的女儿,便是自幼长在万华寺的。 只是没有人知道,供养霍思谨的并非京城的霍家,而是杭州的霍家。 对此,展怀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霍九是女子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加之当时正在算计赵家,后来又要回福建,他便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若不是刚才花三娘提到史原与翰林院的人走得很近,他可能依然没有想起来。 花三娘走后,展怀走到院子里,看到那堆得满院的破烂家具,他开始怀念起高升胡同了。 高升胡同的宅子,小九给他布置得舒适雅致。 小九是很在乎他的吧,管她是把他当成兄弟还是朋友,总之,小九对他很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 十五岁的展怀心里甜甜的,就像是吃了整罐蜜糖。 而此时的霍柔风也同样美滋滋的,她找到了展怀,展怀全须全尾,看上去连根头发也没少。 她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让毕道元写出来,要写成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那样的故事,对,就这样,一定要把她和展怀写成一对共患难的好兄弟。 所以,霍九爷走进双井胡同时,她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以至于门子很奇怪这是哪个丫头,正想问一问,看到采芹严厉的眼神,门子吓得缩缩脖子,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双井胡同,谁敢惹采芹姑娘啊,据说这可是敢把九爷从被窝里拎出来的人。 当然,九爷还是个小孩子,想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并不难,难的是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在这府里,也就是大娘子身边的人,能和采芹姑娘一样有面子了。 听说采芹姑娘还没有许配人家,也不知谁能有福气娶了去,而且还听说,九爷当着很多人的面,就许给采芹姑娘很多嫁妆了。 进了屋,采芹正要开口问问在那个破烂的屋子里,自家九爷有没有受委屈,霍柔风便竖起一根手指:“不许问,也不许让我姐知道,爷再给你打套赤金头面当嫁妆。” 采芹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改了:“奴婢都用小本子记下来了,九爷说过的话要算数啊。赤金头面奴婢是戴不出去的,可是能当成传家宝一代代地传下去。” 霍柔风哼了一声,不屑地道:“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还能骗你个小丫头吗?” 采芹眨眨眼,看了看昂首挺胸的九爷,不再说话了。 她开始替大娘子着急,再过几年,九爷长大了,怎么议亲呢?到时候见到婆家的人,也要一口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吗? 采芹想想就头疼,索性叫了镶翠和嵌碧这两个九爷喜欢的小丫头来服侍,自己回房做针线去了。 霍柔风心情好,和镶翠嵌碧玩东西南北的游戏,又到院子里跳百索,大冷的天,她玩出了满头大汗。 刘嬷嬷领着花房的人来送水仙花,见了赶紧拉着霍柔风进屋,生怕她出汗着凉,又把两个小丫头斥责了几句,说她们不该带着九爷在外面玩儿。 霍柔风可不想让丫头们替她受过,便拉着刘嬷嬷的袖子问道:“嬷嬷,我姐干嘛呢?” 刘嬷嬷立刻换上笑脸,眉眼弯弯地说:“四时堂的掌柜过来了,大娘子正在说正事。” 霍柔风便道:“四时堂的?那有没有叫了小韩大夫过去?” 她这就纯属胡扯,四时堂的人过来,关小韩大夫什么事啊,九爷心疼丫头,不想让刘嬷嬷再训斥镶翠和嵌碧而已。 没想到刘嬷嬷却点点头:“有啊,小韩大夫去了,还请了那位蓝眼睛的罗大夫。” 罗杰也来了? 霍柔风挠头,罗杰虽是大夫,但他却不一定能懂药材。他会的那些治病手段,和她两辈子见过的所有大夫都不一样。 刘嬷嬷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丫头们拿着水仙花四处摆放,霍柔风无可事事,打发人去花三娘的小院子看了看,花三娘还是没有回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无聊极了。 这几天她要么是和展怀四处闲逛,要么就在为展怀的事四处奔走,现在尘埃落定了,她反而无事可做,感觉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国公府那地方,她又不能每天都去,不去找展怀,还有什么好玩的? 霍柔风没精打采地牵着金豆儿在宅子里溜达,到了第二圈时,她才记起很多事来。 原来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这几天忙着展怀的事,把这些全都丢到脑后了。 她立刻叫了张庭,让他给黄显俊送信,明天约好一起去镇国将军府。 她又叫来安海,让他记着把高升胡同照看好,以后九爷说不定哪天就要过去小住几日。 现在她觉得那处宅子很好了,又不想把宅子卖掉了。 不过如果芦瑜的娘肯花五千两的话,她倒也可以考虑卖出去。 霍柔风想了想五千两能怎么花,可是也没有想明白,九爷有钱,九爷有人,九爷从来不用考虑钱该怎么花,九爷的帐房和管事们都很能干,九爷只要管着他们就行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小丫头过来告诉她,四时堂的掌柜,连同小韩大夫和那位罗大夫都走了,霍柔风便飞奔着跑去找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正在翻看着什么,见霍柔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书册,笑着问道:“婆子们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又去哪里玩了?” 霍柔风在姐姐身边坐下,笑嘻嘻地说道:“瞎逛呗,对了,姐,咱家药铺子里有没有防风?” 霍大娘子一双晶光四射的眼睛看着她,无奈地说道:“你上次说起展家买药材的事,我就让四时堂的人去查过,铺子里虽然屯着防风,可若是卖给展家,那远远不够,可是眼下这个时候,没有哪家生药铺子敢大批买进防风的。” 第二二一章 手串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立刻明白了,有生药商人因为把防风卖给展家而被灭门,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展家在买防风,而且所要的数量极大。 若是以前,哪家接下这单生意都会很高兴,即使自己库房里没有囤下这么多,也会再去收药。 可是现在,除非是想钱想疯了,谁还会冒着被灭门的危险去和展家做生意? 不仅是不敢惹上展家,就连日常的囤货也不敢了。 若是被人知道,自家正在大批量囤防风,免不了被人怀疑是要与展家做生意。 因而,四时堂也同样不敢,更何况霍家在京城并没有根基,也才刚刚免去一场官司。 霍大娘子在妹妹眼里看到了失望,她伸手把霍柔风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她:“乖,就是咱们不帮忙,展家也会有办法买到防风的,闽国公府立府百余年,各种关系盘根错杂,又怎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撼动的?” 霍柔风扁扁嘴,她想起展怀险些被锦衣卫抓走的事,忽然觉得很难受。 前世跟着母亲赴汤蹈火的开国勋贵中,也只有闽国公硕果仅存了。 那些原本可以光照史册的名将们,全都泯灭了,霍柔风想不出在母亲和她死后,有多少位名将和名臣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要么灭门,要么流放。 也不过一百余年,那些人家便全部消失无踪,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展家了,也只有偏居一隅的展家,因为能够震摄倭人和海盗,才被皇室留到现在。 可是看现在的情形,皇室是想对展家动手了。 如今的皇帝和太后,或许早已不知道当年的秘密,但是他们知道屹立不倒的展家,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他们对展家的忌惮,或许已经超过了对鞑子和倭人。 展家要给朝廷打仗,就要有伤亡,就需要大批的药材。于是这帮人便断了展家的药材...... 霍柔风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趴在霍大娘子怀里,呜咽着说道:“姐姐,为什么有这么坏的人,他们让展家的将士们无药可救,将士们死伤太多,就会影响到整个战役,到时展家会战败,他们难道就不为江山社稷着想吗?” 霍大娘子默然无语,这些军国大事,她懂得不多,她只知道和展家的生意不敢做,想做也不能做。 她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霍柔风却抬起头来:“白白得来的东西,果然不懂得珍惜,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江山,他们也不会珍惜。” 霍大娘子一怔,蹙眉道:“什么抢来的江山,你在说什么?” 霍柔风自知自己说多了,便对姐姐道:“没事,我就是胡说的,姐,我有点困了,在你这里睡一会儿。” 说着,她便起身爬到炕上,脸冲着墙,侧着身子躺下了。 霍大娘子苦笑,自家妹妹从小看到大,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妹妹是不想再继续说话了,所以就假装睡觉。 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回事? 今天她听说小东西一大早就不在院子里了,后来又听说那位写书的毕道元,和采芹等几个丫鬟一起出门去了,她便猜到小东西定然是打扮成丫鬟跑了出去。 采芹是不会随便出去的,更何况还是和毕道元一起,所以采芹是陪着小东西的,既然没人看到她出去,那么就一定是混在采芹身边的丫鬟里面。 霍大娘子无奈地摇头,她真想亲眼看看妹妹穿女装的样子。 也不知小东西第一次穿裙子会不会绊倒。 她也站起身来,亲手拿了锦被盖在霍柔风身上,又让人端了两盆清水摆在炕下,免得屋子里太过干燥,妹妹醒来以后喉咙不舒服。 她示意绿云去开库房,她轻轻掩上门,也去了库房。 霍家所有的库房都是井然有序,整整齐齐。 当年霍太太去世之后,霍太太的嫁妆和私房便都交给了霍大娘子,现在霍大娘子打开的,便是霍太太的小库。 她让绿云拿过簿子,在簿子上逐行查找,接着,她指着一行字,对绿云道:“就在这里了,你去找出来吧。” 绿云很快找到对应的箱笼,从里面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匣子。 霍柔云打开匣子,顿时一片晶光。 匣子里是一条水晶手串,只是与常见的水晶不同,这条手串更加晶光照人,如果不是她早就见过,也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水晶。 这条手串是霍太太留下的,据说是由高人开光过的,但是霍大娘子也不明白,为何在霍太太临终前,让她把这条手串交给妹妹。 霍太太临终之前,亲口对霍老爷说,要把自己的嫁妆留给长女霍柔云,首饰头面,以及玉器摆设待她去后便由霍柔云接管,房产店铺则先由霍老爷拿着,待到长女成亲时再交给她。 然后,她便让人拿出这条手串,对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说:“风儿十四岁时,一定别忘了把这个给她戴上。” 那时霍大娘子也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娘亲太偏心了,把什么都给了她,却只给妹妹一条手串。 后来她渐渐大了,反而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妹妹十四岁时才给她呢 霍太太临终之前,亲口对霍老爷说,要把自己的嫁妆留给长女霍柔云,首饰头面,以及玉器摆设待她去后便由霍柔云接管,房产店铺则先由霍老爷拿着,待到长女成亲时再交给她。 然后,她便让人拿出这条手串,对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说:“风儿十四岁时,一定别忘了把这个给她戴上。” 那时霍大娘子也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娘亲太偏心了,把什么都给了她,却只给妹妹一条手串。 后来她渐渐大了,反而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妹妹十四岁时才给她呢 然后,她便让人拿出这条手串,对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说:“风儿十四岁时,一定别忘了把这个给她戴上。” 那时霍大娘子也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娘亲太偏心了,把什么都给了她,却只给妹妹一条手串。 后来她渐渐大了,反而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妹妹十四岁时才给她呢 第二二二章 欲哭无泪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次日,黄显俊在课堂上肚子疼,疼得直不起腰来,夫子只好让他回家休息。 芦瑜自动请缨,要送好同窗回去,夫子准了。 芦瑜服着黄显俊一步一蹒跚地走出书院,看看四下无人,两人立刻像猴子似的跳上黄家的马车,向天香楼而去。 霍柔风正在天香楼吃着早点等着他们。三个人吃饱喝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了镇国将军府。 接待他们的是沈青彦,他的眉头紧锁着,嫌弃地扫视着三个少年,最后落到黄显俊脸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黄显俊缩缩脖子,胸脯却向前挺了挺。 “你们也真是,云南茶叶的生意明明是庆王爷看上的,你们却还敢插手,你们有几个脑袋去抢庆王爷的财路?”说到这里,沈青彦修长的手指戳着黄显俊的脑门。 黄显俊从小就被表哥戳脑门,早就戳出了铁头功,他知道表哥一向不喜欢他和霍九在一起玩,因此让表哥发泄一下不满也是应该的。 果然,沈彦青数落够了,没好气地说道:“王爷的意思,这生意就交给阿俊练练手,让他跟着苏公子好好学着,行了,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回去吧。” 三个人原本站得笔直,沈彦青的话刚刚说完,便飕的一声全都跑了。 沈彦青无语地看着连个衣角子也没留下的三个小子,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有这样可怕吗? 三个人跑回马车上,芦瑜一脸迷惑:“沈世子在说什么?” 黄显俊和霍柔风谁也不理他,两个人开始商量。 “他说的王爷不会是庆王,而应该是福王爷吧。” “这事惊动了庆王和福王,真过瘾啊。” “到了这一步,庆王自是不能不让福王府插手,可是两边都要顾忌体面,以免被人说是与民争利,福王府就让黄家出面,而庆王那边刚交给了苏浅。” 黄显俊一脸愧疚:“霍九,真是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将军会让人到外面打听消息,还惊动了庆王和福王,我看他们的意思,是只想把霍家当跷板,利润都是他们的,霍九,我可以发誓,我真不知道他们这么狡猾,要不我去问问我爹,在我家的股份里分你一半。” 霍柔风叹了口气:“福王府让你们家出面做这个生意,你原先入股的那点银子肯定不算数了,现在摆明是庆王府和福王府二一添做五,我们霍家是拉线出路子的,你们黄家是给福王府露面跑腿的,说穿了,这生意无论赚多少银子,都没有我们两家什么事了,我们除了出力,就不用再想赚钱的事了。你还想在股份里分我一半?你家哪里还有股份?” 黄显俊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霍家有商队,而黄家有专门做生意的人,所以霍家和黄家就是出力的,福王府和庆王府就是坐着收钱的。 一旁正在吃脆麻花的芦瑜终于听出了门道,他咧开一嘴渣子的嘴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傻子,自己私底下做生意多好,非要拍马屁去叫上镇国将军,却没有想到惊动了福王和庆王,若是让我祖父知道,一定会说黄家和霍家教子无方,你们最好贿赂我,否则我就把你们的糗事传扬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霍柔风和黄显俊已经冲上去,一人给了他一拳,打得芦瑜大喊救命。 霍柔风不知道黄显俊有没有把这件事情看破,但是她是早已料到了。 镇国将军沈继光是福王府的庶支,但他为人精明,和黄家一起做了多年生意,乍一听说霍家想拉他入股做云南的茶叶生意,他心动之余,自是会派人调查。他虽有福王府撑腰,可毕竟只是庶出,根基不硬,京城里藏龙卧虎,入股之前他必须要知道还有没有人别人插手。 而他不知道的则是,霍柔风早就和庆王府有联系,霍柔风又是请擅长烹茶的女伎,又是和黄显俊一起出入镇国将军府,自是已经传进庆王耳中。 庆王原是没有看上茶叶生意的,他想要做的是烟叶! 但是周继光不但想做茶叶生意,而且还要和霍家合作,这让他很生气,云南不是谁都能碰的! 因此得知周继光派人打探消息,庆王府便把消息传到周继光耳中。 周继光立刻就知道自己惹上不该惹的人了,好在这件事也还没有着手去做。 当务之急,他要把自己洗出来,就要借助福王府之势。 于是这件事,最终就变成了福王府和庆王府的合作了。 不过会扯上福王府,还是出乎霍柔风的意料。 她原以为庆王府一旦发声,镇国将军周继光便会避之不及,却没有想到,周继光避是避了,却把福王府给扯出来了。 福王比庆王年长一辈,在宗室之中人缘一向很好,就连太后也要给上几分面子,福王府既然出面了,庆王一个做晚辈的只能退让一步,与福王府一起做这个生意。 而周继光也必定能从福王府手里分一杯羹,不妄他为此操心一场。 于是就像霍柔风所说,这件事上最终出力的只有霍家和黄家,而他们两家却没有银子可分,如果赚了,那都是福王和庆王的,如果赔了,则会全都着落到霍黄两家。 因此,即便这生意赔了,霍家和黄家便要自己掏银子来补窟窿。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只可怜两个小孩子就这样被算计了。 黄显俊欲哭无泪,却还要硬着头皮说:“可这毕竟是替宗室做室,别人想花银子倒帖还没有机会呢。” 霍柔风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便挂上了两颗泪珠,她强忍着想要哇哇大哭的冲动,对黄显俊说:“真若是赔了,我拿私产补给你。” 黄显俊摇头:“不用,我瞅着他们两家也顶多入股两三万,真若是赔了,也不过这和一点,你若还想补给我,我爹一准儿不答应,你别寒碜人了。” 霍柔风连连点头,是的,这和姐姐估计得差不多,这单生意也就是三四万两,霍家若是拿出三四万两,便能做个功德,那就是白捡一样。 更何况这次有福王府出面,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京城上上下下都会把注意力放在云南,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他们,这样一来,庆王一时半刻是不会再去做烟叶的生意了。 霍家也就是这个目的。 第二二三章 小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现在看来,在这件事上只有黄家没有好处,不过黄家这些年来一直与皇室打交道,早就摸索出生存立命之道。这单生意在外人看来霍家和黄家只是冤大头,可其实却是各取所需,内里乾坤,也只有这两家人自己清楚。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霍大娘子,姐妹两人正在说话,便有小丫头跑进来,原来苏浅已经派人来送信,约霍柔风明天一早到老沧州会面。 霍大娘子叫来永丰号的几位管事,把这件事详细说了,大家全都松了口气。与皇室做生意,谁也没有想着能赚钱,只要独善其身就行了,这件事能到如此地步,已是皆大欢喜。 霍大娘子指了一位曾经跟着商队做过生意的管事吴增秀负责这件事,吴增秀是褚庆推荐的人,自从那次霍柔风在香山见过庆王之后,霍大娘子便开始准备人手,如今上至吴增秀,下至办事的,总计二十余人。 次日一早,霍柔风便带着吴增秀去见苏浅。 苏浅也带来一位管事,姓苏,是嘉兴苏家的家生子,跟了主人的姓氏。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庆王甩得一手好锅。 这次见面,苏浅和霍柔风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让吴增秀与苏管事到另外一张桌子上详谈,一个时辰之后,两方人便散了。 霍柔风从老沧州出来,正想上车,眼睛一扫便看到不远处停了一驾貌不惊人的小驴车,她的嘴角立刻高高地翘了起来,正想跑过去,又想到这里可能会有庆王府的人,便重又上了马车,走了不远,就让吴增秀回双井胡同向霍大娘子回复,自己则让赶车的往天香楼去了。 拐过一个路口,她从车窗里向后张望,那驾小驴车果然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多省心啊。 天香楼是霍家的地方,有一间雅间是霍柔风专用的。 她刚刚坐下,展怀就来了,霍柔风笑道:“咦,你是在我家留了眼线,还是也想吃老沧州的羊肠子了?” 展怀道:“都不是,你莫非忘了上次遇到的那个人了吗?” 霍柔风没有忘,只是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便把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展怀一提,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问道:“画像画好了吗?” 展怀把手里的纸卷递给她,问道:“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霍柔风接过展开,便又笑了起来,虽然只是一张小画,却画得非得传神,就是她曾经两次见到的那个人。 “就是他,这画是谁画的,画得真好,改天借我用用吧。”她笑嘻嘻地说道。 展怀道:“你见过的,就是那天带你进府的桂伯。” 那个花白头发的老者? “他不是府里的管事吗?还有这个本事?”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桂伯年轻时做过斥侯,后来京城这边缺人手,就把他调过来了,别看他上了年纪,可记性很好,只要是他见过的人,都能画下来,不但如此,像这幅画上的人,他分明没有见过,只是听了耿氏兄弟的描述,就如同亲眼所见。” 耿氏兄弟是昨天晚上才从双井胡同回到国公府的,今天展怀便拿到了桂伯的画,可见这位桂伯真的是位能人。 霍柔风先前还以为是位画师,因此才说要借来一用,可听说是桂伯,她只好做罢,总不能把人家的管事借过来吧,再说,闽国公居然调动一位斥侯来京城,而且一住就是几十年,这位桂伯在京城怎会只是管事这么简单? 还有那位老太太司空大娘,那么大的年纪身手却像年轻人一样,想来也不是一位简单的人物。 霍柔风对远在福建的闽国公府心存向往,也不知道福建那边是不是还有比这两位更厉害的人物?一定有的,就看展怀身边的这些人,便各有各的本事,像那个花三娘,简直是神通广大了。 展怀见她眨巴着大眼睛对着那张小画出神,皱皱眉,问道:“小九,就这样一幅画,能查出来吗?” 霍柔风缓过神来,笑着说道:“只要他是在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就一定能查出来。” 不是她吹牛,他们霍家的那些管事们,来到京城这大半年,就是在认人和打听那些东家长西家短了。 霍大娘子说过,不要小看这些琐碎的小事,有的时候这些小事可能会决定着能否把大事做成。 “那你今天又来老沧州,是来找我吗?”霍柔风笑嘻嘻地问道。 展怀的耳朵又红了:“我去过双井胡同,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想你可能是去了老沧州,就找过来了。” 霍柔风心情很好,胃口也好,展怀又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明明两人都吃过早饭,待到伙计端了两大碗臊子面进来,两人便又是一顿胡吃海塞。 吃饱喝足,霍柔风拍拍肚子,对展怀说:“我要先走了,把这幅画交给安海,让他去查。” 展怀抹抹嘴,道:“谢思成已经离京了,你不用担心。” 霍柔风一怔,无论是锦衣卫放人,还是谢思成离京,都不会大张旗鼓,莫非展怀让人去查谢思成了? 猜到她的疑惑,展怀说道:“我在查我爹遇袭的事,顺便得到的消息。” 霍柔风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天香楼。 她没有想到,小画上的那个人居然只用了一天时间便被查出来了。 她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霍江府上的! 他叫贾亮,名字很响亮,可是却有个外号叫贾姑娘。 原来这人举止作派带了几分女气,他负责着霍家外院的采买,常在外面走动,因此,这个贾姑娘的外号就是外面的人给他取的。 听说这人是霍江府上的,霍柔风眼前便浮现出春天的时候,竹林外的小径上,月光般皎洁的少年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轿子,吹的那曲虞美人。 谢思成和贾亮见面,是为了打听霍思谨的消息吧。 就像上一次在香山,谢思成找到她,也是为了询问霍思谨的事。 谢思成和霍思谨,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二二四章 闺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而此时的霍思谨,正在反复端详着手里的请帖。 请帖是长公主府送来的,邀请她参加正月里的赏梅会。 正月里的应酬很多,但是冯老夫人是孀居,不便出去,而东府里又没有能带着她出门应酬的太太,若是闺秀之间的邀约,她能跟着霍沅一起去,可若是以各家后宅夫人们的名义送来的请帖,她和霍沅若是没有人带着过去,便是有失体统。 因而,霍思谨不得不推掉了很多应酬,但是长公主府的却不同,这请帖直接是送给她和霍沅的。 阎嬷嬷开始给她准备衣裳和头面,叫来了云绣坊的来给她裁衣裳,霍思谨记得听人说起过,云绣坊是杭州霍家的,就是那个霍九家里的。 霍思谨的院子里出出进进的都是人,要么是衣裳铺子的,要么就是银楼玉器行的,还有胭脂铺子、香料铺子。 若是以前,霍思谨是不会这样做的,即使霍江给她的月例银子不少,她的衣裳首饰也都是按照府里定的规矩,每个季节缝几条裙子几件褙子,打几件钗环,做几双鞋子。 可是自从上次在西府被三奶奶的母亲韩氏奚落后,霍思谨的想法就变了。 她小心翼翼谨小慎微有什么用,换来的只是别人的不屑一顾。 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一个无人照拂的丧母之女,她比不上被祖母宠爱的霍芷和霍蓉,她甚至比不上那个出身商户的霍九。 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过,霍九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姐姐霍大娘子,霍九本来只是养子,可就是因为霍老爷和霍大娘子疼他宠他,霍家上下乃至永丰号,都不敢小看了这位九爷,就连永济寺开功德殿那么出风头的事,霍家也是让霍九出面的。 这就是在家里受重视和不受重视的区别。 通政令郝玉通的母亲柴太夫人做寿,冯老夫人很想能与柴太夫人结交,可是却没能等到郝家的请帖,反倒是霍思谨被区老夫人带去郝家给柴太夫人祝寿。 可想而知,冯老夫人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姑姑霍沅更是当着霍思谨的面冷言冷语。 阎嬷嬷叮嘱她要给柴太夫人精心准备了寿礼,是她熬了几个晚上绣的百寿图,绣了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用心良苦。 阎嬷嬷看了以后赞不绝口,这份寿礼即使不能在闺秀中拔得头筹,也能令柴太夫人对她印像深刻。 可就是这样一份用心准备的寿礼,却在临去祝寿的前一天丢失了。 能够进到她屋子里的人,都是阎嬷嬷挑选出来的,按理是不会有差错的,可是这些人毕竟都是东府里的,而不像翠嬷那样是从小跟着她的,这件事查来查去,最后不了了之,阎嬷嬷趁机把院子里和屋子里人全都换了。 百寿图没有了,她只能临时抱佛脚,到银楼挑了个现成的寿桃分心,可想而知,这在二品诰命的柴太夫人面前,自是比不上别的闺秀亲手绣的抹额鞋袜了。 霍思谨看了那些闺秀们的寿礼,不论绣功还是寓意,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百寿图的。 霍思谨冷眼看着那一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在东府里,除了她那个姑姑霍沅以外,还有谁会打那幅百寿图的主意。 霍沅去不成,便也不想让她在寿宴上出风头。 霍思谨冷笑,她平时对这位姑姑小心逢迎,伏低做小,可是换来的却是这个! 没有父亲,霍沅一个继室所出的丧父之女,又算得什么? 从那以后,她除了晨昏定省时遇到以外,她很少再去找霍沅。 或许是因为那幅百寿图做贼心虚,也或许是霍沅原本就不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侄女,霍思谨不去找她,霍沅便也不搭理霍思谨。 一来二去,这原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姑侄二人,如今已经形同陌路。 冯老夫人得知以后,便在自己屋里大骂霍思谨生性凉薄,忘恩负义。 霍思谨听说以后,不气反笑,她不明白,冯老夫人和霍沅对她有何恩情。 生恩?冯老夫人只是她的继祖母,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养恩?她在万华寺长大,也没用冯氏供养,再说,在这霍家东府,父亲霍江才是顶梁柱,而她才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 从那以后,霍思谨对冯老夫人和霍沅越发不当回事,最近连晨昏也免了,冯老夫人气极,叫她过去责罚,霍思谨让人把院门从里面关上,冯老夫人派来的粗壮婆子也只能悻悻而归。 霍江来给冯老夫人请安时,冯老夫人向霍江哭诉,说霍思谨对她和霍沅不敬,可是说来说去,除了近日没有晨昏,她也说不出还有何不敬。 霍江对这位继母一向敬而远之,锁着眉头听完冯老夫人对霍思谨的指责,他便沉声道:“谨姐儿是女子,我这做父亲的不便管教,还要有劳老夫人对她严加教导,等到明年开春,我再找一位女先生过来教她女训女德。” 这番话一说出来,冯老夫人气得半死,霍江不但自己不管女儿,反而让她这个当祖母的去管教。 可是她却又无法反驳,教导女儿的事,本就是后宅妇人的责任,霍江的妻子亡故了,这后宅之中,就只有她这个祖母能够担当此任了。 冯老夫人在炕上躺了半日,便又打起精神,让人去把霍思谨叫过来。 这一次霍思谨倒是来了,但是神情倨傲,丝毫没有低头认错的样子。 从那以后,冯老夫人索性不再理会,霍沅指桑骂槐,霍思谨反倒过得逍遥了。 就像现在,她又是缝衣裳又是打头面,把同样收到长公主府请帖的霍沅晾在了一边。 霍沅便去找冯老夫人,也要缝衣裳打头面,冯老夫人心里有气,给了霍沅二百两银子,于是霍沅便私底下去让人打听霍思谨都缝了什么衣裳,打了什么头面,她原以为经过上次百寿图的事,霍思谨的院子会水泼不进,可没想到,很快便把消息打听出来了。 霍思谨准备在赏梅会上穿的是一件蔷薇折枝妆花褙子,二十四幅的湘裙,外面是一件桃红色的斗篷,配的是赤金蔷薇花的头面, 第二二五章 云绣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沅暗暗咂舌,霍思谨不但性情变了,就连穿衣打扮的品味也改了,以前霍思谨可不喜欢这种艳丽出挑的打扮的,那时她最爱穿的是湖蓝和卵青。 想了想,霍沅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是庆王爷。 芳仪长公主与庆王爷是一母同胞,上次在永济寺,明明是女眷云集的场合,庆王爷也与芳仪长公主一同去了。而长公主府的赏梅会,本来就是京城里的一大盛事,且并非只请女眷,去年的赏梅会上,庆王爷便与展驸马一起招待来的男客。 想到这里,霍沅撇嘴,霍思谨一改往日的习惯,打扮成这个样子,就是想要入了庆王爷的眼吧。 是了,霍思谨一定是这样想的。 她不是早就得了太后青眼了吗?否则她也不过是今年才回到京城,芳仪长公主的赏梅会岂会邀请她,还不是长公主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霍沅只觉胸口发闷,庆王爷是太后最心疼的小儿子啊,霍思谨真若是得了庆王的青睐,那岂不是...... 霍沅越想越气,趴到炕上哭了一场。她的命可真苦,母亲是继室,父亲又过世了,只能依靠两位兄长,过了年她就十九岁了,亲事还没有着落,这些年来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仰望着的那棵好白菜,却要被自己的侄女给拱了。 霍思谨坐在炕上,听着翠缕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四娘子哭得泪人似的,一边哭还一边骂您,还把从老太太屋里拿过来的一只粉彩美人杯给摔了。” 霍思谨冷哼,又问:“我新缝的衣裳和新打的头面,她可都晓得了?” 翠缕道:“您就放心吧,阎嬷嬷亲自布置下去的,肯定能原原本本的全都落到四娘子耳中,四娘子啊,就是听说您要穿戴这些去长公主府,她才生气发脾气的。” 霍思谨的嘴边浮上一丝冷笑,霍沅,你上次偷走我的百寿图,让我这次就让你在满城闺秀面前好好地露一次脸。 次日,霍沅哭够了,也闹累了,便比着霍思谨,去选衣裳料子,听说霍思谨是请的云绣坊,她便要亲自去云绣坊选料子和款式。 身边的婆子提醒她道:“四娘子,听说云绣坊最爱狮子大开口,几十两的衣裳都不算什么,上百两的也有,要不您带上贾管事吧,他时常在外面走动,奴婢听说谨小姐还让他去云绣坊买过绣线呢,那绣线据说是云绣坊自用的,京城里独一份,是不对外卖的,可是贾管事硬是给采办回来了,您说他这面子有多大?” 自从云绣坊开到京城,京城里的闺秀们便以到云绣坊做衣裳为荣,平时见面也是明里暗里攀比,霍家只是读书人家,冯老夫人又把银子管得紧,上次霍沅求了几次,冯老夫人才让云绣坊的人过来,给她缝了一条马面裙,那条裙子让她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可也只是一条马面裙而已。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冯老夫人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她能在云绣坊好好缝上两身衣裳了,可是被婆子这样一说,便像被泼了一头一脸的冷水。 霍思谨就连绣线都是到云绣坊去买! 她那位不苟言笑的大哥霍江,也太偏心眼了,私底下一定没少拿银子贴补霍思谨。 否则就凭霍思谨和她一样的每月十两银子的例钱,既要打赏底下的人,又要偶尔给小姐妹送及笄礼或生日礼,哪还有多余的钱去买云绣坊的丝线。 她抱怨了一会儿,还是让人去找了贾亮过来。 贾亮听说霍思谨让他跟着去云绣坊,便翘起兰花指说道:“四娘子放心好了,小的有个同乡就在云绣坊当伙计,上次给大姑娘买丝线,小的便是找了那位同乡,他也不知是怎么的,入了霍家九爷的法眼,每次九爷到了云绣坊,都是让他去给端茶送水,因此云绣坊的掌柜也对他高看一眼。” 霍沅才懒得听这些,她只是知道贾亮在云绣坊是真的有面子。 虽然云绣坊在京城也开张快一年了,可是霍沅还是头一回来。 一进云绣坊,她就被安排进了二楼的雅间,有插着时兴样子的银簪子的丫鬟捧上香茶点心,又有穿著得体的婆子过来,送上尺头样子让她挑选,还有一大本画着衣服样子的簿子。 霍沅看得眼花缭乱,提出想看看整匹的料子,那婆子便立刻让丫鬟搬了整匹的布料进来,又有丫鬟捧着西洋美人镜让她在镜前比量。 霍沅看着那些料子和衣裳样子,这才知道她上次得意洋洋的那条马面裙可真不算什么。 这江南来的铺子,就是和京城的不一样,处处透着精致,处处透着新颖。 贾亮一进云绣坊,便去找他的那个小老乡阿四。阿四见了他就笑弯了眼睛:“大管事,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啊,这次又来给你们府里的小姐买丝线吗?” 贾亮上下打量着阿四,见他腰上挂了只玉貔貅,那玉甚是通透,一看就是好东西。 贾亮自幼就在大户人家,金的银的见得多了,可是阿四不过就是个当伙计的,怎么会有这个? 见他盯着玉貔貅,阿四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九爷赏的,昨天九爷在这里的时候,刚好玉石铺子里新到了几件小玩艺,便送过来让九爷挑选。我正进去送茶水,九爷就问我哪个更好,我便指了这玉貔貅,说这个聚财,戴上最好。九爷就说我土气,随手就拿了这玉貔貅扔给我,说你拿去聚财吧,爷不缺银子。啧啧,你瞧瞧,这才是当爷的做派啊。这东西我也就戴两天过过瘾,然后就收起来了,以后当传家宝了。” 贾亮听得眼睛都直了,这玉貔貅少说也值百八十两,霍九说赏就赏了,而且阿四还不是霍九身边的人,只不过就是云绣坊里服侍茶水的。 他虽然不缺银子,如今手里也有一两件能和这个媲美的东西,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可不如阿四的玉貔貅来路正,阿四敢戴着玉貔貅在铺子里招摇,他可不敢,非但不敢戴,就连说一声都不敢。 第二二六章 闲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阿四显摆完了,这才想起贾亮的事,便问道:“贾大哥,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来了?又是给你家大小姐买丝线吗?好说,这丝线不卖给谁,也要卖给你啊。” 贾亮摇头,苦着脸说:“这次不是我自己来的,我是陪着四娘子过来的,唉,四娘子可不是大小姐,这位不好伺候。” 阿四皱眉:“四娘子?霍大学士的妹子?” “是啊,就是那位四娘子,若说我们东府主子是真少,常在府里的也就是四位而已,大老爷和大小姐都是讲究的人,就是对我们当下人的也是和言悦色,上次我给大小姐买的丝线,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一口一个贾叔一口一个谢谢,后来大小姐还赏了我一两银子。可这位四娘子就不一样了,唉,不好伺候啊。”贾亮边说边摇头。 阿四叹口气,拍拍贾亮的肩膀,道:“要不我去和掌柜的说说,选两个有眼力的婆子进去服侍吧,免得让你为难。” 贾亮看看四下无人,凑到阿四耳边说道:“四娘子是要去长公主府的赏梅会,听说大小姐在你们这里裁了衣裳,便憋了口气要把大小姐给压下去。” 阿四一听,便道:“这算什么难事,来我们铺子里的太太小姐们,这种事多着去了,你别管了,一会儿我让人给打个折扣,再送个帕子香包什么的,保管让你们这位四娘子欢欢喜喜的。” 贾亮人称贾姑娘,这外号决不是白来的,他不但言谈举止女里女气,平时对女人家的事情也样样精通。 他知道这些听起来普通的帕子香包,一旦是出自云绣坊,那就是有钱也难买的好东西。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阿四不过就是个端茶送水的,怎么在云绣坊这么大的面子? 云绣坊,可不是普通的小铺子,这是京城里响当当的字号,早在霍家还没把云绣坊开到京城之前,京城里的苏杭街上便有打着云绣坊旗号做生意的,云绣坊的新式样湘裙,云绣坊今年的鞋面样子,因此,云绣坊虽然是今年才开的新铺子,可是在京城的名声早就盖过了那些几十年的老字号。 贾亮是东府的采办,平时多在外面走动,早就听说云绣坊的大掌柜是女子,平时偶尔能见到的只是二掌柜,可就是这个二掌柜,在外头也有很大面子,不是寻常能求到他面前的。 越是这样想,贾亮就越发觉得阿四是交了狗屎运,只听说主子身边近身服侍的有体面,他还是头回见到铺子里低三下四的小伙计也能攀上大东家的。 霍九不只是云绣坊的东家,他还是霍家唯一的男丁,太后面前露过脸的,有御赐的官身。 贾亮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又问阿四:“霍九爷这阵子又来过吗?” 阿四挺起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贾老哥,你在大学士府里没听说吗?”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九爷正在帮着福王爷和庆王爷做事,忙着呢,哪有空来这里,九爷若是闲下来,还要去老沧州吃羊肠子,到天香楼呼朋唤友,然后再到四海茶楼捧白水仙。” 听到老沧州这三个字,贾亮的眼皮跳了起来,他忙问:“你说老沧州?霍九爷常去老沧州吗?” 阿四笑着说道:“你不知道吗?九爷年纪小,最喜欢这些新鲜玩意,以前在江南在京城里可都没有卖羊肠子的,老沧州是独一份,九爷隔三差五就要去上一去。” 说到这里,阿四又问:“你不会没吃过吧?” “怎么会?我也常去,只是没有遇到过霍九爷。”贾亮忙道,他没有吹牛,他确实经常去,再说老沧州虽然名头越来越大,可是却很便宜,拉脚的、跑腿的,老沧州里面坐着的客人,有钱的不多,没钱的却不少。 贾亮打死也没有想到,穷得只剩下钱的霍九爷居然爱去那里。 阿四笑道:“下次你若是在那里遇到我家九爷,可千万别和他抢,我听说羊肠子去晚了就没有了,九爷有几次都没有吃饱。” 贾亮苦笑:“我又不是霍家的人,我就算巴结上霍九爷也没有用啊。” 是啊,有什么用?虽然都是霍家,可是却差了这么多。 阿四重又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什么事?你还信不过我吗?”贾亮反问。 阿四四下看看,低声说道:“天香楼有位客人,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天香楼是江浙口味的菜品,九爷去的时候,专为九爷做了肉夹馍,那位客人的跟班在走廊里候着,恰好看到,就吸了吸鼻子,九爷见了,便赏了一个给他,他连说好吃,九爷就高兴了,觉得这小子机灵,就让他身边的张家兄弟学着点儿,这小子也真是机灵,后来又去天香楼,就搭上了张家兄弟,没过多久,张家兄弟凑了五百两银子跟着霍家商队的一个管事做生意,便也算了他一股,他东拼西凑了四十两也算在张家兄弟的股份里,也就过了一个来月,你猜这四十两银子变成多少了?” 阿四卖起了关子,贾亮却已经听得像猫儿抓心一样:“变成多少了?” 他是听说过霍九身边的张家兄弟的,听说是一对十三四岁的俊俏后生。 阿四神秘地竖起一个手指头,在贾亮面前晃了晃。 “一百两?”贾亮吃了一惊,四十两变成一百两,这何止是翻倍啊,哪有这么赚钱的生意,对了,这是跟着张家兄弟做生意,霍家的那些管事们,谁不想卖给张家兄弟面子,就算不赚钱,也要让张家兄弟赚到银子。 阿四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若是哪天九爷也在张家兄弟面前抬举我就好了,那我家祖坟上就是冒青烟了。” 贾亮越听越急:“不是一百两?那是多少?” 阿四道:“一份卖身契,不是一个人的,是他家祖孙三代十五口人的卖身契!” 贾亮的脸色变了,十五口人的卖身契,这要给东家多少钱,才能赎身啊。 第二二七章 鸡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贾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云绣坊了,四娘子霍沅做了新衣裳,正如阿四承诺的那样,给了折扣,又送了帕子和荷包。 霍沅回到东府,拿着那几样帕子和荷包一样样地看,只觉越看越喜欢,别看都是小东西,可是料子考究,绣工精致,就连花样子也是寻常见不到的。 新裁的衣裳一时半刻还做不出来,可是这些帕子和荷包却就在眼前,霍沅爱不释手。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在西府里,霍芷就说霍思谨的帕子是云绣坊的,霍思谨没有否认,可也没有承认。 她见过那帕子,也只是觉得绣得画眉栩栩如生,却没往云绣坊联想,在她以为,云绣坊的帕子上一定会有标记的,霍思谨的帕子上是没有的。 因此,她还以为霍芷胡说,霍思谨故意装模作样。 现在拿着这些帕子和荷包,霍沅反复查看,果然没有标记,一个也没有。 她在云绣坊时就问过服侍她量衣的婆子,那婆子说云绣坊的帕子和荷包是不卖的,一向只送给在铺子里的大主顾,这些大主顾大多都是花了几百两银子的。 霍思谨从小住在庵堂里,也就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云绣坊的,不是霍沅眼拙,是在此之前,霍思谨千真万确没有云绣坊的衣裳。 没有缝过衣裳,又哪里来的帕子? 除非...... 霍沅眼睛一亮,除非是与男人私相授受,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霍沅过了年就十九岁了,她比京城里没出阁的闺秀们懂得都要多一些,这种事即使没有见过,她也听说过。 此时,她越想便越发觉得,霍思谨一定是做了不要脸的事。 自从得知霍思谨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引起庆王爷注意,霍思谨在霍沅眼里,已经是个狐媚子了。 如今又想起那条帕子,霍沅恨不能把霍思谨撕了,太丢人了,把大哥的脸都给丢尽了! 霍沅真想让人把那条帕子偷出来,给霍江看,给西府的人看,给京城里的闺秀们看,让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平素里装成女菩萨的霍大小姐,是个什么不要脸的玩艺儿。 可是上次百寿图的事,阎嬷嬷把霍思谨屋里的人全都换了,原先的人卖的卖,放的放,包括偷出百寿图的小红,也给找了名目卖出去了。 如今霍思谨屋里水泼不进,霍沅让心腹丫头们去想办法,两三天过去了,还是没能把手伸进霍思谨的院子里。 而这时已经到了年根底下,是各家各户最忙的时候。 霍沅心烦气燥,加之每过一年,她的年纪就又大了一岁,京城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子,大多已经当娘了,有的更是生了两三个了,而她,亲事上却还一点眉目也没有。 也不是没有上门提亲的,霍江妹妹的名头还是很吸引人的,虽然不是胞妹,可她也是嫡出。 但是这些提亲的,她一个也看不上。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要么是寒门出身的进士,要么就是元配早丧要续弦的,甚至还有一个,听上去是个响当当的大世家,可却是要给自家那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窝囊废来提亲。 每次有媒人登门,霍沅都要给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她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怎么来提亲的都是些拿不出手的。 没有一个像样的,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庆王爷的。 即使没有庆王爷的身份,若是有庆王爷的气度相貌也行啊,可还是没有。 霍沅想到这里,索性躺到炕上装起病来,把帮着冯老夫人操持过年的事全都推给了霍思谨。 大太太早亡,二太太又跟着二老爷霍海去了任上,如今东府里只有三位女眷,冯老夫人主持中馈,那么给冯老夫人打下手的,本应是要学着操持家务的霍沅,可是霍沅甩手不管,就只能让十二三岁的霍思谨来做了。 霍思谨也不想管,可是阎嬷嬷却很高兴,她告诉霍思谨:“小姐莫要想不开,年前年后,但凡是和东府有往来的女眷,便都会知道,今年操持年节的是您,而不是四娘子。一来二去,您的好名声也就传出去了。哪个高门大户不想娶位能掌家的太太啊。” 霍思谨想想也是,每天早上便去了冯老夫人那里,冯老夫人见她终于肯来了,便把接待穷亲戚的麻烦事全都交给她也。 陇西霍家人丁单薄,可是毕竟是世家大族,嫡房人少,沾亲带故的亲戚却不少。 尤其是在当年霍江做了阁老之后,霍家亲戚里来北直定居的便越来越多。 可这些人家的男丁里却没有读书种子,因此在京城附近定居的霍家亲戚们,都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要么守着几亩薄田,要么就是打着霍家的名号教几个小蒙童读书。 逢年过节,就是他们来京城打秋风的时候,去了东府再去西府,有的带几棵大白菜,有的则带上一篓子鸡蛋,可是走的时候,却是吃的穿的用的,装上半车。 霍思谨没少听霍沅抱怨过了,可她是春天时才回京城的,偶尔见过几位亲戚,倒也没有觉得这些人像霍沅说的那样面目可憎。 她让人去叫了上次帮她采办绣线的贾亮,却被告知贾亮的儿子在铺子里和客人打架,被那铺子的管事告到冯老夫人这里来,贾亮已在垂花门跪了一个时辰,可是冯老夫人还没有松口,非要把贾亮的儿子卖给人牙子不可。 霍思谨皱眉,冯老夫人怎么这样孤寒? 贾亮管着府里的采办,又是家生子,他的儿子即使犯了过失,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要给贾亮几分面子吧。 阎嬷嬷对她说道:“小姐,这事可千万别去管,贾亮是外院的,要管也是大老爷来管。” 霍思谨便就做罢了。 她现在正在盼望着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哥哥要从泰山书院回来了。 她往泰山书院写过几封信,还让人送过衣裳鞋袜,可是霍大公子每每回信,都是干巴巴的几句话,看得霍思谨寒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清楚,她之所以能不把霍沅放在眼里,所能仰仗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第二二八章 结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转眼便过了小年,天也越来越冷了,老沧州门外停了一驾宽大的马车,拉车的马骠肥体壮,精神抖擞,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下了马车,他十三四岁,穿着簇新的斗篷,脚上是同样簇新的靴子,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大红食盒,昂道挺胸地走进了老沧州的大门。 若不是有人认识他,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其实他也只是个小厮。 永丰号霍九爷身边的张亭。 寒风料峭,霍九爷那样娇生惯养的人,早上舍不得热被窝,即使喜欢老沧州的羊肠子,也只能让张亭一大早就过来买回去了。 一直瑟缩着躲在一棵枯树后面的人看到了张亭,眼睛亮了起来。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冯老夫人要卖掉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十四岁了,长得眉清目秀,和他小时候一样,也像个姑娘家。 自从冯老夫人要把他儿子卖掉的消息传出来,府里府外的人便纷纷议论,说他儿子若是被人买去,说不定是要做小倌的。 贾亮只有贾小安一个儿子,贾小安就是他的命根子。起先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儿,贾亮去求了冯老夫人,虽说他们都是当奴才的,有买要卖全凭主子一句话,可是这京城里还没有听说哪家会把家生子卖掉的,何况贾小安犯的也不是十恶赦的大错,和客人吵架而已,大不了就别让他在铺子里当学徒了,换个别的差事,哪怕是到庄子里种地也行啊。 可是无论贾亮苦苦哀求,冯老夫人就是不松口,后来甚至让人把他打了出去。 他悄悄塞了二两银子,给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这才打听出来,原来他常常给霍思谨买东西的事被冯老夫人知道了,冯老夫人认定他已经是霍思谨的人了,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折腾他。 贾亮气得发抖,你想折腾就朝我来,卖我儿子做什么? 这几天,他去求过霍沅,还在大门口等着从衙门回来的霍江,可是霍沅理都不理他,霍江更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是啊,大老爷什么时候管过府里的事,从来也没有过。 霍沅正和霍思谨呕气,三天两头装病,把所有难办的家务事全都推到霍思谨身上,这个时候,当然不会为他一个奴才做什么了。 霍思谨虽然是个和言悦色的,可是冯老夫人就是因为霍思谨才要整治他的,现在他听到霍思谨的名字便胆颤心惊。 他从小就在霍府,冯老夫人是个什么脾气,他心里有数。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赎身。 如果能把一家子全都赎出来自是好的,若是不行,便就找个人假装买主,通过人牙子,把贾小安买过去。 说起来这还是上次阿四给他的启发。 冯老夫人别看有个诰命的名头,可是她一个继室,丈夫又死了,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还没有嫁出去,冯老夫人只能仰仗霍江和霍海。霍海没在京城倒也罢了,霍江却是从不管府里的事。 冯老夫人管着东府后宅,可是手上的银子却有限,这是因为霍江生母的嫁妆早就给两个儿子平分了,这是人家母亲的东西,与冯老夫人没有关系,而霍老太爷的东西却也在他去世后,便由霍家的长辈们做主,给霍江、霍海和冯老夫人分了,如今霍家东府其实就是个空壳子,霍江和霍海,每年每人给冯老夫人各一千两银子做为家用,也就是说,霍家东府里一年的开销只有这二千两银子。 冯老夫人自己的银子是不动用的,她没有亲生儿子,她还要留着银子养老。 当初贾亮托了人情,才把贾小安送到铺子里当学徒,那间铺子便是在冯老夫人名下的,因此如今出了事,也只能全凭冯老夫人处置。 贾亮是府里的老人儿,这些事情心时都很清楚。冯老夫人想要银子,比谁都想要银子。 如果贾亮能像搭上霍九爷的小子一样,一次性就掏出全家十五口的赎身银子,不但霍小安能保住,他以后也能换个地方当差,不用再看冯老夫人的脸色。 贾亮越想越觉得,除了这条路以外,他已经无路可走。 贾小安还被锁在柴房里,贾亮咬咬牙,还来到了老沧州。 那位姓谢的公子,不止一次在这里见他...... 他想来碰碰运气,而且他还听说,张氏兄弟中的张亭,几乎每天早上都来老沧州给霍九买早点。 无论是谢公子,还是张亭,只要能让他遇到一个,他一定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贴上去。 他的运气不错,虽然没有遇到谢公子,却遇到了张亭。 看看张亭志得意满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当小厮的。 贾亮不由得想起了贾小安,贾小安和张亭差不多的年纪,张氏兄弟的伯父是在霍家当差的,因此他们兄弟二人才能跟着霍九。 而自己也是在府里当差的,还是油水丰厚的管事,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保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越看张亭便越是为贾小安难过,论长相论机灵劲儿,贾小安哪里也不比这个张亭差啊,可是运气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以后张亭就是府里的管事,或者霍九高兴了,说不定给他一间铺子,让他去当掌柜。 而他的宝贝儿子贾小安,真若是被卖去当小倌,那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想到这里,张亭咬咬牙,跟在张亭身后悄悄走了进去。 张亭办事很利索,馆子里的伙计见他是熟客,自是殷勤,没过一会儿,张亭便把要买的全都买好,转身便准备回去。 贾亮就在他身后。 张亭猛的一个转身,正撞到贾亮的鼻子上,贾亮强忍着酸痛,冲着张亭堆起一脸的笑。 只是他的笑容太难看了,把张亭看得吓了一跳。 “张家小哥,我有点事,想跟你私下说说。”贾亮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亭先是一怔,随即便道:“你是哪家的?我看你倒有几分眼熟呢?” 贾亮赔着笑,道:“不瞒小哥,我是霍家东府的,就是出了一位状元郎的那个东府。 第二二九章 后路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张亭用眼角子斜着贾亮,没好气的地说道:“大叔,别看都是姓霍,可一个是陇西霍家,一个是杭州霍家,咱两府可没关系。” 张亭这话在贾亮听来最是熟悉,每当有人问起杭州霍家,东府的人都会这样说。 贾亮没想到张亭会用这话来恶心他,可现在有求于人,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以前是不认识,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张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说吧,什么事啊,大叔。” 他在大叔两个字上加重了口气,贾亮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求个小厮,还是个和自己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的。 “小哥儿,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见见九爷,还请小哥儿引见引见。” 张亭像是早就猜到了,嘲讽地说:“明说了吧,想见我家九爷的能围着双井胡同绕五圈儿,大娘子早就说过,让咱们多长个心眼儿,别是个阿猫阿狗就往九爷面前领,大娘子和九爷眼里都容不下沙子。” 贾亮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我懂,我既然能来,自是有能来的理由,小哥儿,我若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走这一步。” 张亭索性不再理他,径自往马车走去。 上了车,张亭对车把式说:“不急,慢点走。” 走出约莫半里路,张亭悄悄撩开车帘一角,眯着一只眼睛向车后窥望,只见贾亮亦步亦趋地跟在车后。 张亭噗哧笑了出来,少年人紧绷着的脸蛋垮了下来,没有了硬装出来的冷峻。 果然是让九爷猜对了,这个贾亮真的削尖脑袋往上贴。 九爷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九爷说了,想看贾亮急不急,就看他有没有跟着马车跑。 “把马车赶起来,不用太快,可也不能太慢,大冷的天儿,也该让人出点儿汗,暖和暖和了。” 双井胡同里,但凡能够混到给霍九赶车的,都是技术好有眼力的,否则霍大娘子不会答应。 这位车把式就是个经验丰富的,张亭这么一说,他便知道该怎样做。 马车立刻加快了速度,张亭靠在迎枕上,悠哉悠哉,时不时的向车后看看,只见贾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在车后,这车赶得真好,既不会让贾亮跟不上,也不会让贾亮跟得太轻松。 张亭眼珠子一转,又对车把式道:“沿着灯市街、鼓楼街绕一圈儿,然后再回双井胡同。” 别个贾亮只是个管事,可这人行为举止太有趣了,因此,贾姑娘是挺出名的,再说,他管着霍家东府的采办,京城里的铺子,认识他的并不少。 灯市街和鼓楼街都是铺子,京城里那些中等世家和四五品的官眷之家,都喜欢来这里采办东西。 霍江虽然官居正二品,可如今也只是五品的翰林院掌院,加之自从东府分家以后,每年也只有二千两的用度,因此平时便也和其他四五品的人家一样,来灯市街和鼓楼街采办。 这两条街上,几乎没有不认识贾姑娘的。 霍家的马车拐进灯市街,刚跑了半条街,贾亮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他明白了。 张亭这个小杂种是存心要让他丢人现眼。 可是他已经来了,如果现在不跟了,今天付出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丢人已经丢了,现在想要后悔也晚了。 他只好努力说服自己,灯市街都是开铺子的,只要在京城做生意的,就没有不知道杭州霍家的,霍家的马车上两个大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霍字,这下好了,恐怕明天早上,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状元霍家的管事追着杭州霍家的马车跑,跑了一条街。 可是他还是猜错了,张亭不只让他跑了灯市街,又跑了鼓楼街,之后终于上了大道,当然,还是街道。 就在贾亮跑得快要断气的时候,霍家的马车终于拐进了双井胡同,张亭拎着红木食盒,身手灵活地跳下马车,看到弯得腰直喘气的贾亮,张亭大吃一惊:“大叔,怎么又遇到你了,真巧啊,在老沧州遇到,在双井胡同还能遇到。” 呸! 贾亮在心里问候了张亭十八代祖宗,不是你在前面遛我,我能跟着你跑到这里来吗? 他想说话,可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他心里明白了一件事,张亭既然把他引到了双井胡同,那么见霍九的事便有门了。 他自幼长在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这些能在主子面前服侍的,哪个不是人精?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有七八个意思。 他更知道,现在他表现得越是狼狈,能够见到霍九的机会便越大。 张亭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为了好玩而已,那就让你玩个够,让小毛孩子耍着玩,总比冯老夫人让人拿着棍子把他轰出去要强得多。 他索性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张亭看看他惨白的脸,撇嘴:“大叔,你还真像个娘们儿。” 贾亮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好在张亭虽然贪玩,可也不敢忘记霍九的交待,人已经耍了,下马威也给了,如果说以前贾亮对霍家还有一丝希望的话,那么自从灯市街和鼓楼街跑了这么一圈儿,算是把贾亮的后路给断了。 今天这件事,估摸着不到中午,便能传到霍家东府。 贾亮即使什么也没做,这会儿在东府的人眼睛里,也已经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 霍柔风正在给毕道元讲故事,张亭便悄悄溜进来,在她耳边嘀咕几句,霍柔风嘻嘻一笑,对毕道元说道:“你有口福了,今天又吃羊肠子。” 毕道元的脸色都不好了,九爷已经让他陪着吃了四五天羊肠子了。 他真心喜欢那股膻气味儿,再说,那是羊的肠子......他想想就恶心。 可是不能恶心,在霍家,只要九爷爱吃的东西那就一定是最好的东西,九爷只有在招待他的朋友,才会用他喜欢吃的东西。 就像是赏赐一样。 毕道元脸色苍白地吃着羊肠子,霍柔风则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采芹给她擦擦嘴,看看难以下咽的毕道元,对霍柔风道:“奴婢记得杨公子喜欢这一口,要不明天让张亭给他送去?” 霍柔风摇头:“不行,不能去。” 一一一一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一更是半夜发的,我忘了设置定时发布,直接上传了。我现在西江苗寨,住在木头的小楼上,外面有人经过,我感觉整个楼都在摇晃......终于把这一章写完了. 第二三零章 不公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可惜贾亮还是没能见到霍柔风。 这也在贾亮意料之中。 如果能够这么简单就能见到霍九,张亭也就没有必要耍了他一通。 但是无论如何,能够踏进双井胡同已经让他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保住儿子,哪怕被霍九玩死,他都愿意。 他跟着张亭七拐八转进了一座小院,院子外面有棵老槐树,合抱粗细,枝桠伸进院子,春天时院子里一定满是槐花的清香。 两个小僮站在廊下,都穿着簇新的棉衣,和每一个盼过年的小孩子一样,红扑扑的脸上透着喜气。 贾亮的心里又是一酸,贾小安现在还被关在四处透风的柴房里。 走进东次间,他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坐在罗汉椅上,旁边放着拐杖。显然是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 张亭叫那人毕先生。 贾亮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但看张亭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态度,想来这个毕先生一定是霍九身边有身份的人。 毕道元看了贾亮一眼,淡淡的说道:“听说你有事情要告诉九爷?” 贾亮点头,道:“我不敢保证九爷会对这件事有兴趣,但是上一个听我说这件事的人,恰好,正和九爷一起做生意。” 毕道元眼角一度,问道:“哪一位?” 贾亮道:“那位身份尊贵,我一个低三下四的人,当然见不到正主,就连他身边的人也见不到,好在我在京城,也呆了十几二十年,还是能认出那是哪家的下人,但是这人的主子是谁?我不便明说,毕先生想必能猜到。” 毕道元眼皮都没有抬,说道:“九爷说了,能把你儿子救出来,至于你,他懒得管。” 贾亮的心怦怦直跳:“怎么个救法?” 毕道元道:“九爷说,你没有资格问,只要你给的消息有用,就等着见你儿子吧。” 贾亮紧张得握紧拳头,霍九是个狠的,今天让两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和杭州霍家有关系,然后却把他踢开,但他为了贾小安只能受着。 是啊,他还能怎么办?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霍九算准了会这样,所以才会断他后路。 只有断了他的后路,他才会把所有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这是买卖,不公平却必须要做下去的买卖。 贾亮自嘲地笑了,有人存在就有不公平。 他转过身去,望向门口,门上挂着寒梅傲雪的帘子,把外面的一切全都遮住了。 他看不到探进枝桠的老槐树,也看不到这个幽静的小院子,他看不到来时路了。 ...... 霍柔风张着嘴,等着小叶给她剥小核桃。北直隶没有这种小核桃,这是杭州送来的年货,小核桃是用椒盐炒的,加了几味败火的药材,是霍柔风从小就喜欢吃的口味。 小叶剥得快,霍柔风吃得更快,小叶的手指头终于跟不上霍柔风的牙齿,只好求饶:“九爷啊,您细嚼慢咽,奴婢也能给您多剥几颗完整的。” 霍柔风索性不嚼了,把嘴张得大大的,等到小叶把她的嘴巴填满,她才一起嚼。 张亭悄悄进来,在霍柔风耳边说了几句,霍柔风一时忘了她还张着嘴,嘴里还有核桃仁,便哈哈大笑起来,于是...... 霍九爷卡了喉咙,咳得小脸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流,丫鬟婆子们忙活了一刻钟,她才像哭丧着脸缩到炕上,什么事啊,还不能笑了。 不过当她去见了毕道元之后,她也真的不想笑了。 贾亮在霍家东府做了多年的采办,也算是在京城里混了个脸熟。 他认识的人不少,认识他的人也不少,这些大多都是和霍家差不多门第或者更低的人家,还有一些人,是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其中就包括庆王府的人。 严格说来,这人也不能算是庆王府的人,因为他不是伺候庆王的,而是苏浅的人。 这人也姓苏,是苏浅嘉兴老家的家生子,苏浅认祖归宗以后,苏家便让他带了几个人回到京城。 这些人都是姓苏,像嘉兴苏家这样的世家,但凡能够跟了主人姓氏的,都是几代以前就卖到苏家的孤儿,这些人原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主人让他们姓苏,对他们就是无上的荣耀,因此,只要是跟着主人姓氏的奴仆,在各家都是高人一等的,府里的管事们也不敢得罪。 苏家给苏浅的人,都是姓苏的。 苏浅是庆王爷的伴读,但他在王府是无官无职的,他的人跟着他出出进进,也同他一样,在王府里没有实差。 因此,这些人日常也就更随便一些,常在外面走动。 贾亮认识的这个人叫苏宝福,有两次在他常去采办的茶庄里遇到,听茶庄的掌柜说,这个苏宝福是庆王伴读苏公子的人,隔三差五就到这里给苏公子买茶叶。 苏公子喜欢都匀茶,而都匀茶并非贡品,京城里也只有他们这家才有。 听说苏宝福是庆王府的人,贾亮也就没有想去搭讪。 庆王府,那不是霍家能够攀附的,人家理不理他还不知道呢,再说,庆王府太高太远了,即使认识了庆王府的人,也没有油水可捞,反倒不如那些刚到京城不久的四五品官眷人家,人生地不熟,给他们的管事介绍几家不错的铺子,就能从中拿上几两好处银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贾亮没有想到,忽然有一天,这个苏宝福却主动和他说话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就是有一次贾亮常去的一家铺子,那家的掌柜给他指了一条路。 掌柜的先是问他,霍家的小姐是不是从无锡万华寺带发修行过的。 这在京城不是秘密,霍家也没想把这事引而不宣,相反,因为霍思谨曾得太后召见的事,她曾在万华寺的庵堂里为母祈福带发修行的事,传遍了京城的闺秀圈子,这也是霍思谨和霍家引以为荣的事了。 因此,贾亮没有隐瞒,与有荣焉地称是。 那位掌柜便说:“有位江南来的客人,就是想打听打听这件事,听说我和你们家做着生意,便向我打听,可我除了你以外,哪里还认识你们霍家的人。” 第二三一章 说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贾亮眼睛一亮,江南来的客人?有钱? 虽然当采办有油水可捞,但是霍家东府并不宽裕,他能捞到的银子并不多。儿子贾小安越来越大了,这两年就该说媳妇了,冯老夫人不是大方的人,所以贾小安娶媳妇的银子,都要他这个爹的一分一毫存出来。 他假装为难对那位掌柜说道:“小姐的确是在庵堂里修行过的,这事连太后都知道,可是小姐毕竟是后宅的,她的事我哪里知晓。” 掌柜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十两,行了吧?” 贾亮摸摸鼻子,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掌柜的骂道:“你就是个钻到钱眼里的,眼皮子真浅,算了,把人家原先应允给我的那三两也给你吧。” 话虽如此,贾亮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位江南客人十有八、九是许诺了二十两银子,这个掌柜假装大方,实际上从中赚了七两。 “再加二两。”他说道。 掌柜的叹了口气,像是被人剜了二两肉一样,苦着全说道:“成交。” 次日,贾亮便去老沧州见那位江南来的客人。 后来他也打听出这位客人的来历了,他是撷文堂的老板谢公子。 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有十来家分号,在京城也开有分号,想要知道他的身份并不难。 谢公子向他打听的是霍思谨的事,却没有大事,只是让他把所有知道或者听人说的,关于霍思谨的事全都详细说了一遍。 贾亮虽是前院的管事,可他这贾姑娘的外号不是凭白来的,他一向就对在别人看来婆婆妈妈的事情都感兴趣,而且嘴巴不严,颇有几分长舌妇的模样。 因此,他知道的也就比别人要多了许多。 霍小姐每月有十两银子的月例,这和四娘子霍沅是一样的,可是大老爷霍江私底下又从自己的私帐上每月给她四十两,据他所知,京城里能拿到五十两例银的,十有八、九是勋贵人家那些超品的夫人们,像霍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可是太少见了。 但是大老爷霍江对这个女儿却很冷淡,据说有一次霍小姐专门在垂花门等着霍江下衙,可霍江却只冲她点点头,便去了前院的外书房,霍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自是不能跟到外书房,听说霍小姐看着霍江的背影,眼圈儿都红了。 诸如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贾亮还知道不少,可他却嘎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了。 “您若是想知道小姐的事,小的再去给您打听。”十五两银子,哪如十个八个乃至更多的十五两? 谢公子只是轻轻一笑,便让他记着今天说的话,有空时会再找他。 说完,谢公子还赏给他一枚扇坠,那坠子是翡翠的,少说也值个几十两。 可这东西不是贾亮这种身份的人能拿的,他不是阿四那样的自由身,他是卖身为奴的,这种东西非但不能拿出来,就是拿去当,若是被人认出来,也是一件麻烦事,说不定会被认为是偷了主人的东西。 这只坠子至今还被埋在屋后的大树底下。 之后他又见过谢公子两次,每次都是说些琐碎小事,但是谢公子听得聚精会神,有一次他还在谢公子眼中看到了悲伤。 话再说回来,就在第三次见谢公子之后,苏宝福便找到了他,让他把对谢公子说过话,再原封不动也说一遍,否则就要告诉霍家的主子们。 贾亮给吓个半死,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庆王府的人。 无奈,他只好按照苏宝福的吩咐,去了老沧州,把对谢公子说过的话,又对苏宝福说了一遍。 不过他留了心眼,并没有原封不动照说,而是只捡了几件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是苏宝福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太感兴趣,他问的更多的反而是谢公子。 贾亮这才明白,苏宝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苏宝福也只见过他一次,而且一两银子也没有给他。 从那以后,贾亮就发誓看到庆王府的人就绕开走,尤其是这个姓苏的。 京城里有各种各样的圈子,文臣有圈子,武将有圈子,读书人有圈子,闺秀们有圈子,他们这些大户人家里当管事的,也有自己的圈子。 没过多久,贾亮就发现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认识苏宝福的并不少,于是很快他就知道了,杭州来的霍家正在跟福王府和庆王府一起做生意,替福王府出面的是卖花椒的黄家,替庆王府出面的便是庆王伴读苏浅,而给苏浅跑腿办事的,就是这个苏宝福。 贾亮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这个苏宝福不但是跟着苏浅的人,而且在庆王府里也是有体面的,若是没有庆王爷的首肯,苏浅是不会贸然让他出面和霍家黄家打交道的。 他便想从此躲着苏宝福,可是苏宝福却又一次找到了他,这一次却是问他关于大老爷霍江的事。 霍江不是霍思谨,他的事岂是能随便说的? 贾亮不敢说,可是又担心苏宝福把前面的事情抖出去,只好胡乱说了几件不起眼的小事,苏宝福倒是也没有难为他,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件事刚过去没有几天,贾小安便在铺子里与人吵架,接着冯老夫人便要借故把贾小安卖出去,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了,一心一意想把贾小宝开脱出来。 霍柔风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苏浅,或者是庆王爷,他们在盯着谢思成! 若是其他人,他们很轻易就能查出这个人的事,但是谢思成不是普通人,他是太平会的龙头,岂是能让他们查出来的。 庆王想做什么?他不会忽发奇想去盯着一个普通商人,他的目标不是撷文堂,而是太平会! 霍柔风想到这里,她便对张亭说:“先把贾小安买出来,让他和贾亮见上一面,我在京城外面有铺子的吧,找一间铺子让他去当学徒。” 她说到这里,笑着对毕道元说:“贾亮见过儿子也就行了,让他把霍江的事情都说出来,他从小就在霍家,霍江的事情远比霍思谨的要知道得多。” 她舒出一口气:“我对霍江越来越感兴趣了,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第二三二章 今夜雪,有梅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走出翰林院,刚刚坐进官轿,便听到长随阿川在轿外叫他:“大老爷,大老爷。” 霍江掀开轿帘一角:“什么事?” 阿川凑近了说道:“史二爷在后面,您看要不要停下来。” 霍江嗯了一声,轿夫停下来,却并没有落轿。 史云小跑着追了上来,冲着轿子行了礼,恭声道:“掌院大人,家兄新得了两方古砚,想请您品评品评。” 霍江唔了一声,淡淡道:“府中琐事甚多,改天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史云听得不清楚,正待再问,轿子已经继续前行了。 霍江端坐在轿子里,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可脑海里却如千军万马奔驰不息。 史云的家兄,那就是史原了。 虽然闭着眼睛,但是霍江的眼角还是抽动了几下。 史原...... 他对阿川道:“先不要回府了,去永济寺吧。” 此时已是下午,又不是初一十五,永济寺里没有香客,平静得如同深山寺院。 霍江没让阿川惊动寺里的人,他在轿子里换下官服,深蓝色皮斗篷下是一袭粗布棉袍,走在沉旧的青石台阶上,犹如一个闲云野鹤的布衣书生。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洒洒,宛若那年的梨花。 空寂的寺院里,霍江独自走在飘雪的石径上,寒风吹过,他的一缕头发散落下来,贴在脸颊上,他甩甩头,可那缕头发依然执拗地贴在脸侧,就像那个女人...... 那个有着海藻般美丽的长发,初雪梨花般洁白皮肤的女人,那个将他推到悬崖上不得不妥协的女人,那个他既恨又爱的女人。 雪越来越大,石径上一片白色,霍江脚下一滑,踉跄地摔倒,他没有起来,像个孩子似地趴在冰冷的青石上,膝上阵阵疼痛袭来,可他却似早已感觉不到了。 怎么还会疼呢?不会了,不会了,他早就没有痛感了。 霍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不觉疼痛,他试过用牛耳尖刀刺在腿上,鲜血淋漓,可他却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不是他坚强,是他真的感觉不到疼痛。 一个无心无魂的人,又怎么会觉得痛呢。 不会了,早就不会了,从他用妻子头上的一丈青插进那女人咽喉的那一刹那,他就再也不觉得痛了。 霍江终于从石径上站了起来,四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下雪真好,真好啊,那些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被雪花覆盖,看上去纯洁晶莹,一切都如初见般的美好。 他似乎又看到那年的关外,连天的风雪中,他也如现在一样,摔倒在雪地里,半天也没有爬起来。 一驾雪爬犁绝尘而来,远远望去,他看到一个女子,周身火红,头上戴着鞑子的大皮帽,女子看到摔倒在雪地里的他,指着狼狈不堪的他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恣意盎然。 他被这笑声羞恼得愤怒起来,他强撑着冻麻的双臂站了起来,便看到一张艳若朝霞,灿若明珠的俏脸。 他还以为会是个粗鲁的野女人,没想到却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他忽然自惭形秽起来,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乡试过后,他便出来历练,他要走遍天下,体察百姓饥苦,他要在会试中写出一枝独秀的社论,他要像古人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可是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在一个举止粗鲁的小姑娘面前就羞惭起来。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正在这时,一个如空谷幽泉般的声音响起:“琳儿,你又没有礼貌了。” 接着,他便看到雪爬犁上又站起来一个人,原来上面坐着两个人,他竟然没有看到。 这也是个年轻女子,看上去比那个叫琳儿的大了两三岁,乌发雪肤,亭亭玉立,只是一身素淡,被琳儿的红衣掩去了光彩,他这才没有看到。 “公子,对不起,我表妹年幼不懂事,你别在意,对了,你没有摔伤吧......” 他连忙摇头,关外女子虽然豪爽,可他是读书人,自是不能失了礼数。 他向两人抱抱拳,说声无妨,转身便走,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哎,那个谁谁谁,接着。” 他怔了怔,才明白这个谁谁谁是在叫他,他刚转过身,就见迎面一欢朝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用衣袖去挡,那物便掉到了雪地上。 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个牛皮袋子,他知道关外的人随身带着的这种牛皮袋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酒。 最烈的烧刀子。 他也看到了冲他扔酒袋子的人,就是那个红彤彤宛如一团火的琳儿。 “咦,你这个真是笨得要死,这都接不住”,琳儿抱怨,一双大大的杏眼狠狠瞪他一眼,“这个你拿上,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没有这个会给活活冻死。” 原来竟是好心。 他暗怪自己不识好人心,连忙向琳儿道歉,一抬眼前,却正对上琳儿身边那个女子的目光。 只是淡淡的眼神,便如三月的春水,柔媚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自恃不是登徒子,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想就此醉死在这片温柔之中。 直到琳儿好奇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知道自己失态了,慌忙捡起地上的酒袋子,道声多谢,便落荒而逃。 ...... 铜钱般大小的雪花落到霍江的头发上,肩膀上,四周静谧无声,可霍江却似听到了雪花落地的声音。 这世上只有寂寞之至的人,才会听到雪落之声吧。 他自嘲地笑了,想要站起来,可这一次,他倒在地上太久,京城的雪天虽然比不上关外的,可他的双腿还是麻木得无法用力。 他挣扎了几下,却再次摔倒,他苦笑,他是老了吧,真的老了,老到摔倒后爬不起来,老到没有了雄心壮志。 不,他或许从未年轻过,否则又怎会在他最好的年纪里便老眼昏花,错认了人,错信了人,错爱了人。 泪水流下,与脸上的雪融在一起,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第二三三章 莫相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进寺时,他把随从全都留在了寺外,这是他多年来的规矩,每隔些日子,他便会找个清静的时候,独自走进永济寺,少时半日,多时一日,又独自施施然走出来。 阿川等人早已司空见怪,因此没有多问,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寺外一个专做香客生意的小茶寮里喝茶,热气腾腾的大碗茶,捧在手里还没喝就觉得暖和。 四周万籁俱寂,霍江侧倒在石径上,他的身体和山石融为一体,都被大雪覆盖,若是没有走近细看,远远望去,只会当他是一块盖上雪的大青石。 这样的天气,就连寺里的僧人也不会走到这里来。 霍江想笑,但是眼中却只有泪,就这样死了也好,他早就该死了,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应该死了。 他已经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够了,真的够了。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有泪淌下,睫毛上结了冰,就像是多年未曾敞开的房门,锁头锈迹斑斑,即使有钥匙也难以打开。 霍江渐渐地进入梦乡,一片冰晶之中,那穿红衣的女子渐行渐远,终于变做白雪中一个红点,如同心口的那抹朱砂痣。 “醒醒,别睡,快醒醒!”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吧,阿川找过来了?为什么要找他,让他自己静一静不好吗?阿川也和他一样,年纪越大话便越少...... “你再不醒会冻死的,快醒醒!”阿川还在叫他,不对,这不是阿川。 阿川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会还是少年人的声音? 霍江很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钧之重,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清醒过来。 他面前是张放大的脸,一个少年正在瞪着他,看到他忽然睁开眼睛,少年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有些吃惊,但也就是眨眨眼睛,便笑着说道:“会睁眼就好了,行了,你死不了。” 少年有张陌生的脸,他似是很爱笑,笑起来时,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即使是站在阴沉的雪天里,都让人感觉似有阳光从阴云里透出来。 霍江没有再说话,任由少年拍去他身上的冰雪,向他背起来,大步向远处的禅房走去。 一路上,少年不停地和他说话,霍江年轻时去过关外,他听人说过若是有人快要冻死了,一定不要睡过去,否则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听说关外才会下大雪,没想到京城也下雪,对了,你一定没有去过关外吧,否则就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雪去爬山了。” “你们京城的人有什么好爬的,光秃秃的。” “大叔,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霍江冻僵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说了一个字:“在。” 少年听到他的回答,心情不错,居然唱起歌来,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声音难听的时候,时粗时细,可他却唱得很开心,只是霍江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他知道,这是闽南话。 这个少年来自福建。 福建...... 霍江心中一动,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会是和那家人有关系的,那家的男子会打仗,会杀人,却肯定不会唱山歌。 少年尚未长成,个子虽高却并不魁梧,可是力气却不小,背着一个人仍然脚下如风,当霍江又要沉沉睡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禅房。 有小沙弥跑过来帮着少年把霍江抬进屋里,有人端来火盆,少年手脚麻利地给他脱去身上的衣裳,又让小沙弥去取白酒,小沙弥为难地说:“施主,佛门之地哪有酒水啊?” 少年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那就去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去买酒就是救人,你若是不去就是害人,佛祖会惩罚你的。” 小沙弥吓得差点哭了,接了银子转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掉头,他要去问师傅,哪里才能买到酒。 霍江身上的衣裳已被少年扒得精光,厚重的棉被盖到身上,可他还是冷得发抖。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事,你撑一会儿,酒来了就好了。” 听说寺里有人快要冻死了,僧人们不敢怠慢,永济寺外不远便有专做香客生意的馆子,虽说佛家戒酒,但是这些馆子多多少少也都卖酒,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先前的小沙弥便和两位青壮僧人抱着几坛酒走了进来。 少年拍开泥封闻了闻,酒是烈酒,炕上的人也还没有冻死,刚刚好。 久违却又熟悉的酒香溢入鼻中,霍江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阿川的声音,他想可能是和尚们去买酒时,惊动了正在寺外等他的阿川吧,知道自己的人来了,霍江安下心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他看到屋顶绣着花鸟鱼虫的承尘,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 这不是寺院,这是他的家,原来他已经回到东府了。 他叫了一声阿川,阿川立刻跑了进来:“大老爷,您睡醒了,饿了吧,小的让灶上煮了粥,一直温着呢,这就给您端过来。” 霍江坐起身来,四肢自如,想来他没有大碍。 他问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川道:“寺里的方丈大师亲自给您号脉,说您没有事,睡醒便无妨了,可您醉得厉害,小的觉得您留在寺院里终是不妥,便自作主张雇了马车把您接回来了,雪虽然停了,可路上很滑,您到府里时已经是二更时分,说起来也巧,路上居然没有巡城的。” 霍江叹了口气,按理说越是雨雪天气才越是要防止贼匪趁机出没,可是二更时分了居然没有巡城的,这是京城但就如此,地方上恐怕更加混乱。 他这才细想起阿川说的话,问道:“你说我醉得厉害?我没有冻病?只是醉了?” 阿川笑着说道:“是啊,真是菩萨保佑啊,不过方丈大师说也多亏了背您回去的那位小哥儿,晓得用白酒给您驱寒,不但让您喝了半碗,还用白酒给您擦了身,否则您非要受寒不可。” 霍江皱起眉头:“那个少年呢?可曾留下姓名?” 第二三四章 莫名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阿川道;“那位小哥没有留下姓名便走了,不过小的看他虽然穿著朴素,却不像是个干粗活的,倒像是练武之人。” “练武之人?”霍江心里硌登一声,昨天一晃而过的念头重又浮现起来。 “是啊,那位小哥右手食指和中指上都有老茧,可一双手却不像是做过粗活的。再说,小的跟着您,王孙公子也见过不少,这位小哥,不对,这位公子看上去是出身高门的。”阿川说道。 霍江曾做过阁老,阿川跟着他,不但见过王孙公子,也见过勋贵武将,食指和中指上的老茧,可能是拉弓射箭留下的。 真正的高门,培养出的小孩都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这是用绫罗绸缎堆积不出的气质。 霍江暗恼自己昨天昏昏沉沉,没有仔细打量那个少年,只是依稀记得少年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笑起来像是两弯月牙儿,还有一副嘹亮却正在变声的嗓子。 他沉声对阿川道:“我回来的时候,可有惊动后宅?” 阿川道:“您回来的时候已经二更天,小的便走的角门,对院子里的人只说是您多饮了两杯,老夫人那边想来没有得到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霍江问道。 “只是小姐今早来给您请安了。”阿川说道。 霍江眉头皱起,平素里他天不亮便要出府,或上朝或去翰林院,因此,一早就免了霍思谨的晨昏。霍思谨今早来给他请安,那就是知道他没有离府了。 见他脸上不悦,阿川忙道:“小的叮嘱过院子里的人,不要把您醉酒的事情说出去,小姐来时,也只是说您晚些时候便要去衙门,请小姐先回去了。” 霍江点点头,对阿川道:“泰山书院那边有消息了吗?大公子何时动身的?” 阿川道:“有了,大公子是七日前动身,快马加鞭,年前就能到了。” 霍江嗯了一声,道:“更衣,去翰林院吧。” 他站起身来,这才感到头还有些沉,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胜酒力,也不过半碗酒,就一醉不起。 他苦笑,走到院子里。 阿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大老爷越发消瘦了。 ...... 这个时候,霍柔风已经醒了,屋里的地龙暖洋洋的,她踢了被子,翘起二郎腿,看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脚丫。 采芹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她的腿拉下来,把脚丫塞回被子里。 霍柔风不满意地怪叫,裹着被子在炕上滚来滚去,采芹道:“大娘子那边的灶上炸了油老虎,大娘子尝了,说是和外面买的差不多,只是要现炸的才好吃,您如果醒了,就让人去说一声,大娘子中午不回来,那边晚了就封灶了。” 霍柔风一骨碌爬起来,捧着肚子喊道:“快去快去,爷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采芹招呼着小丫头去大娘子院子里传话,她则手脚麻利地服侍霍柔风起床。 一边梳头,采芹一边轻声对霍柔风道:“早上来了个小子,说是要找花三娘,听说花三娘不在,那小子就走了。” 霍柔风想起来,在杭州时也曾有人到府里找过花三娘,她便道:“嗯,以后若是有人来找她,就告诉我一声。” 采芹应声,问道:“您今天还去云绣坊吗?” 这两天霍大娘子让霍柔风到云绣坊学生意,快过年了,云绣坊的生意比平时翻倍,正是让霍柔风历练的机会。 霍柔风嗯了一声:“去啊,不去那里我还能干啥?” 书院里已经放假,芦瑜和黄显俊、李烨都跟着家里人学着打理庶务,展怀虽然还在京城,可是他也不便像以前那样和她一起四处游玩。 九爷很闲,闲得快要长出草来了。 好在炸老虎很好吃,所谓炸老虎,并不是真的把老虎炸了吃,而是把鸡蛋打到炸得半熟的油饼里,然后再放进油锅里炸熟,油饼酥脆,鸡蛋嫩滑,配上炸酱和酸辣小黄瓜,再来一碗胡辣汤,霍九爷表示很好吃。 总之,只要是路边小馆子小摊子上卖的吃食,九爷全都很喜欢。 只是难为了府里的厨子们,隔三差五就要到外面学这些在他们看来奇奇怪怪的东西。 九爷吃饱喝足,便想起了展怀。 炸老虎是北直隶才有的,胡辣汤据说是河南的最出名,可霍九爷喜欢的是西安胡辣汤,和京城里卖的不一样,霍府里的胡辣汤在京城是独一份。 这些东西展怀肯定都没有吃过,展怀好可怜啊,听说福建冬天不冷的,那就吃不到火锅了,当然更吃不到肉夹馍和胡辣汤了。 她对采芹说:“你替我记着,明天早上做双份的,还要一大早就叫我起床。” 次日一早,霍柔风果然起了个大早,她让人把双份的早点装进罗杰特制的大食盒里,带了张亭和张轩连同毕道元身边的一名小厮出了门。 她绕了两个圈儿,这才让人把马车停在离闽国公府不远的一条冷清的胡同里,毕道元的小厮虽是霍家的,但是买来专门给毕道元使唤的,毕道元腿脚不方便,平时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霍府里大多都不认识他,连同他的小厮也很少出来,自是也没有人认识。 这个小厮去了闽国公府,和把门的人说了几句话,便按照九爷的吩咐,没有再回马车停靠的那条胡同,直接去逛了几条街,又到张家园子给毕道元买了鱼食,这才回双井胡同去了。 过了片刻,展怀便一身布衣进了马车,他进来时带着寒气,霍柔风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他,展怀看看这只手炉,道:“这玩艺儿我到京城才用过,真有趣。” “你不是说你家库里有的吗?”霍柔风道。 展怀摇头:“的确是有,但那都是一百来年的老物件了,听说是御赐的,我爹不让我们动的。” “噗”,霍柔风笑了起来,“原来是御赐的,难怪拎不清呢,你们霍家在福建,哪里用得上手炉?”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似有什么一闪即逝,她想仔细想想,却又一片空白。 她摇摇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第二三五章 赏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觉得吧,展怀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吃,只要别在饭菜里加什么玫瑰露茉莉露的,他就什么事都没有。 果然粗养出来的孩子更讨人喜欢。 霍柔风最讨厌那些比她还要挑食的人了。 像宋申那样,吃肉夹馍都能大病一场的,霍九爷都怕了。 霍柔风笑眯眯地对展怀说:“我觉得很好吃,你呢?” 展怀道:“嗯,是挺好吃的,我在福建没有吃过。” 霍柔的很大方:“要不我送你个厨子吧,让他先在我家学上几个月,把我家厨子的绝话全都学会,然后再让他跟着你回福建。” 展怀想了想,道:“你送个女厨子吧,我们家只有女眷才能有自己的小厨房,我还没有成亲,自是没有的,让这女厨子到我娘院子里,我娘会让她专门做给我吃的,这些北方的吃食,若是放到大厨房里,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霍柔风还喜欢展怀这一点,他从来也不会假里假气地客套,你要给,我就收着。 而且他也不避讳自己在家里的处境,不像有些死爱面子的人。 霍柔风觉得吧,展怀相处下来,优点越来越多。 活了两世,霍九爷从不吝啬对人的表扬,不便表扬,她心情好的时候和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打赏。 比如说现在。 “展怀,你比很多人都要好,你从来不挑食,我就喜欢不挑食的人了。” 说完,霍九爷郑重地想了想,她要赏点什么才好,女厨子是先前就说出去的,那就赏点别的吧。 “我打套金锅铲给你吧,你让那女厨子用金锅铲炒菜吧。”霍九爷觉得自己的想法妙极了,她怎么以前没有想到呢,金锅铲不但能炒菜,缺钱花的时候还能卖钱。 展怀打死也没有想到,霍柔风第一次夸奖他,居然是因为他不挑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可是当他听到霍柔风要送金锅铲时,他彻底惊呆了。 这世上能与赐给他家一堆一百多年都用不上的手炉的混球匹敌的,看来也只有霍九了。 “九爷,小的心领了,您就省省钱,不用金锅铲,铁锅铲就行了,我们府里没有那么讲究,真的。” 霍柔风觉得展怀有点不知好歹,刚才的好感又没了,算了,铁锅铲就铁锅铲吧,九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就省吧。 展怀当然不会知道,就这么一会儿,他就又变成不知好歹的人了。 好在霍柔风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直到几个月后,那个女厨子要启程时,她才想起来这锅铲的事,九爷出手一向大方,一套锅铲多寒酸,于是九爷便让那个女厨子带了整整一车锅铲去了福建。 不过这是后话了,此时吃饱喝足,霍柔风就问展怀:“对了,你爹遇袭的事查得如何了?” 展怀道:“我爹遇袭的事,皇帝是先于内阁知道的,因此内阁的折子递上来,是皇帝给压下去的。” 霍柔风蹙眉:“你爹身边有奸细?” 展怀点头:“也不一定就是我爹身边的,我爹遇袭是大事,府里和军中,甚至当地的衙门也都知道,因此,我爹身边的人,我们家所有人身边的随从、丫鬟婆子都要查,府里上上下下,以及军中的人也要查,这是大事,福建那边恐怕这个年也过不好了。” 霍柔风叹了口气:“这可不好查,既然能够隐藏起来,那就不会只是一两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一心想当和尚的死皇帝能派什么人去监视你们家。” 说到这里,她心头一动,问道:“你来京城的事,不是你到京城后暴露的,十有八、九在你离开福建后就传了过来。” “对,就是这么回事,就连我二哥都快要认不出我了,京城里除了你,没人认识我,又怎会惊动锦衣卫呢,只有可能是我在路上时,便传了过来。我是偷跑出来的,府里的人并不知道,因此很可能是卫所的人,大哥曾经派人追我,还调用了卫所的人。”展怀说道。 “那不能是你大哥身边的人吗?”霍柔风问道。 “不会,”展怀否定,他的语气非常坚决,“我大哥身边的人都是可靠值得信任的,否则也不会跟在他身边,所以传出消息来的,一定是卫所的人。” 霍柔风不以为然,能够跟在身边的人就一定值得信任吗? 她忍不住,就说了出来:“那可不一定,有人会杀死自己的枕边人,还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你要劝说你大哥,一定要连他身边的人一起排查。” 她说完了心里就痛快了许多,一点儿也没有感觉自己的用辞不当。 展怀微张着嘴,他听到霍九毫无障碍地说出“枕边人”三个字,他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说丈夫或妻子呢? 展怀不明白,他当然想不到,在霍九心目中,那个大奸大恶之人是母亲的御夫,而母亲却不是那人的妻子。 就如同不会有人把皇帝当成后宫嫔妃的丈夫一样,女皇帝也不是某个人的妻子,她是君,是天子。 但是展怀还是点点头,对霍柔风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给大哥写信,让他连他身边的人一起查。” 其实以大哥的谨慎,十有八、九是先从身边人开始查起的。 霍柔风又道:“花三娘出府很多天了,你见过她吗?若是见到了,麻烦让她来见我,我有事要找她。” 展怀道:“我说过她了,让她以后若是出去一定要和你说一声的,对了,小九,你是要找她给你办事吗?我这里也有人手,你若是有事可以告诉我,我的人也能帮你。” “你的人?你不是只带了耿家兄弟吗?”霍柔风好奇。 展怀笑道:“阿有过来了,另外,大哥不放心我,又送来了五十个人,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就在国公府里。大哥的意思,我既然来了,便在京城多待些日子。” 霍柔风心头一凛,展家要做什么? 第二三六章 好兄弟,够义气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没有去问,展家能在改朝换代中屹立百年而不倒,除了军功赫赫,展家行事之严谨也是原因之一。 既要布署,便不会透露出来。 展怀却透露给她了。 霍柔风心里涌上一种陌生的感觉,有些欢喜,又有些生气,欢喜的是展怀把她当成肝胆相照的铁哥们儿,生气的则是这小子怎么这样傻。 “小九,你怎么了?”展怀疑惑地问道。 霍柔风道:“你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展怀一怔,但很快便摇摇头:“你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这样信我?”霍柔风追问,“万一我泄露出去,你们不但是欺君之罪,还会被扣上意图谋反的罪名。” 展怀的神情陡然严肃起来,他郑重地说道:“小九,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一样。没有你说的万一,即使会有,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霍柔风脑海里浮现出前世沈慧冲的影子,她猛的握紧拳头:“展怀,我......” 一只温暖的手盖在她紧绷的手背上,展怀柔声说道:“小九,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我信你,我也希望你能信我,若是你不能,我会等,等到你信我的那一天。” 霍柔风有些懵懂,她不明白展怀为何会这样说,可能真如展怀所说,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 前世她活到十四岁了,今生也十一岁,加在一起二十五岁,比姐姐的年龄还要大,已经是大人了啊,为什么所有人还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她觉得自己行事作派已经非常成熟,非常像大人了。 霍九爷是想不明白了,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成年人是不会把两世的年龄加在一起的。 展怀的手很温暖,霍柔风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展怀很义气,他说他信她。 她的小手在展怀的掌心里翻转过来,也握住了他。 就这么一握,展怀高大修长的身躯猛的一震,他整个身体僵在那里,好在这时,他听到霍柔风豪爽地说道:“好兄弟,够义气!” 直到多年以后,展怀都想不起来他当时的感受,他只记得,他懵了。 十一岁的霍柔风望着展怀茫然的神情,她心满意足,展怀一定是被她那句“好兄弟,够义气!”给感动了吧,她也很感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桃园三结义,想起了风潇潇兮易水寒。 回到双井胡同,霍柔风就到自己的小库里翻箱倒柜,掌管钥匙的采芹翻着白眼站在一边,到京城后才提拔起来的二等丫鬟采茶掌管着库房的帐目,她闻讯赶来,就看到负责实物存放的采薇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采茶大着胆子问道:“九爷,您要找什么啊,奴婢帮您在帐上查查,您找起来更方便。” 没想到霍柔风连头都没回:“爷也不知道要找啥,看看有没有顺眼的。” 采薇连忙抻抻采茶的衣袖,指指她手里的帐簿,采茶忙道:“九爷啊,那奴婢给您读帐簿吧,您听听有没有您想要的?” “不用,你们都出去吧,这是爷自己的东西,爷才懒得偷呢,你们三个人都在这里,防爷像防贼一样,爷记住了,等到你们出嫁的时候,每个人减去一百两的陪嫁。” 话音刚落,这三个丫头就像兔子一样,嗖嗖嗖三声,全都溜了。 霍柔风冲着她们粉粉绿绿的背影做个鬼脸,女人真是麻烦啊,这天底下像母亲和姐姐这样大气天成的女子真是少之又少,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男子在一起了,像展怀就很好啊,她和展怀在一起,从来都不感到无趣,相反,每时每刻都很开心。 霍柔风又继续在各个箱笼里翻找起来,翻着翻着,她便翻到那些珊瑚,不由得惭愧起来。 这些珊瑚是展怀送给她的,每一枝珊瑚都是绝无仅有,而她想送件东西给展怀,却找不到。 既然展怀把她当成可以信任的好兄弟,她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好在霍柔风终于找到了一件她认为对她而言非常有意义的东西,她叫了丫头进来,小心翼翼地抬出来,让人送去了闽国公府。 展怀看到霍柔风送来的东西,一时怔住。 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罐子,就是最常见的陶瓦罐。罐子里是一块块石头,都是寻常石头,无论是江南还是福建,河边溪边随处可见这样的石头。但是每一块都是差不多形状,个头均匀,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 展怀数了数,竟然有五十六块。 每一块石头上都有字,字写得不是很漂亮,但都是中规中矩的馆阁体。笔法稚嫩,但也有高低不同,把最幼稚的那一块找出来,根据笔力依次排列,展怀似乎看到一个孩子渐渐长大的过程。 最初的那一块,虽然也是馆阁体,但是一笔一划没有半分力气,软绵绵,就像写字的那只小手。 展怀眼前浮现出一个戴着手铃和脚铃的小娃娃,拿着毛笔,费力地在石头上写字的情景。 她写的是什么呢? 这块石头上只有三个字:回来了。 字很大,三个字占据了石头的两面。 展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再去看第二块石头,这块石头的字迹比之上一块要周正一起,但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一看就是出自幼童之手,上面只有两个字:母亲。 接下来的每一块石头上都有字,少则两三个,多则五六个,随着字数的增加,上面的字迹也越来越工整,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已经能够灵活掌握笔力,收放自如,可以写很小的字了。 石头上的字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的写着“肉夹馍”,有的则写着“小红马”,甚至有一块上写的竟是“闽国公府展家”。 这些石头上的字,肯定是出自霍柔风之手,可是她为何要在石头上写字呢,看得出来,这些石头并非现在写的,都是有些年头,她今年才只有十一岁,写这些石头时年龄更小,最早的那一块可能是在五岁之前。 展怀似乎看到,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九,蹲在水塘边捡石头...... 第二三七章 气死九爷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五十六块石头,从字体来看,就知道并非一两年写出来的,展怀见过霍柔风的字,排在最后面的那块石头,和她现在的字有些相似,像是只隔了一年半载。 小九只有十一岁,或许,这些石头占据了她生命中大半的光阴。 展怀心里酸酸甜甜,他虽然不明白小九为何要在石头上写字,但是他知道这些石头对于小九而言,一定是很有意义的。 小九把这些石头送给他,是信任他吧,还是要把他当成好兄弟了? 想到好兄弟三个字,展怀就哭笑不得。 双井胡同里,被采芹洗涮干净的霍柔风,浑身香喷喷地坐在暖炕上,抱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小脚丫,想像着展怀看到那些石头时的傻样儿。 别以为九爷只有宝石玛瑙,九爷最宝贝的就是那些石头。 那年她三岁,有一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坐在一个人的膝上,那是个女子,穿着龙袍戴着皇冠的女子。 醒来的时候她满头大汗,脑子里却像是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她想起那个穿着龙袍的女子是谁,也想起她自己是谁。 那是她的母亲,开疆破土的谢氏女帝,而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九容公主。 可她只能记起这个身份,其他的事情却想不起来了,懵懵懂懂地,趁着乳娘打瞌睡,她溜到园子里,看到莳花婆子正在用笔在栽种绿植的盆子上做记号,她蹁跚地走过去,看到一角堆放着装饰园子用的石头,她从中找到一块她能拿得动的鹅卵石,用婆子的秃笔在石头上写下“回来了”。 莳花婆子震惊极了,送她回去时,不停地恭维乳娘:“您把九爷教得真好,九爷三岁就会写字了,这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啊。” 之后乳娘拿着那块石头问她,她便只是摇头,接着便要吃东西,乳娘便把石头放在一边,去给她调奶糊糊了,她便趁机把那块石头藏了起来。 后来每当她想起前世的一件事,便会找块石头写出来,她还是小孩,把字写在石头上,远比写在纸上更容易保存,她生怕自己会转瞬忘掉,纸会撕破会受潮,而石头不会。 再后来她长大一些,这些石头便正大光明地用罐子装起来,每隔几个月便会放进去一块新的石头,直到一年前,她自认为已经记起了所有,这才把这只装着石头的罐子放进库房。 现在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些石头更有意义的了,兄弟之间,当然要以诚相待,九爷不把自己记起前世的事情告诉展怀,不是担心吓坏他,而是她知道,展怀不会相信的,没有人会相信。 所以,这些石头最能代表九爷的诚意,九爷拿出所有的诚意对待自己的好兄弟,九爷就像花三娘讲过的那些江湖儿女一相,慷慨悲歌,豪气干云。 把这些石头送给了展怀,霍柔风如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很安心,就像是找到一个树洞,把所有的秘密交付出去了。 她看着自己的小脚丫,用脚趾头做出各种动作,或伸或曲,或高或低。 采芹走过来,把她按进被子里:“多大了还要玩脚丫子,在自己屋里玩玩就行了,在外面可不许,更不许脱鞋脱袜子。” 霍柔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以示她晓得了。 采芹越来越唠叨,她要早点把采芹嫁出去才行。 离开杭州之前,她答应过采芹的老子娘,一年之后要么给采芹张罗一门亲事,要么就送采芹回杭州。 明年五月便是一年之期了,采芹虽然唠叨,可她却舍不得让采芹回杭州去,采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家生子,他们来往的人也都是霍家的下人,能给采芹找到什么好婆家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采芹是她的人,一定会有一笔丰厚嫁妆,说不定就是为了嫁妆才娶她的。 霍柔风越想越觉得,还是应该由姐姐或者她,给采芹找个婆家才最可靠。 “采芹采芹你快过来,爷有话问你。” 霍柔风从被子里坐起来,采芹见了,一个箭步冲过来,又把她按进被窝,嫌弃地说道:“大冷的天,九爷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啊,感冒了怎么办?” 霍柔风被她从小数落到大,早就习惯了,她伸手拉住采芹的衣袖,问道:“采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采芹没想到九爷会突然问这个,她的脸一红,道:“九爷,您从小到大,已经给奴婢找过好几个婆家了,有做凉皮的,有做肉夹馍的,对了,前阵子您还说要给奴婢找个耍猴儿的,这样您就能天天看耍猴儿了。” 霍柔风咧嘴笑了:“那九爷我还是给你找个变戏法的吧,你问清楚那变鸽子的把鸽子藏在哪里了,然后告诉我。” 采芹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您把奴婢嫁出去,就是为了打听变戏法的把鸽子藏在哪里了,九爷您还不如直接养几个变戏法的,这比嫁奴婢要便宜多了,也不用出嫁妆。” 霍柔风拍巴掌:“好主意,爷明天就让人到天桥问问。” 采芹懒得理她,又要把她把被窝里塞,霍柔风这才想起正事来:“别啊,你还没说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耍猴儿的也好,变戏法的也罢,这都是爷想让你嫁的,可是现在,爷不想让你嫁给这些人了,你自己也该有个主意吧,女人最怕没主意了,你看我姐,主意大吧,所以我姐才是我姐。” 采芹的脸都红了:“奴婢可不敢跟大娘子相比,这天底下的女子,有几个能与大娘子相提并论的,奴婢从小就伺候您,奴婢的主意都用在您身上了,哪里还有多余的。” 霍柔风做鬼脸,龇牙,后来索性把舌头吐出来,再翻个白眼,扮成吊死鬼的模样。 这死丫头,硬是把她自己没主意归罪到九爷头上了,九爷气死了。 “你不说的话,九爷就只能自己做主,看看有哪个掌柜的死了老婆,把你嫁过去当填房,你放心,咱家的掌柜个个有钱,就是年纪大了些,不过也不是太大,顶多是和你爹差不多的岁数吧。” 第二三八章 九爷的眉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九爷,您索性让奴婢铰了头发当姑子去吧。”采芹哭丧着脸,她已经数不清九爷给她找过多少个婆家了,现在倒好,目标指向永丰号的掌柜们了,采芹感觉自己有心理阴影了,以后怕是看到永丰号的掌柜们,她就要夺路而逃。 “那可不行,你以为当姑子是铰了头发就行了吗?那要给寺院银子的,不用给银子的寺院,当姑子的都要干活,砍柴挑水种庄稼,还要喂猪呢。”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采芹翻个白眼:“奴婢可没有听说过寺院里还有养猪的,九爷您就吓奴婢吧,把奴婢吓傻了,奴婢这辈子就只能跟着您了。” 霍柔风缩缩脖子,采芹跟她一辈子,她的耳朵磨出的茧子恐怕比城墙还要厚。 “那你告诉九爷,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九爷去给你找出来,你若是不说,哼哼,我记得浮玉楼的大掌柜前年就死了老婆,九爷看你和他挺般配的。” 采芹差点背过气去:“九爷,浮玉楼的大掌柜明年就要退休了,您前几天还说要给他一笔养老银子让他安度晚年,他都六十多了。” “呵呵,你知道就好。”霍柔风得意洋洋。 采芹知道九爷是故意逗她,她的脸胀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嘀咕道:“奴婢家里几代都是在府里当下人的,也不想高攀,只要找个有些家底,公婆好相与的就行,为人嘛......别太笨,人品端正会赚钱能养家就行了。” 采芹一口气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火烧火燎的。 “......就这些?”霍柔风正听得带劲,采芹就说完了,她不死心,问道,“只要不笨,人品端正会赚钱养家就行?长得不好看也行吗?” 采芹说道:“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非也非也”,霍柔风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长得好看虽然不能当饭吃,但是长得不好看,那就一定吃不下饭了,你放心吧,九爷一准儿给你找个长得好看的,九爷的眼光你还不晓得吗?” “九爷,奴婢长得也不是很好看,可不敢找长得好看的,会被嫌弃的。”采芹哭丧着脸。 “他敢,你听着,以后你嫁了人,若是那人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九爷,九爷收拾他。若是他屡教不改,九爷就再给你换一个。” 采芹吓得伸手去捂霍柔风的嘴:“九爷啊,最后一句话才别说,别说。” 霍柔风哈哈大笑,脚丫子又从被窝里伸出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采芹的脸都烧起来了,可不想再和这个小疯子胡搅蛮缠下去,谁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大胆的话来呢。 她一手一个,把霍柔风的两个脚丫塞回被子里,又用枕头把被角压住,拿起炕桌上的小灯,道:“等您睡着了,奴婢再把这灯拿回来。” 从小到大,霍柔风睡觉的时候,床头都要留盏灯,给她半夜醒来时用。 霍柔风无奈,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好在小孩子大多贪睡,她装着装着就睡着了。 采芹以为九爷转头就把今晚的事情给忘掉了,可没想到次日霍柔风真的就着手给她说婆家了。 已是年根底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忙,只有霍柔风一个闲人,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好玩的事,便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 她找范嬷嬷要了永丰号上上下下的花名册,范嬷嬷的花名册与别家的不同,不但有各人的姓名籍贯年龄家世,甚至还有相貌特征。这是霍大娘子特别要求的。 霍柔风让人把这些花名册全都搬上马车,像上次一样,她找了展怀出来。 展怀跳上马车,霍柔风就发现展怀眼下乌青,像是昨天没有睡好。 “咦,你怎么了?”她问道。 展怀道:“昨晚出去了。” 霍柔风没有问他出去做什么了,需要晚上出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她有些后悔了,对展怀道:“早知道我就不叫你出来了。” 展怀笑着说道:“没事,我已经出来了。” 霍柔风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若非眼下的乌青,他看上去依然神采奕奕。 她道:“你先把早点吃了,然后你帮我给采芹挑婆家。” 展怀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风卷残云般把霍柔风带来的牛肉蒸饺和玉米粥吃掉,待到他看到霍柔风推给他的十几本花名册时,终于明白霍九为何要叫上他一起挑了,这么多花名册,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两个人在马车里看了一个多时辰,便全都打起了哈欠,霍柔风的眼皮已有千斤重,她的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展怀听不到她说话,再一看她已经睡了,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靠近一点儿,想数数她有多少根睫毛,可是数着数着,便也睡着了。 到了晌午时分,马车外响起张亭的声音:“九爷,午饭您看是回府吃,还是让小的去天香楼买了过来?” 张亭的声音不高,霍柔风睡得正香,根本听不到,展怀却猛的惊醒,可是就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的耳朵便烧了起来。 他和霍柔风居然肩靠着肩、脑袋对着脑袋睡在了一起。 他连忙坐直了身子,心却咚咚跳个不停,想起张亭还在外头等回话,便道:“你家九爷睡着了,你去挑着她爱吃的,买了过来吧。” 张亭也不多问,应声去了。 展怀看着霍柔风的睡颜,心里酸酸甜甜的。 小九猜不到他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吧,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快天亮的时候,他才回来,衣服没换就躺在炕上睡着了,刚睡了一个时辰,阿有来叫他,说霍九爷在胡同里等着他,他立刻跳起来,洗漱了换了干净衣裳,打扮得清清爽爽来见她,没想到还是被小九一眼看出他没有睡好。 他很想很想看到小九,哪怕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她就好。 展怀睡意全无,出神地看着睡梦中的霍柔风。沉睡中的霍柔风显得比平时更小一些,她的眉毛不是弯弯的柳眉,而是斜飞入鬓,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展怀觉得霍柔风生得最好看的就是这两道眉毛。 不对,小九哪里都好看,眉毛最好看。 第二三九章 狠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功夫不负有心人,霍柔风和展怀还真给采芹找到了合适的。 只不过不是一个,而是找到了十五个! 霍柔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采芹时,采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如果让人知道,九爷给她找了十五个,她这辈子也就不要出来见人了。 霍柔风可不觉得什么,她把这十五个人依次贪给采芹听:“李小广,家生子,十八岁,在保定府的茶庄里当学徒,他爹是通州新庄子的管事,家境殷实,长得眉清目秀,识文断字......” 霍柔风一口气把这十五个人全都说完了,这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说话,一向唠叨的采芹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你是都满意还是都不满意?”霍柔风问道。 采芹红着脸说道:“奴婢都凭九爷做主吧。” 她一个大姑娘,还能如何,再说这些人都是簿子上写的,她又没有见过。 霍柔风哪懂这些,听说都凭她做主,她便在这十五个人里挑了一个叫云庆的,对采芹道:“那就这个云庆吧,九爷还没有见过姓云的呢,这个姓真好听,你和他成亲,以后生的孩子也都姓云,到时九爷给你的孩子取名字,儿子叫云中鹤,女儿叫云上花。哎呀,这名字取得可真好,采芹,我这就让这个云庆来娶你。” 采芹的嘴张得大大的,能塞进一个馒头了。 她就说嘛,九爷能给她正儿八经地说门亲事才怪了,这次不是为了吃凉皮了,这次是为了取名字。 好在霍柔风让人去找云庆的时候,被刘嬷嬷听到了,刘嬷嬷连忙给拦了下来,对霍柔风道:“九爷啊,虽说采芹是当奴婢的,可这亲事是终身大事,您无论如何也要相看相看啊,再说也要和采芹的老子娘说一声,万一遇人不淑,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霍柔风挠头:“成亲还要这么麻烦吗?” “当然麻烦了,若是采芹和云庆以后过不到一块儿,天天吵架,您不是也心烦吗?”刘嬷嬷都心慌起来,好在这是让她给碰上了,否则采芹的亲事交给九爷,还不知给办成什么样子,九爷哪懂这个?采芹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霍柔风扁嘴,这十五个人是她和展怀一起挑的,肯定都是最好的,再说,姓云的人可是百里挑一的,她还是头回遇到呢。 刘嬷嬷这边劝住了霍柔风,那边便去找了霍大娘子。 她把这事一说,霍大娘子笑着摇摇头,叫来了范嬷嬷,对范嬷嬷和刘嬷嬷道:“别说九爷不懂,我也一样不懂,这样吧,采芹的亲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该相看的相看,该托人的就托人,也不要只局限在咱们家里,采芹从小服侍九爷,她的亲事万万不能儿戏,九爷早就说过要让采芹风风光光嫁出去,我也一样,采芹的嫁妆丰厚,因此男方家里可不能含糊,总不能让采芹养活他们一家子。” 范嬷嬷和刘嬷嬷前脚出去,霍柔风后脚就知道了,她拽着采芹的袖子鬼哭狼嚎,太没有天理了,姓云的这个姓多么好听啊......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双井胡同里有座小佛堂,供奉着祖先牌位。 一大早,霍大娘子带着霍柔风拜过祖先,刚刚准备去前院,就见小厮跑过来,道:“大娘子,九爷,外面有位霍二老爷和一位霍三爷,说是您的二叔和从兄。” 双井胡同的门子连同跑腿的小厮,全都是到京城后采买的,对于杭州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 霍柔风一听,眉毛就拧了起来,道:“大过年的,他们来干嘛?” 霍子兴和霍三一直没有离开京城,一来是不敢回去,杭州一堆债主,他们不回去,那些债主面对家里的妇孺也没有办法;二来他们也不想回去,他们不甘心。 霍大娘子冷冷地道:“还能来干什么,来给咱们添添堵,顺便要点银子。” 霍柔风叫来张亭和张轩:“拿一百两银子,就说这是府里打发亲戚的定例,若是他们闹腾,你们知道怎么办了。” 张亭和张轩应声去了,霍柔风一抬头,就看到霍大娘子面色深沉,若有所思。 她想起当初父亲刚刚去世时,长房在族里大闹,不让姐姐接掌永丰号,后来姐姐便废了一位族叔的腿。 “姐......”她问道。 霍大娘子拍拍她的肩头,道:“你记住,遇到永远喂不饱的狼,就不要再喂了,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 霍柔风点点头:“那就把这狼打得永远不敢再跑过来。” 霍大娘子微微一笑,冲着身后的绿云使个眼色,绿云转身去了。 到了晚上,霍柔风便听张亭和张轩说,霍二老爷和霍三收了一百两银票果然不肯罢休,不敢见霍大娘子,却吵着要见霍九,这时几名护卫过来,不由分说,便把霍二老爷和霍三用麻袋罩住扛走了,这会儿已经在前往杭州的路上了。 这是要把这对父子强行送回杭州去了。 也就是彭城伯府王家因为皇后和三奶奶的事,这阵子要蹈光养晦,小心翼翼,否则霍子兴和霍三抱上这棵大树,还不知道会做了些什么事来,让他们留在京城,终会养虎为患,反倒不如送回杭州。 除此之外,张亭和张轩还听到一个消息,郭咏死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问道:“郭咏?当朝首辅?他怎么死的,爷记得他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莫非是急病?” 郭咏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除非是急病。 张亭压低声音:“郭咏死了三天了,锦衣卫秘而不宣,郭家想办丧事都不行,这还是因为郭夫人身边的婆子去四时堂买药,咱们才知道的。” 郭家的婆子当然不会随便在外面乱说话,张亭说得轻巧,但是霍柔风心里明白,这个婆子十有八、九是早就买通的线人。 当初若非郭咏,彭城伯府的人命案子也不会扯上霍家,霍大娘子动用了诸多人手,郭家和赵家全都放了眼线。 “三天前?”霍柔风问道。 张亮道:“就是三天前的晚上,郭咏在自家书房里被人割去了脑袋。” 霍柔风心里一震,她想起了那个早上,展怀眼下的一片乌青。 第二四零章 请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朝中帝党和后党两派泾渭分明,郭咏是皇帝的人。 皇帝一心求佛,几个月不上早朝,廷议都由首辅郭咏主持,如今郭咏忽然死了,太后党势必借机大做文章,锦衣卫压下郭咏的死讯,不许郭家发丧,这一定是皇帝的意思。 霍柔风对沈家的这位皇帝很迷惑。 初时,她以为皇帝被太后压制太久,已无雄心壮志,可自从闽国公遇袭那件事上,她便重新审视这位在世人眼中形同虚设的帝王。 但凡是姓沈的,霍柔风都没有任何好感,包括庆王,包括芳仪长公主,包括这位皇帝。 虽然始作俑者的沈慧冲早已躺在皇陵之中,尸骨都已烂了,但是对于他的子子孙孙,霍柔风依然怀着恨意,她巴不得荣王和皇帝两败俱伤,沈慧冲弑妻杀女,最终还是骨肉相残。 因此,听说了郭咏的死讯,霍柔风隐隐兴奋,她猜到姐姐应该也已经知晓了,便早早地去姐姐院子里等着吃年夜饭。 家里只有姐妹两人,也就没有太多讲究,年夜饭就设在霍大娘子的院子里,因为担心太过冷清,霍柔风还带来了黑豆儿和金豆儿。 黑豆儿木讷,傻呼呼地鼻孔喷气,小丫鬟们见到它便远远绕开;金豆儿紧紧跟在霍柔风身边,寸步不离,除了霍柔风,谁也不搭理。 因此,虽然多了两个会喘气的活物,依然显得冷清。 不过姐妹二人早就习惯了,这已经是姐妹相依为命过的第四个春节了。 霍大娘子一袭石榴缠枝妆花褙子,戴着银狐皮的兔儿卧,兔儿卧上镶了一颗指甲大小的猫眼石,配着同样的猫眼石耳坠子,即使在屋里也是流光溢彩,衬托着她的明眸皓齿,更显光彩照人。 “姐,你真好看。”霍柔风托着下巴,色眯眯看着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笑道:“你更好看。” 霍柔风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我鼻子不好看。” 霍大娘子哭笑不得,见时辰还早,便问霍柔风:“展五爷还在京城吗?” 霍柔风点头,把一颗花生抛进嘴里:“我前两天还见过他呢,他要过一阵子才回福建。”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我们家虽然只有我和你了,好在也是一家人团团圆圆,他们家却是硬生生地骨肉分离,就连过年也要远隔千里。” 霍柔风一拍脑门,她想起一件事来,在此之前,她本能地认为展怀是和展愉一起过年,可是现在她才想起来,展愉是要陪着芳仪长公主吃年夜饭的,明天一早还要进宫,给皇帝和太后拜年后,要与亲王、郡王和公主们一起去大相国寺,下午的时候则回宫参加皇帝的家宴。 展愉就连回国公府的时间都没有,更不会和展怀一起过年。 身为驸马,便是要跟随在公主身边,一切以公主为重。 “姐,我请展怀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行吗?”霍柔风眼巴巴地望着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微笑,却没有说话。 见姐姐不说话,霍柔风一屁股坐到霍大娘子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哀求:“姐,我不要压岁钱了,请展怀过来吃年夜饭好不好?” 霍大娘子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原本看你做了官,姐姐想着不能再按往年的规矩给了,还想今年多给你一些,既然你主动说不要了,姐姐就省了。” 霍柔风忙道:“那就是答应了?” 霍大娘子眨眨眼睛,伸手捏她的鼻子,这一次霍柔风没有躲开,老老实实让姐姐捏了一下。 “鼻子都捏了,那说话不能不算数啊,我这就让人去请他。”没等霍大娘子开口,霍柔风已经跳下炕去,一溜烟儿地跑了,黑豆儿和金豆儿欢快地在后面跟上,吓得两个正捧着果盘走进来的小丫鬟惊呼着差点摔倒。 看到霍柔风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霍大娘子对绿云道:“你去把张亭叫过来。” 张亭很快就过来了,霍大娘子暗忖,妹妹果然没让张亭去请展怀,做事越来越谨慎了。 霍大娘子问张亭:“九爷常和国公府的那位公子见面吗?” 张亭道:“也不是经常,小的知道的只有两次。” 霍大娘子点点头,又问:“今天九爷派谁出去了?” 张亭不敢隐瞒:“是毕先生身边的小厮,每次九爷去找杨公子,都是让他去的。” 毕道元的小厮?别说京城里无人识得,就是双井胡同也没有几个人认识。 霍大娘子莞尔,吃一堑长一智,妹妹是学乖了。 她让范嬷嬷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会做福建菜的,范嬷嬷去了一刻钟,便笑盈盈地回来:“大厨房的老孙会烧闽菜,但是之前没有准备,他说临时抱佛脚倒也能凑几个。” 霍大娘子道:“好,那就让他快去准备吧,尽量精细。” 也不知道展怀的口味,但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挑剔。 没过一会儿,霍柔风就蹦蹦跳跳跑了回来:“姐,年夜饭在哪里,要不到我的院子里?” 展怀是外男,虽说家中没有长辈不用太过拘束,但终究也不能让他进后宅。 霍柔风觉得自己是男子,到她院子里应该没关系。 霍大娘子哭笑不得,道:“你的院子也不行,今年的年夜饭就摆到碧槐阁吧,把毕先生也请过来。” 霍柔风一听,便又想起一个人来:“那把罗杰也叫过来吧,他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京城,对了,还有宋申。” 说起宋申,霍柔风有些惭愧,自从上次宋申吃了肉夹馍大病一场,她便疏远他了,后来她认识了黄显俊、芦瑜和李烨这几个能玩能闹能胡作非为的朋友,早就把宋申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以为姐姐会答应,可没想到霍大娘子沉下脸来,道:“请罗大夫过来吧,宋申就免了。” 霍柔风微怔,但随即便骂自己糊涂了,宋申对姐姐有想法的啊,姐姐婉拒了的,她怎么又忘了? 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干净俐落,决不拖泥带水。 霍大娘子幽幽地道:“我让人介绍了两笔生意给他,可他却一笔也没有做成,单就这一点,就比不上他的哥哥。既然这样,就不用管他了。” 第二四一章 年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知道展怀一定会来,但是她没有想到展怀不但来了,还带来了年礼。 年礼是一整只野猪。 霍柔风围着那只野猪转了几个圈儿,她问展怀:“买的?” 展怀道:“什么买的,这是我打的,昨天刚打的,京城里冷,半日就冻得硬梆梆的了。桂伯和司空大娘年纪大了,吃不得油腻,我还想着等到过完年,请你去烤肉吃呢。” 霍柔风好奇地问道:“京城里有野猪吗?咦,你打猎为什么不叫上我呢。” 展怀道:“这是在通州打的,天冷,这东西找不到吃的,就跑到庄子里去糟塌,我便顺手打了带回京城。” “你去通州了?”霍柔风问道。 展怀点头:“我今早开城门时才回来的,白天都在补觉,你让人来叫我时,我刚刚睡醒。” 霍柔风冲他眨眨眼睛,一副我知道你这几天做过什么的样子,却没有再问。 她道:“今天来不及了,不如我们明天烤肉吧,我在......我在城外也有庄子,我让安海去问问,咱们到庄子上烤肉吃。” 霍九爷的私产越来越多,霍九爷是做大事的,当然不会去过问自己有多少座庄子,多少栋宅子。 两人正说话间,张轩过来,道:“九爷,罗大夫来了,已经请去了碧槐阁。” 霍柔风立刻双眼放光,对展怀道:“来,我介绍你认识罗杰,我和你说过的,他长得特别好看,你一定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对了,他不但会治病,手也特别巧,我那个能保温的大食盒就是他亲手做的。” 展怀没有想到,霍家还请了罗杰,不过他倒是很想见见霍柔风口中好看得登峰造极的这个人。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罗杰竟然长了一双番人的蓝色眼睛。 他终于知道霍柔风每每提到罗杰时两眼放光的原因了,这个小东西一定是觉得新鲜吧。 “小九,原来你喜欢蓝色眼睛的?”他压低声音说道。 霍柔风嘘了一声:“好看吧,像宝石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像罗大夫这么好看的人。” 展怀无语! 罗杰也带了年礼,还是一只食盒。 霍柔风看到这只食盒,两眼更亮了,这只食盒比她的那只更大更精致,食盒的盖子雕成一朵牡丹花,不像她的那只是光秃秃的。 她向罗杰介绍展怀时,只说是霍家世交杨公子,罗杰一口流利的汉语,倒是让展怀另眼相看。 展怀在福建长大,也曾去过广东,他和霍柔风不一样,他见过很多金发碧眼的番人,但是像罗杰这样,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罗杰的汉话,没有番人说话时的那种腔调,有的番人汉话说得虽然流利,但那一口番人特有的腔调却无论如何也改不掉。 而罗杰却不同,如果不去看他的脸,会以为就是和汉人在说话。 他的心里涌上一个念头,但是又觉得不够成熟。 霍大娘子没有寻常女子的拘谨,见众人都到了,便笑着说道:“这些年都是我们姐弟一起过年,好在今年大家难得都在京城,就凑到一起过年吧,我都不避嫌,大家也不要拘束。” 众人见过礼,便依次坐下,霍大娘子并没有客气,和霍柔风坐了上首,展怀坐在霍柔风身边,霍大娘子的一侧是毕道元,罗杰刚坐在对面。 霍大娘子也还是第一次正式和展怀见面,她原本以为闽国公府的小公子,多多少少会有几分倨傲,却没想到眼前的展怀爽朗健谈,再加上一副好相貌,委实招人喜欢。 霍柔风便说起明天要去烤肉的事,霍大娘子笑道:“明天不行,掌柜们都要过来拜年,再说,今年不同往日,你是有官身的,要往各府送拜年帖子,还是等到大年初二,你们再去烤肉吧。” 霍柔风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想去烤肉,她好像活了两世都没有烤过肉,烤肉一定很好玩。 展怀用手肘碰碰她,霍柔风这才没有叫唤起来。 霍大娘子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 展怀看向罗杰:“罗大夫后天可有空,不如一起去烤肉吧,这头野猪个头很大,足够十几个人吃的。” 罗杰爽快地答应,展怀又问毕道元,毕道元是去过国公府的,虽然没有在国公府里亲眼见过展怀,可是今天一见也猜到这位定然是和闽国公府有关系,他看向展怀里,眼中便多了几分肃然,见展怀问他,便道:“好啊,到时请九爷、杨公子、罗大夫尝尝老朽的手艺。” 大家都说好,霍柔风又问姐姐:“姐,你也去吧。”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我吃不得这么油腻的东西,再说,初二的时候,有几位掌柜的娘子也要过来。” 霍柔风没有再央求,姐姐的口味和她不一样,不对,应该是在杭州时整个府里的人,口味都和她不一样。 江南人吃得清淡而精致,可她却是北方人的口味。 这顿饭大家有说有笑,展怀对罗杰很感兴趣,向他问起广东的风土人情,罗杰一一道来,正在说话间,有丫鬟进来,对罗杰道:“罗大夫,府上有人找您。” 罗杰此次来京城,是受京城的一位患者所邀,他住在霍柔风的一处宅子里,丫鬟口中的“府上”,乃是客气的说法。 罗杰向大家抱抱拳,便跟着丫鬟出去了。 毕道元便说起他家乡过年的风俗,霍柔风还是第一次听说,大感兴趣,问这问那,很是兴奋。 说起来,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同桌吃年夜饭。 前世,她小的时候,母亲有时过年也不会回来,有一年的除夕,母亲还受了伤。这一世,霍太太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霍老爷在世时,年夜饭也就是一家三口,再后来,霍老爷也去世了,便是姐妹俩相依为命。 因此,她还是第一次,五个人一起过年。 霍柔风的话就特别多,她不能饮酒,展怀他们碍于霍大娘子在场,也跟着霍柔风一起喝青梅酒,这种青梅酒酸酸甜甜,没有后劲儿。 第二四二章 贺新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时,罗杰进来,冲着大家抱拳,道:“抱歉,家里有点儿事,我要先行告辞了。” 霍柔风一怔,罗杰在京城无亲无故,住的还是她的宅子,若说是有人应诊,或者病人有事倒也罢了,可他说的是家里有事,他哪里来的家人?他家里的下人也都是霍家的。 她正要开口相问,霍大娘子已经问道:“是小渊吗?” 罗杰点点头:“方才小渊的家人去找我,说小渊不见了,问是不是来我这里了,我担心他出事,要出去找找。” 霍大娘子脸色一沉,对绿云道:“你让周子英带十个人,跟着罗大夫一起去,今天除夕,京城不宵禁。” 周子英是霍大娘子的护卫,在府里的地位和 罗杰也不客气,谢过霍大娘子,便和众人告辞,和周子英一起走了。 霍柔风这才想起小渊是谁,她还记得有一次罗杰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孩,后来她便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她这才发现,姐姐和罗杰很熟,熟悉到姐姐知道那个小孩的名字,而她不知道。 她歪着脑袋看看在座的人,姐姐和她,还有展怀和毕道元。 没有外人。 她问霍大娘子:“小渊是谁?上次罗杰带他来的时候,我见过一次,他和罗杰是什么关系?” 霍大娘子道:“他是罗大夫的病患,罗大夫此次进京便是来给他治病,想来是快过年了,小渊被家人接走了,没想到又从家里跑出来,因此罗大夫才会着急吧。” 原来如此。 霍柔风想起了苏大姑娘,罗杰的病人大多不是寻常病症,苏大姑娘痴傻,小渊看上去不像痴儿,也不知是什么病。 好在大家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虽然少了见多识广的罗杰,但是有展怀和霍柔风这两个小的,年夜饭笑声不绝。 毕道元也是孤苦之人,他和霍家姐妹一样,都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一时兴起,便让人取了胡琴过来弹了一曲。 胡琴并非风雅之物,霍柔风没有想到毕道元这样的读书人居然会拉胡琴,便想起她是学过笛子的,便吵着要吹笛子,于是这顿年夜饭便在霍九爷随兴发挥的笛子声中结束了。 苏嬷嬷已给展怀安排了住处,就在毕道元的小院后面,原是张先生住的,后来张先生为了便于切磋学问,和同科合租了宅子搬出去了,这个小院便空了出来。 展怀见众人都要去睡觉了,有些奇怪,问霍柔风:“京城里的习俗不守岁吗?” 霍柔风看一眼霍大娘子,低声说道:“守岁是给父母祈福,姐姐和我......毕先生也不用。” 说到这里,她想起展怀和他们不一样,展怀可是父母兄弟都有的,她眨眨眼睛,对展怀道:“不如我陪着你一起守岁吧,我们到你住的小院里放烟花。”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会主动陪他一起守岁,笑得眉眼弯弯,对霍柔风说:“我唱福建的山歌给你听吧,除了山歌,还有渔歌,你一定没有听过。” 霍柔风让丫鬟们备了干果蜜饯,觉得不够,又让厨房备了羊蝎子火锅,还不忘拿上她的笛子,展怀唱歌时她要吹笛子。 霍大娘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虽然采芹不住地看向她,可她并没有阻拦。 妹妹难得这么高兴,她年纪越来越大了,以后这样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 只是她还是叫了十几个丫鬟小厮跟过去,又怕一群小孩子玩起来没有章法,便让刘嬷嬷也跟过去服侍,自己则回房睡觉去了。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是院子里没有树木,白天看上去光秃秃的,可用来放烟花却最合适不过。 霍柔风高兴起来,把羊蝎子扔出去,金豆儿和黑豆儿跳起来接住,展怀觉得有趣,挑了一块肉多的羊蝎子朝着金豆儿扔过去,羊蝎子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度,刚要落下时,金豆儿便跳起来一口咬住,还破天荒地冲着展怀摇摇尾巴。 展怀恍然大悟,对霍柔风道:“原来要这样喂啊,你是不知道,这狗跟着我的时候,对我带搭不理,我给它肉骨头,它也懒得动一下。” 霍柔风张着满是油腻的小手冲着展怀比划:“偷狗贼,我还没和你算帐呢。” 展怀连忙求饶:“九爷饶命,我唱渔歌给你听吧。” 说完,也不管霍柔风答不答应,马上唱了起来。 歌声并不悦耳,而且霍柔风一句也听不懂,她问展怀:“这是福建话吗?” 展怀说道:“这是福建话的一种,是疍家话,福建话分为几种,闽南和闽东的就不一样,疍家话和闽东的很相像。” 霍柔风来了兴趣,问了许多关于疍民的事,听说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水上,便问道:“你们家剿海盗,海盗中是不是有疍民?” 展怀道:“是啊,肯定是有的,疍民以海为生,早些年朝廷海禁,疍民生活困苦,有的人便去做了海盗。” 霍柔风知道这件事,沿海一带民不聊生,海盗群起,展家便上书,自请交出沿海各级衙门,由朝廷派驻官吏,做为条件,便是让朝廷解除海禁,让渔民可以出海打鱼。 从此以后,不但沿海渔民的日子日渐好过,海盗的数量也比以前大量减少。 但是展家也从此处处受制于朝廷,福建浙江和山东三省,太后和皇帝的人分庭抗礼,就连卫所中也有他们的人。 因此,才有了今年春天展怀在宁波卫借军粮一处,肃清异已之事。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问展怀:“郭咏的事是你干的?” 展怀没有回答,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霍柔风:“小九,我杀过人,以前杀过,现在杀过,以后还会继续,你嫌弃我吗?” 虽说勋贵子弟重武轻文,但是真正见过血的并不多,即使上战场,也不用他们上阵杀敌,像展家男儿这般的也并不多。 烛光下,霍柔风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如同风水池里养过的黑曜石,她摇摇头,也很认真地说道:“展怀,我见过杀人,上辈子见过,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不过我不怕。” 第二四三章 镇国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的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小九真有趣,动不动就是上辈子,若是真有上辈子就好了,那时他就认识她,到现在和她便是两辈子的缘份了。 霍柔风问他的问题,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霍柔风已经明白了,她道:“锦衣卫暂时封锁了消息,可是明天便是大朝会了,郭咏是首辅,他必须要出现在百官面前。” 展怀笑道:“那你明天岂不是有乐子看了?” 皇帝已经几个月没有早朝,就连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也免了,因此如今百官齐聚也只有大年初一的大朝会了。 大朝会上,依制在京的九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霍柔风是从七品,她当然也要去。 霍柔风打个哈欠:“我明天准备去睡觉,我站着也能睡觉的。” 展怀笑道:“你还是多穿一点儿,免得冻病了。” 像她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是没有资格进殿的,到时都要在殿外候着。 两人正在说笑之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张轩跑了进来:“九爷,吏部派人来传话了,明天的大朝会只限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与内眷前往,其余人等面朝紫禁城方向叩拜。” 闻言,霍柔风惊讶地张大了嘴,她还从未听说过,大年初一的大朝会只让四品以上官员和内眷参加,这也太......太不把她这从七品小官当回事了。 展怀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霍柔风道:“小九,你不能参加大朝会了,哈哈哈。” 霍柔风白他一眼,问张轩:“通传的人呢?没让我去接旨吗?” 张轩抓抓头:“没有,说是要一家一家的通知,本来也是口信。” 展怀闻言又笑了起来,霍柔风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两个人笑够了,霍柔风冷冷地道:“这个朝廷差不多该废了。” 展怀的眉头微动,他看向霍柔风:“小九,你为何会这样想?” 霍柔风脸上笑意全无,看着她冷峻的神情,展怀心中一凛,这样的小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霍柔风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荣王的军队打到哪里了?” 展怀道:“还在山西。”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京城一片歌舞升平,也是可笑。” 霍柔风沉吟片刻,道:“郭咏的死讯一旦传出来,京城便不会再歌舞升平,展怀,你们家是想逼着皇帝,用展家的人来带兵平反吗?” 展怀点点头,也不瞒着她,道:“我们家偏居一隅,一百多年了,处处忍让,事事避忌,可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朝廷变本加厉的猜忌,行刺我爹的人来自京城,皇帝先于内阁得知我爹遇袭之事,如果这次死的不是替身,那么我爹就凶多吉少了。所以,只是一味退让没有用,我们展家只会行军打仗,那就真刀真枪地干起来吧。” 听说展怀的一番话,霍柔风心如鼓擂,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她试探地问道:“你们家除了水战,还有别的军队?” 众所周知,展家远在福建,展家人最擅长的就是水战,可是现在展家要去打荣王,水战是不行的,除非展家还有其他军队和擅打陆战的将领。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展家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步棋也筹划了太久太久了。 果然,展怀道:“小九,我不会瞒你,我们家的确还有其他军队,从我记事时就有了,听三哥说过,这些军户不在兵部的籍册之中,是我们家自己的私兵。” “有多少?”霍柔风沉声问道。 展怀低下头,再抬头时目光平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他道:“五万。” 霍柔风大吃一惊,展家竟然有五万私兵!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更没有去打听展家这五万私兵藏在哪里,福建有朝廷派去的官员,闽国公身边有皇帝的眼线,即便如此,展家还是养了五万私兵,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谋划! 良久,她才说道:“展怀,我听说立朝初年,有两位一等爵,一位是南方的闽国公,还有一位是北方的镇国公。” 展怀诧异地看着她,随即便笑着问道:“你是在说书的那里听说的吧,的确如此,只是镇国公已削爵。” 霍柔风明白了,展怀是把镇国公的事,和女皇帝女将军的故事联系起来,全都当成是她自说书人那里听来的。 镇国公姓高,与第一位闽国公是肝胆相照的结义兄弟,后来,闽国公娶了镇国公的堂妹,女帝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高夫人。 因此,镇国公府和闽国公府是亲戚。 霍柔风还记得前世她临死时,高静和高宁冒险将镇国公的遗言塞给她,让她转告皇帝提防御夫沈慧冲,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她心中伤感,这些年来她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镇国公府的事,亦不知道高家后来如何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高家削爵的事,她问道:“削爵?那镇国公府的人呢,削爵又不是满门抄斩,我在京城怎么也没有听说过他们?” 展怀道:“高家和我们家是姻亲。镇国公死后,高家便被削爵了,高家满门自谥在府中,因此,高家最终也只有削爵,并未判罪,太祖皇帝感念其战功赫赫,没有祸殃九族,还准许高家族人送棺木离京,不过高家本就是出身草莽,并非世家大族,也没有什么亲戚,最终还是我的曾祖母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接了高家棺木去福建安葬。” 这一世,霍柔风终于知道了在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展怀的曾祖母便是高夫人吧,原来还是高夫人接了高家棺木离京,而高家,竟然真如她想像的,满门凋谢。 霍柔风还记得高家的高宁和高静,都是如珠玉般的少年郎君,高家还有几位蹴鞠很好的小娘子,那年春天,她和她们一起蹴鞠,高宁和高静还在一旁看热闹。 她更没有想到,高家人竟然是葬在了福建。 她问道:“为何不送高家棺木回祖籍?” 展怀摇头:“高家的祖籍是在关外,从京城到关外,远比到福建要近得多,我也不知为何曾祖母会将棺木运到福建。我们家不让问起这件事,我都是听三哥说的,三哥脾气最好,若是大哥,肯定不会告诉我的。” 第二四四章 关外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关外?高家祖籍在关外?”霍柔风大吃一惊,镇国公和高夫人在母亲麾下多年,她便顺理成章地认为高家也是陕西人。 展怀点点头:“对啊,我的曾祖母是高家的姑太太,这不会有错的,高家确实来自关外。” 霍柔风忽然想起方才展怀还说过高家出身草莽,她问道:“那么高家在没有从军之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他们是不是关外的世家大族?” 展怀笑着拍拍霍柔风的脑袋,道:“一看你就是从小长在江南的,关外和江南不一样,那里民风骠悍,再加上常有鞑子出没,关外十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读书人,即使有世家,也是练武的世家。” 霍柔风伸手把展怀的手挥开,不满地道:“不许拍我的头,就是你们总爱拍头,我才不长个子的。” 烛光下,她原本雪白晶莹的皮肤染上一层光晕,像抹了胭脂一样娇艳,展怀连忙把手缩了回来,他是怎么了,明知小九是女孩子,却还是总把她当成小子一样。 母亲曾经说过,若是她能有个女儿,就当花朵似的娇养起来,可惜母亲生了五个儿子之后,便再也没有开怀,因此每每对亲戚家的女儿便格外的好,那些隔着房头的侄女、外甥女,每次来给她请安,都能得了不少好东西。 母亲若是见到娇憨可爱的小九,一定会很喜欢吧。 展怀一时走神,便没有留心霍柔风在说什么,直到霍柔风白嫩的小手在他的鼻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他这才回过神来。 小九的响指打得像男人一样潇洒响亮。 “哎,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霍柔风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展怀只好装傻,摸摸耳朵:“啊?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霍柔风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凑到他的耳边大声说道:“我是问你高家也是练武的世家吗?哪个门派的?” 霍九爷熟悉江湖各大门派,就连切口都能倒背如流。 展怀哈哈大笑:“什么门派啊,你是听说书的听多了吧,高家是土匪出身。” “土匪?占山为王吗?太威风了,福建有土匪吗?你见过土匪吗?”霍柔风来了兴趣,她可真没有想到高家居然是土匪出身。 展怀笑道:“我也只是听三哥说的,是不是占山为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关外有很多土匪,以前有,现在也有很多,福建早年也有,但都被我们家给剿了,如今只有海盗,没有土匪了。” 霍柔风有些遗憾,展家对早年的事情连自己的子孙也给隐瞒了,尤其是展怀年纪小,是家里最小的,所以这些秘辛传不到他耳中。 “为什么你三哥能知道,他也不是长子啊。”霍柔风不死心。 展怀道:“三哥也是在我爹和我大哥那里偶然知道的,我问过我娘,她说祖上的事情连她也不清楚,但是我大哥肯定知道,因为我跑去问他的时候,他把我倒挂在演武厅里,整整两个时辰才放我下来,我的眼睛都红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问他了。” 说起来真是狼狈,好在小九没有笑话他。 霍柔风非但没有笑,反而同情地拍拍展怀的肩膀:“别急,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这一瞬,展怀明白了,恐怕这是小九经常听到的,现在拿来说他了。 过了年,他就十六岁了,已经长大了。展家祖上的那些事,并非是长大以后便能知晓的,大哥十三岁时想来就已经知道了。 有些事情,只有长子才能知晓。 霍柔风却已经心存向往,她用手托着精致的下巴,自言自语:“我知道有人从关外贩马,还到关外收人参,关外有马贩子还有参客,对了,我听毕先生说,关外的雪在齐腰深,骑马都不停,要想走得快,出门要坐雪扒犁。” 展怀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福建没有说书的。” “毕先生不是说书的,他是写书的。”霍柔风纠正。 “那还不是都一样?”展怀说道。 霍柔风打个哈欠,问展怀:“快天亮了吗?我困了。” 展怀道:“你是陪着我守岁的,你若是困了就睡吧,不用真的陪我到天亮。” 霍柔风又打个哈欠,大眼睛半眯着,靠到迎枕上打起了瞌睡,刘嬷嬷连忙过来,拿了锦被给她盖上,压低声音对展怀道:“杨公子,要不您到隔壁坐一会儿?” 展怀的耳朵立刻红了,连忙起身,又看一眼已经彻底闭上眼睛的霍柔风,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次日,霍柔风醒来时,发现她躺在自己屋里,采芹告诉她,客房的地龙不够暖和,于是睡到半夜刘嬷嬷用被子把她裹了抱回来了。 霍柔风扁扁嘴,她被从一个院子抱到另一个院子,中间还要穿过几道门,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采芹抿着嘴笑,九爷有什么好奇怪的,她从小就这样。 “香案已经备好了,九爷,您快点起来,还要对着紫禁城方向叩拜呢。”采芹边说,边把霍柔风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轻车熟路。 霍柔风打个哈欠,这才想起展怀来,她问道:“杨公子呢?” 采芹道:“天刚亮,国公府的那位桂伯便来了,把杨公子接回去了,杨公子给您留了口信,让您别忘了明天去烤肉的事儿。” 霍柔风嘻嘻一笑:“忘不了,一会儿你去灶上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准备。” 采芹答应着,和两个小丫头一起,手脚麻利地给霍柔风洗漱完毕,又把那件自从送过来便没有穿过的官服拿出来,给她换上。 那件官服虽然按照霍柔风的身材修改过,但是穿在她身上,仍然很滑稽,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子,尤其是那顶官帽,霍柔风仰起脑袋,官帽的前沿就滑下来,盖住她的眼睛,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问采芹:“一会儿你们记着帮爷扶着帽子,磕头的时候别把帽子磕掉了。” 丫头们闻言全都笑了起来,采芹只好无奈地仰头望天。 第二四五章 过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香案都已摆好,霍大娘子也来了,她穿着蔷薇缠枝妆花褙子,外面是猩猩红面子的皮斗篷,没戴风帽,露出头上雪白的兔儿卧,那颗猫眼石在晨光中流光溢彩。 看到妹妹穿着官服,踱着四方步走过来,霍大娘子还是没有忍住,用帕子掩着嘴笑了出来。 霍柔风率先跪下,嘴里默默祷念,谁也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直到她山呼万岁,众人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她一起喊,两个小丫头一边一个护着霍柔风头上的官帽,可是最后这帽子还是掉了下来,于是又手忙脚乱地给她把官帽重又戴回头上。 除了霍柔风自己,没有人知道,她跪拜的并非是如今龙椅上的那个人,而是这座紫禁城曾经的主人,她的母亲。 这座紫禁城,是母亲自前朝哀帝手里夺来的,最终母亲也是死在紫禁城里。 她不知道母亲的魂魄去了哪里,或许依然留在紫禁城里,冷眼看着那群魑魅魍魉。 拜完紫禁城,众人回到大厅里,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冲着上首的两张空荡荡的太师椅跪拜,之后霍大娘子在下首坐了,霍柔风又给姐姐拜年。 霍大娘子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红递给她,道:“长大一岁,要乖啊。” 霍柔风心头一酸,父亲在世时,每年过年都会说同一句话。 她越长越大了,可是父亲看不到了。 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故作开心道:“咦,姐,您不是说今年过年不给我压岁钱了吗?”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不给了不给了,再过几年就真的不给了。” 霍柔风咯咯娇笑,把红包揣到怀里,蹦蹦跳跳地在姐姐身边坐好,道:“过几年我就长大了,您给压岁钱我也不要。” 霍大娘子嗔道:“就你?姐姐才不信,你怕是到了三四十岁也要追着我要压岁钱的。” 这一次大厅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各院的管事们带着自己下面的人,依次进来给霍氏姐妹拜年,绿云和采芹捧出一盘盘封红派下去,又让小厮拿了碎银子和铜钱,到外院派给粗使的丫鬟婆子们。 双井胡同里处处都是欢声笑语,霍大娘子给众人放了假,从初一到初五,轮班在府里当值,在京城有家的回家过年,有亲戚的则去走亲戚,从杭州来的便相约着去逛街打小牌,这是霍家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春节,大家都很开心。 这时京城里的各个铺子的掌柜们也已经到齐了,大家进来纷纷给东家拜年,他们和霍家的下人们不同,虽然早就送过年礼,可今天过来,还都给霍柔风带了小玩艺。 掌柜们是没有资格给九爷压岁钱的,小玩艺却无妨。 于是等到掌柜们拜完年去前厅去吃团圆饭时,霍柔风已经收到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 有泥人张最新的泥人,有西洋来的带机括的小鸟,还有潍坊李家的风筝,糖六子家的十二色糖果,甚至还有装在青花瓷缸里的金鱼,装在小笼子里的兔子,其中属云绣坊的女掌柜送的礼物最别致,是一整套的布袋木偶,说是从南边带来的。 霍柔风都不想去吃饭了,若不是采芹告诉她,这是掌柜们一年一度的团圆饭,她这个九爷必须出席,她宁可饿肚子也要把这布袋木偶玩个够。 因此,到了晚上,霍柔风便死活不肯睡觉,让几个丫头拿着布偶在屋子里给她演戏,戏是她根据这些布袋木偶的模样瞎编的。 这些布偶的衣著打扮和常看的戏文不一样,据说是南边的样式,这个南边肯定不会是江南,霍柔风怀疑可能是两广或者福建。 于是她对采芹道:“明天把这些木偶搬到马车上,我去烤肉时也带上。” 她要问问展怀,看看他是不是知道这些布袋木偶的来历。 正在这时,小叶进来,道:“九爷,张轩让人从前院传话进来,说是罗大夫亲自来到大门口报信,说是那孩子找到了,请大娘子和九爷不要挂怀。” 霍柔风唔了一声,心想这个小渊也真够调皮,这么多人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已经冻病了。 她便对小叶道:“去拿些药材,让罗大夫带回去。” 小叶转身正要出去,便被采芹叫住:“大过年的哪有送药材的,九爷,您不如换成补品。” 霍柔风摸摸鼻子,嘟哝一句:“女人事情可真多,烦人。” 然后她挥挥手,对小叶道:“去吧,就换成补品,补什么的都行。” 她那句“女人事情可真多,烦人”还是被采芹听到了,采芹看着九爷倒背着双手,踱着四方步往里屋走去的背影,不由得担心起来,九爷该不会有朝一日真的变成男人了吧。 她又转念一想,若是九爷真的变成男人,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霍家有后了,九爷能娶妻生子,霍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就这么一想,她便掉下泪来,想到这是过年,不能掉眼泪,连忙擦去。 九爷终究还是不能真的变成女人吧,或若是九爷变不成女人,又越长越像男人,以后可怎么办呢? 她自己是快要嫁人的人了,即使现在婚事还没有说成,可看大娘子和九爷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她嫁出去的了。 她嫁出去了,九爷怎么办呢? 九爷越来越像个男人,以后嫁给谁? 谁家会娶个男人? 采芹越想越是想不开,便又想哭了。 而霍柔风玩了一天,早就又困又累,她的脑袋挨到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和展怀一起玩那些布袋木偶,展怀还唱歌了呢,难听极了。 而此时的霍家东府,霍思谨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就在今天,她才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兄长,那位一直在泰山书院读书的哥哥。 所有人都以为霍大公子会在两三天以前就能到京城,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硬是磨蹭到大年初一的中午才到。 第二四六章 轻舟公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炎,字轻舟,十七岁,十五岁便做了案首。据说他考上秀才之后,泰山书院的山长董克用亲自为他取的表字,而见过霍炎的人,无不暗中认为霍轻舟这个名字,远比霍炎更加适合他,一来二去,大家都称呼他霍轻舟或者轻舟公子,反而没有人再叫他霍炎了。 霍思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嫡亲的大哥,霍家东府顶门立户的大公子霍轻舟。 在她想像中,霍轻舟应该是年轻的霍江,才华横溢,不问世事。 因此当她见到霍轻舟时,委实吃了一惊。 霍轻舟遗传了霍江的修长身材,相貌却不像霍江。修长的眉毛下,是一双雾气腾腾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两片薄唇微微上翘,不说话时就像含着笑。 霍轻舟不但长得不像霍江,和霍思谨也没有半丝相像。 更令霍思谨瞠目的是,明明是大年初一,霍轻舟却是一袭茶白色的直裰,外面则是一件白得发光的狐皮斗篷! 霍思谨还是头回见到这么白的狐狸皮,以前见过的大多透着青色,可是霍轻舟这一件却是白得纯粹,连一根杂毛也没有。配上他头上的白玉簪,手上的象牙扇,霍轻舟从头到脚都和东府的肃穆端方格格不入。 霍轻舟给冯老夫人和霍江行过礼,霍江问道:“你怎么今天才回来?” 霍轻舟道:“昨日恰好遇到有户人家办丧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年三十办丧事的,便驻足多看了一会儿,错过了进城的时辰,只好今天回来了。” 因是除夕,京城的城门直到一更时分才关闭,霍大公子驻足多看了可不是一会儿,恐怕是几个时辰。 霍江显然对这个儿子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再问,反倒是霍沅哧的笑了出来,没等她开口,霍轻舟便一脸正色地问道:“姑姑在笑什么?是笑在大年三十还要办丧事的不幸人家吗?” 霍沅怔住,嘴角翕翕,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冯老夫人见状,忙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炎哥儿,你还没有见过你妹妹吧。” 冯老夫人边说,边看向霍思谨,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霍思谨连忙上前行礼,双眼里都是看到至亲的激动,轻启朱唇,盈盈下拜,刚刚叫了一声“兄长”,霍轻舟便冲他挥挥手,道:“行了,我也没给你准备压岁钱,别拜了。” 说完便转过身去,脱了斗篷,自己在霍江下首坐了。 霍思谨僵在那里,一时竟是站也不是,拜也不是,阎嬷嬷见了,从旁边过来,扶起她来,让她过去落座,直到坐下以后,霍思谨才缓过神来,她的眼角一瞥,扫到冯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霍沅用帕子掩嘴藏起的嘲笑。 她们似乎对霍轻舟的举止见怪不怪了,看她们的样子,似是早就猜到霍轻舟对他这个妹妹的态度了吧。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闷,霍江一言不发,冯老夫人面无表情,霍轻舟只吃了几口便说他舟车劳累,要回房休息。 大年初一的团圆饭,便就在一片寂静中草草结束。 霍江去前院接待几位来给他拜年的学生,霍沅则陪着冯老夫人打小牌,外面的婆子进来,说有旁支的几位女眷过来给冯老夫人拜年,霍沅便一个眼角子扔过来,对霍思谨道:“既然是亲戚过来了,你留下伺候吧,这些亲戚也该认识认识了。” 说完,她却带着丫鬟婆子扬长而去,霍沅最厌烦这些旁支的女眷了,每每见到她,便要问起她的亲事,书香门第的女眷哪有这样的? 霍思谨没有说话,自从进了腊月,她没少接待这些亲戚,霍家的嫡房只余下东府和西府两房人,但凡来走动的这些亲戚全都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女眷们连整套的头面也凑不齐,孩子们拿起点心就不肯放下。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冯老夫人身边,当着这些亲戚的面,被冯老夫人当丫鬟一样的支使,看到女眷们眼里的惊讶,她暗暗在心里冷笑,今天回去,这些女眷们便会四处去说,冯老夫人这个继室是如何苛待正儿八经的嫡长孙女的。 果然就如阎嬷嬷所说,冯老夫人和霍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好在她早早与她们划清界限,否则京城里的人会当她和这对母女一样的货色。 到了晚上,原本累了一天的霍思谨却久久不能入睡。刚回京城时,阎嬷嬷便在府里打听过霍轻舟的为人,都说他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十五岁便考中案首,虽然在山东读书,可是京城里提起这位霍大公子,都说他文采风|流,有乃父之风,还说霍家东府说不定会有一门双状元的盛世。 因此,在霍思谨的想向中,霍轻舟是一位芝兰玉树般的翩翩佳公子。 她猜得没有错,霍轻舟的确是芝兰玉树,可惜和她这个妹妹没有什么关系。 她实在睡不着,叫了翠缕过来,道:“也不知道大公子是如何看我的。” 翠缕眼中都是倦意,她道:“小姐啊,奴婢还是头回见到里里外外都穿白衣裳的人呢,或许像大公子这样的人物就是不拘俗礼的吧,您也不要介意。” 霍思谨叹了口气,怎会不介意呢,她和霍轻舟,无论是从长相还是见面后说的话,全都不像是亲兄妹。 “对了,先前都说我长得像我娘,你也听说过吧。”霍思谨问道。 翠缕想了想,好像是听说过,却又记不想是听谁说的了,霍思谨又道:“兄长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和父亲也不像,可或是我长得像我娘,那他长得像谁?” 闻言,翠缕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这话可别说,让人听到了传到大公子耳中,可就麻烦了。” 霍思谨没有说话,她又不是傻的,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去。 她想了想,对翠缕道:“你让小厨房备出食材,明天我要亲手给兄长做几样点心送过去。” 她的点心,那是太后也品尝过的,在永济寺里供奉佛前的。 第二四七章 罗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可是次日,霍思谨去霍轻舟住的听松院时,却被告知大公子一早就和朋友出城野游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霍轻舟是霍家嫡长子,霍江又是曾经做过阁老的,即使现在也是翰林院长院学士,登门拜访的人很多,按理,霍轻舟要么代替霍江接待访客,要么也应该陪在霍江左右,可是他却一大早就自顾自出城玩了。 霍思谨问道:“大老爷知晓吗?” 婆子道:“小姐啊,大公子有没有告知大老爷,奴婢怎会知道呢。” 霍思谨狐疑地回来,不过一个时辰,她便知道了,霍轻舟出门,根本没有告知霍江。 因为去年的状元和榜眼联袂过来了,霍江让人来叫霍轻舟,这才知道霍轻舟根本不在府里。 霍思谨不知道霍江听说后是什么表情,她却深深明白了,她这位长兄就是个做事不管不顾的人。 而这个时候,霍柔风则和展怀、罗杰、毕道元一起,也出城了。 她在城外四十里有个一百亩的小田庄,虽然庄子不大,但是这里离京城很近,依山伴水,一百亩的田庄,包含了三十亩的芦苇荡,北直隶出产芦苇,但是京城附近种植得并不多,据说这个庄子里每年早早的,便有客商过来收芦苇,余下的七十亩田地则是种的蔬菜,不用去卖,专供霍家在京城的几家酒楼,其中就有天香楼。到了冬天,搭了暖棚,从丰台请了师傅过来,专门种些小黄瓜水萝卜之类的新鲜菜式,价格卖得极贵,却又卖得极好。 因此,这个看似不大的小田庄,却比一些三四百亩的庄子进项更多。 霍柔风也是昨天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座庄子,她好奇地不成,进了庄子,也顾不上去烤肉,拉着展怀四处闲逛,可惜芦苇荡里已经结冰了,而那冰却又冻得不结实,几个粗壮妇人见她过来,远远地就粗声大气地喊道:“谁家的小孩子,这冰薄着呢,不许上去!” 陪着她过来的管事连忙吼道:“这是东家来了,一个个的瞎嚷嚷个啥。” 那几个妇人闻言果然不再喊叫,却是好奇地看着霍柔风和展怀,一边看还一边窃窃私语,霍柔风隐隐听到“长得真俊”“细皮嫩肉的”“肉皮子比姑娘家都要白净。” 展怀也听到了,冲着霍柔风嘻嘻地笑:“她们说的不是我。” 当然不是他了。 展怀刚到京城里,皮肤晒成古铜色,住了些日子,才渐渐白了点儿,可也不能和霍柔风相比。 霍柔风哼了一声,傲然道:“她们说的当然不是你了。” 她想告诉展怀,前世她穿上男装悄悄去逛上元节的灯会,很多小姑娘偷偷看她,还有人冲她扔荷包呢。 两人从水塘回来时,半扇野猪已经架到了火上。 昨天安海就过来安排了,庄子里有敞厅,安海又让庄子里的管事搭了烤肉架子,野猪肉已经让厨房腌制了,管事又准备了红薯、花生栗子红枣,一起烤来吃。 听着噼里啪啦火爆栗子的声音,看着滋滋冒油的野猪肉,霍柔风兴奋极了,带着两只狗在围着院子疯跑,刘嬷嬷急得不成,生怕她让火星子溅到。 展怀的眼睛追随着她,嘴边都是笑意。 罗杰在一旁操着流利的汉话笑道:“九爷是赤子心性,着实难能可贵啊。” 展怀回眸,眼里都是笑:“嗯,她还小呢。” 他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问罗杰:“你那位病患没有事吧?” 罗杰道:“还好,明天我就把他接回来继续诊治。” 展怀见他不欲多说,也就没有再问,心里却暗暗称奇,他曾听霍九说过,这位罗杰大夫所治之病都是寻常大夫无法下手的,也不知道那个叫小渊的孩子是患得什么病?莫非也是像苏离女儿那样的痴傻? 他忽然对罗杰好奇起来,一抬眼,看到霍柔风把那只大食盒也带来了,便道:“听小九说,这食盒也是罗大夫所制?” 罗杰笑道:“是啊,这个做得还有些粗糙,不如前天我送过去的那只。” 展怀道:“我见识过这只食盒,把饭菜放在里面几个时辰依然是热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妙的物件儿,罗大夫是从西洋人那里学会的吗?” 罗杰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展怀会以为他是从西洋人那里学来的,但他没有否认,道:“在广东那里,时常有西洋人,他们有些东西的确精妙。” 展怀又道:“我去过广东,也曾见过西洋来的红毛人,家里也收着几件他们的物件儿,但是大多都是机括的小东西,当成玩具还行,别的也没有用处,不过听说千里眼也是源自西洋,那个却是极为有力之物。” 罗杰笑道:“千里眼?听说这是违禁之物,杨公子是从哪里见到的?” 展怀哈哈大笑,他倒是忘了千里眼是违禁之物了,展家有水军,千里眼是必备之物,他还是五六岁时,便整天拿着千里眼爬到树上东张西望了。 他道:“乡野小民,实是不知道这是违禁之物,我曾经在一家古董铺子里见过,觉得甚是有趣。” 罗杰道:“无妨,杨公子不用自谦,你若能在京城多住几日,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展怀大奇:“罗大夫还会做千里眼?你不是大夫吗?怎么比工部的那些人还要有本事?” 据他所知,工部的人是做不出千里眼的,展家用的千里眼都是花了大价钱搞来的,有些甚至还是从海盗和倭人手里缴获的。 罗杰道:“千里眼的原理很简单,只要把材料找齐并不难做,就像这保温食盒一样,都是很简单的东西。” “保温食盒?这个名字好。”展怀道。 他忽然想到,如果行军打仗的时候多备一些这种保温食盒,岂不是节省了很多时间。 他觉得这个想法可以考虑,就是不知道这个罗杰肯不肯把制做方法告诉他。 “既然这样,那就劳请罗大夫给我做一只千里眼吧,我还要在京城待些日子,不急不急。” 第二四八章 凿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罗杰微笑,正要开口说话,霍柔风跑了过来:“千里眼?我也要。” 展怀忙道:“小九,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凿了冰在捕鱼,我们去看看,若是有鱼,要一条烤来吃。” 霍柔风欢呼一声,比展怀跑得还要快,金豆儿和黑豆儿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展怀也跟着走出敞厅,罗杰看着二人二狗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这位杨公子,姑且就称呼他为杨公子吧...... 展怀走出院子,一眼就看到霍柔风正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面等着他。 “展怀,你把我骗出来有事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笑了,小九越来越机灵了。 他道:“罗杰说他会做千里眼,我请他帮我做一个,如果确实能用,那就请他去福建,这人既然能造千里眼,或许对于战船也有见解。小九,你若是想要千里眼,我写信回去,让阿全送支千里眼过来。” 霍柔风道:“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思,不过罗杰是大夫,这次请他来京城诊治的那家人是什么来头,他一直都不肯说,想来非富则贵,你想让他去福建,恐怕要费些功夫。” 她又道:“我有一支千里眼,是我七岁生日时,我爹送我的,我舍不得拿出来玩儿。” 原来还有小九舍不得的东西,展怀有些羡慕已经故去的霍老爷了。 他道:“没关系,我让阿全给你送一支过来,只是我家的千里眼,大多是从倭人和海盗手里缴来的,都是被人用过的,你若是嫌弃,我让人到广东寻个新的给你,不过要等上一阵子,不是立刻就能买到。” 霍柔风知道,即使是朝廷的禁物,像展家这样的也有自己的渠道可以买到。 她笑道:“不用这样麻烦,下次福建再有人进京时,给我带一支就行了,新的旧的无所谓。” 展怀摇摇头:“还是给你买支新的吧。”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打从心眼里就不想让霍柔风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偶尔玩玩的千里眼也不行。 苇塘边果然还有人在捕鱼,方才管事那么一喊,大家都知道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就是东家了,看到霍柔风和展怀来看捕鱼,便有人拎过一只水桶:“东家,这是刚捕的,活蹦乱跳的,肥着呢。”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从冰下捕上来的鱼,很是新鲜,双手拎起鱼桶就要走,展怀连忙接过来,见里面有五六条鱼大半桶水。 霍柔风很高兴,张亭和张轩没在身边,她身上也没有封风,展怀更不像是能随身带钱的,她摸了摸,从荷包里摸了两条赤金打制的小鲤鱼,个头不大,都只有指甲盖长短,每年过年,霍家都会打制一些,赏给来拜年的小孩子。 她随手就把这两条小金鱼给了捕鱼的那个人,笑着说道:“我就带了两个,还差了你四条,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 那人看到金光闪闪的两条小鱼,已经呆住了,又听她说没头没尾,更是糊涂了,直到霍九爷和展怀走出很远,那人还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旁看热闹的妇人笑着说道:“胡小三,你给了东家六条鲜鱼,东家就给了你两条金鱼,可不就是还差了你四条吗?你发财了。” 大家都以为霍九爷只是说说而已,可没有想到,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张轩就过来了,从怀里掏出四条形态各异的小金鱼交给那个捕鱼的胡小三,没好气地说道:“九爷赏的,别糟蹋了,拿去给你老娘买点补品。” 待到张轩走远了,胡小三才明白过来,跪下就磕头。他娘身子不好,大夫让好生调养,可是庄户人家哪有多余的钱,昨天去给庄子里的管事拜年,趁着管事高兴,他求了管事,让他凿了苇塘的冰钓几条鱼,回去给他娘煮鱼汤,没想到刚才让东家看到了,他担心东家责备,脑袋发晕就把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几条鱼连桶一起给了东家,却没想到东家不但没有责备,反而还给了他六条小金鱼,让他给老娘买补品。 霍柔风回去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见她拿了鱼,便说起让胡小三钓鱼给老娘补身子的事,过年的时候,每次九爷出门,采芹都给张亭张轩几条小金鱼,备着给九爷打赏用,霍柔风便让张轩把小鱼送过来,给了胡小三。 她又对庄子里的管事说:“怎么这样抠门,不就是几条鱼吗?只要别把鱼钓光了,以后庄子里的佃户想吃鱼,随便钓。” 那管事也是个懂事的,立刻便作揖道:“小的替庄房们谢谢东家,东家大富大贵,大吉大利。” 这时野猪肉已经烤好,两个粗壮婆子用刀把肉切成薄片,淋上酱料,又配上暖棚里的新鲜蔬菜,众人食指大动。 毕道元上了年纪,这种油腻之物吃了几块便不吃了,罗杰也吃得不多,展怀和霍柔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于是吃着吃着,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人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猛吃,给他们切肉的婆子看着直咂舌,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俩孩子的饭量,也是没谁了。 两人正吃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霍柔风张着两只油腻腻的爪子,对张轩道:“出去看看怎么了?” 张轩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道:“有几个人经过庄子,看到有人凿冰捕鱼,便也要钓,庄户们见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便拦着不让,推搡之间,有个人的小厮掉进池塘里了。” 庄子里面,除了管事们所在的这个有十几间房子的院子是圈起来的,其余地方也和别的村落一样,就是敞开的,有小路通往官道,也有道路连着隔壁的庄子。 听说有人落水,霍柔风皱起眉头,问道:“人呢,救上来了吗?” 张轩道:“救上来了,是个粗粗壮壮的小厮,看上去没有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霍柔风见他神色有异,追问道。 张轩苦着一张脸,道:“只是那小厮的主人不依不饶,说都把他的人给推到水里了,不报官也行,但是一定要在咱们这里钓鱼。” 第二四九章 钓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干嘛?赖上咱们了?”霍柔风腾的站了起来,“是什么人这么没皮没脸,九爷还说他是为了钓鱼故意把自家小厮推进水里的呢,走,前面带路,九爷倒要看看这人的脸皮有多厚。”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张轩连忙拦住:“九爷九爷,这位要钓鱼的主儿,小的不认识,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小的却是见过的。” 霍柔风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你见过的?谁啊?” 张轩的脸已经快要变成苦瓜了:“九爷,那位是庆王府的苏公子。” “苏浅?苏浅来了?”霍柔风吃了一惊,大过年的,苏浅不陪着庆王爷,跑到乡下地方做什么? “苏浅看到你了?”霍柔风问道。 张轩耷拉着脑袋点点头:“苏公子背着身子,小的眼拙没有认出来,待到小的跑到前面,就让苏公子看到了。” 霍柔风抚额,若是别人,她还会想那人可能不记得一个小厮,可是苏浅不是别人,只要是他见过的,就是一条虫子,他也能告诉你那虫子有几条腿,更何况张轩不但不是虫子,还是个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小后生。 也就是说,苏浅一定已经知道,这是霍家的庄子。 既然知道是霍家的庄子,还要放任自己的朋友惹事生非,这人是什么意思? 霍柔风对展怀道:“苏浅是庆王的陪读,我出去看看,你先吃着。” 说完,她便跟着张轩走了出去,黑豆儿趴在展怀脚边专门致志地啃着猪骨头,金豆儿则形影不离地跟在霍柔风身边。 霍柔风低头看看已经由小黄狗长成中黄狗的金豆儿,果然,有缘份的狗才是好狗,不枉她平时对金豆儿偏心眼,她决定以后要抱着金豆儿睡觉。 远远地,她就看到苇塘边围着一堆人,见她来了,有人高声喊着:“东家来了!” 众人向她望过来,霍柔风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苏浅,而是站在苏浅身边的那个人。 妈呀,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孝服以外,穿一身白的人呢。 以为自己是话本子里的白衣大侠吗? 再看一眼,哇,这人还是个男的! 怎么这世上还有这么骚的男人? 若不是紧接着正对上苏浅那双沉如深潭的眸子,霍柔风差点就笑弯了腰。 对了,上次黄大头说过的,街上那些闲帮混子们是怎么说来着,对,猪鼻子插葱——装相(象)。 虽然一忍再忍,可是霍柔风还是忍出了一脸嘲笑。 也真是难为了苏浅,他看着霍柔风那副表情,居然还能云淡风清地说道:“霍九爷,过年好。” 过年的时候,霍柔风给庆王府投过拜帖,不过大年初一庆王府收到的拜帖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恐怕这时还没有整理到霍家的。 霍柔风也向苏浅拱拱手:“苏公子过年好。” “咦,你们认识的?那正好了,既然是熟人,我就不让你们赔钱了,让我在这里钓上几条鱼,就当是你们赔的医药费了。” 一个声音传来,霍柔风望过去,不用问,这声音的主人便是个穿着一身白的家伙。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个人,又看向苏浅:“这人谁啊?” 苏浅正要说话,那人却抢着说道:“我是霍大,知道了吗?” 霍柔风转过头去,那人身材修长,和展怀的个头差不多,她才只到那个腋下,这高度上的差异倒也不算什么,可是那句“霍大”却让她很不舒服。 她是霍九! 他却说自己是霍大! 从一到九,中间隔着七个手指头。 “霍大?”霍柔风再次打量着这个人,除了身上的衣裳骚包以外,这人长得倒也好看。 霍九爷对一切好看的男的女的都有好感,她立刻忍下一口气,歪着脑袋抿着嘴唇,做出一副请你解释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苏浅。 这个白衣裳的霍大不是正常人,可是苏浅却是。 苏浅果然仍然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他温声说道:“这位是状元及第,翰林院掌院学士霍大人府上的大公子,人称轻舟公子的便是。” 亦就是说,霍炎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是霍大,他们那个霍家的霍大,不是你们这个霍家的霍大。 霍炎霍轻舟! 霍柔风当然知道这个人。 她一直在让人打听霍江家的事,自是知道霍江除了霍思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还有一个嫡长子,前年北直隶的案首,目前正在山东泰山书院读书。 泰山书院,是能与江南三大书院相提并论的学府,而霍轻舟便是泰山书院最负重望的弟子。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位十五岁便高中案首的霍轻舟居然是这么一副骚包模样。 看着他的一袭白衣,霍柔风恨不得笑得打滚儿。 怎么真有人这样穿啊,她以前还以为只有大侠才会这样。 “原来是霍学士家的大公子,失敬失敬,久仰久仰。”霍柔风满脸的敬佩之色,很假很虚。 霍轻舟冲她拱拱手,道:“那么现在我能在这里钓鱼了吗?” 霍柔风笑得很甜:“当然可以了,轻舟公子能在这个池塘钓鱼,是池塘的荣幸,你钓吧,钓到明天早上都行。” 霍轻舟闻言,也不客气,对一旁还没有离开的胡小三说道:“把你的鱼竿给我用用。” 胡小三憨直地摸摸脑袋,他今天是怎么了,先是东家给了他六条小金鱼,现在又有东家的朋友要用他的鱼竿,他的鱼竿是自己做的,非常简陋。 他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该不该给,就听到霍柔风说道:“对了,霍大公子,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们乡下地方,鱼是白钓,可是鱼竿是要租的,这租鱼竿的钱不是给我的,是给这些农户的,一个时辰十两银子,霍大公子你把钱给他就行了。” 霍柔风记得在杭州时,杭州有座园子就是这样,不但能钓鱼,还有女伎相陪,一个时辰要二十两银子,她这里没有女伎,那么一个时辰十两银子也不算贵吧。 当然,霍九爷忘了,杭州的那座园子里鸟语花香,风光旖旎,她这位苇塘光秃秃的,就连芦苇都看不到了。 第二五零章 同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u????hl}???n??t???g?>k.? m? a??a?????pp?u?sy??话音一落,周围便寂静下来,就连霍轻舟那个刚被从水里救上来,哼哼唧唧打哆嗦的小厮也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响了。 没错,这番话真的是从霍九爷嘴里说出来的,年少多金,挥金如土的霍九爷,说了一番雁过拔毛的话。 雁过拔毛,谁让你们要从她的庄子里经过呢。 还是霍轻舟率先开口,他指着霍柔风道:“霍九,传闻不如一见,你果然高明。” 说到高明二字,苏浅和霍轻舟不约而同想到了功德殿,想到了郭咏和赵旭强压给霍家的二十万两军需。 当日霍九在功德殿里不就是大言不惭的一番话,硬生生让整个京城的名门望族争先恐后地替她顶下一半的摊派? 不仅如此,她还给霍家争来了御赐金匾,给自己捞到一个从七品。 当日的情景,他们二人虽未亲眼所见,却也不只一次听人提起,那天霍九说的每一句话他们言犹在耳,一字字一句句,就是在冠冕堂皇地要钱,向在场的人要钱,你们若是不替我出钱,你们就是伪善,是奸佞。 苏浅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调侃:“轻舟,一个时辰十两银子,这鱼你还钓吗?” 霍柔风看向苏浅,认识苏浅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苏浅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像是在说:你舍得钓吗? 这是让霍轻舟不想钓也要钓了。 以霍轻舟在身份和名声,是万万不会为了十两银子便不钓的。 可是霍柔风猜错了。 霍轻舟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吸吸鼻子,问霍柔风:“烤肉,还有烤鱼?” 霍柔风道:“对啊,乡下地方食物粗糙,改日霍九回到京城,再请两位公子到天香楼小酌。” 没想到霍轻舟却穿过围观的人,从霍柔风身边走过,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向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霍柔风皱起眉头,正要开口,霍轻舟却转身对苏浅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霍九在此处烤肉,我们也一起加入,好不好?” 苏浅似笑非笑,对霍柔风道:“霍九公子不用客气,回到京城我来请,今天就先讨扰一顿了。” 霍柔风眯起眼睛,她已经明白了,这两个人今天是赖上她了。 她冲着张轩使个眼色,张轩立刻飞奔着抢在霍轻舟前面进了院子。 霍柔风笑道:“里面狼籍,让他们先收拾干净,再请两位进去。” 展怀是不能让他们见到的。 霍轻舟真的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外,对霍柔风说道:“霍九,你倒是会享受,这大过年的,京城里处处纷纷攘攘,反而不如约两三好友,来这乡间烤烤肉钓钓鱼,霍九,你说对吧?” 霍柔风点头,道:“对,你说的都对。” 说话的时候,霍轻舟的手里还摇着象牙扇,霍柔风后退一步,免得凉风扇到她身上。 很快,院门打开,张庭和张轩走了出来:“九爷,两位公子,院子里收拾好了。” 苏浅用眼角瞥了霍柔风一眼,见霍柔风一脸的心安理得,他轻笑一声,跟在霍轻舟身后走了进去。 不但展怀不在,就连罗杰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毕道元拄着双拐站在廊下。 霍柔风向苏霍二人引见:“这位是我府里的毕先生。” 然后她又对毕道元道:“毕先生腿脚不便,到后面歇息吧。” 说完,她便领着苏浅和霍轻舟入座。 三个人重又开始烤肉,粗使婆子们已经把胡小三钓的鱼收拾妥当,架在火上烤得香气四溢,霍柔风先前也已经差不多快吃饱了,此时与这两个人一起吃饭,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看着苏浅和霍轻舟。 苏浅和以前的每次一样,每样只是略尝几口,便停箸不动。 霍轻舟却不同,他不但吃,而且还要品评。 这鱼淡了,加些椒盐更好;这肉老了,应该烤到七八成熟便可。 到了后来,就只余下他一个人在吃,苏浅和霍柔风全都看着他。 苏浅微笑着转过头来,对霍柔风道:“过年怎么不在府里陪着令姐?” 霍柔风道:“就像这位霍大公子所言,京城里纷攘,便来乡下清静清静。” “哦?原来你看清静?我还以为你是最喜热闹的。”苏浅的声音很轻,但是霍柔风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当然喜欢热闹了,就在你们没有出现之前,她还在这里热热闹闹地吃烤肉。 霍柔风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反问道:“苏公子没在王府陪着庆王爷?” 苏浅道:“逢年过节,庆王爷宫里宫外事情很多,反倒是我最空闲的时候。” 空闲?每到这个时候,你不是更应该跟着他吗? 霍柔风不动声色,道:“原来苏公子与霍家大公子是朋友啊,没有想到。” 苏浅嗯了一声,道:“有一件事,九公子想必更加不知道了。” “什么事?”霍柔风问道。 “轻舟与我那位从兄苏离都是出自泰山书院,而我也曾蒙泰山书院山长克用先生教导,若非克用先生不再收徒,我与轻舟亦算是同门了。”苏浅轻声说道。 霍柔风心中一动,苏浅特意说起苏离,便是知道苏离与霍家的关系了,当然更加知道在无锡令庆王爷马失前蹄的那件事上,霍家也脱不开干系。 无论是庆王还是苏浅,都喜欢敲山震虎,就是现在这个机会,也要敲打她。 霍柔风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克用先生贵为泰山书院的山长,却已不再收徒,而苏公子曾经得过克用先生指点,莫非克用先生曾经教导过王爷?” 也只有曾为帝师或皇子师的人,才不会再行收徒,否则若是论起同门长幼,便是逾越了。 苏浅微笑:“没错,克用先生不但教导过庆王爷,还曾教导荣王和芳仪长公主,且,他老人家还曾为当今天子启蒙。” 霍柔风明白了,难怪泰山书院的名气这么大,更难怪京中子弟削尖脑袋要去山东读书,除了一心求学,恐怕更多的便是为了这位董克用了。 但是她也没有想到,只是苏家庶子的苏离居然也曾在泰山书院求学。 第二五一章 敲山震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l_c???2?kl?n???8m??? ?????c?(c??)g)?cu???????1???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可苏浅却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轻声说道:“嘉兴苏家有自己的族学,待到子弟通过县试之后,便会由族里出钱,送他们到各大书院游学。苏离是庶出,自是没有其他人的机会,即使如此,在他考中秀才之后,族里还是将他送去进修,只是江南的三大书院对出身甚是看重,苏离庶出的身份自是不能入他们法眼,但是泰山书院却不看重这些,于是苏离便有机会在泰山书院借读一年。” 霍柔风依然没有说话,她当然不能说了,表面看来,苏离和霍家没有关系。 苏浅却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苏离调任无锡之后,霍家在无锡米市可谓如鱼得水,无锡米市也比前几年更加兴旺,若是苏离因此而高升,霍家功不可没啊。” 表面是说因为霍家把死水一潭的无锡米市重新带活,苏离才因此有高升的希望,可实际上是在隐喻苏离能在无锡大展拳脚,全都是因为霍家为他出钱开路。 霍柔风忍不住了,她抬起眼睑,注视着苏浅:“都说苏公子无心入仕,出尘脱俗,没想到苏公子对仕商之事却如数家珍,看来苏公子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啊。” 心怀天下这个词,若是几个读书人互吹互捧说说而已也就罢了,但是苏浅身为庆王爷的心腹,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便是不妥。 霍柔风故意这样说,她就想看看苏浅是什么表情。 苏浅依然是云淡风轻,他微笑道:“哪里是心怀天下,我只是挂念从兄而已。” 苏离是苏家的庶出,他的女儿被族中女眷推搡摔成痴傻,苏离却无法为女儿讨得公道,这样的一个人,在族中处处受到压制,苏浅是苏家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平素里恐怕和苏离连话都没有说过,又何来挂念一说。 霍柔风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依旧饶有兴致地观赏霍轻舟吃东西。 苏浅见她不说话了,忽然把头向她凑近一点儿,压低声音说道:“郭首辅仙去了,你可知晓?” 霍柔风早在几天前便已经知晓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苏浅会主动告诉她。 她假装不知道,吃惊地说道:“啊?郭首辅死了?哎哟,不是说嗯嗯活千年吗?” 她所谓的嗯嗯,就是祸害了。 苏浅哈哈大笑,霍九倒是不掩饰对郭咏的憎恶。 他道:“死者为大,你也应该客套几句啊。” 霍柔风笑着看向他:“庆王爷私下里可曾对此事客套?” 苏浅摇头:“没有。” 何止没有,庆王爷高兴得叫了歌舞,饮酒到深夜。 霍柔风又问:“太后可曾对此事客套了?” 苏浅摇头:“我不知道。” 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也能想像出来,太后虽然不至于像庆王爷这样歌舞助兴,可也说不定去焚香谢神了。 毕竟,在太后党看来,郭咏早该死了,最后锉骨扬灰。 而霍家虽不是太后党,但是郭咏不仅害得霍家吃上官司,还硬生生从霍家手里撬来了十万两雪花银。 霍柔风又问:“那你告诉我这件事做什么?是让我们家送白礼吗?” 苏浅笑吟吟地问道:“那你们家送吗?” 霍柔风道:“不送,大过年的,手头紧,没钱。” 苏浅终于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 正在埋头大吃的霍轻舟吃惊地看向他,然后又看向霍柔风:“霍九,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苏浅笑得这样开怀。” 霍柔风没理他。 霍轻舟讨了个没趣,只好对苏浅道:“你笑什么?” 苏浅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笑而已,失礼失礼。” 霍轻舟只好继续一个人的烤肉。 敞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挂在架子上,被割得七零八落的野猪发出滋滋的冒油声。 苏浅收起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他就是觉得有趣,这件事情有趣,霍九更有趣。 “霍九,你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禁问道,脸上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霍柔风觉得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别人问过她,她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们家和庆王府的生意还是刚刚开始,苏公子还是与我多说些生意上的事吧,我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 苏浅笑道:“无妨无妨,待到过完年,我们再谈生意便是了。” 霍柔风忽然有一种直觉,苏浅和霍轻舟今天会出现在她的庄子里,绝对不是巧合。 他们为何会来这里? 是为了她? 还是为了展怀? 她继续不说话,看着霍轻舟在一旁大嚼。 好在霍轻舟也有吃饱的时候,他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擦吃得油光光的嘴,对霍柔风道:“你们是从哪里买来的野猪,京城这里难得一见。” 这头野猪是展怀打来的,霍柔风当然不会说,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是庄子里的管事们孝敬的,至于是哪个庄子,我就更不知道了。” 九爷从来不管这些闲事,都是交给掌柜和管事们去办。 苏浅道:“据我所知,通州近日曾经出现过野猪,毁坏庄稼,咬死家畜,村民怨声载道,曾去县衙报官,县衙门派了几名衙役去围捕野猪,可是非但没有捉到,有一个人还失足落水。这是近两年来,京城附近也只出现过一次这样的事。” 展怀的野猪就是自通州打来的。 苏浅不会无原无故讲故事的,他是在告诉她,他知道这头野猪的出处。 霍柔风并不知道展怀那日为何会去通州,但是她能听出来,通州一定还有别的事,否则苏浅不会这样说的。 她索性直接问道:“苏公子是说,彼野猪便是此野猪,对吧?那么请问,通州可是出了人命案子,亦或是有江洋大盗现身,偷了富户金银?” 苏浅摇头:“都不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他对霍柔风道:“通州有个生药铺子,前阵子走水路运来一批防风,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古怪,一个小小的生药铺子,买那么多防风做什么?” 第二五二章 鼻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n6e?ep?)???2]?)????:???e???t?4j??v???}?+???q??x ^??????诧异地看着苏浅:“苏公子,你是准备到大理寺或刑部做官吗?” 苏浅在霍柔风眼中看到一抹揶谕,猜到她要说什么,微笑着说道:“霍九,你方才不是说过苏某心怀天下吗?非也,苏某无意入仕,更无法做到心怀天下,也就只能唠叨一些零星琐事了。” 霍柔风用手掩嘴,打个哈欠,看看敞厅外那半方澄蓝的天空,带着倦意说道:“我倒忘了,苏公子是名士,不像我,吃饱了就想睡觉,唉,如果下场雪就好了。” 硬生生地岔开了话题。 “下雪?今年泰山下了一场大雪,远远望去,犹如雪域冰峰一般,霍九,听说你是从江南来的?”霍轻舟终于舍得放下筷子,插嘴进来。 苏浅无奈,这个霍炎,总是会在不需要他说话时说话,不需要他插嘴时插嘴。 霍柔风点点头:“是啊,我是从杭州来的,我没有去过泰山。” 这时有庄子里的小厮端了清水过来,让霍轻舟净手,虽然是用的筷子,但是吃烤肉时手上难免会沾上油腻。霍轻舟吸吸鼻子,满脸嫌弃地问:“怎么净手的水里不加花露的吗?” 苏浅忍不住干咳一声,眼睛看向另一端,不忍直视霍轻舟。 小厮忙道:“公子莫怪,只因我家九爷不喜花露的味道,所以庄子里便没有备着。” 闻言,霍柔风扬扬眉毛,听到了吗?九爷不喜欢,所以才没有的。 霍轻舟看向霍柔风:“霍九,你的事儿可真多。” 咱俩谁的事儿比较多啊。 霍柔风呵呵笑了两声:“男子汉大丈夫,用那种女人家的物件干嘛?”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霍轻舟便又吸吸鼻子,而且还一边吸鼻子一边朝着霍柔风走了过来:“水蜜桃的味道?没错,就是水蜜桃,这个味道好,还没见哪款花露用这个味道的,咦,霍九,这味道是你身上的?” 霍柔风眼睛瞪得溜圆,这个霍轻舟是属狗的还是真狗?鼻子比狗还要灵? 那只水晶小猴子,平时都是贴身戴在衣服里面,冬天穿得多,更是遮得严严实实,除了她自己以外,外人根本闻不到味道。 所以霍轻舟的鼻子不是狗鼻子,还是什么? 霍柔风退后一步,和霍轻舟拉开距离,道:“霍大公子,请问可吃饱了?” 霍轻舟又吸吸鼻子,忽然上上下下打量起霍柔风来,边看边说:“咦,霍九,你长得有几分面善,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霍柔风懒得再理他,别过脸去,对苏浅道:“苏公子,二位是否还要赶路?” 她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好在苏浅的脸皮比较薄,无论他有多么尴尬,可依然笑得如沐春风,他对霍柔风拱拱手:“我们二人的确还要赶路,多谢招待,改日回到京城,我请。” 说完,便起身要往外走,霍轻舟却站着不动,依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霍柔风,这让霍柔风非常不高兴,九爷活了两世,也还没有人敢这么放肆。 她冷冷地道:“看一眼一百两银子,霍大公子还要看几眼?” 嗯,九爷的盛世美颜可比冬天的芦苇塘子贵多了。 这句话果然有用,霍轻舟果断地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跟着苏浅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霍柔风双手叉腰,她要多倒霉,好好的一次冬日烤肉,就让这两个家伙给搅黄了。 她甩甩头,把那两个家伙带给她的不快通通甩掉,飞奔着往后院去了。 展怀正和毕道元在下棋,罗杰则和安海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见她来了,三个人全都抬起头来,展怀问道:“走了?” 霍柔风点头:“走了。” 她坐到一边,看展怀和毕道元下棋,她没有想到占上风的居然是展怀,前世宫里有棋博士教她弈棋,但是她年纪小坐不住,于弈棋一道也只限于“会而不精”,因此,她能看出的只是展怀占了上风,其他的也看不出来。 可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最终这盘棋竟是毕道元胜了。 她对展怀笑道:“明明是你占了上风,可是还输给了毕先生,你也真笨。” 话一出口,她便想起来,毕道元也只是小胜而已。 展怀默然不语,若有所思,毕道元道:“杨公子的棋霸气外漏,判断清晰,自信果断,可惜到了后面过于急进,有些浮躁,才让毕某小胜一局。” 毕道元叹了口气,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出少年啊,杨公子,此局虽是毕某小胜,然毕某也只是胜在痴长了几十岁,多了几分经验而已,看棋如看人,假以时日,杨公子定当大展宏图。” 即使是对弈棋略通皮毛的霍柔风,也听出毕道元的一语双关。 霍九爷喜好如风,今天花了三千两买只玉笛,明天可能就把花三两银子买的竹笛当成宝贝,可是毕道元却是个例外。 众所周知,她是在进京的路上忽发奇想,要找人给她写书,之后便找到毕道元,到了京城,更是把毕道元待若上宾,张先生明年要会试,搬出双井胡同后,毕道元在霍府的身份犹如西席,府里上上下下见到毕道元,都要尊称一声毕先生。 毕道元说的话,霍柔风是能听得进去的。 见毕道元这样说,霍柔风心里一动,毕道元跟着她去过国公府,之后他的小僮也多次去给展怀送信,以毕道元的眼光,定然早就猜出这位“杨公子”的身份了,且,他没有必要巴结展怀,那么他的这番话就是发自肺腑了? 这时,展怀似是已经想通自己输棋的原因了,他爽朗地哈哈大笑,冲着毕道元抱拳:“毕先生一席话,真是一针见血,受教了,改日有机会,定当再向先生请教。” 毕道元摸摸下巴上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对展怀道:“杨公子大智大勇之人,毕某幸哉。” 这时,罗杰走过来,扬起手里的西洋怀表,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时辰不早了,我们是否也该启程回京了?” 顺天府早有告示,直到初五,城门都是一更时分才关闭,这里距京城只有四十里,此时天色还早,并不急着赶回去。 霍柔风问道:“罗大夫可是有事?” 罗杰道:“小渊,就是我那位病患,明天一早便要回来了,我想回去准备准备。” 那 第二五三章 防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对于那个叫小渊的孩子,霍柔风没有多问,但是她隐隐猜到,那个孩子定然出身不俗,否则罗杰不会一直隐瞒。 她道:“好啊,今天被两个讨厌的人扰了雅兴,改天我们再过来玩个尽兴。” 几个人收拾停当,便启程回了京城。 进了城,霍柔风看看天色尚早,便对展怀道:“到你家玩一会儿吧?” 展怀也有此意,两人和毕道元、罗杰告辞,绕了两个圈子,悄悄进了国公府。 他们从国公府的角门进去,直通国公府的西路。 这是霍柔风第二次来国公府,上次是走的大门旁边的侧门,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展怀住的那个破院子。 这次从角门进来,也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沿路古树苍天,飞檐斗拱,处处透着威严大气,却没有看到一株花草,就连梅树也没有,在严寒的冬日里,这座古老的大宅更显肃穆。 霍柔风忍不住问道:“你家在福建的宅子里,也没有种花吗?” 展怀一怔,似是没有想到霍柔风会问起这个,他想了想,道:“逢年过节也会采办花木,不过都是种在花盆里的,不像你家在无锡庄子里那样,连墙头上都开满深红浅红花朵。” 也就是说,福建的闽国公府里,也是只有树没有花。 霍柔风觉得真是莫名其妙,还有人不喜欢院子里种花的吗? “你们家里人都不喜欢花吗?”她问道。 展怀后悔了,小九是喜欢花的,他刚刚认识小九时,小九身上带着花香,那次他还犯病了。 “那倒不是,可能是......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我们家男丁居多,没有想到要种花吧。”他连忙解释。 霍柔风却猛的恍然大悟,她拉着展怀的衣袖说道:“我知道了,你受不了花露的味道,若是花多了,你也受不了吧,所以你们家心疼你,才不种花的。” 展怀没想到霍柔风自己猜出来了,他道:“小九,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我虽然闻不得花露,对花却并不敏感,最严重的是我四哥,四哥小时候跟着我娘去赴宴,那家的宴会设在花园里,四哥当场便病发了......后来四哥再也不跟着我娘出去了。” 霍柔风知道,展怀的四哥早就故去了,她有些后悔,她不该多问。 她连忙岔开话题,指着路边问这是什么树,那座楼叫什么,两人重又说说笑笑,很快便进了上次来的那座院子。 院子里原先摆放的破烂家俱都已经搬走,显然是上次她走后院子重新收拾过,虽然依然处处透着陈旧,但是门帘窗帘却已经换成簇新的。 展怀领着霍柔风进了隔壁的暖阁,暖阁里虽然也没有地龙,但是放了火盆,倒也暖洋洋的。 霍柔风的手里一直拿着手炉,她四处打量着这间暖阁,见墙上光秃秃的,连张字画也没有,桌几上也同样光秃秃的,没有摆放一件多余的物件,她不由笑了起来:“你们家的下人可真省心,不用担心物件太多,擦拭起来麻烦。” 展怀也笑,道:“桂伯和司空大娘上了年纪,更喜欢朴实无华,我也无所谓,这比起在军营里要舒服多了。” 霍柔风也笑了起来,放下手炉,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便说起今天苏浅和霍轻舟来庄子里的事。 她道:“苏浅主动说起郭咏的死讯,看到野猪,便说起通州的一家生药铺子里大量采购防风,我猜他可能还在怀疑我和你有关系。” 毕竟上一次,锦衣卫曾从霍家在高升胡同的宅子里抓走了四个人,虽然后来这四个人又被放了出来,但是以苏浅的性格,肯定还是会怀疑霍家。 展怀冷笑:“他居然拿那批防风来试探你?有机会我倒是想要会一会这个苏浅。” 霍柔风问道:“那批防风和那家生药铺子被庆王府盯上了,会不会受到影响?” 展家需要防风,大批的防风,之前为此曾大动干戈,霍柔风还问过霍大娘子,霍大娘子告诉她,如今不止是京城,就连整个北直隶,也没有哪家生药铺子敢和闽国公府做生意,就连最常用的防风也不敢大批采购,就怕被人怀疑是要给闽国公府供药,以免招来灭门之祸。 那么通州的这家生药铺子,十有八、九就是展家自己开的。 展怀摇摇头,对霍柔风道:“你不用担心,这家生药铺子只是个幌子而已,我用生药铺子和这批防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实则另从邯郸买药了。” “邯郸?被灭门的那一家不就是邯郸的?”霍柔风好奇,苏浅说的那家生药铺子居然只是幌子而已,展怀果然机灵。 “对啊,就是在邯郸,无论是谁,恐怕都不会想到,展家还会到邯郸采购防风,更加不会想到,邯郸还会有人胆敢和展家做生意。他们想不到的,便是我要去做的。”展怀说到后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霍柔风哈哈大笑,问道:“到底是哪一家这么大的胆子,冒着被灭门的危险还敢和你做生意?” 展怀笑道:“是我二哥。” “你二哥?驸马爷?”霍柔风吃惊极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还敢和展家做生意的居然是芳仪长公主的驸马,展家二公子展愉。 “对,就是我二哥,他用别人的名义,私下里在邯郸买了药田,并且收了那家人的仓库,说来也有趣,那家原本就是专种防风的,后来见出了事,便吓得半死,生怕也会招来杀身之祸,索性便要变卖药田和仓库,我二哥派人私底下买了过来,扬言说明年开春把那片药田改种庄稼,私底下把他的库房清理出来,暗中已经运了一批防风前往福建了。” 霍柔风怔住,不是那人胆子大,而是展愉心机忱密。 “对,就是我二哥,他用别人的名义,私下里在邯郸买了药田,并且收了那家人的仓库,说来也有趣,那家原本就是专种防风的,后来见出了事,便吓得半死,生怕也会招来杀身之祸,索性便要变卖药田和仓库,我二哥派人私底下买了过来,扬言说明年开春把那片药田改种庄稼,私底下把他的库房清理出来,暗中已经运了一批防风前往福建了。” 霍柔风怔住,不是那人胆子大,而是展愉心机忱密。 第二五四章 领兵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既然通州的生药铺子只是乱人耳目的,那你还要过去?”暖阁里的大炕上,霍柔风双手捧着茶杯,舒服地靠在大迎枕上。 茶具虽然不是古物,但也不是时兴的样式,如今大户人家用来待客的要么是薄胎的甜白瓷,要么就是女眷们喜欢的粉彩,国公府用的却是青花。 可是这素淡的青花瓷被捧在霍柔风的手里,展怀却觉得分外好看,霍柔风的手很小,手背上有三个浅浅的小涡,展怀总想用手指去按一按,小九的手一定很柔很软吧。 “喂,喂,小展?” 耳边响起霍柔风不满的声音,展怀才回过神来,他又走神了。 “你叫我什么?”他问。 “小展啊,要不我叫你小怀?不如小展好听。”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谁让展怀天天叫她小九的,她又不能叫他小五,小五比小九要大呢,才不要。 展怀的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小展,透着亲切,小九终于不再连名带姓地叫他。 “小九,我这次回到福建,我爹请人给我取了表字,我的表字叫鹏举,你也可以叫我的表字。” 上次回到福建,展怀不但立了军功,也已年满十五岁,男子十五而束发,勋贵之家多是在束发之年取表字,展家亦是如此,因此这一次,闽国公便请了他的一位故人,给自己最小的儿子取了表字,国公夫人也开始给展怀张罗亲事,他的兄长们都已成亲,几个侄儿承欢膝下,但是勋贵之家的男丁大多早婚,他的大哥展忱十三岁成亲,三哥展悦十五岁成亲,他虽然是幼子,但是刚刚束发,提亲的便登门了。 “鹏举?”霍柔风重复了几遍,摇摇头,“还是小展好听,我就叫你小展。” 展怀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小九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吧。 “你喜欢叫什么都行,对了,你刚才问我为何会去通州,小九,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通州现身了啊。”展怀说道。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她有些不解:“锦衣卫本来就找你,你为何还要故意让他们发现?” 展怀站起身来,走到炕边,坐到霍柔风身边:“小九,你这样聪明,猜不出我想做什么吗?” 屋里的火盆烧得很热,炕几上摆着热茶,盅盖敞开着,水汽蒸腾,展怀的双眸被水汽熏染得温润通透,如同沾水的星子,霍柔风望着他的眸子,脑海中却如千军万马疾驰而过,马蹄声声中,她反而更加澄明。 她伸手抓住展怀的衣袖,疑惑地问道:“郭咏已死,皇帝一派无人能撑起大局,西北战事紧急,皇帝既想辖制展家,又想平定桂王,当务之急,最好的办法便是用展家来打桂王,即使展家灭了桂王,也必元气大伤,皇帝什么都不做,又可换成几年的高枕无忧。” “而此时你大模大样走到人前,便会有人把郭咏之死怀疑到你的头上,皇帝要让展家去打桂王,就不能细查郭咏的死因,因此只能以擅进京城为由给你治罪,可是展家大军还要去打桂王,与其给你治罪不如让你去领兵!” “小展,你想带兵去打桂王!” 霍柔风雪白小脸因为兴奋而染上一层粉红,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娇艳可爱。 展怀不由自主地握住她抓住衣袖的手,霍柔风的手很软也很热,女子大多惧怕战争,可是霍柔风非但不怕,反而热血沸腾,她甚至没有留意,自己的手已被展怀双手合什捧在掌心。 展怀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并很快传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感受到霍柔风的兴奋,他有些诧异:“小九,桂王筹划多年,他的军队虽然谈不上英勇善战,但是有打鞑子的经验,这一路而来所向披靡,小九,你不担心我吗?” 他不想让霍柔风担心,可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又希望霍柔风会惦记他,或者舍不得他。 霍柔风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明媚通透:“小展,若是你能领兵,那么让我跟着行吗?我会骑马,不会拖累你,我就在你麾下当个小兵,最小最小的小兵就行。” 饶是展怀了解霍柔风的性格,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九,霍大娘子不会让你去的,再说,真正的战场和戏文里的,话本子上的完全不同,我打倭人时,海面都被鲜血染红了,空气里都是血腥气味,海鸥低飞,啄食的可能不是鱼,而是人肉。若是你亲眼见到,一定不想多看一眼。” 霍柔风摇摇头:“我上过战场,我亲眼见过,我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完,忽然有些颓唐,前世她的确上过战场,不止一次,但是每一次都是迫不得已,其中有一次,她便是被高夫人绑在胸前。 是啊,那时她还很小。 这一世她养尊处优,别说是战场,她甚至没有见过杀人。就如展怀所说,姐姐不会舍得让她上战场的。 兴奋过了,她冷静下来,没精打采地问展怀:“唉,你真的不能带上我了?” 展怀哭笑不得,小九最可爱的地方,便是能自我感动,自我缓解。 “小九,我会经常给你写信,把每一场战役都详细告诉你,你若是有兴趣,就让毕先生写下来,然后你再让那个什么白水仙去说书,你看这样好不好,就像你亲自去了战场一样的。” 霍柔风点点头,对展怀道:“你说过你们家除了水军,还有五万军队是能打陆战的,你既然想去领兵,莫非你也懂得?” 展怀昂起头来,少年的他眉眼舒展,神采飞扬:“不但我学过,我大哥、三哥和四哥也都学过,就连二哥在没来京城前,也擅骑射擅刀法。京城里的这些人,还以为我们展家下了船就不会打仗,他们想错了。” 霍柔风聚精会神地望着展怀,她已然明白了,为了这一天,展家已经准备许久,或者,不只是这一代。 “只是为了打桂王吗?”她喃喃地问道。 第二五五章 震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京城闽国公府的暖阁内,十一岁的霍柔风问道:“只是为了打桂王吗?”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听到的人都明白,她是指的展家。 闽国公智勇双全,也不是神仙,他掐算不出皇家会同室氚戈,有朝一日,桂王会谋反,他也同样掐算不出太后和皇帝会离德离心,母子殊途,更不会掐算出朝廷忙于党征,国力越发薄弱。 既然闽国公掐算不出,又怎么可能早早地培养几个儿子,让他们学习兵法,并且培养出一支精通陆战的军队。 如果霍柔风猜得没错,上一代的闽国公便已经开始准备了。 那么,展家是为什么? 此时刚过春节,依照民间的习俗,展怀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他第一次在霍柔风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他认识霍九快要一年了,她虽然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可是却和很多大户人家的男孩子一样,自信骄傲,他们含着金匙出生,得天独厚,因此,即使整日玩乐,却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展怀从未在霍柔风的眼中看到这种神情。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他不想让霍柔风担心,可是却也不想瞒着她。 “小九,我们家在福建已有几代,有一件事,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现在说给你听,你不要害怕,不对,你不会害怕的,不过你可能会吃惊。” 霍柔风见展怀忽然就郑重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展怀继续说道:“还让得那天在四方茶楼,白水仙说书时,说到一位百战百胜的女将军吗?” 霍柔风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那些书都是她让毕道元写的,然后也是她让人传播出去的。 “那位女将军确有其人,只是民间说书夸大其辞而已。她不但千真万确地存在过,而且她还是我的曾祖母,没有她就没有我父亲,更加没有我们五兄弟。” 虽然霍柔风早就知道高夫人是展怀的曾祖母,但是这番话真的从展怀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大吃一惊。 她曾经以为,这一世除了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承认高夫人的存在,那女皇帝和女将军的故事,也只是故事而已,只是存在于街头巷尾说书人的口中。 见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展怀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声音里多了一分喑哑:“小九,我的曾祖母姓高,她是名闻天下的女将军,而且还是超一品的诰命大妆。上次你说过的镇国公,便是她的堂兄,高氏一族并非世家大族,他们是关外名闻一时的土匪,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前是,现在也是。 霍柔风曾听展怀说过,高家是关外的土匪,可是她也只是以为,在投奔谢家之前,高家是做土匪的。 她更加以为,高家早已经没有了。 镇国公自尽,高家满门凋零,没有族人收尸,还是高夫人千里迢迢,从福建到京城,又从京城到福建,带回了高家的棺木,高家人葬在了福建,至死没能回到故土安息。 第一次,霍柔风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问道:“你是说,高家还有人,高家还有人活着吗?” 展怀郑重点头:“小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些事情我爹没有告诉我,我们家是每代只传给长子的,所以只有大哥知晓,但是平时他们偶尔也会提起,三哥比我大几岁,二哥去京城后,我爹和大哥,有什么事都会和三哥商量,因此,三哥零星也知道一些,这一次我爹遇袭后,我整天都和三哥在一起,有一次三哥多喝了几杯,便对我说了一些事,我便是从他口中得知,高家还有后人,就在关外,而且还是做老本行,朝廷忙着对抗鞑子,根本没有人力物力去关外剿匪,因此,高家不但过得很好,且还是关外最大的势力,只是除了我们家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他们便是镇国公的后代。” 是啊,当然没有人知道,自从本朝“太祖”开始,便已将史书更改,一代一代的,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样的,即使知道曾有一位镇国公,也不会知晓镇国公高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高家曾是土匪的事,就连前世的霍柔风也不知晓,可见在高家发迹之后,便已经不再提起早年的出身了。 毕竟也不是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出身。 霍柔风瞪着展怀,好一会儿才又重复道:“真的还有人活着,有多少人,他们和你们展家还有联系吗?一定有的,对吧,否则当年那样艰难,高家怎会还有子孙存留下来,是你们家和高夫人保住了高家的骨血,对吗?”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的反应会这样大,但是他没有多想,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猜一定会是这样的,否则为何我的曾祖母会把棺木带到福建安葬呢,只有可能是因为福建相对更加安全吧,朝廷已经治罪,那就不可能再打开坟墓鞭尸了,可是她还要这样慎重,以前我没有想过,现在你这样一说,我猜会不会是当时她带回福建的,不只是一堆棺木,还会有高家幸存下来的后人?” 霍柔风不住点头:“一定是这样,否则高家现在为何还存在啊,一定是像你所说,高夫人保住了高家最后的骨血。” 展怀原本没想说高家的事,可是霍柔风的反应太大,太出乎他的意料,他只好松开霍柔风的手,重又给她换了一杯热茶。 霍柔风喝了一口茶,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她叹了口气,道:“这真比说书的还要精彩。” 展怀莞尔,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继续说道:“因为镇国公的事,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虽然未被连坐,可也失了帝心,当时倭人上岸奸杀掳掠,沿海一带民不聊生,朝廷远隔千里,束手无策,只能依靠我们家,因此从我曾祖父到我祖父那一代,我们家一直都在打仗,朝廷虽然千方百计想要辖制我们,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家的势力在沿海日渐壮大。” 第二五六章 竹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青花瓷杯里的茶水已经没有了水汽,霍柔风咕咚咕咚一阵牛饮,一杯茶灌下肚去。 展怀默默地看着她,把空了的杯子拿过来,重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我们家和高家之间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但是我们家和皇家的事,我却从小就知道。这一次我爹遇袭,皇帝却在地方官员的折子递上来之前就已经知晓,而刺客穿的鞋垫只有在京城才能买到,策划这件事的人是谁,我们都已心知肚明。” “如果那天遇刺的不是替身,而是我爹本人,那么此时皇帝恐怕已经开始瓦解展家的兵权了。小九,我们家必须要有所行动了,这么多年的避让,换来的只是朝廷的变本加厉,再这样忍下去,下一次恐怕就不是暗中行刺了。” 有人要把你踩到脚底下,躲避和忍让只是一时,要想永绝后患,便是反戈一击。 霍柔风抬起头来,大眼睛波光粼粼,展家要利用荣王之乱占据上风。 前世闽国公和镇国公一南一北,她当时年纪太小,对在南边的闽国公并不熟悉,所有的了解也仅限于展家是高夫人的夫家而已。 而现在,她不由得对展家肃然起敬。 她喜欢这样,痛快淋漓,毫不憋屈。 “小展,你要去打仗,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霍柔风详道。 展怀笑了,道:“小九,若是我能如愿以偿,你送我一件能随身带的物件行吗?那些石头虽然好,可是我不能带着上战场。” 霍柔风一呆,满头雾水:“你要什么呢,马?还是刀剑?” 展怀惭愧,他觉得自己像是哄骗小孩。 “我有自己的马,也有用惯的兵刃,你送的即使再好,我一时半刻用不惯,反而不好。小九,永济寺为你开过功德殿,想来那里的大和尚会给你面子吧,你送我一个永济寺大和尚开过光的物件吧,我随身带着做护身符。” 霍柔风拍拍脑门,对啊,展怀要上战场,送战马送刀剑,都不如送他一个护身符。 “好,这件事交给我吧,不用等你上战场时再送,我看你自从到了京城就危机重重,这几日我就到永济寺去一趟。” 霍柔风边说边从炕上跳下来,展怀一把拉住她:“小九,你去哪儿?” “我回家开库房,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物件。”说着,她已经趿上鞋子,在原地转个圈儿,想起苏浅和霍轻舟的事来,临走时对展怀道,“我最初见到苏浅时,还以为他是个不喜与人交往的,没想到他不但和沈彦青关系不错,和这位鲜少回京的霍轻舟也是好友,那天你说你带了不少人手,能不能派个人盯着他啊。” 展怀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是我以前忽视他了,今天他既然再三说起通州的事,那就一定要留意了,看看庆王府究竟想要做什么。” 霍柔风放下心来,出了国公府,回到了双井胡同。 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让采芹打开库房,她进去东翻西翻,找到一只平安牌,非金非玉,像是被打磨得光润如玉的竹牌,采茶翻翻帐簿,帐簿上记载,这只平安牌是九爷五岁生日时,永丰号广东分号的大掌柜所送。 霍柔风对自己的眼光非常满意,展怀粗枝大叶的,这个平安牌很适合他。 次日,大年初三,她让帐房备了一千两银子,一大早便去了永济寺。 霍九爷已经打听过了,永济寺里道行最高的并非是住持大师,而是一位长年累月在后山修行的老禅师,据说已是百岁高龄。 于是霍九爷想了想,又让人到帐房要了三千两银票,银票都是五十两一张,足足六十张。 采芹问她:“不就是让老和尚开光啊,用得着这么多银子吗?” 霍柔风道:“咱们打个赌,永济寺的和尚一准儿会说后山的老和尚年世已高,不问俗事,所以啊,想要让他开光,一定要先用银子搞定他的那些徒子徒孙。” 采芹翻个白眼:“奴婢才不和九爷打赌呢,奴婢每个月只有二两月例,哪够输给您的。” 霍柔风哈哈大笑,带着张亭和张轩出了双井胡同。 今天虽然不是初一十五,可是还是正月里,永济寺里的香客很多。这些人大多都是大年初一没来上香的,趁着还没出正月,来给菩萨上上香,图个吉利。 霍柔风没想到大年初三还有这么多人,她让张亭去找了知客僧过来,说明来意,知客僧知道这位便是打开功德殿的霍九爷,也不敢怠慢,带着她去见方丈。 霍柔风问那知客:“方丈大师没有客人?” 在她看来,寺院的住持也和铺子里的大掌柜差不多,一天到晚要接待来找他办事的人,比如说她吧,现在就是拿着银子来找方丈办事了。 知客道:“小僧也不知道方丈师叔是否有客,但是霍施主既然来了,小僧万不能耽误。” 也就是说,不管方丈大师屋里有没有人,反正我也把你带来了。 霍柔风也没有想过能立刻见到住持方丈,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有小沙弥出来,对霍柔风道:“请问这位可是霍施主?” 霍柔风点点头,手里还磨搓着那枚竹牌。 小沙弥道:“那就劳烦霍施主进去吧,住持大师有请。” 霍柔风在这里也站了一会儿,除了这个小沙弥,她没有看到还有人经过。 住持方丈既然让她在这里等着,一定是面前还有客人,可是现在却又让她进去,而她并没有看到有人出来。 也就是说,住持方丈的客人还在里面。 霍柔风问那小沙弥:“请问里面除了住持大师以外,屋里还有别人吗?” 小沙弥道:“阿弥陀佛,还有一位霍施主也在,正在与方丈大师下棋。” 还有一位霍施主? 霍柔风问道:“这位霍施主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小沙弥道:“霍施主常到寺里来,贫僧也见过几次,霍施主是男子,约末四五十岁的样子。” 男的,四五十岁,那当然不会是霍轻舟和霍思谨了。 莫非是霍江? 第二五七章 头白山僧遍识难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想到了霍江。 一直以来,她对霍江此人很是好奇。 霍江与她的父亲霍沛然,一北一南,一个是名动一时的状元,一个是有江南活财神之称的富商。 虽然两人都姓霍,但是前者是陇西霍家,始于前朝的书香门第;后者是杭州霍家,从小商贩做到大商贾,直到前几年,子弟当中才有人考中秀才。 这两个人就像是平行的两条线,各有各自的方向,各有各自的人生,南北殊途,永远不会交集。 然后就在十多年前的洛阳城里,杭州来的富商霍沛然抱回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便是霍江的女儿。 霍沛然花费了十几万两银子,托了无锡万华寺将霍江的女儿养大成人,后来这个女孩认祖归宗,外面却都在说是霍江把女儿养在万华寺里。 想到这里,霍柔风皱皱鼻子。 霍九爷可能不知道十几两银子能买些什么,但是后面加个万,她却是知晓的,十几万两银子,相当于又被朝廷盘剥了一次。 这些银子,足够五万大军吃用一个月,这一个月,或许就能收复一座城池。 也就是说,霍老爷用一座城池的银子给霍江养大了女儿,非但没有人感谢她,反而无人提及。 霍九爷考虑事情就是如此简单粗暴,她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便把这件事和江山社稷联系起来,得到的结论便是,很生气! 于是霍柔风虽然从未见过霍江,但是对这位才高八斗的前任阁老没有好感。 霍江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眉宇间有浓浓的书卷气,若不是他神情太过木然,倒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 霍柔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她不由在想,霍江在大叔里面算是好看的,他的一双儿女长得也好看,可是却都不像他。 霍轻舟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有卧蚕,虽然没有展怀的眸子明朗通透,但是眼波氤氲,若是他不打扮得闷骚样子,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霍思谨是下巴尖尖的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配上削尖细腰的身材,如弱柳拂风,我见犹怜。 只是他们兄妹都没有遗传霍江的容貌,不过父子三人都很好看。 霍九爷生平最喜欢的一个词就是好看,另一个词就是漂亮,总之,不好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霍九爷是不看的,免得辣眼睛。 霍柔风给方丈大师见了礼,便恭恭敬敬说明了来意,她想请住在后山的那位老禅师给她开光。 方丈大师微笑,和言悦色地问道:“霍施主,师叔祖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俗事,再说,老衲自幼进寺,几十年来,也只见过师叔祖五次而已,至今距上次得见师叔祖,已有十五载矣。若是霍施主不急,可将要开光的物件留在寺中,待到下次老衲得见师叔祖时,请他老人家为霍施主开光,霍施主,你看可好?” 霍柔风歪着脑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 我的天呐,上次方丈大师见到那位师叔祖,是十五年前,霍柔风掐指一算,九爷今年芳龄十二不到,还在十一岁上,也就是说,那时九爷还没有出生,展怀才刚刚出生。 按这位方丈大师的说法,如果要请师叔祖开光,遥遥无期。 霍九爷就像泄气的皮鞠,没了精神。 不过霍九爷早有准备,她的手刚刚颓然地落下时,便立刻又扬起来,摸摸怀里揣的银票,对方丈大师道:“大师,您看我如果给大雄宝殿的佛菩萨重塑金身,您的师叔祖,他老人家会不会出来看看热闹呢?” 霍九爷是不会直接了当拿出银子的,万一方丈大师收了银子,却再说方才搪塞的借口说一遍,那这些银子岂非是打了水飘? 霍九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方丈大师脸上还是那副含蓄恬淡的神情,他道:“霍施主过虑了,师叔祖早已不再过问红尘之事,即使霍施主为小寺重塑金身,他老人家恐怕也不会一看的。” 霍九爷拍拍心口,好在没把银子拿出来,否则这个时候她是收起来呢,还是不收呢。 霍柔风知道方丈大师恐怕是真的不能帮忙,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既然说已有十五年没有见过师叔祖,十有八、九是真的。 霍柔风叹了口气,对方丈大师道:“既然如此,那么方丈大师您给我开光吧,行吗?” 上午的阳光中,白白胖胖的小孩忽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恳求“行吗?” 坐在一旁,一直未语的霍江,忽然开口道:“十五年前,我有缘曾见过圆通大师一面,圆通大师是世外高人,非有缘不可得见,可是若不试试,怎知是否有缘呢,我正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想请圆通大师指点迷津,方丈大师,您看由我带同这位小公子到后山求缘可好?” 霍柔风一怔,霍江要带她去后山? 她虽不知道十五年前霍江是怎样见到圆通大师的,但是霍江既然这样说了,想来他在方丈面前是有几分面子的。 可是他为什么愿意带她一起去后山? 霍柔风的脑子里转出七八个念头,不过她很快便得出结论,一定是霍思谨有关系。 想到这里,她便坦然了。 霍江欠着霍老爷一个人情,十几万两银子的大人情。 没等方丈大师答应,霍柔风便长揖到地:“既是如此,那霍九就先行谢过霍先生了。” 她说的是霍先生,而不是霍大人或霍大老爷。 这里是方外之地,她称呼霍先生,反而更加贴切。 霍江微愕:“小公子知道我姓霍?” 霍柔风进来的时候,方丈大师并没有为两人引见,她是在外面时向知客僧打听,才知道霍江在里面的。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霍先生是昔年的状元,文名满京华,霍九不才,早就想一领霍先生风采了。” 霍江显然没有想到,霍九不但一眼就认出他来,更没有想到霍才对他仰慕已久,传闻霍九不学无术,连书院也没有进过,整日跟同一群商户子弟四处闲逛。 第二五八章 山林寻僧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眼前的霍九明眸皓齿,生得玉雪可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霍江紧绷的脸颊似是也缓和下来,他道:“方丈大师,您看可好?” 方丈和霍九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小孩不但胆子大,而且还很难缠,见霍江这样说,他立刻顺水推舟,道:“既是如此,那老衲便让人陪同二位前往。” 说着,便叫了一位年轻的僧人进来,道:“慧静,你陪两位施主去后山吧。” 霍柔风谢过,便跟着霍江从禅房里出来,见张亭和张轩都在廊下站着,她想起来马车上还有一千两现银,看来今天是用不到了。 那个叫慧静的年轻僧人也看到了张氏兄弟,他对霍柔风道:“小施主,请您与霍施主单独前往。” 霍柔风点点头,入乡随俗,再说永济寺并非普通寺院,太后也经常过来,这里的规矩自是比别处要大一些。 一行人走到后山,见那里立了一块石碑,只写着一个字“悟”。 慧静介绍说,永济寺的祖师昔日云游至此,在后山参悟佛法数年,大彻大悟后,便在此建造了永济寺,因此,后山便成了历代高僧悟法之处。 霍江未带随从,张亭和张轩便留在悟字碑外,只有霍江和霍柔风跟随慧静走进后山。 霍柔风见慧静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似乎对后山很是熟悉,她便问道:“慧静师傅,你见过圆通大师吗?” 慧静道:“小僧每月都会来后山,为太师叔祖送米粮瓜果,上个月刚刚见过太师叔祖。” 霍柔风大奇:“你每个月来送吃的,都能见到圆通大师?那岂非是最有缘份的人?”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童音,软软糯糯,霍江不由得低头去看她。 慧清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小僧不敢,乃是太师叔祖他老人家每次都要亲自清点物品,小僧这才得见。” 霍柔风更加好奇:“圆通大师身边没有服侍的小沙弥吗?还要他老人家亲自清点那些柴米油盐?” 慧清道:“阿弥陀佛,本寺有清规,但凡进后山参悟者,均是孤身前往,除了佛经和法器,无论人、畜还是凡俗之物,均不可携带。圆通大师虽然德高望众,却也是如此的。” 原来如此。 山风吹来,吹得满山的树枝沙沙作响,霍柔风拉起风帽,跟着霍江和慧清在山间小路上继续前行。 她走在霍江身后,看到霍江一袭单薄的烟灰色斗篷被山风吹得鼓起来,如同一只灰鹤,随时会乘风飞走。 她的眼前浮现出霍轻舟的一身雪白,忍不住摇摇头,这对父子,不但长得不像,就连喜好和性格也完全不同,也不知道霍轻舟是不是像她一样,都是捡来的小孩。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立刻想到了另一件更有趣的事来。 “霍先生,您是十五年前见到圆通大师的,请问是和方丈大师一起见到的吗?方丈大师为你们引见的吗?还是像慧静师傅这样,给圆通大师送米面时遇到的?” 她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过,前面的霍江便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着霍柔风,他站在石径之上,比霍柔风高了几个台阶,加之他原本就身材高挑,站在娇娇小小的霍柔风面前,居高临下。 “非也,我是误入后山,在此被蛇咬到,被圆通大师所救,因此才得以见到圆通大师。” “有蛇?这里有蛇?”霍江话音刚落,霍柔风已经跳了起来,她像是被一群蛇在后面追着一样,绕过霍江,飞也似地跑到了最前面。 霍九爷自幼在杭州长大,戏班子最爱演的白蛇戏,就是发生在杭州的西子湖畔。 她不但见过蛇,也听很多很多人说起过毒蛇的可怕,更坚信这世上真的有千年蛇精,对,那个蛇精就是被压在雷峰塔下,从小到大,她不知在雷峰塔外张望过多少次,蛇精虽然没有见到,但是蛇精的故事她听过足有几十斤。 霍九爷不怕蛇,但是真若是被蛇咬到,她却是真的害怕。 看着她圆润的背影很快便跑到几丈之外,霍江皱眉,这个霍九是怎么回事? 唔,对了,怎么忘了,霍九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兴许是被毒蛇吓到了。 好在霍柔风跑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等到慧静追上来,这才一起走。 不久,他们便看到零零散散有些破败的茅草屋,显然都是多年无人居住的,大多都已塌了。 霍柔风问道:“这些都是来此悟禅的人住的吗?” 慧静点点头,道:“据小僧所知,近二十年来,本寺除了太师叔祖老人家,再也无人进来参禅,这些茅屋至少也有二十年了。” 霍柔风不再多问,三人又往前走,走了大约三四里路,便闻到一股松木清香,只见苍松翠柏之间,掩映着三间房子,并非是茅草房,而是木屋,这些木屋看上去年代久远,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木头,居然多年没有毁坏。 慧静指指那三间木屋,对霍柔风道:“小施主,这里便是太师叔祖参禅之处,这三间屋子都是太师叔祖亲手所建,在此已有几十载。两位施主,小僧只能送你们至此了,太师叔祖是否肯见你们,要看缘份了,小僧先行告辞。” 说完,也不等霍江和霍柔风说什么,慧静便转身小跑着走了,与他来时云淡风轻侃侃而谈的样子完全不同,这副样子,倒是和霍柔风听说有蛇时差不多,像是担心被圆通大师追出来打一样,跑得比兔子都要快. 霍江却似没有看到慧静走了似的,寻了一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了上去,霍柔风见了,皱皱眉,问道:“霍先生,我们为什么不进去敲门啊,在这里坐着有用吗?” 霍江抬起眼睑,冷淡地说道:“是否有用,你坐下便知。” 霍柔风无奈,只好在霍江对面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天气寒冷,大石头上冰凉冰凉,霍柔风一屁股坐上去,便哎哟一声,又跳了下来。 第二五九章 空山不见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这个时候,正是对一块石头也能想像出会有猴子蹦出来的年纪,于是她虽然免为其难地坐到冰冷的石头上,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想像出无数个可能。 霍江之所以让她坐在这里等着,是不是那位圆通大师眼神不好,看到木屋外多出两尊石像,以为佛祖显灵有所点化,他会走出来看一看摸一摸? 或者,这两块石头是暗道的进口,在石头上坐一会儿,石头便能裂开,现出一条暗道,从暗道里走进去,便是木屋里面,出来就能看到一个老光头正在敲木鱼? 霍柔风想着想着,越发肯定了,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坐在石头上,就连屁股也不觉得凉了。 “霍九,你是几月的生日?”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霍柔风的想入非非。 她只好收起自己那越来越离奇的念头,不耐烦地说道:“我是四月的生日。” “四月?”霍江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便又不再说话。 霍柔风反而来了兴趣,她一直对霍江很是好奇,此时不就是一个好机会吗? “听说霍先生的女公子是自幼在无锡万华寺长大的?说来也巧,我去年刚刚去过万华寺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霍江的脸色,见霍江如老僧入定一般,双目低垂,一动不动,她便又继续说道:“我去的时候正是春日,万华寺后山竹影绰绰,一顶小轿顺着石阶迤逦而下,从此,后山的庵堂里便人去楼空。” 说到这里,她看到霍江低垂的眼皮动了动,但也只是动动而已,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睑。 霍柔风却来了兴趣,反正坐在这里甚是无趣,不如就逗逗这位大叔吧,谁让他欠了霍家十几万两银子呢,要不回银子,我和你说几句话还不行吗? 霍柔风掐指一算,这是一个昂贵到让她心疼的交易,但是也只能如此了。 “霍先生,你说怪不怪啊,我在万华寺时还见过那里的一个俗家弟子,说是俗家弟子,其实也不算。他是梅树岭的村民,有一年山洪暴发,他被万华寺的僧人所救,因为摔伤了脑袋,一时记不起家乡何处,便留在了万华寺,据他所说,曾经有一位戴着玉簪的老爷向他打听过后山的那座庵堂,霍先生,初时我还以为那是家父,可是我问过父亲身边服侍的人,家父从不戴玉簪,他老人家一向只用赤金簪子。霍先生,那位俗家弟子在寺里遇到的老爷,是不是您呢?” 她又去看霍江,见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神情,一动不动。 霍柔风不由得对这个人佩服起来,一个活人,一个活着的正常人,他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自己的脸像石像木胎一样的僵硬? 她继续说道:“我们家是商户,祖宗几代都是商户,我们家至今为止,只出过一个秀才,就是长房的霍二,他考中秀才的时候,我们杭州霍家家家户户放了鞭炮,族里的老祖宗还到祖坟前大哭了一场,说我们家祖坟冒了青烟,终于出一位秀才老爷。” “霍二中了秀才,族里有几家便也削尖脑袋把儿子送进杭州城里有名的书院,也想供出一个秀才来。霍先生你是不知道啊,江南的那些读书人狗眼看人低,九爷我够有钱吧,别说江南,就是大江南北,比九爷有钱的小孩子也不多吧,可就是这样,那些小有名气的读书人都不肯给九爷做西席,我家出的束修银子,都够买下一间书院了,他们还是不肯。九爷都这样了,其他人家更不用说了,他们虽然羡慕霍二,可是也只能在我们霍家掏钱供的私塾里念书。” 她说到这里,就见霍江终于抬起眼睑,道:“你在杭州时,一直没有读书?” 霍柔风眨眨眼睛,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别人家的儿子读书的事,比起自家女儿的事还要重要,这个霍江,也是个拎不清的。 霍柔风便道:“杭州有位张先生,书读得很好,可是家里很穷,我姐便把他请来坐馆,张先生来到我们家,衣食无忧,他一边教导我,一边温书,这次我来京城,张先生也来了,他明年要参加会试,霍先生,听说您是做过主考官的,如果这一次您还做主考官,说不定能做张先生的座师呢。” 霍江嘴角闪过一丝嘲弄:“你就这样笃定他能考上?” 霍柔风点点头:“张先生因为给我做西席,被杭州的学子们嘲笑,他们笑他为五斗米而折腰,失了读书人的清贵。可是当初张先生家贫时,这些人却没有一个出手相助的。霍先生,张先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说他来我家是为了报恩,我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懂得知恩图报的人都很难得。张先生只是个举子,可是却比某些才高八斗,德高望重之人更知好歹,霍先生,你说对吗?” 霍江再次抬起眼睑,正对上霍柔风一双狡诘的眸子。 他冷然道:“霍九,你是在说我吗?” 霍柔风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编贝。 “霍先生,当年你为何要把女儿交给我爹,我爹花了十多万两银子,才把霍思谨供养成人,霍先生,这件事你不会不知晓吧,怎么了,见到故人之子,你为何知字不提?” 霍柔风越说越气,但是她并没有显露出来,对于霍江这种如同石像一般的人,即使她大发雷霆,霍江可能也只是再把眼皮垂下去,如同半死不活的假人一样。 所以,发火是没有用的。 霍江显然没有想到,霍柔风会开诚不公一针见血地质问他,他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青石上的霍柔风,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见他不说话,霍柔风哈哈大笑,笑够了,这才说道:“我方才还觉得霍轻舟和霍思谨长得全都不像你,可现在看来,你们父子三人不但像,而且很像,都很会装。霍先生,你认识我爹吗?” 山风袭来,来着刺骨的寒意,霍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二六零章 惊兽孤玉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明净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霍江的身影,霍江很想看看清楚,那双眸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可惜他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而已。 他平静地看着霍柔风,许久,才叹了口气,可也只是叹气而已,他重又低重皮睑,似是在看着身下的青石,又似在心里默念经文。 霍柔风冷笑,怂包! 如果你说你不认识霍老爷,那我也敬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真小人;若你说你认识霍老爷,那也不枉你状元及第的名头。 可你却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你不是怂包还是什么? 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不对,你也配得上男人两个字? 霍柔风厌恶,极为厌恶。 她厌恶到懒得再和霍江说话,她甚至不想再和他面对面了。 她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她早就不想坐在这里了,像个傻子似的。 她抖抖身上的皮斗篷,向着青松掩映的那三间木屋走去。 “你别去,回来!”身后传来霍江的声音,这个人就连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像干涸多年的旧河道。 霍柔风没有回头,更没有理他,前面不远处便是那三间木屋,她就去直接叩门,又能如何呢? 这件事最坏也就是圆通大师把她轰出来,不给她开光而已。 圆通大师不给开光,她就去找住持方丈开光,今天原本她已经决定让方丈大师开光了,是这个霍江主动说要和她一起来后山见圆通大师的。 这人真是讨厌啊,如果不是他,这会儿九爷已经拿了那只开光好的竹牌去国公府找展怀了。 展怀就是想要个永济寺大和尚开光过的护身符而已,哪有这么麻烦。 她越走越快,转眼便到了那三间木屋近前,她看到木屋的廊下挂着一串铜铃,山风吹过,那串铜铃叮当作响。 霍柔风走了过去,她站到那串铜铃下面,仰头看看那串铜铃,见铜铃上刻着几个字,她一个都不认识,都是梵文。 正在这时,忽听吱呀一声,木屋的门从里面打开,霍柔风大喜,她还没有叩门,圆通大师就从里面出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忽见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爪子从门里伸了出来。 霍柔风一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一把拽住了她,她正在错愕间,身后的人已经把她硬生生地拽到了一旁。 一个声音低声对她说道:“那是熊,快走!”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晚了,那头黑熊摇摇晃晃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可能是闻到了人的气息,它转头看向霍柔风站着的方向,霍柔风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一整只连皮带肉有熊掌活着的黑熊。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甚至不去管霍江为何会追上来站到她的身后。 那只黑熊也在瞪着她,两人一熊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霍柔风才咧开嘴,对那只黑熊做了个友好的笑容:“别害怕,九爷从小就顶烦吃熊掌了,九爷不会吃你的手手,真的啊。” 站在霍柔风身后的霍江顿时怔住,霍九还是个孩子啊。 他正想让霍柔风不要说话,免得惊动那只黑熊,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见那扇依然敞开的门里,又走出了一只通体如狸花一般的大家伙。 他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又多了一个畜生。 可是站在他前面的霍柔风已经兴奋地叫了起来:“豹子?我认识你,哈哈哈,我......” 她想说前世的时候,她曾经跟着母亲狩猎,亲眼见到母亲一箭射中一头大豹子的眼睛。 可是她没敢说,她怕激怒了这只豹子,她身上可没有武器,而且她也没有母亲的本事。 那头豹子显然是出来寻找伙伴的,忽然看到呆呆站在一旁的霍江和霍柔风,似是来了兴趣,它也像那头黑熊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霍江眼前一黑,完了,今天看来要命丧于此了。 原本按他的计划,他和霍九完全可以不用招惹到这两个大畜生,可是没有想到霍九这般莽撞,竟然自己跑到了木屋前面。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他前面的霍九忽然上前一步,竟然是迎向了那头大豹子。 “嗨,你是豹子,对吧,你的皮挺好看的,比熊瞎子要好看,你们是圆通大师豢养的,对吧?圆通大师可真有本事啊,寻常人只是养养猫养养狗,他老人家却养黑熊养豹子,我说那个叫慧静的和尚为何跑得这样快,原来是怕跑得慢了,你们两个出来吃了他啊,有趣,真有趣。” 霍柔风自言自语,也不管眼前的豹子是否能听懂她的话。 她继续唠叨:“你知道吗?我听人说过,如果在野地里遇到豹子怎么办?是啊,怎么办呢,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快,那能怎么办呢?你也不知道吧,让我告诉你,那就是不停说话,直到这头豹子烦死为止。” 她不停说着,那头豹子在离她一尺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好奇地看着她,似是从未见过这样搞笑的人类。 霍柔风的心里七上八下,她就不信了,她都说了这么多,还不能把圆通大师给说出来。 这两个家伙都是圆通大师养的,只要他肯说句话,黑熊和豹子便能立刻返回去,不再对他们这两个活人感兴趣。 可是她说了这么多了,也没见木屋里有何动静,霍柔风急得快要哭出来,但是在豹子面前,她还只能继续没心没肺地说下去。 “你不用再和它说话了,它整日听大师念经,最熟悉的便是有人不停说话。”霍江在霍柔风身后说道。 如果没有方才霍江不肯正面回复是不是认识霍老爷那件事,霍柔风或许还会对霍江怀有歉意,毕竟如果不是她自顾自地跑过来,也就不会惊动了这两个家伙。 她又一次咧开嘴,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 圆通大师,你如果再不出来,九爷小命修矣。 她为什么要听慧静的话,没把张亭和张轩带进来啊,他们两人有武功,可比霍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用多了。 它 第二六一章 兄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很难过,这一世她还是不能长大吗?长大这么难吗?她还没有买到红毛国的香水送给姐姐,她也还没有把给展怀的平安牌开光......她不能长大了。 霍柔风再也笑不出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霍江吓了一跳,原本还在唠唠叨叨的霍九忽然就哭了,而且哭声震耳欲聋。 霍江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儿啼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哭声会让猛兽受惊,太危险了。 他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伸出双臂将霍柔风护在了身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霍柔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霍江的手臂挡住,几乎同时,那只豹子发出一声嚎叫,接着,便向霍江扑了过来。 霍江在心里说了一声完了,他早就该死之人,可是霍九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不能让霍九跟着自己一起死。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若是她知道他是为了救霍九而死,或许对他的鄙夷会少一点点吧。 霍江唇角浮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他不敢求她原谅,他不配。 一股野兽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霍江便没有了知觉。 ...... 国公府的东路,展怀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自从回到京城,平时他都是在西路,东路的人甚至不知道府里多了一位主子。 西路有一道暗门,直通东路的菡园,展怀便是从那里过来的。 展愉就是住在菡园。 在展愉迎娶芳仪长公主之前,京城的这座闽国公府已经空置了百余年,历代的闽国公都是依照圣旨,每隔三年进京一次,有时遇到沿海战况紧张,就连这三年一次的进京也就免了。 初时府里有二三百名下人,人多便会良莠不齐,加之府里常年没有主人,难免会有惹事生非的,于是历代的闽国公都会删减人手,到了这一代,在展愉进京之前,偌大的国公府里只有五六十人而已。 展愉虽然尚了长公主,但是依照皇家祖制,长公主平时住在公主府,非宣召驸马不得留宿,展愉和长公主虽然相敬如宾,可每个月也会有十天左右是住在国公府里,反而是自从展怀到了京城,展愉才是第一次回来。 “二哥,过年好。”展怀郑重地给展愉行了大礼。 展愉笑着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个是我的,一个是长公主的,长大了一岁,行事要更稳重。” 展怀谢过,把两个红包接过来,轻飘飘的,里面显然是银票。 自从展愉进了京城,每年都会让人送年礼回福建,送礼的都是长公主府里的内侍,每次也和现在一样,给展怀的是两份压岁钱。 展愉道:“长公主说想要见见你,被我阻止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展怀嗯了一声,他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注视着展愉:“二哥,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家和皇帝撕破了脸,你和长公主会怎样?” 展愉一怔,他没有想到展怀会忽然问这个,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还能怎样?从尚主的那天起,我们全家,父亲、母亲,还有我,不是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展怀注视着展愉,父亲曾经对母亲说过,自从展愉进京,就当少生了一个儿子。 或许,真若有那么一天,二哥就是必死无疑了。 展愉在京城,名为尚主,实为人质,真若是展家和皇帝撕破了脸,除非他能逃回福建,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展怀心里一阵悲苦,他不敢再看展愉,连忙垂下头去。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即使是一点点阴翳也会显现出来,就在他低头前的那一刹那,展愉在他眼中看到了悲伤. 展愉站起身来,走到展怀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头.他的手劲不大,落到肩上也如轻风拂过,不像父亲的手,每拍一下都能把人拍个跟头. 展怀想到这里,嘴角又勾了起来,他抬起眼睑,问道:“二哥,你想爹和娘了吗?” 前年闽国公进京,展愉是见过父亲的,但是他进京多少年,便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母亲。 他微笑:“上个月母亲来信,说她身体很好,长公主送去的两只鸟儿很是有趣。” 展怀也笑了,道:“娘养了个戏班子,整日里伊伊呀呀的,有时她还穿了带水袖的衣裳,跟着小戏子在屋里一起唱,大嫂和三嫂想进去请安,都怕扰了她的雅兴。” 展愉哈哈大笑,道:“我小时候,娘还年轻,每天都要和爹争抢演武厅,有一次早上,爹早起了半个时辰,刚刚在演武厅里打了半套拳,娘就来了,不管爹还在练拳,她就舞起刀来,双刀舞得龙飞凤舞,硬生生地把爹逼出了演武厅,后来爹没有办法,只好改到房后的空地上去练武了。” 展怀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他好奇地说道:“难怪呢,我就是在房后的空地上学的武功,家里的演武厅反而没有人去用......娘也不用了。” 展愉在心里默默地叹息,自从四弟过世之后,娘的性情也改了许多,好像就是在四弟过世的那一年,娘就把自己的双刀放进了柜子,不再拿出来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还是在年里,展愉不想再提起那些伤心的事,他笑着问展怀:“你临来之前,家里是不是已经开始给你议亲了,有眉目了吗?是哪家的姑娘?” 展怀的耳朵又红了,他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是有上门提亲的,娘都给回了,您知道的,爹不管后宅的事,娘把媒人打发回去,爹听说了也就是哈哈一笑,还说若是我娘不满意,日后新媳妇进门来,婆媳不和,家宅不安,反而不美。” 展愉不由得有些羡慕,大哥、三弟的亲事,都是母亲给张罗的,可不就像爹所说的,娶的都是母亲满意的女子,老五是母亲中年时生的,最是宝贝,选儿媳怕是更加挑剔。 他道:“母亲可是给你相中了哪家的女子?” 展怀摇头:“没有,娘说她不管了。” 第二六二章 闲淡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不管了?”展愉一怔,母亲会不管小儿子的亲事?这怎么可能? 他还记得当年展怀刚出生的时候,那时他已经十来岁了,听说母亲又给他们生了一个小弟弟,便拉着大哥一起跑到母亲的院子去看小弟弟。 可是他们刚进院子,便看到丫鬟婆子个个面如土色,他们正在奇怪,便听到屋里传来砰砰的声音,接着便听到母亲的哭声。 他们跑进去一看,见刚刚生完孩子的母亲正在摔打东西,边哭边摔,父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被奉若神明的父亲这般局促。 后来他们才知道,母亲一直盼着能生个女儿,为此她还准备了很多小女娃娃的衣裳,就连襁褓也是绣着富贵牡丹的。 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千呼万唤才盼出来的老五,不但又是个儿子,而且比前面四个个子都大,就像母亲说的:“这个大个子,想让他穿花衣裳扮小姑娘都不行。” 那时他和大哥很担心,母亲会不会不理小弟弟,或者把小弟弟扔出去? 不久他们就知道了,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再次看到小弟弟时,母亲刚给小弟弟喂过奶,她用纤长的手指点着小弟弟的鼻子,道:“臭小子,你可听好了,一定要给娘引个妹妹出来。” 说完,还在小弟弟左右两颊各亲一口,对当时已经成亲的大哥说道:“让你媳妇加把力,给娘生个小孙女。” 不过娘也只是说说而已,一年后,她便抱了孙子,便再也不提自己生女儿的事了,到是老五,从小就和侄子在一起玩儿,据说他稍大一些,带着侄子出去打架,外人都以为叔侄俩是兄弟。 “你是最小的,娘从小就偏心你多些。”展愉笑道,他比展怀年长十来岁,倒也不觉什么,只是老四那时也还小,自从有了展怀,老四就把自己当成大人,处处记挂着小弟弟,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分给弟弟一半。 想到老四,展愉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展怀道:“你们都这样说,尤其是爹,整日说娘把我惯坏了,五月时我晚回去了几天,爹就赏了我一顿军棍。” 展怀挨军棍的事,展愉是知晓的,几兄弟里,也只有展怀挨过军棍,父亲显然是恨铁不成钢,好在这个小五也算争气,初次领兵便击沉了一般倭人的战船,父亲很欣慰。 他道:“你击退战船的事传到京城,皇帝倒没什么,但是太后把我叫进宫去,问过你的年龄,还问你有没有定亲,我说我独自在京城,对福建的事情知之甚少,至于你有没有定亲,我还要写信回去问一问,太后便说无妨,她只是一句闲话,不必兴师动众,免得落人口舌,以为她这个老太婆想要插手福建之事。” 展怀皱眉,问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她说这番话是想要给我们提个醒?” 展愉点头,道:“事后我问过长公主,这才知道太后从春天开始,每隔十天半月便会传一两个闺秀到宫里说话,这些闺秀都是京城里薄有闺誉的世家女子和出身勋贵的。” 展怀这才明白,二哥为何今天一直在问起他的亲事,二哥是不想让展家再有一个联姻的人吧。 “二哥,即使太后下了懿旨指婚,我也不会答应,不但我不答应,爹和娘也肯定不会答应。”展怀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如果是门好亲呢?”展愉问道,他想起了一个人,据说那也是曾被太后召见的,就连芳仪长公主正月里的赏梅宴,据说也请了她,而且还是单独下的请帖,可见对此女的看重。 展怀摇头:“没有什么好亲,只要是我不想要的,就是给我指个天仙,那也不是好亲。” 展愉又是一怔,他没有想到展怀的反应会这样大,在此之前,他也曾经想过,如果太后给指的亲事,并非是与展家有利益关系的勋贵或权臣,倒也无伤大雅,毕竟不是尚主,展怀不可能像他一样困在京城,到时不论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嫁到福建,便就沾不上京城的这些事了。 他心头一动,迟疑地看着展怀,良久,才问道:“老五,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展愉也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他没有想到,展怀的脸都红了:“也不算是心仪,就是我很喜欢她而已。” 展愉哭笑不得,你喜欢人家,那不是心仪是什么?这有区别吗? “是哪家的女子,你们是两情相悦了?”他沉声问道。 “没,她还小,根本不懂,也不知道......”展怀说到这里时,声音低了下去。 展愉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展怀笑道:“也就是说你喜欢人家,可人家压根不知道,老五,我们出身将门,没有书香门第的那些条条框框,你若真是有了两情相悦的女子,家里也不会因此瞧她不起,你不必不好意思,是哪家的,若是爹娘没有意见,上门提亲便是,像你这样,哪里还像个带兵打仗的,反倒是似个读书人一样的。” 展怀的脸胀红得像一块大红布,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一层薄汗:“我和娘说了,娘知道的,不是我不想上门提亲,是她还小,还没有及笄,她家里人又特别宠爱她,她那么小,一定不会让她议亲,更舍不得让她远嫁,唉,我难道不想提亲吗?我巴不得早点把她带回福建,可是她姐一定不答应,她又懵懵懂懂的,都不当自己是女孩儿,我有什么办法。“ 展愉彻底怔住了,他这个小弟弟,今天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让他怔住三次了。 “你说什么?你说那女子都不把自己当成女孩儿,那她把自己当成什么?男的?花木兰?”展愉哭笑不得,小弟弟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可是展怀真的点点头:“嗯,她的确是把自己当成男的,和我称兄道弟,算了,二哥,我们不说她了,说了也没用,再过几年,等她及笄了再说吧。” 第二六三章 欺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愉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大眼睛纯净通透,霍九! 展怀自幼在福建长大,除了福建的人,他唯一的朋友只有霍九。 那天霍九到公主府时,展愉还有些奇怪,展怀是怎么和霍九玩到一起的。 霍九不是善茬,小小年纪说话很是犀利,字字句句都在指他没有顾及兄弟情谊。 之前他便听说过霍九在功德殿上说动在场的人踊跃捐款,名义是为了朝廷出力,实则是帮着霍家渡过了难关。 就连芳仪长公主和庆王爷也站出来帮他说话。 因此,初见霍九,展愉便没有因为年龄而轻视他,相反,他对霍九印像极深。 展怀口中的那个“她”,难道是霍九? 霍九是女孩儿? 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若是不去想,倒也不觉什么,一旦想了,那便立刻能发现很多疑点。 比如展愉想起霍九虽然一举一动都是少年模样,但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带着几分娇气,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被养在女眷身边的孩子,因此少了阳刚之气。 再则,霍九若真是男子,未免太过刁钻了,但若他是女儿家,便又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霍九今年十一二岁的年纪,家里只有一个姐姐,众所周知,霍九是霍家唯一的男丁,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也和展怀所说的非常吻合。 展怀过了年也还没到十六岁,仍然是在十五岁上,和霍九只相差三四岁,两人年纪相当,只是霍九还未及笄而已,但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十二三岁开始议亲,待到过完大定小定,也要一两年的时间,那时刚好及笄,及笄礼一过,多刚一年,少则几个月,便风风光光嫁出去了。 “老五,那位姑娘是霍九?”展愉问道,自家兄弟,没有什么不能问的,展怀若是不想说,今天也不会对兄长说这么多了,显然是在心里憋闷久了,又无人倾诉,他和霍九虽然交好,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霍九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加之霍家不知为何,会把霍九当成男子养大,这个霍九恐怕真如展怀所说,从心里把自己当成男的了。 意料之中的,展怀点点头:“我初见小九时,还曾经嘲笑她娘娘腔,她泅水都要让婆子抱着,她的丫鬟看到我就瞪珠子,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被娇养太过,后来我在万华寺时,偶然得知霍老爷只有两个女儿,幼女的名字和小九刚好对上,或许是因为霍家二房无子,霍老爷担心以后家产被族中夺走,才把小九自幼当男子养着,唉,二哥,我现在都担心,霍大姑娘会一直让小九当男人,以后给她娶妻,再过继个儿子继承香火,那可如何是好?” 初时,展愉还在笑,这两个小家伙也是太有趣了,尤其是老五,居然还嫌弃人家泅水时让婆子抱着,可是听着听着,展愉唇边的笑容便渐渐敛去,对啊,霍家为何要把霍九当男子养大? 据他所知,霍九是养子,据说是当年霍老爷从外面抱回的孩子,既然是想找个儿子继承香火,为何不再收养一个儿子,没有必要让本是女儿身的霍九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吧。 霍沛然在世时有江南小财神之称,但凡是生意做得好的人,头脑和手腕肯定不简单,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做出如此掩耳盗铃之事? 再说,霍九总会一天天长大,如今是十一二岁,还能勉强说是男人,可是再过两三年,身形渐渐显露出来,还怎么装下去?到了那个时候,霍家岂非成了笑柄? 而且杭州霍家虽然只是商户,却是当地大族,霍九隐瞒性别的事一旦抖出来,霍家族里便会第一个不答应,霍大姑娘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可不是几万两银子就能了事的,说不定还要搭上霍家一半家产。 更麻烦的事,霍九如今已经不是白身,她是御赐的从七品,虽然是个芝麻绿豆官,霍家不在乎俸禄,却不会不在乎这个身份。可是如果霍九的身份公诸于众,霍家面临的不只是嘲笑,还有欺君之罪! 这个罪名太大,可不是小小的霍家可以承受的,霍家再有钱,面对这么大的罪名也只能无力视之。 想到这里,展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展怀喜欢上的,是个大麻烦。 若是以前可能还有回旋之地,可是就在霍九被御赐官身的那一天起,霍家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除非就像展怀所说,霍大娘子给霍九娶妻生子,再找个名目,假装霍九生病,从此不让霍九再出来见人,这个秘密才能永远长埋下去。 即使如此,也有很多的不可预见,谁也不知道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还会不会有其它的事情发生,总之,除非霍九死遁,否则这都是一个炮仗,随时都能被点燃。 “老五,这件事父亲和母亲知晓吗?”展愉沉声问道。 展怀道:“父亲是否知晓我不清楚,母亲是我亲口告诉她的,只是没有告诉她小九的身份而已,我如果不说出来,家里便要给我议亲,除了小九,我谁也不想娶。”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霍九已经是御赐的官身,她曾蒙太后召见,芳仪长公主和庆王爷都曾见过她,且,霍家和庆王爷一起做生意的事情,你不会没有耳闻吧。现在不是霍家肯不肯让霍九恢复身份这么简单,还有朝廷,还有皇帝,你想过吗?一旦霍九被扣以欺君之罪,你们还有没有将来?” 展愉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方才那个温柔如春的二哥已经不存在了,这一刻,他是幼承庭训的展二公子。 展怀背脊挺得笔直,少年的他还略显单薄,但是却从头到脚朝气勃勃。 他朗声说道:“二哥,我在万华寺得知小九是女子时,我并没有吃惊,只是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初时我自己并不明白,我为何会如此开心,直到我去了杭州,见到小九,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思......” 第二六四章 后路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那时我已经知道回到福建便要上船去打仗了,我很舍不得小九,可我又不想让小九认为我是个孬种,我想多看她一眼,我想看到她长大时的样子,疯狂地想。即使上了战场,有几次我临危之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活着去找小九,我要告诉她,我活着回来了,等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二哥,我就是喜欢她,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何会喜欢一个不男不女的,可是我就是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比起那些大家闺秀都要让我喜欢。” “后来大哥要派人来京城,我便自告奋勇,可是爹娘全都不答应,于是我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大哥为了抓我回去,还出动了卫所的兵力。可我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才知道小九不但见过太后,而且还被皇帝赐了官身。” “别人不懂也就罢了,我自幼在国公府长大,怎会不懂此中干系重大,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来京城时,小九已经是从七品了,从七品。” 展怀一口气说到这里,火气也越来越大,他道:“若不是郭咏和赵旭他们做的好事,霍家初来京城,又怎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小九要保住霍家,保住永丰号,只能铤而走险,而这件事一旦传出来,郭咏和赵旭都是皇帝的人,他们欺压商户的事情大大地打了皇帝的脸,皇帝要把此事压下去,便只能奖赏霍家,呵呵,皇帝补偿给霍家的便是这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他怎会知道,这么一个看不上眼的小官儿,却如千钧巨石压到了小九身上。” 展怀越说越气,拿起桌上已经冷了的茶水咕咚咚喝下去,情绪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展愉比他年长十来岁,自是不会再有这般少年心性,他沉默一刻,问道:“这就是你要杀死郭咏的原因?” 展怀也不隐瞒,点点头道:“原本我们想要逼皇帝就犯,可以不用要了郭咏性命,只要教训一通便好,可是我就是想让他死,他一定要死!” 展愉心头大震,他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弟弟,年少的展怀英姿勃发,如同一只下山的小老虎,虽然尚未长成,但是隐隐已有王者之气。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郭咏之所以会被人割去头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当朝首辅,是皇帝党的首脑,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迫害过霍家!招惹了霍九! “可是你即使斩杀了郭咏,皇帝也不会收回成命,霍九更不能正大光明恢复女儿身。”展愉沉声说道。 展怀冷哼:“这天下之事,哪有什么是绝对不能的,若是小九愿意,我随时能带她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到时只要找具尸体,假说霍九已死,再让霍家把那个假霍九风光大葬,小九就能自由了。天下之大,焉能没有我们的栖身之所,即使有人认出小九,我们只要死不承认不就行了?然后我再给小九弄个新的身份,大不了找个致仕的官员,将小九认作义女,小九有了新的身份,一样能够嫁进国公府,若是以后再有人质疑她,那我绝不留情。” 展愉没有想到,展怀居然早就想好了退路,他不由苦笑:“二哥还把你当成小孩子,看来是错了,你似乎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考虑到了,就连给霍九找新身份,居然也能恰到好处,既不张扬又不失礼,本来我家门第就高,除非与皇室联姻,否则哪家和我们结亲都是高攀,这样一来,找个致仕官员认霍九为义女,便是最合适不过,还能令福建那些人对霍九少了提防,就连大嫂和三弟妹也不会有何想法,你啊,二哥小看你了,你倒是面面俱到。” 展怀的耳尖又红了,这和他淡定自信的样子很是违和,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我的确是把所有的全都想到了,就差一件事,就差小九......” 想到那个从不把自己当成女子的霍九,展愉哈哈大笑,展怀说霍九对他称兄道弟,展愉便想像出一副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在一起你抱拳我拱手的画面,太可笑了,老五每次看到霍九的时候,是怎样忍住没有笑出来的? 除了忍住不笑,恐怕还要处处小心翼翼地哄着,看霍九的样子,就是自幼被哄着的,展怀若是面对霍九也像个小霸王一样,霍九或许早就拂袖离去了。 看到弟弟白皙的脸庞越来越红,展愉不忍再笑了,他倒是忘了,弟弟尚未成亲,还是个脸皮子薄的,他这么笑,弟弟就越发不好意思了吧。 “无妨无妨,霍九今年也才十一二岁吧,女子长大一点,便会越发懂事,你不是说她身边有丫鬟婆子吗?想来那是霍家担心她被冒犯了,这才让丫鬟婆子护着她的,既是如此,那些丫鬟婆子也会慢慢教她,或许明年,嗯,就明年吧,你再来京城的时候,霍九已经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呢。” 展愉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是见过霍九的,就霍九那副作派,恐怕一时半刻是改不过来的,作派能否改过来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思,就怕日渐长大的霍九辜负了老五的一片真情。 他走过去,再次拍拍展怀的肩膀,安慰他道:“那次霍九到公主府找我,一副要为你打抱不平的样子,她是真的把你当成好朋友了吧,没关系,等她再过一两年,便会对你改了以前的想法了。” 展怀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他还是第一次听展愉说起那次的事,小九为他打抱不平了吗?这个小傻瓜,二哥就是二哥,兄弟就是兄弟,她还小,不懂而已,不过他真的没有想到,小九居然这样护着他。 他比小九年长四岁,本来应该是他来护着小九,可是小九来到京城之后,遇到那么多的事,他却每次都没在小九身边,更加不能保护她帮助她。 “二哥,我已经告诉小九了,我要领兵去平定荣王之乱。”冬日的阳光下,展怀气定神闲地说道。 第二六五章 正月初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一刻,展怀很想见到霍柔风,于是他从东路回来,揣着两份压岁钱,便坐上他那驾小驴车出了门。 今天是大年初三,路边的铺子还没有开市,展怀在街上转了一圈儿,两手空空又回到国公府。 已是午膳时分,见他回来了,司空大娘提了食盒进来,西路服侍的人只有十来个,自从展怀来了京城,司空大娘便另设了小厨房,不让大厨房的人进来,展怀的一粥一饭都是司空大娘亲自打理。 司空大娘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到圆桌上,展怀看到有一碗扁肉燕,眼睛一亮,问道:“你再多煮一碗吧,我带走。” 司空大娘笑道:“肉燕要现煮才好吃,您带出去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展怀想想也是,心里在嘟哝,这是福建才有的,小九一定没有吃过。 他想了想,问司空大娘:“福建的国公府里有个厨子,是漳州人,夫人最喜欢吃他做的面煎馃,大娘你会做吗?” 司空大娘道:“怎么不会?前阵子二爷想吃,老婆子还给他做过一次,不过老婆子就是依相画瓢,不知比起福建府里的那位厨子差了多少。” 闻言,展怀忙道:“无妨无妨,你这就去做了吧,再用包肉燕的馅做点煎饺,我一并带走。” 于是一个时辰后,展怀又坐上了小驴车,喜滋滋地往双井胡同去了。 双井胡同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车子和轿子,展怀让耿锁把小驴车停在不远处,耿义便小跑着进去,展怀从驴车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霍家门口出出进进的人。 看衣著打扮,有的像是铺子里的掌柜,还有的却像是庄子里的,更有两个女子,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没戴帷帽,昂首挺胸,步履从容,不似寻常妇人的小心翼翼。 展怀曾听霍柔风说起过永丰号有女子担任大掌柜的,看这两名女子,或许就是霍柔风说过的女掌柜。 她们不是普通掌柜,而是大掌柜,展怀听人说起过,从学徒到大掌柜,少则十几年,多则二三十年,看这些女掌柜的年纪,应该已在永丰号多年,想来霍老爷还在的时候,她们便在了。 展怀不由得对那位不曾谋面的霍老爷心怀崇敬,霍老爷虽是商人,但是有胸襟有眼光,不受世俗拘束,恐怕大江南北,再也找不出哪家能让女子在自己铺子里学生意,并且不拘一格提拔的。 展怀越发惋惜,可惜他认识小九太晚了,霍老爷早已仙去,否则他真的很想结识这位前辈。 也只有这样胸怀博大的人,才能养育出霍大娘子和小九这样的女儿吧。 展怀正在想着,就见耿义跑了回来:“五爷,霍九爷没在府里。” “没在?你问清了吗?是不是门子找借口把你给打发出来了?”展怀问道,他记得霍柔风说过,双井胡同的门子都是来京城后采买的,除非是熟人或者是永丰号的,否则想要进门难着呢。 耿义道:“小的兄弟在双井胡同住过几日,跟着安海出出进进,对府里的人说我们是霍九爷外面宅子里的,门子们都认识我们,以为我们是霍九爷的人,他们不敢乱说。” 展怀想起来了,锦衣卫到高升胡同抓他的时候,耿氏兄弟和安海一起被抓走,自称是霍家的人,出来以后为了掩人耳目,曾在双井胡同住了几天。 他问道:“那门子们有没有说霍九爷去哪儿了?” “有,他们说一大早,霍九爷就带着张亭和张轩去了永济寺,九爷很高兴,还说回来时给他们带豌豆黄吃,因此门房里的人都晓得霍九爷是去永济寺了。” 整个京城,就属永济寺外面的豌豆黄最好吃。 “去永济寺了?”展怀顿时心里甜滋滋的,昨天他想让小九送他一件信物,他知道小九认识永济寺方丈,便哄她说想要个永济寺大和尚开光的平安牌,他没想到昨天说的,小九今天就去永济寺了。 他在小九心里,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吧。 “五爷,您看是继续等下去,还是明天再来,从双井胡同到永济寺,就是走得快,也要傍晚时分才能回来。”耿义问道。 展怀心里就像抹了蜜一样,他把装了面煎馃和煎饺的食盒交给耿义:“把这个留下,交给采芹,就说是杨公子让你拿来的。” 采芹虽然不待见他,可是那丫头也不会把他送来的东西扔出去,顶多是翻两个白眼罢了。 自从展怀知道霍柔风是女子之后,对采芹的白眼已经不以为然了,采芹做得对,就该这样。 小驴车掉转车头,正要离开时,赶车的耿锁隔着车帘说道:“九爷,那是以前在霍大人府上的贾亮。” 展怀一怔,方才想起耿锁口中的霍大人是谁。他撩开车帘一角望过去,顺着耿锁所指的方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踮着脚尖儿,正向霍家大门张望。 “霍江府上的?你们怎么认识?”展怀问道。 一旁的耿义接过话茬儿:“霍九爷似是让他去办事了,有一天半条街的人都看到贾亮追着张亭的车子跑,您不是让我们留意霍江府上的事吗?这事儿传得纷纷扬扬,加上贾亮的儿子又惹了事非,霍家的冯老夫人一生气,年根底下把贾亮一家子卖出去了,至于卖到哪儿了,咱们就不知道了,看来也没有卖到远处,贾亮还在京城啊。” 展怀眉头微蹙,忍不住又向贾亮望去,只见贾亮缩着肩膀,迈着小碎步往霍家后门方向去了。 展怀使个眼色,耿义悄悄在后面跟上,过不多时,耿义便回来了,对展怀道:“贾亮要求见霍九爷,还说如果霍九爷不愿见他,张亭兄弟也行。后门的门子显然并不知晓霍九爷不在,进去问了,不一会儿便带着张升平出来,张升平是张亭和张轩的伯父,武功极好,眼力也强,小的担心被他发现,便先回来了。” 展怀是知道张升平的,张升平在霍柔风面前举足轻重,按理,像贾亮这样的丧家之犬,别说张升平,就连张亭也见不到,可现在张升平居然亲自出来,这里面定然有事。 第二六六章 醒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出了双井胡同,却不想回去,国公府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他大声说句话,都能有回声,他还记得除夕那晚,霍大娘子只留几个人轮班服侍,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在厢房里喝小酒打小牌,小厮们放鞭炮放烟花,红彤彤的鞭炮铺在地上,从外院一直铺到胡同口,婆子们拦不住,小九跑过去用香点燃,那鞭炮声响了足有半个时辰。 后来他和小九去客房守岁,采芹和刘嬷嬷带着几个人跟过来,名为服侍,其实是监视,怕他对小九有非份之举吧。 他和小九聊天吃东西,丫鬟婆子们就在外间玩一种叫东西南北的游戏,可若是小九叫一声,便立刻有人跑进来答应。 想到这里,展怀就想起了以前在福建,他小的时候,家里过年也是如此,展家男丁多,因为逢年过节也就格外热闹,鞭炮一买就是几十筐,父亲高兴了,还会把他举到肩上,让他拿着香引子去点挂在树枝上的鞭炮。 可是自从四哥去世之后,那些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场面便很难看到了。 今年父亲遇袭,家里恐怕就更加冷清了。 展怀叹了口气,对耿锁说道:“先别回去了,到街上转转吧。” “五爷,铺子都还没有开市呢。”耿锁说道。 “我就是逛逛又不买东西,走吧,哪里热闹就去哪里。”展怀说道。 ...... 霍江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昏暗暗,他躺在床上,床很硬也很凉,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床头有盏小灯,灯芯很长,上面的一点灯火闪闪烁烁,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霍江坐起身来,这才感觉右肩上撕裂般的疼痛,他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向自己的右肩,只见上面横七竖八绑着几条布带子,布带子上还隐隐地透出红色的血渍。那布带子绑得乱七看就不是大夫绑的。 他受伤了?难怪这么疼。 霍江动了动自己的右手,手指灵活,他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不影响日后写字作画。 可是他是怎么受伤的呢? 霍江只觉自己的头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无奈,他只好重又躺下,这才发现身上盖的是粗布被子,还打着几个补丁。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咦,你醒了。” 随着这个声音,屋子里也变得明亮起来,霍江在黑暗地方待得久了,一时有些不适应,好在这光亮并不刺眼,他很快就看到一个人走到了床前。 这人手里拿着一颗珠子,这光亮便是这珠子发出的。 珠光柔和,却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光茫之中,是一张稚嫩的面孔,被珠光衬托得略显苍白。 看到这张脸,霍江脑海里如有千军万马,他想起来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他独自来到永济寺,想起上次他冻晕过去,惊动了寺里的和尚,他便破天荒地去见了住持方丈,一是向方丈谢过,二来也是许久不见,问候一番。 他与永济寺的方丈认识了十几年,但他生性疏淡,平时虽然常来永济寺,却鲜少去打扰方丈大师。 他没有想到,今天在方丈室里,居然遇到了霍九。 虽然早就知道霍九到了京城,可他从未想过要和霍九见面,谁知道今天居然在永济寺就遇到了。 看着珠光中的霍九,霍江叹了口气,昏迷之前的事情历历在目,他问道:“这是哪里?那两头野兽呢?” 霍九把玩着手里的珠子,笑着说道:“这就是圆通大师的木屋啊,你看这屋子有趣吧,我还从未住过木屋呢,我里里外外都看了,就连房梁也看过了,这屋子盖的时候没有用铁钉,是用的木销和木榫把屋子固定住的。” 这是圆通大师的木屋? 听霍九的口气,倒像是来此游览的,不但里里外外都看了,甚至还爬到房梁去看,霍九,你有多闲啊。 不过,随身带着夜明珠当灯用的人,的确大多很有闲。 “那两头野兽去哪里了?”明知一熊一豹不在屋里,霍江还是忍不住四处看了看。 霍九哈哈大笑,指着他说道:“你胆子可真小,回头找个画师给你画下来,你东张西望的样子很有趣。” 有趣? 霍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但却是再也不敢四处看了,免得真被这个小家伙让人画下来,他的颜面何存。 想到此处,霍江不由自主又自嘲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把个十来岁小孩子的话当真了。 “那两头野兽呢?”霍江再次问道,肩膀上的伤处火烧火燎地疼痛,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是拜那头豹子所赐。 “阿黑和阿花啊,它们在门口睡觉呢。”霍九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又用她那白胖胖的小手指指霍江的右肩,“怎么样,九爷的手艺好吧,这是我给你绑的,不用谢,回头把诊金送到双井胡同便好。” 她绑的? 霍江哭笑不得,难怪这布带子绑得这么难看,而且绑得很紧,他肩上的疼痛,有一半是因为布带子勒到伤口上造成的。 就这样,霍九还不忘要诊金,又不是霍家四时堂的堂医,还好意思要诊金。 “什么阿黑和阿花,圆通大师怎么给两头牲畜取了这样的名字?”霍江无语,这位圆通大师太过古怪,就连给牲畜取名字也与众不同,不过,大俗与大雅也就是一字之差而已,但如果是他,一定会给黑熊取名叫墨染,再给那头花豹取名叫彩衣。 “当然不是圆通大师取的了,这是九爷我给取的,好听吧,好记吧,而且只要一听这名字,你就能知道阿黑是谁,阿花又是谁,绝对不会把阿黑当成阿花,再把阿花当成阿黑,霍状元,我这名字取得好不好?”霍九像说绕口令一样,阿花阿黑绕得霍江脑袋疼,他只是知道,这两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全都是霍九给取的。 “胡闹,圆通大师怎会让你胡闹,他老人家呢,我要去拜见他。”霍江边说边起身,低头去找自己的鞋子。 第二六七章 小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鞋子就在床下,一伸脚就能趿到,可是就在霍江的脚碰触到鞋子的一刹那,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就是取名字吗,哪有那么麻烦,以后我若是有了儿女,男的就叫阿男,女的就叫阿女,什么?难听?这有什么难听的,肯定不会有重名的......算了算了,那就按照算命先生说的,五行缺火就叫阿火,五行缺木就叫阿木,这总行了吧,哈哈哈!” 声音轻脆悦耳,如同出谷的黄莺,却又如男子一般洒脱豪迈,这声音越来越小,就如那个红色身影一般渐行渐远,霍江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可却抓了空,他的手静止在半空中,许久,才颓然落下。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走到霍江面前,托起那颗珠子,就像托着一盏灯:“你找什么?我给你照着,九爷这颗珠子好吧,这是我前阵子刚买的,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 霍柔风买这颗珠子倒也没花多少钱,但却颇费周折,早前她在杭州时见过一颗,可惜早已被人订下了,得知这珠子是从广东来的,她便给广东分号的大掌柜写了信,让他给寻一颗,那大掌柜倒真的给她寻到了,花了二千两买下,又派了专门的人送到京城,前前后后用了大半年,因此霍柔风对这颗珠子甚是喜爱,自从得了这颗珠子,她带着金豆儿钻到一只大箱笼里,盖上盖子,一人一狗对着发光的珠子张大了嘴巴,身边服侍的人为了找她们忙得不亦乐乎,直到一人一狗都饿了,从箱笼里爬出来时,才知道帐房已经在调拔现银,随时准备给霍九钱交赎命钱。 没办法,霍九爷十一岁,被绑票三次,除了最后一次她没对姐姐说以外,其他两次可是人尽皆知,因此,只要她不见了,满府上下首先想到的就是九爷又被人绑了。 现在霍九爷就拿着这颗宝贝珠子,很大方地给霍江照着:“找不到啥了?我给你照照,照得清楚吧。” 珠光中,霍柔风歪着脑袋,嘴角挂着稚气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明亮清透,如同两泓清澈的泉水,霍江忽然自惭形秽起来,那种遥远却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双手掩面,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他无颜以对,二十年前他无颜以对那个人,二十年后他同样无颜以对霍九。 霍江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霍柔风吓了一跳,她上前一步,伸长手臂,用珠子照了照,看到霍江依然掩面,她松了口气。 死人是直挺挺的,四肢也是瘫软下来,哪能弯曲着捂脸啊,霍江还活着。 这人还是状元呢,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疯疯颠颠的,而且居然还用手掩着脸,你是害羞吗? 霍柔风脑海里闪现出中年大叔害羞的样子,她嫌弃地咧咧嘴,不忍再想。 霍江捂着脸,明亮的珠光从指缝里透进来,那晶莹如明珠的面庞重又浮现在脑海中。 对不起...... “霍先生,霍大人,霍老爷,霍大叔!”霍柔风不住地叫他,可千万别说她是跟着这个人一起来这里的,太丢人了。 “没事,没事,小枫,我吓到你了吧,我没事。”霍江边说边坐起来,右肩的伤口巨痛,他的身躯抖了一下,脸上却依然如故,没有一丝表情。 霍柔风呆了一下,小风?霍江叫她小风?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叫她小风,就连谢思成也是叫她阿风。 再说,她和霍江初次见面,即使你不叫我霍公子霍九爷,也要叫我霍九或者霍风吧,小风......我们有这么熟吗 霍柔风咧咧嘴,自动忽略掉这个称呼. “霍先生,您是被阿花的爪子伤到了,好在圆通大师听到动静出来,及时叫住了阿花。” 霍江的脑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有些后悔,方才冲口而出叫了一声“小枫”,看来霍九并没有起疑。 他重又趿上鞋子,背脊挺得笔直,这让他右肩的伤口更加痛楚,但是神态从容,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狼狈。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看过霍江的伤口,知道他伤得不轻,圆通大师虽然给他止住血,但是这里缺医少药,也只能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已,疼是肯定很疼的。这人倒也硬朗,刚才倒是看走眼了。 自从听了花三娘讲的那些江湖秩事,霍柔风就有了一个江湖梦,最佩服的就是那些铮铮铁骨的人物,阿花过来的时候,霍江把她挡在身后,已经让她对霍江有所改观,现在看到霍江重伤在身,依旧一派坦然,不由得有了几分钦佩。 霍江只是文士,并非武人,这就难能可贵了。 她一抬眼,就看到霍江正在打量着她,若是别的小姑娘,一定会有些不好意思,可霍柔风却也只是歪着脑袋让他打量,然后问道:“霍先生,您在看什么?” 霍江冷冷地道:“你没有受伤吧?” “唔,没有,啊,对了,多谢霍先生为我挡下阿花的爪子。”霍柔风说完,郑重地长揖一礼,她是眼睁睁看到阿花那连皮带肉一爪子的。 “你既然见过圆通大师了,那么此间事情可了?”霍江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潭。 霍柔风有点迷糊,她问道:“您不去向圆通大师道谢了吗?是他老人家给您止血的。” “他不会见我了。”霍江说道。 霍柔风也不想多问,看来霍江是想走了,她拍拍脑门,这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她没有向圆通大师提走开光的事! 若不是霍江提醒,她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走不了,外面天还黑着呢,已经是后半夜了,您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去睡了。”霍柔风打个哈欠,明天一早她就去求圆通大师,今天也算是相识一场,开个光也没什么吧。 霍江这才知道,霍柔风担心他会有事,竟然是一直在守着他。 “你不睡觉是在照顾我?”霍江不敢置信,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写着娇生惯养四个字的小孩。 霍柔风又是一个哈欠:“圆通大师说如果你能醒过来,那就没事了,所以我就等着你醒过来啊,这也算做诊金吧,到时你让人送到四时堂。大叔,我要去睡了,明天见。” 第二六八章 尘归尘,土归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九多有钱,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吧,她当然不会在乎那一点点的诊金。 看着霍柔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霍江木然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笑容,这笑容一闪即逝,就连霍江自己也没有察觉。 霍九还是小孩心性,她口口声声要诊金,就是好玩吧。 不知为何,霍江想起了谨姐儿,他记得谨姐儿和霍九只相差几个月,不足一年,按理谨姐儿也是个孩子,可是他却从未在谨姐儿身上感觉到孩子气。谨姐儿做事处处尽善尽美,若是这一次有了偏差,下一次一定会加倍改正。 而霍九却是一派天然,赤子情怀,她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恣意盎然,无拘无束。 就像她一样。 霍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明亮的眸子,和那双眸子里的鄙夷和蔑视。 霍江甩甩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月光惨淡地照在屋外的松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啼鸣,给这片寂静的山林增添了几许阴森。 霍江叹了口气,圆通大师在这里一住便是几十年,他若许也可以吧。 今天霍九问他,十五年前是如何得见圆通大师的,他只说了一半而已。 他的确是因为被蛇咬了才恰好被圆通大师所救,但是实际上,他是在前面的山崖上跳了下去,却刚好落到一棵古树上,没想到那树上居然有一条蛇。 霍江苦笑,他活了四十年,还是第一次在树上看到蛇,那一次他以为自己必死,他本就是来求死的,这也适得其所,跳崖而死与被蛇咬死本无分别。 毒气涌上来,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像今天一样,他也是晕了过去,待到他醒来时,便已在这座木屋之中。 那棵大树是在岩壁之上,他不知道圆通大师是怎么救下他的,他也没有机会去问。 蛇毒被拔清后,他也就痊愈了,虽然四肢无力,但是并不防碍他去向此间主人道谢。 他是读书人,懂得知恩图报,他虽不想活,但是别人救了他,他理应道谢。 他走出屋门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大青石前,圆通大师正在喂一只小黑熊,那只熊还很小,立起身来只有四五岁小孩高矮,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救下他的原来是个老和尚。 他曾经听说过,永济寺有位修行几十年的老僧,他猜测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辈份很高的大师。 可是他还没有走到圆通大师面前,圆通大师便一把抱起正在玩乐的小熊,走进了另一间木屋。 霍江怔在那里,但很快便释然,这位老僧是世外高人,难免会有些脾气。 他看到那块大石,冲上的一面已经被磨得光亮,显然是经常有人坐在上面,他想起老僧和那只小熊方才就在这里,想来是老僧时常在此打坐吧。 他再次走向木屋,却见木屋的门都已经从里面插上,他叩门良久,里面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尘归尘,土归土,你本是凡夫俗子,回你的尘世去吧。” 霍江自谓学富五车,却也是第一次听得有人这样理解尘归尘,土归土,但是和后面的两句话连起来,却又恰如其份。 霍江转身离开了木屋,双腿盘膝坐在大石之上,他就这样坐着,从清晨到日暮,又从繁星闪烁的夜晚坐到日上三竿。 终于,他离开了那块大石,也离开了这片山林,他本就是一粒微尘,是要回到那个污浊的天地里去。 因此,这次他带着霍九来这里,便想着和霍九一起在那块大石前等待圆通大师,他看得仔细,这块大石头比起十五年前又圆滑了,想来圆通大师日日在此打坐。 可是霍九却任性地跑进了松林,跑向了那几间木屋。 他立刻想起了那头小熊,如果小熊还在,应该已经是一头大熊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里除了那头已经长大的黑熊,还多了一头凶猛的豹子。 右肩的伤口又一次疼得他额头冒汗,他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回床边,又像方才一样,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昨天那个叫慧静的年轻僧人便带着张亭和张轩找过来了。 昨晚霍柔风一夜没有回去,候在悟字碑外的张亭和张轩便径自闯了进来,他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加之黑灯瞎火看不清道路,他们在后山转悠到半夜,也没有找到霍柔风的身影。 两人索性重又回到寺里,找到了那个叫慧静的和尚。 慧静听说这两人要让他连夜去后山,慧静自是不肯应允,于是三人僵持不下,直到五更天,慧静终于答应带着他们兄弟进后山。 他们来的时候,霍柔风还没有睡醒,慧静远远地站在松林后面,指着晨曦中的三间木屋,对张亭和张轩说道:“圆通大师就在里面,昨天贫僧带着霍小施主来到此间,既然霍小施主一直没有回去,或许是被圆通大师点化,在此落发出家了吧。” 慧静恼他们二人死缠烂打,故意这样说,想气气这两人。 张亭和张轩果然急了,霍九爷是什么身份,那是霍家唯一的独苗苗,金疙瘩。 霍九爷若是落发出家,霍老爷说不定就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们兄弟算帐了,都是他们没有侍候好九爷,和尚说什么就听什么,让他们守在悟字碑外,他们便真的傻呼呼地在外面等着,只让九爷独自来这里。 两人也不和慧静多话,像两支离弦的箭一样向着那三间木屋奔去。 刚刚走到门口,便见其中一间木屋的木吱呀一声开了,一熊一豹走了出来。 张亭和张轩自幼习武,虽然比不上伯父张升平,但是在他们这个年龄,江湖上能有这样的身手的,两只手十根手指便数完了,可谓少之又少。 看到这两头野兽,张亭和张轩不慌不怕,几个起落便窜到了房顶上。 那两头野兽显然对他们并没有多少兴趣,也只是抬头看看,便不再理会,向着那块大青石走去。... 第二六七章 山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亭和张轩站在房顶一看,不情不愿带着他们来的慧静和尚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两人骂句孬种,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跳下去,就见一侧的另一间木屋忽然打开了窗子,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显然不会是圆通大师,但也不是九爷,两人便想起了霍江,一定是他。 霍江没事,那么九爷应该也没有事吧,张亭和张轩急了一夜,现在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霍江显然是看到了那两头野兽,因为他瞬间又关上了窗子。 张亭和张轩又骂一声孬种,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这京城里的男人怎么了,胆子都这么小? 正在这时,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这一次走出来一个光头,两人连忙屏住呼吸,他们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自是知道规矩,这位圆通大师还是住持方丈的师叔祖,九爷也要相求的人,怎是他们能招惹的。 老和尚已经很老了,干干瘦瘦,那件千缝百纳的僧袍穿在他身上轻轻飘飘的,他的整个人似是随时都能被山风吹走。 张亭和张轩怔怔地看着这个老和尚,张轩甚至还捂住了嘴巴和鼻子,生怕呼一口气就把老和尚吹到天上去。 一熊一豹听到动静,居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慢慢走来的老和尚,就像是小狗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张亭和张轩猜测他应该有一百多岁了,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却走得很轻松,腿脚灵便,并不像是这个年纪应有的。 老和尚悠悠闲闲地走到一熊一豹面前,摸摸它们的头,也走向那块大青石。 接着,他便在大青石上盘膝坐了下来,双手合什,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辞,张亭和张轩知道,这是早课,寺里的和尚有早课,这位隐居山中的老和尚也有早课,只是他的早课是在石头上,而非大殿中。 木屋与大石头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有四季常青的松柏,但是木屋的地势颇高,他们又是站在房顶,居高临下,视野十分开阔。 他们看到那一熊一豹便在青石旁蹲坐下来,齐齐望向老和尚,似在聆听,又似在膜拜,温顺得犹如家猫。 张亭和张轩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两人跟着霍九爷和叔父张升平从杭州到无锡,又从无锡到杭州,再从杭州来到京城,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可是还从未见过野兽听经的。 两人惊讶得望了身在何处,甚至没有留意又有一道木门打开,他们的九爷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霍柔风时,霍柔风已经跑到黑熊和豹子身后,然而接下来的那一幕差点让兄弟二人吓晕过去。 他们看到霍柔风先是摸摸黑熊的脑袋,接着居然抱着豹子的大脑袋,把自己的头凑了上去。 因为是背对着,张亭和张轩看不清霍柔风究竟在做什么,但是他们是跟在霍柔风身边的,看到这个背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和九爷平时亲金豆儿时是一模一样的。 九爷最喜欢亲金豆儿的鼻头! 兄弟二人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惧。 他们的九爷,把那头豹子当成了狗,正在亲豹子的鼻子! 两人哪还有再看下去的心思,慌慌忙忙从房顶上跳下来,向着霍柔风所在的方向跑去,两人不约而同弯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一旦这两头野兽要伤害九爷,他们拼了性命也要护主。 他们不但是霍柔风的小厮,也是霍柔风贴身的保镖,兄弟二人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上去和其他大户人家少爷们身边的小厮没有区别,但是这两人从小跟着叔父张升平长在霍家,都有一身武功,无论去哪里,他们随身都暗藏着匕首。 这两柄匕首是张升平给他们私下里找人打制的,匕首上有机括,轻轻一按便能弹出来,甚是锋利。自从得了之后,两人还没有用过。 地上远没有屋顶上视野开阔,他们直到跑到距离霍柔风五丈开外,才透过松柏的枝干看清楚九爷正在做什么。 霍柔风和那一熊一豹并排坐着,就连姿势也是一样的,全都看向坐在大石头上的圆通大师,就像是正在听夫子讲课的小小蒙童。 张亭和张轩略略安心,两人不敢再跑,蹑手蹑脚向霍柔风靠近,又在三丈的地方停了下来,既怕打扰到圆通大师念经,更怕惊到那一熊一豹,兽性大发伤到九爷。 两人就这样站着,从天刚蒙蒙亮,一直站到太阳出来,今天是正月初四,并不比寒冬腊月里暖和,尤其是在山里,山风阵阵,透着刺骨的寒意。 老和尚衣著单薄,丝毫没有瑟缩,霍柔风身上是一件狐皮里子的斗篷,却也忍不住戴上了风帽。 张亭和张轩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全神贯注倒并没有感觉到冷,但是看到九爷又一次裹了裹斗篷,两人又不约而同互视一眼,这一次,他们又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来自采芹姑娘的恐惧。 若是九爷冻得感冒了,他们挨罚是小事,被采芹姑娘骂死是大事。 采芹姑娘能连骂他们一个月,就是每次看到他们都会旧事重提,然后就是一顿臭骂,直到把他们骂得抱头鼠窜为止。 唉,采芹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啊! 又过了约末两刻钟,圆通大师终于起身,从青石上下来,这时兄弟二人才看清圆通大师的脸,刚才看到背影时还以为会是一个干干瘪瘪如是风干枣子的老人,却没有想到,这位圆通大师生得面如满月,这么大的岁数,那张脸竟像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没想到这么瘦小的人,居然生了张这么大的脸。 不对,不只是大脸,还有为什么这样年轻? 张亭和张轩是见过永济寺住持方丈的,这位圆通大师是住持方丈的师叔祖,可是看上去足足比住持方丈年轻了二十岁啊。 两个张着嘴,竟是忘记藏身,整个身子都暴露在圆通大师的视线之中。... 第二七零章 莫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一惊非同小可,张亭和张轩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大师恕罪,我们兄弟是九爷身边服侍的,见九爷一夜未归,这才寻了过来,并非有意讨扰大师。” 圆通大师的目光也只是在二人脸上扫了一下,便看下正回头张望的霍柔风:“无妨。” 这话并非是对张亭和张轩说的,而是说给霍柔风。 霍柔风闻言嘻嘻一笑,对圆通大师道:“多谢大师大人有大量,我还有个不情之情。” 说完,她没有任何停顿,也不管圆通大师是否答应,便从怀里掏出那枚平安牌:“大师,您给这枚平安牌开光吧,我有位朋友是武将,他快要上战场了,有您开光的平安牌,一定能保佑他大获全胜,平安归来。” 圆通大师一双原本和蔼的眸子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他注视着霍柔风,似是洞察一切。 “你回来了,还想拿回以前所有吗?” 短短十几个字,却如重锤一般敲击在霍柔风的胸口上,她不由自主用手捂住胸口,这一刻,她感到痛,很痛,这种痛似曾有过,却又似很遥远。 她记起来了,这是前世她被灌下金块时的感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 霍柔风身子猛的一震,晃了晃,她的眼前一片血色,喉咙里也都是血腥的味道,就连四周的空气之中也是这种味道,就像那天在书院前街,她站在那出了人命的铺子门口,也是这种味道。 她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喉咙,她要把吞进去的金块抠出来,她还没有长大呢,她不想死,她还要生下十个女儿,每个女儿一匹小红马,春日里,草长莺飞,她就带着女儿们去蹴鞠,她蹴鞠很好,全京城的闺秀都不是她的对手,她要教给女儿们。 痛,太痛了,眼前为何什么也看不到了,这么多的血,到处都是血,母亲呢,高家兄弟呢,对了,她刚才似乎从门缝里看到崔公公跪了下去,还有金吾卫,守护皇宫的金吾卫叛乱了,他们背叛了天子,他们追随了御夫。 好痛,痛啊! 霍柔风像一条离岸的小鱼,大口地喘息着,可是也只是刚刚喘了几下,她便重又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咽喉,抠出来就好了,有一次她不小心吞进去一小块骨头,母亲亲手把她倒提起来,又甩又抠,那块骨头便出来了。 对啊,能出来的,金块也能出来,可是抠着抠着,她的手便没有了力气,接着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下,她倒在地上,眼前的血色终于褪去,她看到一双脚,一双男人的脚,那双脚一步步向她走近,那是父亲的脚吗?不是,父亲身为御夫,又怎会穿着一双布鞋。 那双脚走到她的面前,她大睁着双眼,她想抬起头来看清这个男人的脸,可是她的身子越来越僵硬,她动弹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的双膝落下,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公主,臣来晚了,公主!” 男人的声音很熟悉,可是她的大脑有些混沌,她想不起从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了,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她能听到。 这是来救她的人吧,她得救了,太好了,母亲呢,是不是也能救下母亲?身上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不疼了,她终于不疼了...... 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那男人裹在粗布裤子下的膝盖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天而降,霍柔风猛的惊醒,她的眼前是圆通大师那张只是略显苍桑却没有几条皱纹的大脸,阿黑和阿花就在身边,她也和方才一样,跪坐在大青石旁,不远处,张亭和张轩跪在松树下面,两人一脸虔诚地看着圆通大师。 而她手中,还拿着那枚要送给展怀的平安牌。 刚才的一切宛如梦境,却又真实得令她毛骨悚然。 她那身为御夫的生父沈慧冲呢,为何没有看到他,还有,那个男人是谁,那个穿着粗布裤子和布鞋的男人,穿着这样的衣裳出现在皇宫里? 这一世,她能记起的便是她被那几个粗壮宫人按住,塞了金块到嘴里,然后她便眼前一片血色,再然后她便不记得了。 血色,对了,这两次,一次是在贡院前街,一次就是方才,她都似是看到了血色,还有就是满世界的血腥气。 霍柔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圆通大师,许久,才喃喃地问道:“为什么?” 圆通大师微笑,如果不是他的身子瘦小枯干,他笑起来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弥勒佛。 “你有何感悟?”他问道。 霍柔风摇摇头:“很痛,很苦,眼前似是有很多血,别的都不知。” “不知?那可否想活?”圆通大师又问。 霍柔风点点头:“想活,我想长大,大师,我想长大,以前是,现在也是,求求您,代我向佛菩萨说说,让我长大好不好?” 圆通大师还是那个笑容,他继续说道:“只是长大?” 霍柔风不假思索便道:“还请保佑我的母亲、我今世的父亲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保佑我今世的姐姐长命百岁,无灾无痛,能够寻到如意郎君,我的姐夫一定要长得好看,如果是不好看的,那就别让佛菩萨保佑了,换一个再说,保佑高夫人的子孙人丁兴旺,尤其是展怀,保佑他大获全胜,再保佑罗大夫能妙手回春,保佑黄大头能少花冤枉钱,保佑芦瑜大方一点,长大以后别像他祖父一样是只铁公鸡,保佑谢大哥别让太平会做坏事,保佑毕先生能写出更多故事,保佑黑豆儿能找只不嫌弃它的母狗当老婆,保佑金豆儿长胖一点儿,它太瘦了,保佑采芹能快点嫁出去,保佑采莲能把苏家娘子的医术学会,最好是能到四时堂坐诊,成为京城里的女大夫,再保佑苏家大姑娘的傻病不要再犯,还有花三娘,唉,谁知道花三娘又去哪里了,大师啊,您跟佛菩萨离得近,麻烦和他老人家说说,让花三娘早点回来,她一个人在京城里,做的又是危险的事,我担心她会出事,还有,再保佑......”... 第二七一章 无畏轮回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一大堆心愿说出来,霍柔风那略带江浙口音的官话一口气说下来,没有半刻停顿,这些不用现想,这都是她平素里想过十遍八遍的事情。 她说完了,便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圆通大师,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像极了等着大人给压岁钱的小孩子。 而实际上,她也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别以为有钱的小孩就不希罕压岁钱,事实上霍柔风能从别人手里得到钱的机会很少,她要用银子,自是会有身边的人到帐房去取,而她从小到大,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从长辈和姐姐手里拿到压岁钱,因此,她很珍惜,每次收到的金子,她全都让采芹收好了,存了一罐子了。 现在,她看着圆通大师的神情,就像在等着姐姐给她金子,多给几个吧,求求了。 圆通大师深深地看着她,道:“老衲若讲佛偈,汝可能听否?” 霍柔风摇头:“否,听不懂。” 圆通大师笑了,他的大脸笑起来很像弥勒佛,只是少了那个大肚子,他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汝有诸愿,那便有妄心,然汝不懂,那便去吧。” 霍柔风这次听懂一半,这是说她既然有很多心愿,那么便是有了渴求和妄想,然而和尚说的她又不懂,老和尚就不想对她说了,让她走,反正也不指望她能成佛了。 她又摇头:“大师,您还没给我开光呢,开了光我就走。” 山林空旷,霍柔风娇嫩的声音响起,刚刚小跑着过来,此时躲在一棵古松后的霍江听得头冒虚汗,他只听到这几句话。 霍九不是说她跟着什么张先生读过书吗?圆通大师要送她偈语,她却听不懂,大师让她走,她却还要开光。 想当年,他死里逃生,圆通大师却连一面都不肯赐见,只是一句尘归尘,土归土而已,是了,圆通大师还说他是凡夫俗子,那么此时圆通大师却对霍九说了这么多的话,显然是看重霍九,可惜这个孩子啊,不学无术。 他的心不由自主揪了起来,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圆通大师,小儿无状,莫要介意为好。 “汝自杀戮中来,又要到杀戮中去?”圆通大师说道。 霍江不解,不知圆通大师此话怎讲。 好在这句话霍柔风倒是听懂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天下乱象早生,早晚都要有杀戮,早一日去,黎民百姓便能早日安居乐业,再说,大师您忘了吗,我不是说了,这是给朋友求的,不是我自己戴。” 霍柔风忍不住把原应腹诽的话说了出来,这位大师岁数大了,记性不好。 圆通大师摇头:“前世因,今世果,这是汝之因果,而非他人。” 霍柔风一怔,这是她的因果?她的因果,而不是展怀的?不,展怀也有因果,皇帝派人想要除去展家是因,展家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果。而她的因果呢,她的前世便是因,今世便是果。 霍柔风怔怔出神,直到圆通大师带着阿花和阿黑起身要离开,霍柔风才缓过神来:“大师您别走啊,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您总要有所表示吧,就给我开个光吧,您别太小气,出家人太小气可不好,佛祖割肉喂鹰,您给凡人开光都不肯,佛祖会生气的。” 霍江听到这一番话,险些昏过去,他连忙走过来,嘴里不住地说道:“佛祖恕罪,大师恕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圆通大师却似没有看到他,转身对霍柔风说道:“老衲从未予人开光,你求老衲不如去求寺内诸僧。” 霍柔风索性追了过来,一把拽住圆通大师补丁叠补丁的袍袖:“大师,您从未给人开过光,那一定是不会了,没关系的,我先去请教一下住持大师,然后再回来告诉您。” 说完,她冲着刚刚站起来的张亭和张轩喊道:“你们跑得快,快去告诉住持方丈,就说我马上就到。” 张亭和张轩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一身佛号:“阿弥陀佛,回来!” 两人立刻停下脚步,齐齐回过头来,就见圆通大师对霍柔风道:“将此物留下,下月此日再来取回。” 霍柔风闻言大喜,抓住圆通大师衣袖的爪子却没有松开:“大师,我听人说开光只要半日便好,您为何要一个月啊,对了,您不会,要现学。” 霍江眼前一黑,又一次几乎昏过去,却听圆通大师道:“既有半日开光,又来寻老衲做甚?”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明白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不知多少岁数的老和尚当然和别的和尚不一样了。 她终于松开了圆通大师的衣袖,双手把那枚竹牌捧到圆通大师面前:“大师,求求您了,不要偷工减料啊。” 圆通大师拈起那枚竹牌,然后对霍柔风道:“汝可去否?” “可去可去,我这就去了,一个月后我再来看您。”说完,霍柔风摸摸阿黑,又亲亲阿花,这才带着张亭和张轩走上来时的山路。 他们走过一片山坡,霍柔风这才想起霍江来,霍江怎么没有跟着她一起走,对了,霍江还要向圆通大师道谢呢,可是阿花和阿黑都在,他敢吗? 虽说霍江这个人忘因负义,假装不认识霍老爷,可毕竟为她挡下阿花一爪子,霍柔风决定还是要回去看看。 于是主仆三人又往回去,走出不远,就看到霍江步履艰难地走过去,她叫一声:“霍先生!” 霍江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他们,因为伤痛而弯下去的背脊立刻挺得笔直,身姿如松地走了过来。 霍柔风在心里暗道,怎么有这么死要面子的人啊,你受伤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对张轩道:“你力气大,背上他。” 霍九爷的命令对于张轩就是圣旨,霍江死活不让,可他一介书生又受了伤,哪里是张轩的对手,不由分话,他就被张轩背了起来。... 第二七二章 往复似翻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出了永济寺,霍柔风就看到了霍家的马车,除了她来时坐的那一驾,还多了一驾,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姐姐的马车。 没等霍柔风跑过去,霍大娘子已经从车里下来,她连帷帽都没有戴,径自迎了过来。 “姐,我没事。”霍柔风边跑边说。 跑到一半,她就被霍大娘子一把按住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霍大娘子这才松开手,对她说道:“上我的车,你的车在外面冻了一夜,不如我的暖和。” 霍柔风想起霍江,她转过身去,见张轩背着霍江健步如飞,就跟在她身后,霍江正看向霍大娘子和她。 她压低声音对霍大娘子道:“姐,那人就是霍江,昨天是他救了我。” 霍大娘子闻言,站在原地,对霍江行了半礼:“承蒙先生对舍弟出手相救,霍氏在此谢过。” 霍江还在张轩后背上,他没想到会在此遇到霍柔云,霍沛然的亲生女儿,他正不知要说什么,便见霍大娘子一礼之后,对张轩道:“用九爷的马车,你们送霍先生回府。马车不要停到门口,你们扶霍先生走进去,可懂?” 张轩点头:“大娘子,小的懂得。” 霍大娘子又冲霍江颌首,便带着霍柔风上了自己的马车。 霍江暗暗吃惊,这位霍大娘子果真是有些见识的,她让人把他送回去,是尽礼数;却又不让马车停到霍府门口,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另一个霍家送回来的,再让人扶他走进去,更是要成全他的体面。 不过是粗粗一面,这个商户女子便能面面俱到,又不卑不亢,霍江苦笑,恐怕世家出身的闺秀们也不如她做得更得体了。 他闭上眼睛,由着张轩把他背上马车,他的脑海里回想着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再次苦笑,他虚活了四十年,竟然还比不上霍九这个孩子。 霍九之所以去后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她那个不知要送给谁的竹牌开光。 然后,歪打正着,在自己看到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她真的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而且,圆通大师许偌给霍九的,并非只是寻常开光那么简单。 霍九不懂,他却是懂得,之所以让霍九一个月后再来取,那是要把那竹牌在佛前供奉。虽然供奉的时日不多,但是由圆通大师每日颂经加持,这个竹牌便已不再是凡物。 霍九应该是有些福气的吧,否则圆通大师也不会在明知她听不懂的情况下,还要对她讲因果。 因果?圆通大师说前世因,今世果,**,自有因果。 而自己,就连今世的因报到了今世的果,却不知若还有来世,可否重新来过? 马车停下,霍江睁开眼睛,他听到外面传来张轩的声音:“霍先生,小的扶您下车吧。” “不用,我能自己走。”他淡淡地说道。 这一次张轩没有用强,他跟在霍江身后一步,陪着霍江走了进去。 早有人进去通传,他走到二门时,霍思谨已经候在那里,却不见长子霍炎。 霍江早已见怪不怪,天色尚早,若是霍炎这个时辰能起床,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知这几年他在泰山书院是怎么混过来的。 霍江无奈地摇摇头,何须问人是怎么混的,他又不是没有上过书院,但凡是功课好天份高的学生,在山长和夫子眼中,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有道理。 可惜,他虽然高中状元,却自幼便不是天份高的学生,一直都不是,世人都说霍炎霍轻舟是遗传了他,他也只有一笑置之。 霍炎还没有他少年时一半的用功。 霍炎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玩乐上了,听说他在泰山书院,今天学古琴,明日学舞剑,甚至还曾跟着一个车把式学了一天赶大车。 “父亲,您的肩膀怎么了?”他正在想着,耳边便传来霍思谨惊恐的声音。 霍江这才记起他的右肩被霍九拙劣地包扎了,他虽然穿了外袍和斗篷,可是霍九包扎得太厚实,从外面看上去,右边肩膀上鼓起一个大包。 “一点轻伤,已请大夫看过,无妨。”他淡淡地说道。 霍思谨的眼中噙满泪水,她抽泣着说道:“父亲,让女儿服侍您回去吧。” 霍江脚步不停,道:“我回来换衣裳,还要出去。”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向书房的方向走去,张轩早在进二门之前便已向他告辞,他身边没有一个服侍的人,独自去了书房。 谨姐儿和霍九差不多的年纪,性格却完全不同,言谈举止更是像相差了十岁八岁。 他在谨姐儿身上已经看不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而霍九,却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而已。 霍江长长地叹了口气,累,真累,太累了。 而此时,霍大娘子已经知晓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她没有埋怨霍柔风,只是朝着妹妹的鼻子捏了一把,佯怒道:“下次若是再这般莽撞,姐姐就罚你去抄心经了。”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才不要去罚抄心经,什么经都不想去抄,霍九爷最烦写字了。 她把白白胖胖的一双小手在姐姐面前比划着:“我的手只能用来拿马鞭子,拿不起笔来。”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又道:“说来也怪,霍江虽然如今是在翰林院,可是他的二品官阶还是在的,这么大的官儿,为何出门连个随从都没有,再说他一夜未归,霍家甚至没有到永济寺来找他,还是咱家的车子送他回去。” 霍柔风道:“咦,是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在方丈室里,他和方丈大师似是很熟,或许他经常来永济寺,有地也在寺里过夜,霍家的人见怪不怪了呢。” 霍大娘子点点头:“想来如此吧,无论如何,他虽然就肯承认他认识父亲,但是也救了你一次,算了,这件事上就扯平吧。”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姐只让张轩送霍江回府,却压根未提往霍家送礼品酬谢的事,原来和她想的一样,扯平了,既是扯平,那还送什么礼啊。 给多少银子就卖多少东西,一个道理。 第二七三章 为何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回到府里,还没走进自己院子,便见院门口放了一只火盆,采芹站在门口:“先跨了火盆再进屋。” 霍柔风无语问苍天,采芹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 可她也只能小声嘟哝:“哪有在院子门口跨火盆的,要跨也是进屋的时候。” 采芹一本正经:“黑豆儿和金豆儿平时常在院子里玩,九爷您若是进院子前不跨火盆,您遇到的灾祸就都到黑豆儿和金豆儿身上了。” 她今天遇到的灾祸?她遇到灾祸了吗? 霍柔风想不起来,或许遇到阿黑和阿花算是灾祸吧,但是她好喜欢这两只大家伙啊,唉,如果姐姐也能让她养头熊养只豹子就好了。 为了金豆儿和黑豆儿不会遇到熊和豹子,她还是从火盆上跨了过来。 不过进了屋,霍柔风便得知昨天展怀来找过她,还给她送来一只食盒。 听说食盒在厨房,她便闹着要吃,她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快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早就饥肠辘辘,厨房很快就把食盒里的吃食热好送来,霍柔风一口气全都吃得精光,她摸摸撑得圆滚滚的小肚皮,这时候再来一杯加糖的青梅酒就好了。 可是现在是上午,她想喝酒也没那么容易。 霍柔风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想什么时候喝酒就什么时候喝酒了。 昨夜她在霍江身边守到半夜,早晨天刚亮便又起来,再加上那些如梦如幻的体验,虽然小孩子不知疲倦,这会子吃饱喝足,霍柔风的眼皮便开始打架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甜,甚至没有做梦,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霍柔风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是醒得太早,天还未亮。 她坐起身来,看看百宝阁上的西洋钟,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一天。 她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正在炕沿上坐针线的小叶见她醒了,忙道:“九爷,大娘子让人来给传了话,说您若是醒了,到大娘子屋里用晚膳,大娘子让灶上给您包了羊肉馅饺子。” 霍柔风欢呼一声,匆忙洗漱了便带着金豆儿跑到霍大娘子院子里。 霍大娘子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对羊肉饺子兴趣缺缺,但这却是霍柔风喜欢的。 见炕桌上还有腊八蒜,碧绿的蒜瓣儿泡在醋,只是闻一口便觉得很饿很饿了。 霍柔风指着腊八蒜,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你不是一天到晚说自己是北方人的肠胃吗?怎么连这个都没见过?” 前世,母亲没有登基前,她也是当朝顶尖的贵女,母亲登基后,她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厨房里的人都是抱着宁可不爱吃,也不能吃错的宗旨。像腊八蒜这种民间吃食,无论如何也摆不到她面前。 这一世她自幼长在江南,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霍柔风吐吐舌头,问霍大娘子:“这是哪来的?” 霍大娘子道:“这是罗大夫腌的,昨天让人送来,知道你爱吃这些,让你尝尝鲜儿。” “啊,他还会腌这个?”霍柔风想起罗杰会造千里眼的事来,是啊,就连千里眼都会,腌几头蒜有什么难的? 腊八蒜吃起来没有蒜的辣味儿,霍柔风很快便适应了,好就着羊肉饺子吃了很多,吃饱喝足,采芹连忙让她用香茶漱口。 除了霍家,恐怕也没有哪个大户人家,让闺阁女子吃生蒜的吧,采芹腹诽。 霍柔风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她问霍大娘子:“罗杰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能在咱家出入的,为何现在来了也不去见我,昨天我虽然不在,他也没有留下口讯啊。” 霍大娘子嗔道:“谁家小孩子像你一样多事的,吃饱了,那姐姐问你,大年初二的时候,你在城外的庄子里,可是见过霍江的大公子,那个人称轻舟公子的?” 霍柔风点头:“是啊,他要钓鱼,偏偏他的常随又是个走路无根的,好端端掉到水里,霍轻舟便要和我们理论,这才遇到的,对了,霍轻舟是一个人,他是和苏浅在一起。” “苏浅?”霍大娘子沉吟,眼下庆王府里派来和霍家做生意的,便是苏浅的随从,而且还是从嘉兴带过来的。 “对,这人苏浅别看只是伴读,但是交友广阔,他和沈彦青关系也不错。” 霍大娘子虽然不想放过苏浅的事,但是却也看不出什么。 她道:“我听说霍江的这个儿子很会读书,是去年案首,你既然见到他了,觉得他如何?” 霍柔风撇嘴:“姐,您没有见到他,真是修来的福气,姐,我长到这么大,还是头回遇到贱到极点的人。” “贱?”霍大娘子不解。 霍柔风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是姐遇到他,也就知道了。对了,姐,您怎么想起来打听他了?” 霍大娘子道:“你刚刚睡醒,还没有见到张升平吧?” 霍柔风一怔,抓抓头上的小抓髻:“是啊,我又没有重要的事,找张升平干嘛?” 霍大娘子道:“以前在霍江府上管采办的那个贾亮,来找过你,得知你不在,他便要找张亭,门房的人进去问的时候,刚好被张升平听到,于是张升平见的贾亮。” 听到贾亮这个名字,霍柔风眼前便浮现出那个女里女气的瘦子来了,她道:“我好像记得霍家把他们一家子都给卖了,还是我让人去把他们买下来,他儿子送去咱家在保定的铺子里当学徒了,贾亮一家子则给放了籍,怎么了,他们家成了自由身,还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吗?” 霍大娘子道:“张升平一时找不到你,又觉此事重大......” 没等霍大娘子说完,霍柔风便笑着接口道:“于是张升平就和您说了,对吧?” 张升平本来就是姐姐给她的,又是曾经跟过父亲的人,霍柔风可不敢指望,张升平能像张亭和张轩一样,唯她是从。 霍大娘子微笑,摸摸她的头发,徐徐说道...... 第二七四章 风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里过夜,霍家的人见怪不怪了呢。” 霍大娘子点点头:“想来如此吧,无论如何,他虽然就肯承认他认识父亲,但是也救了你一次,算了,这件事上就扯平吧。” 出了永济寺,霍柔风就看到了霍家的马车,除了她来时坐的那一驾,还多了一驾,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姐姐的马车。 没等霍柔风跑过去,霍大娘子已经从车里下来,她连帷帽都没有戴,径自迎了过来。 “姐,我没事。”霍柔风边跑边说。 跑到一半,她就被霍大娘子一把按住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霍大娘子这才松开手,对她说道:“上我的车,你的车在外面冻了一夜,不如我的暖和。” 霍柔风想起霍江,她转过身去,见张轩背着霍江健步如飞,就跟在她身后,霍江正看向霍大娘子和她。 她压低声音对霍大娘子道:“姐,那人就是霍江,昨天是他救了我。” 霍大娘子闻言,站在原地,对霍江行了半礼:“承蒙先生对舍弟出手相救,霍氏在此谢过。” 霍江还在张轩后背上,他没想到会在此遇到霍柔云,霍沛然的亲生女儿,他正不知要说什么,便见霍大娘子一礼之后,对张轩道:“用九爷的马车,你们送霍先生回府。马车不要停到门口,你们扶霍先生走进去,可懂?” 张轩点头:“大娘子,小的懂得。” 霍大娘子又冲霍江颌首,便带着霍柔风上了自己的马车。 霍江暗暗吃惊,这位霍大娘子果真是有些见识的,她让人把他送回去,是尽礼数;却又不让马车停到霍府门口,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另一个霍家送回来的,再让人扶他走进去,更是要成全他的体面。 不过是粗粗一面,这个商户女子便能面面俱到,又不卑不亢,霍江苦笑,恐怕世家出身的闺秀们也不如她做得更得体了。 他闭上眼睛,由着张轩把他背上马车,他的脑海里回想着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再次苦笑,他虚活了四十年,竟然还比不上霍九这个孩子。 霍九之所以去后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她那个不知要送给谁的竹牌开光。 然后,歪打正着,在自己看到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她真的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而且,圆通大师许偌给霍九的,并非只是寻常开光那么简单。 霍九不懂,他却是懂得,之所以让霍九一个月后再来取,那是要把那竹牌在佛前供奉。虽然供奉的时日不多,但是由圆通大师每日颂经加持,这个竹牌便已不再是凡物。 霍九应该是有些福气的吧,否则圆通大师也不会在明知她听不懂的情况下,还要对她讲因果。 因果?圆通大师说前世因,今世果,六道轮回,自有因果。 而自己,就连今世的因报到了今世的果,却不知若还有来世,可否重新来过? 马车停下,霍江睁开眼睛,他听到外面传来张轩的声音:“霍先生,小的扶您下车吧。” “不用,我能自己走。”他淡淡地说道。 这一次张轩没有用强,他跟在霍江身后一步,陪着霍江走了进去。 早有人进去通传,他走到二门时,霍思谨已经候在那里,却不见长子霍炎。 霍江早已见怪不怪,天色尚早,若是霍炎这个时辰能起床,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知这几年他在泰山书院是怎么混过来的。 霍江无奈地摇摇头,何须问人是怎么混的,他又不是没有上过书院,但凡是功课好天份高的学生,在山长和夫子眼中,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有道理。 可惜,他虽然高中状元,却自幼便不是天份高的学生,一直都不是,世人都说霍炎霍轻舟是遗传了他,他也只有一笑置之。 霍炎还没有他少年时一半的用功。 霍炎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玩乐上了,听说他在泰山书院,今天学古琴,明日学舞剑,甚至还曾跟着一个车把式学了一天赶大车。 “父亲,您的肩膀怎么了?”他正在想着,耳边便传来霍思谨惊恐的声音。 霍江这才记起他的右肩被霍九拙劣地包扎了,他虽然穿了外袍和斗篷,可是霍九包扎得太厚实,从外面看上去,右边肩膀上鼓起一个大包。 “一点轻伤,已请大夫看过,无妨。”他淡淡地说道。 霍思谨的眼中噙满泪水,她抽泣着说道:“父亲,让女儿服侍您回去吧。” 霍江脚步不停,道:“我回来换衣裳,还要出去。”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向书房的方向走去,张轩早在进二门之前便已向他告辞,他身边没有一个服侍的人,独自去了书房。 谨姐儿和霍九差不多的年纪,性格却完全不同,言谈举止更是像相差了十岁八岁。 他在谨姐儿身上已经看不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而霍九,却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而已。 霍江长长地叹了口气,累,真累,太累了。 而此时,霍大娘子已经知晓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她没有埋怨霍柔风,只是朝着妹妹的鼻子捏了一把,佯怒道:“下次若是再这般莽撞,姐姐就罚你去抄心经了。” 霍柔风吐吐舌头,她才不要去罚抄心经,什么经都不想去抄,霍九爷最烦写字了。 她把白白胖胖的一双小手在姐姐面前比划着:“我的手只能用来拿马鞭子,拿不起笔来。”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又道:“说来也怪,霍江虽然如今是在翰林院,可是他的二品官阶还是在的,这么大的官儿,为何出门连个随从都没有,再说他一夜未归,霍家甚至没有到永济寺来找他,还是咱家的车子送他回去。” 霍柔风道:“咦,是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在方丈室里,他和方丈大师似是很熟,或许他经常来永济寺,有地也在寺里过夜,霍家的人见怪不怪了呢。” 霍大娘子点点头:“想来如此吧,无论如何,他虽然就肯承认他认识父亲,但是也救了你一次,算了,这件事上就扯平吧。”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姐只让张轩送霍江回府,却压根未提往霍家送礼品酬谢的事,原来和她想的一样,扯平了,既是扯平,那还送什么礼啊。 给多少银子就卖多少东西,一个道理。 第二七五章 横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贾亮一家子从霍府出来以后,先是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住了几天,接着有人来接走了他的儿子,一家人也从城外搬了回来,租住在铁锅胡同的一个独院里。 这也是当初霍柔风对贾亮说过的,她只管贾亮的儿子,至于贾亮,她是不管的。不过虽然早就说好了,可是她还是让人把贾亮一家买了下来,又把卖身契还给他们,免去了他们远卖之苦。 就连铁锅胡同的小院,也是安海家的。安老爹年世已高,前两年就霍大娘子便赏了他五十亩水田和一百两银子,让他颐养天年,这也是从霍老爷在的时候就定的规矩,但凡是霍家的老人儿,到了岁数便都赏了田地和银子放出去,让他们安享晚年。 后来安海跟着霍柔风来到京城,眼瞅着几年之内都不会再回杭州,安老爹和儿子商量后,卖了乡下的水田,又添了积蓄,在丰台买了三十亩地,又在铁锅胡同置办了这个小院子。 他们一家都在高升胡同看宅子,因此铁锅胡同的宅子便一直空着。 贾亮一家住进去,霍柔风一次性给了安老爹一百两银子,按照京城的市价,这是五年的租金。 当然,一百两银子足能在铁锅胡同再卖一座比这里更大的宅子了,但是霍九爷执拗地不肯食言,她说过不管贾亮,当然不会给他买房子,再说,这一百两银子进了安老爹口袋,也算是照顾了安海,霍九爷觉得自己做得很正确。 安老爹拿了九爷给的一百两,转手又在京城里买了一座比这里更大更体面的宅子,只等着出了正月粉刷一新便租出去。 安老爹让贾亮只管在这里住着,还神神秘秘地说,五年之内都不用交房租了。 贾亮心里清楚,这房子是霍九爷给他赁的。 因此,他从头到尾没有对贾林多说一个字。 他也一直都认为,贾林并不知晓他和霍九爷之间的事情。 可是贾林死了,贾亮又想起前几天贾林和他吵架的事情,贾林声称不但知晓他和霍九爷的事,还知道他和庆王府也有关系。 听到庆王府这三个字,贾亮的心差点跳出来,那是平头百姓能惹得起吗? 之后,贾林果真四处嚷嚷,说他哥能从霍家出来,全都是因为庆王爷。 贾林认识的人里,有以前同在霍家做事的,也有铁锅胡子的邻居,更有这些日子他新结识的市井混子。 贾林的尸体还在床上躺着,贾亮便跑来找霍九爷,庆王府他是不敢去的,霍九爷总比庆王府的那位好说话。 可惜霍柔风没在,他见到了张升平。 张升平能在霍家混得风生水起,除了一身好武功以外,更重要的就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从霍老爷到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全都器重他。 听完贾亮的诉说,张升平冷笑:“贾亮,你是想要问问九爷,是不是九爷让人杀的你弟弟?” 贾亮一脸哭相:“张爷,我可不敢这么想,我就是想请九爷帮帮忙,查出凶手,给我兄弟一个说法,唉,我那苦命的弟弟啊!” 他说着,便抹起眼泪来。 张升平冷哼一声,道:“死人了,你不是应该到顺天府报案吗?来这里干什么,大过年的来给九爷添晦气吗?” “不敢不敢,可我眼下住在安管事的宅子里,我弟弟这么一走,安管事的那宅子可不就便成凶宅了,张爷,要不您给找个人,帮我把弟弟安葬了,我对外就说他是不小心磕死的。” 贾亮当了多年管事,别的不行嘴皮子还是行的,三言两语,就让霍家不得不管了。 张升平道:“九爷没在,我要不敢做主,你先回去,把你弟弟的尸身收殓了,免得让别人看到叫嚷起来。 贾亮道:“我弟媳昨天因为银子的事,一生气回了娘家,这会家里没有别人,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再等张爷的消息。” 贾亮走后,张升平不敢耽误,便去告诉了霍大娘子。 谁也不知道贾林是谁给杀掉的,但是正如贾亮所说,他既然住在安老爹的宅子里,安老爹又是霍家出去的老人儿,那么贾林的死,霍家便脱不开干系。 霍大娘子听说之后,立刻就让人去打听消息。 霍家是商户出身,自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到了傍晚时分。这消息便出来了。 有人看到霍江的嫡长子霍轻舟拐进了铁锅胡同。 霍轻舟? 铁锅胡同是什么地方?只听名字便知道,不是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 霍炎霍轻舟,或许会去青|楼楚馆,更或许会去诗会茶会,却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霍大娘子想要打听霍轻舟的情况并不困难,不过半个时辰就打听到了。 霍柔风身边的人,大年初二的这一天还曾经见过他! 那天在城外的庄子里,霍轻舟的随从掉进水里,霍轻舟因此不依不饶,还海吃了霍九爷一通。 这个人,想要忘记太难了,何况也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昨天大年初二,霍炎霍轻舟还在城外的霍家庄子里。 今天大年初三,贾林就死了,而霍轻舟竟然还来过铁锅胡同。 霍大娘子更从霍九爷身边服侍的人那里,打听到昨天霍轻舟是和庆王府的苏浅一起去的。 苏浅? 因此,今天霍柔风从永济寺回来,霍大娘子便向她问起霍轻舟的事情来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涉及到此事的有她,也有庆王府。 而她却压根不知道贾林四处张扬的事,若是她知道,早就让张亭去把贾林揍一顿了。 可是现在,贾林死了,但却不是死在她手里。 究竟是谁下的手,霍柔风拍拍脑门儿,她已经猜出来了。 庆王府,霍轻舟。 霍柔风不知道霍轻舟是为庆王爷办事,还是为了显然与他交好的苏浅呢? 霍柔风左思右想,都觉得是为了苏浅。 她也只见过霍轻舟一面,但是她也能感觉得到,霍轻舟不是一个功利心很重的人。 因此,他是为了庆王爷的事情不太确定,而苏浅若是让他出手呢? 第二七六章 遇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霍轻舟了,他竟然亲自动手去杀贾林那样的小人物。 霍轻舟难道不知道可以买凶杀人吗? 江湖上有很多帮派,表面上正义凛然,大侠风范,但是据霍九爷从花三娘那里得知,这些帮派私底下都会接活儿,杀人的活儿。 只要有人肯出银子,弄死个人就像打死一只苍蝇那么容易。 霍九爷都知道的事,霍轻舟怪然会不知道。 这人一定是笨死了。 霍柔风感慨一番,霍大娘子还以为她是心里伤痛,便柔风对她说道:“你莫要乱想,那个贾林的死,同你没有关系,他哥会给他操办丧事,你赏他几两银子卖丧事就行了。” 霍柔风感慨的事情当然不是这个,她只是奇怪霍轻舟这个人而已。 她正想回到自己房里好好想,认认真真想一遍,就被霍大娘子再次叫住:“郭咏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也不知是谁放出话的。” 霍柔风一怔,大朝会时没有传出来,到了如今反倒是传得人皆知,若是说中间没有人添油加火,霍柔风是决对不会相信的。 回到自己屋里,霍柔风便躺在炕上。 无奈她早就一睡睡到傍晚时分了,这会儿距离午餐时间也只差半个时辰,她毫无睡意,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贾林是被庆王府处理的,原因就是让他免开尊口。死了贾林,庆王府和贾亮之间的事。也就没人知晓了。 因此,次日天刚亮,霍柔风便破天荒地起了大早,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西洋钟。 又过了一刻钟,霍柔风便带着人悄悄去了国公府。 可是她来的不是时候,她刚好遇到展愉出门。 两人刚好碰上。 霍柔风对这位展二爷没有好感,因此,她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展愉却一反常态,霍柔风甚至从他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看到了狡诘。 虽然只是一瞬即逝,但是霍柔风恰好看到。 展驸马这样的人,早就被皇室和长公主磨成了一个混圆的球,没有棱角,也没有伏。 这样的人,不应该有这种神情。 霍柔风憋着一肚子的气,正想离得展愉有多远走多远,可是她刚走几步,就被展愉叫住:“霍......霍九爷,可否留步,展某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霍柔风无奈,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不满地问展驸马。 展愉哈哈一笑,道:“那么就请霍九爷里面请吧。” 霍柔风倒也没有再吃惊,她信步走进门槛儿,展愉指指旁边的一间屋子,道:“不好意思,这间屋子是仆妇们用来休息的地方。霍九爷与我进去说话可好?” 霍柔风有些汗颜,她身为女子,都不如展愉说话温柔。 她不由自主点点头。 展愉尾随在霍柔风身后进屋,有服侍的上了茶,便又亲身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霍柔风和展愉。 “展驸马,可是有何指教?”霍柔风朗声说道。 展愉在心里暗笑,这个霍九,若不是展怀说起过,凭他的眼力,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霍九居然是个女娃娃。 可是既然知道了,他再来看霍九,便又觉得霍九就是个小姑娘,别家的小孩子他若许没有见过,但是展怀小时候是什么样,恐怕只有见过的才知道。展怀小的时候,可并非是霍九这种样子。 霍九目光清澈,眉毛不浓不淡,再配上那宛如羊奶一样的皮肤,展愉觉得自己上次才是瞎了眼,居然没有看出霍九是个女娃儿。 展愉强忍着没有说出来,他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有件事情,我要给你提个醒儿,若是处理不当,有可能再吃一次牢狱之灾。” 霍柔风立刻想到了贾林的死,她沉声说道:“展二爷,霍九洗耳恭听。” 从展驸马到展二爷,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事,展愉叹了口气,对霍柔风道:“霍轻舟回来了,霍九爷可知晓?” 霍柔风点点头,难道这就是展愉要告诫她的事情? 展愉又道:“那么霍九爷可能有一件事不清楚,霍轻舟每次回到京城,京城里都会有一两个罪不至死的人,久而久之,便都猜到这是霍轻舟做的了。 霍柔风吃了一惊,霍轻舟还有这个本事吗? “他杀的是什么人?”霍柔风问道。 “什么人都有,死法也各不相同。”但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展愉微笑:“霍九爷既然和霍轻舟有些关连,但是并非是一家人而已。霍炎霍轻舟这个人,并非寻常的书生,霍九爷若是出门,一定要多带几个人保护着。” “那么展二爷,这个叫霍炎的,也有武功吗?”这才是霍九爷最关心的事情了。 展愉又笑:“应该是有的吧,但是他回京城,却从没有展示过,京城里应是无人知晓。” 霍柔风满腹狐疑,进门后便小跑着去找展怀了。 展怀起得比她要走,早已练了一套刀法,霍柔风来的时候,展怀正在吃早膳。 展怀的早膳摆了一大桌子,霍柔风索性又坐下来,跟着展怀一起,把桌上的东西吃个精光。 她吃完了,便对展怀道:“郭咏的消息是你让人放出去的吧?” 展怀也不瞒她,道:“这事已成事实,朝廷瞒着也无妨,还不如就这个样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就是承认了? “我这两天没有出门,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道,小展,展二爷和您说了霍轻舟的事情吗?” 展怀摇摇头:“霍轻舟?你前天刚刚见过他啊。” 霍柔风道:“展二爷,也就是你二哥,刚刚让我留意他,对了,还有我家的一件事,也曾经有人见他出现在那里。所以我才越想越奇怪了。” “我这两天没有出门,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道,小展,展二爷和您说了霍轻舟的事情吗?” 展怀摇摇头:“霍轻舟?你前天刚刚见过他啊。” 霍柔风道:“展二爷,也就是你二哥,刚刚让我留意他,对了,还有我家的一件事,也曾经有人见他出现在那里。所以我才越想越奇怪了。” 第二七七章 留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他疑惑地问道:“你刚才说你家的事,你家什么事?” 这也不怪展怀多想,霍家自从来到京城,大事小事便没有停过,虽然一次次化险为夷,但是哪一次都让人心惊肉跳。 霍柔风原本已经吃饱了,可是嘴里若是不吃点东西,她就闲得难受。她扬起脖子,看着被她和展怀吃得精光的碗碟,终于找到一颗漏网的棋子烧饼,她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枣泥馅的。 “就是那个贾亮啊,你不是让人画过画像的吗?还有印像吗?他弟弟贾林被人杀死了,死在安海家在铁锅胡同的宅子里面,嗯,我姐派人去查过了,霍轻舟去过铁锅胡同,贾林之前想要找他哥要银子,就把贾亮和我还有庆王府有关系的事情四处乱说,我是没有让人去杀他的,那就是庆王府的事了。” 大年初二在城外的庄子里,苏浅和霍轻舟去的时候,展怀虽然避开了,但是对于苏浅和霍轻舟的关系,他是知晓的。 他的眉头蹙起来,道:“想不到霍江居然有一个会杀人的嫡长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花三娘在霍江府上出出进进也有一阵子了,除了查到霍家女眷们之间互不对眼以外,关于霍江和霍轻舟的事,也只限于京城中人尽皆知的那些,反倒是霍思谨在霍家东西两府里的人缘都很好,唯独霍江的继母冯老夫人和姑姑霍沅与她不睦。” 霍柔风这才知晓展怀居然是让花三娘去查霍江家里的事了,难怪就连过年的时候,花三娘也没有回来领红包。 话说她还给花三娘封了一个很大的红包呢。 可是有一件事她是知晓的,那就是前世的时候,高夫人手下有一批人,这些人都是女子,她们平时形形色色,有的是大户人家远道而来的亲戚,有的是街巷里叉腰骂街的妇人,也有的是王侯将相府里不起眼的丫鬟,甚至她们当中还有青|楼楚馆的红牌。 这些女子神出鬼没,她们是查子,是细作,有时也是杀手。 前世,霍柔风也只是听母亲提起过这些人,后来天下大定,高夫人远嫁展家,霍柔风便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些人。 这一世,她先是遇到花三娘,后来她又遇到了白水仙,那时她便想起了这件事来,高夫人的这些女细作还在,她们跟着展家一代代地传下去,到了今日,她们或许已经不再为朝廷出力,却依旧如她们的前辈一样,听命于高夫人的后代子孙。 展怀曾经说起过,他虽然也能支使花三娘,但是花三娘并不是他的人,他管不了。于是霍柔风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花三娘听命于闽国公或者世子展忱。 可是今天展怀才告诉她,真正掌管这些人的居然是在京城里当人质的展愉。 难怪展愉会让她提防霍轻舟,原来花三娘早就去查霍江了。 她又有些奇怪,一头雾水地问展怀:“我曾经冲撞过展二爷,他怎会特意提醒我呢?” 其实霍柔风想说的是,我冲撞过你二哥,他连你都不管,怎会这么好心管我家的事? 好在霍九爷还有分寸,这话问得倒也得体。 可是展怀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趁她没有提防,伸手捏捏她的鼻梁,微笑着说:“你虽然顶撞过他,但是他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怎会对你生气,再说,他知道你是我的......嗯,你是我的好兄弟,他既然收到消息,自是要和你说一声的,你不必介怀。” 谁也想像不出来,展五公子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说出“好兄弟”这三个字来。展怀觉得他已经对这三个字有了抵触心理,以后除了自家亲生的,就算是和真的男人,他也不想做什么好兄弟了。 霍柔风的思想比他要单纯得多,她想想也是,展愉是大人了,大人的想法当然不会和她小孩子一样了,于是她选择了相信。这也不能怪霍九爷幼稚,谁让她活了两世都没有长大,至今还是小孩子,所以对于大人们的世界,一直是霍九爷既好奇又想往的。她把一切她不明白的事情,全都归咎于大人们的世界她不懂。 所以她也就不去多想了,站起身来,对展怀说:“贾林死在安海家的宅子里,安老爹若是知道了该心疼死了,我要回去了,让人再去给安老爹买座宅子赔给他,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要走,展怀连忙叫住她,道:“我昨天给你送的面煎馃和煎饺,你吃了吗?” 霍柔风点头:“吃了啊,很好吃啊,你家的厨子若是再做了,你不用给我送去,让人告诉我一声,我自己过来吃。” 展怀笑道:“其实那天我是想给你送扁肉燕,我们福建过年的时候就吃那个,可惜要现煮现吃,我只好让司空大娘做了面煎馃和煎饺,煎饺用的就是扁肉燕的馅儿。” “难怪呢,我就尝着那煎饺和我平时吃的不一样。”说到这里,霍柔风咽下口水,刚刚吃完早膳,她又有些饿了。 展怀道:“不就是给安家赔座宅子吗?你晚点回去也一样,不如在我家用了午膳再回去吧,我让司空大娘给你煮扁肉燕,对了,司空大娘能做一手地道的福建菜,闽南的闽东的她全都拿手。” 霍柔风嘻嘻笑了:“司空大娘头发都白了,还要让她下厨,那多不好意思啊。” 话虽是这样说,霍九爷的屁股却又一次坐下了,而且坐得很稳当。 那天中午,司空大娘使出全身解数,去给霍柔风整治饭菜,霍柔风虽然来过国公府,可是除了展怀住的那个堆放杂物的破院子,她也没有去过别处,顶多就是一路过来时看到的那些光秃秃的树,和早已干涸的小湖。 展怀便道:“西路这边没有什么风景,东路我去看过,也就那样,比起你们府上大是不如,不过我家有座小楼,你倒可以去看看,里面都是我的祖辈留下的东西,可能那时还想着会经常回来,因此没有带去福建。” 第二七八章 霍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顿时来了兴趣,展怀的祖辈,那就是第一代的闽国公和高夫人了,那座小楼里的东西全都是他们的,或许会有母亲御赐之物。 她立刻站起身来,对展怀说:“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展怀笑道:“你饶了我吧,我第一次走进那座小楼时,桂伯每看到一样物件,就要向我讲述一番国公府的丰公伟绩,顺便再激励我一番,现在我只要看到那些物件,就想起我爹教训我的样子,唉,我让桂伯陪你去吧,行吗?” 霍柔风哈哈大笑,指着展怀说道:“你怎么这样啊,不过都是些物件而已,又不是你爹站在那里。” 话虽如此,她还是极为理解地拍拍展怀的肩膀,然后跟着桂伯,兴高采烈地走了。 见她走了,展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叫来耿义和耿锁,沉声道:“走,去霍江府上。” 耿义和耿锁有些奇怪,霍九爷还在国公府呢,自家五爷不用陪着霍九爷玩吗? 但是他们不敢多问,两人陪着展怀从后门出了国公府,往霍江家去了。 小驴车在离霍府半条街的地方停下,避到一条冷清的胡同里。 耿义从驴车里拿出一件一直备着的粗布衣裳,小跑着去了霍府后门,还没敲门,就见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看他衣著打扮,像是个小生意人,那人边走边骂:“还是翰林院的学士呢,就连五两银子的小帐都没人给结,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耿义一怔,看到那扇门在这男人身后关上,他便叫住这男人,问道:“老哥,你也是来结帐的?给了吗?” 那人打量他一眼,见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身粗布衣裳,便把他当成是哪家铺子里的伙计,便道:“结个屁啊,我家铺子就在前头,这里附近住的可都是当官的,平日里零零星星的油盐酱醋都是在我铺子里拿,家家都是先记帐,月底时来结帐,我家铺子开了三十年了,除非是哪个当官的犯了事被充军流放,还没有谁家不给结帐的,人要脸树要皮,当官的谁还不要面子啊,可是你瞅瞅。” 说到这里,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份帐单子,继续说道:“快过年了,我家铺子腊月二十关帐,那时我就过来结帐了,你猜怎么着,人家说管采办的管事给发卖出去了,眼下府里的新管事只管新帐,这种旧帐不是他们经手的,统统不管。” 那人显然是动了气,眼珠子都瞪圆了,声音也越来越大:“小哥儿,你见过这样的吗?别说你了,我活到四十多也没见过,这也太不要脸了,还二品大员府上呢,你家管事被发卖,又不是你家老爷被发配,还不给结帐了?这条街上这么多家,就属他们家买的东西最少,这么一个霍家东府,满打满算才五两银子,人家西府没他们家官大,一个月最少也有二十两银子的花销。人家可是早早的就给结帐了,不但结帐,还多给了一两,说是过年图个吉利,凑个双数。” 说到这里,那人又转过身去,指着霍家的后门破口大骂,都是市井俚语,越骂越难听。 耿义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劝道:“老哥,你可别骂得这么大声,人家是当官的,咱们惹不起。” “有啥惹不起,他们家敢抓我,我就让整个京城的人知道,霍大状元家欠了五两银子不给,到时候看看,丢人现眼的是我这个开杂货铺子的,还是他们家这二品大员的府上。” 耿义吐吐舌头,这可真是......想当年霍江身为阁老的时候,欠了五两银子,谁会为了五两银子跑上门来要帐,就像眼前这位杂货铺子的老板,说不定还会上赶着跑过来拿出银子打点霍家的管事,可是现在,却是随便一个平头百姓就敢在霍家门前破口大骂了。 耿义便劝道:“我也听说了,原先管着采办的贾亮一家子都被东家发卖了,这会儿的采办都是新上来的,或许是对旧帐不清楚吧,老哥消消气,回头再来一趟,这么大个霍家东府,想来也不会为了五两银子就让人戳脊梁骨吧。” 那人叹了口气,道:“小哥,你是不知道啊,霍家的人可真不好说话,你推我,我推你,五两银子比五十两还难要,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找谁来要了。” 说完,他唉声叹气地走了。 耿义摇摇头,霍家怎么乱成这样啊,他是见过霍江的,一丝不苟的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把家里后宅弄成一团粥的啊。 国公爷他老人家从不过问府里的事,有一次有人问他,能不能把鹿鸣园的树换换,说是那里的鹿整日啃,把树都快给啃死了。国公爷好奇得不成,问道:“府里还养着鹿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些鹿养了很多年,他居然从未留意过。 可是即使如此,展家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哪像霍家这样。 耿义无奈,只好去叫门,这次出来一个老苍头,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多岁了。 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些鹿养了很多年,他居然从未留意过。 可是即使如此,展家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哪像霍家这样。 耿义无奈,只好去叫门,这次出来一个老苍头,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多岁了。 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些鹿养了很多年,他居然从未留意过。 可是即使如此,展家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哪像霍家这样。 耿义无奈,只好去叫门,这次出来一个老苍头,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多岁了。 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耿义陪着笑,问道:“我婆娘这几天留在贵府了,家里孩子闹腾,我想接她回去,再说大过年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第二七九章 不惭世上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多日之前,花三娘来给霍府送鱼,也不知怎么的,她就说服了大厨房的管事,那管事本就是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一来二去就让花三娘留下帮忙,直到出了正月,府里不忙了再离开,工钱是二两银子,虽说赚得不多,可是比起寒冬腊月里卖鱼要舒服多了,花三娘感激涕零,没忘又给那管事多抛了几个媚眼儿。 耿义正在寻思着那一串铜钱能不能把花三娘叫出来,就见那扇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娉娉婷婷地走出一道身影。 “当家的,今天才是初四,府里还有亲戚过来,管事说了,只让我回家看看,还要再赶回来。”花三娘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张扬,又带着三分委屈,大厨房里一会儿没有她就不行。 耿义憨厚地连连称好,还向那个老苍头哈哈腰,伸手要扶花三娘,被花三娘甩开,只好抓抓头发,张着手在媳妇后面跟着,像个小跟班一样。 看着他们的身影,那老苍头嘴角一抹淫(防)荡(屏)的笑,这个小媳妇可真够骚的,不知道管大厨房的老邢吃到豆腐了吗? 直到霍府的门又一次关上,耿义才上前一步,对花三娘道:“五爷在前面的胡同里。” 花三娘脸上早就没有了方才的轻佻,她一言不发,快步向耿义手指的方向而去。 霍柔风兴高采烈地跟着桂伯去了那座小楼,展怀已经悄悄吩咐了桂伯,让他带着霍九爷好好看,最好把每件东西的来历都详详细细说给霍九爷听,霍九爷最爱听人讲故事了。 桂伯很喜欢这个小孩,五爷在京城里只有这一个朋友,二爷又很少回来,也就是这个小孩能和五爷说说话了,何况这小孩很爱笑,笑起来的样子和五爷一样,眉眼弯弯,天空都变得晴朗了。 于是,桂伯给霍柔风介绍起来也就更卖力,恨不能把一件事掰开揉碎反反复复说上三遍五遍。 霍柔风被采芹从小唠叨到大,早就习惯了,桂伯指着一张太师椅对她说:“这是当年老公爷坐过的,老公爷天生神力,一张三石弓百发百中,那时他老人家坐在这椅子上,如同虎踞龙盘,只要一声狮子吼,就把倭人吓得闻风丧胆,纷纷跳海四逃。” 霍柔风听得热血沸腾,可她毕竟是个好学善问的好孩子,她问道:“老公爷坐在京城吼一声,就能传到福建了吗?” 桂伯怔了怔,板起脸来严肃地说道:“老公爷身负盖世神功,那些倭人海盗不过就是魑魅魍魉,邪不胜正,自是怕了。” 霍柔风点头称是,极之向往,前世她一直以为高夫人比闽国公厉害,现在才知道,原来闽国公不但是个大英雄,而且还身负绝学。等她回去要把这些告诉毕道元,之前因为她一直觉得天底下的男人全都配不上母亲和高夫人,所以在毕道元写的故事里,女皇帝的丈夫早就被恶狗咬死,只留下一个世间最最可爱的小公主,而女将军则云英未嫁。 这下好了,得知闽国公是盖世英雄,可以让女将军出嫁了。 至于天底下究竟有没有这么厉害的神功,霍九爷认为有的,一定会有,这些神功的武林秘笈都是藏在雪山之顶,东海之巅,内有极之幸运又极之有天份的人才能找到,闽国公一定就是这样的人。 霍柔风心潮澎湃,指着一张矮几上放着的古琴问道:“这可就是传说中能驱散邪魔外道的天音古琴?” 桂伯又是一怔,天音古琴是什么? “这是老国公夫人用过的,不知为何没有带去福建,但是霍九爷,您看这琴弦,断了三根,一定是如您所说,驱敌时断的。” 霍柔风郑重点头,表示赞同,她都不知道高夫人还能用古琴驱敌,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毕道元,让他写出来,一定比千斤锁还要引人入胜。 展怀家里太有趣了,有这么多好东西,她问道:“您一定是没把这些故事讲给小展听吧?” 提起展怀,桂伯无可奈何,这几十年来,他老人家留守京城,就靠看着这些老物件打发时间了,他是给五爷讲过的,可是五爷寻个借口就溜了,溜得比兔子都快。不像这位霍九爷,不但爱听他讲的这些,而且懂得比他都多,连天音古琴都知道。 “五爷是要做大事的,小老儿哪有机会讲给他听啊,霍九爷,您再看看这双牛皮军靴,这也是老国公爷穿过的,你看这靴上的口子,这是只有锋利的大刀才能割出来的啊。” 霍柔风连忙蹲下,双手捧着那双破破烂烂的大靴子看了又看,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一刀砍下去牛皮都裂开了,闽国公还能健步如飞。 当然,健步如飞是霍九爷想像出来的,大英雄一定是有金刚不坏之身,一定是! 直到晌午时分,司空大娘派人来请霍柔风去用午膳,霍柔风这才想起展怀来,展家的小楼里故事太多了,她都担心自己会记混了。 因此,她舍不得离开,司空大娘无奈,只好让人提了食盒过来,霍柔风和桂伯一小一老还是意犹未尽,霍柔风索性请桂伯一起吃,她顺便又请桂伯再重新讲一遍,避免她记混了。 司空大娘做的扁肉燕非常好吃,其他吃食也好吃,霍柔风边吃边听桂伯讲故事,食盒里的东西全都被她吃得精光,好在桂伯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否则这顿就要饿肚子了。 当她终于离开这座小楼的时候,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她居然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 咦,展怀呢? 她中间好像想起过展怀,只是这里的东西每样都那么有趣,故事都那么精采,还有司空大娘的手艺,也都很合她口味,所以她把她的好兄弟给忘了。 霍柔风很是愧疚,好在她相信展怀不是小心眼的人,大不了明天她再来国公府,陪他玩上一天好了,明天来的时候带上肉夹馍,展怀也很喜欢吃的。 第二八零章 轻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风风火火跑进展怀住的那个破院子时,展怀刚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满头是汗的霍柔风,他松了口气,从背后拿出一串冰糖葫芦:“这个我在福建时没有见过。” 霍柔风哈哈大笑,道:“杭州也没有卖的,我也是来京城以后才吃到,咦,你刚才出去了吗?” 说完,她咬了一口,整颗山楂塞在嘴里,她喜欢这样的吃法。 展怀的双眸亮晶晶的,如同掉入凡间的星子。 “小九,那座小楼有很多东西,你在那里玩得开心吗?” 霍柔风用力点头,她今天很开心,听了很多故事。 “司空大娘做的扁肉燕你吃了吗?喜欢吗?”他又问。 霍柔风又咬了一颗山楂,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很好吃,皮子特别筋道,和平时吃的馄饨不一样。” “以后你想吃的时候就过来,让司空大娘做给你吃。”展怀眼里都是笑意,小九吃东西时最可爱了。 霍柔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展怀怎么像是在哄孩子? “下午你上街了,怎么没有叫上我啊?”她问道。 展怀微笑:“小九,我还要麻烦你一次,你在城外是不是还有庄子或者宅子?” 他说的是还有,那就不是上次他们遇到苏浅和霍炎的那座庄子。 霍柔风隐隐感觉展怀可能是又做了什么事了,她的脑袋飞快转动,想起了她这极为充实又极之快乐的一天。 好吧,霍柔风明白了,展怀是让桂伯充当了一天照顾小孩的,而她这个小孩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她一把揪住展怀的衣袖:“你去干什么了?要出城避风头?” 展怀忽然被她抓住,怔了一下,随即脸上就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九会关心他了。 “小九,我把霍轻舟绑了,京城里暂时不能待,我想带着他出城避几天。” 展怀轻声说着,就像是告诉霍柔风,他去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一样。 霍柔风并没有吃惊,相似的事情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她之所以认识展怀,不也是展怀把她绑了吗?不过那次她并不知道绑架她的是谁,害得她好多天不敢出门,早知道是闽国公府的小公子,她才不会提心吊胆。 在宁波时,展怀也曾经从卫所里绑过人,那次的事情她也听说过。 但是这一次,展怀是为了她吧? 霍柔风心里暖洋洋的,她踮起脚尖,一掌拍在展怀的肩膀上:“好兄弟,谢谢你!” 展怀笑得有点僵,小九,你别再叫我好兄弟了行吗? “他的人呢,九爷要亲自审审他,我招他惹他了,他要这么做?” 霍柔风说着就要往外走,这次是展怀把她拉住。 “小九,无论贾亮一家子是不是你在罩着,贾林都会死,嘴巴不严的人自作自受。我之所以要绑走霍炎,一半是让你解气,另一半也是我想这么做,以霍轻舟的身份,怎么会甘愿给庆王府做刺客,他的目标那么大,很容易露出马脚,就像这一次,你们不是很快就查到他身上了吗?” 霍柔风脸上的怒气渐渐消褪,她沉声问道:“你就这么绑走他,会不会惊动庆王府?” 展怀笑了,他道:“以霍轻舟的为人,会和庆王府扯上关系吗?霍轻舟在意的只有苏浅。” 说到这里,展怀压低声音说道:“霍轻舟和苏浅的关系并非只是因为泰山书院的山长,还因为霍轻舟十三岁时在京城惹下人命官司,这件事是苏浅给他摆平的。” 霍柔风大吃一惊,她让人打听过霍轻舟的事情,可是除了说他才高八斗有乃父之风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人在京城里生活了十来年,除了读书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她屏住呼吸,听着展怀继续说道:“霍江的妻子早就去世了,现在的冯老夫人只是继室,与霍江关系冷淡,霍江的发妻去世之后,霍江不但送走了女儿,对唯一的儿子也很冷淡,他要么去衙门,回到府里也是独自在书房,霍轻舟被养在冯老夫人身边,刚好霍江的胞妹霍湘病故,霍家西府的人便认定霍湘之死是因为冯老夫人没有照顾好,西府那边便找了霍江,霍江这才把霍轻舟从冯老夫人身边接走,可是霍轻舟顽皮,府里的乳娘婆子都管不住他,霍江就给他找了一个师傅,霍轻舟这才被管住,他十岁那年,师傅因事离开了霍家,霍轻舟便成了脱缰之马,他可能就是这个时候认识苏浅的。” “但是霍轻舟读书很好,十来岁时,他做的诗便在坊间流传,有人甚至出银子来求他的诗画,因此,京城里说他才高八斗,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十三岁时,皇帝身边有个心腹,名叫小喜子,有一天这个小喜子出宫替皇帝办差,不知怎么的,就和霍轻舟打了起来,小喜子是跟着宫里侍卫学过拳脚的,仗着自己是宫里的人,便率先动手,也不过几个回合,就被霍轻舟打倒在地,脑袋撞到一块石头上,当场毙命。” “那时内阁正在要协太后,想让皇帝亲政,因此皇帝非常谨慎,小喜子死了的事并没有声张,霍轻舟虽然当时逃跑了,可还是被人看到了,但是这件事再也无人提起,小喜子最终被认定是跌倒摔死。” “没过多久,京城里便传出曾经做过帝师的克用先生,要收霍炎为徒的事。外人都以为这是霍江的面子,其实霍江是否认识克用先生暂且不提,霍江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从来是不闻不问,更加不会忽发奇想把霍炎送去山东读书。” 霍柔风听到这里,便想起在城外庄子里时,苏浅曾经对她说过,这位克用先生不但教导过庆王和荣王、芳仪长公主,他还曾经当今天子启蒙。 霍轻舟在京城惹下人命官司,死的还是皇帝的人,这么大的事,霍江不管他,他便自己去找人相助了。 “这么大的事,又藏得这么深,你是如何得知的?”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展怀笑了:“花三娘啊,她如今就在霍家,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呢。” 第二八一章 保护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什么刀配什么鞘,什么人做什么事,霍柔风早就让人去查过霍江,也查过霍轻舟,但是正如人尽皆知的那些事情以外,再无特别之处,可是花三娘却能打探出很多外人不知之事。 不知不觉中,已是掌灯时分,展怀看着灯下的霍柔风,比寻常女子都要英俊浓密的蛾眉,明亮如宝石般的大眼睛,展怀只觉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地变软,他似乎看到已经长成少女的霍柔风一身男装,骑在马上,英姿飒飒。 小九或许不是江南的玫瑰,她会如一棵开花的树,少年时生机勃勃,长大后繁花似锦,不受束缚,不依附于人,风雨中傲然而立,阳光下绿荫如盖。她得到,也给予,无论是霍老爷还是霍大娘子,都把小九教导得很好,小九心地善良,对亲人,对朋友,对下人都是一片赤诚。 面对小九,展怀想要让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小九和她在乎的人,可是他也知道,小九和霍大娘子都不会是甘于被人保护的人,因此,展怀比起小时候,更加想要建功立业,他必须要站在高处,即使小九不用他来保护,他也能为小九遮风挡雨。 外面响起司空大娘的声音:“五爷,霍九爷身边的张亭来问,这会儿可以备车了吗?” 展怀轻声对霍柔风道:“小九,我送你回去吧。” 霍柔风笑道:“不用,过会儿就要宵禁了,你送我回去,遇到巡城的,说不定会认出你的。” 展怀有些无奈,他还说想要保护小九,可是到头来他连送小九回家也不能。 霍柔风起身要走,还没有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对展怀道:“我回去问问,你也准备准备,明早来接你,我送你去城外的庄子吧。” 说完,霍柔风又一次踮起脚尖,轻车熟路地拍拍展怀的肩膀:“好兄弟,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然后,霍柔风便真的如一阵风般地走了,留下展怀在灯影绰绰间凌乱。 霍柔风知道姐姐的人还在查霍轻舟,如今霍轻舟就在展怀的小驴车里面,姐姐的人若是露出行迹,难免会让人怀疑是他们绑走了霍轻舟。 当务之急,是必须撤回对霍轻舟的监视。 霍柔风回到府里,立刻去见了霍大娘子,她没有隐瞒,把展怀绑走霍轻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霍大娘子吃了一惊,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妹妹的双眸,沉吟良久,才道:“展五公子为何会对我们家的事情这般用心?” 霍柔风正色道:“若是他遇到事情,我也会这样做的,我和他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霍大娘子望着妹妹稚嫩的容颜,忽然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她想了想,对霍柔风道:“我在丰台有座庄子,很小,只有四五十亩,比你城外的那座还要小一些,我原本也是想待到春暖花开,把那个庄子好好拾掇拾掇,种些花木,郊游时也有个去处,现在恰好可以让展五公子住过去,我明天让孔小全跟着,你去接了展五公子过去吧。” 霍柔风连忙谢过,霍大娘子笑着打了她一下,道:“我是你姐,你谢我做什么?” 姐妹俩嘻闹了一会儿,霍柔风这才回自己院子里去。 霍大娘子看着妹妹欢快的背影,喃喃自语:“她和展五公子也算是两小无猜,可惜门第上相差太多,唉。” 妹妹嫁妆再多,霍家和展家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展怀与妹妹再好,妹妹嫁过去日子也难免会艰难,展家又不是只有展怀一个人,这种世家大族千枝万结,牵连甚多。 想到这里,霍大娘子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妹妹快十二岁了,别的人家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可是自家的情况,终究还是要耽误妹妹了。 次日一大早,霍柔风便带上孔小全来到离国公府不远的那条小胡同里,没过多时,展怀的小驴车便过来了,霍柔风招招手,展怀便从小驴车里钻出来,跳上了霍柔风的马车。 霍柔风好奇地问道:“霍轻舟说什么了吗?” 展怀摇摇头:“我把他关在小驴车的夹层里,没有审他。”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展怀就没有打算去审霍轻舟。 她剥个桔子,递给展怀一半,自己掰了一瓣儿塞进嘴里,问道:“也不知道霍轻舟被绑架的消息有没有传出来。” 今天她出门很早,也就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展怀目光炯炯:“无妨,即使霍家不想声张,我也会上人放出消息,过不多久,这件事变得家喻户晓。” 霍柔风心里明白,展怀所言极是,她道:“也不知道郭咏的死讯传出来后,皇帝会做些什么?” 展怀哈哈大笑:“皇帝若是真能做些什么,那么你就不会直到今天还没有消息放出来,因此郭咏的这件事表上面,皇帝不能做什么,但是太后会,庆王会,皇后或许也会。” 他就等着让太后、庆王和皇后撕起来,这三位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件事情上面,他们一定会另眼相看,好好利用。 “小九,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相信明天。” 展怀说到这里,忽然不语,伸出头去看路边的景色。 今天是正月初五,店铺里开市的日子,到处都是鞭炮声,铺子里打开大门,广纳宾客,期待来年更好。 “京城里真的很热闹,正月初五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展怀笑着说道。 霍柔风这才想起来她去永济寺的事,她对展怀说道:“再过一个月,我就能把平安牌拿回来了,有了这个,你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对了,还要大获全胜。” 展怀还不知道霍柔风为了这枚平安牌都经历过什么,虽然霍柔风什么都没有说起,但是他也能想像出,霍柔风一定是把他这个好兄弟放在心里了。 “小九,你真的给我求了平安符?难怪前天你家的人都说你去永济寺上香了,我还差点去永济寺找你了。” 第二八二章 关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想了想,还是把她在永济寺巧遇霍江的事情说了,她道:“我和姐姐商量过了,霍江虽然忘恩负义,但是他这一次也算是救过我,两相扯平。” 展怀听到她在圆通大师那里遇到野兽的事,他只觉后背上一层冷汗。 他打过猎,也不知亲手猎过多少次野兽,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像这一次这么害怕,小九为了给他求平安牌,险些被野兽伤到。 “小九,我只是说想要一个有永济寺大和尚开光的平安牌而已,永济寺里有的是和尚,你随便找一位开光便好,不用一定要找圆通大师,小九,下次不要这样了。” 霍柔风嘻嘻一笑:“你是要带着这只平安牌上战场的,所以我才要请圆通大师加持,别人给开光的,若是不灵验怎么办?” 展怀心里暖洋洋的,如果这个时候,霍九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拿来。 车厢里也很温暖,霍柔风抱着手炉,金豆儿偎依在她身边,一人一狗如同一幅温馨的画,展怀移不开眼睛。 霍柔风还在嘟哝:“一分价钱一分货,能一样吗,不一样。” 展怀伸手抚抚她的头发,忽然也不想说话了,就这样一言不发默默陪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丰台的庄子果然与霍大娘子说的那样,很小,但却五脏虽小,但是难得的清静。 霍柔风让人打扫了几间屋子,她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吃食,还有雪花炭、崭新的被褥,这些足够展怀他们吃用几日。中午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肉夹馍,还有现煮的白粥,吃饱喝足,霍柔风没有多留,便离开了庄子,独自回了京城。 霍柔风走后,展怀便让人把霍轻舟从驴车里放出来,关进了后罩房。 霍轻舟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在驴车里冻了一天一夜,好在过完年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若是腊月里,霍轻舟早就活活冻死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冻得手脚冰凉,进了先前放过火盆的屋子里,他在屋子里蹦来跳去,好一会儿才暖和回来。 他走到窗前,发现窗户已被钉死了,他皱眉,到底是谁要对付他? 以他的身手,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他以后也别出来见人了。 霍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很饿,他现在更加急切地想知道,他究竟落到什么人的手里。 他的身子早已松绑,他在屋里来回走着,想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点。 他把昨天发生过的事逐个回忆。 下午的时候,他从府里出来,原想去找苏浅喝两杯的,可是他的马车刚刚走到半路,那匹马嘶鸣起来,驻步不前。 他只好从马车的车门里张望,赶车的也急得没有办法,他也很好奇,为何这马就不肯走了? 他从马车里出来,想看个究竟,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感觉乌云压顶,一个黑黝黝的布袋子从他身后张开,像一张无形的大手。 之后的时候,他醒过来时,便发现他的身子平躺着,他伸手就通按到上面的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人回答。 那个小小的空间,就像是要永远地禁锢他,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几乎每一刻都能令他恐惧。 后来他隐隐约物听到有人说话,他这才燃起了希望。 直到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要放弃了。 霍炎深吸一口气,屋子里的热气渐渐消褪,霍炎开始认真和铲除山石地造成的。 他在炕沿前坐了下来,他静静地思索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究竟会是谁来帮助他了,可是这静静地思索却还是帮不到他。 霍炎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这才决定放弃,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他就这样做的,一连串的咕噜声把他飘走的思绪抓了回来。 他饿了。 可是这个时候门外响起叩门声,霍炎沉声问道:“什么人,有事吗?” 是要来杀他的,还是想让他写封亲笔书信,让家里给送钱来? “送饭!”门口的人没有好气地说道。 霍炎只好打开了屋外,来人显然没有想像过一样,他无可奈何地说道:“我......” 我字刚刚出口,他便就愣住了,这座房门外面站着两名铁塔般的汉子,都是黑巾遮面,看不清相貌。 其中一名汉子把一只碗递给他,他捧着那只碗回来,无心多看那两个人。 绑架他的并非是贼人,若是贼人,这胆子也太大了一些吧。 他看一眼端在手里的那只碗,碗里是一小坨米饭,还有几根青菜,这些青菜连点油星都没有,一看就是白水煮过再洒上一把盐。 霍轻舟不知道监牢里的犯人是吃什么,但是看看自己手里的碗,他和那些犯人想来也没有区别。 他必须要吃饭,否则没有力气,更加不能逃走。 他强迫自己把碗里的食物吃个精光,他忘记自己有过多少年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更或者从未有过。 霍轻舟吃了饭,便重又坐下,良久,他抬起头来,对着站在屋外,看不到的那两个人大声说道:“你们去告诉一声,就说我若是死了,你们连一两银子的赎金也拿不到,死的方法有很多,即使被关在这里,我也有的是办法死掉。” 门外的人在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带着嘲弄,也带着嚣张。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老子敢绑你,难道还怕你会死?就算你死了,老子依然能拿你的尸体换银子,你想死就死,不用穷酸扭怩。” 霍轻舟被噎住,他能言辩,这时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霍轻舟问道。 外面说话的人显然换了,他朗声说道:“你知道个屁,就说好,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饱?” 霍轻舟一惊,这也太好说话了,他道:“若是没有吃饱,那怎么办? 外面便没有人再说话,霍轻舟无奈地盯着那两扇门,半响没有说话。 第二八三章 挨揍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见屋外不说话了,霍轻舟哈哈大笑起来,笑毕,他嘲弄地说道:“人都给绑了,还在乎一顿饱饭?是担心我吃饱有了力气逃跑,还是怕我冲出去杀光你们?” 外面还是一片寂静,霍轻舟又道:“怎么了?你们怕了?怕一个被绑来失去自由的人?一群孬种,给本大爷提鞋都不配。” 还是听不到声音,霍轻舟的嘴角牵出一抹冷笑,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到门上侧耳倾听,稍顷,他忽然大吼一声:“操你妈的,还不给老子把好酒好菜送过来!” 一个来字刚刚落下,就听紧闭着的门忽然从外面被人踹来,呼啦啦涌进来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若不是霍轻舟见势不妙向后跃了出去,就会被这群人撞到地上。 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这些人冲进来,不由分说,按着霍轻舟就揍! 霍轻舟有武功,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四五个人,这些人看似毫无章法,如同市井无赖,却又拳拳如风,招招避开要命的地方,打在霍轻舟身上,不会伤及性命,却把霍轻舟打得鼻青脸肿,四肢生疼。 这些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见霍轻舟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他们便像来得时候一样,呼啦啦又出去了,那扇门重又关上。 霍轻舟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爬起来,他在心里早就把绑架他的人十八代祖宗问候了几遍。 这到底是什么人,这也太缺德了,哪有这样对待肉票的?不让吃饱也就算了,还说打就打,真给打死了,你们还能拿到银子吗? 不过,霍轻舟其实对于被绑票的事,并没有担心,他甚至还有点暗暗欢喜。 他很想知道父亲在得知他被人绑票时的神情。 生气?愤怒?还是一如平日的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再或者,会有一点点担忧? 霍轻舟发现,他对这件事的渴望竟然超过了谁是绑架他的那个人,他被谁绑架了都行,他想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父亲对他的态度。 他想,或许父亲认为他这个嫡长子是可有可无的吧,可是这么多年,除了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妹妹以外,父亲也没有其他儿女,就连侍妾通房所出的庶出也没有。 至于那个妹妹,霍轻舟每每想起都觉得这是个笑话。 那几年母亲身体不好,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候是住在城外的庄子里,父亲偶尔也会过去,因此京城里和族里的人,或许都以为母亲是在那些日子里生下的霍思谨吧。 可是那时他记事很早,母亲有没有大过肚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刚开始,他在泰山书院听说自己多出一个妹妹,第一个反应便是父亲瞒着所有人,在外面养了外室,这个妹妹只是外室女。 但是他很快就自我否决了。 父亲想纳妾就能纳妾,想要续弦也不是不可以,他没有必要养个外室,更没有必要在十几年后才让亲生女儿认祖归宗。 大年初一,他第一次见到霍思谨,便对她没有好感。 他在霍思谨的脸上,找不到父亲和母亲的影子。 就像他一样! 从小到大,他都希望他能长得像父亲,或者像母亲,可是哪里都不像。 霍思谨也同样,因此这让他很别扭。 想到这里,霍轻舟苦笑,他已经被绑票了,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些事情。 他应该更担心,父亲想不想,愿不愿意给他掏赎金。 霍轻舟只觉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疼,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这些杂碎,把他打得浑身生疼。 霍轻舟缓和了许久,这才觉得有些力气了。 他强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用他仅存的力气喊道:“有本事就和老子单挑,打群架算什么英雄?” 他的话音刚落,那扇紧闭的门又被人从外面踢开,一个人冲了进来,这一次霍轻舟依旧措手不防,可惜他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虚弱的身体被一股大气撞开,斜斜地飞起来,撞到一面的墙上。 霍轻舟哎呀一声惊叫,身子被噗的一声撞到墙上,接着便优美之极地落下。 霍轻舟本就伤得不轻,仗着没有伤到要害,才支撑到现在,可惜又被这么一撞,霍轻舟只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四肢百骸疼痛难忍,像是要被生生拆开,剥皮去骨。 那个冲进来的人见他趴到地上不动了,便抬腿踢在他腿上,骂道:“你不是要和老子单挑吗?看你这怂样,老子赢了!“ 说完,那人又像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走了。 霍轻舟趴在地上,狼狈之极,他眼巴巴地瞪着地上,恨不能把那人生吞活剥。 他是怂吗?不是,当然不是,他只是受了伤而已。 霍轻舟只觉自己太倒霉了,也不知道父亲现在知道他的行踪吗? 只要一想起父亲有可能会为他焦急,霍轻舟就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痛快之后又有些难过。 母亲如果还在世上,会担心吧,一定会的。 可惜母亲早就走了。 霍轻舟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当人受了重伤,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的时候,越是会想起这些事情来。 毕竟,有些事情是能被人记住的,一定能的。 可能是身上新伤旧伤,却让大脑格外清晰,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霍轻舟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要刺激这群绑架他的人,不能再像方才那里骂他们了。 一个人被关得久了,多多少少都会心里心我, 霍轻舟可不想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他紧咬牙关,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休,他大声说道:“你们打也打了,揍也揍了,总该让我吃顿饱饭吧。” 他真的很饿,本来就没有吃饱,又被揍了,他只是想多吃一口饭而己。 他有气无力地呼叫,也不知道喊了多少次,紧闭的屋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接着,一个托盘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张面饼,两盘菜,一荤一素。 霍轻舟伸手把托盘拿过来,就见那扇门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一一一 我还在返回石家庄的旅游大巴上,笔记本没有电了,我原本想要请假,今天不更新了,可是发现有推荐,今天不能请假,就用手机写了这一章,大家不要急着看下一章,等我慢慢的写,先发一章防|盗章节,我争取快一点更新。 第二八四章 无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过一会儿替换 霍柔风想了想,还是把她在永济寺巧遇霍江的事情说了,她道:“我和姐姐商量过了,霍江虽然忘恩负义,但是他这一次也算是救过我,两相扯平。” 展怀听到她在圆通大师那里遇到野兽的事,他只觉后背上一层冷汗。 他打过猎,也不知亲手猎过多少次野兽,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像这一次这么害怕,小九为了给他求平安牌,险些被野兽伤到。 “小九,我只是说想要一个有永济寺大和尚开光的平安牌而已,永济寺里有的是和尚,你随便找一位开光便好,不用一定要找圆通大师,小九,下次不要这样了。” 霍柔风嘻嘻一笑:“你是要带着这只平安牌上战场的,所以我才要请圆通大师加持,别人给开光的,若是不灵验怎么办?” 展怀心里暖洋洋的,如果这个时候,霍九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拿来。 车厢里也很温暖,霍柔风抱着手炉,金豆儿偎依在她身边,一人一狗如同一幅温馨的画,展怀移不开眼睛。 霍柔风还在嘟哝:“一分价钱一分货,能一样吗,不一样。” 展怀伸手抚抚她的头发,忽然也不想说话了,就这样一言不发默默陪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丰台的庄子果然与霍大娘子说的那样,很小,但却五脏虽小,但是难得的清静。 霍柔风让人打扫了几间屋子,她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吃食,还有雪花炭、崭新的被褥,这些足够展怀他们吃用几日。中午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肉夹馍,还有现煮的白粥,吃饱喝足,霍柔风没有多留,便离开了庄子,独自回了京城。 霍柔风走后,展怀便让人把霍轻舟从驴车里放出来,关进了后罩房。 霍轻舟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在驴车里冻了一天一夜,好在过完年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若是腊月里,霍轻舟早就活活冻死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冻得手脚冰凉,进了先前放过火盆的屋子里,他在屋子里蹦来跳去,好一会儿才暖和回来。 他走到窗前,发现窗户已被钉死了,他皱眉,到底是谁要对付他? 以他的身手,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他以后也别出来见人了。 霍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很饿,他现在更加急切地想知道,他究竟落到什么人的手里。 他的身子早已松绑,他在屋里来回走着,想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点。 他把昨天发生过的事逐个回忆。 下午的时候,他从府里出来,原想去找苏浅喝两杯的,可是他的马车刚刚走到半路,那匹马嘶鸣起来,驻步不前。 他只好从马车的车门里张望,赶车的也急得没有办法,他也很好奇,为何这马就不肯走了? 他从马车里出来,想看个究竟,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感觉乌云压顶,一个黑黝黝的布袋子从他身后张开,像一张无形的大手。 之后的时候,他醒过来时,便发现他的身子平躺着,他伸手就通按到上面的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人回答。 那个小小的空间,就像是要永远地禁锢他,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几乎每一刻都能令他恐惧。 后来他隐隐约物听到有人说话,他这才燃起了希望。 直到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要放弃了。 霍炎深吸一口气,屋子里的热气渐渐消褪,霍炎开始认真和铲除山石地造成的。 他在炕沿前坐了下来,他静静地思索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究竟会是谁来帮助他了,可是这静静地思索却还是帮不到他。 霍炎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这才决定放弃,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他就这样做的,一连串的咕噜声把他飘走的思绪抓了回来。 他饿了。 可是这个时候门外响起叩门声,霍炎沉声问道:“什么人,有事吗?” 是要来杀他的,还是想让他写封亲笔书信,让家里给送钱来? “送饭!”门口的人没有好气地说道。 霍炎只好打开了屋外,来人显然没有想像过一样,他无可奈何地说道:“我......” 我字刚刚出口,他便就愣住了,这座房门外面站着两名铁塔般的汉子,都是黑巾遮面,看不清相貌。 其中一名汉子把一只碗递给他,他捧着那只碗回来,无心多看那两个人。 绑架他的并非是贼人,若是贼人,这胆子也太大了一些吧。 他看一眼端在手里的那只碗,碗里是一小坨米饭,还有几根青菜,这些青菜连点油星都没有,一看就是白水煮过再洒上一把盐。 霍轻舟不知道监牢里的犯人是吃什么,但是看看自己手里的碗,他和那些犯人想来也没有区别。 他必须要吃饭,否则没有力气,更加不能逃走。 他强迫自己把碗里的食物吃个精光,他忘记自己有过多少年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更或者从未有过。 霍轻舟吃了饭,便重又坐下,良久,他抬起头来,对着站在屋外,看不到的那两个人大声说道:“你们去告诉一声,就说我若是死了,你们连一两银子的赎金也拿不到,死的方法有很多,即使被关在这里,我也有的是办法死掉。” 门外的人在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带着嘲弄,也带着嚣张。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老子敢绑你,难道还怕你会死?就算你死了,老子依然能拿你的尸体换银子,你想死就死,不用穷酸扭怩。” 霍轻舟被噎住,他能言辩,这时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霍轻舟问道。 外面说话的人显然换了,他朗声说道:“你知道个屁,就说好,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饱?” 霍轻舟一惊,这也太好说话了,他道:“若是没有吃饱,那怎么办? 外面便没有人再说话,霍轻舟无奈地盯着那两扇门,半响没有说话。 第二八五章 有趣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已经没有耐心听墙角了,这霍大公子是个疯子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才关了多长时间,就给吓疯了? 展怀想起三月的江南岸,他绑了小九,没过一个时辰,小九就逃跑了。 想到霍柔风,展怀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小九就像一棵新绿的小树,看似无拘无束野蛮生长,实则伸展着枝条蓬勃向上。 他缓步走下庑廊,迎面看到耿义领着两个人过来,这两个人是大哥派来给他的那五十人中的。 “五爷,霍大公子失踪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看起来,大有赶超郭首辅死读的势头。” 展怀微微一笑,对耿义道:“有没有人怀疑是我做的?” 耿义道:“您在京城的消息也放出去了,老百姓倒是不会多想,但是有人一定会怀疑到您头上吧。” 当然会怀疑,非但会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前面郭咏的死,自是也跑不了。 展怀回到他自己住的屋子里,屋里烧着火盆很暖和,展怀乍一进去,额头上还溢出一层薄汗。 炕桌上放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煮玉米,一个红脸膛的粗壮妇人笑着说道:“杨公子,乡下地方没啥精致东西,就这玉米还新鲜些,冬天里难吃到,您尝尝吧。” 展怀虽然被养得粗糙,可也还是位五谷不分的贵公子,他有些好奇:“冬天没有玉米吗?” 妇人笑道:“回杨公子的话,这玉米是夏天的时候采摘下来的,放到地窖里大半年,这会儿拿出来时已经冻住了,化冻以后再煮出来,味道虽说比不上新鲜的,可也别有一番风味。” 展怀好奇起来,索性示意那妇人坐下,他问道:“北方冬天里寻常百姓都是吃些什么?如果要走很远的路,想要不饿肚子还能减少随身带的东西,那么带什么干粮才最合适?” 这妇人虽是长在乡下,可是举止大方得体,否则庄头也不会挑她过来侍候。 她想了想,道:“杨公子是南方人吧,难怪不知道我们北方的事情,如果要走很远的路,最好就是烙大饼或者烙烧饼,饼里夹上肉,也可以烙成咸的,饿了就吃一个,若是烧饼冻得冷硬,只要放在烧过火的热地上暖一会儿,就和刚烙出来的一样,若是倒一碗热水,把饼子泡在里面,也能吃饱肚子。” 展怀听得津津有味,只是他和这妇人所想的不一样,妇人想的是走远路的人,而展怀心头所想却是行军。 和妇人聊了一会儿,展怀吃了两个玉米,便又想起还被关着的霍轻舟来。 他起身又走回那间屋子,守在门外的四名壮汉看到他,忙要施礼,展怀挥挥手示意免了,他侧耳倾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霍轻舟不哭了? 想到方才霍轻舟号啕大哭的声音,展怀就浑身不舒服。以前他当小九是男人时,虽然常常笑话她,可是也没有像现在对霍轻舟一样,感觉不舒服。 霍轻舟是像小九那样娇养长大的吧,否则怎么还会哭? 听听没有动静,展怀正准备离开,忽然,门在里面被捶得山响,砰砰砰...... “你炸尸呢?再砸门就把你的爪子剁了!”一名大汉吼道。 “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里面传来霍轻舟的声音,因为离得近,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耳朵,展怀皱皱眉头,向后退了两步。 不过,这位霍炎霍大公子终于做了一件肉票应该做的事情了。 让人放他出去,很蠢,蠢极了。 展怀轻笑,霍轻舟也不过才被绑票一天而已,怎么就像个无知孩子一样,毫无半分世家公子应有的淡然和从容,就像个市井妇人。 展怀想起来了,小九说她被绑架过三次,因此当她第三次被绑票时,她便知道要做什么。小九还说过黄大头也被绑过,铁公鸡芦瑜也曾经被人绑票,只是那绑匪是认错人了,当他得知自己错绑了芦家的长房长孙时,立刻把他从车上扔了下去。芦家是出了名的抠门,而且男丁也是出了名的多。真把芦瑜绑了,芦家一锭银子也不会出,说不定还会立刻从族里抱个孩子过来养着。 这位轻舟公子,想来是头一次被人绑架吧。 难怪他毫无经验,这表现就和从未见过世面的妇人们也没有区别。 这时,就听到里面霍轻舟说道:“你们不开门,我就踹了!” 展怀脸上多了一抹笑,他一个箭步便闪身到一株大树后面,他的双腿刚刚站稳,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扇门被从里面踹开了。 霍轻舟居然自己撞开了门! 展怀忍着笑,在树后向这边张望。 只见霍轻舟满脸怒气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一扇门,这门上面有个洞,刚好够一个人的一条腿从这里穿过去。 门被踢坏了! 展怀悄悄地从树后溜走了。 他又回到自己住的房间,这一次轮到他笑了,一个少年紧跟着他进来,狐疑地看着他,等到他笑完了,才问道:“五爷,咱们要不要再把霍轻舟揍一顿?” 少年就是阿有,和他一起从福建出来,只是中途生病,年前才到京城。 展怀忍俊不止:“有意思,这个霍炎太有意思了,不揍他了,把他揍得爬不起来,他还怎么踹门?唉,五爷躲在这里,也就这点乐子了。” 阿有懂了,闪身正要出去,展怀又叫住了他:“这扇门就由着他踹吧,这才一个洞,不多,让他把整扇门全都踹烂,多开几个洞,凉快。” 不过临之前要把门修好,展怀默默念叨,小九说这庄子是霍大娘子的,他可不想给霍大娘子留下不好的印像,就是霍大娘子下面的人,他也不能得罪。 没过一会儿,阿有就跑着回来了:“五爷,那霍轻舟踹完门又冲阿狼和阿豹挥拳头,被他俩打回去了,不过没有伤到他,五爷放心吧。” 展怀当然放心了,这个霍轻舟有趣,很有趣。 对了,他还说过谁有趣来着? 第二八六章 传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正月初七,一大早黄显俊就来到双井胡同,他给霍柔风带来了他家厨子做的驴打滚和豌豆黄,外加一坛子腊八醋。 “小九,你一定没尝过腊八醋,这是我乳娘自家腌的。”霍柔风倒是尝过腊八醋,不过但凡是有人给她送好吃的,她都很开心。 于是已经吃过早饭的她,又让厨房包了羊肉饺子,诚挚地邀请黄显俊一起吃,黄显俊摇头:“我家快要给我议亲了,女方家是要相看的,我还是少吃一点儿吧。” 霍柔风笑眯眯地打量着黄显俊肉丸子一样的身材,开心地把整盘饺子都吃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遗憾,如果展怀在这里,一定会和她一起吃的,和她最最吃得来的朋友,就是展怀了。 吃饱喝足,她和黄显俊便去找芦瑜和李烨。霍柔风这才发现,黄显俊带了很多护卫。 在路上,黄显俊对她说道:“我说我来找你玩儿,我娘才让我出来的,你不知道,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我若是不带个一二十人,我自己都不敢出门。” 霍柔风笑道:“不就是霍轻舟被人绑了嘛,谁还没让人绑过啊,有啥可害怕的?” 黄显俊挠头,压低声音说道:“小九,你刚从江南过来,京城里的事情你还不了解。我和你说啊,京城里,不对,是整个北直隶,就没有几个绑架官宦子弟的,尤其是京官儿家的孩子,别说霍炎他爹是二品大员,就是那些六七品的,也没人绑他们家的孩子。” “为什么?”霍柔风瞪大了眼睛,京城果然是京城,绑票的规矩也不一样。 “官宦子弟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家里没有咱们这么多钱,所以都是要报官的,若是遇到身份够高的,不但顺天府要查,就是刑部也要过问,还有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所以这要有多大的胆子才会绑架他们?”黄显俊耐心解释。 霍柔风暗暗为展怀捏把汗,你看看你啊,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霍江府上报官了吗?”霍柔风问道。 “他家报不报官不知道,但是谁绑走了他,倒是已经查出来了。”黄显俊说道。 “查出来了?这么快?我小时候被绑架的事情,到现在也不敢肯定是谁做的呢。”霍柔风感慨。 黄显俊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低声对霍柔风道:“我和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就是等会儿见到李烨和芦大也不能说。这案子虽说知道是谁做的,可是也没有定罪,做案的那人家里,咱们惹不起,不对,是整个京城也没谁惹得起。” 霍柔风连忙拈了块豌豆黄塞进嘴里,表示她的嘴堵住了,不能说话了。 黄显俊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凑到她耳边说的:“展家的人!” “啊?”霍柔风的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黄显俊都不知道她满嘴的点心,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霍柔风的确吃惊,她没想到竟然连黄大头也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霍柔风急忙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黄显俊道:“霍九,你是不是这两天没有出门啊,这事儿都传遍了,你还记得前阵子半夜里锦衣卫四处抓人的事情吧,对了,就是你家安海被抓去的那次,我听人说,那次不是抓荣王的细作,其实是朝廷要抓展五公子展怀。” “真的吗?安海被抓去的那次?”霍柔风问道。 霍家的下人被抓去,在京城里知道的人并不少,因为人是在霍家抓去的,若是霍家自己不把消息放出去,外人会以为霍家通了荣王。 “对啊,说起来安海还是替代展家五公子吃的牢饭呢,这可是极有面子的事。”黄显俊哈哈大笑。 霍柔风瞪他一眼,什么有面子啊,那天晚上她差点没给急死。 “你继续说,怎么就能肯定霍轻舟被人绑了,就是展家做的?”霍柔风继续刚才的话题。 “至于为何能肯定,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外面都在传,不但霍炎是被展家绑的,就连郭首辅的死,也是展家派人做的。可惜我娘看得紧,否则我真想去将军府里问问,表哥一定知道。”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府就是他的表舅镇国将军沈继光的府弟,他的表哥便是沈青彦。 沈青彦已经拿着朝廷的差事,常在外面直动,人面很广,这种事情找表哥打听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自从霍炎被绑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便人人自危,以前绑票的只绑商户子弟,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二品大员家里,能不害怕吗?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文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至于为何能肯定,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外面都在传,不但霍炎是被展家绑的,就连郭首辅的死,也是展家派人做的。可惜我娘看得紧,否则我真想去将军府里问问,表哥一定知道。”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府就是他的表舅镇国将军沈继光的府弟,他的表哥便是沈青彦。 沈青彦已经拿着朝廷的差事,常在外面直动,人面很广,这种事情找表哥打听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自从霍炎被绑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便人人自危,以前绑票的只绑商户子弟,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二品大员家里,能不害怕吗?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文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文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第二八七章 李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彻底放下心来,展怀说过,通州生药铺子的事就是他使的障眼法,所以,黄显俊说的这些消息都是展怀自己放出去的。 霍柔风心情大好,接上芦瑜,又一起去找李烨。 李烨比他们几个大了三四岁,性格也比他们沉稳,可偏偏却能和这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玩到一起。 四个人在李家用了午膳,李家是从扬州搬来的,厨子的淮扬菜、杭帮菜、苏菜都很拿手,李烨心细,知道霍九素来喜吃些北方的吃食,担心家里的菜不合她的口味,特意让人到回回街定了一锅红焖羊肉。 他们都是半大孩子,也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四个出身巨贾的孩子,就像四只饿了很久的小狼,风卷残云一般,把所有盘子全都吃得精光。 因为霍柔风只喜欢吃那锅红焖羊肉,所以她把肉捞光之后,还是觉得没有吃饱,于是又用肉汤泡着,吃了两个李家隔夜的馒头。 四个人吃饱喝足,抹了嘴便呼啦啦一起跑了,去园子里和小厮们玩撞拐,李烨已经十六岁,自是不好意思再像他们三个一样疯疯颠颠,便坐在四周围起挡风帘子的凉亭里烹茶。 黄显俊第一个败下阵来,他长得胖,玩这种游戏只能占下风。 芦瑜是第二个回来的,他边走边抱怨:“霍九,小坏蛋,还敢使诈,看我下次不把你撞个跟头才怪呢。” 霍柔风大获全胜,摇头摆尾地回到凉亭,黄显俊和芦瑜见她回来了,顺手拿起桌上的东西就扔过去,霍柔风也不是吃素的,她张望一下,看到不远处有把扫帚,于是跑过去拿了扫帚,朝着黄显俊和芦瑜劈头就打。 三个人在凉亭里打成一团,李烨烹茶用的器物早就不知被打到哪里去了,刚刚烹好的花被霍柔风一扫帚打翻在地,他给气得直跺脚,索性要起身出去,可是还没有凉亭,就被黄显俊拉了回来:“你走了,我们打坏你家东西怎么办?” 李烨气得想揍人,可是没等他真的气起来,就被霍柔风拉过来对付黄大头和芦瑜。 于是四个人在凉亭里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感觉到冷了,这才回到屋子里。 正在这时,李烨的随从进来,在李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烨的脸色有些难看,见随从走了,他便说道:“你们还记得撷文堂的那位谢公子吗?” 当然记得,那样神采出众的人,但凡是见过他的,没有谁能立刻忘掉。 霍柔风听李烨居然提起谢思成,她皱皱眉,对李烨道:“谢思成吗?他怎么了?我当然记得他了,不会忘。” 李烨抬眼看看众人身边服侍的,霍柔风和黄显俊示意,冲着自己带来的人点点头,凉亭里立时只有他们四个。 李烨这才像是松了口气,道:“今天族里来信了,我派小壮去看看,有没有对我们不利的,刚才就是小壮回来了。” 芦瑜翻翻眼皮:“老李,有话快说,咱们三个都是嘴巴严的。” 李烨这才说道:“我大伯家的大哥,对,就是上次你们见过的。族里之所以来京城,就是因为我这位大堂兄,他一介书生,却投奔了荣王。” “啊?”霍柔风带头喊了起来,荣王?李大爷会投奔他? 李烨缓缓地说道:“就是啊,若不是有人叫他过去,他这人最懒,肯定不会去的。” 霍柔风有些奇怪,她问李烨:“李大爷是怎么投奔的?” 李烨这才继续说道:“我大哥在信里说,谢思成在河南,荣王大军即日便能攻下来。” 霍柔风明白了,李大郎不是去乱玩的。在杭州时,她就知道他和霍轻舟有关系,没想到李大郎这样重利的伤人,却要远道而来,从南到北。” 霍柔风这才想起一个问题,她问道:“谢思成是早就投奔荣王了吗?” 李烨点头:“对,所以我大哥才会去找他的。 众人无语,他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谁家遇到这种事都会烦心。 果然,李烨继续说道:“我们族里都快要乱套了,这一个月来,却又打听不到新的消息。” 霍柔风的心思却是都在谢思成身上,她问道:“谢思成一直都在河南吗?” 李烨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据说他一直都在河南。” 这也就是说,那位宛如月光般的谢思成,跟了荣王。 黄显俊大脑袋晃来晃去:“这是怎么想的啊,这是怎么想的啊。” 荣王自从起兵之后,虽然一度占了上风,但是自从霍家给筹集的十几万两军费之后,荣王部队便败了几场,这个时候去投靠荣王,以霍柔风常说的话,那就是活该。 在霍柔风心里,曾经有些日子,她甚至怀疑谢思成永远生活在一尘不染的世界里,直到后来知道谢思成是太平会的,她才把谢思成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但是无论如何,谢思成在她心里,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当初谢思成离京时,霍柔风猜到谢思成会利用太平会做些事情,她想过太平会是趁机发财,却没有想到谢思成的心并不是发财这么简单,他似是在谋划什么。 霍柔风的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妥,究间是哪里不妥呢。 黄显俊和芦瑜也没有刚才那么欢乐了,两个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害怕。 还是霍柔风说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李烨,你们家会受到连累吧?” 毕竟李大去投夺的人,是反贼荣王的。 李烨的眉头一直紧拢着,他道:“我爹也是这个意思,唉,也不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想的。长房风生水起,把知意从扬州做到了杭州,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去投靠谢思成。” 几个人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快活,又枯坐了一会儿,霍柔风打个哈欠,对李烨道:“我要先走了,今天的消息太让人诧异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她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她倒是真的想要回去睡一觉,今天的消息太多。 ———— 重感冒,今天吃药睡了一天,晚上起晚了,下一章我还在写,先上防|盗,你们先不要看,晚一点再来 第二八八章 惊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晚点替换 正月初七,一大早黄显俊就来到双井胡同,他给霍柔风带来了他家厨子做的驴打滚和豌豆黄,外加一坛子腊八醋。 “小九,你一定没尝过腊八醋,这是我乳娘自家腌的。”霍柔风倒是尝过腊八醋,不过但凡是有人给她送好吃的,她都很开心。 于是已经吃过早饭的她,又让厨房包了羊肉饺子,诚挚地邀请黄显俊一起吃,黄显俊摇头:“我家快要给我议亲了,女方家是要相看的,我还是少吃一点儿吧。” 霍柔风笑眯眯地打量着黄显俊肉丸子一样的身材,开心地把整盘饺子都吃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遗憾,如果展怀在这里,一定会和她一起吃的,和她最最吃得来的朋友,就是展怀了。 吃饱喝足,她和黄显俊便去找芦瑜和李烨。霍柔风这才发现,黄显俊带了很多护卫。 在路上,黄显俊对她说道:“我说我来找你玩儿,我娘才让我出来的,你不知道,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我若是不带个一二十人,我自己都不敢出门。” 霍柔风笑道:“不就是霍轻舟被人绑了嘛,谁还没让人绑过啊,有啥可害怕的?” 黄显俊挠头,压低声音说道:“小九,你刚从江南过来,京城里的事情你还不了解。我和你说啊,京城里,不对,是整个北直隶,就没有几个绑架官宦子弟的,尤其是京官儿家的孩子,别说霍炎他爹是二品大员,就是那些六七品的,也没人绑他们家的孩子。” “为什么?”霍柔风瞪大了眼睛,京城果然是京城,绑票的规矩也不一样。 “官宦子弟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家里没有咱们这么多钱,所以都是要报官的,若是遇到身份够高的,不但顺天府要查,就是刑部也要过问,还有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所以这要有多大的胆子才会绑架他们?”黄显俊耐心解释。 霍柔风暗暗为展怀捏把汗,你看看你啊,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霍江府上报官了吗?”霍柔风问道。 “他家报不报官不知道,但是谁绑走了他,倒是已经查出来了。”黄显俊说道。 “查出来了?这么快?我小时候被绑架的事情,到现在也不敢肯定是谁做的呢。”霍柔风感慨。 黄显俊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低声对霍柔风道:“我和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就是等会儿见到李烨和芦大也不能说。这案子虽说知道是谁做的,可是也没有定罪,做案的那人家里,咱们惹不起,不对,是整个京城也没谁惹得起。” 霍柔风连忙拈了块豌豆黄塞进嘴里,表示她的嘴堵住了,不能说话了。 黄显俊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凑到她耳边说的:“展家的人!” “啊?”霍柔风的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黄显俊都不知道她满嘴的点心,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霍柔风的确吃惊,她没想到竟然连黄大头也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霍柔风急忙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黄显俊道:“霍九,你是不是这两天没有出门啊,这事儿都传遍了,你还记得前阵子半夜里锦衣卫四处抓人的事情吧,对了,就是你家安海被抓去的那次,我听人说,那次不是抓荣王的细作,其实是朝廷要抓展五公子展怀。” “真的吗?安海被抓去的那次?”霍柔风问道。 霍家的下人被抓去,在京城里知道的人并不少,因为人是在霍家抓去的,若是霍家自己不把消息放出去,外人会以为霍家通了荣王。 “对啊,说起来安海还是替代展家五公子吃的牢饭呢,这可是极有面子的事。”黄显俊哈哈大笑。 霍柔风瞪他一眼,什么有面子啊,那天晚上她差点没给急死。 “你继续说,怎么就能肯定霍轻舟被人绑了,就是展家做的?”霍柔风继续刚才的话题。 “至于为何能肯定,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外面都在传,不但霍炎是被展家绑的,就连郭首辅的死,也是展家派人做的。可惜我娘看得紧,否则我真想去将军府里问问,表哥一定知道。”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府就是他的表舅镇国将军沈继光的府弟,他的表哥便是沈青彦。 沈青彦已经拿着朝廷的差事,常在外面直动,人面很广,这种事情找表哥打听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自从霍炎被绑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便人人自危,以前绑票的只绑商户子弟,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二品大员家里,能不害怕吗? 好在据说这是展家派人做的,于是便又开始纷纷揣测展家和郭家、霍家之间的恩怨,可也怪了,说来说去,竟然想不起这两家人什么时候得罪过展家。 尤其是霍江,以前他做阁老的时候,也管不着闽国公的事,他是文官,与展家风马牛不相及。 于是这传言虽然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笃信的人也只有五成。 黄显俊就是那五成里的。 看着霍柔风好奇的眼神,黄显俊解释道:“外面都在说这是展家人做的,可是没人相信。不过我爹说,就是展家人做的,还让我们不要四处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霍柔风摇摇头,你们京城里的事情太复杂了。 黄显俊道:“通州有个铺子大量购进防风,腊月里时,展家人到过通州,据说是一位十五六岁的贵公子,身边的随从就是二三十人,气派大得很。闽国公有五个儿子,战死一位,余下四位里,五公子展怀恰好就是这个年纪,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啊,谁都知道展家急需大量的防风,北直隶没人敢做他家的生意,偏就有个药铺子大量采办防风,而展怀又恰好去了那里,这不就是证明,展家不但有人到了京城,而且还带着不少人手吗?至于锦衣卫抓人的事儿,是我过年的时候听表哥说的,表哥让我没事儿不要四处走动。” 霍柔风松了口气,还是通州药铺子的那件事。 大年初二,她在庄子里遇到苏浅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件事。 第二八九章 好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连忙解释:“我们家的家教不严的,都是军规,我爹也只是针对我们几兄弟,后宅的事情他一概不管,全部交给我娘,我娘爱热闹,平日里要么跟着她养的那班小戏子排戏,要么就是打扮她的那些丫头,大嫂和三嫂过得都很逍遥自在。” 霍柔风噗哧笑出来:“我又不到你家里去住,你爹的家法也到不了我身上,你不用解释。” 展怀的耳朵顿时红了,哥哥们如果知道他和小姑娘说这些,一定会打趣他吧。 前年他和三哥一起出去应酬,有个小姑娘非要让他教射箭,可偏偏又笨得要死,他教着教着就烦了,让人拿了五十支箭,告诉那姑娘,让她一次把这五十支箭全都射完。 后来据说那位千娇百媚的闺秀十几天胳膊痛得抬不起一,就连吃饭也要让人喂。 再看到那姑娘时,他本来还想问问那姑娘,回家后有没有继续练习,可是人家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远远地绕开。 他觉得那姑娘好生奇怪,明明是她要学射箭的......哥哥们听说后全都笑他,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直到去年认识了小九,他才明白哥哥们为何要取笑他。 在无锡的时候,小九和宋家兄弟泅水,明明没有他什么事,他却死皮赖脸要教她,其实那时他还不知道小九是女娃娃,可他心里像是憋着气,就是不想让别人教她泅水。 他就和那个缠着要学射箭的姑娘是一样的吧,想要和小九套近乎,又找不到别的借口,他哪里是想教她泅水,他只是不想让宋家兄弟靠近她而已。 “小展,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你又没有发烧,为什么总这样啊,是不是耳朵有毛病?下次我见到罗杰,帮你问问他。”霍柔风说着,还伸手去摸摸展怀的耳朵,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霍小大夫确定展怀没有发烧。 “不用不用,你千万不要去问罗杰,他只会看奇奇怪怪的病,你去问了,他又不会,岂不尴尬。”展怀连连摆手。 “也是啊,那我问问小韩大夫吧,你还记得小韩大夫吗,在无锡时他给你看过病的。”霍柔风很认真地说道。 “没事,小九,我真的没事,对了,那个叫什么贾亮的,他家的事情处理清了吗?”展怀连忙岔开话题,免得霍柔风继续品评他的耳朵。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不太明白展怀为何会不想看大夫,不过她的思维很快就转移到贾亮身上,她道:“我吩咐下去了,等到出了正月,给安老爹再置办一座更大的宅子,死过人的这座就给贾亮了。顺天府那里使了银子,只说贾林是得急病死的。” 展怀失笑,有钱真好,霍九爷三两下就把一件人命案子摆平了,贾亮一家有了自己的房子,顺天府办差的人发了一笔横财,安海一家换了一座更大更好的宅子。 “小九,你想不想知道霍轻舟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展怀学着霍柔风的样子也眨眨眼睛,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再这样眨一眨,霍柔风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说了几个字:“小展,你长得真好看。” 不论男的女的,霍九爷评价的第一项,就是长得好不好看,她经常会说谁谁长得好看,谁谁长得不好看,展怀听得都已经麻木了。 可是这一次轮到他自己,耳朵上的红晕终于蔓延到脸上,于是他就听到耳边传来霍柔风的惊呼:“小展,你害羞了!” ...... 这下子,霍柔风终于明白展怀的耳朵没有病,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展怀为什么动不动就会害羞呢? 好在展怀终于成功地把霍柔风的思绪,从他的耳朵转移到霍轻舟身上,他带着霍柔风去了霍轻舟住的小院。 这院子是整座庄子里最偏僻的,院子里有两棵老榆树,夏天时榆树易生虫子,虫子爬在树干上连成片,很是恶心,偏这两棵树都有百岁树龄,又舍不得砍去,因此这院子也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 一进院子,霍柔风就乐了,对展怀说:“这院子快要赶上你住的那里了。” 她指的是展怀在京城国公府的住处。 展怀哈哈大笑,笑了两声便又收住,压低声音对霍柔风道:“小点声音,他的耳朵灵着呢。” 霍柔风还没明白这当中的含意,便听到门见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在笑老子吗?” 霍柔风吃了一惊,这里面的人是霍轻舟? 她见过霍轻舟,那人虽然不招人待见,可却是个举手投足都透着清贵之气的贵公子,可是这说话的口气,分明就是个粗汉子。 然后她便注意到那扇千疮百孔的门,她正要问展怀,怎么不让庄子里的人把门修好,就听到砰的一声,随即传来木头断裂时的喀吱声,然后她便看到那扇体无无肤的门上,多了一条腿,一条从里面伸出来的腿。 霍柔风目瞪口呆。 她忍不住去看展怀,想问问展怀这是怎么回事,一抬头就看到展怀忍俊不止的神情。 这个霍轻舟,该不会是疯子吧。 她正要开口,展怀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然后一拉一拽,就轻车熟路地藏身在一张破柜子后面。 霍柔风不明所以,正在这时,她听到又是砰的一声,她连忙探出一只眼睛偷看,只见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被人踹开,一个人大摇大摆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如果不是知道这里面关着的是霍轻舟,霍柔风几乎不知道这位是何许人也,还以为是街上的乞丐。 霍轻舟看都没看门外的两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他大模大样地站在院子中央,似是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骂道:“龟孙子,看到你爷爷出来,就吓得缩回去了?你丫的就是个孬种!” 没有人理他,就连那两名大汉也如同木胎泥塑一般。 霍轻舟骂完了,或许是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恨恨地吐了口唾沫,然后又回到屋子里去了,两名大汉立刻手脚麻利地把那扇破门关上,门吊已经掉下来了,他们像变戏法似的拿出锤子和钉子,砰砰砰几下就把门吊安上,重新上锁。 第二九零章 笑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从小院子里出来,霍柔风再也忍不住了,她问展怀:“霍炎为何变成这样了?” 是啊,为什么呢?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可能是展怀造成的,但是霍轻舟满嘴脏话,还有进屋前的那口浓痰却没人逼他,更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把一位举止从容的翩翩佳公子逼成这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没有等到展怀的回答,霍柔风抬起小脸:“平日里的轻舟公子是装出来的吧,真正的他就是这个满口粗话,举止粗俗的样子,对吗?” 展怀笑得无奈:“小九,我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样子时,委实惊呆了,我还以为我绑错了人。” 霍柔风哈哈大笑,对展怀道:“我见过霍江,他那人既古板又无趣,可即使是受了伤重,在人前也挺得笔直,不让人看到他的半丝狼狈,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教养出霍轻舟这个怪物的?” 展怀说道:“我打听到的消息,霍轻舟的母亲早死,祖母本身就是续弦,与他没有血缘关系,霍江生性冷漠,对他毫不理会,霍轻舟以前跟着师傅,倒也还好,后来师傅离开,他便成了脱缰的野马,霍江不管他,冯老夫人管不了他,他整日打扮成小乞丐小混混,混迹在市井之中,可是回到府里,他便又变成少有盛名的才子,一来二去,他就成了这个样子,只是除了你我,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这一面吧。” “我看他轻而易举就从屋里出来了,他为何不逃走?”霍柔风还是不解。 展怀笑道:“你以为他不想逃走吗?可他也要有逃走的本事啊。” 说到这里,展怀脸上的笑容隐去,他冷冷地道:“我怎会让他逃走,不会。” 霍柔风忽然发现,不笑时的展怀也很好看。 冷冷的,有一种只有成年人才有的刚毅冷酷。 她正想告诉展怀,她的这个发现,猛的想起方才她只不过夸了一句,展怀就害羞的模样。 霍柔风忍着没说,只是冲着展怀坏笑。 展怀摸摸脸上,没有脏啊,小九看着他笑什么? “小九,你笑啥?”他问道。 “小展,你像个大人了。”霍柔风羡慕地说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像大人啊,做大人一定很有趣。 展怀冷哼一声:“我虚岁已经十六了,从去年束发开始,我早就是大人了。” 霍柔风撇嘴,你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六岁,男人二十及冠,那时才算是真正的大人,不像女子,十五岁就是大人了。 “再过三年,我就及......我就束发了,到时候我也是大人了。”霍柔风差点说出及笄,她吐吐舌头,踮起脚尖,挺起平平板板的胸脯,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点儿。 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去年一整年,她才长高了两寸,倒是胖了不少,双下巴都有了。 霍柔风忍不住伸手捏捏自己的双下巴,对展怀道:“你还准备把霍炎关多久?” 展怀道:“嗯,也不用多久,就是把这件事闹到皇帝面前为止。” 霍柔风想起昨天在黄显俊口中听来的话,她对展怀道:“你放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们不相信你真的来到京城,更不相信你会杀了郭咏,又绑架霍炎。不过还是有人信的,黄大头就深信不已。” 展怀笑道:“越是有人信有人不信,人们对这件事便越是好奇,谈论的也就越来越多,有些人想要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也不可能了。” 霍柔风想了想,觉得展怀说得太有道理了,她道:“我与霍江接触过,他那个人怪怪的,听说霍家已经报官了,顺天府的人也在查,不过依我看,这案子或许就要不了了之。” 以霍江的身份,一定不会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展怀皱眉,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许是他对霍江不够了解吧。 他的双眸如同两泓幽潭,深不见底,他静静地看着霍柔风,缓缓问道:“小九,你对霍江此人怎么看?” 霍柔风想了想,道:“他年轻时一定很好看,现在上了岁数也不难看,只是这个人浑身透着古怪,我总觉得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像是想要隐瞒什么,对了,他居然叫我小风,他和我又不熟,他又不是我家长辈,还要乱给人家取小名吗?” 她们家也没有人叫她小风呢。 展怀一怔,问道:“霍江叫你小风?他给你取的?” 他以为只有他才会给霍柔风取名字。 霍柔风道:“是啊,他叫我小风,我们家也没人这样叫我。” 展怀哈哈大笑:“你们家都是叫你小九,是吧?” 霍柔风皱起鼻子做个鬼脸,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么无趣的父亲,居然养出一个这么有趣的儿子,对了,霍思谨也没有她哥哥有趣。” 展怀笑道:“你觉得霍轻舟有趣吗?” 霍柔风点点头:“他就是有趣啊,哪有这样的人,一面是这样,另一面又是那样,而且这两面没有半丝相同,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生活的,比如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是轻舟公子呢,还是霍小混混呢?” 听她说出霍小混混四个字,展怀又一次哈哈大笑,小九,你忘了,你也姓霍。 两人有说有笑,回到展怀住的院子,霍柔风见院子里堆着一堆还没有清走的刨花,好奇地问道:“咦,你还做木匠活儿了?” 展怀道:“这是阿有做的,他家祖上是木匠,后来他爹被倭人杀死了,他和他的哥哥被我家的军队搭救,他哥从军,他那时年纪还小,我爹见他长得壮实,就让他给我当了小厮。说起来,他的木匠手艺是无师自通,他从小就喜欢用木头做东西,后来来府里干活的木匠见他好学,就教了他几招,他便做的有模有样,我在福建的屋里,有几样家什都是他亲手制做的,以后你到福建就能看到了,这几天在这里闲着无事,又不能出去,他便琢磨着要做指南车。“ 第二九一章 不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指南车?”霍柔风的眼睛瞪大了,她的小脸熠熠生辉,分外晶莹。 展怀早就发现了,只要一说到与行军打仗有关的事情,霍柔风就格外兴奋,那架式就像给她一匹马,她立刻就要去冲锋陷阵一样。 “对,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指南车,传说古代皇帝出行、行军打仗时都用指南车。”展怀耐心地解释。 霍柔风大喜:“小展,你要带着指南车去打仗吗?” 指南车啊,她听说过却没有见识过。 展怀失笑:“小九,指南车早就失传了,如今航船和行军都是用指南针,小巧轻便。阿有是太闲了,所以我就让他做个指南车来玩玩。” 霍柔风双眸放光,声音里都是恳求:“小展,阿有把指南车做出来,你让我也玩玩好不好?” 对于指南车,她也只是听说过,听说指南车上坐着木偶人,木偶人赶着车,那车就往前走,无论往哪个方向,针盘一直是指着南面。 只要想想就觉得好玩了。 展怀看着屁颠屁颠的霍柔风,忍不住想笑,其实这个指南车,他原本就是想要做给小九玩的,看来他又猜对了,小九是真的有兴趣。 “阿有能不能做得出来还不一定,指南车是什么样子我也只是在书上见过,阿有没读过几天书,他见都没有见过,全凭我告诉他,如果做出来了,我就告诉你,到时你来看。” 霍柔风把两只小手放到胸前,学着金豆儿的样子,冲着展怀说谢谢,展怀哭笑不得,很想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 他真有福气,可以看着小九长大成人,不对,是他和小九一起长大。 小九及笄的时候,他也快要弱冠了,他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吧。 阳光下,展怀笑得眉眼弯弯,霍柔风有些奇怪,明明求着想看指南车的人是她啊,要高兴的人也是她,展怀为何也要这么开心呢? 做了两世小孩子的霍柔风不明白。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打听霍江府上的动静。 不久,张升平亲自来见她:“霍大人府上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已经报了官......” 张升平刚说到这里,霍柔风就看到她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叫宝墨的小厮正从夹棉帘子里探头进来,显然是看到张升平在屋里,他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采芹眼尖,她也看到了宝墨,她的俏脸立刻沉下去了,门外的婆子们是干什么吃的,九爷和张头儿在屋里说事儿,就有人敢过来伸头探脑。 不过她马上就想到了,婆子们能让宝墨探头,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她悄悄走出去,寒梅傲雪的夹棉帘子一掀开,宝墨果然就在门外,采芹一把拎住他的耳朵,把他拎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不长眼的东西,你在这儿干嘛?” 宝墨看到采芹就已经吓傻了,这会儿差点就吓尿裤子。九爷院子里的人,不论是前院的还是后院的,哪个不怕采芹姐,就连安海看到采芹都要满脸陪笑,生怕采芹姑娘哪里不满意了,追着他骂上三天三夜。 霍柔风看到宝墨,也看到采芹出去,她示意张升平继续说下去,张升平道:“霍大人初六已经上衙,要到初十才休沐,这几天他每日上衙下衙,和以前没有两样......” 张升平正说着,夹棉帘子又一次撩开,这一次探头进来的是采芹。 采芹有些迟疑,见霍柔风望向她,便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九爷,霍江霍大人来了。” “谁?你说谁来了?”霍柔风吃了一惊,别说采芹不可置信,她也同样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九爷,是霍江霍大人,您看,这是他的名帖。”说着,采芹把从宝墨手里拿来的帖子递给霍柔风。 如果不是帖子上的字全都认识,采芹还以为宝墨通传错了。 霍柔风接过名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错,就是霍江。 她沉下脸来,问道:“他在大门口?还是在门房等着?” 采芹的脸色就像是撞到鬼一样:“霍大人没走正门,他这会儿在后巷里。” 后巷?也就是走的后门了。 但凡是大户人家的后门,都是给下人们和外面来送货的出入的。 霍江堂堂二品大员,不走正门,却跑到后门等着,这要有多么不敢见人啊。 霍柔风冷哼:“他和我们这个霍家有来往就这么丢人?不敢让人看到?” 她原本认为,既然霍江也算是救过她一次,先前霍江忘恩负义的事儿也就扯平,那十多万两银子就全当做善事了。可是没想到,霍江不但主动登门,而且还要偷偷摸摸。 霍柔风索性也不想告诉姐姐了,反正这府里府外的事,姐姐全都了如指掌。 “就请他从后门进来吧,腾间屋子出来,我去见他。” 所谓的腾间屋子,那就是在后门附近腾屋子了。 采芹出去交待,又叫了张亭和张轩陪着霍柔风一起过去。 采芹让人腾出的屋子是管事婆子们给来送货的对帐用的,平时也常有人在,屋子里虽然没有地龙,但是两个火盆把屋子里烧得暖洋洋的。 霍柔风进去的时候,霍江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从外面进来,也没有看到霍江的随从,和上次在永济寺里一样,霍江又是一个人,没带随从。 霍柔风便也让张亭和张轩留在门外,她独自走了进去。 “霍先生,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能光临,寒舍蓬壁生辉,荣幸之至。” 听到她狗屁不通的咬文嚼字,霍江紧绷的面部线条微微松驰,他的目光落到霍柔风的脸上,并不冰冷。 “小......霍公子,犬子前几日不知所踪,不知霍公子可有耳闻?” 霍柔风暗暗吃惊,她没有想到,霍江突出其来见她,开门见山便直接说起霍炎霍轻舟失踪的事情。 和她说干嘛?又不是她把人绑走的。 霍柔风脸上那唯一的一丝笑容也没有了,她冷着脸,微微扬起头,她只到霍江腋下的位置,可是她那扬起的精致下巴和微垂的目光,却让霍江感觉,霍九是在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第二九二章 来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九只是一个孩子,可是霍江却突然感觉,他在一个孩子面前自惭形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屋子里应是点过香料,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夜在圆通大师的木屋里的情景。 和尚住的地方充斥着檀香味道,远比这间屋子更加纯粹。 他听到霍九一字一句地说道:“霍先生,令郎出事我也深表同情,可是我们家小门小户,一不是顺天府,二不是刑部大理寺,霍先生突然登门,就是为了告知此事吗?” 霍江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可是一只手还是伸开又握住。 这是他的右手。 他右肩上的伤还没有好,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他还是担心自己不能再提笔,因此每天都会活动手指,像这个握拳的动作,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 只是现在,并非是他活动手指的时候。 他能感觉到自己双手的手心里都是汗,冰冷的汗。 “的确与贵府无关,犬子失踪之后,我便已经报官,只是至今音讯皆无,就连抓走他的贼人也没有来向我讨要赎金,因此......” 他说得很慢,每一句话都像是使出全身的力气,霍柔风甚至觉得下一刻霍江就会倒下去。 她不由自主打量霍江,霍江的脸色居然比在永济寺里还要难看。在永济寺他身受重伤,却也不似现在这样的脸如死灰。 她甚至在霍江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她心里一酸,她在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被人绑架,父亲把她找回来时,眼中都是泪。 霍江也是心疼儿子吧,虽然她听展怀说,霍江对霍炎不闻不问,可是此时此刻,霍柔风却在霍江的脸上看到了悲伤。 霍江在担心霍轻舟,只是他没有像普通人一样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而已。 “可是霍大人,我只是个从七品的绿豆小官,也帮不上您什么。”霍柔风说道。 霍江还在看着她,眼底的悲伤越来越明显,他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霍柔风觉得奇怪,活了两世,她也没和读书人打过太多交道,尤其是像霍江这种读书人中的读书人,她更加不了解了。 霍柔风只有一个念头,和读书人打交道真是太累了。 有什么话,你不能堂堂正正地大声说出来吗? “霍先生,您可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吗?我也挺想帮您的,可是我们家初来乍到,就连京城和附近的路还没有认清,能帮上您的不多,对了,您缺银子吗?” 霍九爷最能拿的出来的,便是银子了。 霍江的嘴角溢出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挂在他僵硬的脸上,非但看不出喜气,反而有一丝诡异。 霍柔风缩缩脖子,她越发不喜欢和霍江这样的人打交道了。 累,太累了。 “小......霍九公子,我不是来借银子的,我只是来看看,没事,我也该回去了,你没事便好。” 霍江的声音一如往常干巴巴的,没有波澜,霍柔风常常想,和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霍江,如果让他来讲学,下面会不会睡倒一片呢。 即使是现在,也根本听不出霍江每句话中的悲喜,他的声音就和他的神情一样,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霍大人,您是说您是来看我的?”霍柔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她和霍江,好像没有什么交情吧。 霍江救过她,但那早就扯平了。 她不欠霍江的。霍江倒是欠着她家十几万两,算了,这笔银子就不提了,提起来就肉疼。 霍江当然不会想到,就这一会儿,霍柔风便想了这么多。 “霍九公子,我要告辞了。”霍江说着,便站起身来,居然是要走了。 霍柔风越发觉得奇怪了,这个霍江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先生,令郎的事情还有解决的办法吗?或许您应该上奏天子,请天子下令,让锦衣卫帮着一起找找。” 霍柔风都替霍江着急,儿子丢了几天,生死未卜,你不去找儿子,跑来我们家看我,你是有病吧? 不过她也不想刺激霍江,谁家丢了儿子都不会高兴。 再说,展怀不就是想把这件事传到皇帝耳中吗? 霍江摇摇头:“犬子的事,并非是天子会管的,罢了罢了,我告辞。” 说着,他便向霍柔风拱拱手,抬步走了出去。 霍柔风连忙跟出去,让在廊下站着的张亭去送霍江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霍柔风一头的雾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霍江真的在怀疑她? 对啊,她既然能够查出来霍轻舟去过贾亮家所在的胡同,那么霍江说不定也查出来了。 霍江在怀疑她? 对,一定是这样,霍江知道了贾亮兄弟的事,也猜到贾林的死和霍轻舟有关系,因此便认定是她绑走了霍轻舟,甚至还会以为霍轻舟已经被她派的人给杀死了。 霍柔风觉得自己一个头比几个大。被人怀疑也无所谓,真若是躲不过,九爷出银子找几个心甘情愿顶罪的人便是了。 九爷不怕霍江找她麻烦,她只是为展怀不值。 展怀说过,他之所以绑了霍轻舟,一是为她出气,二来也是和郭咏那件事一样,要给朝廷施加压力,让上上下下人人自危。 可若是霍江把这件事算到她头上,九爷损失银子事小,展怀岂不是白绑了霍轻舟。 霍柔风想到庄子里那扇被霍轻舟踹得千疮百孔的破门,她就觉得真的对不起展怀。 她很郁闷,郁闷地想去吃东西。 霍江走得很慢,跟在后面送他出来的张亭不得不走几步就停下来,免得超过他。 霍江的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这里离后门很近,可是对他而言,却似有千万里。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调转头来,张亭措不及防,险些撞到他身上:“霍大人,您有何吩咐?” 霍江叹了口气,方才鼓起的勇气在张亭的一句话间又烟消云散。 “算了,你回去吧,我自己认识路,你是练过武功的吧,就守在你家九爷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更不要让她出门。” 第二九三章 轿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送走霍江,张亭挠着脑袋往回走,都说京城里随便掉下一块牌匾,就能砸死三个当官的,这当官的见多了,可还没有像霍江这样的,霍江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坐官轿,就是街上拉脚的那种轿子,大冬天的,他给霍江撩开轿帘都闻到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也不知道这位状元及第的霍大人怎么能坐得下去。 张亭边走边摇头,就看到范嬷嬷迎面走过来。范嬷嬷原是霍大娘子身边的人,来到京城后,做了后院的主管嬷嬷。九爷年纪还小,还没有搬去前院,另有一道门是给他们这几个年纪大些的小厮出入的,因此,张亭很少能遇到范嬷嬷,又因为鲜少见面,所以他本能地对范嬷嬷有几分畏惧。 霍家从上到下,女人都很难惹,以至于这些皮惯了的小厮们看到府里有点身份的丫鬟婆子,全都是头大如斗,生怕被她们找茬儿。 张亭咧开嘴,让自己笑得像朵绽放的喇叭花儿。 “范嬷嬷,您好啊。” 范嬷嬷哼了一声,道:“霍大人送走了?” 张亭脑子转得飞快,立时明白了,敢情范嬷嬷并非偶尔过来,在是冲着他来的。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么多,范嬷嬷怎会亲自来找他,不用问,这是大娘子吩咐的。 想起不怒自威的霍大娘子,张亭立刻收起脸上夸张的笑容,端端正正地站好,对范嬷嬷道:“回嬷嬷,霍大人已经走了。” “继续说。”范嬷嬷说道。 张亭咽口唾沫,把自己看到的全都说了一遍:“霍大人没带随从,就连轿子也是街上拉脚的,霍大人临走时对我说,让我跟着九爷,一步也别离开,还说别让九爷出府。” 范嬷嬷点点头,对张亭道:“除了九爷以外,不要再对别人说了,你伯父和你兄弟也不许说。” 张亭连连称是,看着范嬷嬷身姿如松的背影,悄悄抹了把汗。 这才多一会儿啊,大娘子就知道了,还打发范嬷嬷来问他,可见大娘子对于这件事的慎重了。 张亭哪里还敢停留,飞奔着去向霍柔风回话去了。 霍柔风听完张亭的话,一头雾水。 霍炎失踪了,霍江担心儿子,不是应该去叮嘱霍思谨吗?免得女儿也会出事。 关她霍九什么事啊? 虽说都姓霍,可一个是陇西霍家,一个是杭州霍家,一个在西一个在南,两家没有丁点儿亲戚关系。 霍柔风想起在永济寺时,霍江甚至矢口否认他认识霍老爷,更是决口不提霍老爷帮他供养女儿的事情。 这样的人,又怎会好心叮嘱她啊。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生气,霍柔风为了不让自己气成大肚子蝈蝈,只好又想了想霍江在阿花的利爪下救她的事情。 果然,这一招很有用,她这样想了想,心里的气就消了。 她靠在大迎枕上,翘着二郎腿,思忖着怎么样才能让霍江主动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 她想了几个办法,都被她否决了,霍江的性子,不会这样做的。 唉,霍柔风忽然发现,霍江这种看似毫无亮点的人,却让人抓不住半分把柄,他不圆滑,可是想要把他抓在手心里,却是难于上青天。 霍柔风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霍江这是自保之道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因为霍柔风实在想不出来,霍江那种人本性就应该是这样的吧,哪里还用为了自保而伪装。 可是无论霍柔风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霍江为何要来见她,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霍柔风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喊饿,第二件事就是要吃羊蝎子火锅。 冬天里灶上常备着羊蝎子,没过一会儿,炕桌上就摆上了。霍柔风边吃边问采芹:“我姐让人来找过我吗?” 采芹道:“没,奴婢看着快到晚膳时分,便让人去向大娘子说一声,大娘子说您想睡就睡吧,让奴婢们不要吵到您。” 霍柔风哦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啃羊蝎子。啃着啃着,她忽然抬头问道:“花三娘回来过吗?” 采芹忙道:“她的人虽然没有回来,可是让人给奴婢带过话,说她出去串门子,出了正月才回来。” 霍柔风点点头,展怀说过花三娘的事,花三娘就在霍江府里,也不知道她是找的什么门路,居然在霍家捞了个帮佣的差事。 见她不问了,采芹才慢悠悠地说道:“就在您睡觉的时候,外头的人递话进来,说是霍大人的轿子刚走,就有个小丫头从大树后头闪身出来,看着霍大人的轿子好一会儿,这才走了。” 霍柔风一怔,问道:“什么样的丫头?” 采芹道:“奴婢也是听外头的人说的,说是十五六岁,长得齐整,不是咱府里的人,似乎也没有见到过,不像是曾经来府里做客的人家的。” 霍柔风蹙起眉头,霍江没穿官服,不带随从,在街上随便找了一顶轿子,而且还是走后门,他做得如此隐密,居然还会被人盯梢,这个小丫头的幕后指使,要么是像锦衣卫那样无处不在的探子,要么就是霍江身边的人。 如果是锦衣卫,他们自己远比那个小丫头要强多了,断不会被霍家的人看到。 因此,那小丫头背后的人,是霍江身边的人才更有可能。 不知怎么的,霍柔风首先想到的便是霍思谨。 可是霍思谨为何要让丫头来盯着自己的亲爹呢? 霍柔风越发盼着花三娘回来了,话说过年的时候,府里这么忙,花三娘却跑去别家府里帮工,仅是这一条,霍柔风就足能让花三娘为她去查一件事了。 霍柔风用双手拿起一块羊蝎子,放到嘴边继续啃了起来。 而此时的霍思谨,正听着翠缕说起白天的事来。 “大老爷的轿子在前面走,奴婢便也雇了一顶轿子,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就见大老爷的轿子在翰林院不远处停下,大老爷走下轿子,却没有去翰林院,而是却是附近的东小街。” 第二九四章 碎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奴婢便大着胆子在后面跟着,见大老爷进了东小街,找人问了几句,然后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便进了一间衣裳铺子。” 听到这里,霍思谨皱起眉头:“衣裳铺子?府里就有针线婆子,父亲去衣裳铺子做什么?” 翠缕道:“奴婢先前也觉得奇怪,便没敢跟进去,独自在外面等着。没过一会儿,大老爷从衣裳铺子里出来,奴婢险些没有认出他来。” “大老爷的衣常都换了,就是寻常人家的穿戴,身上的斗篷也换成了厚重的大棉袍子。待到奴婢认出这是大老爷时,委实给吓了一跳,好在大老爷并没有看到奴婢,不远处有顶拉脚的轿子停在那里,大老爷没有回到自己的官轿,而是坐了这处的脚的破轿子上了路。” “奴婢咬咬牙,觉得还是要跟过去看看的,至少还能知道大老爷这是要去哪里。大老爷坐了轿子前腿走了,奴婢便也拦了一顶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大老爷的轿子去了双井胡同的霍家,而且大老爷没有敲门,而是私自去了后门。” 听到后门两个字,霍思谨吃了一惊,追问道:“你没有看错吧,父亲居然放着前门不走,而要去走后门。那个霍家算什么人家,不过就是商贾而已,依靠霍九的能言善辩,硬生生地捞了一个芝麻绿豆官儿。” 翠缕点头:“小姐,奴婢没有看错,大老爷不但去了双井胡同,而且到了霍家,居然主动去走后门!” 霍思谨心里隐隐发凉,她道:“你继续说下去,后来呢?” 翠缕把她看到的一字一句地说给霍思谨。霍思谨听完,良久不语。 大哥霍炎忽然失踪了,明眼人都清楚,不用担心霍炎的生死,绑到霍家的长房长孙,如果不把人当成牲口一样关起来,再趁机要上千两银子,那岂非是白绑了。 谁又会蠢得坐等。 “后来大老爷走出后门,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跟着送出来”,说到这里,翠缕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个小厮奴婢曾经见过,只是当使没有现在这么高。” “他是谁?”霍思谨沉声问道。 “回小姐的话,这人是霍九爷身边的小厮,他叫张亭,前阵子贾亮在闹市追着一个人跑,那个跑着的人,便是现在这个叫小厮的。 霍思谨大吃一惊,霍江这么隐密地去双井胡同,看不到霍家对这件事的重视,就连霍江从霍家出来,也是打发小厮相送。 父亲是去见霍九吧。 这个念头不用深纠,霍思谨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向严肃的父亲,居然乔装改扮去见一个商户家的小孩子,父亲在想什么?他不去打听哥哥的下落,反而去见霍九? 霍思谨想不明白,她和霍江接触的次数很少,即使见面,也就是她向父亲行礼,霍江淡淡点点头,这礼数也就算尽到了。 在她看来,父亲是威严的,冷酷的,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 无论哪一点,都不像是要费尽周折去见一个小孩子的人。 霍思谨无奈,对翠缕道:“大老爷这会子在书房吗?” 翠缕忙道:“奴婢就像去时一样,也雇了轿子在后面远远跟着,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这条路上并不拥紧,可是奴婢的轿子跟着跟着,便看不到大老爷的轿子了。” “奴婢只好先回来,想过一会儿或许还能遇到。待到奴婢走到家门口,才看到原先走在我前面的那顶轿子正往回走,和奴婢的轿子险些撞上。奴婢这才发现,这轿子是空的。” 霍思谨叹了口气,道:“就先这样吧,你去歇息吧。”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如同四月的微风吹拂着水面,带起片片涟漪。 翠缕应声退下,可是刚走出去,便又回来了,对霍柔风道:“方才奴婢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了眉目,大老爷回府后没来后宅,而是直接去了内书房。这会儿子还没有出来,中间不让人服侍,就是一个人关在屋里。有个老太太看他这样。还以为是着凉了,所幸这天气虽冷,心里却还是暖洋洋的。” 霍柔风推开窗子,窗外是株梅树,不知是不是又长出新的花苞了,她伫立窗前,良久才离开。 她对哥哥霍炎没有好印像,也并不关心霍江的生死,她现在担心的事情,便是霍江与杭州霍家之间的关系了。 她很想知道这其中都发生过什么事,竟然让霍江亲自去见霍柔风。 她沉默着,直到夜风吹起,让睡熟的人们全都吹到,她独自坐在廊下的五星。 她不知道霍炎是被谁抓走的,对,大家都说霍炎是被人绑架的,而并非是别的原因。 霍思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有朝一日,她被人绑走的话,父亲会不会伤心呢,还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得如同全没这种事情发生过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她那位连正眼也不曾给过她的大哥,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 霍轻舟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在下午,他一脚踹出去,那扇万分倔强挺直不倒的门,终于碎成了几块,再也无法拼起。 随着那清脆的碎裂声,霍轻舟的心也松开了,就像是一只抽绳的荷包,有一天剪去那绳子,荷包便大咧咧地敞开着,能把荷包里的物件看得清清楚楚。 霍轻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对着蔚蓝的天空,对着满院子的萧索,他有着片刻的平静。 如果世间万物,均似这天空般洁净,都如这院子般纯粹,那该有多好。 霍轻舟又做了几个深吸呼,这才像是刚刚看到一样,瞪着守在廊下的两名大汉:“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就说老子要见他,老子倒要是好好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霍轻舟冷冷地说道,或许他是一个人在小黑屋里关得久了,两名大汉只是听到他说话,但觉得背上生寒,这位神神叨叨的霍大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也可能他已经疯了吧。 但是无论如何,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尽快传到五爷耳中。 第二九五章 出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正在看着阿有做木匠活儿,大冷的天,乡下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阿有做的就是指南车,他只是木匠,对于机括之术一知半解,因此,赶车的木偶人有了,车也有了,但是这木偶却赶不了车。 指南车的外形图是展怀画的,可是除此以外,他就帮不上忙了,只能看着阿有一遍遍地装,再一遍遍地拆。 展怀想起一个人来,罗杰,那个来历不明的大夫。 罗杰曾经说过他会做千里眼,而且罗杰做的能保温的食盒他也用过,的确是一件妙物。 或许可以把罗杰请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耿义悄悄进来,把霍轻舟的那番话学了一遍,边学还边看展怀的脸色,没有办法,霍轻舟的话太糙了,五爷虽然在军营里待了几年,可毕竟是出身国公府的贵胄公子,这种话都怕污了五爷的耳朵。 展怀听得饶有兴致,如果没有绑了霍轻舟,他打死也想不到霍轻舟说起话来比军营的粗汉子还要“雅致”。 展怀哈哈大笑:“有趣,太有趣了,让我想想,怎么见他。” 耿义一怔,忙道:“五爷,那姓霍的虽说要见您,可您不用真的去见他啊,那是个疯子,不对,比疯子还要疯,是疯狗。” 展怀收起笑容:“怎么的,我要见什么人还要听你们的?我被困在这里,离京城又远,我哪里都不能去,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乐子吗?” 耿义吓得缩缩脖子,说来说去就是霍九爷不方便每天都来找您玩,您是憋闷得难受。 展怀真是太憋闷了,从小到大,最憋闷的就是这几天了,若是阿有的指南车能做出来也行,可是现在他还能干什么,还有比霍轻舟更好玩的吗? 没有了。 霍轻舟也不怕冷,就在院子里站着,两腿叉开,双臂抱胸,一身的碎布条被风吹得忽忽做响,绾发的玉簪已经断了,长发在风中飞舞,和那些碎布条交相辉映。 展怀趴在墙头上,借着树枝的掩映看着院子里的霍轻舟,啧啧称奇,可惜小九不在,否则一定认为霍轻舟是丐帮的。 想到小九对江湖事的如数家珍,展怀的嘴角就勾了起来,小九这辈子恐怕也接触不到真正的江湖,她的江湖只存在于戏本子里。 霍轻舟抱臂而立,他在等,他要等着那个把他绑来的人。 他听到有微不可闻的咔嚓声,这是细小树枝被不小心碰断的声音,墙头上有人! 霍轻舟冷笑:“藏头藏尾的龟孙子,你以为你躲在墙头上,你爷爷我就不知道吗?快给爷爷滚出来,把你爷爷惹急了,把你的卵蛋给挤出来!” 院子里的两名大汉再也忍不住,上来便要堵住霍轻舟的嘴,霍轻舟没有回头,双拳向后齐出,两名大汉便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霍轻舟轻蔑地笑笑,冲着展怀藏身之处吼道:“龟孙子,你以为你爷爷是真的冲不出去吗?爷爷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是哪只蛆,连你爷爷我都敢绑,你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的话刚刚说完,躲在门外早已气得握紧拳头的耿义和耿锁便冲了进来:“你奶奶的,姓霍的,也不问问这是什么地方,轮得着你狂吠?看老子们打烂你这张狗嘴。” 说着,二人出拳如风,招招都是打向霍轻舟的嘴巴,当第一拳落到脸上时,霍轻舟就认出了他们,不对,是认出了他们的拳头。 就是这两个家伙,把他揍得遍体鳞伤。 如果是在平时,他一个对他们两个,也能堪堪打个平手,最差也不会败得很惨。可是现在不行,他有多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就是在这里站上一会儿也觉脑袋发晕,方才给那两名大汉的两拳已经用尽他的余力。 对,他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趴在墙头上的展怀不忍再看,他伤心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估摸着霍轻舟已经被揍回屋子里,他才重又睁开双眼。 院子里除了一滩不知是哪里的血以外,果然不见霍轻舟了。 展怀叹了口气,这也太快了,他又无事可作了。 “那血是怎么回事?”展怀下了墙头,冷声问道。 耿义忙道:“回五爷的话,那是鼻血,这姓霍的和以前一样,没有大碍,只是把他的嘴给打肿了,免得他再胡说八道。” 展怀点点头,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继续看阿有拆了装,装了拆,就听到刚刚安静下来的小院里又传来霍轻舟的谩骂声:“狗日的,以为打了老子的嘴,老子就不能骂你了吗?小娘养的,偷偷摸摸的东西!” 耿义和耿锁恨不得去堵住五爷的耳朵,免得这些污言秽语传到五爷耳朵里。 可是已经晚了,展怀已经听到了。 他指着墙头,不可置信地问耿义:“他说我是小娘生的?小娘是啥?北方人为何还要分大娘和小娘?” 耿义松口气,好在五爷长在福建,霍轻舟那一口地地道道的京骂,五爷只能听懂七七八八。 “五爷,这儿冷,咱回去吧。”耿义连哄带骗。 展怀凌厉地看他一眼,这小子也不过在双井胡同待了几天而已,就把霍家人哄小九的本事学会了,小九多大,他多大?能一样吗? 他没理耿义,抬腿向那座小院子走去,这一次他没有爬墙,他直接从门里走了进去。 耿义和耿锁面面相觑,两人立时反应过来,尾随着展怀一起进去。 霍轻舟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屋子里出来了,还以方才一样,大马金刀站在院子中央,就在展怀走进去的那一刹那,霍轻舟怔住。 他也只是想要试着激怒绑架他的那个人而已,这也是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事了,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出去,除了激将法,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先前他骂了那么多,这人都没有出来,这次他才骂了两三句,这人便出现了。 一定就是这个人! 这几天他虽然陆陆续续见过不少人,但是这个少年的出现,让他几乎立刻便能肯定,这就是绑架他的人! 第二九六章 相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缓步走到霍轻舟面前,霍轻舟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年纪,和他一般高矮,鹰羽般的浓眉下,一双眸子宛如落入凡间的星子,熠熠生辉,霍轻舟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的眼睛也能这么漂亮。 寒冬腊月,他只穿一件大红箭袖,却没有半分瑟缩,没戴帽子,乌黑的头发没有绾髻,而是用三颗指肚大小的南珠束成马尾,脚下一双小牛皮靴子乌黑锃亮。 少年的眼睛里像是含着笑,可是神情间却带着淡淡的倨傲。霍轻舟见过这种神情,这是生来尊贵的人特有的平易近人。 霍轻舟可以肯定,这少年不是普通武将家的子弟,当然也不会是书香门第的,书香世家的子弟是不会把头发束成马尾的。 京城里的宗室和勋贵子弟,霍轻舟全都见过,他从未见过这个少年。 京城里若是有这样出色的人物,他不可能不知道。 若不是京城里的,那还会是谁?本朝没有异性王,几位藩王家里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儿郎,那会是谁呢? 蓦的,霍轻舟想起了一个人,他回到京城的第一天便听说了,前阵子锦衣卫为了抓这个人,深更半夜满城搜查。 难道这个人真的在京城? “展怀,闽国公第五子,驸马展愉之胞弟!”霍轻舟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崩出来,在展怀听来,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展怀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儿,月牙下面有两道浅浅的卧蚕,而他的一双眸子却更加光亮清透。 “轻舟公子霍炎,幸会幸会。”他笑得很开心,就像他刚刚见到霍轻舟似的。 霍轻舟在心里暗骂,老子都被你绑来几天了,你还幸会个屁! 可是面对眼前光鲜亮丽如同初升太阳的展怀,他忽然发现,这些天来他骂出的所有脏话,此时全都无法出口。 这个少年或许没有宗室子弟的精致,却比他们都要鲜活,神采奕奕,让人不想去亵渎,生怕一开口间下一个春天就不知去向。 少年便像春天,蓬蓬勃勃的春天。 霍轻舟的千万辱骂,也只化成一声冷哼。 而且他哼过之后就后悔了,因为展怀冲他笑了,笑得温暖而宽容。 霍轻舟立刻感觉到他的这声冷哼,在展怀的笑容里就显得无比小气。 他只好寒着声音质问:“展五公子,霍某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把我囚到这里是意欲何为?” 这话说得也不好,很老套,可是霍轻舟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展怀年纪虽小,可是站在这里,还是让他感到一种威压,就像是一座青翠欲滴的山,再是漂亮再是鲜嫩,山还是山。 展怀微笑:“轻舟公子才高八斗,世间无双,展某能够请到轻舟公子,荣幸之至。” 霍轻舟就连骂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这世上真有如此脸皮厚的人啊,指鹿为马?对,就是。 明明是把他绑架来的,却说成请到,明明是把囚禁此处却又说什么荣幸之至。 “说吧,你请我来有什么事?要钱?闽国公府称霸一方,就差自己铸钱了,不,或许早就自己铸钱了吧,当然不会缺我家这点小钱。” 他不无嘲讽地说道。 展怀笑了,这时的霍轻舟终于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了,都是那么尖酸刻薄。 “霍公子的提议甚好,我回家以后,向家父进言,看看能否自己铸钱。”展怀笑意更浓,他要看看霍轻舟还要再说什么。 霍轻舟心中大动,展怀竟然这般不避讳吗?他提到展家要铸私银,只是嘲讽,而展怀却没有反驳,反而一口应下,展家是真的想要占地为王了吗? 霍轻舟眼底的波动,展怀没有放过,他淡淡地说道:“霍公子既然很想知道展某为何要请你过来,那展某便要为霍公子解惑一二。” 说着,他抬腿向屋里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到庑廊下便停下了脚步,木门已经碎了,这屋子里已经没有门了,屋里的那股子酸臭之气便无遮无挡地散了出来。 院子里有风,倒也闻不到,但是走到门口就不行了,这味道极冲,展怀强撑着没有后退几步。 于是他只好又回来,看着在原地未动的霍轻舟,展怀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会回来?”展怀笑问。 霍轻舟又是一声冷哼:“展五公子一定不知道监狱的味道吧,这次可领教了?” 展怀很认真地点点头,继续说道:“霍公子,展某请你过来,只是想问问你,令尊一世清名,两袖清风,连阁老都可辞去,屈身翰林院著书立说,你身为其子,却为何急功近利,为了自己的前程就去充当最下作的杀手,展某不明所以,还想请霍公子解释一二。” 霍轻舟的脸上原本挂着一丝嘲讽,此时却渐渐淡去,他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那里,他没有想到,展怀会开门见山问他这个,他更没有想到,展怀会知道得这么多。 “展五公子,此话怎讲?”霍轻舟问道。 展怀并不避讳,这几天他早就发现了,霍轻舟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对于这样的人,万万不可以把他当成正常人来应付。 他直言不讳:“有个叫贾林的闲汉,或许多嘴多舌了几句,本是几两碎银子就能让他闭上嘴巴的,可是有一天,却被发现他死在自家床上,一剑致命。霍大公子,展某上过战场,杀过人,还不止杀过一个,展某自认也算得心狠之人了,可是展某却不明白,对于贾林这样的闲汉,不能搅起任何风浪,霍大公子为何还要杀之为快呢?” 霍轻舟只觉背脊微微发凉,展怀知道得很多,不但知道,而且还似乎早早地就盯上他了。 为什么呢?展怀只是国公府展家最小的儿子,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的背后是展家,是赫赫威名的闽国公,是年少得志的世子展忱,甚至还有质留京城的驸马展愉! 第二九八章 吃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可是展怀已经走了,他像来的时候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霍轻舟气得想跺脚,可无奈四肢都被耿氏兄弟揍得生疼,他连跺脚的勇气都没有了。 霍轻舟喊道:“你让我写信,也要把笔墨纸砚拿来吧,笔要湖笔,墨要徽墨,纸要薛涛笺,老子就喜欢这个,砚台要端砚,快点拿来,这是老子用惯的,没有这些老子写不出来,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说完这番话,便觉得更加饿了,说话不但浪费唾沫,而且还浪费精神。 他不再说话了,看看四周并不算高的墙头,很想站到墙上看看,这座园子里都有什么风景。 可是他爬不上墙头了,他的身子每一块骨头都很疼,而他身上的每一块肉,不,已经快要没有肉了,现在的他全身上下只有骨头最多了。 “快点,笔墨纸砚快点送过来。”霍轻舟再一次发出了声音,太饿了! 可是没有人理他,这座院子里只有霍轻舟一个人,就连平时看管他的大汉们也不见踪影了。 对啊,展怀不是说他是被请来的吗?那好,老子今天就要让你们瞧瞧啥叫悲惨。 霍轻舟扶着门框站起身来,一步一顿地走到门口,既然你说是请我来的,那我就走吧,不用你送,我自己出去。 可是就在霍轻舟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就看到耿氏兄弟那两张大脸。 霍轻舟冷笑,啪的一声从里面关上大门,忽然他感觉到有一股杀气,似是随时便能袭来。 霍轻舟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四处张望。 院子里还是空无一人,想来都在门口呢。 但是这一次,他却在院子里看到了很多人。 只是这些人不是在院子里,而是在墙头上,每人都挽弓搭箭,每个人的箭尖都是指向着他。 展怀早就做好了要杀掉他的心态,即使如此,却还是说得冠冕堂皇,好像是真的请他过来,把他待为上宾,他来去自如。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是想怕我死了,还是要随时待命,把我躺成刺猬?”霍轻舟尖声说道。 三面墙头上密密麻麻站了几十人,他们神色清冷,年纪看着虽然很轻,但是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慌。 霍轻舟在心里暗骂,这些人可不像是当兵的,他们更加像是从小就在刀口上舔血的。 霍轻舟想了想,他快步走进庑廊,却又想要走回来,可是他的肚子实在是太饿了,终究还是留在了庑廊下。 “算了,没有湖笔就换一种吧。” “徽墨寻不到,普通墨也可以。” “又不是给什么精致人物写信,薛涛笺就不要了,你随便找张白纸交给我吧。” 霍轻舟嘟哝着,他发现他真的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如果不是屋子里的门没有了,屋里屋外同样冷,他现在很想躺回那张冰冷的小床上去,毕竟躺着比坐着要舒服。 正在这个时候,那两扇大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一名下午的时候被他打了一拳的大汉走了进来,提着食盒,隔着食盒,霍轻舟都能闻到一股饭香,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从未发觉米饭是那么好吃,只是闻到饭香,他就已经食指大动了。 大汉面无表情,显然还在恨着霍轻舟下午时揍他的事。 他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一碟子腌白菜,一碟子蒸白菜,一碟子煮白菜,然后就是整整一大盆米饭。 霍轻舟早就不会在吃饭的时候骂人了。这是他来到此处以后,见过的最多的食物。 这些天,他全天的口粮也只是一小碗米饭而已。 而今天却是满满一大盆,那一大盆,约末能装十几小碗米饭。 也不管今天为何会受到优待,霍轻舟也无心去关心这些事了,他的眼里只有一样东西,就是那一大盆米饭,他的耳朵里也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那就是饭勺碰到盆上发出的轻微响动。 这才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这才是人世间最幸福的等待。 大汉不忍直视,下午揍他时的那位不可一世的英雄豪杰哪里去了? 霍轻舟狼吞虎咽,他连菜汤也吃得干干净净。 展怀放下手里的千里眼,从墙头上溜下来。 他的办法太有用了,在给霍轻舟送的饭菜里面加了一种药,这药无色无味,不过这药除了让人越吃越饿以外,对身体并无损害,否则霍轻舟也不会骂人骂得字正腔圆了。 霍轻舟吃了加了这种药的饭菜,只会越来越饿。 嗯,早在霍轻舟住进来的第一顿饭菜,展怀给他的饭菜便与别人不一样。 霍轻舟吃了整整一盆的米饭,可是却并没有吃饱,相反,他更加饿了。 那大汉手脚麻利地收拾了霍轻舟吃过的碗筷,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看,今天你也就是和我们五爷说了几句话而已,五爷便多赏了饭菜,若是你肯依着五爷所说去做,那还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 霍轻舟冷笑,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吗?他早就发现了,展怀是想把他当狗一样驯了。 霍轻舟道:“我不是早就说了吗?如果让我写信,也要有笔墨纸砚,你去拿来,我这就写。” 大汉连忙称是,提着食盒,一转身便走了。 霍轻舟捧着肚子继续等待,我还真就不信了,你们会不来。 这饭有问题,霍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前几天每日给的口粮太少,他尚是觉察不出来。 今天他明明吃了这么多,一个人吃了几个人的饭菜,按理说这时早就应该撑得肚子痛了,可是他却不是,非但不撑,反而越来越饿。 展怀,有你的,你居然这么损。 兵不厌诈? 霍轻舟忽然想起了这四个字。 读书人往往自视清高,反倒做不出这种事来,而武将们在布阵打仗的时候,最多的便是陷井,而且,在做出这些事之前,他们所得到的情报,哪一个不是偷偷摸摸得来的。 也就是说,读书人不屑做的事,武将们反而都能做得出来。 包括这给人在饭菜里下药的事。 展怀这个小兔崽子,毛还没有长全,就把这些事情全都学会了。 第二九九、三零零章 不堪回首(两章合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如果可以,霍轻舟永远也不想记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但是人的记忆很奇怪,有时候越是想要忘记的,却偏偏历久弥新,即使刻意地不去想起,也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在你心底不愿碰触的犄角旮旯里跳出来,让你挥之不去。 霍轻舟便是这样,在之后很多年里,他最讨厌也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展怀。 可是没有办法,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从这一天起,展怀和展怀的名字就总在他的眼前耳边出现,霍轻舟甚至用了一个月的时候去研究易学,他天份极高,一个月后就能摆摊骗钱了,可是却也只限于骗骗无知妇人的小钱而已,霍轻舟还是没能找到让展怀滚得远远的办法。 不过这都是后话,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年,霍轻舟十八岁,展怀还不满十六岁。 霍轻舟打死也没有想到,展怀这个小兔崽子从此就闯入了他的生活,并且有朝一日会抢走他认为最宝贵的珍宝。 如果他能知道,今天他就是活活饿死,也不会向展怀妥协。 此时此刻,霍轻舟捧着明明很充实可是却饿得发慌的肚子,盼望着展怀的到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样眼巴巴、望眼欲穿地等待一个男人,不对,展怀还称不上男人,顶多是个半大小子。 书中自有颜如玉,霍轻舟一向认为,只有美人才是值得等待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晚妆初上的美人提着绣鞋儿翩然而至...... 可是美人能当饭吃吗? 不能! 霍轻舟看着小院子的那两扇门,他的眼睛酸了,脖子也开始僵硬,终于,那门终于打开了。 展怀穿着那身红得刺眼的箭袖走了进来。 霍轻舟就是想不明白,这些勋贵子弟为何都喜欢穿得花团锦簇,不过就是一群靠着祖荫张牙舞爪的家伙而已。 当然,展家的子弟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霍轻舟这样想着,那团红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展怀点点头,身旁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便将托盘捧到霍轻舟面前。 托盘里的东西被一样样拿出来,不是湖笔的笔,不是徽墨的墨,不是薛涛笺的纸,不是端砚的砚。 展怀微笑:“抱歉,乡野之地,实在是凑不到像样的文房四宝,霍公子就将就着用吧,对了,霍公子,你常用的小印随身带着了吗?如果没有,那就画个样子出来,我这就让人刻一枚。” 霍轻舟只觉自己的鼻子都快要给气歪了,展老五,你也想得太周到了吧,主意都打到老子的小印上面了。 “我带着,不劳你费心费力了。”霍轻舟强忍怒气瓮声瓮气地说道。 展怀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随即便爽朗地笑了:“霍兄莫要笑话,我是个粗人,你们读书人的事,我懂得不多。” 霍轻舟哼了一声:“展公子,霍某可不敢与你称兄道弟,你还是不要套近乎了吧。” 展怀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连忙说道:“我们这些粗人,不懂规矩,有时候把跟着自己打猎的马啊、狗啊、鹰啊,也要老哥老弟地叫,让霍公子见笑了。好了,不打扰霍公子了,我这便出去,让我这小厮给你服侍笔墨,霍公子写完了,只管交与他便是。” 说完,看都没看气得快要跳起来的霍轻舟,他便施施然地出去了。 霍轻舟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展怀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把他比作畜牲! 你怎么不让你的马你的狗你的鹰给你写信,你怎么不绑架它们? 霍轻舟刚刚喘了两口粗气,肚子里便是一阵咕噜乱叫。 好饿啊! “我要吃饭,不吃饭就拿不动笔!”他索性破罐破摔了。 都到了这一步,还要什么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 不能。 “我要吃饭,能够吃饱的饭!”霍轻舟瞪着那个叫阿有的小厮咆哮。 阿有缩缩脖子,像是被他给吓着了,可也只是缩缩脖子而已,阿有一个字也没有说,更加一步也没有挪动,压根儿就没有出去给他端饭的样子。 霍轻舟终于泄了气,展怀的小厮,难道会是良民善类吗? “你跟着展怀几年了?”霍轻舟问道。 阿有眨眨眼睛,很乖很温顺地回答:“回霍爷的话,小的阿有,跟着五爷快十年了。” “这么久了,那就是从小服侍的了,那你一定知道,你们五爷出身富贵,一定不会让人饿着肚子干活的,对吧?” 霍轻舟说话的时候,很是平易近人。 阿有继续眨着眼睛,更乖更温顺地回答:“回霍爷的话,小的阿有,不敢揣恻五爷的事,五爷会做什么,阿有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霍轻舟觉得吧,他一定是流年不利,否则怎么会遇到展怀这种人,遇到展怀也就罢了,展怀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霍轻舟忍不住抬起头来,三面墙头上那几十张弓依然还在,几十支箭矢还在指着他。 “你们不累吗?”他把双手放在嘴角当喇叭,大声吼道。 墙头上的几十人就像木胎石像,没有人回答,甚至就连脸上的线条也没有动一下。 “霍爷不必浪费体力了,没有五爷的吩咐,他们能这样站上三天三夜。”阿有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像个女孩子。 可偏偏是这么温柔的声音,却让霍轻舟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像阿有这样的小厮,是不会胡说八道,他说这些人可以一动不动站上三天三夜,那就不会是假的。 霍轻舟想到了两个字。 “死士”! 从这些人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刹那,他就能肯定,这些人不会只是军人那么简单。 果然,他没有猜错,这些人不是军人,至少不是军队里常见的那些军人,他们是死士。 展家养的死士。 展怀只有十五六岁,这些人当然不会是他训练出来的,这是闽国公的人,也或者是世子展忱的人。 想到世子展忱,霍轻舟就咬了咬牙。 他早就听说过展忱的名头,可那时他只以为展忱不过就是靠着祖荫打过几场仗,立下几个军功而已。 可是现在他亲眼见到展怀,再想起自己以前的想法,不由得暗骂自己短见。 闽国公膝下年龄最小的展怀便已是如此,那展忱呢?究竟会是何许人物? 他怔怔出神,一旁的阿有见了,好心地提醒他:“霍爷,您还是快点写信吧,您早点把信写完,就能早点吃饭,早晚都要写,早写总比晚写要好吧,您是读书人,明白道理,阿有就不聒噪了。” 说完,阿有便很认真很认真地磨起墨来,就好像他磨的不是墨,而是在打磨什么珍珠宝贝一样。 霍轻舟自嘲,想他霍炎,竟然也有今天,为了一顿饱饭而低头。 他不在乎写这样的信,其实即使展怀没来找他,他也想找个机会写一封信,最好再在信里要上万儿八千的赎金,他知道霍江是拿的出来的,他就是想知道,父亲在看到他的信后,是会把这封信交给官府处置,还是会凑银子不计后果地去把他赎出来。 一个是救,一个是赎,或许在别人看来前者理智后者愚昧,但是在霍轻舟眼中,那却是不一样的。 理智的父亲他看得太久了,久到他有时会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这个人生的。 对于这封信怎么写,霍轻舟心里早就有几个版本的底稿,他提起笔来,根本不假思索,运笔如飞,不过片刻,便把书信写好。 他吹吹未干的墨渍,对阿有道:“你拿去交给展怀,让他快点把饭菜送过来,记住,要能够吃饱的饭菜,别再拿加药的哄弄我。” 阿有连忙应是,却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而是好心提醒:“霍爷,您还没有盖章呢。” 霍轻舟冷哼,上上下下打量阿有,这才慢吞吞地把手伸进已经被打得稀巴烂的裤腰,在里面摸索一阵,摸出一枚小印出来,放在嘴边哈了哈,郑重地在盖到信上。 阿有咧咧嘴,如果自家五爷也这样邋遢,他宁可五爷不读书不认字。 终于,阿有端起那些笔墨纸砚,连同那封信,一起走了出去。 见他快要走到门口,霍轻舟忽然问道:“这文房四宝又不值什么钱,为何也要端走?” 他好久没有写字了,他还想有空时写几首诗骂骂展怀那个武夫。 阿有转过身来,很有礼貌地说道:“五爷说一定要让小的把这些带出去,这墨虽然不是徽墨,可是却能掰碎了吞进肚子,这纸虽然不是桑皮纸,可若是多糊几层在脸上也能死人,这笔更是能插进太阳穴,至于这砚台......” 没等到阿有耐心地把文房四宝的用途说完,霍轻舟便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砚台远比青砖更硬,我知道了,你走吧走吧快走吧。” 阿有捧着托盘,临走时不忘冲着霍轻舟躬身行礼,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极有教养的下人。 直到那两扇门被重新关上,霍轻舟才透过气来。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展怀可恶,他的小厮也同样可恨。 他仰头又看向墙头上的那些人,只觉四周压抑,透不过气来。 他看看天空,天高云淡,冬日里常见的大晴天,这么好的天气,可他偏偏被几十人几十张弓几十支箭围着,肚子里还在咕噜噜直叫。 霍轻舟觉得,他活了十八岁,最悲惨莫过于此了。 他回到屋子里,直挺挺躺到小床上。 那张床很小,他腿长脚长,半截小腿耷拉在床头,晃来晃去,就像寒风里无处可依的柳条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的霍轻舟,忽然被一阵饭香惊醒。 不,不只是饭香,还有别的香味儿。 是什么味道? 是鸡,蘑菇炖鸡! 霍轻舟猛的坐了起来,透过没有门的门框,他便看到庑廊的美人靠上,放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砂锅,还有一盆米饭,四个远远看去很精致的小菜。 另外,还有一壶酒,那酒在红泥小炉上温着,淡淡的酒香飘进霍轻舟的鼻子,却被他完全忽略,他的鼻中、眼里,闻到的看到的都是那只砂锅,不,是砂锅里的鸡。 霍轻舟几乎是扑了出去,管他有没有放药,管他能不能吃饱,老子来了多久,就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肉味了。 蘑菇是山蘑菇,有四五种之多,汤很鲜,鸡是还没有下过蛋的小母鸡,肉很嫩。 霍轻舟发誓,这辈子他再也不读那狗屁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了。 没有肉你还有力气看竹子,狗屁狗屁。 当然,他承认世上是有人可以一辈子吃素的,但他不是,他是无肉不欢的。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鸡,最好吃的肉。 霍轻舟把整只鸡全都吃进肚子,又抱起砂锅,咕噜噜把整锅汤全都喝光,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到美人靠上,打个饱嗝儿,去看那四道小菜。 一碟子羊头捣蒜,不是常见的凉菜,是热的,还加了红红的辣子,这和京城里的吃法不一样,霍轻舟有点奇怪,莫非福建是这样吃的,没听说福建人爱吃牛羊肉和辣椒啊。 别说福建,就连京城也很少有人吃辣椒,据说这是从红毛人那里传进来的,但是中原人并不认同,反倒是在西北和云贵川等地多有种植。 还有一碟子是葱爆羊肉,还是羊肉! 另一碟里则是卤牛肉,这三碟全都是一水儿的牛羊肉。 霍轻舟的目光被第四只碟子吸引了,这不能算是碟子,应该是碗,大碗。 这也不是热菜,而是凉菜。 他认识这是什么,只是太少见了,他没在京城里见过,也没在山东见过,这还是有一次他在去山东的路上,在一个陕西人的小摊子上吃过的。 这是陕西米皮! 牛羊肉和米皮! 这四样小菜加在一起,就是陕西! 展怀一个根正苗红的福建人,身边的厨子怎么做的都是陕西菜。 而且他虽然不是很懂,可是他每样尝了一口,也能感觉到这几样都很正宗。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厨子为何会是陕西人,或者,这是展怀从福建带来的? 第三零一、三零二章 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当然不会知道,展怀之所以投喂给他的是陕西风味的菜肴,那是因为这都是霍柔风让安海送来的。 安海带了两车东西,其中一车都是吃的,并且叮嘱说要尽快吃了,虽说还没了正月,可是吃食放久了也会不新鲜。 若不是担心吃不完放坏了,展怀也舍不得把小九送来的菜肴分给霍轻舟。 安海带来的另一车东西却是桂伯悄悄送到双井胡同,托霍柔风带过来的。 有御赐的玉壶白和葡萄酒,还有治疗外伤的金创药,治疗内伤的药材补品,甚至还有一笼鸽子。 展怀看到这些东西,就知道这是二哥展愉让送来的。 二哥猜到小九对他有成见吧,因此才假借桂伯之手托小九给他带东西。 二哥这个人,做事总要顾及所有人的想法,每一件事都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展怀心中感慨,若是这些年二哥能在福建,他的成就定然不逊大哥,可惜二哥却只能困在京城,跟在芳仪长公主身后,做个不引人注目的驸马。 展怀长长地透出一口气,就是因为二哥的牺牲,展家才多得了十年,在这十年里,可以休养生息,暗中扩充私兵。 虽然父亲早就说过,在二哥进京尚主的那一天起,家里人就当他已经死了。 展怀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他和二哥不熟悉,二哥比他大得多,小时候都是三哥和四哥带着他玩儿。他稍微记事的时候,二哥便已经离开福建了。 这一次他来到京城,却是第一次和二哥正式接触,虽然和二哥见面次数不多,但或许是同胞兄弟之间的血浓于水,他越来越心疼二哥。 “真是到了那一天,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带二哥逃出京城。二哥为了家族牺牲得太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搭上自己的性命。” 展怀在心里无数次地对自己默念,他已经没有了四哥,他不能再没有二哥,而母亲也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想到这里,展怀就想起了芳仪长公主,他很为二哥不值。二哥在福建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姑娘,以前他不懂,现在却是越发懂了,如果他这辈子娶不到小九,那他就谁也不要。 若是联姻的是他,他打死也不会答应。他会和父亲吵架,会和母亲哭诉,如果逼得急了,他索性就有多远跑多远,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归根结底,二哥为家族做出的牺牲,他是做不到的,他可以为了家族抛头颅,洒热血,也可以为了家族杀人无数,但是让他去娶小九以外的女子,他打死也不能接受。 唉,一般人家的姑娘,到了小九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把亲事定下,大定小定全都过完,待到女方的嫁妆也准备得差不多时,也要两三年的时候,那时姑娘刚好及笄,就可以出嫁了。 可是霍家的情况不一样,小九现在还是男儿身,她还要为霍家顶门立户,霍大娘子即使再疼她,也不会现在就让她恢复女儿身,更不可能给她早早地定下亲事。 展怀叹了口气,大多人家的小姑娘都是十五六岁成亲,那他就等到小九十八岁吧,若是小九到了十八岁,还是要继续当男人,那他就想别的法子,要么找霍大娘子摊牌,若是霍大娘子不答应,只要小九同意,他就带着小九回福建,若是小九不同意,他就死缠烂打直到小九同意为止。 总之,小九是他娶定了的人,不论小九以后当男的,还是当女的,他都要定了。 展怀想着想着,就越发想见霍柔风,可是他还要在这里避上一阵子,此时京城里的风声刚刚起来,他不适合露面。 展怀无所事事,只好又去逼着阿有造指南车。 而霍轻舟吃饱喝足,还以为展怀会再来找他,可是没想到展怀却一去不回,他好奇得很,很想知道他写的那封信怎么样了。 无奈,他能见到的都是护卫,这些人虽然不是哑巴,可是也和哑巴差不多。 霍轻舟无聊透顶,只好又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只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骂,也不见展怀再出现。 他问一个护卫:“展怀是聋子吗?” 那护卫瓮声瓮气地道:“我们五爷三里外的鸟叫都能听到,只不过你骂的都是北方话,我们五爷听不懂。” 霍轻舟一时无语,原来他都是白骂了。 他扯着那名护卫的胳膊问道:“福建话的操|你|娘怎么说,我是你祖宗怎么说,王八儿子龟孙子又怎么说?” 那名护卫被他扯得急了,便道:“我们闽南人不是这样骂人的。” 霍轻舟大喜,对那名护卫道:“那你们是怎么骂的,快教教我,等我出去以后,定桌状元楼的酒席送给你。” 于是整个下午,霍轻舟都在学习闽南话,没有办法,他想知道闽南话是怎么骂人的,就要从闽南方言开始学起。 展怀又在看着阿有做指南车,耿义过来告诉他道:“五爷,霍轻舟学了一下午的闽南话,这人是真的聪明,竟然朗朗上口,我看他真若是去了闽南,也能和当地人聊上一阵子了。” 展怀哈哈大笑,道:“他这么聪明的吗?这样就会说闽南话了?他既然喜欢学这个,那定然会很多方言,对了,你问问他,会不会红毛人的话。” 第二天,耿义真的问过来了,霍轻舟除了平日里的一口京片子以外,他还会说山东话、苏州话、四川话、河南话和广东话,另外还精通鞑子语,至于红毛人的番话、东瀛人的倭语,他居然也会几句。 展怀惊叹,对耿义道:“以前我在福建的时候,以为我爹麾下的通译就已经很是了不起了,没想到来了京城,遇到的人里面也藏成卧虎。难怪我爹常说男儿就要志在四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霍柔风身边的毕道元,还有那位来历不明的大夫罗杰,现在这个神经兮兮的霍轻舟,哪一个都不容小视。 除了这三个人,还有那位据说过目不忘的苏浅,以及神秘莫测的谢思成。 展怀心里有些遗憾,可惜这当中有的人不会甘于人下,有的人则志向不同,否则将他们全部收在身边,那岂不就是如虎添翼。 父亲说过:“你不必武功盖世,但是要有武功盖世的人愿意为你卖命;你不必才高八斗,但是要有才高八斗的人给你出谋划策。” 展怀就这样想着,便就越想越精神,他原本坐在朝南的窗台上,这是他从小的习惯,来到京城以后,也不管是不是天冷不能开窗子,他还是动不动就坐在窗台上。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对耿义道:“你去问问霍轻舟,想不想出去骑马,顺便打点猎物。” 耿义吃了一惊,忙道:“九爷,这个霍轻舟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此人性情乖张,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您可不能带他出去啊。” 展怀一笑:“怎么?你还怕他杀了我,还是怕他跑了?你放心,他既然给我写了那封信,一时半刻是不会跑掉的。至于他会不会杀掉我,哈哈,凭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耿义想想也是,他试过霍轻舟的身手,的确不错,但是五爷的身手也不错,而且五爷自幼练的是能上阵杀敌的真功夫,没有任何花架子,而霍轻舟的武功不一样,真若是两人动起手来,痛下杀手时,五爷定然会占上风。 尽管如此,耿义还是让阿有跟在展怀身边,又调了二十名死士暗中保护。 没有任何悬念,霍轻舟一口答应,他快要憋疯了,现在别说是让他去打猎,就是让他扮成猎物被人打,他也愿意,那还能撒开蹄子在野地里四处狂奔,多痛快。 展怀让人给他送来了骑马穿的衣裳和鞋子。霍轻舟虽然被饿了多日,瘦了一圈儿,但是他还年轻,恢复得很快,连吃两顿饱饭,便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 次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展怀和霍轻舟早早地出了庄子,去了十里外的一座山上。 霍轻舟暗中观察,却也只能肯定这是在京城附近,但是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 因为京城附近的各县都很相像,就连山山水水也差不多,除非是有标志性的地方,否则还真是看不出来。 霍轻舟索性不管这么多了,自从他回到京城,还是第一次骑马,策马扬鞭,心情也随之大好。 更让他暗暗吃惊的是,他和展怀骑的马,居然都是战马。 对于相马,他没有霍柔风的本事,只是听到马蹄声便能分辨出战马和普通马。他虽然见多识广,可是见过战马的次数有限,自是和前世在马背上长大的霍柔风不同。 他之所以能够看出这是战马,则是因为马身上的烙印。 这也是战马和普通马的区别。 展怀是展家嫡子,他能有战马并不奇怪,奇怪的就是他居然把战马从福建带到了京城! 而且不只是这两匹,霍轻舟几乎可以断定,身后远远跟着的那二十多匹马,肯定也都是战马。 展怀至少带了几十匹马,几十个人从福建来到京城。 要知道这些马千里而来,每过一处驿站都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而展怀的这些马和这些人,却能安然无恙来到京城,可想而知,并非是他们一路侥幸,没有被人发觉。 而是展家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和人力,让这些马顺风顺水来到京城。 他们不怕被人发现,因为即使被驿站的人发现了,他们也能安然无恙。 霍轻舟倒吸一口冷气,展家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他想起听到的一些事,比如邯郸有个种植防风的生药商人,只因和展家做生意,一夜之间,全家被灭口。 比如锦衣卫半夜三更全城搜查,明着是说要抓荣王派来的细作,但是实际上,他们要抓的就是展怀。 霍轻舟心中大震,朝廷对展家的忌惮已经到了显而易见的地方了,而展家看来,也已箭在弦上。 方才他对马身上的烙印多看了几眼,便已落到了展怀眼中,他看到霍轻舟虽然纵马狂奔,可是却神情凝重,平时霍轻舟即使是饿得前心贴后心,也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他不应该是现在这副神情。 霍轻舟有心事,这心事想来就是看到这些马是战马后才有的吧。 展怀不排斥,他认为能像霍轻舟这样看出端倪,又会浮想连篇的人,都是有头脑有远见的人。 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或者即使看出来了,还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那么这种人只能以心无城府来定义了。 霍轻舟显然是个胸有丘壑的人。 展怀一抖缰绳,纵上前去,和霍轻舟并肩而行。 他轻声一笑,问道:“霍兄,你觉得这匹马如何?” 霍轻舟面无表情:“壮健有力,还好。” 展怀微笑:“他叫青峦,自幼就在大山里训练,善走山路,别以为我们展家人只会打海仗,我们家的人骑术也都很好,我骑过青峦,它的耐久力是这些马中顶尖的。” 霍轻舟的太阳穴动了动,展怀居然开诚不公地主动说起这匹马的来历,他说的不是马,而是在讲他们展家的野心。 展家不只是会打海仗,他们能骑善射,他们不但能够打倭人,他们也能去打鞑子。 展怀微笑:“他叫青峦,自幼就在大山里训练,善走山路,别以为我们展家人只会打海仗,我们家的人骑术也都很好,我骑过青峦,它的耐久力是这些马中顶尖的。” 霍轻舟的太阳穴动了动,展怀居然开诚不公地主动说起这匹马的来历,他说的不是马,而是在讲他们展家的野心。 展家不只是会打海仗,他们能骑善射,他们不但能够打倭人,他们也能去打鞑子。 展怀微笑:“他叫青峦,自幼就在大山里训练,善走山路,别以为我们展家人只会打海仗,我们家的人骑术也都很好,我骑过青峦,它的耐久力是这些马中顶尖的。” 霍轻舟的太阳穴动了动,展怀居然开诚不公地主动说起这匹马的来历,他说的不是马,而是在讲他们展家的野心。 展家不只是会打海仗,他们能骑善射,他们不但能够打倭人,他们也能去打鞑子。 第三零三章 我不答应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家是一等勋贵,已有百余年,荣耀和权势早已超过了藩王。这样的人家,子弟们自幼耳熏目染便是如何保有家族尊荣,每位嫡子身边都会有专人教导,所学的东西不会比皇子差出多少,甚至可能更多。 展怀据说是闽国公年逾四旬才生下的小儿子,比起世子展忱和驸马展愉小了十几岁,那时闽国公已把部分军权交给了展忱,因此比起年轻时有了足够的精力和空闲去栽培这个老来子。 这样教导出来的展怀,又怎会是信口雌黄,口无遮拦的黄口小儿? 那么,方才他借着评论战马,流露出来的要入主中原之意,便不是随口说出。 展怀是故意这样说的! 霍轻舟倒吸一口凉气,如今的他对于展怀而言只是一个囚犯,一个可以利用的肉票。可展怀为何还要对他说这个?要知道但凡听到这番话的人,都能洞悉展家的野心,展怀只要咳嗽一声,那跟在身后的二十多名死士便能在眨眼之间杀人灭口。 可是展怀却是主动告诉他的,随他去揣摩。 展怀既然敢把这种隐秘的事情告诉他,也就是断了他的后路。 霍轻舟感觉似有一把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么从了展怀,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感觉让霍轻舟很气愤,他觉得展怀就像是吃霸王餐的嫖客,不从?那就自尽吧。 霍轻舟又想骂娘了,可偏偏此时此刻不适合破口大骂,而且,但凡是穿著整齐的时候,霍轻舟是不讲粗话的,他是翩翩佳公子。 他望向展怀,那双桃花眼却像一对利箭,目光犀利。 “展怀,你让我和你演戏,我也配合了,你还想怎样?”霍轻舟冷声质问。 展怀微笑:“你在我的手上,我想怎样就能怎样,可我却还要想与你交好,霍兄,你学富五车,定然猜出了我的意图,对否?” 霍轻舟咬咬牙,这就是强权。正如展怀所说,他现在被展怀握在手心里,展怀想把他搓成圆的还是方的,都只凭展怀的心意,而他的生死也是同样,展怀让他生,他便生;展怀让他死,他便死。 展怀不愧是带过兵的,和武将打交道,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霍轻舟气得咬牙切齿,可心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痛快淋漓。 或许,这种痛快不是来自他自己,而是因为展怀。 如果他是展怀的朋友,也会很欣赏展怀的行事手段吧。 可惜他不是,他也不想和展怀这种人做朋友,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最好是这辈子也不会再和展怀有所交集。 展怀想要让他合演一出戏,怕他不答应,便先把他绑来,像驯养畜牲一样,消耗他的精神,饥饿他的体肤,当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展怀三言两语便让他就范了。 而现在也同样,展怀想要利用他,便把他带到山里,身后是二十名如狼似虎的死士,跨下是久经沙场对展怀熟悉的战马,他敢肯定,只要展怀一声呼哨,这匹叫青峦的马便会一声长嘶,把他从马背上甩下来,说不定还要再跺上几蹄子。 所以在展怀看来,此时的他就是一个面团,能让展怀任意揉搓的面团儿。 他见过驸马展愉,如果说展怀是一团恣意飞扬的烈火,那么展愉就是一块玉,华美而温润的玉。 同胞兄弟,性情却完全迥异。 霍轻舟宁可眼前面对的是展愉。 至少,展愉会按常理出牌,而展怀,他简直就不是人! 霍轻舟恶狠狠地瞪着展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答应!” 展怀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就像是上元灯会上的孩子,看到了一盏好玩的兔子灯,或许,此时的他在展怀眼里就是那盏新鲜有趣可又价廉物美的兔子灯吧。 展怀笑眯眯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忽然,他双腿一夹马背,那马便疾驰而去,紧随其后的阿有扬鞭赶上,像方才一样,只与展怀错开一个马身。 霍轻舟发现,阿有的马一直是和展怀的马相距着一个马身,从不多逾半分。 根本不用去费心了解闽国公,只看展怀和他的身边人,就能看出闽国公府是个什么地方了。 就连打猎玩耍的时候,小厮的马头也永远是在一马之外,这已经不仅仅是家规,这是军规。 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霍轻舟心里也如万马奔腾,他刚才明明说他不答应的,展怀却没有理他,非但不理他,还把他晾在这里了。 他催马也要跟上,可是跨下的青峦却像是脚下生根,硬生生地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肯走。 他狠狠一鞭子抽下去,青峦长嘶一声,后腿扬起,半个马身腾空扭动,霍轻舟的身子也随着它晃来晃去,好在他的马术还说得过去,否则一定会被青峦甩出去。 他刚刚暗自庆幸,青峦忽然原地打起转来,霍轻舟还以为它又要后腿扬起,却没有提防它会打转儿,左右平衡没有拿捏好,身子便被凌空甩了出去。 这一下子太突然了,他虽然有武功,可是他练的不是马上功夫,他也不是行军打仗的将士,青峦这一甩用了七八成的力气,霍轻舟虽然尽了全力,可还是硬生生地摔到地上,好在他落地的时候反应过来了,这才没有让自己摔得太重。 即便如此,霍轻舟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正要爬起来时,便看到在他周围多出了几十个马蹄子. 他从下往上看过去,只见原本跟在身后的死士们,已经把他围在了中间。 这就是展怀对他那句“我不答应”做出的反应吧,展怀根本不用开口,青峦便会对付他,这些死士也会收拾他。 “你们要干什么?”霍轻舟坐起身子,双手抱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护住胸口,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吧,嗯,一定是的。 这些死士就像是哑巴一样,谁也没有说话,每个人都似石像泥塑一般,面无表情,可他们座下的马却似是非常兴奋,不住地跺着马蹄,带起一片尘土。 第三零四章 小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轻舟感觉这些马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根本不用这些死士们动手,这些马就能把他活活踩死。 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了上来,霍轻舟忽然感觉很是不值,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是这个死法。 死在一群马蹄子下面,死在荒山野岭,甚至在死后几年几十年里,都没有人会知道他死在哪里,若干年后,一个砍柴的樵夫偶尔在山涧里发现几根被野兽啃剩的骨头,骂声晦气,远远绕开,却不知道那几根还带着牙印的骨头,就是名闻京师的轻舟公子在这人世上最后的一点痕迹。 霍轻舟觉得如果把这一切写到词话本子里,一定会惹来万千少女的眼泪,如果再经由说书先生之口,传遍大街小巷,那定然便是千古惨剧。 呜呼哀哉,天地悠悠,我心纠纠!今生已矣,来世无追! 霍轻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呼的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被青峦摔得那一身疼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他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他年方十八,正值花样年华,他壮志未酬,还未一朝看尽长安花,所以他为什么要变成连野兽都懒得再啃的枯骨? “滚开,你们离我这么近干嘛,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那些战马还在跺着蹄子,蹄声轻脆而欢畅,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好玩的游戏。 是了,这对于展怀而言就是游戏,一场有人有马一起参与的游戏。 而对他霍轻舟而言,这也是游戏,死亡游戏,不答应就必须死的游戏。 “告诉展怀,老子从了!” 霍轻舟再次回到那个充满悲伤的小院子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院子显然是被打扫后又精心布置过了。 被他踢碎的门已经换了,红木雕花的木门,还挂着红梅咏雪的四季应景帘子。 庑廊下摆着腊梅,就连院子里的枯树枝上也挂着红的粉的绸布假花。 屋子里摆了两盆水仙,空空如也的八仙桌上摆了一只梅瓶,插了一捧新剪的梅枝,淡淡的梅香充溢着整个屋子。 屋里放了火盆,霍轻舟看了一眼,用的是银霜炭,没有一点儿烟尘。 床上铺着簇新的被褥,居然是上好的杭绸和苏绣。屋里多了一张书案,书案上摆了一只半新不旧的笔洗,一看就是好东西。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砚是端砚,还有一摞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薛涛笺。 一个俊俏的丫头站在书案前,见他进来了,露出一个甜甜的梨涡。 “奴婢小夜,是五爷派来服侍公子的。” 霍轻舟已经对闽南话学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小夜虽然说的是官话,但是那官话里却有掩不去的闽南腔。 “福建来的?”霍轻舟冷冷地问道。 小夜大大方方地点头:“奴婢是从福建过来的,第一次来北直隶,官话讲得不好,让公子见笑了。” 展怀绝不会把自己的丫头派来服侍他的,他大老远过来,除非是带着自己的丫头,否则这所谓的奴婢,就不是真正的丫头,而是展怀的那些死士中的一员。 “你是死士?”霍轻舟直接了当地问道。 小夜还是那副甜美却大方的语气:“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士,奴婢五岁便被挑出来,刀枪剑戟全都学过,不过奴婢最擅长的却是飞刀,一刀致命。公子若是想看,奴婢就练给公子看。” 霍轻舟连连摇头:“不想看,我不想看,我也不用人服侍,你回去告诉展怀,就说他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童子身,守着个俏丫头难免会多想,万一哪天破了身,那就不好了,对吧,你就这样去跟你们五爷说吧。” 小夜安静地听他说完,也不害羞,只是点点头,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样子。 见小夜不走,霍轻舟不耐烦起来:“好好好,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说完,他转身便出了屋子。正月里的天气还很冷,以前这屋里没有火盆,他也习惯了,不觉如何,可是现在,乍从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寒风刺骨,霍轻舟打了个哆嗦,便是一连串的喷嚏,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有人骂他了。 一件披风落到他的身上,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一刀致命的小夜。 “求求你了,小姑奶奶,我这个人有个怪癖,我最讨厌的就是会武功尤其是会使飞刀的女人了,所以你快走吧,别在这里碍着我的眼,我若是被你烦死了,你们五爷就白忙活了。” “也好,那奴婢就走吧”,身后的小夜慢悠悠地说道,“奴婢去换了花姐姐过来,花姐姐既温柔又美貌,而且她也不像奴婢这样用飞刀,没有女儿家的样子,花姐姐最擅长的是下毒,无声无息间要人性命。” 小夜这一次是真走,说走就走。 霍轻舟连忙叫住了她:“算了,爷日行一善,就你吧,不过你离爷远一点,有多远就多远,不许碰爷一下,听到没有?” 小夜笑得比蜜都甜:“奴婢是黄花闺女,以后还等着夫人给指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公子可别多想,奴婢只想嫁个本乡本土的。” 就差说一句:你这样的人我还看不上呢。 霍轻舟气得半死,他忽然发现,自从认识展怀之后,他已经有很多次被气得半死了。 他回到屋里,也不脱鞋,直挺挺地躺到床上。 躺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展怀还要把我在这里关多久?” 小夜轻声说道:“五爷说了,什么时候圣旨下来,什么时候就送公子回去,若是公子有办法让圣旨早点颁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满室花香,可能小夜身上也是香的吧,可霍轻舟却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在马厩牛棚里,四周都是牲口的味道,马粪牛粪,而他就是最大的那头牲口。 展怀是要让他当牛做马啊。 “你这就去告诉展怀,晚上我要吃羊蝎子火锅,再切一盘凉拌小黄瓜,若是这穷乡僻壤没有卖小黄瓜的,就让人到丰台去买。吃饱喝足,我才有力气想办法。” 小夜倒是很听话,笑盈盈地出去了。 第三零五章 寒羊肉如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他要吃羊蝎子火锅?还要吃凉拌小黄瓜?”展怀看看自己面前的炕桌,一双大眼睛瞪成了铜铃。 炕桌上是他的晚饭,紫铜锅子咕噜噜冒着泡泡,大块的羊蝎子已经入了味儿,发出动人的香味; 装在甜白瓷碟子里的四道小菜,其中一道绿缨缨的,就是没有去皮的凉拌小黄瓜。 他指指桌上的锅子和那碟小黄瓜,问一旁服侍的阿有:“这些是庄子里的?” 这座庄子是霍大娘子的,此时正是农闲,庄子里的人都调去了别处,只留下几个老实可靠的料理杂物。展怀住在京城的国公府时,是司空大娘亲自给他下厨,如今他来到庄子里,司空大娘不能跟着,便让自己的干女儿姚黄跟过来,姚黄手脚麻利,拿手的是京城的北方菜,不过她跟着司空大娘,也能烧福建口味的菜式,只是比不上司空大娘而已,展怀在军营里历练了几年,并不挑食,对口味不挑剔,只要煮饭的人可靠就行了。 阿有自是也不知道,见他说不上来,展怀挥挥手:“让姚黄过来。” 姚黄很快就过来了,她三十出头,用块碎花巾子包住头发,干净利索。 “回五爷的话,今天刚宰了一头活羊,是霍九爷派人送来的陕北榆林羊,和北直隶的羊肉不一样,据说是从小喂食百里香,煮时不用加调料,一根葱一把盐,就能煮得清香四溢。以前京城里偶尔也能见到榆林羊肉,可自从荣王反了,就连根羊毛也看不到了,也不知道霍九爷是用的什么法子,能从榆林运了整只的活羊过来的。” “这小黄瓜是庄子里的管事昨天送来的,说是附近就有暖棚种菜的,前几天安海来时嘱咐过,让他们隔三差五就买了新鲜菜蔬过来。” 展怀点点头,这羊蝎子和小黄瓜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才刚刚知晓,在晚饭没有摆上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今晚会有羊蝎子和小黄瓜。 他不知道的事,被软禁在小院子里的霍轻舟当然更不知道了。 所以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只是这也太巧合了。 或者只有一个可能,这两样东西原本就是霍轻舟平素里爱吃的。 可展怀还是觉得不对劲,但如果说他身边有人给霍轻舟通风报信,也不会是他吃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展家在福建已有百余年,生活习惯潜移默化,到了展怀这一代,早已是彻彻底底的福建人。在遇到霍柔风之前,展怀甚至没有吃过几回羊肉,牛肉倒是常吃,可也不是北方的吃法。他对羊肉谈不上喜欢,只是因为霍柔风喜欢,他才跟着吃的。姚黄以前没有服侍过他的饮食,见霍家送来活羊,便做了羊蝎子锅子。 展怀对阿有道:“就按霍轻舟说的,把他要的送过去,让小夜留神看着。” 一个时辰后,阿有来见展怀:“小夜说霍公子只吃了几口,就断定这是陕北榆林羊,他把羊蝎子全都捞出来吃了,并且还嫌弃羊汤煮得不够清。” 展怀皱眉:“羊汤要清的吗?” 阿有抓抓头发:“小的也不懂啊,这次来到京城,小的才是第一次吃羊肉,以前在咱们府里,小的都不记得吃过羊肉。” 展怀嗯了一声,喃喃道:“这个霍轻舟看来是个懂行的,所以他一定很喜欢吃羊肉了。” 他从福建一路北上来到京城,见过的北方人不少,可是爱吃羊肉的,也只有小九一个。 小九爱吃肉夹馍,爱吃牛羊肉,尤其是爱吃羊肉,早上总让人去买老沧州的羊肠子,到了冬天,他每次和小九一起吃饭,除非是在国公府,否则桌上定然会有羊蝎子锅子。 没想到眼前又遇到一个也同样爱吃羊肉的。 展怀笑着摇摇头。 次日,霍轻舟就吵着要见展怀,展怀走进那座小院子时,看到霍轻舟正在院子里仰头望天,听到他进门的声音,霍轻舟依然扬着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展怀好奇,也抬头看向小院上方那一方天空。 天色有点儿阴,看不到云,几只麻雀飞过,唧唧喳喳地落到墙头上。 “你在看什么?”展怀不解地问道。 “你看不到?”霍轻舟反问。 展怀摇摇头:“没看到有何值得去看的。” 霍轻舟轻声笑了出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全都看不到。” 展怀眉头动了动:“你说的蠢货是我?” “你觉得是那就是,若你觉得不是,那便不是。”霍轻舟反剪双手,往屋里走去。 展怀扬扬眉毛,这人是有病吧,见缝插针也要讽刺他几句。 “和霍兄相比,我的确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办法,若是想把人打得从了,就要四肢发达。”展怀边说边跟上,也进了屋子。 小夜捧了香茶进来,在两人面前放下茶盏,便悄声走了出去,把那扇红木雕花的木门轻轻掩上。 展怀看向门口,对霍轻舟道:“小夜用着可还顺手?” 霍轻舟好端端的头忽然就有点疼,他不认为自己是病了,任谁的身边有个一刀致命的俏丫头,想不头疼都难。 “好,人美,声音美,连手也美,哪里都美,能不好吗?”霍轻舟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就是那种身边站着一堆花容月貌的小妾,可自己又管不住的怨妇。 展怀哈哈大笑,似乎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甚至笑得弯下了腰。 霍轻舟把脸扭向一旁,有这么好笑吗?笑得像个傻子。 展怀笑够了,对霍轻舟道:“你居然说小夜人美,声音美,连手也美。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她的那双手是练飞刀的,一刀致命。” 霍轻舟没有说话,废话,他能不知道吗?小夜一早就告诉他了。 展怀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娘原本是要把她给我当丫头的,我一听吓得从窗子里窜了出去,太吓人了,你想啊,身边有人时时刻刻就要来一刀的丫头,那多碜人啊,这样的丫头,我可不敢要,是吧?” 第三零六章 闻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觉得吧,如果这个时候窜出一条恶犬,他说不定会割块肉来贿赂那条狗,目的就是咬死展怀。 即使咬不死,也要把展怀咬到说不出话为止。 如果是在外面,如果他不是展怀的阶下囚,他有的是尖酸恶毒的话来恶心展怀。 可是现在他不能说,那个一刀致命的俏丫头就在门口,他敢保证,只要他刚说一句,不用展怀开口,那丫头的飞刀就能飞到他的肩膀上。 对,是肩膀,不要命却也能把人疼个半死,说不定还从此残废。 就像昨天那匹叫青峦的马一样,摔得他全身青紫,现在还在疼。 对于展怀的自言自语,霍轻舟报以冷哼。 你都不敢要的丫头,你却给了我,你丫的就是个坏蛋! 展怀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来到京城以后,我娘很是不放心,虽说我带了不少人,可她老人家还是打发小夜过来了,对了,我忘记说了,小夜是我娘身边的人,有一次我娘骑马去山里,遇到一头老虎,你一定没见过我们福建的老虎,虽然没有关外的老虎个头大,可是却同样凶悍。我娘还没有来得及搭弓上箭,那老虎就朝着我娘扑过来了,可是忽然就像受到惊吓一样硬生生停了下来,我娘一看,那老虎的右眼上插着一柄飞刀,是从后面赶过来的小夜射出去的。多亏了这柄飞刀,老虎的身形才慢下来,我娘得出空隙,一箭将老虎射死。” 霍轻舟听得直皱眉头,也忘了身边这个唠唠叨叨的人是展怀了,插嘴问道:“你说你娘骑马去山里?你娘没事要去有老虎出没的山上遛达?” 展怀点头:“倒也不是没事就去,只是那天我娘想去了,也就去了,怎么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了,我差点忘了,福建的山山水水都是你们家的,你娘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霍轻舟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这个臭嘴。 展怀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我说这些就是要让你知道,小夜是我娘的人,而且还救过我娘,她在我们家是有身份的,我把她放到你身边,你应该谢谢我。” 霍轻舟现在不盼望有条恶犬出现了,他巴不得有头大老虎冲过来,一口咬断展怀的脖子。 展怀还小,脖子应该还很嫩,老虎肯定会喜欢吃。 想到这里,霍轻舟忍不住看了看展怀的脖子,似乎是想看看,老虎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展怀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猜你现在一定是恨不得让那老虎跳出来,咬断我的脖子吧,你虽然会武功,可一定没有打过老虎,我十岁那年就打死过一头老虎,不是用箭,是肉身相搏。那张虎皮我一直留着,带到京城,送给一位朋友了。” 那位朋友就是霍柔风,展怀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小九把那张虎皮放到书房里,她说坐在上面时,很像山大王,她很喜欢。 霍轻舟不说话了,论起这个,他一个自幼长在京城的,当然不能和展怀这种人相比。 他是彻底不想说话了,就连骂展怀蠢货的话也全都咽回肚子里。 见他终于闭嘴,展怀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的那封信已经送到了霍大人手中,你猜霍大人看过信后怎么样了?” 霍轻舟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却如同烈火烹油,他很想知道父亲有何反应,非常非常想要知道。 他之所以爽快地答应展怀去写那封信,一半的原因是他太饿了,另一半的原因就是他自己早就想写了。 他就是想看看父亲接到信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想得都快要睡不着觉了。 他听到展怀继续说道:“霍大人拿着那封信进了书房,还把书房里服侍的人全都轰了出去,霍大人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一夜未出。” 霍轻舟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他的一声呼吸,就会听不清展怀说出的话。 父亲去了书房,一夜未出。 就是这个反应吗?这算什么,父亲平时也经常这样,不只是经常,十天里会有五六天都是这样,下了衙便进了书房,把所有人全都轰出来,直到次日早上,他要去上衙了,才从书房里出来,回自己屋里洗漱更衣。 “只是这样?”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展怀轻声笑了:“霍兄还想要怎样呢,霍大人只有你一个儿子,自是心如刀绞,除了担心难过,他还能如何呢?” 霍轻舟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后来呢?”他硬生生地问道。 展怀微笑:“这几日休沐,要过了上元节才去上衙,因此,次日一早,霍大人便出了府,去了永济寺,想来是去求菩萨保佑霍兄平安归来吧。” “永济寺?他去永济寺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去刑部,去顺天府,或者去找大理寺和监察院的人,商量如何将你刑之于法,救我出来吗?”霍轻舟急了,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 展怀伸手拉了他一下,看似随意,力道却很重,霍轻舟措不及防,被他拉得又坐了下来。 展怀道:“你以为霍大人不想管你吗?他是你的父亲,怎会不管你,霍大人在永济寺里待了一个时辰便出来了,他去求见皇帝了!” 这一次完全出乎霍轻舟意料,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展怀:“真的假的,他去见皇帝了?” 展怀点点头:“据说他平时很少进宫,但他以前是阁老,又是二品大员,皇帝虽然不问世事,却还是让赵旭见了他。” “赵旭?皇帝让赵旭来见他?”霍轻舟都想骂娘了,赵旭虽然是阁老,可连次辅也不是,只是户部堂官,皇帝凭什么就让赵旭代他召见父亲? 首辅郭咏死了,眼下内阁应是由次辅代为主持,但是次辅是太后的人,皇帝不想用,便打发赵旭来见霍江。 他。” “赵旭?皇帝让赵旭来见他?”霍轻舟都想骂娘了,赵旭虽然是阁老,可连次辅也不是,只是户部堂官,皇帝凭什么就让赵旭代他召见父亲? 首辅郭咏死了,眼下内阁应是由次辅代为主持,但是次辅是太后的人,皇帝不想用,便打发赵旭来见霍江。 第三零七章 传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今年的大朝会,皇帝改了规矩,只让皇室宗亲、三品以上官员,和为数不多的勋贵进宫,可是做为当朝首辅的郭咏没有露面,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了,加之在此之前,便有郭咏死于非命的传闻,于是到了大年初三这天,郭家正式传出死讯,说郭咏积劳成疾,药石无灵而亡。 其实郭咏的尸身已经在府里停了多日,锦衣卫派人守在郭家,不允许郭家人随便出门,更不让发丧。 现在能够正大光明给郭咏办丧事,郭家人被软禁多日,早就别无他求,哪里还敢声张。 街上对郭咏之死传言颇多,有说他贪赃枉法遭报应的,也有说他是得罪了某位同僚被买凶的,甚至还有一个说法,说郭咏年少风(防)流(屏),和青(防)楼(屏)女子海誓山盟,出仕后背信弃义没有去接那女子团聚,那女子却不知他已变心,苦等不到后自尽而死,死后不肯投胎,化做怨鬼在阳间苦苦寻觅,一寻便是十几二十年,终于在京城找到了他,却发现他不但身居高位,还已娶妻纳妾,那女鬼一气之下,便索了他的性命。 人们大多对自己不熟悉的世界很感兴趣,对于老百姓而言,茶余饭后最喜欢津津乐道的就是皇家和官家的事了。这里面又以男男女女的那些最受欢迎,于是在郭咏的诸多死因当中,被传得最广的便是女鬼索命的说法。 如果是还活着的人,或许人们还有所收敛,可是郭咏已经死了,朝廷难道还会为了一个死人去抓传闲话的人吗?当然不会。 因此街头巷尾、酒楼茶肆谈论最多的,不是荣王谋反的大事,也不是某某高官纳了小妾的喜事,而是前任首辅大人不久之前与女鬼共赴黄泉的艳事。 这些传闻当然也传到了赵旭耳中,他嗤之以鼻,郭咏是什么身份?若是真有与他牵扯不清的青(防)楼(屏)女子,早在那女子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摆平了,还用得着让那女子自尽?给自己背上情债? 根本无须多问,这就是市井小民胡说八道. 不过,自从郭咏死后,赵旭便如一只无头苍蝇寝食难安,说得难听一点,他和郭咏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没有了郭咏,他以后在内阁的日子可想而知. 今天,他忽然被皇帝派去见霍江,他就觉得不妥。 因为就在几天之前,外面的风向忽然变了,前几天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女鬼索命,忽然就变成了展五公子杀人。 展五公子就是展怀,闽国公的小儿子。 而这件事的缘由更加匪夷所思,那便是霍江的嫡长子霍炎大白天地凭空失踪。 也不知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霍炎是被展怀抓走的,接着,便又传出展怀不但抓走了霍炎,还杀死了郭咏。 原来没有女鬼,所谓女鬼,其实是从福建来的展怀。 赵旭对于这个消息也同样不相信。 闽国公府展家,无论是同郭家还是霍家,都没有任何恩怨,展怀真若是想杀人,想绑人,也是针对宗室和勋贵,关这两位文官什么事? 现在霍江就坐在他面前,赵旭只觉浑身别扭。若是论资排辈,霍江可比他的资格老多了,虽然霍江辞了内阁之职,可是无论名声还是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的地位,霍江都甩了他一大截。 两人客套几句,霍江便取出一封书信,对赵旭道:“犬子不幸,被人绑走,昨天犬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一位砍柴的樵夫送来了书信,犬子在信里说,他已经见过绑他的人,而且也知道是谁。 赵旭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目光停留在霍江手里的书信上面,霍江虽然拿出了这封信,却没有把信递到他面前,他一时搞不清楚,霍江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霍公子受苦了,不过居然还让他遇到一位好心的樵夫,那位樵夫居然还能把信送到霍大人手中,真乃上天垂青,不幸中的万幸。” 他的话音刚落,霍江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霍的站起身来,厉声道:“赵大人是说我这封书信有假?还是说犬子被匪人抓走有假?” 赵旭与霍江并不相熟,在他看来,霍江是位谦谦居子,只是有几分书生意气,倒也不是难以相处之人。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也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霍江就声色俱厉了。 他可不是芝麻绿豆官,他和霍江同是二品大员,平起平坐,你霍江有何资格对我吆五喝六。 “霍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再说笔迹能模仿,书信当然也能做假,霍大人只凭一封书信,就怎能断定这一定会是令公子所写?眼下这个关头,霍大人还是小心行事,不妨把书信交给大理寺,让他们根据霍公子的手稿辨别一下。”赵旭也站起身来。 霍江冷笑:“犬子是北直隶的案首,他平日所做的文章十之有六被印成范文,让各地学子参阅。赵大人若是仍不明白,可以到街上随便找几位应试举子,让他们来辨别一下,这封书信的措辞用句,是否犬子的文风?” 赵旭怔住,他没有想到霍江会从文章的风格上来反驳他! 非但如此,还暗讽他不学无术,比不上街上随便找来的应试举子。 他虽然比不上霍江是状元及第,可他也是庶吉士出身,难道还不如那些举子们吗? “霍大人,不妨把书信让我看看?”赵旭说道。 霍江拿着书信的手向前伸了伸,这里是文华殿外面阁老们议事的书房,自是没有人服侍,于是赵旭便以为霍江是要把书信递给他,他便伸手去接。 可是霍江的手也只有向前伸了一下而已,赵旭的手伸过来时,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非但如此,还把那封书信珍而重之地塞进官服的衣袖里。 赵旭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向前伸不行,向后缩也不行,就如同走错场子的舞娘,尴尬而难堪。 第三零八章 太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大人,你......”赵旭被气得一时语塞,你儿子丢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人把他绑走的,你要见天子,天子不想见你,打发我过来,可我哪里得罪你了? 霍江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身姿如松地大步走了出去,把赵旭晾在了那里。 好在霍江转身走了,赵旭终于可以把他那只倒霉的手收了回来。 也好,你霍江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己走的,不是我逼你的。 赵旭提起袍子,他也要走,今天还是休沐日,他正在家里和幕僚们商议接下来在内阁中的事,宫里便来人让他去见霍江,现在人也见过了,他是否要去向天子复命呢? 赵旭想了想,也不知天子是在念经,还是在打坐,不过他是必须要去的。 赵旭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勤政殿,他已经快忘了,上次来勤政殿是什么时候了。 好在这一次,皇帝破天荒地召见了他。 皇帝坐在蒲团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本应充满活力的眼睛下,是两个肿胀的眼袋,让人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其实还不到三十岁。 “见过霍江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回万岁,臣见过霍大人了。”赵旭忽然发现,今天的这件事,其实他很难向皇帝说清楚。 “给朕说说,霍江有什么事儿?” 皇帝却像是很有兴趣,赵旭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难得,除了佛经,居然还有让皇帝有兴趣的事。 他只好硬着头皮,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却也只能说到霍江拿出一封书信那里,后面的他不能说,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总不能告诉皇帝,他误以为霍江要给他看信,便伸手去拿,可霍江却把信揣进袖子里了。 “哦,还有这事儿?霍江的儿子,说是展家小五绑了他?有趣,真是有趣,被人绑了,还能自己托人把书信送出来,霍江的这个儿子也真是神通广大了。”皇帝声音欢愉,显然这件事带给他的乐趣,远比京城里的那些传闻更让他开心。 “不是,万岁,霍江并没有详说书信里的内容,只是说霍炎知道绑他的人是谁,却未对臣说出那人的名字。” 赵旭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仔细回忆方才对皇帝说过的话,确认并没有提到展怀的名字。 也就是说,皇帝口中的展小王,并非是他说的,而是街上的那些传闻,皇帝已经知道了。 赵旭很想抹抹汗,以前他和郭咏,是否小看了皇帝? 皇帝呵呵两声,道:“是吗?霍江没有说?那看来就一定是展小五了,霍江故意在你面前卖个关子,让你迫不及待地来见朕,在朕面前告他一状,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去求见太后,你懂了吗?” 赵旭怔住,什么意思,怎么又扯上太后了? 他出了会儿神,终于明白了。 霍江本来就是太后的人,遇到这件事,霍江最想求助的是太后,而不是皇帝。 所以才在他面前故意激怒他,算准了他会来见皇帝,而皇帝遇到这种事情,自是不能偏帮任何一个,依照皇帝一贯的做法,这件事会重新甩回给内阁。 如今首辅郭咏死了,内阁里的诸事交给了次辅,次辅是太后的人,这件事接下来会如何,那就可想而知了。 最多是明天,太后便会过问此事。 太后原本就对霍江青眼有加,何况这一次霍江还因为这件事,和赵旭有了冲突,以太后的为人,定然不会装聋做哑。 太后是不怕得罪皇帝的,更不把赵旭放在眼里,如今死了一个郭咏,太后一党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哪能放过这个可以恶心皇帝,又能拉拢霍江的机会呢。 赵旭如坠冰窟,他只不过见了霍江一面,就被霍江算计了,而他还沾沾自喜,以为能在皇帝面前告了霍江一状。 “万岁,臣真是不知啊。”赵旭连忙跪下。 皇帝摆摆手,冷冷地说道:“如果郭爱卿还在,定然不会出此纰漏,算了,你下去吧,朕累了." 赵旭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勤政殿的,没有了郭咏,他在内阁双拳难敌四手,现在在皇帝面前,他也难以应对。 果然,不出意料,次日太后便得知了此事,太后早已还政于皇帝,这几年来都在慈宁宫里,很少会出来,更不能像以前一样,召大臣过去问话。 太后是打发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萧传,亲自到霍江府上传口谕。 “太后是这样说的:霍江,哀家还记得你的嫡长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既然他出了事,哀家是要帮你的,听说你儿子派人送来一封信,你把信给哀家看看吧。” 这一次,霍江没有迟疑,把霍轻舟写给他的那封信珍而重之地交给了太监。 他还又补充了两句:“请公公代为转告太后,这信并非是山上的樵夫送过来的,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微臣的书案上,那天微臣身边并没有人服侍,可也只是一转身间,书案上便多了这封信,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微臣才假借有樵夫之说,杜撰了这封书信的来历。” 果然,那太监听后甚是惊奇,匆忙回到慈宁宫,把霍江的这番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太后。 太后嗯了一声,对侍立一旁的欧阳嬷嬷道:“你来给哀家念念吧。” 欧阳嬷嬷展开书信,把信上的内容逐行逐句念了一遍。 太后蹙眉,似是难以置信:“哀家倒是听你们说起过外头的传言,没想到还是真的。闽国公家的小五,这么大的胆子吗杜撰了这封书信的来历。” 果然,那太监听后甚是惊奇,匆忙回到慈宁宫,把霍江的这番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太后。 太后嗯了一声,对侍立一旁的欧阳嬷嬷道:“你来给哀家念念吧。” 欧阳嬷嬷展开书信,把信上的内容逐行逐句念了一遍。 太后蹙眉,似是难以置信:“哀家倒是听你们说起过外头的传言,没想到还是真的。闽国公家的小五,这么大的胆子吗 第三零九章 指婚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太后抚摸着尾指上赤金指甲套,轻声说道:“让芳仪进宫来吧。” ...... 双井胡同里,霍柔风正在听黄显俊说街上的传言,芦瑜则专心对付一盘糯米莲藕,李烨毕竟比他们年长几岁,坐在一边玩着七巧板。 黄显俊说得口沫横飞:“霍江先去了永济寺,在菩萨面前磕了一千零八个响头,从永济寺出来时,额头上全都起包了。” 霍柔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厉害啊,这一定是传说中的铁头功,如果换成是我,磕上一千零八个响头,脑壳都给磕裂了,霍江居然只起了一个包。” 芦瑜哈哈大笑,嘴里的糯米莲藕还没有咽下去。 黄显俊也不脸红,对霍柔风道:“道听途说,或许没有磕上一千零八个响头,少了八九百个也有可能,总之,霍江进宫之前是先去的永济寺,这个错不了,因为我大堂姐的轿子刚好和他的停在一处,他从寺里出来坐上轿子时,我大堂姐正下轿。” 黄显俊的大堂姐嫁出去十年了,连生了四个女儿,至今膝下无子,因此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院全都拜遍了,不只是初一十五,只要没下雪没下雹子,黄家这位大姑奶奶一准儿去寺里上香。 霍柔风蹙眉,霍江去永济寺做什么?她可不相信霍江真的会在菩萨面前磕上几百上千的响头。 请方丈大师指点迷津?那有什么迷津可指点,被绑的是你的儿子,难道你还要问过别人的意见,才能决定是否为你儿子出头吗? 黄显俊还在继续说道:“霍江进宫要求见万岁,也不知怎么的,和赵旭吵了起来,霍江很生气地离开了文华殿。” 霍柔风表示很佩服:“黄大头,你连内阁的事也知道啊?” 没等黄显俊回答,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烨插口道:“文华殿那边的太监主管是福王府出去的,对吗?” 黄显俊挠挠头皮,冲着李烨竖起大拇指:“你厉害啊,连这个都知道。” 李烨笑了笑,没有说话。李家去年才到京城,一心一意想做宫里的生意,早就把宫里大大小小的管事都打听了一遍,福王虽然看上去与世无争,事实上这些年来往宫里送了不少人,黄家和福王府是亲戚,又是皇商,十有八、九,私底下早就把福王府的关系用上了。 霍柔风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是好奇:“霍江会和赵旭吵架?一定是假装的。” 她和霍江、赵旭全都打过交道,赵旭唯郭咏马首是瞻,如今郭咏死了,赵旭想来会如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如何是好,霍江虽然不再是阁老,可还是翰林院掌院。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虽然数不胜数,可是也分成能得罪的和不能得罪的。 非翰林不入内阁,以后无论哪位翰林入阁,都要尊称霍江一声师长。 霍江就是不能得罪的那一类人。 赵旭又不傻,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自己树敌。 霍柔风已经可以断定,如果赵旭和霍江真的吵起来了,那么一定和霍江脱不了干系。 霍柔风只顾想着这件事,黄显俊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她全都没有听进耳中,直到黄显俊大声叫她,她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她问道。 “霍九,芳仪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就叫了霍大娘子去公主府,你知道是做什么吗?” 霍柔风一怔:“我姐去公主府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想了想,又道:“一定不是重要的事,否则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霍柔风没有说错,芳仪长公主叫了霍大娘子进府,是让永丰号给她寻些上好的南珠,织件珍珠衫,给太后做寿礼。 太后是端午节的寿辰,还有四个月,这会儿也该准备寿礼了。 京城里的商号虽多,但是若论起来,还是永丰号名下的两间南北货行做得最大,货源也最好。 除此以外,芳仪长公主找霍大娘子并没有别的事。 虽然长公主身份贵重,可对于霍大娘子而言,这也只是一桩生意而已,且,这桩生意能不能赚到钱还不好说,也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因此,霍大娘子回来之后,也只是叫了南北货行的大掌柜,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便抛到脑后了。 霍大娘子走后,芳仪长公主看着窗台上盛开的水仙怔怔出神。 今天她进宫,当然不只是要给太后准备寿礼这件事,太后问起展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推说不知道展怀来京城的事,还以为他在福建。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面色阴沉,许久才说:“女生外向。” 芳仪长公主假装没有听懂,接过宫女手里的小捶,一边给太后敲腿,一边笑着说道:“怎么就女生外向了?展家的事情我在京城能知道多少,再说,展家除了大伯就是小叔子,我还能怎么过问啊,母后,您可不能冤枉我。” 太后哼了一声,道:“你回去和驸马说,就说他那个五弟年龄也不小了,哀家想给做个媒。” 芳仪长公主怔了怔,随即笑靥如花:“那敢情好,就是不知道母后看中的是哪家的闺秀,还有啊,人家愿不愿意嫁到福建去呢?” 太后似笑非笑:“也不一定非要嫁到福建不可,展怀是小儿子,若要在膝下尽孝,他上面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吗?哀家记得那两个都在福建呢。” 芳仪长公主心头一动,脸上的笑容未减,对太后说道:“母后该不会是要在宗室里挑一个?” 太后叹了口气,看向芳仪长公主的目光闪了闪,道:“那倒是没有必要,再说哀家一时也想不起来,宗室里还有没有和展怀年纪相当的了,倒是官宦之家的,倒是有几个看着不错的,哀家记忆深刻。” 话虽如此,可是不论芳仪长公主如何旁敲侧击,太后也没有露出口风,但是她既然提起这件事,芳仪长公主心里清楚,太后定然已经有了人选。 而且这个人选并非是今天一时兴起,定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第三一零章 如宾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芳仪长公主思忖许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展愉。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太后想给展怀指婚,但是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她以为太后早就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了,只是没有想到,霍江把那封书信呈上去,太后却又动起了这个心思。 展愉听完芳仪长公主的一番话,沉默良久,道:“老五是不会同意的。” 芳仪长公主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但还是柔声解释:“虽然不知道霍公子和郭首辅的事情,是否真是五叔做的,可是如果这个时候,由母后给他指下一门亲事,无论是霍大人,还是朝野上下,看到母后对五叔如此看重,那些传言便会不攻自破。至于霍大人那里,只要督促刑部和大理寺抓紧时间找到霍公子,我们再从中缓和关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展愉摇摇头:“五弟不是甘愿受人摆布之人,再说,五弟肯定不会答应的。” “怎么会呢?我虽然还不知道母后看中的是哪家闺秀,但是这一年半载,被母后叫到面前的闺秀也只有几个而已,这几个我都见过,个个都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无论是哪个,和五叔都是良配。” “良配?你连五弟都没有见过,又怎知就是良配?”展怀脸上已有不悦,说话的声音也蓦的提高了。 芳仪长公主怔住,这些年来,展愉与她相敬如宾,展愉脾气很好,无论何时,对她都很温柔,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就连现在这样高声说话,也是第一次。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真的......”芳仪长公主努力让自己镇静,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展愉叹了口气,眼中的烦燥一闪即逝,他又恢复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起身坐到炕桌前,拍拍芳仪长公主攥紧帕子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吗?” 芳仪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的胆子哪有这么小,你不生气就好。” 展愉站起身来,重又坐到对面的太师椅上,对芳仪长公主道:“太后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这桩亲事却万万指不得,无论是哪家闺秀,不但五弟不会答应,就是父亲和大哥,也一定不会同意。长公主,你看可否再劝劝太后呢?” 虽然此时此刻,展愉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但是芳仪长公主心里清楚,展愉是强忍怒火。 原来由皇室指婚,对于展家而言,是一件这样令人厌恶的事情。 那么真若是这门亲事不得不成了,那个被指婚的女子,也一定是被展家嫌弃的吧。 无论她出身多么高贵,无论她的容貌多么美丽,也无论她多么善解人意,知书识礼,在展家人眼里,她都是这个家里多余的那一个,她永远无法走近他们,甚至于永远无法得到丈夫的真心对待。 相见如宾?哈哈,世上最可笑的一个词。 见她沉默不语,展愉继续说道:“长公主是否在担心霍大人手中的那封书信?” 芳仪长公主缓过神来,道:“那封书信是霍公子亲笔,据说霍大人已经确认,那不是假冒的,千真万确就是霍公子所写。我在慈宁宫时,也悄悄问过欧阳嬷嬷,母后并没有让欧阳嬷嬷隐瞒于我,那封书信的内容我大致上已经知道了,霍公子说他是被人绑走的,他现在被软禁起来,试了几次都不能逃脱,他已经知道是谁绑走他的了,他听看守他的人,叫那人五爷,还说那位五爷十五六岁年纪,和看守他的那些人一样,都是从福建来的。霍公子天资聪颖,当时便想到了闽国公府的五公子,之后他旁敲侧击,终于从看守口中套出,那人就是闽国公府的五公子展怀,而且他还打听出,前不久展怀亲手杀了当朝首辅郭咏。” 芳仪长公主把信里的内容向展愉复述了一遍,她又继续说道:“我的确是担心这封书信,若是以后霍公子能被救出来还好,可如果他从此下落不明了,国公府的这口黑锅便要从此背上,想要洗脱难上加难。因此听说母后想给五叔指婚,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 展愉想了想,对芳仪长公主道:“长公主稍安勿燥,这件事我还要问一问五弟,至于太后那里,还劳烦长公主拖上一拖。” 芳仪长公主点点头:“这是必然,我要给太后织件珍珠衫,明天便可借口要量尺寸,和母后说说这件事。” 展愉站起来,郑重地向芳仪长公主长揖一礼:“那就先谢过长公主了。” 芳仪长公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霍家。 霍江坐在灯下,一遍遍翻着手里的一本簿子。 这本簿子里的字都是蝇头小楷,字写得不好,个别的字还是错的,但却是写得密密麻麻,而且每一天都标明了日期,这让他翻看起来时,非常有条理,他能知道那一天里,她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首饰。 这本簿子,就是丫鬟们做的取用记录。 三月二十,水红石榴缠枝妆花褙子,月白绣水波暗纹挑线裙子,白玉观音分心,红珊瑚簪子两支,红珊瑚雨滴耳坠子...... 三月二十一,红珊瑚簪子少了一支,姑娘说是她摘下去拨枝头上的雪芳仪长公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霍家。 霍江坐在灯下,一遍遍翻着手里的一本簿子。 这本簿子里的字都是蝇头小楷,字写得不好,个别的字还是错的,但却是写得密密麻麻,而且每一天都标明了日期,这让他翻看起来时,非常有条理,他能知道那一天里,她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首饰。 这本簿子,就是丫鬟们做的取用记录。 三月二十,水红石榴缠枝妆花褙子,月白绣水波暗纹挑线裙子,白玉观音分心,红珊瑚簪子两支,红珊瑚雨滴耳坠子...... 三月二十一,红珊瑚簪子少了一支,姑客石榴缠枝妆花褙子,月白绣水波暗纹挑线裙子,白玉观音分心,红珊瑚簪子两支,红珊瑚雨滴耳坠子...... 三月二十一,红珊瑚簪子少了一支,姑 第三一一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家是陇西大族,可惜开国初年的那场瘟疫伤了元气,后来屡经战乱,迁到保定府后嫡房也只余下两房人。 父亲霍圭一心想要重振霍家,求娶了焦家女子为妻。焦家祖上有琅琊王氏的血统,虽然那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但是焦家子弟中却的确出了很多人才。前朝时,焦家不但出了两位状元两位榜眼,而且其中一位还是百年难遇的连中三元。即使到了本朝,焦家虽然无人出仕,但是还是出了两位书画名家。 霍圭不但求娶到焦家女儿,堂弟霍炎也娶了焦家的表亲区氏。 焦氏和区氏嫁进霍家后,不但把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动用娘家的关系,为各自的夫君请了名师指导,不过三年,霍圭和霍炎便双双考取了功名。虽然出仕后官职不高,但是对于早已没落的霍家而言,无疑是看到了希望。 后来焦氏又为霍圭生下两男一女,霍江和霍海均是五岁启蒙,聪颖过人,小小年纪便受到师长瞩目,不但如此,他们相貌清秀,言谈举止也从骨子里透出清贵,比起那些名门世家的子弟还要出挑。 虽然焦氏早逝,但是霍圭却终于明白了,若要振兴霍家,便一定要高娶。 这和一般人家的低娶高嫁是不同的。 那年霍江出门游历,在关外时无意中与那家人相识,并受到那家人的赏识。 他回到家里,向父亲说起这件事,霍圭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家人竟然还有后人留在世上! 前朝时,霍圭的岳家焦家曾与陕西谢氏三度联姻,两家人是走得很近的亲戚,到了本朝,焦家虽然和谢家早就断了关系,但是关于谢家的往事,焦家代代相传,焦氏嫁给霍圭后,夫妻之间也时常谈起当年的谢家。 谢氏一族出自陈郡阳夏,也就是后来的河南,在昔日的世家望族之中,唯有陈郡谢家能于琅琊王氏比肩。 与以文采风|流著称于世的王家不同,谢家却是以能征善战兴家的,祖先中出过几位覆手翻云的人物,虽然子孙中也有文坛大家,但是提起谢氏一族,后世还是要赞一句用兵如神。 而几百年后,陕西谢氏也依然以能兵善战立足仕林。前朝重门第,开国皇帝出身草莽,皇后也只是农家女,不但江南的书香世家看不起皇室,就连京城的名门望族也不肯与宗室联姻。皇帝的几个侄儿娶的便都是三流世家的女子。 这倒也罢了,朝廷开了金科,两榜进士中大多都是寒门学子、商户子弟,即使有出身世家的,也大多都是庶子和旁支。 不能得到世家的支持,新朝的各项政举难以实施,无奈之下,皇帝放下身架,亲自向谢家提亲,为太子求娶谢氏女。 之后,谢家女儿做了太子妃,并让家族子弟出仕,之后谢家受封定西侯,其他世家见了,也放低姿态,世家子弟纷纷出仕,朝中人才济济,上行下效,律令贯通,百废待兴的新朝迎来了欣欣向荣的局面。 皇帝驾崩后,几位皇子蠢蠢欲动,也是谢家力挽狂澜,帮助太子顺利继位。 其后的每一代,皇室都与谢家联姻,宗室与谢家血脉相连,而谢家也逐渐成了一方门阀,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哀帝继位后,宠幸一名叫柳汀子的道士,这道士夜观天象,有帝星出西北,哀帝大惊,先是派定西侯世子谢衍率五万大军到贵州平定苗乱,接着,便佯装生病,以有人谋朝之名,密诏定西侯谢振进京勤王。 谢振进京后便被扣上谋反的罪名秘密处死,哀帝秘而不宣,又下圣旨令谢家在陕西的余部速往辽东和宣府剿匪,想要就此分散谢家兵力。 可是哀帝万万没有想到,谢家已经起了疑心,一边假装出兵,一边派人去京城探听消息,并且还派人去贵州找世子谢衍。 结果,谢家派出去的人刚刚离开陕西,便传来世子谢衍战死的噩耗。这消息一传来,谢大娘子第一个不肯相信。 谢振只有一子一女,女儿谢歆当时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小姑娘。 也就是这个小姑娘,在得到父兄确实是被谋害而死的消息后,请来族中叔伯,宣布她要为父兄报仇,起兵造反! 有一位堂叔闻言破口大骂,骂她大逆不道,甘做乱臣贼子,给谢家祖宗抹黑。 谁也没有想到,谢歆一言不发,默默走到这位堂叔面前,众人还以为她要跪下挨训,却没有想到,她忽然从衣袖里抽出一柄短剑,一剑插入堂叔的胸膛。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到没有人出手阻拦。 待到众人缓过神来时,却发现原本在一旁服侍的丫鬟们,全都亮出了利刃。 大厅外面更是早就被团团包围,谢歆一声令下,十几位追随她父兄多年的将军大步走进来,告诉谢家的叔伯们,他们愿意跟随谢歆杀进京城,杀了狗皇帝,为定西侯父子报仇雪恨。 有叔伯大骂谢歆不守妇道,谢歆一个眼色,立刻便有一柄大刀横到这人脖子上,谢家人无不心惊胆寒,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谢振的这个女儿,竟比世子谢衍还要心狠手辣。 谢歆就是这样,率领父兄的旧部,从陕西起兵,一路东来,历时十余年,谢歆终于打进了紫禁城,坐上龙庭。 这么多年了,霍圭以为谢家人早就被太祖皇帝斩草除根了,可是当霍江向他说起在关外的奇遇时,他便知道没有错,霍江遇到的就是他们。 不但谢家还有后人,就连满门自尽的镇国公府高家,也有后人,一百多年来,他们住在关外,高家本来是关外巨匪出身,显然是在当年出事后,留下一条血脉,与谢家后人一起,回到了关外。 在霍江看来,父亲是魔怔了,因为霍圭对他说:“你可知道,若是在前朝,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能够娶到谢家的庶女,都会引以为豪的。你这就收拾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关外。” 第三一二章 雪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想到这里,霍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父亲学着焦家培养子弟的方法,在乡试之后,便让他外出游历,体会民土民情,为会试和殿试的社论做准备。 那时他还年少,看过江南的小桥流水,便想去领略关外的冰天雪地。 可是这雪也太大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就在这片白雪皑皑之中,他遇到了谢红琳,一个美得如同灿烂朝霞一般的女子。 只是那个时候,他心心念念的人不是谢红琳,而是与谢红琳在一起的谢婵。 谢婵称呼谢红琳为表妹,后来他才知道,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谢婵是谢红琳姑母的养女。 这位谢家的老姑奶奶一生未嫁,却执意要让谢婵叫她娘亲,她死后,谢婵便留在了谢家,她比谢红琳年长两岁,与谢红琳表姐妹相称。 霍江第二次见到谢红琳和谢婵时,是在高家的土匪窝里。 因为大雪,他行路艰难,好在途中遇到一个从关外来的十几人的小商队,便跟着他们一起走,想快点出关。 却没有想到,路过野熊岭时,他们遇到了土匪,连人带货都被掳走。 野熊岭的土匪只是小打小闹,难得遇上这么大的生意,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半夜就被邻近的土匪抄了老窝,霍江连同商队一起被抓走了。野熊岭的土匪见到手的肥肉被人抢了,哪肯善罢甘休,其中一个土匪便托了自己的结义兄弟,求到了广才岭的雪域山庄。 关外土匪大大小小有上百股,其中以长白山一带的土匪最厉害,而长白山的土匪则以广才岭的雪域山庄为尊。 这些年来,朝廷也曾派人来剿匪,无奈被剿的都是像野熊岭这样的小柳子,而对于长白山的那些大柳子,却连正面都对不上,更别提雪域山庄了,就是召安,人家也不在乎。 野熊岭的这些人也是给逼急了,这才求到了雪域山庄,雪域山庄的人一向最见不得自己人黑吃黑,听说这件事后,就派人给抢了商队的那群土匪送了话,没过两天,霍江和整个商队,连人带货,全都被送回了野熊岭。 野熊岭的人心知肚明,这全是雪域山庄的面子,不用一刀一剑,只是一句话而已,他们就失而复得。 这个人情太大了,他们是要拿性命来还的。至于这些财物,当然一点儿也不敢留。 于是野熊岭的老大,亲自带着人和货,送去了雪域山庄。 雪域山庄也不客气,把人和货全都留下,赏了野熊岭老大两箱兵器和盔甲,又给了一百两银子。 野熊岭的老大欣喜若狂,欢欢喜喜地走了。 霍江和那些商人却是如坐针毡。 也不过只是短短几天而已,他们已经三次易主,在这些土匪眼里,他们早就不是人了,他们是货,是银子。 也就是在这里,霍江再次遇到了谢红琳和谢婵。 她们两个是来雪域山庄做客的,雪域山庄的少主高清辉十八岁生日,谢红琳和谢婵是来给他庆生的。 十几个少年男女在后山上比赛射箭,而箭耙就是刚刚送来的那几个人。 这里是关外,野熊岭送来的人都是从关内来的,因此也就算不上肉票,对于这种一锤子买卖,大柳子们是看不上的,而雪域山庄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亲自出手做买卖了,若不是这次想要教训一下黑吃黑的,以儆效尤,也不会插手这件事。 因此,在高清辉眼中,这几个人除了当箭耙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这也是霍江第一次见到高清辉,少年英姿勃勃,却又生得极是俊俏,尤其是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也似含着柔情。大冷的天,他却穿了一身雪白,尤其是那件银狐斗篷,在阳光下发出淡淡光茫,似是和这漫天遍野的雪山融为一体。 直到后来霍江才知道,土匪们都喜欢穿白衣服,有钱的就穿白狐狸皮,没钱的也做件白面子的大棉袄。 因为这种白色,能和雪地融在一起,做买卖的时候,是最好的伪装。 不过当时的霍江是不知道的,他看到高清辉的第一眼便呆住了。 他没有想到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竟然看上去像个贵公子。 对,比焦家子弟还要贵气,举手投足间就像京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 但是很快他就顾不上去研究眼前的小土匪了,他被推搡到一边,和那几个商人一起,头上各顶着一只瓷碗,站成了一排。 几个少年翘首远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其中一个少年问高清辉:“琳儿妹妹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就被高清辉瞪了一眼,冷冷地说道:“这名字是你能说的吗?” 少年夸张得缩缩脖子,朝着自己的嘴巴来了一巴掌,笑着说道:“瞧我这臭嘴,我说问表姑娘去哪儿了,表姑娘......” 高清辉倒也没有再给他脸色,微笑着说道:“她听说小雪生了,就跑去看小狗了。” 少年哈哈大笑:“看来在表姑娘眼里,小狗远比射箭更有趣。” 高清辉道:“小雪原本就是她的狗,小雪小的时候,她整日乱给小雪喂东西,小雪大病一场,表姑母担心她把小雪给养死,就送来了我家。” 正在说话间,只见五六个女子簇拥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霍江此时心不在焉,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死于箭下。 远处走来的那几个女子,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 这时,他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那位姑娘说不定会心软,我们不如求求她吧。” 霍江这才缓过神来,他抬眼看去,和他说话的是商队里的小杭州。 小杭州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只有十几岁,官话讲得不好,十句里倒有五句是杭州话,大家都叫他小杭州。霍江的乳娘就是杭州人,他能听懂杭州话。偶然有一次,霍江和小杭州聊天,才知道原本他们居然是同姓,都是姓霍的。 小杭州的声音很清,又是说的杭州话,在一旁看管他们的人听到了,却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压低声音吼道:“闭嘴,老实点儿!” 第三一三章 红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记得,小杭州说过,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原本只想到京城看一看,后来在杭州会馆听说有北直隶的商人在组商队,要到关外收皮子,他便来了兴致。 很少有江南的商人会去关外做生意的,因此同样的皮子,江南的价格比京城贵了一倍。如果再能收到几支三五十年的老参,这趟买卖就能赚上几千两。 小杭州每每说起这些时,眼里都能放出光来,而每当这个时候,霍江也就不说话了。从小到大,他被灌输的都是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出人头地,振兴霍家。他也不是看不起商户,只是无法理解小杭州这样,年纪轻轻却不读书,一门心思只想赚钱的想法。 但是此时此刻,小杭州的话却让霍江的眼睛也亮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只见过一次,却梦萦魂牵的人。 直到后来,霍江才知道她的芳名,她叫谢婵,是谢红琳的表姐,谢红琳去世姑母的养女。 谢婵穿了一件鹦哥绿面子的斗篷,面料已经不光鲜了,显然有些年头。她没有戴风帽,梳着单螺髻,只插着一支玉簪子并一朵素淡的珠花。比起上次看到她,她似乎又消瘦了几分,她是标准的瓜子脸,稍微瘦一点就很明显。 她就这样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眼睛却一直落在身边女子的身上,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你慢点走,雪沫子把裙子都打湿了。”她柔声提醒着,她不是关外口音,是带点江南口音的官话,她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柔柔媚媚,如同江南的柳丝,随风飘拂在一泓碧水之上。 霍江的目光追随着谢婵,一时竟然忘记了现在的处境。直到耳边传来小杭州的声音,他才清醒过来。 “小姐,我们只是行路的货商,家里的爹娘还等着我们回去,求求小姐通融一下,货物钱财都不要了,留下我们一条性命,让我们能够回到家乡,在父母膝前尽孝吧。” 霍江这时才明白,小杭州为何会拉上他一起来求,因为小杭州不但不会讲关外话,他的官话也说得不好,这一番嘶心裂肺的话说出来,霍江就知道,在场的恐怕只有他能听懂。 但是很快,他便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他看到谢婵正在柔声把小杭州的话复述给身边的女子。 直到这时,霍江才看到一直和谢婵在一起的女子,就是那日遇到的那个坐在雪爬犁上的红衣少女。 除了她们以外,还有四五个少女,都是穿金戴银,衣履光鲜,和她们比起来,谢婵一袭半新不旧的衣裳显得有些寒酸,但是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气质。 少女们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谢红琳,谢红琳仍是一袭红衣,如同一团火焰。 她听着谢婵复述着小杭州说的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一排“箭耙”上扫过。 见她看过来,小杭州喊得更加大声:“小姐,小姐,你是活菩萨,求您和那位大爷说说,留我们一条性命吧。” 霍江皱眉,原来小杭州求的居然是这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他还以为是谢婵。 无论怎么看,这个穿红衣裳的都不是好相于的,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她时,她捉弄他的样子。 他正想开口提醒,却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在看着他。 “咦,是你啊,我认识你,你是上次差点冻死的那个书生,对了,我还把酒袋子给你了呢,你没有弄丢吧。” 霍江感觉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甚至能感到那些目光里不但有好奇,还有反感。 “琳儿,那只酒袋子,你就是给了他?” 说话的是高清辉,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利箭落到霍江身上,霍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俊俏少年,竟然有这么强大的气场,他方才居然没有看出来。 谢红琳点点头:“表哥,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书生,你怎么把他抓来了?他手无缚鸡之力,一点也不好玩,放了他吧。” 说到这里,谢红琳又指指小杭州:“还有这个小子,他的口音好有趣啊,一起放了吧。” 高清辉目光沉沉地看着霍江,挥挥手,对着一旁的手下们说道:“把这些人全都放了,堆几个雪人当箭耙。” “堆雪人,好啊好啊。”围绕在谢红琳身边的少女们连连叫好,有的还拍起了小手,就好像她们很喜欢堆雪人似的。 霍江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又感觉到不真实,他就这样逃过一劫?真的吗?这条性命保住了? 身上的绳子被割断,刚刚松绑,小杭州便拉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一起,给谢红琳和高清辉行礼:“谢谢公子,谢谢小姐!我们回去给您二位立个长生牌位,求菩萨保佑两位恩人长命百岁。” 霍江听得直皱眉,这一男一女怎么就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了?明明是差点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是被小杭州硬拉着,他也只能极不情愿地行了礼。 谢红琳正在听着谢婵向她复述小杭州的话,并没有再看他们一眼。高清辉却是很不耐烦,对随从说道:“快带他们离开,不要防碍我们比试。” 霍江还想再看一眼谢婵,却被几名大汉推搡着走了。 和他们一起的另外几个商人,都在庆幸死里逃生,小杭州则向带他们离开的大汉们打听那一男一女的姓名,说是回家后要到灵隐寺里立长生牌位,可惜他说了半天,那几个大汉一句也听不懂。 他们刚刚走下那片山坡,身后就响起女子的声音,回过头去,见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坐在一块木板上,从山坡上滑了下来。 霍江见过狗拉的雪爬犁,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没有任何牵引,直接就坐着一块木板从雪坡上滑下来的,不免有些惊奇。 小丫鬟很快便滑到他们面前,也不知她是怎样让那块木板停下的,她指着霍江,对那几名押送他们的大汉道:“我家小姐说了,要带这个人回去!” 第三一四章 梦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吓了一跳,看这小丫鬟的气势,她口中的小姐,肯定就是那个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红衣少女。 那少女要带走他?要做什么?还嫌今天没有玩够吗? 押送他们的大汉点点头,对他喊道:“你,跟着小燕姑娘走。” 小燕姑娘,就是那个小丫鬟。 “请问这位姑娘,你家小姐找我有何事?对了,那只酒袋子我原本是带着的,在野熊岭的时候被他们搜走了,或许还在野熊岭上。”霍江连忙说道,他记起方才说起那只酒袋子时,高清辉似是不太高兴,或许是要找他拿回那只酒袋子呢。 小燕撇撇嘴:“你以为我家小姐那么小气吗?少废话,快跟我走!” 说着,她又看向其中一名大汉,道:“这位大哥,麻烦也跟我走一趟吧,我看这人像是不愿意走的,免得他半路上跑了。”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表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有啥麻烦的,还不是咱们应该的。” 说完,他就推搡着霍江要往回走。 霍江的心沉了下去,原本他还真想趁着小燕一个人带他回去,偷偷逃跑,可是现在又有这个大汉跟着,他哪里跑得掉。 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小杭州的袖子,说道:“小杭州,看在咱们都姓霍的份上,有朝一日你做生意路过保定府,帮我向我家说一声,就说我已经死在关外了,我家住在保定府的芝麻胡同,家父单字一个圭,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大汉拉开,骂道:“你这是交待遗言呢?少罗嗦,快走!” 他还想再说,可是那大汉力道极大,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他走了。 他只能在心中叹息,但愿小杭州能记住他说的话,把他的死讯带到保定府,也免得父亲还要眼巴巴地等他回去。 罢了罢了,模竖都是一个死,死就死吧,其实在被野熊岭的土匪抓住时,他就想过会被杀死,没想到还能多活几日,也算是件幸事了。只是可惜他还没有参加会试,没能有个一官半职,给霍家争光。 一想到父亲日思夜想,盼着他能重振霍家,霍江五内俱焚。 他胡思乱想着,也没有留意去了哪里,其实就是留意了,他也不知道。周围都是白雪皑皑,在他看来,关外的景色都是一样的,哪里能分清这是什么地方。 浑浑噩噩中,他被那大汉押着坐上了雪爬犁,跟在小燕的雪爬犁后面一路前行,却并没有和小燕口中的小姐汇合,而是穿过一片长满雪松的林子,又翻过一道山岭,来到一座庄子里。 这座庄子虽然不如雪域山庄壮观,但是座落在一片雪山之中,远远望去,雪光掩映,犹如海市蜃楼,似梦似幻. 霍江也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一时竟然忘记了生死。如果不是有人带他过来,他可能 以下是防盗部分,三十分钟内替换 霍江吓了一跳,看这小丫鬟的气势,她口中的小姐,肯定就是那个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红衣少女。 那少女要带走他?要做什么?还嫌今天没有玩够吗? 押送他们的大汉点点头,对他喊道:“你,跟着小燕姑娘走。” 小燕姑娘,就是那个小丫鬟。 “请问这位姑娘,你家小姐找我有何事?对了,那只酒袋子我原本是带着的,在野熊岭的时候被他们搜走了,或许还在野熊岭上。”霍江连忙说道,他记起方才说起那只酒袋子时,高清辉似是不太高兴,或许是要找他拿回那只酒袋子呢。 小燕撇撇嘴:“你以为我家小姐那么小气吗?少废话,快跟我走!” 说着,她又看向其中一名大汉,道:“这位大哥,麻烦也跟我走一趟吧,我看这人像是不愿意走的,免得他半路上跑了。”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表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有啥麻烦的,还不是咱们应该的。” 说完,他就推搡着霍江要往回走。 霍江的心沉了下去,原本他还真想趁着小燕一个人带他回去,偷偷逃跑,可是现在又有这个大汉跟着,他哪里跑得掉。 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小杭州的袖子,说道:“小杭州,看在咱们都姓霍的份上,有朝一日你做生意路过保定府,帮我向我家说一声,就说我已经死在关外了,我家住在保定府的芝麻胡同,家父单字一个圭,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大汉拉开,骂道:“你这是交待遗言呢?少罗嗦,快走!” 他还想再说,可是那大汉力道极大,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他走了。 他只能在心中叹息,但愿小杭州能记住他说的话,把他的死讯带到保定府,也免得父亲还要眼巴巴地等他回去。 罢了罢了,模竖都是一个死,死就死吧,其实在被野熊岭的土匪抓住时,他就想过会被杀死,没想到还能多活几日,也算是件幸事了。只是可惜他还没有参加会试,没能有个一官半职,给霍家争光。 一想到父亲日思夜想,盼着他能重振霍家,霍江五内俱焚。 他胡思乱想着,也没有留意去了哪里,其实就是留意了,他也不知道。周围都是白雪皑皑,在他看来,关外的景色都是一样的,哪里能分清这是什么地方。 浑浑噩噩中,他被那大汉押着坐上了雪爬犁,跟在小燕的雪爬犁后面一路前行,却并没有和小燕口中的小姐汇合,而是穿过一片长满雪松的林子,又翻过一道山岭,来到一座庄子里。 这座庄子虽然不如雪域山庄壮观,但是座落在一片雪山之中,远远望去,雪光掩映,犹如海市蜃楼,似梦似幻. 霍江也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一时竟然忘记了生死。如果不是有人带他过来,他可能 想着,也没有留意去了哪里,其实就是留意了,他也不知道。周围都是白雪皑皑,在他看来,关外的景色都是一样的,哪里能分清这是什么地方。 浑浑噩噩中,他被那大汉押着坐上了雪爬犁,跟在小燕的雪爬犁后面一路前行,却并没有和小燕口中的小姐汇合,而是穿过一片长满雪松的林子,又翻过一道山岭,来到一座庄子里。 这座庄子虽然不如雪域山庄壮观,但是座落在一片雪山之中,远远望去,雪光掩映,犹如海市蜃楼,似梦似幻. 霍江也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一时竟然忘记了生死。如果不是有人带他过来,他可能 第三一五章 谢先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稍顷,老者回来,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听口音你是关外人吧,老爷已有十几年没有出门了,你只需把你在关外的见闻讲给他听,给他解解闷便好,若是老爷高兴了,一定不会亏待你。” 原来如此。 霍江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他们被抓住的十来个人,只有他是读书人,那个红衣女子显然是看中他读书人的身份,挑了他来陪父亲说话。 他连忙向老者深施一礼,道:“老丈,在下姓霍名江,保定府人氏,已有举人的功名,在下上有老父,下有弟妹,都在等待我平安回去,我别无他求,只求能早日回到关内,若是贵府老爷高兴,还请老丈周全。” 老者眉头微动,重又打量了他一番,缓缓点头:“原来是位举人老爷,恕小老儿眼拙,你请进去吧,我家老爷素来看重读书人,你不必紧张。” 霍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做梦的感觉。 但是无论如何,眼下他只能走进去,不论那位老爷是谦谦君子,还是洪水猛兽,他也没有退路了。 老者指指楼梯,示意让他进去,霍江整整早已露了棉花的袍子,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老者看着他笔直的身影,默默地点点头。 “来客人啦,来客人啦。”一个古怪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霍江一跳,一抬头,却是一只鹩哥。 “哈哈,阿青,你又淘气。”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霍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人坐在一只带轮子的椅子上,他用手拨动着轮子,那椅子便缓缓走了过来。 霍江打量那个人,四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五官俊秀,却又带了几分豪气,只是可能在屋了里久了,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容颜消瘦,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霍江的目光下移,更是吃了一惊,只见这人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是身上的袍子自椅子以下空荡荡,霍江看得仔细,这人的双腿竟是从大腿处就齐根没了! 霍江见过因患腿疾而瘫痪在床的人,可是两条腿只是不能动弹,却还是完整的。但是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霍江顿觉毛骨悚然,那时的他只有十几岁,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惊愕地呆立在那里,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人的双腿。 这腿是怎么没有的,是天生就没有双腿,还是生病坏掉的?如果是生病,也不会全都没有了吧,难道是被人砍去的? 什么人会被人砍去双腿?对了,这家人和雪域山庄是亲戚,那么也是土匪了,所以是为了争地盘或者争压财物女人,才会被砍去的双腿? 可是眼前这个人,虽然相貌粗豪,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土匪。 不过高清辉也不像土匪,和这些日子遇到的土匪相比,野熊岭的那些家伙才更像标准的土匪,高清辉则更像个纨绔公子哥儿,而眼前的这个人,反而更加让人看不透了。 “年轻人,我这副样子,是不是把你吓到了?”那个人再次开口,语气谦和,还有几分慈详。 霍江缓过神来,在心里暗责自己的失态,他冲中年人施了一礼,道:“晚生霍江,见过先生。” 中年人微笑:“姓霍?你是从关内来的?” 霍江道:“正是,晚生遵父命游历天下,月前来到关外。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他没有提到被掳到雪域山庄的事,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提。 中年人道:“我姓谢,你叫我谢先生吧。” 霍江再次拱手:“晚生见过谢先生。” 谢先生笑着说道:“你能来我这里,一定是见过小女了,小女孝顺,恐我腿脚不便,在家中寂寞,时常会找些读书人来陪我聊天,霍公子莫要见怪。” 霍江终于放下心来,他果然没有猜错,那个红衣女子就是因为他是读书人,才让他来这里的。 “那位爱穿红衣的小姐,就是令千金?”他问道,其实他更想知道,和红衣女子在一起的那位妙人儿叫什么名字。 “小女顽皮,让霍公子见笑了。”谢先生微笑。 霍江虽然很想知道谢小姐的那位表姐的事,可他是男子,自是不能再继续问起人家的女誊,只好岔开话题,对谢先生道:“先生一口官话,不像是关外人,您也是从关内迁来的吗?” 他以前听人说起过,有些人家日子艰难,但趁着年轻力壮举家到关外讨生活,有些人还真的发了财,多年之后衣锦还乡。 谢先生很是直爽,他道:“让霍公子见笑了,我活到四十岁,还没有去过关内,哈哈,至今不知关内是何等景色。” 说到这里,他随手拿起小几上的一本书,扬了扬,对霍江道:“我对关内的了解,最初是从这本书上得来。” 霍江看到,那本书是《大周景物志》,这是前朝的一本游记,他曾经在一个旧书摊上见过,本朝早已改了国号,像这种用前朝国号做书名的书,早已不会再版。 谢先生手里的那本纸张泛黄,显然已经年代久远。 霍江道:“这是前朝的书了,如今关内的景物,与前朝又有不同。” 谢先生眼睛亮了,道:“原来如此,以前没有人对我说过,还请霍公子细细说来。” 霍江心里一动,这人说他是在关外长大,从未趟足关内,可是却又对关内的景物如此着迷,看这家人,应该也是家境富足,真若是想去关内游玩,即使身有残疾,多带几个服侍的就行了,怎么也不会要靠着一本陈年古书来想像吧。 但是霍江没有多问,这一年来,他也去过不少地方,即使没有亲自去过的,也能从近人的诗词歌赋中知晓一些传说典故,这都是那本书上没有的。 他从谢先生手中接过那本“大周景物志”,从第一页开始娓娓道来。 霍江文采风|流,讲述的时候引章据典,时而直抒胸臆,时而幽默风趣,谢先生听得如痴如醉,先前的老者上来奉茶,他喝了一口,就对老者道:“去换成阿辉给我送来的福建茶。” 第三一六章 哑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些日子,霍江跟着那些商人,也知道了一些关外的行情。但凡是南边的东西,到了关外,价格便翻了几倍,尤其是茶叶,在关外也只有有钱人家才能喝得起,而福建茶更是难得,有钱也买不到。 他连说不用客气,谢先生笑道:“无妨无妨,我这里难得有个客人。” 霍江看得出来,谢先生很真诚,或许真如他所说,他难得有个客人吧。 谢先生不时询问关内的事情,霍江便把他所知道的,尽可能详尽地告诉谢先生,比如前年黄河泛滥,官府派人治理多时不见成效,有个工匠献出一计,挡住了冲过来的洪水。听到这里,谢先生感慨:“我真是想像不出,滔滔巨浪奔腾而来,冲垮堤岸房屋,会是何等景象。” 霍江道:“其实晚生也没有见过,但是晚生曾在钱塘观潮,想来黄河泛滥时,也是那般景象,只是更加凶险,早无风景可言。” 说到这里,他有些奇怪,问谢先生道:“先生久慕关内风土人情,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看?这两年风调雨顺,先生正可去游览一番。” 闻言,谢先生叹了口气,嘴边露出一抹苦笑,许久才道:“我是没有这个福份了,但愿有朝一日,小女能够回到故土,我便心安了。” 霍江心想,这位谢先生想来还是因为自己腿脚不便,才不能出远门的吧,倒也是可怜。 他问道:“先生不必断言,等到春暖花开,积雪消融,您就可携令嫒到关内走走看看,倒也不必走得太远,北直隶虽然比不上江南景致秀丽,但是名胜颇多,建筑多以威峨庄严居多,比起江南的小桥流水,别有一番大气天成。” 谢先生点头,却没有再接口。 霍江有些后悔,他没有与残疾之人打过交道,或许无法理解这些人心中的苦闷吧。 他岔开话题,又说起云门石窟的雕刻流派. 就这样,霍江与谢先生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在小楼上用过一顿简单清淡的晚饭,谢先生便问霍江可否想下棋,霍江本来就是此道高手,立刻欣然应允,二人便下起棋来,直到二更时分,谢先生这才叫了那个叫福伯的老者,带了霍江去休息. 霍江的住处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里有株梅树,枝干虬劲,显然有些年头,满树梅花绽放,冷香阵阵,霍江站在月色中,眼前影影绰绰的老梅,屋檐上的积雪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银光,他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霍江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疼,这一切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不但死里逃生,而且还奇迹般来到这样一个奇妙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同样奇妙的人。 次日清晨,他早早地醒来,刚刚想要到院子里看看,便有仆从端了热水进来给他洗漱。 来人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看上去很老实,对他行了礼,便指指那盆热水,却没有说话。 霍江有些奇怪,他想起昨天从大门走进来时,也看到了几个仆从,似乎也没有听他们说话。 这样一想,他便发觉从来到这座庄子开始,除了谢先生以外,他只是听到小燕和福伯说过话,就连昨天晚上抬着炕桌送饭进去的几个妇人也没有一言半语。 他试探地问那汉子:“你是哪里人啊,在这里几年了?” 说来也怪,一般大户人家,即使服侍客人起居的,也都是丫鬟小厮,还没有见过哪家是用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的,到了这个岁数,大多是去外院做事了。 那汉子点点头,伸手比出四根手指,似是在告诉霍江,他已在这里四年了。 霍江心里猛的一动,这汉子没有说话,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看这家人也不像是没有礼数的,自是不会让下人如此无礼,难道...... “你是哑的?”他惊讶地问道。 那汉子指指自己的嘴,又摆摆手,嘴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霍江只觉背脊发凉,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说过有天聋地哑之说。但凡是天生的哑巴,都是聋子,甚至有些小孩本来会说话,可是在很小的时候因为耳朵聋了,也渐渐不会讲话了。 而眼前的这个汉子,耳朵分明是好使的。 他是哑巴,但是却不聋,他能听懂别人说话,只是他说不出来而已。 这样一想,霍江便想起昨天进庄子里扫雪的那些人,还有晚饭时来的那几个妇人,他们显然也是能听到福伯吩咐的,他们不是聋子,但是他们不会讲话。 “你不是天生的哑巴,你是生过病吗?” 这两句话一出口,霍江便知道自己说错了。 如果只是这一个人是因为生病至哑的,那便也能说得通,可是扫雪的那些人,还有送饭来的仆妇,只是他看到的,就有一二十人之多,难道这些人都是生病才变成哑巴的,这也太凑巧了。 那人没有说话,转身就往外走,甚至不再服侍霍江洗漱。 霍江一看就明白了,一定是早有吩咐,不许他们对外人说起这件事来。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奇心,忽然冲了上去,拦住了那个人。 那人见被拦住了,苦着脸冲他咿咿呀呀,像是在求饶。 霍江又问:“你是被人毒哑的吗?是不是?” 那人听了这话,面如土色,身子簌簌发抖,一把扳开霍江拦在那里的手臂,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霍江哪还有心情洗漱,早上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 这个人是被毒哑的,不但他是,昨天看到的那些人也同样是! 自己究竟是来到了什么地方,遇到的是什么人? 就在昨天,他还以为自己误入仙境,如梦如幻,却又有着一份不真实的美好。 可是现在,这里对他而言,如同修罗地狱,甚至比雪域山庄的那些人还要可怕。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逃跑?那不可能,他一介书生怎能逃出去? 那么如果不逃跑,等到他把他所知道的风土人情全都讲完了,那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谢先生,会不会让人给他灌下一碗哑药,也把他毒成哑巴呢? 第三一七章 阮郎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呆立良久,直到又有人进来给他送早饭,他这才清醒过来。 来的是两名仆妇,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和方才那人一样,打着手势,请霍江用膳。 和在秦阁吃的晚饭一样,即使是早饭,也有新鲜的蔬菜,而不是在关外冬天里常吃的酸白菜,也不知道冰天雪地,这家人是从哪里弄来的绿菜。 霍江出关以来,也只有到了这里才吃到新鲜蔬菜,可是现在的他,哪里还吃得下。 看着飘在鸡汤馄饨上翠绿的芫荽,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飘浮在水上的人,想抓住一块浮木或者稻草,可是却又抓不住。 原本看到这位谢先生言谈举止清贵不俗,他还以为从此可以逃离生天,却没有想到刚刚离开雪域山庄那个龙潭,却又进了谢家这个地狱。 自己已是举人身份,又是年少成名,前程一片大好,可是谁能想到,不过就是出来游历,想要增长见闻,殿试之时写出一篇令人惊艳的社论而已,却落得如此田地,即使能够活着离开这里,也像那些仆从一样变成哑巴。 一个哑巴,哪里还有机会在金殿之上展示才学,他连参加会试的资格也没有。 霍江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期盼的眼神,父亲这一生,心心念念的就是振兴霍家,霍家落魄了很多年了,直到最近这十几年才重新看到了希望,可是和那些世家大族相比,霍家还是太弱了。 就在离开保定府之前,他还幼稚地以为,只要他能够位列两榜,霍家就能扬眉吐气。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远行,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一个连话都不能说的人,还何谈光宗耀祖! 一滴清泪无声落下,霍江怔怔出神。 外面有说话声传来,霍江一惊,说话的声音? 在这个庄子里,除了谢先生、福伯和那只会说话的鹩哥,还有会说话的吗?对了,那个叫小燕的丫鬟也会说话,只是自从他来了以后,便没有再见过小燕,想来是又回到雪域山庄侍候她家小姐了吧。 外面传来的是女子的声音,这一次霍江听清楚了,没错,是女子,年轻女子。 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鹦哥绿斗篷,亭亭玉立如潇湘翠竹的人儿。 门帘被从外面挑起,带进一阵混着梅香的冷风。 两个女子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霍江先是一怔,紧接着他的目光便被那抹绿色的身影吸引住,再也移不开了。 是她,真的是她,她来了,她是来救他的吗?一定是的,上次在雪地里,他被红衣女子戏弄,便是她温柔地对他赔礼道歉。他对她而言只是陌生人,而她却如此谦和,显然她的教养是极好的,那个凶巴巴的叫琳儿的女子哪里比得上她。 “难得我爹会夸奖一个人,看来我的眼光不错。”说话的是琳儿,一如既往地霸道无礼。 霍江忍不住皱起眉头,昨天见到谢先生时,他还疑惑为何谦和的谢先生会生出琳儿这样任性的女儿,可是看到那些哑巴,他也就没有疑惑了。 见他没有说话,琳儿索性走了过来,看着炕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早膳,她蹙起眉头,有些不悦:“咦,你怎么不吃饭?我家的饭菜没有毒。” 见她这样说,霍江正在踌躇是反唇相讥,还是选择不得罪她,毕竟自己的性命还握在他们父女手中。 “琳儿,你不要这样说,想来是咱们的饭菜不合霍公子的口味。”一个温柔之极的声音响起,那绿衣女子走到琳儿身边,轻轻拉拉她的衣袖,一双妩媚的眸子却落到霍江脸上。 霍江抬起眼睑,便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是丹凤眼,在此之前,霍江一直觉得生着丹凤眼的女子太过柔媚,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么美的眼睛就应该是生在她这样的可人儿脸上,只有这样的眼睛才配得上她周身婉约得体的气质。 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站起身来,冲着绿衣女子长揖一礼:“小生霍江,请问小姐高姓芳名?” 若是以前,他会认为这是孟浪,只有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才会如此,可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这样说了,这样做了。 “你是问我吗?我叫谢婵,这是我表妹红琳。”绿衣女子没有生气,这让霍江松一口气,谢婵,人如其名,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不负这婵娟之名。 “表姐,你理他做什么,大男人问女人的名字,不要脸!咱们走。”没等他想继续开口,谢红琳没好气地拉着谢婵就往外走,那个样子,就像是她喜欢的玩具被人抢了一样,尤其是那句“不要脸”,说得霍江脸上一红,他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女子骂他不要脸。 他怔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看着两人的背影发呆。 眼看她们已经走到门口,被谢红琳拉着不得不往外走的谢婵,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他嫣然一笑。 直到许多年后,霍江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她的笑容。 那一笑似是洞悉万物,却又天真得像个孩子。 谢婵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她有着仙子般纯净无瑕的面容,却又有着妖精一样的媚惑妖娆。 只是那个时候,涉世未深的霍江能够感觉到的,只有她不同于谢红琳的温柔妩媚。 而谢红琳,只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坏脾气女孩而已。 可能是谢红琳并没有向谢先生告状的缘故,谢先生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如昨天一样的赏识,两人从风景聊到民风,又从民风聊到朝廷的政令。 霍江发现,谢先生对朝廷的兴趣,不亚于他对风景的喜爱。 霍江虽然还未出仕,可是家中父亲和堂叔都已经做官了,官职不高,但是也能看到朝廷的邸报。父亲按照当年母亲的嘱咐,在他们兄弟很小的时候,便时常把邸报拿回家里,给他们讲解上面的内容,霍江记性很好,至今还能记得七八年前的邸报。 第三一九章 梅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江便在秦阁见到了高清辉。 和上次一样,高清辉还是穿了一身雪白,脱下银狐斗篷,露出里面霜色镶金线的箭袖。 在遇到高清辉之前,霍江没有想到,除了演义话本里虚构的人物以外,会真的有人平素里也穿一身白衣。 可是这身白衣裳穿在高清辉身上,却丝毫不显轻浮,配着他头上样式古朴的白玉簪,手中镶金嵌玉的马鞭,更显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打扮得这般出挑。 看到霍江,高清辉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便还是礼貌地冲他点点头,然后便不再看他。 高清辉与谢先生寒暄几句,问了问谢先生的身体,又说起来意,霍江这才知道,他是给谢太太送人参来的。 高清辉称呼谢太太为表姑母,霍江心想,一表三千里,高家和谢家也只能算是出了五服的远亲,难得的是两家人走得这么近,这倒是和关内的人家不一样。 高清辉和谢先生见了面,便出了秦阁,去见谢太太了。 见他走了,霍江便问道:“谢太太身体还好吗?” 从高清辉的谈话中,他能听出谢太太显然身子不好,高家隔三差五就要送药材过来。 谢先生叹了口气,道:“拙荆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到了冬天便犯了。” 谢先生虽然没有明说谢太太是什么病,但是从他的话里看来应是畏寒之症,关外的春夏短暂,冬天又长又冷,显然不适合养病。 霍江便道:“若是在关内若许会好些吧。” 谢先生苦笑:“听闻越是往南,冬天便越短,闽粤之地四季如春,可惜拙荆受我所累,没有这个福份了,只能在这苦寒之地苦苦煎熬。” 霍江抬起头来,忽然发现谢先生眼中隐隐有泪光,他连忙把眼睛移开,假装没有看到。 莫非谢家常居关外,并非是因为谢先生有腿疾,难道还有隐情? 只是这样想了想,霍江便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这是人家的私事,而他只是过客,打听别人家中的秘辛不是君子所为。 或许是因为他的话,或许是别的原因,今天的谢先生看上去精神不振,脸上病容更重,他抱歉地对霍江道:“我有些疲惫,你也回去休息吧,若是觉得烦闷,可以拿几本书去看。” 霍江对谢先生这里的藏书兴趣不大,虽然大多都是古籍,但是并没有霍江感兴趣的,不过他还是拿了一本游记回去。 可能是这些日子他表现良好,谢家对他放松了许多,就连福伯也不再跟着他,他可以在回住处的路上,轻松地观看庄子里的景色。 现在还是上午,他回去也没有什么事,便想绕远一点儿,到上次路过的那片梅林走走。 昨晚又下过雪,梅花傲雪的美景,在关内虽然也能看到,却远不及这里。 而且他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若是能够遇到谢婵就好了。 他很担心谢婵还会因为上次的事而责怪他。 尽管他只见过谢婵三次,却不知为何,就像早就认识她了,或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前生缘? 他不想让谢婵对他有一丝半点儿的不悦,即使离开这里以后便再也不能相见,他也想留给谢婵一个好印像。 想到这里,他忽然很是惆怅。与谢先生接触久了,他现在觉得,如果他向谢先生请辞,谢先生可能也不会加害他,会放他轻松离去。是了,如果他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见到谢婵了呢?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他便走进了梅林。谢家的这片梅林应该有些年头,里面大多数的梅树看上去都有几十年的树龄,比他暂住的小院子里的还要虬幼,株株老梅形态各异,有一株甚至还被烧去了半边,但是却依然花繁蕊密,想来谢家有懂行的花匠来打理。 想到花匠,霍江便想起那些哑巴奴仆,他顿觉厌恶,连带着对眼前花树的兴趣也少了几分。 “表哥,你找我有事吗?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霍江一怔,是谢红琳? 他本能地把身子藏到两株紧紧相连的老梅后面,从缝隙中望过去,只见两个人影正分花拂柳地走过来。 “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吗?”说话的是高清辉。 霍江皱起眉头,这两人虽是表兄妹,可是毕竟不是亲生的,年轻男女也不知避嫌,孤男寡女居然跑到这里私会。 他有些后悔来这片梅林了,可是现在他已经不能走出去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他藏在这里,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高清辉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动辄就要拿活人当箭耙子的人,即使长得人模狗样,也难掩杀人不眨眼的本质。 谢红琳的声音再次响起:“谁说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就是说了一句想学做袜子了,我娘便来了兴致,又是教我剪又是教我缝,唉,然后还要嫌弃我笨,这两天我都被她老人家拘在屋里做袜子,如果不是你来了,我都不能出来走走。表哥,你看你看,我现在是不是长得像只袜子了?” “哈哈哈”,高清辉仰天大笑,边笑还伸手揉揉谢红琳的头发,忽然又咦了一声,问道,“这阵子你总是戴着的那支红珊瑚簪子呢?” “啊啊啊,臭表哥,你还笑,不许笑嘛,人家这些日子可倒霉了,那支簪子找不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对了,那还是你给我带来的呢,不关小燕她们的事,她们手脚都很干净,做事了仔细,你不许怪她们,要怪就怪我吧,但凡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一定是我丢三落四弄没了。” “你啊,总要替那些下人说话,小傻瓜,明明是一门心思对别人好,可是却又总是对人凶巴巴的,你也和阿婵学一学,她可比你有心计多了。”高清辉虽然像是在数落,可是声音里却透着宠溺,倒好像这不是他的表妹,而是亲妹妹一样。 谢红琳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才没有呢,我什么时候对人凶巴巴了?没有,没有。” 第三二零章 未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那我问你,那个姓霍的是怎么回事?你把他留下给表姑夫解闷也就罢了,可我今天听福伯说,他是有功名的,而且已是举人。既然已是举人,那就是吃皇俸的,是官府的人,若是他一直留在这里倒了罢了,可若放他走了,便是大患。” 高清辉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冽起来,花树后的霍江吓了一跳,身子颤了颤,正好碰上一枝梅枝,簌簌地落下几片花瓣,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这时有一阵风刮过,梅枝沙沙做响,掩去了方才的声音。 高清辉脱下身上的银狐斗篷,给谢红琳扔在肩上,谢红琳拒绝:“我又不是婵表姐,哪有那么娇气,我不冷,你还是自己穿上吧。” 高清辉叹口气道:“你总是不知爱惜身子,我听表姑夫说过,你的身子随了表姑母,也是畏寒的,你可不要大意,听话,快些穿上。” 谢红琳嘻嘻一笑,不再拒绝,把那件长及脚踝的斗篷裹在身上,对高清辉道:“表哥,我不知道读书人的事情,是不是要很会读书的人才能考取举人啊?” 高清辉点点头,道:“是啊,要先县试之后是府试,然后才是乡试,乡试通过以后便是举人,有了举人的功名,便能进京考会试,会试通过的人,就有机会参加殿试,皇帝选出前三甲,余下的再列出名次,能成为两榜进士的,每科也不过几十人而已。” 谢红琳吐吐舌头:“要做官岂不是很难?” 高清辉道:“是啊,很难。” 谢红琳笑道:“那让我爹和霍江说说,就别让他继续去考官了,留在庄子里好了。” 她话语轻松,就好像她说的只是一件小事,如果养只小狗养只兔子那样的小事,而不是断人前程。 躲在树后的霍江几乎要昏厥过去,谢红琳居然会这样想,她知不知道他们全年的希望与将来,都寄托在他能不能考上进士上面,她知不知道这世上像她这样衣食不缺,又远离尘世的人,只是凤毛鳞角,芸芸众生,如同蝼蚁,每日都要为生计奔波,对于读书人而言,读书便是生计,是要为之奋斗一生,乃至后世子孙的生计! “琳儿,这种话不许乱讲,这姓霍的不知底细,又怎可贸然留在庄子里,况且他已有举人的功名,就像是爬山之人,已经爬过大半,让他放弃前程,他怎会心甘?再说,就如我所讲,他已经有了皇俸,便是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但凡是走仕途之路的人,都要离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不要打交道。” 高清辉的声音又恢复了方才的颤冽,树后的霍江一时竟然忘了谢红琳的幼稚任性,他的注意力都被高清辉所吸引,他忽然感觉到毛骨悚然,高清辉的想法不但和谢红琳不同,而且和谢先生也不同。 他甚至感到了杀意。 他有一个预感,即使谢先生答应放他离去,高清辉肯定也不会轻轻易易就让他离开。 “表哥,你说什么呢,我知道高家做的是没本钱的生意,虽然你们不说,可我也能猜到,我们家以前或许也是做这个的,可这不能成为我们不和霍江打交道的原因,他只是举人而已,又不是正式做官的,再说,我们两家早就不亲自去做那些买卖了,就算官府找过来,也没有理由抓我们,何况,他们也找不过来。” 谢红琳的声音很大,凶巴巴的,霍江觉得她似乎要和高清辉吵起来了。 高清辉见她生气了,连忙笑道:“你啊,明年也要及笄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等你长大一些,或许表姑夫会告诉你,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明白了,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别人能做的事,我们不能做,你知道吗?” 谢红琳扁扁小嘴,有些委屈,可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娘身子不好,我爹想让人把她送到南边去,可她说什么都不肯去,她说她这辈子都要留在我爹身边,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表哥,我们不能进关的,是不是?”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扬起谢红琳脑后的秀发,她戴上斗篷的风帽,从霍江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雪白的狐毛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银光。 霍江便想起了江南的小桥流水和西湖的潋滟波光。 也不知是有什么事,谢家不能进关,高家看来也是。可是谢婵却能够听懂小杭州的话,而且谢婵的口音也与谢红琳不一样,虽然讲的都是官话,可是谢婵的官话里带着几分江南口音,尤其是那说话的口气,也和关外的女子不一样,不但和关外女子不同,和北方女子也有区别。 虽然放眼看去是谢红琳的背影,可是谢婵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谢婵,是了,谢婵的一举一动,分明就是江南大家闺秀的作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婵一个清风明月般的江南女子,是如何来到冰雪连天的关外的? 他听到高清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琳儿,你不要胡思乱想,等到你及笄以后,便是大人了,到时表姑夫就会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告诉你,我就是十五岁及冠的那一天才知道的,这也是我们两家的规矩,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去想,能开心就开心,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好不好?” 高清辉的语气温柔,单是只听声音,让人很难把他和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联系起来,霍江也不知道高清辉是如何做到的,明明是长在土匪窝里,却把自己打造得光鲜亮丽,如同浊世中翩翩佳公子。好在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高清辉是什么货色,否则若是现在才认识,他可能会误把魔头当成好人也说不定呢。 只是不知道这高谢两家都有些什么过往,居然连子孙也不知道,要到长大成人才能告诉。 不过霍江很快也就想通了,十有八、九,这高谢两家是朝廷通辑已久的江洋大盗。 第三二一章 为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虽然看不到谢红琳的脸,但是霍江能够感觉到她很不高兴,只是这个小姑娘似乎很容易哄,高清辉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竹丝编的小鸟,她便立刻又开心起来。 她转过身来,霍江看到她把那只竹丝小鸟高高举到阳光下,眯起一只眼睛,阳光透过竹丝小鸟的缝隙洒下来,细细碎碎,照在她的脸上,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抹上几道光影,光彩夺目。 霍江连忙把眼睛移开,谢红琳长得虽美,可是和谢婵相比,一个是金器,一个是玉器,金有价,而玉无价。 “表哥,这真是用竹子编的啊,竹子还能拆成这么细的竹丝啊,真想看看真正的竹子是什么样的。”谢红琳拿着那只小鸟爱不释手。 这种竹丝编的小鸟虽然做工考究,可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霍江就在小摊子上看到过,匠人半炷香的功夫就能编出一只,也只卖二十文钱。 没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谢大小姐,看到一个小孩子的玩艺就能这么开心,也真是孤陋寡闻。 “下次有人进关,我让他们带一根来给你看看,只可惜竹子在关外种不活。”高清辉笑着说道。 “嗯,表哥,你可要记得啊,不要忘了。”谢红琳歪着脑袋,很认真地对高清辉说道。 “好好好,忘不了,对了,阿婵绣的竹子也挺漂亮,你没有见过吗?”高清辉问道。 “没有啊,阿婵会绣竹子吗?她平时画的花样子,都是花花草草,我没有见她绣过竹子,表哥,你怎么知道的?”谢红琳好奇地问道。 “啊......是吗?那我可能是记错了,应该是别人绣的,不是她。我们出来的时间久了,表姑母要打发人出来找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高清辉说道。 “好啊。”谢红琳已经完全忘记方才的事,她拿着那只小鸟,兴高采烈地跟在高清辉身边,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梅林。 看着她的背影,霍江摇了摇头,也不知谢先生和谢太太是如何教养的女儿,全无大家闺秀应有的雅致纤柔,也是,谢家和高家一样,以前都是做无本买卖的,也就是土匪,如今虽然金盆洗手,可是也难和真正的书香门第相提并论。 想到谢婵不但是谢家的表姑娘,而且还是养女的身份,霍江便从心底叹息,他还记得在高家遇到谢婵时,一堆穿金戴银衣履光鲜的少女之中,只有她衣饰素淡,身上的衣裳一看就不是新的,她在谢家的日子过得显然也并不好。 霍江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些事。 谢家是什么人,高家是什么人,这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误入此处的过客,他有他的世界,而他的世界和这里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所交集。 至于高清辉和谢红琳,更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他和他们就像是两条河流,各自按照属于自己的河道前行,离开这里之后,便永不会交汇。 只有谢婵,如果一条柔弱无依的藤蔓,谢家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她的养母又已不在人世,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流落到关外来的,更不知道她在关内还有没有亲人,如果她还有亲人在世就好了。 想到这里,霍江萌发出一个想法,他要在临走之前见见谢婵,他可以帮她给关内的亲人带封信,说不定她的亲人们并不知道她的养母已经去世了,收到她的信以后,会来关外接她回去呢。 霍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他只是帮人带信而已,又不是对谢婵有非份之想,这是君子所为,无可厚非。 那天的午膳比平时更加丰盛,居然还有一道葱烧鹿筋,应是高清辉带来的。没有听说关外有养鹿的,只是这种漫天风雪的天气里,还能猎到鹿吗? 既然不用去陪谢先生聊天,霍江整个下午都在看书,看的就是从秦阁带回的那本游记。 这本书是本朝人写的,记录的是西北风土人情,霍江发现书中有多处地方,都被做个了标记,显然是书的主人对这几处记录的风物情有独钟。 霍江便也来了兴趣,读书人大多有这种癖好,喜欢在旧书里找寻前面主人的踪迹,霍江也是如此。 很快,他便发现,有标记的几处,描述的都是在陕西的见闻,有的是细致入微,有的则一带而过,但是却都用狼毫笔做了标记,显然是极为喜欢了。 霍江猛然想起秦阁门前那个只写着一个“秦”字的匾额。 对啊,初时他还以为此间主人姓秦,后来也便没有深究。现在看来,此秦非姓氏之秦,而是秦地之秦。 陕西古时便是秦地。 莫非这谢家是陕西人? 可是这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霍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闲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不能懈怠下去,另外,等到高清辉走了,他要找个机会向谢先生请辞,这种是非之地,还是早早远离才好。 霍江合上书本,自己研墨,思索着要写一篇制艺,无论何时何地,功课不能丢下。 关外的白天特别短,此时天已擦黑,有哑仆进来,在院子里挂上气死风灯,又有两名哑妇提了食盒进来,霍江便问道:“高家公子还在庄子里吗?” 他试过几次了,这些哑巴远比福伯容易接近,只要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们都会回答。比如他曾问过庄子里可有贮着初雪,哑巴们都是有问必答,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回答他。 果然,其中一名仆妇笑着点头,意思是说高清辉还在庄子里。 霍江心里有些烦燥,可能是曾在雪域山庄待过几天的原因,他对高清辉有一种本能的敌意。 可是这个人太强大了,他无法,也不敢与之为敌。 再说,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而高清辉只是个土匪而已。 霍江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味如嚼腊般吃过晚饭。 仆妇们收拾了碗筷出去,他也重又坐回书案前,酝酿着那篇制艺。 这时小院里传来声音,像是有人来了。 霍江皱眉,这就是身为“囚犯”的好处,只要是这庄子里的人,不论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来。 第三二二章 冰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来人是小燕,就是谢红琳的那个丫鬟,上次便是她从雪域山庄带着霍江来到这里的。 小燕一反那天的态度,她很恭敬,对霍江说道:“老爷常说霍公子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想来霍公子定然画得一手好画,我家小姐让奴婢过来,向公子求一幅画,小画便可。” 霍江皱眉,谢红琳来向他求画?谢红琳懂画吗? 想起谢红琳时而生气,时而又高兴得像个小孩子的性子,霍江打从心眼里不喜欢,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十四五岁的人了,却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在下才疏学浅,于书画只通皮毛而矣,不敢在谢小姐面前卖弄,以免贻笑大方。”霍江婉言拒绝。 小燕却笑着说道:“霍公子过歉了,再说,我家小姐也只是求一幅小画。霍公子是从关内来的,想来一定见过竹子,今天小姐新得了一件竹子做的小玩意儿,非常喜欢,就想请霍公子给她画一幅竹子图,在我们关外,没有几个人见过竹子,小姐也没有见过,她想绣方帕子,想用公子的画做绣样子,还请霍公子不必介怀,只要画一幅便好。” 原来如此。 在保定府时,堂妹也曾请他做画,也是说要根据他的画,改画成绣花样子的。 如今他还要住在谢家,虽然对谢红琳没有好感,可他也不想得罪她,毕竟谢红琳是谢先生膝下唯一的女儿,得罪了谢红琳,他就真的不能离开关外了。 他接过小燕带来的画纸,随手便在画纸上画了几根翠竹。 他从七八岁时,便开始学画竹子,竹子并不难画,他画过无数次,因此他没有思忖,熟练地画好了。 小燕又惊又喜,喜的是霍江很好说话,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惊的则是霍江下笔如有神助,居然提笔就能画出一幅竹图。 小燕如获至宝似的捧了那幅画回去交差,霍江也松了一口气,他的画技一般,在读书人中他也只是中等水准,并不出彩。但是对于刚才画的这幅竹子,霍江还是很满意的,毕竟是熟能生巧。 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若是让他画别的,他或许还不能画得这么像样。 次日清晨,福伯亲自过来,告诉他不必去秦阁了。 他猜想谢先生要么是病了,要么是像昨天那样,担心谢太太的身子,心情还没有平复。 霍江也不在意,既然无事,那还不如出去走走。 他走出自己住的小院子,却又不知应该去哪里。 那片梅林虽好,可是因为昨天在那里偷听到高清辉和谢红琳的对话,他想一想,便觉得自己偷偷摸摸藏身树后,实是有些丢人,他便不想再去那里。 他想起庄子里有个水塘,上次看到时,水塘里结了冰,远远看去,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茫。 他沿着洒着一层薄雪的小径找到了那片水塘。 以庄子的地势,这里是不可能会有水塘的,因此,这片水塘十有八、九是后来挖掘的。 这两天夜里都会下雪,此时清晨,庄子各处的积雪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池塘的冰面上有厚厚的一层积雪。 再走近几步,他便看到有个人站在冰面上,正在一步步地向着池塘中心走去。 霍江一时忘了这里是关外,冰面冻得结实之极,关外的小孩子平日里就是在冰面上打闹嬉戏。他的脑袋嗡的一声,这个人是要自尽吗? 对于一个在北直隶长大的少年人,从小到大,每天冬天,父母和乳娘就会叮嘱他,千万不要到冰上去玩,说不定哪处地方冰结得薄了,一脚踩上去便就掉进冰窟窿。 于是他大声地喊道:“回来,不要过去!” 这时他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个女子,穿着鹦哥绿的斗篷,即使是罩在宽大的斗篷里,也能看到她娉娉婷婷的倩影。 这一刻,霍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跳漏了一拍,他怔在那里,身体像是已经飘了起来。 这是谢婵, 以下是防盗部分,二十分钟后替换 燕,就是谢红琳的那个丫鬟,上次便是她从雪域山庄带着霍江来到这里的。 小燕一反那天的态度,她很恭敬,对霍江说道:“老爷常说霍公子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想来霍公子定然画得一手好画,我家小姐让奴婢过来,向公子求一幅画,小画便可。” 霍江皱眉,谢红琳来向他求画?谢红琳懂画吗? 想起谢红琳时而生气,时而又高兴得像个小孩子的性子,霍江打从心眼里不喜欢,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十四五岁的人了,却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在下才疏学浅,于书画只通皮毛而矣,不敢在谢小姐面前卖弄,以免贻笑大方。”霍江婉言拒绝。 小燕却笑着说道:“霍公子过歉了,再说,我家小姐也只是求一幅小画。霍公子是从关内来的,想来一定见过竹子,今天小姐新得了一件竹子做的小玩意儿,非常喜欢,就想请霍公子给她画一幅竹子图,在我们关外,没有几个人见过竹子,小姐也没有见过,她想绣方帕子,想用公子的画做绣样子,还请霍公子不必介怀,只要画一幅便好。” 原来如此。 在保定府时,堂妹也曾请他做画,也是说要根据他的画,改画成绣花样子的。 如今他还要住在谢家,虽然对谢红琳没有好感,可他也不想得罪她,毕竟谢红琳是谢先生膝下唯一的女儿,得罪了谢红琳,他就真的不能离开关外了。 他接过小燕带来的画纸,随手便在画纸上画了几根翠竹。 他从七八岁时,便开始学画竹子,竹子并不难画,他画过无数次,因此他没有思忖,熟练地画好了。 小燕又惊又喜,喜的是霍江很好说话,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惊的则是霍江下笔如有神助,居然提笔就能画出一幅竹图。 小燕如获至宝似的捧了那幅画回去交差,霍江也松了一口气,他的画技一般,在读书人中他也只是中等水准,并不出彩。但是对于刚才画的这幅竹子,霍江还是很满意的,毕竟是熟能生巧。 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若是让他画别的,他或许还不能画得这么像样。 次日清晨,福伯亲自过来,告诉他不必去秦阁了。 他 第三二三章 两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还记得那天他的手足无措,他更记得谢婵的嫣然巧笑:“自从大雪封路,庄子里便没有吃过鱼了,舅母一向喜欢喝鱼汤,我想起古人有凿冰献鱼之说,便想来水塘看看,能不能凿开冰面,钓条鱼来给舅母补补身子。没想到让霍公子误会了。” 直到现在,霍江仍然记得他当时的感动,除了感动,还有对谢婵的怜惜。 谢婵口中的舅母就是谢红琳的母亲,谢太太身体不好,做为女儿的谢红琳却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谢婵在替她尽孝。 除了谢婵懂事孝道以外,想来她在谢家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否则这凿冰取鱼的事情,吩咐下人就行了,哪里用得着她这个表小姐亲力亲为。 “谢姑娘,你在关内还有亲人吗?等我回去的时候,可以替你给他们带封信。”霍江说出早就想说的话。 谢婵曲膝向霍江施了一礼,声音苦涩:“小时候我被人拐卖,辗转到关外,承蒙养母怜惜把我抚养长大,对我而言,谢家便是我的亲人,而我......早已不记得自己本来姓甚名谁。” 那时的霍江只有十几岁,虽然比很多同龄少年都要持重冷静,可是却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谢婵的话,他只觉心中似有一根绷紧的弦,被猛的拽起又弹开,揪得他一阵心痛。 “我看你带些江南口音,想来你应是江南人氏,等我回到江南,便托人去打听打听,看看十几年前,有哪个大户人家丢了女儿,说不定他们一直在找你呢。”霍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他能够为她做到的。 谢婵举止端庄,即使不是出自江南的世家大族,也是书香门第的姑娘,这样的人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冰天雪地,寄人篱下的。 谢婵眼中眸光闪动,在当时的霍江看来,这是希望的光辉,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没有怀疑过谢婵身世的真假,他也一直坚信谢婵如她自己所说,懵懂无知时便被拐卖,早已忘记了自己家乡何处。 谢婵笑得悲苦,却又娇弱得如同风中的柳丝,她含着眼泪,对霍江摇摇头:“霍公子还是不必了,我感念公子美意,可若是被舅父和舅母知道我还想着亲生父母,他们一定会生气的,到那时我的日子就更难了,我怕......” “不不不,你不要怕,等我找到你的家人,会悄悄安排让他们来关外与你相认,我曾在无锡游学,因此有几个同窗都是也自江南的名门世家,我写信过去,让他们帮忙查找,一定能找到的,你还年轻,要有信心。”霍江很激动,眼前的谢婵就是一朵彷徨无助的菟丝花,需要有人来帮助她,扶持她,给她依靠,给她希望. 谢婵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滴落下来,她无声地哭泣,霍江手慌脚乱,想递方帕子给她,可是掏掏衣袖,才想起他一个男人哪会随身带着帕子. 谢婵自己掏出帕子,拭去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霍江道:“我只是一时感怀身世,让霍公子见笑了。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琳儿的命就很好,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等到再过两三年,嫁给高家表哥,做了雪域山庄的少奶奶,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我,只盼着舅父和舅母能够念在去世的养母,不要把我随随便便嫁个土匪,哪怕只是小门小户的庄稼汉,我也心满意足。” 说到这里,谢婵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可能是不想让霍江看到她的窘态,用帕子捂着脸,一步三滑地踏冰跑去。 霍江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谢家又怎会把谢婵嫁给小门小户的庄稼汉?正像谢婵所说,他们很可能会找个有势力的土匪头子,把谢婵嫁过去,既可以拉拢人心,又能落个积德行善抚养孤女的好名声。 不行,不可以这样,谢婵这么好的女子,不可能沦落到这份田地。 霍江一天也不想留在这里了,他要尽快回去,托江南的同窗,为谢婵找到她的亲人,恢复谢婵应有的身份,让她正大光明地做好人家的女儿,而不是土匪头子的老婆。 可是接下来一连三天,谢先生也没有再叫霍江过去,霍江很着急,可又没有办法。到他这里来的人都是哑巴,他问起谢先生的事,哑巴们也只会摇头。 霍江想想也是,这些人都不是谢先生身边的人,想来也不知道谢先生的事。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居然在小院子附近遇到了谢红琳。 谢红琳嘟着嘴走得很慢,两个小丫头远远地在后面跟着。谢红琳左右张望,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 看到他,谢红琳怔了下,随即便瞪起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霍江皱起眉头,这个女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早知道我就不给你画那幅竹子了。 “我就住在旁边的院子,难道不可以在这里走路吗?”霍江没好气地说道。 阳光下,谢红琳一身红衣,她的脸蛋也是红彤彤的,如同早晨的朝霞,只是霍江对眼前的美色无心欣赏,他别过脸,去看一旁不知是谁堆起的雪人。 “没有啊,我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画的竹子很好,我很喜欢,我爹和我娘也说画得好......我已经会绣竹子了,我还会学会做袜子......你如果没有袜子穿,我可以帮你做一双......哎呀,我是说把给我爹做的不合适的那双拿给你穿......”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霍江忍不住问道:“令尊和令堂身体都不好,你不用在他们身边侍疾吗?” 谢红琳一怔,扁扁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他们在屋里说话,把我轰出来了......” 这倒是霍江没有想到的,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委屈的样子倒也并不讨厌。 “我住进来以后,福伯让人给我送了衣物鞋袜,我还有袜子可穿,不劳烦谢小姐了。” 谢红琳哦了一声,像是很失望:“我知道的,你们都一样,全都这么说,什么都不用我去做,什么也不用我来管,下个月我就十四岁了,已经是大人了。” 她低着头,没精打彩地继续向前走,霍江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个宠坏了的小姑娘,若是也像谢婵那样,整日看人脸色,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第三二四章 离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忍不住在谢红琳背后说道:“谢小姐,能不能让我见见谢先生?” 谢红琳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落寞,而是一脸的好奇,她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对了,这几天你没去秦阁吧,我爹每个月的这几天都不见客,只是陪着我娘,你要见我爹,有事吗?” 原来如此。 霍江松了口气,谢先生之所以没有叫他过去,原来不是因为病了,而是他一向的老规矩。 “我在府上打扰多日,甚是想念家中老父和弟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红琳打断了:“你要走了?那可不行,你还没有给我讲关内的事呢。” 谢红琳有些霸道,又有些孩子气。 霍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若是谢小姐能代我在谢先生面前美言几句,让我尽快回家与亲人团聚,谢小姐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真的?”谢红琳扬起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虽然是笑着,可是霍江却感觉到谢红琳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尤其是在她扬起下巴看人的时候,那是俯视众生的骄傲,可是这种气质在她的身上,却并不显张扬,反而恰到好处。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霍江都记得谢红琳的这副神情。 直到前不久,他在另一个小女孩的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神情...... “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小姐想知道什么,在下言无不尽。”霍江说道,谢红琳虽然任性,可是很天真,如果能让她去向谢先生说项,应该没有问题,再说,他还是谢红琳带来的。 “嗯......让我想一想啊,对了,听说关内的柳树枝条都是很长很长的,比人的头发还要长,能够垂到水里的,真的是这样吗?”谢红琳问道,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晶光四射。 “那是垂柳,和关外种的柳树品种不同,垂柳的枝条很细也很长,软软的,随着飞扬......” 那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天空很蓝,阳光暖洋洋的。 次日,福伯就来请霍江去了秦阁。 谢先生很爽快,向霍江询问起他家中的情况,带着歉意说道:“是我疏忽了,有幸遇到一位才华横溢的小友,便只顾着与你谈天说地,却忘记你也是离家在外的旅人,你想何时动身,我让福伯去准备准备。” 霍江又惊又喜,他没有想到苦恼多日的事情会如此顺利地迎刃而解,他连忙起身谢过,道:“晚辈出来已久,恐家父担忧,想这两日便动身。” 谢先生转动身下的椅子,走到书架上,拿出一本黄历,翻了翻,道:“后日便是益出行的好日子,你出去的时候,替我把福伯叫来,我有事交待于他。” 霍江离开秦阁,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谢婵,无奈在庄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谢婵,他总不能闯到后宅去吧。 他带着遗憾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子,却见谢红琳带着两个丫鬟已经在等着他。 “我爹是不是已经答应了?”谢红琳问道。 霍江的眉头动了动,男女授受不亲,谢红琳竟然跑到他的院子里来了,他只好说道:“承蒙谢小姐美言,令尊已经应允,后日我便要动身了。” 谢红琳道:“你回到关外,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谢小姐请说。”霍江说道。 谢红琳掏了一只荷包,对霍江道:“我听人说京城有座永济寺,那里的菩萨很灵验,可我不能亲自过去,就把想要对菩萨说的话写在纸上,装在这只荷包里了,你能不能替我把这只荷包交给寺里的大和尚,请他在菩萨面前把荷包烧了,求菩萨保佑我爹和我娘身体康健。” 原来如此。 霍江松了口气,刚才他还有些担心谢红琳会让他帮着做什么为难的事,不过就是这样一件小事而已。 他道:“我听说过永济寺,只是从未去过,不过倒是可以为小姐达成心愿。” “真的吗?太好了,就是不知道这样许愿,菩萨会不会不高兴啊,他老人家不会嫌我不够庄重吧,麻烦你替我对菩萨说一声,我不是不想亲自过去,我是没有办法。”谢红琳喋喋不休地说着,像是很苦恼的样子,可在霍江看来,就是一个小孩子的幼稚之言。 神鬼之事,信便是有,不信便是无,何用这般在意。 可是现在他也不想得罪谢红琳,谢红琳说一句话就能让他留下,再说一句就能放他走,他的小命都握在人家手心里。 “不会的,谢小姐是为父母所求,菩萨念你孝顺,不会怪罪于你的。”霍江硬着头皮说道。 “是吗?这是婵表姐教给我的,我都不懂的,只要菩萨不生气就好,如果他生气了,那就怪罪到我头上好了,不要怪罪我爹和我娘,我年轻力壮,生病也能很快就好起来。”谢红琳边说边笑,眉眼弯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听她提到谢婵,霍江的眼睛亮了,他问道:“谢......表小姐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吗?” 谢红琳道:“我娘让我给表哥做双袜子,我懒得做,婵表姐说她替我做,这会儿她在给表哥做袜子呢,哪里有时间陪我过来。” 也不知为何,霍江忽然就觉得有团火涌了上来,他很想斥责谢红琳几句,谢婵又不是你的丫头,你凭什么要让她替替你做事? 可是他又有些羡慕高清辉,这小子不过是个土匪而已,竟然有幸能穿上谢婵亲手做的袜子。 转眼便到了要走的那一天,一大早,他去向谢先生辞行,谢先生眼中有些不舍,对他说道:“我是避世之人,带着破败之身,与妻女隐居在此,说起来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小友而已,你这一去,或许我们便难以再见,这方砚台是祖上之物,你拿去把玩吧。” 说着,他把面前的锦盒向前推了推,霍江连忙谢过,谢先生不再多言,让福伯送他离开。 走出来时的那片梅林,霍江才知道谢先生派了七八个人护送他。 这些人都是年青力壮的粗豪大汉,一看就是身怀武功的。 福伯让人把很多东西放到爬犁上,对霍江道:“我送你出山,出山之后,你就跟着他们去找镖局,让镖局护送你出关。银子和路上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原来这就是谢先生让福伯做的准备。 一行人离开庄子,走了大约二十多里,忽然,前方闪出一队人马,约末有三四十人,霍江吓了一跳,只见刀光闪闪,映在皑皑白雪上,寒气森森。 第三二五章 缘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福伯也是一怔,但随即便对霍江道:“霍公子,无妨,是自己人。” 自己人?霍江正想再问,便看到那些人纷纷向两边靠拢,让出一条路来,一匹白马踏着积雪走了过来。 白雪、白马,马上的人也是一身雪白,马蹄踩在雪地上,带起一片琼粉,凛冽的寒风吹过,扬起几缕碎发,少年清秀的脸庞熠熠生辉。 高清辉! 霍江心里一沉,他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他早就猜到高清辉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还以为有了谢先生和谢红琳双重的应允,他又走得急,可以趁着高清辉不知情离开这里,没想到高清辉却拦在了半路。 “表少爷,您怎么来了?”福伯上前一步,满脸是笑。 高清辉也笑道:“福伯您辛苦了,这种事情打发个人去和我说一声,我让高兴送霍公子出山。” 福伯道;“不辛苦,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高清辉转过脸来,看向霍江,就在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收起,一双桃花眼冷冽如冰:“霍公子,这就走了?为何不多住几日,我还想找机会与霍公子促膝长谈呢。” 霍江拱手:“老父还在家中盼我回去,因此未来得及向高公子道别,还请见谅。” 高清辉冷冷地看着霍江,四周的空气也似和这脚下的冰雪一起被冻住,几十号人全都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只有大雪压断树枝偶尔发了的喀吱声。 高清辉忽然催马,向霍江走来,在与霍江一尺开外的地方停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表姑夫准你离去,我自是不会为难于你。但是你记住,最好把在这里的一切全都忘记,若是让我知道从你口中漏出只字片语,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直到许久之后,沐浴在保定府晚春的温暖阳光中,想起高清辉的话,霍江还会不寒而栗。 但是高清辉终究是没有对他下手,即使父亲硬拉着他,带着厚礼到谢家提亲时,高清辉仍然没有对他下手,只是那一次,他在高清辉的眼睛里看到了苦涩。 后来,谢红琳和他退了亲,霍江还记得,谢家除了送回霍家送的礼品,还送来了一幅画,被精心裱起的一幅竹图。 那时他才知道,当日他随手画的那幅画,曾经被谢红琳精心保存,不知是收藏起来,还是挂在她的闺房里。 而在当时,他也只是有一点感慨而已,并没有多想。 几年后,霍江因公去关外办差,路遇受了重伤的福伯,发现福伯身边那个小小的孩子,福伯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射向孩子的那一箭。 这才知道谢先生和谢太太相继离世,临终前让谢红琳和高清辉成亲。后来因为被人告密,朝廷暗中派人剿了雪域山庄,那场仗打了足足两个月,谢红琳和高清辉负伤逃走,高家经营几十年的雪域山庄被夷为平地! 他在关外人生地不熟,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福伯照看这孩子,让福伯去养伤。放下他和谢家定过亲的事不提,他也曾得过谢先生赏识,他觉得他有必要出手相助。 他从福伯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孩子,孩子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好奇地看着他,他忽然后悔了,如果当年没有退亲,那么这就是他的孩子了。 那时他带着妻子在任上,他带着孩子从关外回去时,才知道妻子小产了。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失去孩子,还是和这个孩子特别投缘,妻子对孩子很好,视如亲生。两年之后,福伯如约来接孩子,他才知道高清辉和谢红琳依然没有回来。而妻子在见到福伯的那一刻起,便紧紧抱着孩子不肯松手,如临大敌。他忽然涌上一个念头,或许他们再也回不来了,而三年来孩子跟着妻子娇生惯养,他无法想像这孩子跟着福伯在冰天雪地里东躲西藏,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把这孩子留下。 他在任上,没有住在衙门里,而是和妻子租住在城中一处独门独院。妻子由于身体原因很少出门,也不与那些太太们打交道,偶尔带着孩子出去,左邻右舍还以为这是他们的孩子。 而霍家......霍江有把握让亲戚们相信,这个孩子是他亲生的,至于父亲,估计还巴不得把那家人的孩子养在膝下,待到妻子身体养好了,再生几个亲生骨肉也就是了。 他这样想了,便这样做了。他向福伯保证,一旦高清辉和谢红琳回来,他便会让孩子认祖归宗,福伯答应了,因为这个时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高清辉和谢红琳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孩子便是高谢两家嫡房里唯一的骨肉。 霍江还记得,福伯临走的时候,郑重地给他跪下,对他说道:“谢家自从近百年来,便有祖训,无论男女均可承继香火,高家迎娶小姐时,便曾许诺,长子承继谢家香火,次子承继高家香火,若是只得一子,便在孙辈里挑选一个认祖归宗。霍大人,这孩子是谢家血脉,您收养了谢家公子,责任重大,请您受小老儿一拜。” 谢家的祖训,霍江是知道的,当年父亲与谢先生议亲时便曾答应过,只是那时说的不是长子,而是次子,也就是说长子姓霍,次子姓谢。 而霍家和高家又有不同,虽然知道谢家的情况,但毕竟江山已易主,且当年霍家也没有出仕,与谢家没有君臣之谊。但是对于高家而言,高家是臣,谢家是君,谢家女儿下嫁高家,高家让长子承继谢家香火,是情理之中。 霍江这时才想到,谢先生放着眼前的高清辉而不顾,却应允了和霍家的亲事,想来最大的原因,就是想让谢红琳离开关外,像普通女子一样,嫁到霍家过上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 可惜最终谢红琳还是嫁给了高清辉,孩子只有一岁时,她便跟着他远走天涯,为免儿子跟着他们受风霜之苦,把孩子交给福伯照顾。 第三二六章 暗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不但成了他的长子,而且还是他唯一的儿子。 就如父亲所期盼的,霍家终于有了令世人艳羡的子孙,霍炎聪明绝顶,小小年纪便文名远播,每每听到有人在他面前盛赞霍炎,说霍炎有乃父之风,他便在心里苦笑。他从小勤奋苦读,比起同窗要付出几倍努力,才有了后来的功名。而霍炎却是从小玩到大,不爱读书,随手写下的诗词便令他叹为观止,因为好动,他给霍炎请了位武功师父,没想到那师父竟说霍炎是千载难逢的良才美质。 对于这个白捡来的儿子,霍江越来越不知该如何面对,尤其是在妻子去世之后,父子之间便很少再有交流。 现在,霍炎终于想起了他这个父亲,霍江苦笑,但很欣慰。 他还记得霍炎很小的时候,那时妻子还健在,父子关系尚好,有一次他偶然得了一本前朝军中用的秘语录,只是十几页的小册子,他觉得有趣,便琢磨起来,只有几岁的霍炎走过来,好奇地去摸那本已经泛黄的册子,怕霍炎顽皮,他把霍炎抱到腿上,霍炎指着册子问:“这是什么?” 那天他的心情很好,便把册子上的暗语随口教了几句,没想到霍言觉得好玩,缠着他把整本都教了。当时霍炎识字有限,他也没有放到心上,以为小孩子转瞬也就忘记了。 可是这一次,他把霍炎的信看了两遍,感觉有些奇怪,以霍炎的文采,绝对不会用词不当,而这封信,至少有五处地方需要改正。 如果这封信是出自寻常人之手倒也罢了,可是这是霍炎亲笔,那么便是不正常。 霍江忽然想起了当年的那本暗语册子,但是他早就不记得每个词汇所对应的意思,他只好把册子找出来,将信中这五处瑕疵逐个查对,终于,他明白了。 霍炎用暗语告诉他,要把此事交给太后处置。 想到这里,霍江便不由莞尔,又有些骄傲。 次日,宫里便传出话来,皇帝要见他。 霍江从翰林院直接进宫,他已经有日子没有见过皇帝了。 今天还是休沐日,可他还是来到翰林院,自从霍思谨来到京城后,他便觉得在翰林院里远比在家里更轻松。 正月里的休沐有十几天,翰林院里安排了轮流值守,今天当值的是范会和史云。范会已在翰林院二十多年,史云却是庶吉士,明年便要散馆了。 霍江走出自己的屋子,便看到范会和史云正在廊下,看两人的样子,像是在等着他。 想来是因为来了宫里的传旨太监,二人过来看看吧。 看到史云,霍江忽然记起,史云的哥哥史原,便是长公主府的长史,在长公主的驸马是展家二公子,这一次绑走霍炎的就是展家的老五。 这也不是巧合,京城就是这么大的地方,尤其是官场上,人和人之间都能东拉西扯上一点关系。 勋贵、宗室这些人家相互之间都沾着亲戚,在科举出仕的官宦相互的牵扯就更多,谁和谁是同窗,谁又和谁是同科,一来二去,便布成了一座硕大的关系网。 “掌院大人,听说宫里来人了,可是令郎的事情有了眉目?”范会和他是老交情了,也就没有客套,直接了当。 霍江摇摇头,叹了口气:“现在还不知,要见过圣上才能知晓。” 史云在一旁说道:“掌院大人,若有需要帮忙的事情,您只管吩咐,我没有别的本事,跑腿的事情还能做一些。” 霍江微笑,轻轻拍拍史云的肩膀,又对范会说道:“谢过二位,宫里的公公还在等着,我先进宫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史云的声音:“掌院大人,要不我请家兄向长公主......” 没等他说完,霍江转过身来,对史云说道:“在下心领了,只是事关展家,还是不要把宗室牵扯进来。” 史云还想再说什么,范会用手拉拉他的袖子,他只好做罢。 待到霍江走远,史云便问范会:“京城里都说霍轻舟是展五公子绑走的,你看霍大人也没有反驳,说明外面的传闻没有错。驸马爷毕竟是展五公子的兄长,请长公主给驸马爷吹吹枕边风,说不定就能把霍轻舟放回来呢。霍轻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仕林的损失。” 范会摇头:“非也非也,你还年轻,看不出这里面的事,你别忘了,和展怀有关的事情,可不只霍轻舟这一样,还有郭首辅的案子。若是只凭长公主的三言两语,便放了霍轻舟回来,那么郭首辅的案子怎么办?展驸马还要把展怀的人头送回来抵罪吗?” 史云一怔,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展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展怀来给郭咏偿命的。 “难道这件事就不了了之?霍轻舟的事情还好说,毕竟人还活着,只要霍家不追究也就罢了,可是郭首辅是人命关天啊。”他问道。 范会摸着下巴上的几缕胡子,笑道:“年轻人,你以为这些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在霍大人上次进宫之前,外面可就风言风语意指展怀了,再说,以霍大人的为人,他会把这消息传得街知巷闻吗?” 霍江当然不会,霍江是什么人,翰林院里人人皆知。 “那会是谁?郭家不可能......可是除了展家自己以外,还有谁会知道呢?总不会是展家吧。”史云越想越是一头雾水。 范会哈哈大笑:“怎么不可能?展家为何不会自己放出消息?年轻人啊,你明年就要散馆了,官场上的事,可不像在翰林院里这么简单,你要向令兄学的还太多了。” 史云被他笑得莫明其妙,可这件事涉及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是他能惹得起的,他也不好再问。 回到家里,他匆匆换了衣裳,便去见大哥史原。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史原的声音:“不要用驿站,你亲自去趟河南,把这封信交给谢公子本人,千万不能有闪失。” 第三二八章 三娘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其中一个女子水桶身材,看穿著打扮,应是府里的二等管事婆子。而另一个则是个年轻媳妇,大冬天穿得厚实,可她还是在腰里系了根绦子,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段,虽然背对着身子,看不清相貌,可只是那道背影,便让人觉得这女子定然长得不错。 府里的下人并不多,史云大多认识,一时却想不起,府里有个这样的人。 虽说在这里的都是自己府里的下人,可史家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即使是下人也要避讳一二。 因此,史云大声咳嗽两声,那两个女子果然齐齐转过身来,史云这时便认出来,那个水桶腰身的是大厨房里的孙婆子,而那个年轻媳妇却从来没有见过。 他看着那个年轻媳妇问道:“你是新来的?府里进人了吗?” 孙婆子见了,满脸堆笑地说道:“二老爷,这位三娘子,是常来给咱府里送鱼的,这些日子没来了,奴婢刚好遇到她,便问问她眼下鱼虾的行情,您知道的,天寒地冻的,鱼虾的价钱都是翻番地涨啊。” 史云眉头皱起,嫂嫂管家也太过仁慈了,这孙婆子不过就是个二等管事,就敢私自留了外人在这里聊天,不是都应该在离后门不远的那间屋子里接待这些外来送货的商贩吗? 他沉下脸来,对孙婆子道:“别以为大太太心软,你们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府里的规矩都忘了吗?” 府里的下人并不多,史云大多认识,一时却想不起,府里有个这样的人。 虽说在这里的都是自己府里的下人,可史家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即使是下人也要避讳一二。 因此,史云大声咳嗽两声,那两个女子果然齐齐转过身来,史云这时便认出来,那个水桶腰身的是大厨房里的孙婆子,而那个年轻媳妇却从来没有见过。 他看着那个年轻媳妇问道:“你是新来的?府里进人了吗?” 孙婆子见了,满脸堆笑地说道:“二老爷,这位三娘子,是常来给咱府里送鱼的,这些日子没来了,奴婢刚好遇到她,便问问她眼下鱼虾的行情,您知道的,天寒地冻的,鱼虾的价钱都是翻番地涨啊。” 史云眉头皱起,嫂嫂管家也太过仁慈了,这孙婆子不过就是个二等管事,就敢私自留了外人在这里聊天,不是都应该在离后门不远的那间屋子里接待这些外来送货的商贩吗? 他沉下脸来,对孙婆子道:“别以为大太太心软,你们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府里的规矩都忘了吗?” 孙婆子是老油条了,见史云不悦,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对史云道:“瞧我这老糊涂,一门心思总想着帮府里省下几个银子,看见三娘子来了,就急着打听行情,却忘了府里的规矩,该打该打。” 史云在府里一向不管事,此时见这婆子这般样子,也就懒得再追究,挥挥手,示意让孙婆子送三娘子离开,他便倒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可是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呼,史云转过身去,便看到三娘子正在扭着身子,她的腰身用绦子束着,便显得上身格外丰盈,此时身子扭动起来,上身跟着微微颤动,虽然荆钗布裙,却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只看了几眼,史云的心便也跟着那副娇躯一起颤了起来,这时他已经看清楚了,三娘子的衣裳被老榆树的树枝勾到,孙婆子两三下便帮她解了开来。 三娘子呼出一口气,一双冻得通红的手,轻轻抚摸着被勾出一个洞的裙子,心疼地说道:“这条裙子才是第三次穿呢。” “哎哟,你卖鱼赚得可不少,你那当家的也真是的,大冷天让你出来抛头露面,赚了钱连件新衣裳也不给你缝,我那里还有块大太太赏的尺头,下次你来啊,我拿给你,你去缝件新衣裳,平日里常到大户人家送鱼虾,总要穿得像样子才行。”孙婆子越说越大声,像是做了一件大善事,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能听到。 史云皱眉,又怕被她们看到自己盯着个外边来的卖鱼娘子,连忙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心里却不由得为那位三娘子婉惜,这么一个好媳妇,那男人也不知怜惜。 虽然只是匆匆几眼,他却看清了三娘子的长相,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未施脂粉,可却更显娟秀,尤其是那双眉眼,看人的时候是极致的温柔。 不知不觉,他走出很远,直到走到了后门的门房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不但忘了去花房,而且竟然差点走出府去。 此时的霍柔风,正坐在炕桌前,等着小叶和小枝两个人在给她剥瓜子。 她喜欢吃瓜子,可是采芹说嗑瓜子多了,会把门牙嗑出一个豁口,为此霍柔风去看过府里好几个婆子的门牙,门牙上果然都有豁口,这几个婆子没事就爱嗑瓜子。 只看了几眼,史云的心便也跟着那副娇躯一起颤了起来,这时他已经看清楚了,三娘子的衣裳被老榆树的树枝勾到,孙婆子两三下便帮她解了开来。 史云皱眉,又怕被她们看到自己盯着个外边来的卖鱼娘子,连忙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心里却不由得为那位三娘子婉惜,这么一个好媳妇,那男人也不知怜惜。 虽然只是匆匆几眼,他却看清了三娘子的长相,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未施脂粉,可却更显娟秀,尤其是那双眉眼,看人的时候是极致的温柔。 不知不觉,他走出很远,直到走到了后门的门房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不但忘了去花房,而且竟然差点走出府去。 此时的霍柔风,正坐在炕桌前,等着小叶和小枝两个人在给她剥瓜子。 她喜欢吃瓜子,可是采芹说嗑瓜子多了,会把门牙嗑出一个豁口,为此霍柔风去看过府里好几个婆子的门牙,门牙上果然都有豁口,这几个婆子没事就爱嗑瓜子。 只是小叶和小枝剥瓜子的速度太慢了,两个人剥了一小碟,霍柔风端过来,舌尖一舔,碟子里的瓜子仁全都进嘴了,惹得小叶和小枝一个劲儿地讨饶。 霍柔风咯咯地笑,九爷好闲啊,真的是太闲了,闲到只能调|戏自己的丫头了。 自从展怀去了丰台,她便觉得每天过得特别慢,这日子很没意思,就连和黄显俊、芦瑜、李烨他们一起吃吃喝喝也无聊得紧。 霍柔风捏捏自己的脸蛋,问小叶:“爷是不是瘦了?” 一定是瘦了,日子这般难熬,不瘦才怪。 第三二九章 笑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九,你听说了吗?万岁爷昨天宣霍江进宫,今天庆王殿下就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黄显俊摇着他那颗其实并不是很大的脑袋说道。 一旁的芦瑜啃着猪蹄子,含糊不清地问霍柔风:“霍九,你的猪蹄子是不是用绍兴酒炖的?” 霍柔风顺手抓起一把花生打到芦瑜脸上:“你才长猪蹄子呢,这是用花雕酒炖的,傻猪!” 芦瑜也不生气,剥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对霍柔风道:“我听我家的管事说,霍家,我是说槐树胡同的霍家没来我家支银子,一两也没支。” “霍家的银子存在你家银号了?”霍柔风问道。 芦瑜昂着头,骄傲地说:“当然了,大半个京城的银子都存在我们家。” 说完,还伸舌头舔舔沾在嘴角的汤汁。 霍柔风点点头,虽说展怀是不会拿霍轻舟换银子的,可是霍江也太镇定了。霍柔风还记得上次她在永济寺整夜未归,家里的帐房已经在调动现银,准备给她赎身用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家不要备上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呢。 被芦瑜这么一打扰,倒是忘了方才黄显俊说的事情了,霍柔风转头望向他:“你是说霍江进宫见过皇帝之后,庆王就去给太后请安了?” 黄显俊点头:“我这消息绝对可靠,千真万确。” 霍柔风当然知道他的消息可靠,这些年来,福王在宫里的那些耳目,十有八、九都和黄家也有关系,那些人又都是有机会出宫走动的,因此,这些消息很快就能传进黄显俊耳中。 这便是商人的触觉,尤其是皇商,但凡举家牵到京城的这些大商户,要么和宫里连着线,要么也能攀附到宗室,否则哪敢和宫里做生意,想当初,霍家初来乍到,刚刚接下酒醋局的生意,便险些成了替罪羔羊。 黄家背靠福王府这棵大树,迁到京城已有几十年,根深蒂固,说他们手眼通天也不夸张。 “慈宁宫里有没有消息传出来?”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笑道:“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猜怎么着,万岁爷很生气,是很生气很生气那种生气,他把展驸马叫进宫里训斥了一通。” 霍柔风一口茶含在嘴里还没有咽下,闻言差点喷出来,这个时候当皇帝的不去抹稀泥,居然还有功夫去骂展愉? “皇帝骂完展愉,长公主就去找太后哭诉,然后太后便给气得身子不适,庆王就进宫请安了?后宫鸡犬不宁?”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一拍大腿:“霍九,真有你的,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家在慈宁宫里有人?”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家初来乍到,二十四衙门还没拜完山头,哪有本事往慈宁宫里伸手。这些是我猜的,嗯,大多戏本子里都是这个路数。”霍柔风端起她那个比寻常茶盏大了两三圈的大水杯猛喝两口。 九爷自幼长在江南,来到京城后,便觉得哪里都干燥,因此喝水喝得比别人多了一点儿。 “的确如此,你猜得没有错,万岁爷见过霍江之后,便骂了展愉,可怜展驸马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万岁爷骂得狗血喷头,长公主得知之后,连牌子都没递便直接进宫了,听说长公主是一路哭着进的慈宁宫,跪在地上抱着太后的腿,连嗓子都给哭哑了,太后当场便晕过去了。”黄显俊说得口沫横飞,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霍柔风急忙把手里的大水杯放下,免得自己再给笑喷出来。 她是见过长公主的,她也是见过太后的,这母女二人都不是弱质纤纤的女流之辈,即使不能素手翻云,也能搅得人不得安宁,这两位会一个哭得嗓子哑了,另一个直接晕倒? 看戏看多了,全都成精了。 霍柔风笑归笑,可也不由得佩服展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能够百年屹立不倒的人家,就连展怀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也精得很。 霍柔风叹了口气,太后想要扶持庆王,展家便给了她这个机会,也不知道展怀和霍轻舟之间有什么协议,霍江会这么卖力,把皇帝的火气都给激起来了。 她想起展怀做这一切的原因,便是想要领兵平乱,展家本就雄踞沿海,若是展怀这一次能够达成心愿,便就意味着,展家距离在紫禁城外练兵不远矣。 霍柔风乐见其成,以她现在的能力,除了推波助澜看大戏,也没有别的事情是她力所能及的了。 接下来的两天,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皇帝是不喜庆王的,自从上次无锡赵家出了事,皇帝便借机禁了庆王的足,虽然期限早过,可是除了逢年过节,也不许庆王随便进宫。 可是这一次太后病倒了,于情于理,庆王都要进宫,皇帝若要阻拦,便是于礼不合。 因此,这一次庆王是正大光明进宫侍疾。 反而是皇帝,听说庆王来了,他才亲自到慈宁宫看望太后,谁也没有想到,皇帝居然披散着头发便出现在太后面前。 太后大吃一惊,她伸手指向皇帝:“你......你......你......” 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痰气上涌,便咳了起来。 内侍忙将在屋外候着的太医们叫进来,一阵忙碌,等到太后好不容易能够说出话来,皇帝已经走了,只留皇后还守在太后榻前。 太后悲从心来,虽然她的确是偏心小儿子,可是皇帝也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她不齿皇帝的无能,却也没有想过要废掉他,之所以扶植小儿子,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皇帝整日想出家。 一旦皇帝真的出家了,那么继位之人便是关键。做为曾经执掌朝政长达十年之久的太后,若是由皇帝自己的子嗣继承皇位,她坚决不答应。 她不允许下一任皇帝,体内流着眼前这个昏君的血。 因此,真的有那么一天,为了让小儿子庆王坐上那张椅子,她不惜与支持皇帝的那群人兵戎相见。 第三三零章 慈宁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太后冷冷地看着皇后,一双苍老却依然犀利的眸子,如同两道利箭,似是要穿透皇后的身体。 皇后却依然如往常的淡定,她的嘴边含笑,对太后说道:“万岁回勤政殿为母后诵经祈祷,求药师佛菩萨保佑母后病体早愈,凤体康健。” 她的声音不高,却平稳得如同万寿山昆明池里的水。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皇后说道:“哀家听说,自从郭咏不在了,内阁送上来的折子,都是你阅过之后,直接便返回去,索性连勤政殿也不送了?” 以前是皇帝把递到他面前的折子转去给皇后代为批阅,而现在则是内阁直接将折子送到皇后的坤宁宫里,皇后批阅后便交给秉笔大太监,返回到内阁。一道折子从递进到到发回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皇帝什么事。 皇后微笑,并没有否认:“万岁一心向佛,是我朝之福,是万民之福,也是儿媳之福,儿媳自是要为万岁分忧,不敢惊扰圣心。” “哈哈哈,好一个不敢惊扰圣心,哀家当年还真是没有看出来,居然挑了一个心怀天下的儿媳妇,莫非你也想像太祖高皇后一般肩担乾坤不成?”太后字字句句中气十足,哪里还有方才病弱的样子。 皇后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儿媳一介女流,余生皆能住在坤宁宫里便是无上福泽,不敢肖想肩担乾坤,太祖高皇后之能,世出无双,母后高看儿媳了,儿媳受不起。” 说完,皇后盈盈跪下。 太后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重又躺回榻上,对一旁服侍的欧阳嬷嬷道:“让庆王进来吧。” 欧阳嬷嬷应声离去,经过皇后身边时,身姿笔直,看都没有去看皇后一眼。 太后似乎也忘了,忘记皇后还在那里跪着。 一国之母的皇后,直到庆王进来时,依然跪在原地。 庆王看到皇后,有些吃惊,上前一步,给太后行了礼,接着便转身又给跪在地上的皇后行礼,皇后微笑:“都是自家人,哪有这么多礼的。” 她神态安详,俨然一副长嫂风范,全然不像是她还跪在地上。 太后终于厌烦了,挥挥手,道:“哀家这里有庆王侍疾就行了,皇后跪安吧。” 皇后起身时,可能是跪得久了,腿已经酸了,她踉跄了一下,可是离去的背影却依然如碧松般沉稳笔直。 太后看着皇后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庆王道:“哀家也想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媳妇,却又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庆王笑道:“母后,孩儿听府里的下人们闲谈时说过一句话,什么样的茶壶就要配什么样的壶盖。皇嫂刚好是和皇兄般配的,而我这把茶壶,可不一定也要配这么一个壶盖,十有八、九是不配套的,到时漏了热气,茶叶泡不开,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你啊,做了几笔茶叶生意,便字字句句离不开茶叶了,哪有把自己比做茶壶的,胡闹。”太后佯怒,可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 庆王接过宫女手里的小捶,不轻不重地捶在太后腿上,笑着说道:“不过,孩儿倒是也想娶个能干的,只是不要像皇嫂这般能干就好。” 太后叹了口气:“能干?我们家可还真不缺能干的女子,或许就是女子都太能干了,才一代不如一代。” 庆王眼中一寒,太后说的没有错,也不知沈家是怎么了,据说当年的太祖高皇后便是一位出身高贵的马上皇后,她虽然膝下无子,可太祖高义,怜她与自己相伴多年,并未有废后之心。可是这位太祖高皇后谢氏却串通娘家,要谋害太祖和当时还未封太子的太宗皇帝,阴谋被发现后,谢皇后狠心地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尚未成年的小公主,在慎行司的人到来之前,也自尽而死。 即使如此,太祖依然没有废掉谢皇后的封号,并准许将她和枉死的小公主,葬在皇陵对面的小山上,与太祖的陵墓遥遥相对,史书上记载的则是因为小公主是女儿身,不能入皇陵,谢皇后思女心切,在小公主去世后不久,便也香消玉殒,死前留有遗命,要伴在女儿身边,亦不入皇陵。 “哈哈哈,好一个不敢惊扰圣心,哀家当年还真是没有看出来,居然挑了一个心怀天下的儿媳妇,莫非你也想像太祖高皇后一般肩担乾坤不成?”太后字字句句中气十足,哪里还有方才病弱的样子。 皇后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儿媳一介女流,余生皆能住在坤宁宫里便是无上福泽,不敢肖想肩担乾坤,太祖高皇后之能,世出无双,母后高看儿媳了,儿媳受不起。” 说完,皇后盈盈跪下。 太后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重又躺回榻上,对一旁服侍的欧阳嬷嬷道:“让庆王进来吧。” 欧阳嬷嬷应声离去,经过皇后身边时,身姿笔直,看都没有去看皇后一眼。 太后似乎也忘了,忘记皇后还在那里跪着。 一国之母的皇后,直到庆王进来时,依然跪在原地。 庆王看到皇后,有些吃惊,上前一步,给太后行了礼,接着便转身又给跪在地上的皇后行礼,皇后微笑:“都是自家人,哪有这么多礼的。” 她神态安详,俨然一副长嫂风范,全然不像是她还跪在地上。 太后终于厌烦了,挥挥手,道:“哀家这里有庆王侍疾就行了,皇后跪安吧。” 皇后起身时,可能是跪得久了,腿已经酸了,她踉跄了一下,可是离去的背影却依然如碧松般沉稳笔直。 太后看着皇后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庆王道:“哀家也想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媳妇,却又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庆王笑道:“母后,孩儿听府里的下人们闲谈时说过一句话,什么样的茶壶就要配什么样的壶盖。皇嫂刚好是和皇兄般配的,而我这把茶壶,可不一定也要配这么一个壶盖,十有八、九是不配套的,到时漏了热气,茶叶泡不开,岂不是弄 第三三一章 询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方才庆王在外面候着的时候,早有内侍悄悄把里面的情况讲给他了。太后抬出太祖高皇后来指摘皇后,普通百姓或许不知,但是太祖高皇后谢氏的事情,宗室子弟是人人皆知。太后这样说,便是意指皇后要学太祖高皇后,做出弑君杀女之事。 庆王微笑:“我的这位皇嫂是有些本事的,可惜娘家终归是要拖后腿的。” 太后叹了口气:“当年就是因为王家门第不高,哀家才属意立她为后,唉,哀家还是走眼了。” 小锤落到太后的腿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太后享受地长舒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望着太后鬓边的点点银星,庆王心里感慨,自从三哥兴兵以后,母后一天比一天憔悴,曾经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赵太后,终究是老了。 “母后,展家的事情,您看......”他轻声问道。 太后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看呢?” 庆王微笑:“展家恐怕是要请罚。” “请罚?你说说看。”这一次,太后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一双凤目精光四射,哪里有半分倦意。 阳光透过琉璃窗子照进来,明亮耀眼,在庆王的头顶上形成一个光晕,让他的整个人都似生出光辉。他刚刚二十出头,容貌是几兄弟中最好的,眉宇间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是在龙椅上坐了十几年的皇帝所没有的。 太后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只觉赏心悦目,五个子女之中,庆王是长得最像她的,就连长公主也因为太过娟秀,少了几分她的神清气朗。 庆王轻声说道:“按理,展怀此罪当斩,二皇兄怕是巴不得想要了他的性命呢,好在他身边还有几个明白人,至少皇后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可是不杀展怀,他又委实憋气,这便有了斥责展愉的事情,说来说去,二皇兄也只是想要发泄一下心中郁结之心罢了。” 他没有像平素里那样称呼天子为“皇兄”,而是像当年一样,在“皇兄”前面加了一个“二”字,这让太后的心像是被钢针猛的扎了一下,不是很痛,却触动了最敏感的地方。 庆王不是只有龙椅上的那位皇兄,他还有一位三皇兄,太后十月怀胎的三皇子!为了避嫌,荣王小小年纪便就藩了,封地远在陕西,太后还记得,荣王临走的前一日,跪在她面前不哭不闹,只是大睁着眼睛望着她,似是在怪她狠心。 老三是四个儿子当中武功最好的,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手好箭法,武功师傅常常夸奖他,先帝曾经对他说:“现在学武功,过两年便学兵法,长大后你若是能统领三军,父皇便封你做大将军王。” 先帝当时说的是“大将军王”,只是“王”,而非别的。 先帝最重长幼序齿,虽然老三优秀,可是他从未想过要让老三承继皇位,只要老三上面还有兄长,无论他有多么出色,这个皇位也与他无缘,他终究只是王。 可是她还是狠心地把老三送去了千里之外的陕西。 即管老三当时不懂,但是她知道以老三的聪明,长大以后一定能够理解她的。 只有把老三远远送走,才能让皇帝放下对老三的戒心,才能保全老三。 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是她还是算漏了一招。 她忘记她的老三是个从小便展现出雄心伟略的人,他渐渐长大,从离乡背井孤苦无依的小王爷,变成门客如云,盘踞一方的贵胄。 所以,老三反了,他要拿回他应有的东西,他要来抢父皇留下的那把椅子。 不知不觉之间,太后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庆王的声音依旧温柔而清晰:“二皇兄不能杀展怀,无非是还没有实力扳倒展家而已。不过他终究也是动过展家的人了,他连闽国公都敢动,更何况是展怀那么一个小孩子。无非是身边的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二皇兄才暂时压下杀展怀的心思而已。” 众所周知,闽国公在福建遇刺,京城里对于这是谁干的,都有猜测,或许也有人猜出来了,只是不敢说而已。 太后和庆王却是早就心知肚明,早在福建的奏折到达内阁之前,皇帝便已知晓了这件事情。 即使闽国公刚刚出事,便派人进京也来不及。但是,始作俑者却会在第一时间便知道。 “那么,依你来看,展家这一次铤而走险,又是走的什么棋呢?”太后问道。 庆王道:“母后,您也和闽国公打过交道,以他的行事作风,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且,还是让自己的嫡子来做?” 太后摇摇头:“不会,别看展家是武将,可若真是一介武夫,展家又怎能支撑百年而屹立不倒,展毅行事稳妥,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最近在京城发生的这些事情,不是展毅的行事风格。” “那么世子展忱呢,孩儿只见过他一面,对他不甚了解。”庆王说道。 太后笑了:“胡闹,明明是哀家让你来说,你却又问到哀家头上,哀家不说了,听你来说。再说,你若是连展忱都不了解,倒是让哀家失望了。” 庆王噗哧笑了出来,道:“母后,孩儿没有藏着掖着,对展忱确实了解不多,不过,孩儿却也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展忱的手笔。据说展忱大有乃父之风,既是像闽国公,那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来。依孩儿来看,这行事之人如同一把利刃,刀刀见骨,稳准狠。可是却又委实太过冒失,倒是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所为,又怎会是展忱能做出来的?” “初出茅庐,那不就是展怀吗?说起来,哀家还真是没有见过展怀,他的年纪太小了,没能像兄长们那样随着父亲进京。哀家倒是想要见见这头小老虎,看看这个小家伙的胆子究竟有多大。”太后抚摸着手上的指甲套,眼睛里的泪光已经散去,换上了一片冷意。 第三三二章 用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哀家不但要见识见识这头小老虎,还要给他戴上紧箍咒。这头小老虎太野也太胆大包天了,想要让他长成人见人俱的大老虎,还要有一番驯养。” 太后说完,重又闭目养神。 庆王的眉头微动,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的含意,良久,他才问道:“母后想要用他?” 太后依然闭着双眸,嘴角却是似笑非笑:“是啊,和爹娘分开的虎崽子,谁不想拒为己有?也只有皇帝才看不透这些。” “母后,展怀刚刚及冠,还是个毛孩子,以他现在的身份,远不能与二皇兄的人抗衡,再说,闽国公也不会单凭小儿子的三言两语,便站到我们这边,恕孩儿蠢笨,还是无法明白,展怀究竟能够做什么?”庆王没有夸张,他的确一头雾水。 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据哀家所知,展家的男丁都是十来岁便隐姓埋名去从军了,这个展怀虽然是闽国公老来得子,可也没有例外,十来岁时便给长官喂马,一步步从养马的小兵提拔上来,去年他第一次领兵出征,便打沉了倭人的战船,还把倭人追出几百里。庆王,你看,这样的展怀可有能用之处?” 这些事情庆王当然也知道,他诧异地看着太后:“他能领兵,可是......母后,您该不会是想让展怀带罪立功,带领人马去打三哥?” 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里清晨屋檐下的冰柱子,尖利冷酷:“怎么?庆王是觉得展怀打不了这仗呢,还是觉得他比得上荣王?” 庆王苦笑:“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三皇兄是最精通兵法的,孩儿还记得,那是想让三皇兄陪我玩,他总是没有空闲,要么苦练武功,要么就带同服侍他的那些人玩领兵打仗的游戏。且,这些年来,三皇兄在陕西养了不少门客,这些人当中若许也会有能人智者,如今的三皇兄,自是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 “展怀只是毛头小子,他不是三皇兄的对手。”庆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似是在使出全身力量。” “无论他是不是荣王的对手,他站在那里代表着展家,代表着闽国公府,而你的三皇兄,却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阻上一阻。” “庆王,你要明白,母后不但不想让荣王的军队打进京城,亦不想亲眼看着他坐上那把椅子。这椅子不是他的,这天下也不是,所以一定要有一个人出来拦住他,哪怕多给那个人几处地方,也不能让庆王如此顺畅。” 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已经沙哑。 荣王的确比皇帝更加合适坐那把椅子,但是太后却不想把那把椅子交给他。 “哀家不但要见识见识这头小老虎,还要给他戴上紧箍咒。这头小老虎太野也太胆大包天了,想要让他长成人见人俱的大老虎,还要有一番驯养。” 太后说完,重又闭目养神。 庆王的眉头微动,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的含意,良久,他才问道:“母后想要用他?” 太后依然闭着双眸,嘴角却是似笑非笑:“是啊,和爹娘分开的虎崽子,谁不想拒为己有?也只有皇帝才看不透这些。” “母后,展怀刚刚及冠,还是个毛孩子,以他现在的身份,远不能与二皇兄的人抗衡,再说,闽国公也不会单凭小儿子的三言两语,便站到我们这边,恕孩儿蠢笨,还是无法明白,展怀究竟能够做什么?”庆王没有夸张,他的确一头雾水。 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据哀家所知,展家的男丁都是十来岁便隐姓埋名去从军了,这个展怀虽然是闽国公老来得子,可也没有例外,十来岁时便给长官喂马,一步步从养马的小兵提拔上来,去年他第一次领兵出征,便打沉了倭人的战船,还把倭人追出几百里。庆王,你看,这样的展怀可有能用之处?” 这些事情庆王当然也知道,他诧异地看着太后:“他能领兵,可是......母后,您该不会是想让展怀带罪立功,带领人马去打三哥?” 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里清晨屋檐下的冰柱子,尖利冷酷:“怎么?庆王是觉得展怀打不了这仗呢,还是觉得他比得上荣王?” 庆王苦笑:“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三皇兄是最精通兵法的,孩儿还记得,那是想让三皇兄陪我玩,他总是没有空闲,要么苦练武功,要么就带同服侍他的那些人玩领兵打仗的游戏。且,这些年来,三皇兄在陕西养了不少门客,这些人当中若许也会有能人智者,如今的三皇兄,自是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 “展怀只是毛头小子,他不是三皇兄的对手。”庆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似是在使出全身力量。” “无论他是不是荣王的对手,他站在那里代表着展家,代表着闽国公府,而你的三皇兄,却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阻上一阻。” “庆王,你要明白,母后不但不想让荣王的军队打进京城,亦不想亲眼看着他坐上那把椅子。这椅子不是他的,这天下也不是,所以一定要有一个人出来拦住他,哪怕多给那个人几处地方,也不能让庆王如此顺畅。” 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已经沙哑。 荣王的确比皇帝更加合适坐那把椅子,但是太后却不想把那把椅子交给他。 “哀家不但要见识见识这头小老虎,还要给他戴上紧箍咒。这头小老虎太野也太胆大包天了,想要让他长成人见人俱的大老虎,还要有一番驯养。” 太后说完,重又闭目养神。 “庆王,你要明白,母后不但不想让荣王的军队打进京城,亦不想亲眼看着他坐上那把椅子。这椅子不是他的,这天下也不是,所以一定要有一个人出来拦住他,哪怕多给那个人几处地方,也不能让庆王如此顺畅。” 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已经沙哑。 荣王的确比皇帝更加合适坐那把椅子,但是太后却不想把那把椅子交给他。 “哀家不但要见识见识这头小老虎,还要给他戴上紧箍咒。这头小老虎太野也太胆大包天了,想要让他长成人见人俱的大老虎,还要有一番驯养。” 太后说完,重又闭目养神。 第三三三章 多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转身便是上元节了,这也是霍柔风心心念念的。 她想念京城的元宵灯会。 虽然江南偶尔也有灯会,但是比不上京城。 在霍柔风的心里,京城的元宵灯会是最好玩的地方。前世她打扮成富贵小公子去看灯会,可是只逛了一半便被宫里的嬷嬷们连哄带骗带回去了,她号啕大哭了整整一路。 她贵为公主,可是却连灯会也没有好好逛过。 这一世她不是公主了,她不但是“男”的,而且也只是个商户子弟。虽然她已经有官身了,但是芝麻绿豆官,又没有实缺儿,九爷直接无视了。 京城的灯会,每年都由顺天府来承办。早在两个月前,顺天府就找各商户化缘了,霍柔风从自己的私帐上拿了一千两。 接下来当然就是漫长的等待了,霍柔风等了足足两个月。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霍柔风原本以为两辈子的愿望终于可以达成了,没有想到,到了正月十二这一天,顺天府忽然贴出告示,不但今年的上元节灯会取消了,而且百姓们不得喧哗,甚至不得燃放烟花炮竹。 九爷很生气,顺天府的人来退还银子的时候,倒也没有隐瞒,实情相告。这是刑部下的命令,有御批印章,也就是皇帝同意的。 原因就是最近匪人流窜,京城里不太平。 尽管顺天府的人没有明确指向,可是霍柔风却知道,这所谓的匪人就是展怀。 于是正月十三,霍九爷再一次打扮成小丫头的样子出了门,走了两条街,和先行一步的张亭张轩汇合,坐着马车去了丰台。 听说霍柔风来了,展怀很高兴,他感觉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小九了。 可是霍柔风见到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虽然没有咬出血来,但是霍柔风的小虎牙很尖,在展怀的手上结结实实地咬出一个深深的印子。 “小九,你怎么了?”展怀看看自己手上的牙印子,亮晶晶湿漉漉的,那是霍柔风的口水,展怀忽然有点脸红。 “都是因为你啦,上元节的灯会取消了,我盼了两辈子的灯会啊,就这么没有了,你赔我的灯会,你赔你赔你赔!”霍柔风一边说,一边又去抓展怀的手,她要再咬一口。 展怀连忙把另一只手递过去:“换一只,别总在一个地方咬。” 噗哧一声,霍柔风给逗笑了,臭小展,你怎么这样搞笑。 见她笑了,展怀松了口气,可是又有点小小的遗憾,可惜另一只手没有被小九咬到。 小九咬过他的手,这算是肌肤之亲了吧。 “小展,你又害羞了,你害什么羞啊?”霍柔风大大咧咧地说道,好在她在马车上就换回男子装束了,否则打扮成个胖丫头跑过来,展怀一定会笑死的。 “谁说的,我才没有害羞,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灯会啊?”展怀连忙岔开话题,他才没有害羞,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害羞呢。 可是霍柔风偏偏不吃他这一套,和展怀说话,稍不留身就会被带偏,所以她才不会上当。 “还说没有,你的耳朵红了,你害羞的时候耳朵就会红,你说你没有害羞,那你的耳朵红什么,让蚊子咬了吗?”大冷的天,蚊子早就冻死了,看你还嘴硬。 霍柔风洋洋自得,咧开小嘴,笑得像朵嗽叭花。 于是展怀的脸也红了,红得就像前些日子霍柔风在国公府吃过的福建红膏蟹,那是用酒醉过的,千里迢迢从福建送来的,她很喜欢吃。 “哈哈哈!”忽然,从屋里传来一阵该死的笑声。 霍柔风和展怀全都怔了怔,一齐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大马金刀地站在庑廊下,笑得贼兮兮的。 “霍轻舟,你笑什么?”展怀恼羞成怒,他怎么忘了,这个祸害还在屋里。 霍柔风瞪着大眼睛,看看霍轻舟又看看展怀,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把他给放出来了?” 霍轻舟脸上的嘲笑变成了冷笑,他指着霍柔风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霍九啊,没想到啊,杭州来的霍九爷,居然和展怀是同伙,我说我的行藏怎么这么容易就泄漏出去,看来是你告诉展怀的。” 见过不讲理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霍柔风来气了,瞪着霍轻舟骂道:“在这之前,爷可只见过你一次,大年初二,你吃了我的半只野猪!我看你的脑子是被猪油塞住了,是非不分,还读书人呢,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我呸!” 霍轻舟吃了一惊,他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城外的庄子里遇到霍柔风时,好像还真是大年初二。 这和他被展怀绑票的日期对不上。 虽说是他冤枉霍九了,可是这小鬼的嘴皮子也太厉害了,不行,论起斗嘴,轻舟公子从来就没有输过。 可是话到了嘴边,霍轻舟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展怀像老母鸡一样把霍九护在身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他。 霍轻舟敢保证,这个时候他胆敢骂霍九一句,展怀一定会重新把他关进小破屋里,让那些大汉收拾他。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在这个庄子里,随时就能合伙揍他一顿的,应该有十几二个“四手”。 识实务者为俊杰,霍轻舟从来都是俊杰。 再说,他多大,霍九多大?霍九站在展怀身边,连展怀的肩膀都没到,还是个小孩子。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再说,真的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斗起嘴来,他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霍轻舟冷冷地哼了一声,嘲讽地对展怀道:“展老五,你也有十五六了吧,怎么还和拖着鼻涕的小孩玩在一起,让个小孩咬了,如果我是你,早就一巴掌扇过去,打得他重回娘胎修练。” 霍柔风见过阴损恶毒的,可是还真没有见过,阴损恶毒到正意凛然的人,霍江那样的人,怎么就生出霍轻舟这样的儿子。 霍柔风抬头仰望着展怀:“我会把我打回娘胎里去吗?” 展怀摇摇头,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还回娘胎?那他岂不是还要再多等十几年? 霍轻舟这个混蛋,果然不能让他吃饱。 第三三四章 我赔给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隔着衣袖,展怀牵住霍柔风的手向屋里走去,从霍轻舟身边经过的时候,展怀淡淡地说了一名:“带他回去。”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人像狸猫一样,轻飘飘地从房上落到院子里,一人一条胳膊,架着霍轻舟往外走去。 霍轻舟冷哼一声,挺起脖子,引吭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还复来......”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不是应该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吗?他怎么改词了?” 展怀哼了一声:“不把你送来的那两头榆林羊吃完,他能不复返吗?” 听到展怀这样说,霍柔风的眼前便浮现出霍轻舟在庄子里大快朵颐的情景,笑道:“他倒是识货,知道榆林羊肉最地道。” “他何止是识货,你看看吧。”展怀指着炕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紫砂锅子对霍柔风说道。 屋子里弥漫着羊肉锅子的味道,可是那只硕大的锅子里,只余下几棵煮老了的白菜叶儿,甚至就连肉汤也只有小半锅了,至于羊肉,则是连个肉星也不见了。 霍柔风瞠目,问道:“霍轻舟喜欢吃羊肉?” “何止是喜欢,我看他一个人就能吃掉一整头羊,京城里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吗?我以为只有在军营里才能见到。”展怀笑着说道。 霍柔风哈哈大笑,阿有进来收拾了桌子,重又摆上干鲜水果,还有一壶热茶。 霍柔风吸吸鼻子,眼睛亮了起来:“大红袍!” 展怀点点头:“我娘惦记我,让人悄悄送了些东西过来。这是今秋的大红袍,宫里也喝不到。” 福建的大红袍是每年秋天采摘,因此虽然是贡品,但是却也要到次年春天才能送进京城,而当年的大红袍,皇帝是喝不上的。 霍柔风笑道:“我这辈子还没有喝过今秋的大红袍呢。” 展怀哈哈大笑,小九最有意思,总是要这辈子上辈子的说话,就像刚才一进门,她便说什么盼了两辈子的灯会。 展怀拍拍脑袋,被霍轻舟一搅和,他倒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了。 “小九,你刚才说什么灯会啊?是出了什么事吗?”展怀柔声问道,一只手则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另一只手,摩擦着手背上的那弯新月。 霍柔风便把灯会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问道:“你说,是不是怪你,我咬你有错吗?” “没错没错,的确是怪我,那我赔给你吧,好不好?”展怀很认真地说道。 “怎么赔?”虽说刚才她说过要让展怀赔她,可那也就是说说而已,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能不知道吗? 她也就是找展怀发泄一下自己的不高兴而已。 “那你就别管了,对了,灯会是什么样的,你能告诉我吗?” 望着展怀诚恳的眼神,霍柔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福建没有灯会吗?”她问道。 “有啊,不过是在海里,在海里放灯,渔民们给死去的亲人指路,让那些死在海里的人不做孤魂野鬼,找到回家的路。”展怀说道。 “那和京城的灯会不一样,倒是像盂兰盆节,京城里不叫盂兰盆节,是叫中元节,也不放河灯,就是烧烧纸钱什么的,我说的灯会啊,是给活人看的,灯会上......” 整整一个时辰,霍柔风都在给展怀讲灯会,其实她也只是去过一次灯会,还只逛了一半而已。 “灯会上有各种各样的花灯,有走马灯,有狮子灯,还有小鸭子灯呢。我要买小鸭子灯,可是没有钱,有几个漂亮的小姐姐见我没有钱,便每人买了一盏送给我,嘻嘻,我拿灯拿的手都累了。”说着说着,她笑出了声,不但有漂亮小姐姐给她买小鸭子灯,还有小姐姐买糖葫芦给她吃,不过被暗中跟着她的侍卫拿了过去,他们不让她吃宫外的东西。 展怀皱眉:“你以前来过京城吗?” “没有啊,我说的是上辈子的事啦。”霍柔风从来不会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她一向实话实说,只不过没有人当真而已。 果然,展怀又笑了:“知道了,你是活了几辈子的人,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下辈子你投胎来我们家吧,我们家人太少,你来了会热闹许多,我们做同胞兄弟。” 兄弟? 还要同胞兄弟? 展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总之,在九爷心里,但凡是她想去可是不能去的地方,那就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好玩的地方了。 京城的灯会不但有最好看的花灯,还有最好吃的小摊子,更有最好心的漂亮小姐姐,当然,还有嬷嬷们口中拐小孩的拍花党。 说完灯会,展怀又领着霍柔风去看阿有还没做好的指南车,可惜霍柔风要在天黑之前回城去,否则展怀还想带她去打猎,雪地里打猎别有一番乐趣。 霍柔风来时对于灯会的遗憾早就一扫而空,她对展怀说:“让张亭回去报信,我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她很想去打猎。 展怀摇头:“不行,你还小,又是......总之,不能让你留下,下次等到霍大娘子有空,你和她一起来,想在这里住几天便住几天,若是霍大娘子没有来,你一个人不能在这儿住。” 霍柔风挠挠头上的小抓髻,她不太明白,展怀为什么不让她留下。 不过她也不是一定要去打猎,今天在这里见过霍轻舟了,她很想知道庆王和太后在做什么打算。 她想见见苏浅。 “好吧,我回去,你陪我去见霍轻舟吧,我想回京以后和苏浅见上一面,霍轻舟和苏浅是好友,我问问霍轻舟,可否要给苏浅带封信。”霍柔风说道。 展怀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知道苏浅,庆王的伴读,嘉兴苏家失而复得的嫡出子弟,定安侯义子,庆王府里身份特殊的人物。 大年初二那天,就是苏浅和霍轻舟一起去的庄子,霍柔风和苏浅说话的时候,展怀就在隔壁,他们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苏浅不是寻常人物,字字句句都想从小九口中套出他的事情。 如果不是要躲到这里,展怀倒是早就想要会会这个苏浅了。 第三三五章 双兔傍地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和霍柔风来到那个小院子,霍柔风便看到有个长相俏丽的丫鬟正在打扫院子。 满院的纸屑,显然刚才有人撕纸。 展怀叫过那丫头,对霍柔风道:“她是小夜,我娘身边的人。” 小夜嘴角弯弯,恭身给霍柔风行礼:“小夜见过九爷。” 霍柔风指指鼻子:“你见过我吗?” 小夜微笑:“小夜在福建时便听花四姐姐说起过九爷,今日一见,便猜想定是九爷了。” 小夜生得俊俏,又会讲话,霍柔风很是喜欢,从荷包里摸出两颗金豆子,赏给小夜。 展怀见了,笑着打趣她:“这金豆子是专为打赏用的?” 霍柔风点头:“是啊,如果不带上几颗,我都不敢出门。” 展怀笑够了,便转身去问小夜:“他这是怎么了?” 小夜道:“写了就撕,撕完还写,像是赌气一样。” 对于霍轻舟的少爷脾气,展怀和小夜全都见怪不怪了。霍柔风这些日子没有来过,对于展怀和霍轻舟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因此她越发好奇起来。 展怀依然隔着衣袖,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屋子。 霍轻舟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两条长腿有一半悬在半空,晃晃荡荡。 展怀对于这种场景早就见过几次了,可是这一次他是带着霍柔风来的,他便觉得霍轻舟很是过分。 他大声叫小夜:“把他扶起来,若他还是像没骨头一样坐不稳,那你就用飞刀把他钉起来。” 小夜答应着,上前去扶霍轻舟。霍柔风揉揉眼睛,她没有看错吧,小夜居然是用一把飞刀的刀尖抵在霍轻舟的前后。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居然是用飞刀来扶人的。 不过这个办法还真是有用,霍轻舟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跳了起来,稳稳地站在展怀和霍柔风面前。 霍柔风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弯下了腰。 霍轻舟用眼睛斜睨着她,又看看展怀隔着衣袖握住霍柔风的手,忽然也笑了。 “霍九,我真是走眼了......算了,以后不说你了,好男不和女斗。” 在场的其余两人全都怔住,霍柔风的笑声硬生生止住,但也就是一刹那间,展怀便对霍轻舟冷冷地说道:“霍风是我的朋友,不是你能乱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永丰号和庆王府做着生意,他能见到苏浅,你有什么话要带的吗?” 霍轻舟打个哈哈,自嘲地道:“我忘记自己是个囚犯了。” 他重又把目光移到霍柔风身上,道:“你告诉苏浅,回去以后请我到老沧州吃上一个月的羊肠子。” 这话一出,霍柔风张了张嘴,据她所知,霍炎是大年初一才回到京城的,在此之前,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回来了。他也不过回来几天就被展怀绑到这里来了,而这些日子,老沧州的老板回乡下过年,铺子就没有开门! 当然了,苏浅可能会写信时和他提起过老沧州,事实证明,读书人之间的书信往来也不一定只谈诗词歌赋,可是她却总觉得霍炎的这番话好像并非是字面上的意思。 从小院子出来,看她若有所思,展怀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霍炎说话一向尖酸刻薄,你不要介怀,再过几年,他就不会再这样挖苦你了。” 嘴上是这样说,展怀却在心里叹息,再过几年,恐怕明眼人都能看出你是女子了。 但是现在是不能说破的,霍家只有姐妹二人苦苦支撑,杭州有族人虎视耽耽,京城尚未站稳脚跟,若是小九的身份被说破,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小九自己,也不想的吧。 就是不知道霍炎那个祸害,是怎么看出来的。 展怀有点郁闷,就像是自己苦苦藏起的宝物,忽然有一天被别人找到了。 除了比大多小男孩长得都要好看以外,他没有看出小九有哪里能被霍炎看破的,大户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少爷,哪个不是养得细皮嫩肉的,他在没有被他爹扔进军营之前也是这样,三哥和四哥还总是取笑他像个糯米丸子,在军营里没过几年就变样了。 展怀实在是想不明白,霍轻舟是怎么看出来的。仔细想想,霍轻舟和小九并没有深入接触过,而他当初若不是在万华寺看到霍老爷供奉的长明灯,他压根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于是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信步又去了霍轻舟的小院子。 他去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想要弄清原因,二是让霍轻舟闭嘴! 如果霍轻舟回去以后,把这件事告诉苏浅,那么...... 展怀不能再往下想了,苏浅前后是庆王府,而小九现在是有官身的! 展怀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让一个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杀掉他。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霍轻舟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看到展怀进来,他点点头:“这就来杀我啊,怎么,连顿好酒好菜也不给吗?” 如果不是这件事,展怀对霍轻舟是没有杀意的,从开始时就没有。 其实和霍轻舟这个人打交道是很痛快的,一切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霍轻舟全都俱备。 就像现在,展怀一条腿迈进屋子,霍轻舟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展怀叹了口气,他又不想杀掉霍轻舟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霍轻舟晃着脚,枕着自己的胳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在谈论生死。 “我比你大,早就过了两小无猜的时候了,何况还是不男不女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和你抢老婆。” 展怀冷冷地看着霍轻舟,没有说话。 霍轻舟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他,见展怀面沉似水,便知道这个理由根本不够,杭州霍家只有一根独苗,若是让人知道这根独苗是个女的.......展怀不灭口,那个传说中巾帼不让须眉的霍大娘子也会买凶杀他。 他虽然不怕有人来杀他,可是霍大娘子有钱,千万别和有钱人玩买命的把戏,玩不起。 他是行家,他比别人都要懂行。 第三三六章 投名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依我看,你和霍九的事怕是有些难度,嗯,除非你肯到霍家入赘当相公,否则这亲事难、难、难!” 霍轻舟说着话,不由自主地摇摇手,这才发现手里没有扇子。 展怀怔了怔,入赘是怎么回事,他是懂的。可是当相公是什么? 福建比不上京城,大户人家的子弟消遣的花样也比不上京城,好在展怀在军营里几年,军营的粗汉子们私底下谈论的都是荤段子,他也只是微怔,但很快明白“相公”是什么了。 展怀毫不犹豫地挥起拳头,霍轻舟闪,展怀再挥,霍轻舟再闪,展怀虚晃一招,霍轻舟不察,被展怀一拳打在脸上! 霍轻舟后悔,他应该护住脸的。 “不用帮手,我也能揍扁你,知道厉害了吗?”展怀淡淡地说,就好像他刚才只是掸掸土一样。 霍轻舟很气,他的武功在于身法轻灵,有四两拔千斤之能。 可是展怀的武功却是在军营里练就的实在功夫,招招实在,没有任何花哨。就因为这个原因,霍轻舟才没有想到展怀会出虚招! 展五,你不要脸!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在阶下囚这个身份面前,轻舟公子必须是俊杰,识时务的俊杰。 他忍了。 “老子话还没有说完,你就打人,你丫的是牲口啊!”他恨恨地说道。 “你接着说。”展怀双臂交叉在胸口,好脾气地说道。 霍轻舟更气,他想起来了,展怀对着霍九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他可是纯爷们儿,霍九...... 他收敛心神,摸摸自己的脸,说道:“你到霍家、杭州霍家去提亲,霍大娘子十有八、九不会答应,如果你不杀我,我能帮你,明白了吗?我一定能让霍大娘子心甘情愿把妹子嫁给你,是嫁,不是娶,至于外面的事,我也能一并帮你解决。我死了对你而言只有麻烦没有别的用处,可若我活着,我至少能帮你娶个有钱的美娇娘,对了,到时霍九陪嫁的金山银山,你可记得分我几两银子花花。” 展怀道:“你有什么办法,说来给我听听。” 无须多问,霍轻舟的确是个人材,所谓捉蛇捉七寸,他能立刻洞察到事情的关键所在。 霍轻舟又打个哈哈,嘴咧得太大,牵动了被展怀打裂的嘴角,疼得他只好止住笑声。 “展怀,我又不是傻子,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知道了还不马上就把我杀掉?你放心,我就算跑了,我家还在京城,我爹虽然比不上你爹手握兵权,可也是做过阁老的人,再说,我爹比你爹要年轻十来岁,霍九到了要说亲的年纪时,我爹也还硬朗,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们家会没人认帐,找不到我也能找到我爹,你把刀架到我爹脖子上,我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要赶回来,不是吗?” 展怀听得瞠目结舌,霍轻舟说来说去,原来还是个孝子,前题是要拿刀架到他爹的脖子上才行。 霍轻舟不去理会展怀眼中的惊愕,继续说道:“霍九才多大,十一?十二?展五你的样子也不像禽兽,总要等到霍九及笄以后再娶回家吧,这件事包到我身上,一来我在京城帮你看着霍九,只要霍家悄悄想要给霍九说亲,我就有本事给搅黄了,无论你在福建还是在哪里都能把心放到肚子里,还有霍九身边的那几个长相标志的臭小子,我也一并帮你打跑了,你只管安心离开京城,等到霍九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只管来提亲便是,我保证让霍大娘子高高兴兴把霍九嫁给你,怎么样,这些还不能值回我的一条命吗?” 展怀目光平和,自从他把霍炎绑回来那一天开始,他和霍炎,要么是朋友,要么就是敌人。 除此之外,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 霍炎心狠手辣,聪明绝顶,年纪轻轻却能屈能伸,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且,霍炎还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就看他能一剑要了贾林性命,他的眼里决不容沙子。 任谁也不想拥有一个这样的敌人。 可是霍炎也不会轻易与人成为朋友,再说,即使霍炎想和展怀做朋友,展怀也不敢贸然接纳。 总要有个投名状。 现在,霍炎显然是想要利用霍九这件事,做为他的投名状。 展怀忽然想笑,他是见过霍江的,为人古板且无趣,倒在雪地里都爬不起来的人,怎么就养出霍炎这样一个脸皮厚到极致的儿子? 不过好像脸皮厚的人都不会吃亏。 只是这个投名状太出乎展怀意料了,不对,不止是出乎意料,而且还是双向制约,小九的身份也同样变成了把柄。 展怀暗骂,差一点就被霍炎套住了,这条小狐狸! 忽然,曾经的一个念头又在他的脑中闪过,他微微皱眉,这个念头太讨厌了,他居然会觉得霍炎和小九有些相像,都是看似夹缠不清实则很头脑清楚冷静的那种人。 小九怎么能和别的男子相像呢,要像也是像霍老爷和霍大娘子。 他厌恶地摇摇头,对霍轻舟道:“就这样还不够,你立个字据,承认你杀死贾林,否则,我不会信你。” 霍轻舟哈哈大笑,又一次咧到嘴角,于是这笑声又一次嘎然而止。 “贾林是我家弃奴,赎身后也只是市井闲帮而已,我杀了他虽说也是惹了人命官司,但是花点钱也能摆平,比起霍九的身份来,哈哈。” 展怀冷冷地道:“贾林身份不够,那么五年前太仆寺卿张卓长孙被流民群殴而死的案子,花钱能摆平吗?” 五年前,张公子惨死,没有抓到凶手,后有多名路人指认曾有一群流民经过,与张公子起了冲突,可是五年前适逢几地灾情,大量流民涌进京城,要想找到杀死张公子的凶手,堪比大海捞针,最后这个案子不了了之。 霍轻舟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冷冷地问道:“展五,你是怎么查到的?” 展怀轻笑:“我是怎么查到的,与你无关,但是我只要和张卓说一声,你猜他会不会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你才是杀死他长孙的凶手?霍大公子可不是小小流民。” 第三三七章 一杯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走出霍轻舟暂居的小院子时,天色已经全黑。展怀心情很好,有些事情一定是要与旗鼓相当的人一起做,无论成败都会痛快淋漓。 这个时候,小九应该已经回到双井胡同了吧,展怀想到。 可是他想错了,霍柔风并没能顺利回到京城。从丰台到京城不远也不近,霍家拉脚的都是健马,两个时辰也就到了,但是她在半路上却被人拦下了。 马车忽然停下,张亭在车外说道:“九爷,我过去看看。” 稍顷,张亭回来,隔着车帘低声说道:“九爷,是庆王府的苏浅苏公子。” 坐在车厢里的霍柔风笑了,没想到啊,躲过了锦衣卫,却还是没有躲过苏浅。 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多巧合。 霍柔风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对骑在马上的苏浅坐道:“难为苏公子了,大冷的天,让你等了我一天。” 苏浅笑得云淡风轻,偶遇被识破好像并不尴尬:“无妨,九公子值得我一等。” 霍柔风哈哈一笑:“我怕冷,离不开这车厢,苏公子若不嫌简陋狭小,那就进来坐吧。” 为了避开锦衣卫的耳目,霍柔风坐的是铺子掌柜们出门办事用的骡车,把骡子换成马匹,车外没有霍家的标志,除了拉车的马甚是健硕以外,这驾马车从外面看平平无奇。 但是这样的马车,苏浅还是不会坐起来。 不是他嫌弃,而是他一定不敢。 霍九爷是金子堆出来的人儿,出门能不带着人手吗?你就不怕我在马车里收拾了你? 霍柔风美滋滋地重新坐回到马车里,抱着手炉,靠在松软的大迎枕上,苏浅你愿意给我当保镖,那就骑马在旁边跟着吧。 可是她得意得太早了,一颗花生米还没有嚼完,车帘一扬,苏浅坐了进来。 这驾马车里面很是狭小,仅容两人面对面坐着,而且还要膝盖顶着膝盖。 不过,九爷靠的是苏州云三娘子的刺绣迎枕,腿上搭的是杭州锦绣庄的烟霞叠染蚕丝被,车厢顶上挂着银熏球,行熏球上的花纹重重叠叠极是繁复,仔细一看竟然是只有苗疆匠人才会的拉丝技法,苗人不与汉人往来,苗人物件本就难得,苗疆匠人打造的汉人器具,就更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银熏球里的熏香是宝香斋的绿梨暖,据说太后年轻的时候最喜这款香料,那时民间根本买不到绿梨暖,先帝殡天后,太后日常只用檀香,宝香斋的绿梨暖才重又售卖,只是价格也极是漂亮。 九爷面前那个特大的水杯更不是凡物,这是江西黎大师烧制的,杯薄如纸,却不知加了什么配料,摔到地上也不会碎,据说,此杯只有三只,没想到其中一只就在霍九手里,而且没有摆到珍宝阁上,就是真的拿来喝茶了。 至于茶,苏浅只是闻了闻,便知道是有市无价的大红袍,每年送进宫里的贡品也为数不多,民间更是难以见到。 苏浅只是把车厢里扫了一圈儿,霍九没有夸张,他这马车确实简陋狭小,不过里面这几样就能值万把两银子。只是这些东西也要是懂行的人才能看出来,就如霍九小手拿着的那只夸张的大杯子,恐怕还会有人以为这就是小孩子的玩艺。 霍九的品味,虽说都是银子堆起来的,可却没有商人的伧俗,反倒有几分贵族子弟的雅致和不羁。 想到这里,苏浅的嘴角勾起,即使是庆王这个顶尖儿的贵族子弟,也早就没有了少年时的不羁,取而代之的是小心谨慎。 霍九还小吧,长大以后不知是什么样子。 “苏公子看够了吗?”霍柔风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浅微笑:“九公子是个雅人。” 霍柔风打个哈哈,抬抬手里的大杯子:“不好意思,这马车不是我的,车上的东西全都拿走了,我出门只这一只杯子,就不请苏公子用茶了。” 杯子里的大红袍,是展怀给她的,她才舍不得给苏浅喝呢。 苏浅笑了:“无妨,回到京城后我请九公子喝茶。” 霍柔风夸张地闻闻茶香,然后咕咚咚喝了几口,这种大杯子,最适合牛饮了。 苏浅失笑,他要收回刚才的话,哪有这样喝大红袍的。 不过...... “冬茶生长缓慢,产量极低,据说即使是在武夷,冬片也价比黄金,宫里的采办们即使能够收到冬片,也不会送进宫里,免得皇上喝上瘾了,再要的时候又寻不到,到时遭殃的还是他们,因此能够送进宫里的,都是一年前的春茶。” “春茶香在水上,冬茶香在味上,九公子的这杯茶,浓郁醇厚,应是冬片无疑。” “宫里也喝不到的冬片,从采摘炒制出来到现在,恐怕也只有月余,武夷远在福建,翻山越岭而来,即使快马加鞭运往京城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这天底下除了闽国公府,想来也只有九公子有这个口福了。” 苏浅慢慢悠悠地把一番话说完,霍柔风一口茶差点喷到他的脸上。 和这种人相处真是太累了,他闻闻味道,就能说出一大堆,且,还真是有道理。 霍柔风放下手里的杯子,重又捧起手炉,直截了当地说道:“行了,苏公子就不要咬文嚼字了,听着真累,我家有商队,也有茶叶铺子,哪里的茶叶九爷我喝不到?大红袍是贡品,老百姓不能喝,可是九爷有钱啊,九爷高兴了,自己在武夷山买下几棵茶树,悄悄养在山旮旯里,种出的茶只给自己喝,皇帝喝的叫大红袍,九爷喝的叫大绿袍大白袍行了吧,你能说我逾制吗?” “你闻得没错,这就是冬片,只不过不是大红袍,是九爷家的大绿袍。” “苏公子为何不学学你那位已过万重山的朋友,说话开门见山,不要旁敲侧击行不行?我知道你读书多,可也不用在我面前卖弄,我不学无术,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筐,你卖弄我也听不懂,你累不累?” “唉,若是明年我家大绿袍能多收几两,就给苏公子送过去,也免得你为了一杯茶叨叨半天,烦!” 第三三八章 相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苏浅的脸上如同四季飘过,他想起小时候还在定安伯府时,府里有位喜欢教训人的老夫子,张口闭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规矩,他和伯府的几位小公子全都很烦那位老夫子,私底下叫他老古怪。 现在他在霍九眼里,想来也是老古怪了吧。 他正想开口解释,便听到霍柔风补充一句:“苏大叔,你还有何教诲,要不改日再说,我今天出门太急,忘了洗耳朵了,有点听不清楚。” 苏大叔? 现在京城里的小孩把二十上下的人也当成大叔了吗?还洗耳朵,那叫洗耳恭听! 苏浅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这些话还需要重新措辞。 霍柔风却接着说道:“对了,你那位已过万重山的朋友说了,让你等着他,等他回到京城以后,你请他到老沧州好好吃一顿,苏大叔,你想问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可以下去了,我的耳朵有点疼了。” 苏浅没有想到,他和霍九的见面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场面,他原本是想旁敲侧击,暗示霍九,他知道展怀的藏身之处,可是霍九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直截了当就把霍炎的话转告给他,却像是早就察觉他一路尾随而来。 可是这一路上,霍九全然不像是发现他的样子啊。 或者是展怀发现的? 苏浅已经忘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狼狈了,仔细想想,好像是多年以前,他初遇霍炎的时候。 他下了霍家的马车,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是霍九已经下了逐客令,他可没有霍炎那么厚的脸皮,所以他下车,却没有上马。 他隔着车帘,对霍柔风道:“请九公子转告南边来的那位朋友,庆王爷想见见他。” 南边来的朋友? 霍柔风冷笑,苏浅有样学样,方才她称呼霍轻舟为“已过万重山的朋友”,这会儿苏浅便叫展怀为“南边来的朋友”。 眼下看来,自己和这件事是脱不开干系了,既然脱不开了,那就这么办吧。 霍柔风横下心来,对苏浅说道:“那请苏公子定下时间地点,我也好转告那位朋友。” “两日后,未中,丰台县城喜盈门酒楼如意雅间。”苏浅沉声说道。 “好,那就请苏公子先行一步了,不过丑话说到前面,我只给传话,他去不去,可是他自己说了算,苏公子不要怪到我头上,我一个黄口小儿可担当不起。”霍柔风冷冷地说道。 苏浅失笑,甩锅的时候,你倒是把自己当成黄口小儿了? 他向车厢内拱拱手,说声告辞,便带着人策马离去。 霍柔风从车里探出身子,冬天的官道冻得硬梆梆的,没有黄土扬尘,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看不到苏浅一行的人影。 霍柔风对张亭说道:“掉头,回丰台!” 展怀正在用晚饭,听说霍柔风回来了,他吃了一惊,问道:“霍九爷和她的人看上去有何不妥吗?” 来报信的人摇摇头:“小的没有看出来,就是风尘仆仆,看着有些疲累。” 展怀微微松了口气,忙吩咐下去,让厨房端个羊蝎子锅子上来。 待到看到霍柔风,展怀才放下心来,小九连头发丝都没有乱,想来没有出什么事。 他耐心地听霍柔风把与苏浅的对话复述一遍,啼笑皆非,道:“我听人说的苏浅是位媲美谢思成的清风明月般的人物,怎么就被你说成了言语无趣的大叔了,我也比你大了几岁,岂非也是大叔?” “少沾便宜,小展小展小展小展,你就是小展而已,什么大叔啊,等着将来让我儿子叫你大叔吧。”霍柔风口无遮拦,她早就饿了,看到炕桌上的牛肉饼,也不等羊蝎子锅子了,拿起牛肉饼就吃,根本没有看到展怀的欲哭无泪。 展怀叹了口气,算了,小儿无忌。 好在因为霍轻舟自从吃过榆林羊后,天天吵着要吃羊肉,厨房里的两口锅,每天都炖着羊蝎子和羊肉,霍柔风刚刚吃完第二张牛肉饼,羊蝎子锅子便端了上来,她是饿极了,见展怀已经吃饱,便也不再相让,胡吃海塞起来。 等到展怀喝到第二杯饭后茶,便发现锅子里只余几片涮老了的白菜叶儿,别说羊蝎子,就连肉汤也喝了半锅。 就在今天中午,同一张炕桌上,霍轻舟也是把满满一锅羊肉吃成了这样。 不过情况不一样,霍轻舟是前阵子给饿惨了,小九则是正在长身体。 展怀安慰着自己,对霍柔风道:“有没有打发人回京城给霍大娘子报信?” 霍柔风吞下一口汤,点点头:“张轩回去报信了,姐姐不会担心的,你放心吧,你要给我安排住处,我困了。” 展怀知道霍柔风的毛病,这也是小孩子的通病,吃饱喝足就要睡觉,最好睡觉之前还要让丫鬟们讲故事或者念话本子。 住处很快便收拾出来,霍大娘子的这片庄子并不大,但是房屋却不少,霍柔风的住处就在展怀对门的小院,这里算是庄子的正房,是庄子里专门给东家留出来的,以备东家巡视时歇脚之用,展怀来了以后,出于对霍大娘子的礼貌,他没有贸然搬进去,现在霍柔风要在庄子里留宿,正好可以住在这里. 屋子里的摆设虽然都是普通物件,便是收拾得窗明几净,雅致清爽,花瓶里还插了一把明艳的绢花,把整个屋子都给映亮了。 展怀没有进屋,把霍柔风送到廊下便回去了,霍柔风有些诧异,小展和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在无锡的时候,他们还在针锋相对,可那个时候小展也能和她聊到深夜。 反而是来到京城以后,他们明明已经是共患难过的好兄弟了,可也只有大年初一那天,一堆人玩得很晚,其他时候,小展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了。 可若是说他和自己生份吧,又不太像,小展分明还是把她当成兄弟的,可是就是不知哪里怪怪的。 霍柔风想不明白。 正在这时,有丫鬟端了热水和香胰子进来,侍候她洗漱,她一看,这丫鬟正是白天在霍轻舟院子里见过的小夜。 “咦,小夜,怎么是你?”霍柔风问道。 第三三九章 故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小夜含笑给霍柔风施礼,道:“五爷吩咐奴婢来服侍九爷,再给九爷念篇书。” “念书?”霍柔风睁大眼睛。 小夜道:“是九爷请霍大公子刚刚写好的,一会儿九爷睡下了,奴婢就念给九爷听。” “霍炎写的?他什么时候写的?”霍柔风好奇。展怀知道她睡前要听书,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奇就奇在这居然是霍轻舟写的。 “刚刚写好,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夜说道。 霍柔风扬扬眉毛,她怎么忘了,霍轻舟有状元之材啊,写篇故事,那不是手到擒来啊。 因为这个院子是给霍大娘子准备的,庄子里的管事是个有眼色的,特意让人拆了大炕,换成南方人用惯的架子床。 小夜服侍霍柔风洗了脸,又把她的头发梳通,霍柔风这两年才开始留头,去年好不容易扎起两个小抓髻,现在散开,也只是稀稀落落垂到肩膀。 “九爷的头发真好,又黑又软。”小夜夸奖道。 霍柔风很爱惜自己的头发,可惜长得不够快,现在也就比以前的秃小子形像好一点而已。 她问小夜:“你家五爷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头发好吗?” 小夜笑道:“那奴婢就不清楚了,奴婢也只是在老夫人那里才能偶尔见到五爷。国公府里规矩大,五爷早早就搬到前院,院子里连个婆子都没有,上至管事,下至打扫的,清一色都是男的,奴婢记得,有一次老夫人叫了五爷来喝汤,看到五爷的衣裳上破了几个口子,想来是衣裳破了没人发现,就这么穿着出出进进。” 霍柔风想笑,堂堂国公府的小公子,衣裳破破烂烂都没人留意,这闽国公府对子孙的管束也真够离谱的。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心酸,展家之所以这样,就是要从小磨练孩子们的意志......展家的子弟,终究是要上战场的。 而现在展怀做的这一切,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亲自领兵去打荣王,让展家大军名正言顺从沿海开往中原。 或许有朝一日,展怀也要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像他的祖辈们一样马革裹尸。 霍柔风便笑不出来了,她对小夜道:“我要上床睡了,你给我念书吧。” 小孩子们目光清澈,神情单纯,因此,他们脸上的落寞也是掩不住的。 小夜看到霍柔风眼中的无奈和悲伤,她后悔刚才要说起五爷小时候的事情了。在府里的时候,老夫人每每说起这些,眼中的神情和霍九爷是一样的,只是更多了几分疼惜。 霍柔风躺在床上,小夜给她掖掖被子,把火盆端到过一点的地方,便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从怀里掏出两张叠成方胜的纸,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这故事讲得是在关外的雪山上,有位少年英雄和他的妻子,共同打败敌人几次围剿,他的妻子是位巾帼英雄,一身红衣,一条红缨长枪...... 这是霍柔风一向喜欢的故事,可是今天太累了,开始时她还用心听着,可是几句之后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晨她一觉醒来,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哪里。 “九爷,您醒了。”耳畔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霍柔风侧脸看过去,却不是小夜,而是一个她认识的人。 “花三娘?你怎么在这里?” 霍柔风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花三娘了,好在展怀告诉她,花三娘去办差了,她倒也没有担心。 花三娘笑靥如花,即使面对霍柔风,她的眼角眉梢也都是柔情蜜意。 “奴婢是天亮时进的庄子,五爷说奴婢也在您身边有一阵子了,熟悉您的起居,就让奴婢过来替换了小夜姑娘。”花三娘说道。 她边说边走到床边,扶了霍柔风坐起身来,又手脚麻利地拿了衣衫过来,霍柔风的眼睛就落到她的手上。 “三娘子,你的手是怎么了?这是冻得吗?” 花三娘笑道:“外面可不如双井胡同里享福,在冰水里杀了几条鱼,就生了冻疮。” 杀鱼? 霍柔风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自从她记起前世的时候高夫人麾下有一批神秘的女查子之后,她便知道花三娘和白水仙都是在做什么了。 这种事情,是不该她问的,再说,她也不想淌这些浑水。 “四时堂有一种冻疮膏据说很好用,你若是回双井胡同,找小韩大夫要一盒吧,若是不回去,路过四时堂时自己买一支。”霍柔风说道。 花三娘笑道:“多谢九爷,只是奴婢一时半刻还不想把冻疮治好,有这个在,奴婢行事更容易一些。” 是啊,会生冻疮的,大多都是寒冬腊月里在外面讨生活的,有她这双手,即使她如花似玉,可是见过她的人也会相信,她就是一个在集市上做粗活的女人。 谁会对这样的女人起疑心啊,何况,这女人不但长得顺眼,说起话来还很讨人喜欢。 和展怀一起用过早饭,展怀便催着她回去,霍柔风倒也没有想再留下来,她一夜未归,虽然有张轩回去报信,可姐姐难免也会担心她。 直到坐在回京城的马车上,霍柔风才记起来,昨天晚上小夜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好像故事里有个巾帼英雄,一袭红衣,一杆红缨长枪。 其他的,她便记不起来了。 早上遇到花三娘,她只顾着和花三娘说话,忘记找小夜过来,把霍轻舟写的那两页纸要过来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想了想,一阵倦意袭来,霍柔风便在马车上睡起了回笼觉。 直到耳边再次想起有人呼唤她的声音,霍柔风才醒过盹来,正在叫她的是采芹和采薇,原来马车已经进了双井胡同。 采芹是一等大丫鬟,原是不用让她来接人的,可她不放心,自己和采薇一起过来,若是霍柔风还是喊不醒,她便准备背着九爷回房了。 霍柔风只是睡得回笼觉,这时已经全都清醒了,神采奕奕,看到采芹便问道:“府里有什么事吗?” 采芹道:“霍大人又来了,就是那位状元及第的霍大人,上次来过的那位,高高瘦瘦的。” 第三四零章 斥责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江?他人呢?”霍柔风没有想到霍江还会再来,霍轻舟刚刚出事不久,霍江便来过一次。 “大娘子亲自来见了他,说您去城外的庄子了,请他改日再来,可他就是不肯走,非但赖在咱们府里不走,居然还指责大娘子。”采芹越说越气,连老爷都没有说过大娘子,这个霍江仗着是朝廷命官,就对大娘子诸般指责,他算老几啊。 “他指责我姐了?你见到了?”霍柔风问道。 “那倒是没有,奴婢又不是大娘子身边的人,可他说话的声音不小,范嬷嬷在外面都听到了。范嬷嬷便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这位霍大人和九爷之间有无过节,如果有,她这就去悄悄告诉大娘子。奴婢这才知道的。”采芹说道。 霍柔风点点头,她和霍江相处过,霍江对她没有恶意。 她对采芹道:“姐姐和霍江还在正厅吧,我这就过去。” 霍江是二品大员,若是像上一次他悄悄从后门进来只见了霍柔风也就罢了,这次他虽然也是从后门进来的,但是霍柔风恰好不在,消息便传到霍大娘子耳中,霍柔风没有在,霍大娘子便要亲自见他了。 采芹一听就急了,嫌弃地看着霍柔风身上的衣裳:“这衣裳是您昨天出门时穿的,您看都成什么样了,再看看您自己,土头土脸的,一看就是在山沟里转悠了,奴婢这就让张亭去前面知会一声,您这就跟着奴回去更衣。” 霍柔风无奈,只好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直到她收拾妥当,往前院走的路上,才把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霍江之所以会数落霍大娘子,说起来也是因为霍柔风。 霍江训斥霍大娘子,她身为一家之主,便要保护好霍柔风,要她却什么都不做,任由霍柔风小小年纪便宿在了城外。 霍柔风三步并做两步来取正厅,姐姐和霍江各坐一张太师椅,霍江的脸色很是不好,显然,他尽管数落霍大娘子,想来也没在霍大娘子手里得到什么好处。 见她进来,她能感觉到霍大娘子和霍江全都松了一口气。 给霍江见过礼,霍柔风便对霍大娘子道:“姐,您先回去吧。” 霍大娘子一向通透,她什么也没有再问,便带着身边的丫鬟,前呼后应地走了。 霍柔风又遣了身边服侍的,打量着霍江明显憔悴的面容,淡淡地说道:“霍先生是担心令公子吧。” 霍江的眉头微动,沉声问道:“你见过他?对了,你为何能够见到他?” 霍柔风笑道:“哪有什么为何,我昨天才见过令公子,既然您来了,我便给您报个平安吧。” 霍江叹了口气,道:“只要他还好,我便放心了。” 说完,他居然掸了衣袖想要走了。 霍柔风一声叫住了他,道:“您来我这里,庆王府可知晓,慈宁宫呢?” 霍江一怔,转过神来,他的神情比起刚才来看,还多了几分担忧。 “庆王府派人跟踪你了?”霍江问道。 霍柔风点点头,道:“我以为您会知道呢,是苏浅亲自带人跟踪我的,如果不是他帮我拦了拦,我昨晚也不用睡在外面了。” 霍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对霍柔风道:“我上次便说过,让你哪里都不要去,你还是不听,展家的事情你不要插手,要怎么做,展定早有定数,你不要掺和在里面。” 从一进门,霍柔风便没有想要隐瞒,否则她也不会把霍轻舟的事情说出来。 她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去掺和,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 她以为霍江会盘问她和展家之间的关系,却没有想到霍江长长地叹了口气,对霍柔风道:“你既然认识展怀,就带信给他吧,告诉他太后恐怕......” 听到霍江提起展怀,霍柔风只觉浑身像有一条肉眼看不到的线,牵引着她要全副精力去面对这一伴事。 “今天一早,太后亲自叫了......宣了小女进宫,懿旨上也只提起小女。”霍江说道。 霍柔风怔了怔,她倒是早就忘记了,霍江就是霍思谨的父亲。 “霍思谨?她怎么样了?”霍柔风问道。 霍江道:“她已经进宫了。” 霍柔风微笑:“怎么,霍先生的意思,是说展家要有所行动了吗?可他们家早就有所准备。” 霍江道:“既然你没事,我还有很多事情,就先行一步了,不过你要记住,诸事都要小心谨慎。” 霍大娘子没有想到,方才还耿着脖子,一身愤慨的霍江,居然在见到霍柔风之后,没有说上几句话便走了。 “霍江找你有事吗?” 霍柔风最近有反感的人或者事,她把在回京的路上,遇到苏浅,之后自己就病了。 她缓缓到来,把霍江说过的每个字,全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直到说完最后一个词,她才在霍大娘子脸上看到了淡然。 霍大娘子伸手描描她的头,道:“霍江倒是也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再出门乱跑了,乖乖地在家里。” 霍柔风乖巧地称是,忽然又想起霍江说过,霍思谨已经进宫去了。 从前院出来,霍柔风便让安海叫了两个丫鬟过来,这两个丫鬟都是霍家搬到京城后采办的,一口的京腔儿。“ 霍柔风对两个丫鬟道:“从今天开始,只要我想要出去转转,你们便跟着我一起去,听明白了吗?” 两个丫鬟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稍大的那个不停地称是,霍柔风又问了问她们的名字,一个叫青梅,一个叫青霞。 她索性连同这两个名字给一起改掉了。 稍大的那个改名叫青江,其他的人都没有问题。 待到所有人都走了,霍柔风才对安海道:“派人到槐树胡同的霍家,若是霍思谨突然回来,便回来报给我。”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些事情全都捋了一遍,脑海里渐渐开朗。 霍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把这件事成功引到太后面前,太后自是不想就这样留着他们,她还要和庆王商议,于是便有了苏浅暗中跟踪她的事。 第三四一章 奇怪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盯梢的人很快回来了,一头雾水地对霍柔风道:“槐树胡同的那位霍小姐回来了,太后赏了很多东西,还有一位公公跟着一起过来的,霍大人没在家,霍家的冯老夫人亲自出来谢恩。” 这个时候,霍柔风正和霍大娘子说昨天的事,她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样,边说边笑。 “展五爷让他母亲的丫鬟来服侍你?还请霍大公子写了故事?”霍大娘子微微蹙眉。 “是啊,我听小夜说的,小展很小的时候就到外院去住了,服侍他的都是小厮,院子里连粗使婆子都没有。这次他来京城,也只带着一个叫阿有的小厮,就是会做指南车的那个阿有,小展自己没有丫鬟,只能让小夜来服侍我了。”霍柔风毫不在意,展怀是个好兄弟。 “那你就没有想过,展五爷为何自己不让那个叫小夜的丫鬟服侍呢?”霍大娘子问道。 霍柔风道:“他不习惯啊,他从小就是小厮伺候的,再说,白天的时候我还看到小夜在霍炎的院子里打扫呢,她也伺候霍炎。” “昨晚先是小夜在你屋里值夜,天亮时花三娘才替换她的吧,展五爷有没有让她给霍炎值夜呢?”霍大娘子耐心地问道。 “应该不会吧,小夜是展老夫人的丫鬟,小展怎会让她给霍炎值夜的,那不就......”说到这里,似乎有什么在霍柔风脑海里闪了一下,她想抓住,却是一闪而逝,她只好茫然地看向霍大娘子,“小展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霍大娘子不由打量起妹妹来,和同龄的小姑娘相比,霍柔风不高也不矮,但是圆滚滚的小身子,加上圆圆的小脸蛋,让她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一些,可也更可爱。 只是无论如何,也就是个长相可爱的小孩而已。这个模样的小孩子,穿上男装就是男的,穿上女装就是女的。 想到这里,霍大娘子松了口气,显然是自己多虑了。 因此,听说太后赏了霍思谨很多东西的时候,霍大娘子随口说道:“据说太后以前就召见过霍小姐,霍大人的夫人早逝,难得太后还能又记起她来。” 霍柔风闻言微怔,太后以前的确召见过霍思谨,京城里也都说太后对霍思谨青眼有加,除了霍思谨自己,也只有霍柔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当初在永济寺的法竹林里,霍柔风清清楚楚地看出来太后是不喜霍思谨的,霍思谨为此很是慌张,还险些摔倒。 前世的时候,母亲也时常会召见勋贵和大臣的夫人,这些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进宫,母亲看到有顺眼的小姑娘,便会给赏赐,还会让她改日进宫陪公主玩儿。 内侍们悄悄记下这些闺秀的名字,而闺秀们的长辈女眷,也会暗中给内侍们塞些好处。待到逢年过节或者宫中有热闹的事情时,便会在给皇帝和公主的宾客名单里,加上这些闺秀的名字,亦或者当公主烦闷的时候,就会有人在公主耳边提起某某闺秀的芳名,一来二去,这位闺秀便成了公主的玩伴。 这些事情,前世时霍柔风最初是不知道的,后来还是听镶翠她们告诉,才渐渐明白,明白为何她会突然想起某位闺秀的名字,原来是平素里时常听人提起的缘故。 霍夫人早逝,霍家东府的冯老夫人是继室,现有的封诰还是霍江官至五品时的给她请封的,后来霍家做到三品大员后,只为生母和亡妻请封诰命,并没有继母什么事。现在府里府外尊称一声“老夫人”,实则只是给霍江面子,以冯氏现有的封诰,是当不起“老夫人”这个称呼的。 因此,冯老夫人是没有资格能在太后面前走动的,霍思谨在外面没有至亲女眷照拂和提携,虽然凭着霍江长女的身份,也能在闺秀圈子里有一席之地,但是想要让太后还能记起她来,显然不太可能。 这一点,霍江应该也是想到了吧,否则就不会提起。 霍柔风对霍大娘子道:“姐,你说太后为何忽然召见霍思谨?我在永济寺里见过她,太后并不待见她。” 霍大娘子咦了一声,道:“咱家在槐树胡同的人说这位霍小姐与她的祖母、姑姑,关系都很勉强,倒是在西府的人缘很好,就是东府的下人们私底下也都念叨这位霍小姐,说她是菩萨心肠。” 霍柔风笑道:“无论如何,太后给了赏赐,冯老夫人和霍四娘子,以后也不敢为难霍思谨了,她在府里的日子好过了吧。” 霍大娘子却是若有所思,霍思谨不是其他人,她是霍老爷暗中照顾了十多年的人,她和霍柔风是一样的心思,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霍思谨若是在家里过得好,霍老爷在九泉之下想来也会欣慰。 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霍柔风却越想越觉得奇怪,她从姐姐屋里出来,便叫了刚刚提上来的青江和青霞,带了张亭和张轩,一起出了双井胡同。 昨天她小心翼翼,以为避开了锦衣卫,却没有想到还是被苏浅盯上了,因此今天霍柔风索性不再避忌,落落大方地从正门出来,在门口上了马车,她和丫鬟们一辆车,还有几个护卫在另一驾马车上。 马车走到大街上,和车把式并肩坐在一起的张亭隔着车帘低声说道:“九爷,有人跟着。” 霍柔风笑道:“好啊,明天就是上元节了,既然没有灯会,那我们就去灯市大街看看,说不定有卖花灯的。” 往年的灯会,都是从灯市大街开始摆起,这条街道也因此得名。没有灯会的时候,街上也很热闹,大多都是卖灯的,名贵的、普通的,但凡是家里用的着的灯,这条街上都能买到。双井胡同的所有灯,便都是灯市大街的铺子给承办的。 霍柔风出门,当然不是为了买花灯,但是既然真的有人跟着她,她索性想逛一逛,你们有力气,就跟着九爷逛京城吧。 第三四二章 赐婚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亭从马车上跳下去,片刻后,他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气喘吁吁地跳上马车,对霍柔风说道:“九爷,灯市大街上有家竹器铺,卖的都是竹子编的小玩意儿,这家铺子上个月被大娘子买下来了,整条街只有这一家竹器铺子,在路东的第六家。” 霍柔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正像霍柔风猜的那样,原本要在灯会上卖的花灯,这会儿都摆到灯市大街上了,除了街边原有的店铺,还多了很多摆摊的,清一色卖的都是花灯。 这种卖花灯的,自是没有在灯会上一边猜灯谜一边挑花灯的乐趣。可还是有很多逛街的人,大多都是爹娘带着孩子,或者是家丁陪着小少爷。 霍柔风本来只是想在这条街上走一走,可是看到琳琅满目的花灯,她顿时来了兴趣,让马车停到竹器铺门口,自己带着人去买花灯。 没有几步,她便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她:“霍九,霍九!” 霍柔风回过头去,便看到黄显俊和芦瑜一人手里举着一根尺长的大糖葫芦,朝她跑了过来,十几二十个小厮护院在后面追着。 “你们两个出来玩怎么没有叫上我?”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顺手把自己手里的大糖葫芦递给她:“刚买的,我还没吃呢,给你。” 霍柔风笑嘻嘻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黄显俊道:“将军夫人今天从宫里出来,说太后娘娘看着心情很好,便想采办几盏上好的花灯,明天送进宫里,我就把这差事揽了过来,这个混吃混喝的死乞白咧要跟着,我们就过来了。” 黄显俊口中的将军夫人便是他的表舅妈,镇国将军沈继光的夫人,今年取消灯会是皇帝同意的,宫里自是也少了往年的热闹,宗室们全都小心翼翼,若不是看到太后心情好,镇国将军夫人也不敢贸然往宫里送花灯。 “原来是这样啊......”霍柔风啃着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心里却在嘀咕,正月里宗室女眷往宫里去得勤,镇国将军夫人进宫也是正常,太后今天也见了霍思谨,难道是见过霍思谨之后心情才好起来的? “后宫里添丁了吗?”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摸摸大脑袋,道:“添丁?这个我倒是没有听说啊。” 黄家都没有听说的事情,那就是还没有发生。 “不是添丁抱孙子,还有啥事儿能让太后高兴啊,莫非是天子又要选美人了?”霍柔风眨着大眼睛问道。 “选美人?天子都要......”黄显俊忽然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天子整日价说要出家,就是想要选美人也不能大张旗鼓啊,让菩萨知晓了会说他没有诚意。” “哈哈哈”,霍柔风大笑起来,街上喧闹,她的笑声倒也没有引人注意,“那他干脆把皇后啊嫔妃啊全都休了多好,那样才有诚意。” 一旁的芦瑜听得直皱眉,连忙对两个说道:“你们两个别瞎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黄显俊立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的隔墙就是你,那一定是你告密。” 芦瑜闻言便抡起拳头,霍柔风忙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吧,黄大头,好好的上元节,宫里宫外死气沉沉的,太后还能高兴起来?” 黄显俊又压低声音说道:“我大表哥也是这样问的,将军夫人说太后今天见了霍家小姐,就是霍江的嫡女,霍轻舟的妹子,兴许是那位霍小姐对了太后的心思,将军夫人听说,太后想给霍小姐赐婚呢。” “赐婚?”霍柔风吃了一惊,这倒是好,她本来还想到槐树胡同附近打听打听,没想到走到灯市大街就知道了,这样的消息,别说是槐树胡同,就是到了霍家也不一定能够打听出来,黄大头真是个宝贝。 “对,就是赐婚,听将军夫人说,太后已经好多年没有给人赐婚了,这次也是因为去年不太平,这才想要做冰人沾沾喜气。”黄显俊说道。 霍思谨是二品大员之女,太后自是不能说赐婚便赐婚,这亲事是要先征得双方长辈认可,说是赐婚,实则就是做媒。待到两家全都同意了,然后太后再给赐婚,成亲的时候再赐福禄寿三魁星摆到嫁妆的第一抬,两家人全都体面。 霍江虽然贵为二品大员,又有状元的名头,可是霍家早在一百多年前便已败落,直到最近这二十多年才重又兴旺,但是家中人丁单薄,嫡支也只有现在槐树胡同的东西两府,论起家世,霍家也只能算是官宦之家,二三流的门第。 且,霍思谨还是丧母之女,又在庵堂多年,京城里都是人精,一看就能知道霍思谨在娘家并不受宠,加之霍江如今又没有实权,霍思谨凭着她在京城里积攒的闺誉,顶多能够嫁个同样的官宦之家,想要嫁入真正的名门世家做长媳,那不太可能。长媳都是日后要做当家主母的,像霍思谨这样没有生母教导,自幼长在庵堂,不谙管家掌事的闺阁女子,不符合大家族为长子择媳的标准,自是不被考虑。 也就是说,霍思谨的亲事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然而,如果有太后出面为她做媒,情况便就不同了。 霍柔风问道:“男方是哪一家,宗室吗?” 霍思谨若是嫁给宗室,倒也合适,霍江位高却无权,和他做亲家,只有体面却没有仰仗,这也是那些远离皇位的宗室们最常见的联姻方式。 黄显俊摇头:“这个没听将军夫人说起,想来她也是不知道,否则一定会对大表哥说的,不过依我来猜,说不定是庆王爷。” “庆王?”霍柔风瞪大眼睛,“庆王府里有五六个姬妾,霍思谨若是嫁过去,岂不是一进门就要面对一堆烦心事?” 说到这里,霍柔风脑海里闪过一个影子,谢思成。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春日,迤逦的石阶上,一个少年从竹林里走出来,望着渐行渐远的小轿,忧伤地吹起一曲“虞美人”。 第三四三章 不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对于男女之事的理解,全部来源于看戏和听书,但是由于霍九爷更加喜欢打打杀杀的情节,才子佳人的戏看得不多,所以了解也就不多。 虽然如此,霍柔风也能看得出来,谢思成一定是喜欢霍思谨的,霍思谨的模样,就和崔莺莺杜丽娘一样,不对,是和戏台上的小旦一样的,总之就是才子公子风|流子喜欢的那种。 想到这里,霍柔风有些郁闷,谢思成的心意,霍思谨知道吗?如果她不知道,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被太后指婚了,那么有朝一日遇到谢思成,会不会难过呢。 谢思成长得多好看啊,庆王虽然也好看,可是比不上谢思成好看,再说,庆王是姓沈的,谢思成却是姓谢的。 凭什么姓谢的喜欢的人被姓沈的娶走,凭什么? 对,这就是霍九爷对这桩可能发生的亲事所持有的态度。 虽然她对霍思谨谈不上喜欢,可是她宁愿霍思谨嫁给谢思成,也不想让霍思谨嫁给庆王。 原因就是一个姓沈一个姓谢。 “霍九,你怎么了?”见霍柔风忽然不说话了,一旁的黄显俊问道。 霍柔风转过身来,很认真地问道:“如果霍小姐有喜欢的人,那怎么办呢?” 黄显俊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霍九,你是不是看戏看多了,就算有喜欢的人又怎么样,婚姻大事哪是自己能做主的,别说是她得了太后的青眼,就是咱们这些人,将来也不是想娶谁能就娶谁的。” 芦瑜眨着眼睛说道:“是啊,我小时候喜欢我屋里的一个丫头,我娘知道了,就把那丫头给卖了。” “啊?”黄显俊和霍柔风齐齐大叫,又一起问道,“那年你几岁,那丫头几岁?” 芦瑜有点不好意思,抓着头上的小抓髻:“我七岁,她八岁。” 这话一说出口,黄显俊和霍柔风又是一阵吱哇乱叫,引来行人纷纷望过来。 这时,张亭举着一根大糖葫芦跑过来,递到黄显俊面前:“黄大爷,给您。” 刚才黄显俊把自己的冰糖葫芦给了霍柔风,张亭便有眼色地连忙又去买了一支送过来。 黄显俊笑着对霍柔风道:“你可真会挑人,你看你身边的这几个,长得好,人也机灵,咦,这两位姐姐我以前没见过啊。” 他看向青江和青霞,两个丫鬟落落大方,曲膝行礼。 霍柔风得意洋洋:“我刚挑上来的,长得好看吧,以后就让她们跟着我出出进进了。” 黄显俊和芦瑜一起点头,就好像这两个丫头是他们家的一样,芦瑜盯着青霞的脸看了一会儿,道:“这丫头有点面熟。” 霍柔风哈哈大笑,对青霞道:“这位是芦大爷,他说你面熟,就是要打赏了,快点谢赏吧。” 这是打趣芦瑜,因为芦瑜抠门,身上几乎没有银子,拿什么打赏啊,以往小厮和丫头们便会顺着这话行个礼,说上两句俏皮话,惹得大家笑一笑,反正芦瑜脸皮厚,也不在意,每每还都是黄显俊或霍柔风替他打赏。 可是青霞看着芦瑜,却没有动,好一会儿才问:“是芦家大爷啊,奴婢奴婢......” 黄显俊看看两人,忽然大笑起来,他问青霞:“你是不是在芦家做过事?” 青霞猛的想起什么,脸腾的红了,点点头:“奴婢八岁时进的芦家,没过几个月就被卖出来了。” 这件事成了霍柔风和黄显俊一个下午的笑料。 芦瑜害得人家小姑娘被他娘卖掉,几年以后,主仆二人再见面,居然谁也不认识谁了。 笑归笑,霍柔风却也知道,青霞不能再带出来了,甚至也不能再跟着她了。 从外面回来,青霞便哭着来求霍柔风,霍柔风想了想,眼睛一亮,对青霞道:“你别哭了,这样吧,我先让采芹给你找点事做,过一阵子,九爷还有别的差事交给你。” 青霞这才破泣为笑。 霍柔风却越想越觉得别扭,霍思谨的事情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很想去问问霍轻舟,你对你妹子的事情知道多少? 今天有两位女掌柜过来,霍大娘子留了她们用饭,霍柔风没有过去,她是最烦这两位女掌柜了,不但长得不好看,而且每次见到她,还要说上一句:九爷又胖了。 你们才胖了呢。 好不容易听说那两位女掌柜走了,霍柔风便飞也似的去找霍大娘子了。 她把在街上遇到黄显俊的事情说了一遍,对霍大娘子道:“姐,褚庆说过,我和霍思谨是同时被爹藏在袍子里抱回来的,霍思谨那时也就是刚满周岁,后来她就被送到万华寺了,在万华寺一住就是十来年,和当地的农户也都打听过,她几乎没有出去过,可是谢大哥却认识她,她离开万华寺时,谢大哥吹着笛子为她送行;在香山的时候,谢大哥也向我打听她的事情。姐,你是没有看到,谢大哥提起她的时候,是很惦记的样子呢。” 霍大娘子想了想,道:“是啊,她是什么时候和谢公子相识的呢?” 提起谢思成,姐妹两人全都沉默了。 谢思成已经投靠了荣王。 这还是李烨带来的消息,这个消息也就是李家才能知道,原因是李烨的堂兄,也就是在杭州与谢思成交好的那位,独自跑到河南投奔了谢思成,李家闻讯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在京城的李烨一家,更是提心吊胆,生怕引火烧身。 也就是那个时候,霍柔风才知道谢思成真的是和荣王是一路的。 谢思成代表着太平会,他投靠了荣王,便意味着太平会也跟了荣王。 “姐,若是霍思谨真的嫁给了庆王,谢思成会不会以此为借口,让太平会在京城做点什么?”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道:“太平会在江南的势力很大,有很多商铺全都入了会,民间百姓更是把太平会当成救苦救难的佛菩萨一般,但是在京城却没有起色。” 若非上一次被锦衣卫抓走,谢思成或许还能在京城扩大势力,可是一旦被锦衣卫盯上,他也就束手束脚,索性离开京城,远走河南。 第三四四章 赴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大娘子道:“咱们在槐树胡同的人说,霍炎是大年初一才回来的,冯老夫人和霍四娘子看到霍炎,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霍炎对她们带搭不理,全没有当孙儿当侄子的礼数。若说是因为冯老夫人是继室吧,可霍炎对霍江和霍思谨也非常冷淡,尤其是对霍思谨,丝毫不像是兄妹之间应有的亲近,反倒是不理不睬。” 霍柔风道:“我早就怀疑霍思谨不是霍江亲生女儿了,若真是亲生的,为何要让爹来供养,这十多年,霍江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的,我见过霍炎,这人很聪明,说不定他知道霍思谨不是他亲妹子呢。” 只要是提起霍思谨,姐妹俩便是越说越糊涂。自从在万华寺得知有霍思谨存在之后,霍大娘子一直没有断了调查,可是快一年了,除了查出霍思谨是和霍柔风一起被霍老爷抱回来的以外,便什么也没有再查出来。 “姐,总之,我和霍思谨不是同胞姐妹,对不对?”霍柔风很认真地问道。 霍大娘子笑道:“当然不是啊,你和她相差还不到一岁,怎么会是同胞姐妹,不过,爹把你们一起抱回来,所以即使不是同胞,恐怕也是沾亲带故的。” 霍柔风啊的一声,然后像没骨头一样靠在霍大娘子肩头:“如果我是爹在外面生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霍大娘子忍俊不己,纤长的手指戳戳她的圆脸蛋,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因为有人说你是外室所出,就给了人家一拳的,怎么了,现在又想当了吗?” 霍柔风扁扁小嘴,嘟哝道:“我想当爹的女儿。” 一股泪意涌上眼睛,霍大娘子强自笑道:“你就是爹的女儿啊,你也是我的妹妹,我们永远都是亲姐妹。” 可是话虽如此,一日搞不清楚霍老爷是从哪里抱回的两个孩子,这件事便如一根刺,横在姐妹两人心中。 因此,连她们自己也没有察觉,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已经把霍思谨当成了自己人,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霍思谨是被父亲抱回来,又供养了好多年的人。 霍大娘子道:“这件事还要继续查,对了,谢思成既然已经投靠了荣王,以后免不了要和庆王这边对上,真若是霍思谨嫁进了庆王府,日后麻烦事还有很多,我马上让人去安排,看看在河南那边能不能打听到谢思成的消息。” 霍柔风则道:“明天小展要和庆王在丰台的喜盈门会面,我不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丰台。” “不行,那样太危险,让张升平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展五爷的忙。”霍大娘子反对。 “那我就带着张升平一起去,姐,你若是不放心,把你这里的人给我几个。”霍柔风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副说走就要走的样子。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她这个妹妹和她是一样的,但凡是自己决定的事,不撞南墙是不会改的。 于是次日天刚蒙蒙亮,霍柔风便去了丰台,这一次和昨天一样,她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去。 今天是上元节,往年这个时候,就像过年一样热闹,从前一天的晚上,鞭炮声便此起彼伏,能响上整整一夜,想要睡个安稳觉也不行,索性家家户户点起了灯,有孩子的也到外面放鞭炮放烟花,没有小孩的则一家子凑在一起打马吊打叶子牌,或者喝喝小酒闲话家常,玩累了这才去睡下,天亮了便开始煮饺子煮元宵,然后一家老小到街上去看舞龙舞狮、高跷旱船,中午的时候在馆子里吃一顿,便等着夜幕将临的上元灯会。 可是今年却好像这个年已经过完了,朝廷不但禁了灯会,还禁了烟花爆竹,大过节的,没有半点儿热闹气氛。 霍柔风给展怀带了整整一车东西,有厨房打的七八种不同馅料的元宵,还有从胜芳运来的活螃蟹,别看天气冷,这些螃蟹用大缸养着,个个鲜活。 另外,还有几盏花灯,是昨天在灯市大街上买的,她买了几十盏,其中这几盏是专门挑出来送给展怀的。 不过展怀已经束发了,束发了就是半个大人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呢。 霍柔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才不去管后面是不是又有人跟上了。 破罐子破摔,反正你们也知道我的底细了,索性就这样吧,爱跟就跟着,不嫌累你们就跟着。 她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到了丰台,她是被张亭叫醒的。 “九爷,咱们是先去庄子,还是直接去酒楼?” 霍柔风掏出西洋怀表看了看,道:“离他们见面还有几个时辰,去庄子吧。” 张亭答应着,又对霍柔风道:“九爷,县城里已经布控了,不像是锦衣卫,可能都是庆王爷的人。” 霍柔风的心揪了起来,她虽然也猜到庆王会在城里布控,可是真到了丰台,她还是为展怀担心起来。 她今天带了不少人,有她自己的二十名护卫,霍大娘子又给她调过来十个有经验的护卫,再加上张亭和张轩,总共有三十二个人。 她记得展怀说过,他有五十来人,也就是说他们把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有八十多人。 庆王不能养私兵,今天的事又是偷偷摸摸,自是不能调用京城各卫的人,只是庆王自己的侍卫,也不会有多少人。 庆王是宗室,侍卫的数量都有定制,反而不像她和展怀,想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 霍柔风松了口气,思量着见到展怀之后,把这八十多人分配编队,一队跟着展怀去喜盈门,一队假扮路人在街上做接应,还有一队带着马匹,一旦有危险,这些马匹能立刻派上用场。 就这么想了想,霍柔风便热血沸腾,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从小夜那里听到的故事,可惜她睡着了,也不知道那位用红缨长枪的女英雄后来怎么样了。 对了,还有一位白衣少年,武功也很高,若是红衣女英雄和白衣少年对打,哪个比较厉害呢。 霍柔风决定了一件事,回到京城她就去搞一条长枪,要那种带着大红缨子的。 第三四五章 如君孰比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浮想联翩,张升平等人却并不如她这般轻松。 张升平甚至已经后悔没有劝说九爷不要来了,大娘子叮嘱他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种场面。 进了丰台县城,没走多远,他就发现行人稀少,偶尔有行人经过,也和路边摆摊的一样,目光中充满审视和警惕。 虽然京城里禁了鞭炮,可这里是丰台,顺天府今天是上元节,这个时候正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决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冷冷清清。 而且目所能及的这些人,也不像是真正的老百姓,张升平来过丰台,知道喜盈门酒楼在哪里。现在看来,不只是喜盈门附近,整个丰台城已是草木皆兵。 这样的情况,不差于当日在宁波的危险,在宁波的那一次,他后怕了很久,九爷虽然只是养子,却是上了霍家族谱的,名正言顺能够继承霍家香火,他先后受过霍老爷和霍大娘子的恩惠,若是九爷有三长两短,他就是死上十次也无法补偿。 想到这里,张升平手心里都是冷汗,他沉声对与自己并排而行的侄儿张轩:“你去告诉张亭,让他跟着黄岭,先送九爷去庄子,你跟着我去喜盈门附近探探情况。” 张轩见过展怀的次数远比张升平要多,他道:“伯父,展五爷带的人手不少,他的人应该也会去喜盈门的,不用咱们再去了。” “胡闹!”张升平低声斥责侄儿,“那些人眼里只有展五爷一个,他们留意的地方和咱们能一样吗?你给我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也无论和咱们一起的是什么人,咱们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五爷的安危,记住了吗?” 张轩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张升平却连连叹气,他的确是给两个侄儿谋了好差事,可是整日跟着九爷出出进进,只会油嘴滑舌、看人下菜,反倒把本份给忘了,待到出了正月,一定要找九爷把这俩小子要过来,好好调|教一番。 霍柔风一路上没有停歇,直接进了庄子。听说她来了,展怀有些无奈,但是心里却暖洋洋的。 “小展,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带来了三十多人,个个都是好手,至于我自己,你不用担心,即使我帮不上你,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见到展怀,霍柔风如是说。 展怀微笑,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小九,平时就是个小孩子,可是遇到大事的时候,小九果断爽利,从不拖泥带水。 再说,他又怎会觉得小九是添乱呢,他偷笑还来不及呢,小九关心他,不但亲自过来,还带来了帮忙的人手。 在宁波和无锡的时候,展怀是见识过霍家护卫的,那时郎青还曾感慨,有钱真好,能找来这么多经验老道的武林高手。 “小九,谢谢你。”展怀真诚地说道。 “谢什么,好兄弟,别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霍柔风豪气干云,还不忘踮起脚尖拍拍展怀的肩膀。 展怀早就习惯了,如果哪天小九不和他称兄道弟,他可能会感觉缺失了什么。 “小展,我们有八十多人,应该和庆王旗鼓相当吧。”霍柔风问道。 展怀轻声笑了:“庆王从西山大营调动了五百人。” “什么?他从西山大营调人?”霍柔风吃了一惊,并非是因为对方人数众多,而是庆王居然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 展怀点点头:“西山大营如今是忠勇伯掌管,忠勇伯是出名的中立派,无论皇帝还是太后,他全都不站队,这两年京城没出大事,他带着西山大宫的少爷兵们过得悠然自得,单凭一个庆王是从他这里调不出一兵一卒的。” “那这五百人又是怎么回事?”霍柔风不解。她太清楚这些带兵的人了,在他们眼里,兵权甚至大过皇权,何况,庆王又不是皇帝。 展怀道:“那要问苏浅了,据我所知,当年老忠勇伯父子三人在关外剿匪战死,膝下只有一个庶长孙,这就是现在的忠勇伯,本家的亲戚们不肯善罢,欺负逼着一门寡妇,在族里选出一个孩子硬要过继给老忠勇伯的嫡长媳。这个嫡长媳娘家中落,没人能够帮衬到她,但是她和老定安伯夫人是出了五服的亲戚,她便求到了老定安伯夫人面前,那时老定安伯在皇帝面前有几分面子,他便在与先帝下棋的时候把这件事情说了,如今的忠勇伯才得以顺利袭爵。” 苏浅便是老定安伯亲自培养的孙儿,现在的定安伯是他的义父。 霍柔风笑道:“小展,你才来京城没有多久,这样的事情都能知道?” 展怀也笑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 望着展怀嘴边自信的笑容,霍柔风忽然知道自己为何喜欢和展怀在一起玩了。 展怀鲜活得就像清晨的太阳,不太耀眼,但是红得可爱,从黑夜中走来,带着青涩的温暖,急切地想让蓝天白云接受他,冉冉升起之间,下一刻总比上一刻的他更加精采。 现在的展怀比起在宁波和在无锡的时候,更有魄力更有大将之风。 霍柔风很想很想能和展怀做一辈子的朋友,所以她又一次踮起脚尖儿,这次还伸长了脖子,她想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点儿,和展怀站在一起,至少不要显得太矮。 “小九,你怎么了?”展怀不解。 “我想像你一样高。”霍柔风说道。 “没事,那我弯下腰来,你就和我一样高了。要不我站在台阶下面,你站在上面也行的。”展怀安慰她道。 “那不算,我要自己真正长得像你一样高。”霍柔风挺起胸膛,背脊拉成一条直线,这让她看上去真的高出不少。 展怀又笑了,他的笑容也如他的人一样,明亮纯净。 “好啊,小九,那你就快点儿长大,长得像我一样高。” 说完,他伸出手掌,霍柔风出同样伸出自己的手,她的手只到展怀的指弯骨结处,一大一小两只手响亮一击,然后那只大手便顺势把她的小手轻轻握住。 但也只是握了一下,便又松开。 第三四六章 不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张轩赶在未初之前来到庄子,对霍柔风道:“九爷,喜盈门周围方圆三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都是他们的人。小的刚到门口就被拦下,拦我的人说话粗声大气,鼻孔朝天,像是位军爷。” 闻言,霍柔风心里一动,问道:“你去引开门口的人,张升平进去了?” 张轩满脸佩服:“九爷猜得对,我大伯已经进到酒楼里面去了。” 霍柔风吐吐舌头,张升平倒是能猜到她的心思,她来丰台当然不仅仅是放心不下展怀,更重要的是她还要跟着展怀一起去。 张升平不放心,便提前混进喜盈门,以便到时保护她。 一刻钟后,霍柔风便被花三娘紧紧牵着手,还上了同一匹马。 她坐在花三娘身后,看着前面已经易容得面目全非的女子,闷声问道:“你把自己易容得比以前还要漂亮,为何要把我易容得这么丑。” 花三娘笑得花枝乱颤,从马上转过身来,冲着她眨眨眼睛,样子就像一只骚狐狸:“原本的计划是奴婢和小夜跟在五爷身边,我们是女子,对方不但会轻敌,也更符合五爷的身份。可是九爷您愣不丁地插进来,奴婢只能把她易容得丑一点儿了,否则外人会以为五爷有怪癖。” “怪癖?什么怪癖?这和我是美是丑有关系吗?”霍柔风很生气,扮成女人也就罢了,还要扮成个又胖又丑的笨丫头,气死她了。 花三娘格格娇笑:“奴婢可不能瞎说,等到九爷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到时九爷想要责罚奴婢,奴婢再到您面前领罚就好了。” 霍柔风咂咂嘴,更加不懂了。 骑马比坐车要快得多,临近喜盈门,霍柔风便感觉到四周的压抑,张轩没有夸张,事情远比她想像得要严重。 她自言自语:“至于吗?不就是见个面吗?庆王居然像是如临大敌一样,难道他还准备打一仗吗?” 花三娘道:“若是不打一仗,太后又怎么放心让五爷去领兵?既要让五爷感激她,还要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九爷可别忘了,咱家五爷还只有十五岁而已,不打个落花流水,谁能服呢?” 原来如此! 霍柔风敲敲自己的小脑袋,她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 “这是小展想到的?还是上次说的那位军师过来了?”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又笑了:“九爷你可小看五爷了,五爷可不是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可比的,五爷的军功是他自己得来的,国公爷除了给他一个机会,可没有再管他,那个时候,五爷屁......五爷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呢。” 霍柔风皱皱鼻子:“那时你在京城,你又怎么知道?” “奴婢做梦梦到的,不行吗?”花三娘甜笑如蜜,假话说得比真的还要真。 霍柔风懒得理她,花三娘虽然没有几句实话,可是她说展怀的这番话却绝对是真的。 霍柔风悄悄握紧拳头,她是顶了小夜才来的,所说小夜使得一手好飞刀,百发百中,让小夜跟着过来,除了因为是女子,恐怕更重要的就是小夜的飞刀了。 她虽然跟着护卫们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可她的这两下子比起小夜的飞刀那就什么也不是,她口口声声说不给展怀拖后腿,实则已经在拖了。 霍柔风摸摸藏在怀里的金豆子和银票,必要的时候,只好用这些了。 这才是九爷的杀手锏。 这是霍九爷昨晚连夜让帐房给她备出来的,现银虽然没有,但是银票子却也临时凑出了一万两,一百两一张的票子,整整一百张,这会儿都在霍九爷怀里揣着,热呼呼的。 活了两世,霍柔风还是头一回随身带着这么多钱,别以为有钱人都会带着很多钱,谁家也不会傻到带上一万两银票出门的。 她忍不住问花三娘:“如果我要收买你,多少银子合适?” 花三娘很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恐怕要让九爷失望了,奴婢的娘、祖母、曾祖母、太祖母,几代人的命都是展家的,奴婢当然也是,所以九爷还不如直接把银子赏了奴婢,就别提收买这回事了,怪累的。” 这倒是大出霍柔风所料,她还记得前世时,高夫人手下的女查子,据说全都是孤女,她们来历不明,对方想查也查不到她们的真实身份,而且她们无牵无挂,更能无所顾忌地去办差。 不过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些女查子早已作古,她们的后代却留在了展家,和祖辈一样,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为展家刺探各种情报。 她们不是军中斥侯,却比斥侯更加危险,更加防不胜防。 霍柔风想到了白水仙,她不知道花三娘是否认识白水仙,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是她知道,白水仙和花三娘是一样的人。 “你妹子呢?我是说花四娘,她好像和你不一样吧。”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的声音变得平淡起来,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生活琐事。 “她不一样,小时候,祖母挑中了她。”她淡淡地说道。 虽是孪生姐妹,可霍柔风摸摸藏在怀里的金豆子和银票,必要的时候,只好用这些了。 这才是九爷的杀手锏。 这是霍九爷昨晚连夜让帐房给她备出来的,现银虽然没有,但是银票子却也临时凑出了一万两,一百两一张的票子,整整一百张,这会儿都在霍九爷怀里揣着,热呼呼的。 活了两世,霍柔风还是头一回随身带着这么多钱,别以为有钱人都会带着很多钱,谁家也不会傻到带上一万两银票出门的。 她忍不住问花三娘:“如果我要收买你,多少银子合适?” 花三娘很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恐怕要让九爷失望了,奴婢的娘、祖母、曾祖母、太祖母,几代人的命都是展家的,奴婢当然也是,所以九爷还不如直接把银子赏了奴婢,就别提收买这回事了,怪累的。” 这倒是大出霍柔风所料,她还记得前世时,高夫人手下的女查子,据说全都是孤女,她们来历不明,对方想查也查不到她们的真实身份,而且她们无牵无挂,更能无所顾忌地去办差。 第三四七章 会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他们一行是八个人,和预想的一样,五名侍卫刚刚下马,就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展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嘲笑,对紧随其后的两个丫头道:“走。” 喜盈门的大门前,两个瘦长身材的汉子叉腰站着,像两尊门神。 展怀昂首而入,花三娘和霍柔风却被拦在了门外。 花三娘眼波流转,笑盈盈地看着拦住她们的两个汉子。那两个汉子打量着她,又看看她牵着的那个又丑又胖的小丫头,有些迟疑。 已经踏进门槛的展怀回过头来,冷声道:“怎么,你们还怕我的丫头吗?不让她们进去,谁来服侍我?” 两个汉子的目光便齐齐落到花三娘的脸上,是啊,不过就是个贴身侍候的丫头而已,这些勋贵子弟哪个不是这样呢,何况这丫头千娇百媚,一看就是个暖床的。 霍柔风有些落寞,两个汉子压根没有注意到她,花三娘本来就是个俏丽可人的美人儿,易容后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两个汉子的目光一直都在花三娘的身上,本来就胖,又被花三娘易容成丑丫头的霍柔风,在这两人的眼中就像是全然不存在一样,和花三娘一起被放行,继续跟在展怀身后,走进了喜盈门。 酒楼里的小二看上去倒像是真的,掌柜也是真的,从他们惊恐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 霍柔风抚额,庆王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有恃无恐,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还是有别的目的? 皇帝就连闽国公遇刺的事,都能先一步知晓,庆王在京城暗中调兵遣将,他又怎能不知? 这也是霍柔风跟来的目的之一。 她不放心展怀,同时,她也对庆王的所做所为很有兴趣。 这天下,乱像已现,而她,要静观其变。 这是霍柔风第三次见到庆王,起先她还有些担心庆王会不会认出她来,可是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展怀灿若朝阳,花三娘美如云霞,有这两人珠玉在侧,又胖又丑的小丫头再一次被忽略了。 庆王的目光也只是在她脸上粗粗一扫,便不再注意,却在花三娘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庆王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他看花三娘的目光里没有惊艳,只有审视。 霍柔风对花三娘很有信心,花三娘若是能两三眼就被庆王看穿了,她恐怕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但是庆王的注意力也只是在花三娘脸上停留片刻,便还是转到了展怀的身上。 展怀,这就是展怀,那个闹腾得整个京城不得安宁的展怀,让他的皇兄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展怀。 庆王笑得如沐春风,和展怀相互见礼,便按主次坐下,霍柔风和花三娘如奴婢般低眉垂目,站在展怀身后。 庆王的目光再次在两人身上扫过,笑着对展怀道:“展五公子好大的雅兴,与小王会面,也要带上两名美婢。” 说到美婢这个词时,他稍稍顿了顿,大的那个的确是美婢,可是小的这个...... 不知为何,庆王忽然感觉这个小胖丫头好像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或许是长得像某位宗室家的小孩子吧,庆王没有再往深处去想,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年纪幼小,不值得他去深想。 展怀微微一笑:“她们是自小服侍我的,我走到哪里,她们便会跟到哪里,让王爷见笑了。” “哈哈哈”,庆王大笑起来,眼波微闪,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展五公子少年英雄,小王远在京城也只说过展五公子的战绩。” 展怀起身,冲着庆王抱抱拳,谦虚地说道:“岂敢,王爷谬赞。” 此时的展怀谦逊中透出自信,如同一柄藏于竹鞘内的钢刀,温润的外表却难掩隐隐寒光。 霍柔风虽然微垂着头,但她的目光却一刻未停,庆王身后立着的是两个白净秀气的少年,霍柔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个少年都是内侍。 虽然这座酒楼都被庆王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可是庆王带在身边的却只是两名内侍。 霍柔风有些奇怪,苏浅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庆王在这里,苏浅也一定会来,可是他的人呢? 西山大营的人,都是看在苏浅的面子上才调来的,那些都是少爷兵,忠勇伯是不会亲自来的,苏浅若是也不来,这些少爷兵恐怕是不会被庆王指派的。 说穿了,庆王也只是一个至今没有就藩的王爷而已,他是皇帝的胞弟,二十多岁还没有就藩,他现在的处境便很是尴尬,加之去年无锡赵家的事,以及前阵子因为那名番僧而被皇帝禁足,如今的庆王在京城里可谓小心翼翼,皇帝没有给他差事,他除了偶尔进宫给太后请安,便就是躲在王府里,无声无息。 展怀和庆王又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庆王温声道:“小王最近得知,翰林院掌院霍大人的长公子,被展五公子请去做客了,哈哈,霍公子文采风|流,声名远播,小王没有想到,展五公子也对诗词歌赋有所造诣。” 他一句未提展怀私自入京的事,直接便说起霍轻舟来,而且说得云淡风轻,也避开了郭咏之死。 展怀微微一笑,道:“展怀自幼受父兄言传身教,诗词歌赋没读几篇,倒是兵书读得不少,那位霍公子的确是被展怀请来了,只是展怀并不慕他的文名,之所以请他过来,只有一个目的。” 庆王没有想到,展怀竟然会如此坦然自若。 他微笑道:“展五公子有何目的,小王愿闻其详。” 展怀的目光清澈一如往昔,这就是十五岁少年未历沧桑的目光,纯净如林中清泉,不染尘埃。 庆王想要透过他的目光看到更深处,却发现一无所获。 他听到展怀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王爷何用再问,眼下您在这里和展某见面,不就是展某的目的所在吗?” 闻言,庆王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他指着展怀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小王还没有见过哪家的小子这般大胆,胆敢绑走大学士的公子,并且算计到小王头上!”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意全无,声音也变得严厉凛烈。 第三四八章 摊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庆王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七八个身着劲装的汉子鱼贯而入,雅间并不大,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四周的空间便显得局促,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展怀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庆王道:“好在展某从未低估王爷,王爷不但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居然还能把锦衣卫的人收为己用,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抱拳,向庆王行了一礼。 庆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惊讶,他对展怀道:“你居然能够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展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这几人的腿:“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飞鱼刀没有藏好,而展某的眼神偏偏还不错。” 庆王也看向这几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外袍一侧微微凸起,隐隐能看出刀的形状。 展怀静静地说道:“绣春刀的刀鞘与别的不同,即使藏藏在衣下也能一眼看出来,几位,展某说得可对否?” 这几人脸色有些难看,做为惯于暗中行事的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一眼便让人看出身份,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了。 展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重又看向庆王,道:“王爷,展某听说整个丰台城草木皆兵,这座喜盈门酒楼更如铜墙铁壁,且,王爷人多势众,庆王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七八个身着劲装的汉子鱼贯而入,雅间并不大,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四周的空间便显得局促,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展怀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庆王道:“好在展某从未低估王爷,王爷不但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居然还能把锦衣卫的人收为己用,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抱拳,向庆王行了一礼。 庆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惊讶,他对展怀道:“你居然能够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展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这几人的腿:“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飞鱼刀没有藏好,而展某的眼神偏偏还不错。” 庆王也看向这几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外袍一侧微微凸起,隐隐能看出刀的形状。 展怀静静地说道:“绣春刀的刀鞘与别的不同,即使藏藏在衣下也能一眼看出来,几位,展某说得可对否?” 这几人脸色有些难看,做为惯于暗中行事的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一眼便让人看出身份,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了。 展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重又看向庆王,道:“王爷,展某听说整个丰台城草木皆兵,这座喜盈门酒楼更如铜墙铁壁,且,王爷人多势众,庆王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七八个身着劲装的汉子鱼贯而入,雅间并不大,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四周的空间便显得局促,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展怀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庆王道:“好在展某从未低估王爷,王爷不但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居然还能把锦衣卫的人收为己用,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抱拳,向庆王行了一礼。 庆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惊讶,他对展怀道:“你居然能够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展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这几人的腿:“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飞鱼刀没有藏好,而展某的眼神偏偏还不错。” 庆王也看向这几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外袍一侧微微凸起,隐隐能看出刀的形状。 展怀静静地说道:“绣春刀的刀鞘与别的不同,即使藏藏在衣下也能一眼看出来,几位,展某说得可对否?” 这几人脸色有些难看,做为惯于暗中行事的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一眼便让人看出身份,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了。 展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重又看向庆王,道:“王爷,展某听说整个丰台城草木皆兵,这座喜盈门酒楼更如铜墙铁壁,且,王爷人多势众,庆王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七八个身着劲装的汉子鱼贯而入,雅间并不大,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四周的空间便显得局促,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展怀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庆王道:“好在展某从未低估王爷,王爷不但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居然还能把锦衣卫的人收为己用,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抱拳,向庆王行了一礼。 庆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惊讶,他对展怀道:“你居然能够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展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这几人的腿:“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飞鱼刀没有藏好,而展某的眼神偏偏还不错。” 庆王也看向这几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外袍一侧微微凸起,隐隐能看出刀的形状。 展怀静静地说道:“绣春刀的刀鞘与别的不同,即使藏藏在衣下也能一眼看出来,几位,展某说得可对否?” 这几人脸色有些难看,做为惯于暗中行事的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一眼便让人看出身份,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了。 展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重又看向庆王,道:“王爷,展某听说整个丰台城草木皆兵,这座喜盈门酒楼更如铜墙铁壁,且,王爷人多势众,庆王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七八个身着劲装的汉子鱼贯而入,雅间并不大,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四周的空间便显得局促,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展怀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庆王道:“好在展某从未低估王爷,王爷不但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居然还能把锦衣卫的人收为己用,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抱拳,向庆王行了一礼。 庆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惊讶,他对展怀道:“你居然能够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展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这几人的腿:“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飞鱼刀没有藏好,而展某的眼神偏偏还不错。” 第三四九章 强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是霍柔风第三次见到庆王。 第一次是在永济寺的功德殿,庆王与芳仪长公主一起来的,华贵雍容,亲和风趣; 第二次是在香山,庆王与她谈起云南的生意,沉稳冷静,隐隐有几分太后的精明淡定; 而此时此刻的庆王,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脸上阴晴不定,直到听完展怀说的话,霍柔风才感觉到他像是稍稍放下心来。 霍柔风越发想知道那被庆王撕碎的黄纸上,究竟是写了什么。 小孩子的眼神大多都很好,何况霍柔风不是爱读书的小孩,所以她一向对自己的视力引以为豪。 可是从她的角度,也只能看到那张黄纸上只有一行字。 那行字力透纸背,但却看不到写的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一贯冷静的庆王分寸大乱? 死鬼老皇帝的遗诏?不可能,字太少了。 如果不是,那么就一定是把柄,庆王不想为人所知的把柄。 屋子里有十二个人,可是却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屋内是死一样的静寂。 展怀的话音依然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无论是杀掉郭咏,绑架霍轻舟,还是算计庆王,都是只为一个机会,一个脱离父兄掌控的机会。 霍柔风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她到了展怀的年纪,能不能也如展怀一般的从容不迫? 但是她也知道,庆王不会只是因为展怀的三言两语,便相信展家父子离心,兄弟不合。 果然,庆王哈哈大笑,笑声中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阵怒,他笑着说道:“展五公子是在说笑话吧,小王早就听说闽国公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且令尊位高权重,就是小王也望尘莫及,展世子也是不世出的英才,展五公子若非生在闽国公府,即使少年英雄,恐怕也不能十五岁便能领兵杀敌,战功赫赫吧,小王委实想不出来,没有了闽国公和世子的佑护,展五公子还能到哪里找到更好的机会。” 这番话明似嘲讽,实则却只是引子,字里行间都在告诉展怀,他不相信! 展怀面色平静,他耐心地听完庆王的话,徐徐说道:“我有四位兄长,如今还有三位尚在人间,我以为在这世上,若还能有人明白我的处境,那定然非庆王爷莫属,因此我才处心积虑找到王爷,没想到王爷却给我摆出一番道理,呵呵,展某受教了。” 庆王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展怀还有三位兄长尚在人间,而他也同样。 这便是展怀所说的“若还能有人明白我的处境,那定然非庆王爷莫属”了。 是了,他也有三位兄长,长兄是先帝最喜欢的,从三岁起便当做太子来培养,五岁时便坐在先帝身旁,在御书房里听先帝与大臣议事,八岁时上朝观政,先帝偶尔还会考教他几句,可惜这位倾注先帝心血的皇长子,尚未及冠便早夭了。 他的二哥便是当今天子,这自是不必再说。 三哥荣王已经举兵,无论成败,都会记入史书之上。 这便是他的三位兄长,在他们的万丈光芒之中,他只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而已。 他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可却从小到大都没有领过一件差事,而且由于他一直没有就藩,他在京城里的处境便一年比一年尴尬,无锡赵家出事之后,他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否则也不会趁着番僧之死,就让他禁足。 虽然他只被禁足三个月,可他却是本朝自立朝以来,第二位被禁足的亲王。 前面那位被禁足的,是高宗年间的岳王,岳王因私藏数千兵器,被禁足于宝兴胡同长达十年之久,直到病死。 私藏兵器有谋逆之嫌! 而他之前什么都没有做,却与这位岳王殊途同归。 庆王忽然感到很累很无奈,他默默闭上双眼,但是很快,他便重又睁开眼睛,双眸炯炯,犀利地注视着展怀:“你想要什么机会?” 展怀微笑:“我是姓展的,展家男儿想要的,自是征战沙场的机会!” “那是兵部的事,小王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说到这里,庆王又笑了起来,但是这一次,他的笑容里没有了嘲弄,而是如同一位老朋友,正在开个小小的玩笑。 展怀也笑,他的笑容依然纯净如林中清泉:“无妨,或许兵部那边,也想找个不知天高地厚却又背景雄厚的生手,去接那个烫手山芋呢。我仔细想过了,我恰好符合所有条件,且,那个山芋够烫手,最适合我这样的二世祖了。” “哈哈哈,展怀,你小子有意思,真有意思!”庆王纵声大笑,可是霍柔风听得清楚,他的笑声里并没有喜悦,一点也没有。 可能是那张黄纸上的字,让庆王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吧。 “展怀,不如就这样吧,今天你若是能从这里出去,小王便助你一臂之力,你看如何?”庆王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闪,只听劈里啪啦的瓷器撞击声,面前圆桌上的丝绒桌布已被掀起,展怀双臂一抖,原本在桌布上放着的茶壶茶盏,干鲜果品,便一起倾倒下来。 庆王身后的两名内侍大吃一惊,桌子上的东西太多,纵然他们武艺高超,可是也不能把那些东西一一接住,于是他们索性各抓住庆王一条胳膊,硬生生地把他向后拉去。 可是他们只顾着避过那些盘碟和热茶,却无法避开展怀手里的桌布。 展怀是力挽强弓的武将,他臂力惊人,那桌布在他手中,就如一道巨大的屏风,又如乌云盖顶,朝着庆王三人压了下来。 这一世来得太快,也太不按章法,以至于锦衣卫的七个人站在那里,竟然连出手相助的机会都没有。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朝着展怀扑过去,想要制止他时,庆王和那两名内侍已经被桌布劈头盖脸地罩在下面。 而一直静立不动的花三娘,便在这个时候动了。 她的一只手还牵着霍柔风,而足尖却已腾空弹起...... 第三五零章 遁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章节,一个小时后替换 庆王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七八个身着劲装的汉子鱼贯而入,雅间并不大,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四周的空间便显得局促,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展怀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庆王道:“好在展某从未低估王爷,王爷不但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居然还能把锦衣卫的人收为己用,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抱拳,向庆王行了一礼。 庆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惊讶,他对展怀道:“你居然能够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展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这几人的腿:“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飞鱼刀没有藏好,而展某的眼神偏偏还不错。” 庆王也看向这几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外袍一侧微微凸起,隐隐能看出刀的形状。 展怀静静地说道:“绣春刀的刀鞘与别的不同,即使藏藏在衣下也能一眼看出来,几位,展某说得可对否?” 这几人脸色有些难看,做为惯于暗中行事的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一眼便让人看出身份,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了。 展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重又看向庆王,道:“王爷,展某听说整个丰台城草木皆兵,这座喜盈门酒楼更如铜墙铁壁,且,王爷人多势众,展某只有主仆三人,莫非王爷还担心展某能够逃出去吗?” 庆王笑道:“非也,小王只是想看看展五公子想如何继续算计而已,当然,是算计小王。” 斗大的雅间内如同与世隔绝,原本温暖的空气也变得阴冷起来。霍柔风忽然感到左手一空,本来紧紧抓住她的那只手松开,花三娘的手缩回到自己袖中。 霍柔风心中一凛,正想抬头去看花三娘的脸色,便觉身边的人衣袖一扬,一道寒光从她的衣袖里飞了出去。 “护驾!”寒光在空中闪过,一直站在庆王身后的两名内侍大声呼喝,其中一个扬起手中拂尘,拂尘上的根根细丝就如同被灌注水银一般挺得笔直,向着那道寒光扫了过去。 而另一名内侍则欺身上前,伸出双臂将庆王护在身后,这两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没有半丝空隙,一切都恰到好处。 “铛”的一声,那道寒光被拂尘扫中,落到了地上。 众人看过去,才发现那并非是什么高明的暗器,原来只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荷包,荷包是粉红色的,绣着几朵蔷薇花,至于那道银光,则是荷包上缀着的一片菱形的水晶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那只荷包上,把荷包打落的那名内侍显然也有些诧异,可他还是谨慎地拆开荷包上束口的丝带,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有几钱碎银子和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铜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黄纸折成的方胜。 内侍征询地望向庆王,庆王道:“打开看看。” 内侍的目光又扫向对面的展怀,却见展怀平静如初,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也盯着那个小小的方胜,好像对方胜里面的东西很是好奇。 内侍不再去看,他仔细地展开了那张黄纸。 黄纸上只有几个字,这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这张纸捧到庆王面前,庆王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惊讶地重新看向那张纸,把纸上的字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才看向站在展怀身后的两个丫头:“这个荷包是你们哪一个抛出来的,快说!” 没等两个丫头回答,展怀已经不悦地说道:“王爷,不就是一只荷包吗?女人家的物件也值得您这般费心?” “怎么,展五公子怜香惜玉了?可是小王却好奇得紧,想知道这究竟是谁的?” 庆王的话是说给展怀听的,可他的一双利眼却死死盯着花三娘。 方才这一切来得太快,他并没有看清这只荷包是谁扔出来的,但是他敢肯定,一定是这个模样俏丽的大丫鬟。 荷包颜色妩媚,绣功精致,还带着怡人的芳香,一看就不是那个小胖丫头用的。 展怀闻言有些不悦,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她们都是展某的人,不就是一只荷包吗,王爷若是不喜,直接扔掉便是。” 庆王猛的转过头去,重新打量着展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摇摇头,而脸上的冰冷也随着他的摇头渐渐褪去,庆王又换回方才如沐春风般的神情。 “展五公子,好在小王没有走眼,从开始就没有走眼,哈哈哈。” 庆王大笑,他的笑声豪迈,与他斯文俊秀的外表很不相衬,霍柔风记得,以前那三次,每每见到庆王,他的笑容都是温和而疏离,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的放声大笑。 此时,霍柔风并没有心情去研究庆王这个人,她更有兴趣的是那个黄纸叠成的方胜上,究竟是写了什么。 这只荷包是从花三娘的衣袖里飞出去的,就在他们来此之前,展怀肯定和花三娘提前商量过,这只荷包也不会是花三娘随兴而为,随手扔出去的。 因此,荷包里的东西,尤其是那张黄张上写的东西,一定是非常重要的。 可惜,临来之前她都没有想过去追问展怀是如何安排的了。 小展一定不会瞒着她,一定会把黄纸上的内容告诉她的。 但是现在,她只能眼巴巴看到庆王的脸色由春天变成冬天,再由冬天重又变回春天。 展怀的声音云淡风轻:“展某不才,又是初来乍到,京城的路还没有认全,因此,能够找到的有用之物并不多,就是不知,王爷对这黄纸上所写的,可有兴趣。” 庆王没有说话,而是从内侍手上抢过那张黄纸,在手里撕得粉碎。 纸片如同一只只枯黄的木蝶,从被推开的窗子里飞了出去,一阵寒风吹过,那些纸片便无影无踪,与风融为一体,飞向远方。 “展怀,你算计本王到如此田地,想要什么?” 第三五一章 平生豪举少年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的坐骑是跟着他从福建来的军马,虽然神骏,但是对于霍柔风而言太过高大了。 这里是没有上马凳的,她抬起腿,正在苦恼够不到马蹬,却见一双手伸到她的脚下,她扭脸看去,那是展怀的手。 展怀笑着冲她眨眨眼,霍柔风咧开小嘴笑了,她没有犹豫,一只脚踩到展怀的手上,另一条腿借力扬起,展怀微一用力,便将她送到了马背上,然后自己飞身上马,缰绳一抖,向着大路疾驰而去。 直到展怀的几名手下也纷纷纵马追了上去,苏浅才从喜盈门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他长身玉立,一袭布衣,潇潇洒洒如闲云野鹤。 他望着那几个越来越小的人影,出了一会儿神。 展怀在紧急时刻,抛下舍身为主的美艳女子而不顾,却甘冒危险为了一个小孩子停下脚步,他难道不知道,他那个转身,会发生多少变故吗?可他还是停了下来,只是为了带着那个小孩一起离开。 那个小孩,哈,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长得不好看,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普通到就连锦衣卫的人也没有留意到她。 冷静睿智如展怀,又怎会带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来到这里? 就在展怀向庆王动手的一刹那,他首先做的事,便是让那个美艳丫鬟把这孩子保护了起来,那从承尘里忽然出现的一双手...... 这一幕情景,苏浅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每一个在场的人,提到这件事时,眼中都是无法置信。 承尘上面便是房梁,那个藏在里面的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他在里面藏了多久? 展怀和那个美貌丫鬟,以及承尘里面的人,他们的每个举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一系列的动作相附相承,不差毫厘。 这当中有默契,更多的则是算计。 三个人,每个人的动作都是恰到好处,这一切便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把那个小孩子送到承尘里的人手中,也是事先就计划好的,费进周折好不容易躲进承尘的那个人,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护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苏浅苦笑,一个名字已经在他心里呼之欲出了。 他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可惜一个丫头的身份,便让他迷住了眼睛。 尚未变声、长得细皮嫩肉的俊俏小孩,本来就是可男可女的,穿上袍子就是男的,穿上裙子便是女的。 苏浅查过,展怀在丰台藏身的庄子就是霍家的,霍九避开锦衣卫的耳目来找展怀,可见他们两个关系匪浅,而上一次锦衣卫连夜搜捕展怀,高升胡同的那处宅子,便是霍九的私产。 今天,那个小丫头一露面,藏在暗处的苏浅就应该想到这就是霍九,可惜他没有,他从没有把霍九和女娃娃联系起来。 苏浅自嘲地笑了,凭他天资聪颖,也想不到会有哪个男的甘愿假扮成女子。 是啊,他忘记了,霍九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扮了也就扮了,说不定霍九还觉得好玩,就像今天跟着展怀来到这里是一样的,恐怕也是为了好玩吧,展怀却还是带着他一起来了...... 苏浅想像不出,展怀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纵容霍九的任性,甚至还要为了霍九多安排一个人进入喜盈门。 或许,展怀也是为了好玩吧,毕竟展怀自己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 但是其他人并不是这样想的,那只从承尘中伸出来的手,甚至比夹住庆王头颅的女子,还要令人恐惧。 这个人就藏身在他们的头顶上,在他们想像不到的地方,出乎他们意料的方式,随时都能不动声色地置人于死地。 是的,除了苏浅以外,没有人会认为展怀这样做只是为了和霍九一起玩儿,回到王府之后,庆王还要叫了幕僚过来,分析展怀在承尘里布下这么一个人,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苏浅忽然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们了,这么有趣的真相,如果让他们知道了,那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毕竟当时他没在屋子里,他可以全都不知道。 此时的霍柔风,和展怀一起骑在马上,她以为她会像和花三娘那样,坐在展怀身后,可是事实上,却是展怀坐在了她的身后,如同一道屏风,把她护在胸前。 霍柔风有很多话想问展怀,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注视着前方,感受着策马狂奔的乐趣。 耳边猎猎风声,两旁的树木向后倒去,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有一点点的疼,她能感觉到展怀的下巴偶尔会碰到她的头顶。 霍柔风会骑马,可是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马,因此这一世她很少骑马。她身材娇小,霍家能寻到的良驹对她而言全都过于高大了。也有体态偏小的马匹,可是霍柔风在这件事上执拗而挑剔,她总是会把下面的人好不容易给她找到的马,去和小红做对比......于是直到现在,她有很多马,却没有一匹是自己的坐骑。 小红是前世的时候,高夫人送给她的,一匹浑身赤红的母马,个头矮小,据说长不大,但是脚程好耐力强,是不可多见的良驹。 那时她只有八岁,晚上趁着服侍她的内侍和宫女在打盹,她光着脚溜出寝宫,嬷嬷们以为她梦魇离魂,不敢叫她,生怕会吓到她,还让巡夜的侍卫们也远远避开,于是她便一路畅行地去了马厩,嬷嬷们眼睁睁看到她们的小公主抱着小红亲了亲,然后躺在一旁的草堆里呼呼大睡。 从那以后,小红便住进了她的寝宫,她和小红形影不离,也不知道前世她死了以后,小红怎么样了。 “小九,你想什么呢?”展怀在她身后问道。 霍柔风这才发现,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这里已经远离县城,离庄子不远了。 庆王的人没有追上来,就如庆王应允的那样,他放展怀离开。 “明天你真的要进京去庆王府吗?”霍柔风问道。 她是隐隐约约听到这句话的,那时她刚刚走到楼梯上面,刚好听到展怀说话。 第三五二章 斗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嗯,不过你不许再跟着我去了,等下回到庄子里,你休息休息就回去。”展怀说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那你呢?你明天总不能带着五十多人一起进京吧,目标太大了,可若是只带几个人,又不安全,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让其他人扮做寻常百姓分批进城,然后再分别住进我的空宅子,化整为零,庆王的人就是想要跟踪,也只能盯着你,却不能盯着其他人,等到明天,你带上几个人去庆王府,其他人就能像今天这样来接应你了。”霍柔风说道。 今天虽然只带了几个人去喜盈门,但是其他人都暗中埋伏,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分批汇合。 展怀道:“不行,丰台这边已经暴露了,我索性就在这里,明天就从这里进京,你倒是可以带上霍炎一起走,苏浅不会难为你。” 霍柔风皱眉:“你把霍炎放了,那岂非少了盾牌?不行,还是把霍炎留给你吧,明天你带着他一起去庆王府,我会放出消息,就说霍炎已经进了庆王府,若是庆王到时翻脸,你便把霍炎一刀杀了,再把霍炎的死算到庆王头上,让霍江把庆王要儿子去,到时就挣个鱼死网破好了。” “你这小丫头也太歹毒了,不但要杀人还要嫁祸,展五,你还是换一个......” 一个讨厌的声音忽然响起,震得霍柔风耳朵发麻,好在那个声音还没有把话说完,一柄飞刀便朝他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插到他头上的青布帽子上。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随着这柄飞刀的到来,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霍柔风冲着这个易容成随从的家伙做个鬼脸:“我就猜到这个不懂规矩,胆敢跟过来与你家五爷并驾而行的,就是你这个家伙了,怎么的,我就说了要把你宰了,我能把我怎么样?” 刚才她就看到,最后一拨与他们汇合的这批人里,有个家伙一个劲儿地往前窜,和他们的马只差着一个马头,眼看就要并行了,展怀的人都很懂规矩,这些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军队里待过的,军法森然,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又怎会有这样的冒失鬼,而展怀忽然说要让她带着霍炎一起走,不像是早就计划好的,倒似是忽然想到的,不用说了,这个冒失鬼就是霍轻舟,展怀认出他来,才想到要让她带着霍轻舟一起离开的。 所以霍柔风才建议展怀在庆王府里杀掉霍轻舟,再把杀人的事情推到庆王头上。 霍轻舟果然生气了,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 只是霍柔风没有想到,展怀居然默许霍轻舟混在他的侍卫里面,万一霍轻舟倒戈,那岂非很麻烦? 不对,霍轻舟本来和他们就不是一路的,他被展怀绑过来,理所当然,是和他们对立的人。 “你为什么让这个祸害跟着咱们?”霍柔风冲着展怀问道。 没等展怀说话,霍轻舟就喊了起来:“死丫头、臭丫头,你敢说我是祸害?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才是祸害,你们全家都是祸害!” 霍柔风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骂“死丫头臭丫头”,她一向都是男的,就是今天男扮女装了,霍轻舟就用这种话来骂她,对了,上一次霍轻舟就骂她是女的了,刚才还说她不男不女! “你就是祸害,你一个祸害还敢说我是祸害,还敢说我们全家都是祸害,你个祸害好大的脸啊,我们家祸害你哪儿了,祸害得你生疮了还是祸害得你生猴子了,欠我家的十几万两银子你快点还,别让我家的银子祸害了你,臭不要脸的!” 霍柔风稳稳当当地坐在展怀的胸前,一张小嘴却像炒豆子一般骂个不停,展怀听在耳朵里,除了祸害,还是祸害。 他很想问问小九,你到底是骂了些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可是他虽然没有听明白,有人却听明白了。 霍轻舟冷笑,重又打马跟上,又与展怀的马并驾齐驱,他反唇相讥:“霍九你是想钱想疯了吧,我们家啥时候欠你家十几万两了,你还说我臭不要脸,你才臭不要脸,不男不女的,也就是展五把你当宝贝,你要是在我们家,也就是当当烧火丫头,听清楚了吗,是烧火丫头!” “你才是丫头呢,你们全家都是丫头,你就是不要脸,臭不要脸,还钱,快还钱!”霍柔风扭过脸,和霍轻舟对骂。 展怀看到她雪白小脖子梗了起来,脖子上隐隐地都能看到青筋了,展怀恨不得把霍轻舟的嘴巴堵住,看把小九给气的,小九说的十几万两银子确有其事啊,就是霍老爷供养霍思谨的银子啊,他听永济寺方丈说起过,杭州霍家每年都给永济寺一万两银子,给了十多年。 霍轻舟想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小九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再这样下去,非把小九给气着不可。 “霍炎,小九才多大,你好意思和她吵,你若是再不依不饶,我明天便真的带你去庆王府,你信不信,我现在想了,这是一个好主意,对我而言,是最保险的做法了。”展怀不安好心地说道。 霍轻舟微怔,果然闭上了嘴。 他真是糊涂了,展怀眼里心里都是这个不男不女的霍九,就因为霍九要跟着,展怀就把武艺高强的小夜换下来,带着个添麻烦的霍九去了喜盈门,展怀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又怎会站到他这边呢。 四周都是展怀的人,他还要当着展怀的面和霍九吵架,那样就算是吵赢了,展怀也不会向着他的,说不定还要替霍九出气。 霍轻舟及时闭嘴,他一向都是俊杰,再说了,霍九只是个十来岁的黄毛小丫头,他就算斗嘴斗过她了,好像也挺丢脸的。 见霍轻舟终于闭嘴了,展怀舒出一口气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又冒了上来。 霍炎和小九,好像真的很像,两人都是不肯吃亏的,而且全都是小事上夹缠不清,大事上清楚明白的人。 第三五三章 此去经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回到庄子,花三娘还没有回来,张升平也不见踪影,张亭和张轩急得团团转,霍柔风也着急起来。 承尘上面的人,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个子,霍柔风以前没有见过,那个小个子接住霍柔风后,便掀开盖瓦,带着她上了屋顶。 霍柔风便发现屋顶上躺着几个人,显然是庆王派来在屋顶布控的,这时都被打晕后绑了起来,她也看到了张升平。 小个子把霍柔风交给张升平,一闪身便不见了。从屋顶能到喜盈门的阁楼,阁楼里贮存着十几口存放米面的大缸,其中一口大缸已经空了,刚好可以容下一个小孩子藏身。 按照原本的计划,张升平是要让霍柔风藏身在大缸里,无论下面发生什么,也不让她出去,待到庆王的人撤离,再离开这里。 可是霍柔风死活不肯,她根本没有想到,展怀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把她送到这里来,展怀没有告诉她! 她挣开张升平的阻拦,从阁楼里跑下楼梯的时候,刚好看到展怀站在门口,正对里面说话,说他明日要造访庆王府。 这一刻,霍柔风便知道展怀胜了! 见她和张亭张轩站在屋外的庑廊里,许久没有进来,展怀便从屋里走出来,把一只手炉递给霍柔风,温声问道:“在等张升平?” 霍柔风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爱美,回到庄子就洗了脸,换过衣裳,粗糙的皮肤不见了,重又变回长眉入鬓、明眸皓齿的小公子,穿回男装的她,并不显胖,珠圆玉润的小脸蛋,反而让她更加玉雪可爱。 展怀伸手摸摸她垂在颈后的头发,细细软软,刚刚及肩,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勉强梳起两个小抓髻,留下一些垂在肩头,展怀想起小马驹来,小九的脾气也像小马驹,烈性却不犟,有时还善解人意。 想到这里,展怀又轻轻摸了摸洒在颈后小马鬃,忍不住想笑。 可是小九正担心着呢,他可不能笑。 张升平只是护卫,小九却为他忧心忡忡,相比自己,同样还有几个人没有回来,他却并不太在意。 他是在战场上走过几圈的人,每一次,他的心便会冷硬一分,而小九,却是个心肠柔软厚道的孩子。 展怀不再说话,他站在霍柔风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院门外传来欢呼声,有人喊道:“三娘子回来了,张护卫回来了!” 张亭和张轩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欣喜地跑了出去,霍柔风咧开嘴,终于笑了出来。 展怀暗暗松了口气,回到屋里后,他对霍柔风道:“让花三娘陪你回去吧,她本来也是在你家的,让她陪着你,不但可以保护你,也能让她避避风头。” 今天花三娘恐怕已经变成了庆王爷终生难忘的噩梦,庆王忌惮着闽国公,不能贸然对付展怀,可是他手下的人却会想方设法抓到花三娘,给他出气。好在花三娘是易过容的,庆王的人一时也找不到她,让她跟着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是最稳妥的。 且,花三娘这阵子招惹的事,并非只有庆王这一桩,她实在是应该老实一阵子了。 霍柔风这个时候才想起那张黄纸的事,她问展怀:“花三娘扔出去的那张黄纸上究竟写得什么,庆王看到后为何神情大变?” 展怀笑道:“你猜呢?” 霍柔风早就猜得不想猜了,她道:“我猜不出来。” 屋子里光线黯淡,霍柔风的眸子亮晶晶的,像寒夜里的星子,展怀望着她的眼睛,目光舍不得移开,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离开家去了军营,他和军营里的粗汉子们一样,喝最烈的酒,玩最快的刀,即使后来回到家里,也是跟着哥哥们骑马打猎喝酒行令,再或者就是从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地方,无论是穿着战袍还是锦衣华服,他都是军人,战场才是他的归宿,也是他最向往的地方。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望着霍柔风的眼睛,却第一次有了眷恋。 就像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和四哥去庄子里小住,那座庄子种的都是桃树,每个清晨,他都在水蜜桃的清甜中醒来,他很喜欢那里。离开的时候,他抱着树干大哭,说什么也不肯走,直到四哥答应他,回到府里就给他在院子里也种满桃树,他这才破啼为笑。 现在,他似乎又回到那个清晨,回府的马车候在外面,他置身一片清甜芳香中,不想离去。 如果可以,他哪里都不想去,他就想陪在小九身边,守护着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小姑娘,等着她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带着她一起去见母亲,去看四哥给他种的满院桃树。 可是这对他而言只是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愿望。 他就要走了,若是事成,他便要领兵去打荣王,若是不成,他也不能在京城待了,要立刻动身回福建。 到了那个时候,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的小九。 平乱不比打倭寇,多则七八年,少则也要两三年,这其间他不能回来,他看不到小九从小不点儿长成及笄少女的过程。 展怀怔怔出神,他只是望着霍柔风,一句话也没有说。 霍柔风有些奇怪,她伸出雪白的手指在展怀眼前晃了晃,看到展怀眸光闪动,她这才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小展,让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谁使了定身法,不会动了呢。” 展怀微笑:“没,我再想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会想不出来黄纸上写得什么呢?” 霍柔风嘟起嘴巴,委屈巴巴的:“我又不知道你让花三娘查了些什么,这和是否聪明没有关系。” 展怀舍不得再逗她,趁机又摸摸她颈后的头发,女孩子的头发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小九的头发更柔更软,更让人摸了一次还想摸第二次第三次? “小九,其实那张黄纸上只有几个字,那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庆王就是看到了这几个字,才会自乱阵脚。” 第三五四章 生辰八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究竟是谁的生辰八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看到那张黄纸时,她也想过生辰八字,可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这才没有继续深究。 “你听说过祥太子吗?黄纸上写着的就是祥太子的生辰八字。”展怀轻声说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想起来了,太后有四子一女,长子便是祥太子,十多岁便夭折了,皇位这才落到当今天子的头上。 “庆王是祥太子的亲弟弟,他自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生辰八字,祥太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庆王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就会分寸大乱,莫非祥太子不是病死,而是和他有关?不对啊,他死的时候庆王尚幼,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吧?”霍柔风皱起眉头,她真的想像不到,那张黄纸上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死去多年的祥太子。 展怀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祥太子去世时,庆王还很小,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他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霍柔风吃了一惊:“可庆王当时还小,即使太后偏心小儿子,也不会为了他去加害自己的皇长子吧。”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究竟是谁的生辰八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看到那张黄纸时,她也想过生辰八字,可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这才没有继续深究。 “你听说过祥太子吗?黄纸上写着的就是祥太子的生辰八字。”展怀轻声说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想起来了,太后有四子一女,长子便是祥太子,十多岁便夭折了,皇位这才落到当今天子的头上。 “庆王是祥太子的亲弟弟,他自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生辰八字,祥太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庆王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就会分寸大乱,莫非祥太子不是病死,而是和他有关?不对啊,他死的时候庆王尚幼,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吧?”霍柔风皱起眉头,她真的想像不到,那张黄纸上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死去多年的祥太子。 展怀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祥太子去世时,庆王还很小,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他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霍柔风吃了一惊:“可庆王当时还小,即使太后偏心小儿子,也不会为了他去加害自己的皇长子吧。”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究竟是谁的生辰八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看到那张黄纸时,她也想过生辰八字,可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这才没有继续深究。 “你听说过祥太子吗?黄纸上写着的就是祥太子的生辰八字。”展怀轻声说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想起来了,太后有四子一女,长子便是祥太子,十多岁便夭折了,皇位这才落到当今天子的头上。 “庆王是祥太子的亲弟弟,他自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生辰八字,祥太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庆王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就会分寸大乱,莫非祥太子不是病死,而是和他有关?不对啊,他死的时候庆王尚幼,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吧?”霍柔风皱起眉头,她真的想像不到,那张黄纸上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死去多年的祥太子。 展怀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祥太子去世时,庆王还很小,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他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霍柔风吃了一惊:“可庆王当时还小,即使太后偏心小儿子,也不会为了他去加害自己的皇长子吧。”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第三五五章 送你一盏灯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不过离开丰台的时候,展怀还是让霍柔风带了霍轻舟一起回去。 霍柔风很不情愿,她一直认为展怀就是应该带上霍轻舟去庆王府,上至太后下至庆王,不是都拿霍轻舟当做借口吗,那就把霍轻舟还给他们,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霍轻舟进了庆王府,至于他从庆王府里出来的时候是走着还是躺着,那就不关展怀的事了。 可是展怀却一定要让她带霍轻舟回去,非但如此,还要她送霍轻舟回槐树胡同,摆明是要让霍江承了她的恩情。 霍柔风不以为然,她爹花了十几万两银子给霍江养大了女儿,也没见霍江一家子感激。何况霍轻舟的这条命也还不值十万两呢。 别问九爷是如何知道价钱的,九爷被绑架过三次,前两次都是明码标价的,九爷可要比霍轻舟有钱多了,也才值十万两而已。 其实上次在永济寺的后山上,霍江替霍柔风挡下金钱豹的一口,霍大娘子便说过那十几万两的事情就算扯平了,可是霍轻舟的那张嘴实在是太恶毒了,霍柔风便又把银子的事情想起来了,老子的事情扯平了,儿子可没有。 见她嘟起小嘴,展怀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盏花灯来。 “对不起,小九,我来不及赔你一个灯会了,只能先赔给你一盏灯,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以后一定会把灯会赔给你的。” 这是霍柔风从来没有见过的花灯,是一只敞开的海蚌,中间是颗像珍珠一样的圆球,灯光就是从圆球里透出来,若是到了晚上一定会更加漂亮。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灯啊,这个圆球是怎么做出来的,阿有的手可真巧。”霍柔风开心极了,拿着那盏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小九,你喜欢吗?”展怀的眼睛里映出的是霍柔风明丽的笑靥,如同纯净的湖面上两朵含苞待放的睡莲。 “喜欢,我好喜欢!”霍柔风自从接过花灯,眼睛就没有移开过,可见是真的很喜欢了。 展怀也笑了,一旁的霍轻舟冷眼看着,他觉得展怀笑得像个傻小子。 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就罢了,可是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也真是不值得。 尽管不屑,可是霍轻舟还是想听到展怀说上几句肉麻的话,不趁着这个时候说,那不是傻子吗? 可是展怀除了傻笑,居然什么也没有说。 这让霍轻舟很是生气,他决定替展怀说话。 “霍九,你算是说错了,这盏花灯不是那个小厮做的,就是你面前这个傻小子亲手做的,为了做这盏灯,他可没少烦我,还是我给他画的图,教他做出来的。” 展怀恨不得踹他两脚,你的话也太多了吧,只要小九开心就行了,你说那么多干嘛? 谁做的还不都一样,小九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小展,这灯真的是你做的?”霍柔风问道。 展怀的耳朵瞬间就红了:“嗯,不是阿有做的,是我自己胡乱做的,下次我再做个更漂亮的送给你。” “好啊,我还没有见过自己就会做花灯的人呢,小展你厉害。”霍柔风索性吹灭花灯里的蜡烛,小心翼翼地把花灯抱在怀里。 霍轻舟摇摇头,果然是个假小子,一点小姑娘应有的秀气都没有,再说,刚刚展怀明明是说要给她一个灯会的,这会却说下次做个更漂亮的给她,她居然没有听出来?假小子就是假小子,心思不够细腻,真要嫁到展家去,还不让婆婆和妯娌嫌弃啊。 想到这里,霍轻舟觉得自己真是多想了,霍九这个小祸害,就是应该摊上个恶婆婆,每天让她罚跪,最好再打手打屁屁。 因此,霍轻舟没有忍住,对霍柔风说道:“多亏你是男的,如果是女的,就算嫁出去了,不出三天也要让人休回家。” 所以在回京城的路上,霍柔风没打算搭理霍轻舟。 小展的面子是要给的,再说小展是为了她好,苏浅既然知道她和这件事情有关,霍江早晚也会知道,所以小展才要让她送霍轻舟回去,就是担心日后霍江会记恨于她。 霍柔风虽然觉得无所谓,可是她还是照做了,只不过满脸都是对霍轻舟的嫌弃。 霍轻舟却好像全都没有看到,坐在霍家宽大的马车里,喝着展怀送给霍柔风的大红袍,翘着二郎腿看窗外的风景。 自从上次被苏浅跟踪以后,霍柔风索性坐回她自己的马车,霍家的马车表面看来朴实无华,里面却极是宽敞,车厢里的桌椅都是钉住的,马车行走时没有碰撞的声音,就连车子上的小窗也是镶的西洋玻璃,不用开窗也能把外面的风景看得清清楚楚。 霍轻舟看看自己手里应季的粉彩茶盏,又看看坐在对面的霍九,霍九手里拿着一只看上去很傻,可实际上很值钱的大水杯,他又忍不住了,问道:“霍九,你为什么不干脆打只金杯子来喝水啊,那多气派。” 霍柔风用眼角子横了他一眼,不重不淡地说道:“好啊,我今天送你回去,你怎么着也要带上二十四色礼品,来我家登门道谢吧,到时九爷我就用金茶壶金茶碗招待你,也让你气派气派,沾沾九爷我的财气。” 不就是金杯子吗,九爷又不是没有,小时候过生日,收到的金饭碗金筷子都有几箱子,更别说金茶壶金茶碗了,信不信到时九爷拿金子晃瞎你的狗眼。 霍轻舟似是吃惊一样,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带上二十四色礼品去你家登门道谢啊,我不就是搭你的马车回城吗?车马费多少,我给就是了。” 霍柔风冷笑:“你在丰台住的是我家的房子,就连你最爱吃的榆林羊也是我家商队弄回来的,怎么的,你要算帐吗?要不要九爷吩咐几个帐房到槐树胡同当面对帐?榆林羊可是有钱也买不到,你吃了几头,九爷的帐上可清楚着呢,信不信我把帐单子扔到你脸上?” 第三五六章 往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觉得吧,展怀有气魄有头脑有胆识,长得也顺眼,出身更加不用说,在他认识的人里,如果分成上中下三品,展怀算是中上的。 之所以只能算中上,而非上品,则是因为展怀的眼光着实是太差了。 差就差在展怀竟然看上了霍九。 霍轻舟咧咧嘴,再咧咧嘴。 武夫就是武夫,这什么眼光啊,真该带着展怀在京城里逛逛,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千娇百媚,如花似玉,就霍九那样的,若是放在假小子堆里或许算是拔尖的,可若是把她当成女的,那就...... 霍轻舟又咧嘴。 “喂,你咧嘴干嘛?喝不惯大红袍,嫌苦?”霍柔风挖苦。 霍轻舟嗤的笑了:“霍九,我不会告诉你的,免得你受不了自寻短见。” 霍柔风哼了一声,像看大骡子大马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霍轻舟,良久才道:“长得人模狗样,说话像喷粪一样。” “喷粪?老子我还是头回......我还是头回见到......算了,看在展怀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我要睡觉了,你别扰我清梦。” 霍轻舟索性闭上了眼睛,霍九虽然是个假小子,可也还能算是女的,他霍大公子风|流倜傥,可不会对女人爆粗口。 可是他也没有见过哪个女的会说出“喷粪”这样粗鄙的话啊。 霍轻舟抚额,展怀的眼光啊,也太独到了。 算了算了,他答应过展怀,以后是要照顾霍九的,如果真把霍九给得罪了,好像也不太好吧。 霍轻舟闭目养神,原本是想装睡,可是却真的睡着了。 可是他刚刚睡着,就被霍柔风给吵醒了。 “喂,霍炎,我差点儿忘了问你呢,上次你写的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霍柔风在他耳边大声聒噪。 霍轻舟揉揉太阳穴,无奈地睁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霍九说的是什么。 那天霍九宿在庄子里,展怀就打发小夜过来,让他写故事,说霍九每天晚上都要让丫头念段书才能睡着,他为此非常气愤,不过还是写了几页纸让小夜带过去。 “你听到哪儿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后来是什么时候。”他没好气地说道。 霍柔风道:“那天我太困了,没听多少就睡着了,我只是记得有一个白衣少年,还有一位穿红衣的巾帼英雄,擅使一柄长枪。” 霍轻舟继续揉着太阳穴,那天小夜带着纸笔来找他,还顺便告诉他:“五爷说了,霍九爷最喜欢听打仗的故事,尤其是要有女英雄的。”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 这是他小的时候,听母亲讲过的故事。 那时母亲独自住在庄子里,有一次母亲让人带信过来,说是想他了,让他到庄子里去。其实那次他才从庄子里回来,也不过两三天而已。 父亲要上朝,没有时间送他过去,便让教他武功的师傅陪着他一起去了庄子。 到了庄子,母亲却把武功师傅打发回去,说是想让他在庄子里多住几天。 以前也经常这样,他便在庄子里住了下来,每天爬树打鸟,比在京城里要快活多了。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母亲说要带他去走亲戚,母亲是名门闺秀,娘家却是在很远的南方,在北方没有亲戚,他还是第一次跟着母亲去走亲戚,他很好奇,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可母亲只是笑而不语,他问得多了,母亲就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便是他写给霍九的那个故事。 那也是唯一一次他跟母亲去走亲戚,不久后母亲身体便越来越差,半年后便去世了。 因此,他对这次走亲戚的情景记忆犹深,对母亲给他讲的这个故事更是无法忘记。 母亲的亲戚是一个怀孕的妇人,看上去应该和母亲差不多的岁数,但是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母亲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言不高声,笑不露齿,但这位妇人却不一样,她笑得很爽朗,甚至明明眼睛里都是泪,可还是哈哈大笑。 他看到她悄悄拭去眼泪,可是转过身来却又是一张明艳的笑脸。 后来母亲让他到外面去玩,他对这女子满是好奇,就悄悄躲在门外偷听,他听到母亲说:“他也很后悔,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那女子没有说话,许久才说:“你把小炎教得很好,我本来还担心小炎跟着他也会像他一样,还好一点也不像。” 母亲说:“小炎很聪明,也很懂事,你不用担心他,倒是你自己,我看你的气色可不太好,要不你多住些日子,我找位千金科的大夫给你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女子道:“我明天就要走了,福伯会来接我,我到河南养胎,那里有我们家的老宅子,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在河南生产了。唉,原本我们来京城,是想和你们商量,接小炎回去,可是没有想到......” 她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屋里传来低沉的哭泣声。 他还想再听,后衣领忽然被人抓住,他回头一看,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子。 疤脸女子一手提着他,一手捂住他的嘴,把他带到了外面的院子,那时的他正在学武功,自以为已经是高手了,可是被这疤脸女提着,却丝毫动弹不得,直到疤脸女把他放下,他才得以挥拳打过去,可是那疤脸女轻轻松松就避开了他,笑着对他说道:“小公子,奴婢是燕娘,不会伤害小公子的,就是怕小公子弄出动静,扰了我家小姐和霍夫人说话。” 说着,还从怀里拿出松子糖来给他,道:“这糖是我家小姐自己做的,昨天晚上特意做出来给小公子吃的。” 他皱眉,满脸嫌弃:“我又不是女孩子,我不爱吃糖。” 燕娘却不肯做罢,捧着那包松子糖道:“小公子就尝一颗,松子是小姐和表少爷从关外带来的,可惜路上......这是小姐的心意,您就尝一颗,小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 “你家小姐就是挺着大肚子的那位姨姨?”他好奇地问道。 燕娘点点头,道:“小公子想要个小弟弟呢,还是想要个小妹妹?” 他切了一声,拈起一颗松子糖含在嘴里,道:“她又不是我娘,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和我啥关系,好了,我吃了糖了,你别烦我了,我自己去玩了。” 说完,他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三五七章 梅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那天的霍炎很烦燥,小小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情不好。母亲的丫鬟过来叫他去吃饭,他爬到树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母亲便陪着那位挺着大肚子的姨姨一起出来找他,他索性藏了起来,直到车把式套车准备回去的时候,他才跳出来。 回去的路上,母亲像是很生气,一路上都没有理他。 次日,父亲便来庄子里了,他气急败坏,一来就和母亲吵了起来,他们关上门,他想去偷听,可是刚刚凑过去,就被人抱开了。 当天父亲就带着他回了京城,他在路上又哭又闹,把马车的车帘拽下来撕烂,又把车厢里的迎枕扔出去,父亲就像是没有看到,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他气极了,不顾死活从行走的马车上跳了下去,摔断了腿。 他在炕上躺了三个月,也有三个月没能去庄子里见母亲,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说他可以出远门了,他便迫不及待去了庄子,这才知道母亲病倒了。 之后父亲便以母亲病重,他太淘气会防碍母亲养病为由,不许他再去庄子。 再后来,他为了能去庄子,把家里的一间屋子烧了,父亲这才带他又去了庄子。 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说不出话了,她望着他,眼睛里都是泪水,张了张嘴,却只有气声,他凑近,听到母亲断断续续地说:“梅......梅......” 幼年的霍轻舟自以为是的认为母亲是在说梅花,只是没有说出那个“花”字。梅花是母亲在庄子里养的一只小花猫,母亲生病后,下面的人照顾得不好,梅花瘦了一圈儿。 父亲很不高兴,似是不想让母亲和他说话,让人生拉硬拽把他拖走了,这次他回京城时,带走了梅花。 直到现在,他也认为母亲是让他照顾梅花。 几天后,母亲便去世了。 去年他在泰山书院时,听说家里多出了一个妹妹,有一瞬间,他想起了母亲最后对他说过的话“梅梅”,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母亲说的是“妹妹”? 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 因为这个妹妹是父亲亲口认下,而且一口咬定这是嫡女,也就是说这是母亲生的,是他的胞妹。 霍轻舟嗤之以鼻,算算年纪,霍思谨应该是母亲去世前半年所生,也就是母亲带他去走亲戚的时候,那怎么可能呢? 母亲独自住在庄子里有几年了,逢年过节也不回来,或许京城里的人或者槐树胡同的人会相信,霍思谨是在庄子里生的,因为生下她不久,母亲便病逝了,所以父亲才把她送到万华寺去的,这样也是说得通的。 但他是不相信的,庄子里的人虽然都换了,可是他又不是瞎子,母亲有没有生过小妹妹,他能不知道吗? 他在心里深深鄙视父亲,这个妹妹十有八、九是外室生的,因为当时母亲还健在,一定不让他把人接进来,所以那次他才要和母亲吵架的。 如果母亲最后对他说的那两个字,不是指的小花猫梅花,那么也是让他要提防父亲在外面生的那个女儿。 霍柔风冷眼旁观,见霍轻舟脸上忽明忽暗,像是在想心事。 她忍不住说道:“喂,霍炎,我就是要问问那个故事而已,你怎么不说话?” 霍轻舟这才醒觉,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 他道:“那个故事啊,让我想想,对了,他们后来做了夫妻。后来敌人打来了,把他们困在雪山上,一困就是好多天,白衣少年受了很重的伤,红衣女英雄保护着丈夫杀出重围,从此后夫妻二人浪迹天涯,直到很多年后,才回到中原。” “这样啊......”霍柔风很是遗憾,她为什么要睡觉,她是没有睡过觉吗?红衣女英雄杀出重围的情节一定非常精彩,可惜她全都没有听到。 “那她的长枪是不是很厉害?白衣少年怎么受得伤,伤到哪里了,他是不是不如妻子武功高?”霍柔风意犹未尽。 “他的武功也很高,一袭白衣,飘然而至,雪是白的,他也是白的,站在那里,就如屹立不倒的雪峰,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他依然没有倒下,妻子飞奔过来帮他,两人联手,刀枪合璧,宛若红梅傲雪,凄然而立,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一刀挥出血光飞溅,红缨飘过长枪如虹,壮哉,巾帼英雄血染关东!”霍轻舟以手击节,说到酣处手里的茶盏砰的放到小桌上,茶水四溅。 霍柔风腾的站了起来,抚掌叫好:“好啊,我回去就讲给毕道元听,让他写下来。” “毕道元是谁?你让他写?他写得还能比我好?笑话!”霍轻舟不屑,真是对他的污辱,这明明是他写的,霍九居然还要找那个毕什么去改写,纵观整个京城,有谁配得上给他改写的?他们好大的脸! “毕道元是我府上的,你听过女将军大破千斤锁吗?那就是他写的。”霍柔风得意洋洋。 “什么?那种俗不可耐的东西就是他写的?还有什么女将军大破黑风寨,女将军千里走单骑,女将军一剑震九州?”霍轻舟怪叫。 “对啊,你都听过?倒也不能说全是他写的,因为这故事是我编的,我来编,他来写,你懂了吗?”霍柔风骄傲地扬起下巴。其实她和毕道元一起编的故事还有很多,最得意的是女皇帝的故事,可惜到头来却是女将军的传播最广。 霍轻舟又是一声怪叫,拍拍脑门:“我就说嘛,怎么会忽然冒出一大堆女皇帝女将军的,原来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瞎搞的。” “你说谁不男不女了,你才不男不女,你们全家都不男不女。”霍柔风大怒,她最讨厌不男不女这四个字了。 “好好好,好男不和......不男不女的斗,你说那人叫毕道元是吧,回到京城我要会会他,让本公子来教教他如何写文章。”霍轻舟道。 霍柔风瞪他一眼,霍轻舟虽然很讨厌,但是据说他的文采也是真的好,先不说别的,让他把红衣女英雄的故事再重新写一遍,对,就这样。 第三五八章 针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回到京城,霍柔风按照事先答应展怀的,送了霍轻舟回槐树胡同。 她沉着脸,对霍轻舟说:“我不下车了,你自己进去吧。” 霍轻舟翻翻眼皮:“展五之所以让你送我回来,难道是怕我找不回家吗?他还不是为你着想,担心我们家会记恨你,这才让你把我送回来,你若是不进去,那不是白送了?” 这倒也是,霍九爷怎能做赔本的生意,再说这也是小展的一片心意。 想到展怀,霍柔风便不由自主望向那盏珠蚌灯,咧开小嘴笑了。 霍轻舟看着她的笑靥,呆了呆,假小子笑起来倒是也挺可爱的,带回家当弟弟当妹妹都不错,有空时逗着玩玩,他可不会像展怀一样,傻到想娶霍九当老婆。 两人一前一后进府,踏进大门,霍柔风就有点懵了,霍家的人呢? 别说是被绑架这么多天,她就是一晚上没回来,再进门的时候也能涌出一大群人,有问安的,有问好的,还有问她饿不饿的,甚至还有跑去请大夫的。 姐姐是肯定会出来迎她的,见到她以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斥责完了,就又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连根头发都没少,便会让人摆上一桌子她爱吃的,就像是一个晚上她便饿得半死一样。 可是这一切却在槐树胡同的霍家全都没有看到。 除了门房和霍轻舟打个招呼以外,直到他们走到二门,也没有看到有成群结队来迎接的人。 “霍炎,你在家里的人缘可真差。”霍柔风笑着说道。 霍轻舟道:“我爹回到家便进书房,天塌下来也不会出来的,另外两个巴不得我这辈子也别回来,最好是死在外面才好。” 霍柔风正想问问霍轻舟口中的“另外两个”是谁,便看到一个少女带着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霍柔风眼神好,老远就认出这个少女是霍思谨。 她又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霍思谨了。霍思谨是大家闺秀,而她虽然年纪小,可毕竟是男的,两家人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平日里没有往来,自是没有机会见面了。 比起上次在永济寺时,霍思谨又长高一些,也更加清丽,就连脸上的神情,也不见了稚嫩,显得更加稳重。 “哥哥,您回来了?您没事就好。”霍思谨说着,泪眼婆娑,霍柔风看在眼里,也跟着心疼起来。 好在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心疼啥啊,霍轻舟哪根头发值得让她心疼啊。 霍轻舟却似乎对自己的妹妹很冷漠,他嗯了一声,脚步没有停下,带着霍柔风继续向前走。 从霍思谨面前经过时,霍柔风只好冲着霍思谨笑了笑,谁让你摊上这么一个哥哥呢。 她有些无奈,一个在庵堂里长大的女子,原本就会受人冷落,偏偏又是在这个霍家,虽然只是第一次来,可是霍柔风也能想像得出,霍家平时一定也是冷冷清清的,霍思谨初来乍到,外面没有朋友,家里又也同样没有能说说话的人,好不容易有个哥哥,又偏偏是个祸害。 霍思谨却是吃了一惊,她打死也没有想到,霍九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大哥为何会和霍九在一起呢? 她怔在那里,霍轻舟却已经带着霍九往外书房去了。 霍轻舟猜得没有错,今天还是休沐,霍江不用衙门,便会像往常一样,全天都在书房里,若没在外书房,那就直接去内书房找他,他肯定会在。 霍江就在外书房里。 外书房不如内书室清静,好在小厮们都很清楚,不是非常紧要的事情,就不会打扰霍江读书。 看到霍轻舟,门口的小厮张大了嘴,霍轻舟见他一副随时都会大喊大叫的样子,对他说道:“告诉大老爷,我被放出来了,永丰号的霍公子送我回来的。” 展怀交待过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办好的。 果然,门口的小厮一刻也不敢停留,飞奔着去向霍江传话去了。 很快,书房的门便打开了,霍柔风原本以后会是丫鬟小厮之类的,却没有想到,开门的居然是霍江本人。 霍江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便往里面走,霍轻舟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永丰号的霍公子也来了。” 霍江徐徐转过身来,目光在霍轻舟和霍柔风的脸上一遍遍地扫过,像是要在他们二人的脸上看出什么一样。 霍柔风只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晚辈霍九见过霍大人。” “啊?”霍江如梦方醒,忙道,“不用客气,进来说话吧。” 霍江的外书房很大,却没有像其他官员一样,外书房里坐着几个幕僚。霍江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个人,居然连丫鬟和小厮也没有。 霍轻舟看到霍柔风脸上的诧异,压低声音说道:“我爹的外书房只是在外院的书房而已,没有幕僚,也不在这里见客。” 也就是说,即便是外书房,也是真正的书房,不做二用。 霍柔风虽然已经见过霍江几次,可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走近霍江,霍江这个人也真是古怪啊。 霍柔风暗暗在心里说道。 她原本以为霍江一定会盘问一番,问起被展怀绑走后的情况。可是她猜错了,霍江对这些日子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问道:“你准备何时回泰山书院?” 这话当然不是在问她,而是针对霍轻舟。 霍轻舟懒洋洋地说道:“先不走了,我准备在京城里再住上几个月。” 霍江皱眉,他平时不皱眉时,眉间也有三条很深的纹路,总给人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现在皱起眉头,便显得更加阴郁,霍柔风别过脸去,她不喜欢看别人教训儿子。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你不回去继续读书,留在京城做什么?”霍江沉声说道。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要留在家里,留在京城,你若是嫌我碍眼,那我就去庄子里,那里离我娘的墓地也很近,我还能时时去看看她老人家,你不去,我总要去吧。” 霍轻舟话锋冷冷,这父子两个竟然像是忘记旁边还有外人。 第三五九章 带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并没有因此而尴尬,相反,这一切令她感觉很新奇,怎么说呢,就像是在九爷的面前打开了一道窗子,让她看到了别人家里父亲和子女的相处方式。 霍江生了霍轻舟这个儿子,是专门为了气死自己的吧。 她饶有兴趣地看下去。 只见霍江却像是根本没有生气,也或者是他已经被霍轻舟气到麻木,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也好,那你明天就住过去吧,让人给你收拾收拾,明早开了城门就走。” 霍柔风张大了嘴,同情地看向霍轻舟,你爹是人才啊,求仁得仁,你也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扫地出门了吧。 果然,霍轻舟再一次拒绝:“那是我娘陪嫁的庄子,我想何时过去,就何时过去。父亲大人就不必在百忙之中为我劳心了。” 霍柔风忍住笑,又去看霍江,她倒要看看霍江如何反击。 霍江道:“如此也好,你就在家中闭门读书,太后已经递过话了,不日便要给谨姐儿指婚,如今京城里已传得沸沸扬扬,都在纷纷猜测,我们家的人不便出去,你荒废学业多日,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备考。” 霍柔风一怔,虽然上次在双井胡同的时候,霍江便已经告诉她,霍思谨进宫的事了,可是她没有想到,现在霍江居然当着她的面,便说出了指婚两个字。 要知道太后也只是递话过来,并没有正式提亲,更没有懿旨。 递话的意思就是提前和女方说一声,在太后没有指婚之前,霍家不能给女儿议亲。 这种事情,外面的人不应该会知道。霍柔风也是让人暗中打听才得知的,可是听霍江的意思,如今京城里都已经传开了。 因此这已不是秘密,霍江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恐怕也是要趁机把这件事告诉霍柔风。 可是这会是谁传出去的呢? 霍家自己?不太可能,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霍家不会自己对外张扬。 那么就是太后故意让人放出风去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不寒而栗。 霍轻舟想来也是这样想的,霍柔风看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却是看向了霍柔风。 霍柔风有些奇怪,父子对恃,霍轻舟看她做甚? 见她茫然地瞪着一双大眼睛,霍轻舟无奈地摇摇头,对她说道:“小笨蛋,你还没有猜出来太后要把谨姐儿指给谁吗?” “指给谁啊?”霍柔风选择性忽略了小笨蛋三个字,她的确没有猜到啊。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霍轻舟的确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霍江的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他狐疑地看看霍轻舟,又看看霍柔风,显然他不明白霍轻舟为何要问霍柔风。 的确,他也已经想到了,今天他要当着霍柔风说出这件事,就是想借霍柔风之口告诉那个人。 今天霍柔风送霍轻舟回来,他便知道上次高升胡同的事情,锦衣卫没有冤枉霍家,霍柔风果真是和展怀有来往。 因此,他才会毫不隐瞒地说起了家事。 霍柔风一头雾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不染一丝尘埃。 霍轻舟看着这双眼睛,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我也没有猜到,你该回家了吧,小孩子不要回去太晚。” 说完便站起身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他听到霍江干咳一声,便立刻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 他的父亲是做过阁老的,又怎会真的是个书呆子?分明是他也不想要这门亲事,又苦于和人家没有交情,居然就想借着霍九之口去传话,霍九虽然讨厌,可毕竟是展怀托付给他的人,谁都可以做这个传话的人,唯有霍九不行。 若是霍九真的把这话带给展怀,又说是从他家里听来的,展怀能饶得了他吗? 没等霍江再次开口,霍轻舟已经带头大步走了出去,霍柔风还没见过有人这样送客的,只好冲着霍江呲呲牙,挤出一个同情的笑容:“霍大人,告辞。” 生怕霍江再把霍柔风叫回去,霍轻舟一直把她送出大门口,看着她上了自家马车,又看着马车出了槐树胡同,他这才回到府里。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重新又去了父亲的外书房。 一进门,他便横眉冷对地说道:“你担心成亲以后,展家会苛待你那宝贝女儿吗?你放心,绝对不会,展家虽是行武之家,可也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是不会让嫡子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的,你不用心疼女儿,即使你答应了,展家也不会同意。” 说完,他转身就走,大门在他身后砰的关上,震耳欲聋。 霍江望着紧闭的木门,面无表情,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尊木像。 霍炎还是和小枫走到了一起。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小姐,大公子送了霍九公子出去,就直接去了外书房,像是和老爷争吵过,摔门出来的,大公子摔门的声音特别大,奴婢隔着一道门都听到了。” 翠缕边说边唏嘘,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小姐急匆匆地去二门迎他,结果是他臭着一张脸,连个眼角子都没给,反倒是亲自把霍九送到了大门口。 翠缕又想起大年初一那天,第一次见到大公子的情景,那天小姐给大公子见礼,大公子视而不见,把小姐晾在那里。 想到这里,翠缕再也忍不住了,她对霍思谨说道:“阎嬷嬷还总是说大公子才是您的依靠,可依奴婢看啊,您还是别指望大公子了,奴婢还没有见过哪个当哥哥的这样对待亲妹子的,唉,倒也不是对您不好,是压根儿眼里就没有您啊。” 她的话音刚落,霍思谨便板起脸来:“胡说,以后这种话再也不许说了,这次就算了,下次我若是再听到你这样说,少不得要罚你。” 翠缕扁扁嘴,她为自家小姐不值,小姐给大公子做了很多衣裳鞋袜,还曾经托人带到泰山书院,可是大公子回到京城,却连个小玩意也没有带给小姐。 大公子眼里,就是没有小姐啊。 第三六零章 思诚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思谨瞪了翠缕一眼,道:“你去把那只黄花梨匣子拿出来。” 翠缕心里一动,看看霍思谨的脸色,不敢再多说话,转身去了隔壁放箱笼的库房,不多时便捧了一只黄花梨匣子出来。 她把匣子放到炕桌上,霍思谨道:“你退下吧,别让人进来,若是阎嬷嬷来了,就说我累了,先睡下了。” 翠缕应声退下,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霍思谨望着炕桌上的黄花梨匣子,久久未动。 她的思绪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年她只有九岁,有一天阎嬷嬷下山去市集采买东西,庵堂里只有她和翠缕。 翠缕靠着墙打盹儿,她一个人觉得无聊,便走出屋子,在庵堂的院子里看蚂蚁。 以前乳娘在的时候,阴天时会带着她看蚂蚁搬家,后来阎嬷嬷来了,就不许她蹲在地上看蚂蚁,说这是乡下孩子才会玩的,大家闺秀不会这样。 今天的天气有点阴,院子里的小蚂蚁一定又在急急忙忙地搬家了。 她在院子里寻寻觅觅,果然看到成群结队的蚂蚁正在搬家,她来了兴致,正想去厨房拿中午吃剩的米糕喂蚂蚁,便听到墙外传来一阵悦耳的曲声。 曲声悠扬,可那时的她还不通乐理,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乐器。 但是这曲声如同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她悄悄走出了庵堂。 寻着声音,她走到庵堂后面的竹林前,她看到一个少年正从竹林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支玉笛,他的人,他的笛子,都似与身后的翠竹融为一体,就像是竹林里走出来的仙子。 她想起乳娘给她讲过的八仙过海,这个吹笛的少年就像那八仙里的韩湘子。 莫非零的是韩湘子下凡来了? 少年缓缓走近,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双脚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少年走到她面前,笛声嘎然而止。 “我知道你叫思谨。”少年的声音如玉石相碰,与他的人他的笛声一样,都不染半丝凡尘。 “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霍思谨惊讶地说道。 她从小在庵堂里长大,除了来庵堂送柴米油盐的僧人,她很少见过外人。 “我不是神仙,我是思诚,你看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很像?”少年微笑地看着她,目光中都是宠溺,就好像看的不是她,而是一件珍宝。 “你叫思诚?你认识我?”她问道,原来他不是韩湘子。 少年还在笑,可是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苦涩:“我认识你,我早就认识你了。” “那我为何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来这里,阎嬷嬷知道吗?”她很奇怪,为何没有听乳娘和阎嬷嬷提起过这个人呢。 他冲她眨眨眼睛,轻声说道:“阎嬷嬷知道的,可是你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霍思谨很奇怪,在她看来,既然阎嬷嬷知道的事情,那就不是秘密了。 “连翠缕也不能告诉吗?”她问道。 少年道:“谁也不能说,就是对阎嬷嬷,也不要提起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你来看我?”霍思谨疑惑地望着他。 少年点点头:“我想知道你的模样,我怕我会面对面也不认识你。” 霍思谨似懂非懂,她不明白这个叫思诚的少年为什么想知道她的模样。 “你是我家里的人吗?”她渐渐长大,已经知道别人都有家,而她没有,她问过乳母,也问过阎嬷嬷,她们都说等到她长大了,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 少年道:“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到你长大了,我会让你知道的。” 那天过后,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后来,连她自己也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这个叫思诚的少年。 她甚至怀疑,那一切是不是她的梦,或许真的是梦吧,她没有去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她也没有见过竹林里走出的少年。 直到三年以后,她来到京城,回到了这个所谓的家里。有一天,姑姑霍沅为了一点儿事,就大声地斥责了她。 她虽然从小在庵堂里长大,阎嬷嬷对她也很严格,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再说这件事也不怪她。 她很伤心,可是她不敢回自己的院子,阎嬷嬷不喜欢她来找姑姑,若是让阎嬷嬷知道她在姑姑这里受了委屈,一定又要说教一番。 她带着翠缕,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遛达,霍家是书香门第,虽然并不奢华,但是和所有的读书人家一样,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四时花卉不断。 她走在园子里,心情渐渐放松起来。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小丫头,对她说道:“小姐,奴婢是外院扫地的,上次多亏您赏了奴婢两副药材,奴婢的娘才养好了身子,奴婢的娘让奴婢给您带来些乡下土产,还劳翠缕姐姐走一趟,把东西拿过来,奴婢身份低微,好不容易才能进到园子里来,若是拿着东西,看园子的嬷嬷们一准儿不让奴婢进来。” 她虽然从小在庵堂里长大,阎嬷嬷对她也很严格,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再说这件事也不怪她。 她很伤心,可是她不敢回自己的院子,阎嬷嬷不喜欢她来找姑姑,若是让阎嬷嬷知道她在姑姑这里受了委屈,一定又要说教一番。 她带着翠缕,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遛达,霍家是书香门第,虽然并不奢华,但是和所有的读书人家一样,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四时花卉不断。 她走在园子里,心情渐渐放松起来。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小丫头,对她说道:“小姐,奴婢是外院扫地的,上次多亏您赏了奴婢两副药材,奴婢的娘才养好了身子,奴婢的娘让奴婢给您带来些乡下土产,还劳翠缕姐姐走一趟,把东西拿过来,奴婢身份低微,好不容易才能进到园子里来,若是拿着东西,看园子的嬷嬷们一准儿不让奴婢进来。” 第三六一章 匣里无人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此时,就像那天一样,屋子里只有霍思谨一个人。她看着炕桌上的黄花梨匣子,看了许久。 匣子上面没有锁,只要轻轻一掀就能打开。 匣子上雕的是喜鹊登枝,雕工精细,可是一眼望去便是新近雕的,就连这只匣子也是崭新的,没有岁月留下的圆润。 这只匣子已经在霍思谨的库房里安放了快一年,可是她似乎还能闻到新匣子特有的木香。 那天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上面的图案,可是后来翠缕悄悄告诉她,这样的黄花梨喜鹊登枝的匣子,以前也曾经有过一个,只不过比这个要小,一只手就能拿在手里。 翠缕说就在她们离开庵堂的那一天,庵堂外面有人敲门,她本来要去应门的,可是阎嬷嬷抢先过去。 门外是个老者,阎嬷嬷见到那个老者,便打发还站在门边的翠缕进屋收拾箱笼。 翠缕觉得很奇怪,阎嬷嬷曾经说过只带几件随身的衣裳走,原先用的物件全都不用带,根本就没有箱笼,只有几个包袱而已。 翠缕走上庑廊,又折了回来,她想问问阎嬷嬷是不是还要带箱笼,可是却正好撞上正低着头走过来的阎嬷嬷,阎嬷嬷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 翠缕看得清楚,那是一只雕花小匣子,匣子的木料和图案,都和这一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个大一个小。 阎嬷嬷脸色大变,狠狠瞪了翠缕一眼,拿着那只匣子便折了回去,翠缕看到她打开庵堂大门,和门外的老者说了几句,便空着手回来了,显然是把那只匣子交还给了老者。 看着面前的这只匣子,霍柔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当日那个老者送来的那只小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她也不明白,阎嬷嬷为何后来又把匣子还给老者。 她试探着问过阎嬷嬷,离开庵堂的那天是不是有人来过,阎嬷嬷说的确有人来,是万华寺的僧人过来,问她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 她在阎嬷嬷身边几年,知道阎嬷嬷的脾气,既然这样说,那就是不准备告诉她了。 这一切就像阎嬷嬷的来历一样,都是她无从得知的。 从前她一直以为阎嬷嬷是家里派来的,可是直到她回到京城,住进府里,才渐渐明白,在这个府里,她只是一个被遗忘的人,无论是冯老夫人还是父亲,都不会专门派个教习嬷嬷到无锡陪着她的。 她问过阎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阎嬷嬷冷冷地说道:“有些事情您不必知晓,侍候您是老奴的份内之事,而您的份内之事,便是做好您的官家小姐,以后风风光光地嫁入高门,至于别的,您就不用去想,也不用多问了。” 想到这里,霍柔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打开了面前的黄花梨匣子。 匣子里整整齐齐叠放着十方帕子十只荷包。 那天她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这是思诚给她的,那个宛若韩湘子的少年。 那些久违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不是梦,那个阴天的午后,那个竹林中走出的翩翩少年,全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跟着阎嬷嬷学了几年女红,看到这些帕子和荷包,就知道是好东西。 她忍了很久,还是拿了一方帕子和一只荷包出来,可是第一次用,就被姑姑霍沅认出来了,帕子上绣的那个花朵似的标志,就是初到京城便声名大噪的彩绣坊。 后来她让贾亮领着她去过彩绣坊,她拿了帕子给彩绣坊的人辨认,这才知道这样的帕子和荷包,要卖到二十两银子,而且也只是刚刚开业时才卖过,而现在要在彩绣坊做个七八套衣裳,才能送一套帕子和荷包。 而她有整整十套这样的帕子和荷包。 她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彩绣坊其实在江南很有名,江南的闺秀们以到彩绣坊做衣裳为荣,而她虽然是在江南长大,却从小住在庵堂里,自是没有听说过彩绣坊的大名。若是她一早知道,也就不会拿出来用了。 她把帕子和手帕重新放回匣子里,这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小物件,但是她也不想让人起疑。 就如阎嬷嬷说的,她的闺誉不能有半点瑕疵。 而这些,毕竟是男子送的。 思诚?还是思成呢? 霍思谨托着下巴,纤细的手指在精致绝伦的帕子上轻轻划过,是了,其实她也不知道那少年是叫思诚,还是思成,或者是思城,亦或是思承? 但是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第一次听到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开始,她便执拗地认为,他是叫思诚。 他曾经问她: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很像? 所以她才会认为他是叫思诚,而不是思成。 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曾经,她想像中的哥哥霍炎,便是思诚的模样,可是...... 她回到京城还不到一年,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早就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死心了。 祖母和姑姑早就与她撕破了脸,如今也只是在外人面前还勉强维持着虚假的关系;父亲则像是这个家里的过客,除了每个月从私帐上补给她银子以外,其他时候,甚至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至于哥哥,霍思谨冷冷一笑。 霍炎年长她几岁,她出生的时候,霍炎应该已经记事了,即使母亲因为身体不好长年住在庄子里,年纪幼小的霍炎也会时常与母亲见面,霍夫人出身安徽的世家大族,据说是当年霍老太爷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亲事,霍夫人娘家的这一支虽然人丁单薄,没有人在朝为官,可是却也令霍江在士子之中声名鹊起。 因此,即使霍夫人重病缠身,霍家也不会苛刻于她,更不会不让霍炎与母亲团聚。 可是霍思谨分明在霍炎眼中看到了厌恶。 这是厌恶,与父亲的漠然不同。 如果霍炎是因为她的出生令霍夫人早逝,那也不应该是厌恶的眼神,她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 所以......当年已经记事的霍炎,是不记得霍夫人生过这个妹妹吧。 第三六二章 清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双井胡同里,霍柔风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姐姐身上,绘声绘色说着在槐树胡同的见闻。 “姐,您是没有看到,霍炎和霍江说话的时候,不像是当儿子的,倒像是讨债鬼,可是姜还是老的辣,霍江似是对霍炎的套路早已摸清,此时无招胜有招,无论霍炎说什么,霍江都能轻描淡写地化解掉。” 霍大娘子微微一笑:“霍江可是做过阁老的人,他虽然性子清冷,不喜与人结交,可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霍炎是他的儿子,从小被他看着长大,肚子里的道道怕是早就让他看得清楚了。” 霍柔风用力点头:“原来如此啊,我就说嘛,怎么霍江像是算准了霍炎会说什么呢,姐,是不是就像你一样呢,我要说什么,你也早就知道?” 噗哧一声,霍大娘子被她逗得笑了出来,抢在她捂住鼻子之前捏了一把,笑着说道:“我现在知道,你该回屋睡觉去了。” 霍柔风顿时仰面朝天躺到炕上,嘴里嚷嚷着:“九爷不要睡觉,九爷还能再聊五百年。” 霍大娘子笑弯了腰,伸手捅她的胳肢窝,姐妹两个闹成一团。 不过九爷还是没能再聊五百年,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她就困得睁不开眼睛,被刘嬷嬷背回了自己院子。 次日一大早,霍柔风就醒了。 她难得能够醒得这么早,往常要么睡到自然醒,要么也是被丫鬟们叫起来,今天她睁开眼睛,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怎么就醒了呢? 她望着头顶的承尘,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今天可不是普通的日子,今天还有一件大事。 展怀要去庆王府! 霍柔风撩开被子,光着脚跳下炕,把值夜的镶翠吓了一跳。 镶翠和嵌碧是过了年被提上来的,采芹虽然不知道九爷为何会对这两个丫头特别注意,但还是行了方便,把她们破格提上来,给九爷近身服侍。 镶翠连忙追过去,连拖带拽把霍柔风拉回炕上,手脚麻利地给她披上衣裳,问道:“九爷是要出恭吗?” 还以为九爷是被尿憋醒了。 采芹叮嘱过她,九爷出恭的时候,她要避开。 霍柔风摇头:“快快,让人备车,爷要出去!” 镶翠吓了一跳,这一大早的,九爷就要出门? 她连忙叫了外屋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去外院叫人备车,另一个则去叫采芹。 这是院子里的规矩,九爷起床时,采芹是一定要在场,由她来指挥小丫头们服侍。 镶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但既然有,她就要遵守,就像九爷沐浴的时候,也都是采芹独自一个人进去服侍,她们只能守在外面是一样的。 往常采芹都会早早过来,今天九爷醒得早,这才要过去叫她。 半个时辰后,霍柔风已经收拾妥当,又让镶翠喂着吃了半碗粥,一根油条,带着张亭和张轩出了门,那天刚提上来的青江也跟着一起。 丫鬟们都不明白,九爷为何会另外找了两个丫头跟着出出进进,好在那个叫青霞的出去一次,便另外安排了差事,可这个叫青江的,九爷却还是带在身边。 采芹是一等大丫鬟,除非是特别的情况,否则是不会跟着出去的,院子里另外还有两个二等,按理也是她们跟着九爷出门,可不知是怎么了,九爷却又在府里找了两个丫头出来。 这两个丫头除了一口京片子说得响亮以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不论丫鬟婆子们如何猜测,霍柔风带着青江已经出了双井胡同。 坐在马车上,霍柔风问青江:“青霞以前在芦家待过,你呢,上一任主子是哪一家?” 青江没有想到九爷会突然问起这事,想起那天青霞的尴尬,她觉得提前和九爷说清楚,倒也没有坏处。 她道:“奴婢的上一位东家不是高门大户,东家是位秀才老爷,买了奴婢陪在小姐身边,可是好景不长,东家乡试落第,心灰意懒,便想回乡下教书,守着几十亩良田做个田舍翁,离京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能帮太太做家事的婆子,奴婢和另一个小丫头都给卖了。奴婢有福气,进了双井胡同,另外一个小姐妹却不知道辗转卖去了哪里。” 青江口齿伶俐,一番话便把自己的过往说得清清楚楚。她虽然没在高门大户里做过事,但是上一位东家也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 霍柔风嗯了一声,道:“你的上一位东家是小门小户的,那你应该对市井很熟悉吧?” 青江点头:“奴婢以前常常跟着太太和妈妈去街上买菜,京城里哪里的菜最新鲜,哪里的米最便宜,奴婢全都知道。” “好,那我问你,离庆王府最近的菜市是哪个,你知道吗?”霍柔风问道。 青江道:“奴婢知道的,就在庆王府西边,隔了两条街,有个大院子,那里面有卖菜的、卖肉卖鱼的,不过那个地方奴婢没有进去过,听说出出进进的都是宗室营的采办们。” “那么说庆王府的采办这些也是到那里的吗?”霍柔风又问。 青江道:“那倒也不一定,王府里用度大,像瓜果蔬菜这些,会到丰台采办,偶尔才会就近去买,不像宗室营的,虽然也是皇亲国戚,可是也没有几家是亲王府、郡王府,有的人家也只有个空名头,早和寻常大户差不多了。” “可是肉啊、鱼啊,却是会就近采办的吧?”霍柔风又问。 青江道:“那倒是,尤其是鱼虾,一定是要最新鲜的,都是附近固定的鱼贩往王府里去送,奴婢刚才仔细想了想,庆王府离宗室营很近,那地方能买这些的,也只有那个大院子,据说那个大院子是福王的地方,因此上至宗人府,下至顺天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默许菜贩鱼贩们在那里讨营生。各家府第也要照顾生意,即便瓜果蔬菜到丰台采办,鲜鱼鲜肉也会找大院子的人来买。” 霍柔风笑了,对青江道:“真是个好丫头,九爷的眼光不错,一会儿你下车,到大院子里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身段特别好的卖鱼娘子。” 第三六四章 打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抹了抹眼睛,九爷只流血不流泪,她才不要哭。 她从来也没有在展怀面前哭过,一次也没有。 她忽然想到,如果展怀看到她的泪水,展怀会说什么呢? “别哭了!” 他一定会这样说吧。 那真是一个很丢人很丢人的场面。 霍柔风扬声对张轩说道:“走,我们去......去找黄显俊!” 她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绕了一圈儿才去黄家,路上,张亭告诉她:“九爷,小的看到有几个人像是展五爷手下的,小的在丰台见过。” 霍柔风点点头,当她得知花三娘在鱼摊的时候,便猜到展怀已经布置了人手,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展怀却唯独避开从这里到双井胡同的这条路。 也就是说,一旦发生变故,展怀会逃走,却不会逃向双井胡同。 他还是在保护她。 霍柔风心里五味杂陈,好像有什么在心头闪过,可是她想要抓住看个究竟,却又一闪即逝。 不知不觉,便到了黄府。 黄家是皇商,素来与宗室走动密切,因此,现在的这座宅子是十年前才搬进来的,这里不如老宅子宽敞,可是难得的是离宗室营很近,离福王府和镇国将军府也不远,方便亲戚之间常来常往。 今天是正月十六,京城里有“走百步,去百病”的说法。黄显俊打扮齐整,正准备出门去找芦瑜,然后一起到双井胡同,叫上霍九出去玩儿。 他正要出门,就听说霍九来了。 黄显俊又惊又喜,新年好兆头,这就叫心想事成,想去找谁,谁就主动来了,如果芦瑜也有马车就好了,省得他每次还要再去芦家接人。 “霍九,你怎么跑过来了,这两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家里来了亲戚,你要帮着你姐招待客人呢。” 霍柔风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庆王府里有你家熟人吗?” 她当然不能直接说有没有内应,黄家是万金油,宫里宫外二十四衙门都有他家熟人,论起打听消息,没有人能比黄家来得更快更准了。 “霍九,你家也和庆王府做着生意啊,依我看那个苏浅像是挺欣赏你,你想打听什么事,直接问他不就行了?”黄显俊有些奇怪,和庆王府的生意他也有份,可是霍九却像是对庆王府避之不及似的,从不亲自过问生意上的事情,这次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要打听庆王府的事了? 霍柔风道:“苏浅和庆王是什么关系?有些事我能问他吗?我问了他,也就等于是问了庆王爷,我和苏浅可没有多深的交情。” 黄显俊摸摸自己的大脑袋,想想也是,苏浅虽然只是伴读,无官无职,可是就连表哥沈彦青对苏浅也另眼相待,这样的人,又岂是霍九一个小孩子就能相于的呢。 “霍九,你要打听什么事?如果只是小事儿,我就能打听出来,可如果是大事,那我就去找表哥帮忙。”黄显俊说道。 霍柔风笑了:“好哥们儿,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一向以来,黄显俊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他的人面广、关系多,听霍柔风这么一夸,不觉又挺起胸脯,道:“你说吧,包在我身上,哥哥保管给你查个水落石出。” 说得倒像是有什么机密大事似的。 霍柔风笑道:“也没啥,我想知道庆王爷平时可去拜佛菩萨,如果去,那是去哪座寺院,都是什么时候去,有没有点长明灯什么的。” “啊?霍九,你是吃饱了撑的吧,没事打听这些做什么,干嘛,你想沾沾庆王爷的福气,也想拜同一尊神?”黄显俊笑着问道。 他虽然这样说,可也并不以为然。他只比霍柔风年长一岁,只是因为从小就长在京城这个圈子里,父亲又刻意培养,他才一副老练的模样,其实骨子里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他们这个年龄,正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在他眼里,霍九要打听庆王去哪里拜佛菩萨,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或许就是为了好玩呢。 霍柔风笑着说道:“是啊,我就是想要沾沾庆王爷的福气,也想和他老人家去同一座庙,拜同一尊神。” 黄显俊根本没有多想,就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交给我吧,走,咱们先去将军府,这个时辰表哥肯定还在府里没有出门,如果庆王爷真的爱拜佛菩萨,表哥一准儿会知道。” 他说着就往外走,刚刚走到门槛前,跨到半空里的一条腿又硬生生收了回来,差点让跟在后面的霍柔风一头撞上去。 “霍九,你糊涂了?上次你在永济寺的功德殿大出风头时,庆王爷不是也去了吗?京城里的寺庙当中,太后最喜欢去永济寺,庆王爷是太后的小儿子,依我看,他应该也常去永济寺吧。”黄显俊说道。 霍柔风摇摇头:“你娘常去的地方,你也喜欢去的吗?” 黄显俊闻言一怔,像霍柔风一样,把大脑袋摇成了拨郎鼓:“非也非也,但凡是我娘常去的地方,我避之不及,除非她把我硬抓着过去,否则我才不会去。” 霍柔风笑道:“我猜庆王爷也不会去太后常去的地方,就像你一样,避之不及。” 黄显俊哈哈大笑,霍九说得太有道理了,比如说他娘常去的宝月庵,他从八岁以后就没有跟着去过, 他说着就往外走,刚刚走到门槛前,跨到半空里的一条腿又硬生生收了回来,差点让跟在后面的霍柔风一头撞上去。 “霍九,你糊涂了?上次你在永济寺的功德殿大出风头时,庆王爷不是也去了吗?京城里的寺庙当中,太后最喜欢去永济寺,庆王爷是太后的小儿子,依我看,他应该也常去永济寺吧。”黄显俊说道。 霍柔风摇摇头:“你娘常去的地方,你也喜欢去的吗?” 黄显俊闻言一怔,像霍柔风一样,把大脑袋摇成了拨郎鼓:“非也非也,但凡是我娘常去的地方,我避之不及,除非她把我硬抓着过去,否则我才不会去。” 霍柔风笑道:“我猜庆王爷也不会去太后常去的地方,就像你一样,避之不及。” 黄显俊哈哈大笑,霍九说得太有道理了,比如说他娘常去的宝月庵,他从八岁以后就没有跟着去过, 第三六五章 沈彦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两个半大孩子说说笑笑,虽然急着要去找沈彦青,可还是没有忘记接上芦瑜,没有想到,芦瑜一上车就嚷嚷起来:“喂,你们知道吧,今天展怀去了庆王府!” 黄显俊瞪大了眼睛,他看看霍柔风,又看看芦瑜,这么大的事,他没有理由不知道啊,还用芦瑜告诉他? 可他就是不知道。 “霍九,你听说了吗?”黄显俊问道。 霍柔风点点头:“来你家的路上我就知道了,忘了告诉。” 黄显俊忽然觉得今天的霍九像是哪里不太对劲儿,可是他又说不上来。 出乎他们意料,不但沈彦青在府里,苏浅居然也在。 霍柔风郁闷了,她就是不想和苏浅打交道,却没有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他。 不过她也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苏浅不是应该留在庆王府里,和庆王的幕僚们一起商议展怀的事吗? 其实相比庆王会去哪家寺院的事,此时此刻霍柔风更想知道的还是展怀这一去结果如何。 只是她暂时无法得知,这才想到要帮着展怀做点事情的。 喜盈门里,令庆王神色大变的那个生辰八字,祥太子的生辰八字。 虽然两世她都只是小孩子,可是她很清楚,想要先发制人,除了自己要足够强大,有兵行险招的能力,还要知己知彼,将对手控制在自己掌握之中。 直觉告诉霍柔风,这个生辰八字,或许就是能够覆手翻云的契机。 无论是前世骁勇善战的母亲,还是今生刚毅果敢的姐姐,耳熏目染,霍柔风深深知道把握契机有多么重要。 苏浅看到霍柔风,也有些小小的吃惊,这从他眼睛里跳动着的亮光可以看出来,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重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论男女,霍柔风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苏浅无疑是好看的,所以霍柔风一向对他很注意。 于是她早就把苏浅微不可见的表情全都了如指掌,此时苏浅神情中的细微波澜便看在她的眼里。 霍柔风心中一动,苏浅是奇怪为何会在这里遇到她,莫非苏浅以为她现在应该是和展怀在一起? 霍柔风的眼睛亮了,这样说来,展怀目的达成? 这一刹那之间,霍柔风雀跃得差点跳起来,她的喜悦写在脸上,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瞬间的变化。 “霍九,你怎么了?”黄显俊问道。 霍柔风张着嘴,舌尖舔着一边的嘴角,这才没让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苏浅微笑道:“想来是得了不少压岁钱吧,霍九公子的压岁钱,恐怕足够我等花用几年了。” 一旁的芦瑜眼睛亮了起来,扯着霍柔风问道:“霍九,你过年敛了多少?” 霍柔风在心里狞笑,苏浅可真是七窍玲珑心,看来是把她心里所想全都看出来了。 她用脚尖悄悄踢了踢黄显俊,自己则继续和芦瑜打哈哈:“不多不多,折合成银子也就是万把两。” 嗯,既然你们问,九爷就按照你们猜测的说,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吧。 其实自从霍老爷去世之后,她每年的压岁钱虽然不少,可也没有万把两,这纯粹是她胡说八道,不过从屋里人的神情可以看出来,他们全都相信。 九爷拿根竹竿,别人也会把这竹竿当成姜子牙用过的鱼竿。 九爷有钱。 趁着众人说说笑笑,黄显俊悄悄溜了出去,沈彦青刚刚被父亲叫过去,这会儿正往这边走过来。 迎面看到黄显俊,沈彦青皱眉,没好气地训斥道:“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不让你和霍九在一起,你就是不听,哪天你被霍九卖了,你还傻了巴几地给他数银子呢。” 黄显俊摸摸大脑袋,笑嘻嘻地说道:“表哥,你还不知道我吗?虽然朋友不少,可是真正能玩得来的,也就是霍九和芦大了,霍九可没有坑过我,再说我也不是傻的。” 沈彦青冷哼一声,问道:“你今天带着他一起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黄显俊笑道:“还不就是正月十六到处走走啊,哪有什么事,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苏公子而已。” 他察言观色,发现沈彦青今天很不高兴,平素里沈彦青虽然也时常数落他,但是以他对表哥的了解,表哥一定是挨训了。 他不由得凑过去,低声问道:“表叔骂你了?” 沈彦青瞪他一眼,大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苏浅和霍柔风他们,这个时候都在宴息处,沈彦青却是要回自己院子,黄显俊立刻明白了,表哥是有事要和他说。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跟上,不多时,表兄弟二人便回到了沈彦青住的院子。 进了书房,沈彦青屏退了屋里服侍的,让黄显俊掩上屋门,这才说道:“宫里有了变故,父亲听说苏浅来到府上,便让我这几日不要出门,免得让天子生气。” 黄显俊一怔,他不太明白苏浅来找沈彦青,怎么就会惹了天子生气,这有关系吗? 沈彦青叹了口气,指着黄显俊的大脑袋说道:“就在今天早上,内阁几位阁老一起要求见天子,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黄显俊摇头,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件事两件事都是他不知道的。 沈彦青压低声音:“打死你也想不到,他们居然是恳请天子,要让展怀带领援兵去平叛。” 平叛? 黄显俊要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彦青口中的平叛是指的什么。 “怎么会这样啊,展怀惹下的祸事呢?为什么要让他去领兵?这是怎么回事啊?”黄显俊的大脑袋是想不明白了。 沈彦青道:“我爹说了,那都是太后的人,这是太后的意思,宫里递出的消息,天子盛怒,把奏折撕得粉碎,天子是不能对太后如何的,这腔怒火显然是要撒到庆王头上,偏偏苏浅这个时候过来,我爹便冲着我好一通火气,你们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我们府里,你家,还有霍家,全都和庆王府有生意往来,这一次无论展怀能不能领兵出征,天子怕是都要以为我们家站到太后这边了。” 第三六六章 苏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沈彦青当然不只是向表弟诉苦,他这是要把这事的重要性点给黄显俊,让黄家有所准备。 黄显俊一头雾水,他真是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何会这样? “来的路上,我听芦瑜和霍九说起,今天展怀去了庆王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浅有没有和你说啊?”黄显俊问道。 沈彦青摇头:“昨天是上元节,下午的时候,苏浅就回到伯府陪着义父义母过节了,今天是从伯府来这里的,庆王府的事情,他只字未提,我也是刚刚才得知展怀去庆王府的事情。” 今天展怀去了庆王府,这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京城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此时全都听说了。 看到表兄沉郁的眼神,黄显俊可不敢再找他打听庆王的事了,他借口要回家,就从沈彦青的院子里出来,霍九拜托的事情要办,宫里的事情更要告诉父亲,让家里早做准备。 他回到宴息处,见霍九和芦瑜正在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苏浅就在旁边听着,也不说话,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事情。 黄显俊站在门口,有些犹豫,除了表兄,他也只有委托宫里的人去打听庆王爷的事了。 正在这时,他看到苏浅冲他招招手,他迟疑一下,便施施然走了过去:“苏公子,你叫我?” 苏浅站起身来,对黄显俊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沈彦青移了两棵老梅,也不知这会儿有没有开花,你认识地方吗?陪我去看看吧。” 苏浅的声音里似是有种魔力,让人无法抗拒,他边说边往外走,黄显俊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 他知道苏浅说的那两棵老梅,那是他花大价钱从丰台弄来的,一分钱没要白送给沈彦青的,他当然知道种在了哪里。 他从小便常来将军府,对这里的熟悉不亚于自己家,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认识这位出手阔绰的表少爷,因此,他陪着苏浅一路走过来,也没人阻拦。 终于来到种着老梅的地方,虽然开花,但是并不茂盛,显然想要花满枝桠,还要过上一两年。 苏浅站在树下,望着梅枝上三三两两的零星小花,轻声道:“说吧,是不是有事情想让我帮忙?” 黄显俊一怔,他也只是在宴息处门口,看到苏浅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直接问苏浅的念头,不过也只是想了想而已,苏浅可不是一般的人,他认识霍九这么久了,还没见霍九对谁敬而远之,可霍九对苏浅便是这样,巴不得永远不和苏浅打交道。 像苏浅这样的人,黄显俊也不敢动别的心思。 他迟疑着,伸手抠着老梅树的树皮,没有回答。 苏浅微微一笑,一阵轻风吹过,几片花瓣随便吹落,苏浅伸出手掌,花瓣落到他的掌心,他合上手掌,把花瓣握在手里。 “是霍九请你帮忙了吧。”苏浅淡淡地说道。 黄显俊瞪大了眼睛,苏浅是怎么知道的? “苏公子,您在说什么呢?”他陪笑说道。 苏浅轻笑:“小表弟,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若是想把我当成大哥,就不用拐弯抹角,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你表哥。” 他的声音很温柔,在这料峭的寒风里,他的每一句话都如春风拂过,让人从心里温暖起来。 黄显俊忽然就有了想要对他倾诉的冲动,他道:“也没有别的事,霍九,您也知道的,他原本就是霍家的螟蛉子,生父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养父养母也已双亡,他这个命,可谓是苦如黄莲了。您别看他有钱,可是哪个小孩年纪小小的就有私产了?说起来都是泪啊。” 苏浅望着他,也不知道这个大头小子要说什么,倒像是给霍九来赚眼泪了。 霍九,有那么苦命吗? 他可没有看出来。 他不动声色,听着黄显俊继续说下去,终于黄显俊向他打听庆王的事情,居然还说是因为霍九命苦,想要沾沾庆王的福气...... 苏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好吧,霍九,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还不少,那我就成全你。 “庆王爷除了逢年过节,倒也甚少去寺里,昌平有座延寿寺,寺里有两株古松,一株似龙,一株似凤,倒是有些意思。” 黄显俊一怔,他也只是在宴息处门口,看到苏浅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直接问苏浅的念头,不过也只是想了想而已,苏浅可不是一般的人,他认识霍九这么久了,还没见霍九对谁敬而远之,可霍九对苏浅便是这样,巴不得永远不和苏浅打交道。 像苏浅这样的人,黄显俊也不敢动别的心思。 他迟疑着,伸手抠着老梅树的树皮,没有回答。 苏浅微微一笑,一阵轻风吹过,几片花瓣随便吹落,苏浅伸出手掌,花瓣落到他的掌心,他合上手掌,把花瓣握在手里。 “是霍九请你帮忙了吧。”苏浅淡淡地说道。 黄显俊瞪大了眼睛,苏浅是怎么知道的? “苏公子,您在说什么呢?”他陪笑说道。 苏浅轻笑:“小表弟,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若是想把我当成大哥,就不用拐弯抹角,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你表哥。” 他的声音很温柔,在这料峭的寒风里,他的每一句话都如春风拂过,让人从心里温暖起来。 黄显俊忽然就有了想要对他倾诉的冲动,他道:“也没有别的事,霍九,您也知道的,他原本就是霍家的螟蛉子,生父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养父养母也已双亡,他这个命,可谓是苦如黄莲了。您别看他有钱,可是哪个小孩年纪小小的就有私产了?说起来都是泪啊。” 苏浅望着他,也不知道这个大头小子要说什么,倒像是给霍九来赚眼泪了。 霍九,有那么苦命吗? 他可没有看出来。 他不动声色,听着黄显俊继续说下去,终于黄显俊向他打听庆王的事情,居然还说是因为霍九命苦,想要沾沾庆王的福气...... 苏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好吧,霍九,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还不少,那我就成全你。 “庆王爷除了逢年过节,倒也甚少去寺里,昌平有座延寿寺,寺里有两株古松,一株似龙,一株似凤,倒是有些意思。” 第三六七章 帮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什么叫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这就是了。 若是问谁最可恶,那非轻舟公子莫属;若是问准最聪明,当然也非轻舟公子莫属。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就像她爱吃可是采芹不让她吃的臭豆腐,虽然臭,可是闻得习惯了,尽管还是觉得臭不可闻,可却并不觉得讨厌。 于是霍柔风让镶翠捧着那两条死鱼,和她一起去了前院。 霍轻舟站在厅里,背着手皱着眉头,正看着墙上那幅前朝金大师的山水,边看边摇头。 “怎么了?这画是赝品?”霍柔风走到他身旁。 “非也非也,这么烂的画,自然不会是赝品,赝品会比这个强一些。”霍轻舟不屑地说道。 霍柔风释然:“不是赝品就行,这幅画是九爷我花了三两银子,在杭州鬼市上淘来的。” 说完,她摇头晃脑地坐到正中的太师椅上,一双小腿悬在半空,脚丫子晃来晃去。 “三两银子?哈哈哈!”霍轻舟纵声大笑,“霍九,这画虽然不怎么样,可千真万确是真迹,你真的是花三两买的?” “我骗你干嘛?如果不是三两银子买的,我干嘛要挂到这里,早就挂到我自己住的院子里了。一看你就没去过杭州的鬼市,别说是这种画了,我爹曾经买到过一张破桌子,你猜是谁用过的?”霍柔风问道。 “是谁?”霍轻舟来了兴趣,他去过杭州,但也只是走访名胜,这种市井之地却是没有去过。 霍柔风笑得眉眼弯弯:“是我爹小时候用过的,上面还有我爹亲手刻的霍字,被我祖父卖给收破烂的,几十年后,又被我爹买回来了,哈哈哈。” 霍轻舟怔了怔,随即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霍九这个小坏蛋,把他都给忽悠了。 至于金大师的这幅画是花三千两还是三两买的,那就只有九爷自己知道了。 总之,九爷的面子没有丢。 霍轻舟笑归笑,一双桃花眼却落到了镶翠的手上。 “霍九,你拿两条死鱼过来做什么?你家的待客之道?” 霍柔风瞪他一眼,你家才拿死鱼待客呢。 她使个眼色,镶翠把鱼摆到霍轻舟面前,便带着屋里服侍的人退了出去。 霍柔风这才发现,霍轻舟居然是自己来的,身边连个随从也没带。 难怪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展怀绑走,真是记吃不记打,还不长记性。 霍轻舟夸张地用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拼命摇扇子:“又腥又臭,放我面前做甚?” 霍柔风翻个白眼,这鱼刚死不久,大冬天的哪来的臭味儿? “这两条鱼是展怀让人送来的,送来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刚刚才死的,你来看看,他为何会送鱼过来呢,鱼肚子剖开看了,没有密信。”霍柔风说道。 霍轻舟看看面前的死鱼,又看看霍柔风,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傻子。 “霍九,你没病吧,你以为展怀会把给你的密信藏在鱼肚子里?”他问道。 霍柔风郑重点头:“没错,鱼腹藏书的故事你没有听说过吗?” 霍轻舟抚额,展怀为什么把带孩子的差事交给他呢,不但是小孩,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孩。 “霍九,展怀之所以让人给你送来两条鱼,就是告诉你,他很平安,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用担心,可以把鱼煮了吃掉。” 啥? 霍柔风眨眨眼睛,就这么简单?好像真是这个意思,她...... “来人,把鱼送到厨房,煮了。”霍柔风高声说道。 死鱼也是鱼,九爷爱吃。 霍柔风不想再说关于鱼的事了,她对霍轻舟道:“你既然平安回来了,你爹有没有告知太后,毕竟这件事情太后亲自过问了。” 霍轻舟道:“我不知道,不过太后肯定已经知道我回来了,霍九,展怀要领兵的事情,想来是要成了。” 从镇国将军府里出来的时候,霍柔风已经听黄显俊提起上午阁老们求见皇帝的事了,她问道:“展怀只有十几岁,暂时不会让他直接领兵吧。” 霍轻舟道:“当然不会,如果太后是这个心思,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难以说用,暂时是让他带着粮草增援汝宁。只是一个押粮官而已。” 霍柔风笑道:“虽然只是押粮官,可已经令龙颜大怒,朝野上下如履寒冰了。” 霍轻舟的桃花眼斜睨了霍柔风一眼,似笑非笑:“霍九,你像是很懂的样子。” “那当然,我们家捐了多少银子你知道吗?”霍柔风想想就心疼。 “你不是还捞了个从七品吗?贵是贵了,可也值。”霍轻舟的语气里都是嘲讽。 霍柔风早就习惯他这个德性了,如果哪一天霍轻舟变成人见人爱的好人了,那才奇怪了,她一准儿以为霍轻舟脑子坏掉了。 “好吧,昨天你送我回府,今天我也登门道谢了,咱们的恩怨就此扯平,过往不究,还有,你没事不要再去找展怀,更不要去国公府,在家里帮你姐管管生意,多赚点银子,对了,我可以帮你介绍西席,教你读书做画。”霍轻舟说道。 霍柔风一头雾水,霍轻舟这是要做什么,怎么还帮她安排起来了? 见她瞪着自己,霍轻舟咬咬牙,只好解释道:“展怀放我回来,你又是他的兄弟,他不在的时候,我给你引荐西席,也算是帮他了,和他也扯平,两不相欠。” 他当然不会告诉霍柔风,他可是给展怀送过投名状的,展怀让他做的事,也只有这一件,就是照顾霍九,别让哪个野小子把霍九娶走。 霍柔风还是不明白,因为在她看来,霍轻舟不是知恩图报的人,再说,他和展怀是对立的。 可是她也知道,想从霍轻舟嘴里撬出实话来,那比让公鸡下蛋还要难。 所以,她也就不想再问了。 她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身边有位会做文章的先生,我又不用参加科举,有他教我就足够了,小展......我暂时不会去找他的。” 今天展怀假装和她不认识,她就已经明白了,这个时候,展怀想要保护她,她当然不会添乱。 第三六八章 延寿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离开双井胡同的时候,霍柔风有一种送瘟神的感觉。 只是她没有想到,十二个时辰之后,她又见到了霍轻舟,而这一次,她真的是感觉自己活见鬼了。 次日,霍柔风赶到了昌平,她没在县城落脚,直奔延寿寺。为了尽快赶路,霍柔风没坐马车,她是骑马来的,虽然已经过了上元节,可是北方的冬天还没有过去,到达延寿寺时,霍柔风已经快要冻僵了。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吃苦,虽然江南的冬天又潮又冷,可是比起这一路上的北风萧萧,还是要暖和许多。 她的两只脚冻得生疼,好不容易才从马上下来,可是她刚下马,便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天已擦黑,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霍轻舟! 跟着她一起来的张升平也认出了霍轻舟,他道:“九爷,您稍等,我去问问。” 霍柔风摇摇头,道:“不用问了,先进寺吧,我快要冻死了。” 她是天刚亮动身的,而张亭却在昨天晚上趁着城门未关时便离开京城,比她早了几个时辰到达延寿寺,已经在寺里安排了给香客住的寮房,这会儿,不但有暖和的屋子休息,还有热腾腾的素斋。 霍轻舟当然也看到了她,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霍九,他怔了怔,便快步跑了过来。 跟着九爷,吃住不愁,霍轻舟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 霍柔风被冻得嘴都快要张不开了,也只是看他一眼,便径自往寺里走去。 张亭跟着知客僧一起出来,对霍柔风道:“九爷来得好已,小的都已经安排妥当,方丈大师听说您过来,很是高兴,还请九爷明日一见。” 霍柔风点点头,没有说话,跟在她身后的霍轻舟却是撇撇嘴,霍九捐了多少香火钱? 霍柔风眼睛一瞟,便看到他的神情了,冲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一百两?太少。 一万两?太多。 一千两?差不多了。 用过斋饭,霍柔风捧着手炉,坐在暖炕上,好不容易才恢复元气,她看看坐在对面的霍轻舟,这才有力气问他:“你怎么来了?” 霍轻舟苦笑:“早知道你会来,我就不来了,这大冷的天,冻死我了。” 他也是骑马来的,而且他没带随从。 霍柔风摸摸鼻子,她想起来了,霍轻舟和苏浅是朋友! 她能从苏浅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霍轻舟当然也能,或者,霍轻舟本来就知道! “延寿寺的事,你知道?”霍柔风问道。 霍轻舟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话。 霍柔风知道自己猜对了,早在霍轻舟认识展怀之前,他不知是怎么的,就知道了庆王来延寿寺的事。 张亭让寺里准备了三间屋子,他们来了十几个人,一间是霍柔风住的,另外两间都是住的护卫。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霍轻舟,于是霍轻舟自己占了一间屋子,十几名护卫挤在一起,有的睡在炕上,有的则打地铺,总之,在冰冷青砖地上打地铺的都在心里问候了霍大公子。 第二天,过了早课的时辰,霍柔风便去拜见住持方丈,霍轻舟一大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待到从方丈室里出来,霍柔风便由昨天的那位知客僧陪着,在寺里闲逛。 她本来也没有指望能从住持方丈的嘴里问出什么。 知客僧道:“霍施主,您可要为家中亲人点长明灯吗?” 霍柔风道:“咦,北方的寺院也能点长明灯吗?” 她说话的时候,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那位老知客便以为,这位带着江南口音的小公子,真的不知道北方寺院也有长明灯了。 他耐心地解释,又把点长明灯的规矩说了一遍。 霍柔风听完了,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如果是为已经死了的人,那是不是只能做法事?” 知客道:“霍施主要做法事吗?” 这位霍施主是大善人,他要做法事,那就是大事了。 霍柔风问道:“做法事是不是要挑大寺院才好呢,要不我还是到京城里找座寺院吧。” 知客僧忙道:“霍施主,小寺虽然比不得京城的永济寺、潭柘寺,但是也小有名气,施主既然来了,不如随缘。” “那......我还是想想吧。”霍柔风边说边往前走,把知客僧和自己的随从全都抛到了后面。 张亭快走两步,凑到知客僧耳边,道:“师傅莫怪,我家公子年纪虽小,可却 张亭让寺里准备了三间屋子,他们来了十几个人,一间是霍柔风住的,另外两间都是住的护卫。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霍轻舟,于是霍轻舟自己占了一间屋子,十几名护卫挤在一起,有的睡在炕上,有的则打地铺,总之,在冰冷青砖地上打地铺的都在心里问候了霍大公子。 第二天,过了早课的时辰,霍柔风便去拜见住持方丈,霍轻舟一大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待到从方丈室里出来,霍柔风便由昨天的那位知客僧陪着,在寺里闲逛。 她本来也没有指望能从住持方丈的嘴里问出什么。 知客僧道:“霍施主,您可要为家中亲人点长明灯吗?” 霍柔风道:“咦,北方的寺院也能点长明灯吗?” 她说话的时候,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那位老知客便以为,这位带着江南口音的小公子,真的不知道北方寺院也有长明灯了。 他耐心地解释,又把点长明灯的规矩说了一遍。 霍柔风听完了,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如果是为已经死了的人,那是不是只能做法事?” 知客道:“霍施主要做法事吗?” 这位霍施主是大善人,他要做法事,那就是大事了。 霍柔风问道:“做法事是不是要挑大寺院才好呢,要不我还是到京城里找座寺院吧。” 知客僧忙道:“霍施主,小寺虽然比不得京城的永济寺、潭柘寺,但是也小有名气,施主既然来了,不如随缘。” “那......我还是想想吧。”霍柔风边说边往前走,把知客僧和自己的随从全都抛到了后面。 张亭快走两步,凑到知客僧耳边,道:“师傅莫怪,我家公子年纪虽小,可却 第三六九章 买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就像泄气的皮鞠子,双臂向两侧平伸,上半身趴到炕桌上,脸蛋贴着冰凉的桌面,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着无可奈何。 今天上午霍九爷都在寺里转悠,见过住持方丈,又与知客僧虚虚实实,当然,九爷还捐了一千两的香火钱。 可是九爷什么也没有查到...... 霍轻舟混吃混喝混住,吃饱喝足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可是他却拿回来这张碑拓。 霍柔风忽然明白,展怀为何对霍轻舟如此厚待了。 “喂,霍九,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人比人气死人,你还小,现在就被气死了,那是很亏的。” 耳边传来霍轻舟的的声音,霍柔风缓缓抬头,可怜兮兮地问道:“霍炎,要不你给我做西席吧,我拜你为师,每年三千两的束修,你看如何?” 霍轻舟没有想到霍九痛定思痛,居然要请他做西席,也是,那会儿他还主动提出要帮霍九请教书夫子呢,否则霍九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个。 “三千两?”他问道。 霍柔风用力点头:“令尊以二品大员的身份任翰林院掌院,每年的俸银还不到一千五百两。” 九爷出价很高了。 霍轻舟想笑,他忽然觉得霍九很有趣,难怪展怀看上霍九了,家里若是有这么一个小东西,那肯定从早笑到晚。 不过,霍大公子只值三千两吗? 他正要开口,霍柔风似乎和他想到一起了,继续说道:“令尊是状元。” 好吧,霍轻舟闭上嘴巴。 他爹是状元,而他连进士都不是,他只是举人而已。 举人!难得一遇的少年举人,可也是举人,站在白发苍苍的新科进士面前,他也只能算是后辈末学。 这一次,霍柔风还不忘再在他的胸口上插上一刀:“霍大公子才高八斗,可是在令尊面前也还是儿子,在三榜同进士面前,也只是个弟弟。” 前两句话倒也言之有理,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做他在同进士面前也只是个弟弟? 活见鬼了吗? 他如果考个同进士,他就一头扎进黄河里,这辈子也不洗脸了。 霍轻舟捧着心口,他被霍九气到不想说话了。 霍柔风嘻嘻一笑,拔着脖子,凑到他耳边说道:“怎么样?考虑一下吧,你暂时拿着西席的束修,可以不用教我的,只要你肯收下这份束修银子便好。” 霍轻舟抬起头来,看到霍九一脸奸诈的小脸,他终于不生气了,哈哈大笑。 “霍九,你骗我收下你的银子,待到明年我高中状元,你就放出风声,说我一直拿着你家的银子,是不是?” 霍柔风摇头:“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有何用,没用!” 是啊,没有用,可是如果霍轻舟在出仕以后,还能继续从她手里拿银子呢? 那就有用了,很有用。 像霍轻舟这种人,即使做不了千古名臣,也毕定成就一代奸佞,霍家扶持了同进士出身的苏离,便能独占无锡米市,霍轻舟无论出身还是才能,都要高出苏离甚多。 霍轻舟已经明白了,霍九不是要请他做西席,而是要买他,买下他这个人! 何止是买,霍九是要先抓住他的把柄,令他在出仕之后无法脱身,继续为她所用。 霍轻舟怔怔地看着霍柔风,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良久,他才苦笑:“展五的眼光没有错,错的是我。” 这次他回家过年,听说家里的那位正和另外两位斗得不亦乐乎,家里的下人也分成两派,一派拥护霍思谨,一派继续跟着冯老夫人和霍沅。 那时他还在想,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妹妹,倒也是个有心机的。 可是现在看来,那种心机......呵呵。 霍轻舟很想知道若是在他家里的是霍九,而非霍思谨,那她会怎么做呢? 他又想笑了,可能这在霍九眼里都只是小事一桩吧,十有八、九,她带上一群人,抡起大棒子,冲进冯老夫人的院子...... 对,霍九肯定会这样做,她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摆平内宅里的这些琐碎事情。 他望着霍柔风,忽然问道:“霍大娘子教给你的?” 被他看穿心思,霍柔风一点也不脸红,她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九爷看上你了。” 霍轻舟难得地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对霍柔风道:“抱歉,你来晚了......” 那天下午,霍柔风一直都在想同一件事情,霍炎为何说她来晚了呢? 霍轻舟却是暗中笑了很久,在丰台时,他被逼无奈,当然,也是他心甘情愿,和展怀结成盟友,是的,就是盟友,投名状什么的,也只是盟友之间的信任而已。 他是太没有远见了,早知如此,他就和霍九结盟了,霍九有钱啊! 展怀可是没有说过要给他钱。 霍九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索性把碑拓的事情全权交给他,还派了张升平带了五六个人跟着他,自己则躺在寮房里睡大觉。 霍轻舟暗地里把霍柔风骂了一通,他可并没有把自己卖给她,这个小丫头却像是已经高价买下他一样,不但让他去做事,居然还派人跟着,生怕他不干活。 他们在延寿寺又住了一晚,次日上午,霍九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张升平和他的手下像催命鬼似的,天刚亮就催着霍轻舟出门,直到晌午时分,霍轻舟才饥肠辘辘地回来。 霍柔风坐在炕桌前,正在等他用膳。 霍轻舟看一眼炕桌上的素膳,素鸡素鸭、大煮干丝、香菇白菜、八宝斋菜。 “霍九,你想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吗?”霍轻舟问道。 霍柔风指指桌上的素膳,道:“吃完再说吧。” 霍轻舟嘲讽:“九爷真是大度。” 霍柔风真诚地说道:“你为我做事,我理应如此。” 什么叫为她做事? 霍轻舟只觉像是吞了一口苍蝇,可是还没有办法,他索性不再去看霍柔风,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他抬起头来却看到霍柔风正在慢条斯理地啃着一支冰糖葫芦。 他看看四周,见霍柔风的小厮张轩正满脸堆笑,那支冰糖葫芦显然就是这小子孝敬的。 第三七零章 替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叹了口气,对霍柔风道:“我去了附近的三个村子,有两个村子里,有人见过庆王,要打听这个倒也不难,这里又不是京城,乡下地方而已,像庆王这样的贵公子,自是会引人注目。”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扔到霍柔风面前,就像昨天一样。 霍柔风展开纸卷,这次居然是一张庆王的小像。 “你画的?”她问道。 霍轻舟所答非所问:“就是看到这张画像,附近的村民才认出来的。” 接着,霍轻舟便把这一天多的时间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五年前,庆王给寺里的佛菩萨重塑金身,还在寺里做过一场法事;三年前,也就是皇帝亲政的那一年,庆王又送来一个府里的下人,替他出家为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从霍柔风眼里看到了惊讶。 “替他出家的那名和尚名叫智善,自从来到延寿寺,便在寺内小山上的钟楼上敲钟,每天有火头僧给他送饭,而他从未走下过那座小山,寺里的僧人只闻钟声,除了那位火头僧之外,无人见过他,甚至无人知道智善这个名字。” 霍柔风来了兴趣,追问他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轻舟道:“那名火头僧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他有个姐姐,就嫁在这附近的村子里,他的外甥常来看他,一来二去便知道了这件事,只是那家人就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自是也没有多想,若不是今天我找到了他们,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有智善这个人吧。” “那你去小山上找过智善了?”霍柔风问道。 “非也,我没有去找,我是让你那个张升平找的他。”霍轻舟得意洋洋。 “人呢,你们把人藏到哪里了?”霍柔风已经猜到他们做了什么,这才问道。 “你猜错了,我和庆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有必要对他的人赶尽杀绝,若是我把智善抓了来,这小子的小命也就不保了,所以我只是让张升平吓吓他而已。”霍轻舟边说边去看霍九的神情,果然,他在霍九脸上看到了失望。 霍九是想亲自审问那个智善吧,听说他没有把人抓过来,霍九便觉无趣了。 霍柔风深深地看着霍轻舟,好一会儿,才对张轩道:“去把你伯父叫进来。” 张升平就在门外候着,听说霍柔风叫他,连忙大步走了进来。 “我见过智善,他独自一人在钟楼上,除了哑巴火头僧以外,没有见过一个人,就连说话也不利索了,看到我忽然出现,竟然吓昏过去。” “他是代替庆王出家的,但他并非庵人,想必庆王不想让庵人做自己的替身,这才找到了他。他是无锡赵家找来的人,算是太后娘家送来的,原是赵家的佃户,后来收成不好,几乎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他来这里出家,妻儿老母得了五百两银子,足够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替谁来出家的,做法事的时候,他 “不用不用,霍轻舟叹了口气,对霍柔风道:“我去了附近的三个村子,有两个村子里,有人见过庆王,要打听这个倒也不难,这里又不是京城,乡下地方而已,像庆王这样的贵公子,自是会引人注目。”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扔到霍柔风面前,就像昨天一样。 霍柔风展开纸卷,这次居然是一张庆王的小像。 “你画的?”她问道。 霍轻舟所答非所问:“就是看到这张画像,附近的村民才认出来的。” 接着,霍轻舟便把这一天多的时间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五年前,庆王给寺里的佛菩萨重塑金身,还在寺里做过一场法事;三年前,也就是皇帝亲政的那一年,庆王又送来一个府里的下人,替他出家为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从霍柔风眼里看到了惊讶。 “替他出家的那名和尚名叫智善,自从来到延寿寺,便在寺内小山上的钟楼上敲钟,每天有火头僧给他送饭,而他从未走下过那座小山,寺里的僧人只闻钟声,除了那位火头僧之外,无人见过他,甚至无人知道智善这个名字。” 霍柔风来了兴趣,追问他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轻舟道:“那名火头僧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他有个姐姐,就嫁在这附近的村子里,他的外甥常来看他,一来二去便知道了这件事,只是那家人就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自是也没有多想,若不是今天我找到了他们,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有智善这个人吧。” “那你去小山上找过智善了?”霍柔风问道。 “非也,我没有去找,我是让你那个张升平找的他。”霍轻舟得意洋洋。 “人呢,你们把人藏到哪里了?”霍柔风已经猜到他们做了什么,这才问道。 “你猜错了,我和庆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有必要对他的人赶尽杀绝,若是我把智善抓了来,这小子的小命也就不保了,所以我只是让张升平吓吓他而已。”霍轻舟边说边去看霍九的神情,果然,他在霍九脸上看到了失望。 霍九是想亲自审问那个智善吧,听说他没有把人抓过来,霍九便觉无趣了。 霍柔风深深地看着霍轻舟,好一会儿,才对张轩道:“去把你伯父叫进来。” 张升平就在门外候着,听说霍柔风叫他,连忙大步走了进来。 “我见过智善,他独自一人在钟楼上,除了哑巴火头僧以外,没有见过一个人,就连说话也不利索了,看到我忽然出现,竟然吓昏过去。” “他是代替庆王出家的,但他并非庵人,想必庆王不想让庵人做自己的替身,这才找到了他。他是无锡赵家找来的人,算是太后娘家送来的,原是赵家的佃户,后来收成不好,几乎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他来这里出家,妻儿老母得了五百两银子,足够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替谁来出家的,做法事的时候,他 “不用不用, 第三七一章 重伤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总体而言,这次延寿寺之行收获颇丰,霍柔风心情很好,叮嘱张升平,在延寿寺留下眼线,盯着智善。 霍轻舟不由好奇起来,他问霍柔风:“霍九,这些都是你的护卫?你有多少护卫?” “不多,十几个吧。”霍柔风道。 “上次在丰台时,我看你带的人不止十几个吧。”霍轻舟又问。 霍柔风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些,可是她对霍轻舟倒也不如先前那般的反感,再说这也并非秘密。 她道:“我姐不放心,把她的人给我用了。” 她说得很自然,就像姐妹之间你戴了我的耳环,我穿了你的衣裳。 霍轻舟迟疑地看着她,问道:“丰台的事,霍大娘子也知晓?” 在他看来,霍九是不会把和展怀的事情告诉霍大娘子的,霍家只是初到京城的商户之家,这种事情避之不及,霍九在外面的事情,霍大娘子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 可是现在看来,霍大娘子不但知道,而且还很支持。 霍柔风嗯了一声,道:“我姐最疼我了。”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骄傲,还有几分娇嗔,霍轻舟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把,有点疼,又有点痒,还有莫名其妙的羡慕。 他羡慕什么?羡慕霍九有个既能干又疼她的姐姐吗?笑话,他又不是小女娃。 他们是下午离开延寿寺的,路上在客栈里歇了一晚,快到京城时已是次日上午。 离京城三里,有座迎客亭,亭外停着霍家的马车,当然不是槐树胡同的霍家,而是双井胡同来接霍柔风的。 霍轻舟便看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五六个丫鬟婆子,霍柔风一下马,这些人便跑过来嘘寒问暖,霍柔风被她们簇拥着走向马车,好在她还记得霍轻舟,转身道:“到马车里暖暖吧。” 霍轻舟求之不得,和霍九一路就是这个好处,吃住不愁,现在连进城的马车都有了,不用让他骑马进城。 见他跟着钻进马车,采芹有点不高兴,九爷渐渐长大了,总是和这些人熟不知礼,也不是事啊。 好不容易展怀不知去哪儿了,又冒出个霍轻舟。 采芹这样想着,便没有退出去,跪坐在门口的蒲团上,美其名曰侍候茶水,实际上一双眼睛盯着霍轻舟的一举一动。 霍轻舟一看就知道这个丫头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想笑,索性问道:“霍九,这位是你屋里的通房?” “通房?什么通房?”霍柔风怔了怔,立刻明白过来,看一眼采芹,见她面红耳赤,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便为采芹辩解,“你少胡说,采芹姐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若是管不住你的臭嘴,就别坐我家马车。” 霍轻舟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忙道:“怕了,我怕了。” 外面天寒地冻,马车里这么暖和,傻子才下去呢。 霍柔风见他终于闭嘴,这才问采芹:“这两天有人找过我吗?” 采芹看看霍轻舟,有些迟疑。 霍轻舟忙道:“这位美女姐姐,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你和你家九爷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霍柔风冲着采芹点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采芹这才说道:“霍......槐树胡同的霍大人来找过您,就是前天,您走的那日。还有就是花三娘回来了,气色不好,奴婢担心她生病,便请小韩大夫去给她看看,可她不肯,说躺两天就好了,奴婢便把先前她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又调回去了。” 难怪采芹要犹豫,原来霍江又来双井胡同了。 霍柔风瞟一眼霍轻舟,见他瞪着一双桃花眼,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便问采芹:“霍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采芹道:“霍大人来的时候,大娘子刚巧不在,他又是在后门来的,门房便跑来问奴婢,奴婢便让安海去接待霍大人了。霍大人就是问您去哪儿了,安海说您去巡视庄子了,过两天就回来。霍大人听后很着急,又问是去的哪里的庄子,安海便说是去的通县,霍大人得知后便急匆匆地走了,安海说看那样子,倒像是要急着去通县找您似的。” 如果真是那样,也就是说,霍江被骗去通县了。 霍柔风嘿嘿直笑,霍轻舟伸出两根手指,指指采芹,又指指霍柔风,道:“他若是有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霍柔风对采芹道:“把张亭叫过来。” 采芹撩开车帘喊了一声,张亭催马赶过来,霍柔风把车窗推开一条缝,隔着窗子对他说道:“你亲自去趟通县,看看霍大人还在不在。” 张亭答应一声,掉转马头就走。 京城离通县不远,骑马两个时辰便到。 霍轻舟斜睨了霍九一眼,这小家伙办事漂亮,霍家为了栽培她,显然费了一番心血。 霍柔风已经没有心思再搭理霍轻舟,花三娘回来了! 回到双井胡同,她连衣裳也没有换,便破例去了花三娘住的小院子。 以她的身份,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是霍柔风隐隐觉得花三娘一定是出事了,与其把花三娘叫过来,还不如自已过去。 她看到花三娘,便知道猜得没有错。 花三娘病恹恹地躺在炕上,脸色是纸一样的白,只是那双眼睛,还如往常一般的灵动。 看到霍柔风,她半坐起身子,笑着说道:“九爷见谅,奴婢就不起来给您行礼了。” 霍柔风在炕边的杌子上坐下,问道:“你受伤了?伤到哪里?” 花三娘道:“挨了三刀,奴婢命大,还能活着见到九爷。” 霍柔风想起那天她是在大院子的鱼市上,便对采芹道:“你亲自去一趟,到四时堂请一位女堂医过来,这事不要声张,悄悄把人带过来。” 采芹听说花三娘挨了三刀,早已是花容变色,花三娘昨天就回来了,她竟然没有想起请位女大夫过来,好在九爷想到了,否则拖得久了,花三娘的伤可怎么办啊。 她顾不上答应,便小跑着出去。 花三娘看着她的背影,对霍柔风道:“九爷,你可是要吓着采芹姑娘了,奴婢有金创药,一时半刻倒也死不了。” 霍柔风见她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心头一酸,问道:“展怀怎样了?” 第三七二章 杀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花三娘道:“那天离开京城的时候,五爷一路平安,我们便也撤防,相继出城。五爷没回丰台,而是去了通州,通州那里有个生药铺子,是五爷早就布下的,庆王府和锦衣卫盯了许久的。五爷索性住进那间生药铺子。” 霍柔风是知道这件事的,大年初三,她和苏浅见面的时候,苏浅还用通州有野猪的事情旁敲侧击试探她,通州有间生药铺子大量购买防风,前阵子有野猪咬死村民的牲畜,县衙派人也没有抓住野猪,而那天展怀给霍柔风送来了野猪肉,苏浅就是看到了野猪肉才试探霍柔风的。 苏浅和霍轻舟走后,霍柔风问起这件事,展怀告诉她,那间生药铺子是他布下的,他也是故意露出行踪,让人以为他在通州。 展怀和庆王已经面对面了,他在京城的事不再是秘密,与其还藏身丰台,倒不如直接住到通州。 霍柔风颔首,她就是欣赏展怀的行事方式,有胆识,有谋略。 “庆王的人即使知道他在通州,也不会动他的,那你是如何受伤的?”她问道。 花三娘冷笑:“庆王的人不会来通州,可是皇帝的人却来了。” 霍柔风愕然,是啊,她怎么忘了,展怀还没有走出庆王府,内阁里的太后党已经去求见皇帝了,皇帝就这样被庆王和展怀一起摆了一道,这口气如何能够咽下。 何况,还折损了郭咏。 郭咏是皇帝的人,是当朝首辅,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展怀割去了脑袋,却连死讯也不能张扬,不但不能治展怀死罪,反而还要让展怀去带兵,对于好不容易才能亲政的皇帝而言,这口气又怎能轻易咽下? “展怀想到了吗?”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奴婢猜测五爷是想到了,因为长公主提前也到了通州,长公主的脂粉铺子,就在生药铺子旁边,锦衣卫到的时候,长公主正在铺子里给自己挑选胭脂,锦衣卫惊了长公主的凤驾。” 霍柔风的心怦怦直跳,即使长公主真的在通州开了脂粉铺子,也不用亲自过去,再说那是自家的生意,哪里用得着要到铺子里挑选胭脂,铺子里有了好货色,自会先送到公主府的。 长公主之所以在那里,就是为了展怀。 “展愉在吗?”霍柔风问道。 “通州冷,长公主常穿的紫貂斗篷没有带过来,打发二爷回去拿了,锦衣卫到的时候,二爷刚好没在。”花三娘说道。 霍柔风默然,展怀每次说起这位公主嫂嫂时,都是一副不想提起的样子,可是现在看来,长公主对展愉是很好的,她要让人回去拿斗篷,让谁不行,没有必要让自己的驸马亲自回去。 外人只会认为长公主骄纵,对驸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霍柔风叹了口气,示意花三娘继续说下去。 花三娘道:“锦衣卫说要捉拿荣王派来的奸细,把那间生药铺子包围得水泄不通。长公主听到动静,便从脂粉铺子里出来看热闹,看到外面这么多锦衣卫,吓得花容失色,长公主的人连忙护驾,这次出行,公主府的官员也有跟随,长史史原便去找锦衣卫理论,也不知怎的,就和锦衣卫的人起了口舌,两拔人乱成一团,趁着这个时候,五爷便带人往外冲......五爷一刀砍死了一名锦衣卫的小头目,并且割下他的头颅高高挑起。” 花三娘道:“那天离开京城的时候,五爷一路平安,我们便也撤防,相继出城。五爷没回丰台,而是去了通州,通州那里有个生药铺子,是五爷早就布下的,庆王府和锦衣卫盯了许久的。五爷索性住进那间生药铺子。” 霍柔风是知道这件事的,大年初三,她和苏浅见面的时候,苏浅还用通州有野猪的事情旁敲侧击试探她,通州有间生药铺子大量购买防风,前阵子有野猪咬死村民的牲畜,县衙派人也没有抓住野猪,而那天展怀给霍柔风送来了野猪肉,苏浅就是看到了野猪肉才试探霍柔风的。 苏浅和霍轻舟走后,霍柔风问起这件事,展怀告诉她,那间生药铺子是他布下的,他也是故意露出行踪,让人以为他在通州。 展怀和庆王已经面对面了,他在京城的事不再是秘密,与其还藏身丰台,倒不如直接住到通州。 霍柔风颔首,她就是欣赏展怀的行事方式,有胆识,有谋略。 “庆王的人即使知道他在通州,也不会动他的,那你是如何受伤的?”她问道。 花三娘冷笑:“庆王的人不会来通州,可是皇帝的人却来了。” 霍柔风愕然,是啊,她怎么忘了,展怀还没有走出庆王府,内阁里的太后党已经去求见皇帝了,皇帝就这样被庆王和展怀一起摆了一道,这口气如何能够咽下。 何况,还折损了郭咏。 郭咏是皇帝的人,是当朝首辅,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展怀割去了脑袋,却连死讯也不能张扬,不但不能治展怀死罪,反而还要让展怀去带兵,对于好不容易才能亲政的皇帝而言,这口气又怎能轻易咽下? “展怀想到了吗?”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奴婢猜测五爷是想到了,因为长公主提前也到了通州,长公主的脂粉铺子,就在生药铺子旁边,锦衣卫到的时候,长公主正在铺子里给自己挑选胭脂,锦衣卫惊了长公主的凤驾。” 霍柔风的心怦怦直跳,即使长公主真的在通州开了脂粉铺子,也不用亲自过去,再说那是自家的生意,哪里用得着要到铺子里挑选胭脂,铺子里有了好货色,自会先送到公主府的。 长公主之所以在那里,就是为了展怀。 “展愉在吗?”霍柔风问道。 “通州冷,长公主常穿的紫貂斗篷没有带过来,打发二爷回去拿了,锦衣卫到的时候,二爷刚好没在。”花三娘说道。 霍柔风默然,展怀每次说起这位公主嫂嫂时,都是一副不想提起的样子,可是现在看来,长公主对展愉是很好的,她要让人回去拿斗篷,让谁不行,没有必要让自己的驸马亲自回去。 第三七三章 飞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通州不大,紧邻京城,因而治安很好,一年到头,就连市井打架也不多见。 县衙里平日接到的案子,大多都是偷鸡摸狗之类的小事,像今天这样的大阵仗,已经几十年没有过了。 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老百姓,早已吓得纷纷逃窜,有些胆大的,自以为藏得严实,正想从树后伸头去看,便被人掐着衣领远远抛出去。 邹子路知道,今天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他没有准备闹大,他更加不想得罪展家,而皇帝也是同样的想法,这次他来通州,是准备悄无声息地把展怀抓走,再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取了性命,即使展家怀疑到皇帝头上,也没有真凭实据。 可是从长公主忽然出现的那一刻起,邹子路的心就沉了下去。 展家兄弟早有准备,否则长公主又怎会恰好在通州? 待到展怀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杀了出来,把人头高高挑起,邹子路便知道他是把展家给得罪了。 但凡能在上十二卫做到镇抚、副指挥使、指挥使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世袭武将,这样的出身,除非是与闽国公府有世仇,否则谁也不会笨到得罪展家。 邹子路自然也是如此,若非有皇命在身,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展怀硬碰硬,可是现在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展怀出手便杀人,杀的还是锦衣卫,眼里不但没有锦衣卫,也同样没有皇帝。 长公主的声音还在回荡:“给本宫把这些人轰走,轰走!” 公主府的亲兵涌上来,刚刚被推搡出去的史原又挤了进来,他的帽翅断了一根,身上的官袍也被撕裂几处,右眼不知被谁打了一拳,眼眶又青又紫,看上去狼狈不堪,邹子路心中又是一沉,史原虽然官职不高,可他是公主府长史,打了他就是打了长公主的脸。 史原挤到邹子路面前,声嘶力竭:“邹大人,已经闹出人命了,展五爷的事,下官不敢多言,可是长公主凤驾在此,邹大人就是不看长公主,也要给太后和万岁面子吧,无论在哪里,无论你是谁,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邹子路脸上的肉抖了抖,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纵有皇命,却拿不出圣旨,想必史原也猜到了,所以才用这两句话来压他。 史原又道:“邹大人,说句不中听的,今天你是冲着展五爷而来,并非是真的想要冲撞长公主,眼下出了人命,死的可是锦衣卫的人。” 话外之意,展怀杀了你们的人,就凭这个,你也能回去交差了,不是你们没有办差,而是展怀太过凶悍,你甚至还可以把今日之事再夸大几分。 再说,又有长公主在这里搅局,他要回去交差,也可以推到长公主身上。 邹子路忽然发现,长公主在这里出现,不但是给展怀撑腰,更是给他们这些办差的人行方便。 或许后者才是真正的原因。 就凭展怀这出手就杀人的霸气,哪里还用她这位公主嫂嫂替他出面,他手里的大刀就足够了。 想通这一环,邹子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对史原道:“长史大人,本官前来办差,并非有意冒犯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见谅,本官这便离开。” 说完,他振臂一挥:“撤!” “邹头儿,老邢就这么白死了吗?人头还在姓展的手里!”说话的是马亮,他和死了的老邢私交甚好,常在一起喝酒。 邹子路道:“这会儿不是报仇的时候,长公主在此,我们先撤。” 马亮声嘶力竭:“要撤你自己撤,老子不撤,老子还要给兄弟报仇!” 说完,他扬起绣春刀,高声喊道:“兄弟们,不怕死的跟我上!” 邹子路想要阻拦却已经迟了,平日里和老邢关系好的七八个人,跟着马亮向展怀冲了过去。 正在这时,只见不远处又是一片骚动,邹子路放眼望去,只见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队人,都是黑衣黑甲,黑巾遮面,骑在马上,向这边疾驰而来。 街道并不宽敞,此时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骑着马,一边走一边挥舞马鞭,不多时便杀出一条路来,就在马亮就要冲到展怀面前时,走在最前面的一名黑衣人衣袖一抖,三柄飞刀同时飞出,马亮的一条腿刚刚跃上台阶,飞刀便像长了眼睛一样,齐齐插入他的后心。 马亮惨叫一声,仰面朝天倒下,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跟在他身后的人连忙出手将他接住,只见马亮瞪大了眼睛,已经没了气息,他到死也没有想到,他连展怀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一命呜呼了。 又一条人命! 锦衣卫的人和军队里当兵的不一样,他们办的是皇差,一向只有他们抓人杀人,却没有就这样一出手便被连杀两人的事。 可是这一次,跟着马亮冲过来的那几个人却也给震住了。 其中一个恐惧地回头望去,见那队人马离他也就还有七八丈远,原本蜂拥着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已经闪到一旁。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举起手里的绣春刀,向展怀扑了过来:“姓展的,老子和你拼了!” 展怀用的也是刀,他的刀和锦衣卫的不同,展家是上阵杀敌的武功,一刀挥出,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决无半分停留,因为在战场上,稍一犹豫便性命不保。 见绣春刀挥过来,展怀身子一侧,那人的刀落空,因这一刀用了全力,刀是实实在在地砍下来,而展怀便借着避开的功夫,手里大刀挥出,一刀砍在那人的左肩上,那人大叫一声,绣春刀咣当落地。 邹子路看到这一幕,暗骂马亮真是害人不浅,不听劝阻,自己搭上性命,还要害了兄弟。 他高声喊道:“撤,快撤!” 刚才还热血沸腾要去找展怀拼命的那些人,哪里还顾得上要报仇,也不去管受伤的同伴,拖着马亮的尸体便往街道的另一头跑去。 文武有别,在来通州之前,邹子路从来没有留意过史原这个人,今天第一次打交道,心里暗暗称奇,没想到长公主府里还有这样的人,这人只做个给长公主管理杂务的长史,确实是屈才了。 再 第三七四章 惊驾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眼见大势已去,芳仪长公主长长地松了口气,脚下一软,身子便瘫软下去,跟在她身边的郭玉龄抢在内侍之前扶住了她。 “长公主,到屋里去吧,来人,快点扶长公主进去!”郭玉龄扬声说道。 芳仪长公主冲她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不用不用,是本宫太没用了,没见过这种场面,没事的,没事的。五爷还在那里,我们再等等。” 郭玉龄心头一酸,这种场面谁见过?养在深宫里的长公主更是没有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就是男人看到也要心惊肉跳,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可是长公主还是要守在这里,她为的当然不是初次见面的展怀,而是展愉。 可惜驸马爷恐怕并不领情,否则也不会把长公主留在这里,自己回了京城。 虽然展怀要在这里对付锦衣卫,展愉不便出面,可是长公主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却毫不迟疑地就走了。 长公主的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手指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可是脸上却还带着笑容,雍容华贵,一如往常。 郭玉龄叹了口气,忍不住也踮起脚尖,看向依然站在台阶上的展怀。 刚才他挥刀砍伤一名锦衣卫,本来插在刀尖上的人头不知道滚落到哪里了,郭玉龄这才敢看展怀的脸。 和长公主一样,郭玉龄也是第一次见到展家的这位五爷。 正如以前太后说过的,展家的人全都长得好。 不过展怀和驸马爷并不是很像,他的五官更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郭玉龄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有这般纯净清澈的眸子。 展怀已经十五六岁了,庆王爷像他这么大时,眼里早就没有了这种明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郭玉龄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就是这样清澈如水的少年,却二话不说,一刀便斩下敌人的头颅。 或许这也正如太后所说,展家的男人不能招惹。 是了,太后何其智慧,一早便知道展家人不能招惹,可是她却还是把长公主尚给了展愉。 郭玉龄从展怀脸上收回目光,她对长公主道:“大局已定,锦衣卫看来是要回京交差了,五爷暂时是安全了,您不用担心。” 长公主苦笑:“安全?他一日没有领兵出京,便一日不会安全,本宫却是不能时刻跟着他,唉。” 皇帝性格乖张,不敢明目张胆给展怀治罪,也不能和内阁对着干,只能偷偷摸摸,让锦衣卫暗中对展怀下手,就像派人悄悄去福建行刺闽国公一样。 皇帝恐怕还在暗暗得意,他的人将闽国公重伤了吧。 长公主嘲讽地冷哼一声,对郭玉龄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兵部那边能强硬一些。” 邹子路还没有走,他看着自己的手下全都向街道的另一边退去,便走了过来,在距长公主三丈开外站住,深施一礼,道:“下官无意惊扰长公主,皇命在身,还请长公主恕罪,下官这便回京复命,改日再登门谢罪。” 芳仪长公主用帕子在眼角抹了抹,冷冷地说道:“免了,本宫可受不起,你回去告诉皇兄,今儿个都是本宫的错,本宫不该出来买胭脂水粉,本宫更不该得罪锦衣卫,本宫会进宫向皇兄请罪的。” 邹子路不敢抬头,朗声说道:“下官领命,会转告圣上,下官就此告辞。” 芳仪长公主还是一副受了委曲的模样,看都不看低眉垂目的邹子路,对郭玉龄道:“走,跟本宫去看看五叔怎么样了,唉,五叔还是个孩子呢,被一堆人追着欺负,这可怜见儿的,让我这当嫂嫂的,可如何向婆婆交待啊。” 她由郭玉龄搀着,一只手搭着内侍,缓缓在邹子路面前经过,香风阵阵,混着仍未散去的血腥味儿,说不出的难闻。 邹子路嘴角抽动,展怀还是个孩子?还被一堆人追着欺负?可怜见儿的?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邹子路就想不明白了,芳仪长公主就怎么能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不用说了,等到长公主回到京城,是会把这番话向很多人说起的,上至太后,下至宗室营的三姑六婆,不出三天,便全都能知道,锦衣卫欺负了长公主的小叔子,一群人追到通州欺负一个小孩。 果然,公主府的内侍们走到展怀面前—— “哎哟,五爷身上有血啊,快来人呐,五爷受伤了!” “五爷手里还拿着刀呢,这刀多沉啊,五爷快把刀扔了,别割到手。” “扶五爷进屋,慢点慢点,你们扶好了,别让五爷绊着。” 内侍们尖细的声音此起彼伏,当中太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展怀,被砍掉脑袋的也全是展怀的人。 邹子路摇摇头,转身离开。 锦衣卫来得快,退得也快,方才还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此时只有一片狼籍。 展怀转过身来,向芳仪长公主行礼:“承蒙长公主相助,展怀在此谢过。” 芳仪长公主微笑,道:“自家亲戚,哪有啥谢不谢的,快点进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展怀点头,目光却绕过长公主众人,看向依旧站在门外的那队黑衣人。 他问道:“其他人呢?” 为首的黑衣人走上前来,开口说话,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她道:“来的不止是刚才这队锦衣卫,奴婢从丰台过来的,还没进城,便遇到另一队锦衣卫正和三姐姐她们交手,三姐姐挂了彩,这会儿走了,让奴婢转告五爷,她去她原本要去的地方了。” 芳仪长公主听着他们的对话,暗暗吃惊,她真是小看了锦衣卫,原来并不只这一拔人,若非展怀还有人手埋伏在通州城外,又让留守丰台的人过来支援,恐怕今天这一战便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也没有想到,从福建过来的人里,居然还有女子。她记得就是眼前说话的这个女子,出手便是三柄飞刀,要了那名锦衣卫的性命。 不知道这女子口中的三姐姐又是谁,所说的原本要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第三四五章 惊愕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在此之前,霍柔风并不知道展怀会去通州,安海当然更不知道。 安海之所以推说九爷去了通州看庄子,也只是不想把霍柔风去昌平延寿寺的事透露出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凑巧。 霍柔风听花三娘说完就怔住了,霍江还被安海支到通州去了。 她想了想,叫来张轩,让他去槐树胡同,把这事告诉霍轻舟。 她是去过通州的,就是巴掌大的地方,一眼望去,就能从街道这头望到那一头。刀剑无眼,霍江只是个文弱书生,万一他被伤到,总要提前通知人家儿子吧。 霍思谨正坐在屋里,自从那天去过慈宁宫之后,她便心绪不宁。前几天大哥回来了,可是又不知去了哪里,直到今天才回来,可是父亲却不知去哪里了。 阎嬷嬷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进门,便目光犀利地扫视一圈儿,屋里的几个丫头,连同翠缕全都悄悄退了出去。 霍思谨越来越反感阎嬷嬷这种喧宾夺主的行为了,腊月里,冯老夫人呕气,把个烂摊子扔给霍思谨,霍家的荣耀都是来自霍江,而冯老夫人并非霍江的生母,而霍思谨却是霍江的嫡女,谁轻谁重,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懂的。 且,冯老夫人为了芝麻粒儿大的事,就把身为家生子的贾亮一家卖掉,已经让很多老人儿全都寒了心,他们是霍家的人,在霍家两三代了,冯老夫人不过是个续弦而已,大小姐才是正儿八经的霍家人。 加上霍思谨平易近人,又出手大方,如今的她在府里声誉日隆,就连父亲身边的人,见到她要恭恭敬敬叫声大小姐。 因此,虽然嘴上不说,霍思谨在心里是很反感阎嬷嬷对她的无礼。 她忍着不悦,轻声道:“嬷嬷,怎么这样急,有什么事吗?” 阎嬷嬷脸色铁青,径自坐在霍思谨对面,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小姐,你可知道太后想要给你指婚的是哪一家吗?” 这个问题已经盘桓在霍思谨心里几日了,她虽然去年才到京城,可是她很细心,无论是跟着霍沅出去应酬,还是陪着西府的曲老夫人见客,她都会默默留意,一来二去,对于京城里数得上的府第全都心中有数。 自从知道太后要给她指婚,她便把京城里的门第仔细想了一遍,又让阎嬷嬷暗地里找人去打听,把适龄还没有订亲的人选全都记了下来,她想来想去,太后很可能就在这几个人里给她指一个。 阎嬷嬷是看过这张名单的,可是看她的口气,太后要指婚的人,似乎并非是这张名单上的人。 “嬷嬷,您打听到了,是哪家的公子?”霍思谨也顾不上害羞,直接问道。 阎嬷嬷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思谨,道:“我真是不明白,大小姐究竟是怎么了,让太后这般看不上,拿你去当和稀泥的棍子。” 霍思谨一怔,阎嬷嬷竟然这样和她说话?虽然对她从不客气,可是像这般嘲讽的还是第一次。 可是紧接着,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虽然京城里的人都认为她是得过太后青眼的,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正如阎嬷嬷所说,太后是看不上她的。 那次在永济寺,她的失态令太后不悦了。 她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回答阎嬷嬷的话。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在永济寺的法竹林里,她吓得几乎摔倒,还有霍九那张生机勃勃的笑脸。 她的难堪,她的窘迫,霍九全都看到了。 阎嬷嬷怒气冲冲,见她一言不发,便更加生气,厉声说道:“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全都忘了吗?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否则又怎会到现在这一步?” 霍思谨终于忍不住了,她抬起头来,道:“嬷嬷,您这么大声说话做什么,让外头的人听到,没有脸的可不是只有我自己。” 阎嬷嬷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她跟在霍思谨身边几年了,霍思谨一向乖巧听话,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 “呵呵,看来老婆子真是没有用了,就连在大小姐面前说话,也要看外头那些人的脸色了,与其这样,老婆子还不如告老还乡。” 霍思谨一凛,不能,阎嬷嬷不能离开自己。 回到京城以后,她越来越觉得当年在无锡的事情很是蹊跷,阎嬷嬷来到自己身边,也很蹊跷,阎嬷嬷一定知道这当中的端倪,她就更加不能让阎嬷嬷离开。 她马上站起身来,走到阎嬷嬷面前,轻轻拉起阎嬷嬷的衣袖,撒娇地说道:“嬷嬷,您别生气,我可不想让您走,您不要走嘛,让我奉养您一辈子,好不好?” 她的声音娇软,脸上楚楚可怜,眼中泪光浮动,阎嬷嬷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她拍拍霍思谨的手背,叹了口气:“唉,小姐啊,不是老婆子说你啊,你可知道太后要把你指给谁吗?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展怀,闽国公府的五公子,杀了郭首辅,又绑了大公子的展怀。” “什么?”霍思谨的手松开,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稍怔,便又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展怀呢,他绑了大哥,这件事谁不知道?为此太后还安抚过父亲,虽说大哥已经回来了,可是这件事千真万确是有过的,若非展家是勋贵,大理寺和督察院也会插手,两家是结了仇的,太后又怎会把我指给展怀,嬷嬷,您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听错了?” 阎嬷嬷冷笑:“小姐,你想得可是太过肤浅了。你也说了,两家是结仇了,可是若站在太后的立场上,这个仇结得好,也结得妙,妙极了。” “为什么?父亲当年是太后一手提拔的,外人都当父亲是太后党,而展家手握重兵,太后又怎会让霍家和展家结仇,这岂非......” 说到这里,霍思谨忽然隐隐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可是她只是闺阁女子,从小学的是女红针织,对于朝堂上的事只是一知半解。 第三七六章 不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阎嬷嬷又叹了口气,道:“正是为此,老婆子才要问问小姐,太后两次召见你,真如你自己所说,太后对你青眼有加吗?” 阎嬷嬷虽然唉声叹气,可是语气里的咄咄逼人却一如往常。 霍思谨的心沉了下去,太后要把她嫁到展家,而为了大哥的事,父亲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给展家告了一状,霍家和展家结了仇,展怀在京城闯了祸,展家远在福建鞭长莫及,但是若她嫁到展家,展家会怎么待她? “太后......太后说我做的佛果......只能供奉在佛前,凡人不能吃,还说......还说我是要嫁人的,出入寺院与理不合,因此不让我再去永济寺了......” 那时她初来京城,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对谁也不敢说,更不敢如实告诉阎嬷嬷。 阎嬷嬷脸上一寒,冷笑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可知道,太后和庆王爷想让展怀领兵去平叛,又怕前阵子展怀惹的那些祸事,引来朝书武的不忿,便索性想让展家和霍家联姻,有了这桩儿女亲事,展家是勋贵,霍家是官宦,如此一来,以大老爷的名声,文臣们自是不能再说什么,不过就是一个联姻,便能堵了芸芸众口。可是霍家女儿要嫁进展家,无疑还是高攀了,若非有太后做冰人,展家又怎会娶个文官的女儿,现在是被硬逼着不得不娶,可若是展怀得了平叛的兵权,大局已定,展家的这口恶气便全都出在你身上。” 霍思谨脸色苍白,她的嘴唇不住抖动,即使没有闽国公府,她也不想嫁给展怀。 那是什么样的人啊,听说郭首辅是被人砍掉脑袋的,深更半夜,不但把人杀死,还要砍下头颅,这要多么心狠手辣啊,就是那些匪寇也没有这么凶狠吧。 还有大哥,堂堂二品大员的嫡长子,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被人绑走了,这个展怀,哪里是什么贵公子,分明就是土匪。 霍思谨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思诚的脸。 那张本来早应在她记忆中淡去的脸,在她收到那只黄梨花匣子后,却日渐清晰起来。 她见过的男子并不多,可是无论父亲还是思诚,都是如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就连性情乖张的大哥霍炎,也是文采风|流的翩翩佳公子。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太后会把她指给一个武夫。 展家虽然贵为一等爵,是称霸一方的门阀,可是展家也不过就是一门武将而已。 想到这里,霍思谨眼前浮现出一个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 她不由打个哆嗦,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嬷嬷,怎么办啊,我不想嫁到展家,您也说过,要让我嫁入京城的高门大户,那展家远在福建,那是苦海沿边,我如果去了福建,恐怕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阎嬷嬷神情森郁,她道:“何止是回不来,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展家的男人全都是要去送死的吗?自从展家封爵以来,展家每一代都有嫡子送命,第一代的闽国公,四五个嫡子全都战死,到了这一代,展家的四公子十几岁便死了,如今展怀也要领兵,他过了年虚岁也才十六,只是个刚刚束发的半大孩子,他能领兵?他闯祸还差不多,不过就是靠着祖宗的荫蒙而已,真若是上了战场,他能不能活到弱冠之年?” “老婆子担心,小姐嫁过去便要守寡,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展家准你大归,你也是寡妇的身份,回到娘家也只能看人白眼,若是大老爷续弦,你在娘家的日子便更不好过。“ 阎嬷嬷又继续说道:“老婆子说过多少次,让你想方设法讨了大公子的欢心,这个家早晚都是大公子的,只要他肯维护你这个妹子,你就不怕没有依靠了,可是你就是不听话,大公子回来多日,老婆子不是瞎子,大公子眼里有你吗?真若是他日大归回来,这个家里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霍思谨痛苦地握住了拳头,闭上双眼,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下来。 思诚,思诚,他说过他和她的名字很像,或许他才是她的亲人吧。 槐树胡同的这些人,哪个也没把她当成亲人。 冯老夫人和姑姑霍沅自是不必再说,父亲虽然每月给她贴补银子,可是却对她冷淡之极,回到京城快一年了,她和父亲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就能数清。 而大哥霍炎,霍思谨恨不得骂他一通,这个所谓的大哥,从始至终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过她。 她托人送到泰山书院的衣裳和鞋子,霍炎虽然没有退回来,可是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完完全全就当没有她这个人,没有她这个亲妹妹。 难道她的将来,就要着落到闽国公府霍家了吗? 那一门的粗鲁武夫,那个能一刀砍下首铺重臣脑袋的恶人。 霍思谨不寒而栗,她重又走到阎嬷嬷面前,她紧紧抓住阎嬷嬷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稻草。 “嬷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就像当初在无锡,在庵堂里,我说我是没有爹娘要的孩子,您就说不用急,您有办法让我回京城,不但回来,还要让我风风光光做大户人家的小姐,您说我有当大官的父亲,您说了,我还半信半疑,可是没过多久,京城就来人接我了,和您说的一模一样。” “嬷嬷,这次也一样,对不对,嬷嬷,您有办法的,一定有的,求求您了,看在您教导我一场的份上,一定不要让我嫁进展家,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我不想就这样完了,我还没有及笄呢。” 霍思谨嘤嘤哭泣,除了阎嬷嬷,她还能求谁呢?去求父亲吗?不,既然阎嬷嬷知道了,那么父亲恐怕早就知道,可是父亲什么也没有做,那就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所以只能求阎嬷嬷了,阎嬷嬷背后的人,肯定不会是父亲,既然阎嬷嬷让她来到京城,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到福建。 第三七七章 决不食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阎嬷嬷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在霍思谨脸上扫过,霍思谨不由自主打个冷颤,这种感觉,让她似乎又回到小时候。 阎嬷嬷不但擅长女红和厨艺,她还能读书写字,更画得一手好丹青。 小时候,阎嬷嬷不只一次用手指戳着霍思谨的额头,训斥道:“早知你这样笨,我是不会来的。” 阎嬷嬷又在嫌她笨了吧...... 霍思谨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阎嬷嬷,您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离开庵堂,好不容易才回到府里,这些日子,我已经很努力了,您也看到了,如今在府里就连祖母身边的人也要对我客客气气,假以时日,我一定能够在大哥成亲之前执掌中馈......” “够了!”没等霍思谨把话说完,阎嬷嬷便冷冷地打断了她,“你怎么这般糊涂,你在槐树胡同掌管中馈?那有何用?不论大老爷是否续弦,也不论大公子娶的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能拥有的,只有一个体体面面的出身而已,难道你还想一辈子不嫁,留在娘家吗?你倒是想得美,大公子会容得下你?” 霍思谨心里一动,就像是紧闭的窗子悄悄打开一条缝,而她,急切地想从那条窗缝里看到更多的东西。 若是几个月之前,她是绝对不敢问阎嬷嬷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学乖了。 “嬷嬷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和大哥是一母同胞,大哥怎会容不下我呢,即使以后有了嫂嫂,我也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妹。”霍思谨假装不悦,口气里多了几分埋怨。 她的心怦怦直跳,眼睛看着阎嬷嬷的手,生怕那根骨结分明的手指又戳向她的额头。 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和阎嬷嬷讲过话,阎嬷嬷微怔,怒道:“大小姐,你这倒是在指责我吗?老婆子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反到认为我是在挑拨你们兄妹关系?笑话,霍大公子何许样人,你还看不出来吗?他看你的眼神里,有一丝一毫把你当成胞妹的吗?依我看,十有八、九,他是把你当成外室女了,而他的生母霍大夫人,恰好又是在你出生后不久过世的,你那位文采风|流的大哥,一定是认准了,就是因为你的出生,才把他的生母心神俱焚,一命呜乎的。“ “若你是霍炎,你还会心疼这个妹妹吗?” “不但不会心疼,甚至还想把她撕碎千刀万剐吧。” “再或者,寻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家,把你远远嫁了,永生不让你再踏进娘家半步。” “如此看来,让你嫁到闽国公府做小儿媳,还真是抬举你了。” 阎嬷嬷还在继续说着,霍思谨却已如坠冰窟。 果然,果然,和她猜得差不多,其实她根本不是大夫人所出,而是父亲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外室女。 霍炎比她年长几岁,那时应已记事,所以他是知道的,知道她不是自己的胞妹。 父亲之所以要把她养到庵堂,远离京城,也是因为她的身份难以启齿,担心影响到他的声誉。 而阎嬷嬷身后的那个人,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让父亲终于答应把她接回京城。 霍思谨全身颤抖,阎嬷嬷还在说着什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的耳畔阵阵轰鸣,眼前一黑,身子便软绵绵地歪倒在炕上。 等她醒过来时,她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只是身边放了两只硕大的迎枕,她便是靠在大迎枕上。 屋子里依然只有她和阎嬷嬷两个人,她闻到鼻端还有残留的薄荷味道,这是阎嬷嬷随身带着的那只鼻烟儿。 “小姐,醒过来了?你这动不动就要晕过去的毛病可要不得,你真当自己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了吗?这种娇贵毛病,可不是你能有的。” 阎嬷嬷的声音里满是嘲讽,霍思谨仔细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和我......和我是一母所出?”她轻声问道,连她也佩服自己竟然能够心平气和问出这个问题。 阎嬷嬷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她没有想到霍思谨会有此一问。 “老婆子只是教习嬷嬷,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小姐,你可真是糊涂,霍家从上到下,谁也不知道的事儿,我一个当嬷嬷的,怎会知晓?我若是真的知晓了什么,恐怕早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你先前的那位乳娘,不是早就不知去向了吗?” “什么?乳娘不是被她弟弟接回家了吗?难道她......”霍思谨大吃一惊,比起阎嬷嬷,乳娘对她是很温柔的。 “老婆子就不知道了,谁知道她去哪里了呢,但肯定不会是跟着弟弟回娘家了。所以,小姐啊,老婆子不是吓你,有的事不该你知道的,你就不要打听。你只要记住,你是霍家的小姐就行了,有了这个身份,别说是高门大户,你就是嫁给王孙公子都行。只是如今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你和展家的亲事,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除的。”阎嬷嬷道。 “不,不,嬷嬷,你有办法的,不要让我嫁进闽国公府,不要!” 霍思谨强撑着站起身来,走到阎嬷嬷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阎嬷嬷吓了一跳,可她很快便坦然了,淡淡地说道:“老婆子只是低三下四的人,受不起你这一礼,你快起来吧,我之所以去无锡,又从无锡跟着你来到京城,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你这一跪,对我没有用,我若能帮你,自是帮你,若是不能,你就是跪穿了青石砖,也终是没有用。” 霍思谨忽然笑了,方才的凄惶一扫而光,她跪在阎嬷嬷面前,道:“那就请阎嬷嬷转告让你来教我的那个人,就说大恩大德,思谨不胜感激。” 她脸上的笑容攸的收起,正色道:“我不想再回到庵堂里,也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到脚底下,只要你们能够帮我,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我霍思谨决不食言。” 第三七八章 女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到了晚上,霍江还没有回来,霍轻舟则在见过张轩以后,便带了几个人,匆匆忙忙出府了。 平素霍大公子要去哪里,从来不对人说,府里上上下下也没人敢问,因此,谁也不知道他这是去哪儿。 霍思谨也是到了傍晚时分,才知道霍炎不在府里。 她独自坐在屋子里,望着面前的黄花梨匣子,怔怔出神。 这只匣子是思诚送给她的...... 良久,她把守在门外的翠缕叫了进来,道:“你把匣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好,明天你拿着这只空匣子,到京城里卖这种木器匣子的铺子里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匣子是哪家做的,都卖给过什么人。” 翠缕捧着匣子出去,过了一会儿便空手回来,对霍思谨道:“阎嬷嬷出府去了,门房的人问起,她有对牌,说是您头晕,她去四时堂抓药,门房也就没有多问。” 霍思谨嗯了一声,道:“若是明天有人问起,她为何这么晚出去,你就说我用惯了四时堂的天麻丸。” 翠缕有些疑惑,小姐也只是让人在四时堂买过一次天麻丸,怎么就用惯了呢? 而此时,阎嬷嬷步履匆匆走出了槐树胡同,拐上大路,她拦了一顶拉脚的青布小轿,很快便消失在暮霭之中。 半个时辰后,青布小轿停在一条僻静的胡同口,阎嬷嬷下了轿,摸出几个铜板给了轿夫,目送着轿夫离去,直到那顶青布小轿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才拔腿向前走去,却不是走进那条胡同,而是往来时的方向折了回去。 大约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在一家笔墨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已是掌灯时分,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急着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家里,没有人会注意,有个衣著普通的妇人走进了这家笔墨铺子。 铺子的大门半开着,一个伙计正准备下门板,显然铺子也到了打烊的时辰。 见她进来,伙计冲她点点头,她前脚进门,伙计后脚便上了门板,铺子打烊了。 阎嬷嬷轻车熟路上了二楼,刚刚立春,京城里还和冬天时一样寒冷,可阎嬷嬷却穿了一双薄底绣鞋,鞋子踩在陈木楼梯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楼梯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梳着圆髻,做妇人打扮,她目光清冷地看着徐徐走上来的阎嬷嬷。 看到她,阎嬷嬷一向冷傲的神情变得恭敬起来,她有些巴结地对这女子说道:“哎呀,瞧我,还是惊扰到您了。” 女子面无表情,径自向里面走去,阎嬷嬷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一向挺直的背脊在这一刻也弯了下来,这让她看上去比平时矮了几分。 “奴婢把太后要给展怀指婚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果然就慌了神,真的以为展家会答应这门亲事,她......” 没等她说完,走在前面的女子便不耐烦地说道:“行了,就不用再向我描述,你教出来的那个丫头有多蠢了,后来怎么样了?” 阎嬷嬷讪笑,低声说道:“她很害怕,还想套奴婢的话,奴婢便假装没有听出来,按您的吩咐,把那番话说给她听了,她果真是信了,居然给奴婢跪下,她说只要不让她回到庵堂,只要能让她嫁进高门大户,以后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决不食言。” 女子哈哈大笑,笑毕,冷冷地说道:“她能做什么,我又指望她做什么?她也真高估了自己,好了,你回去吧,若她再问起指婚的事,你不用理她,多则月余,少则十日,展家就会拒了这门亲事,展家那个小家伙,可不是善茬儿,即便是闽国公答应这门亲事,他也不会受人摆布,那就是个闹海的哪吒!” 阎嬷嬷连连称是,对女子道:“奴婢这就回去,可是槐树胡同的那位大公子,可也不是善茬儿,奴婢担心,他会找个机会,把那丫头轰出去啊,您是没有看到他对那丫头的样子,就像是看个下人似的,唉,还不如下人呢。依奴婢来看,他十有八、九是猜到什么了。” 女子冷笑:“霍炎啊,霍炎自是知道这丫头和自己没有半点儿关系,不过,一时半刻,霍炎也没有闲心逸志去管家里的事儿,正像你说的,他看这丫头就像看个下人,他心高气傲,又怎会为难一个下人,顶多就是视而不见,只要这丫头不要自做聪明招惹他,他这会儿顾不上。” 说到这里,女子忽然转过身来,对阎嬷嬷厉声道:“你在槐树胡同也有些日子了,除了陪着那丫头跟进跟出,别的事你是什么也没管过啊。” 阎嬷嬷心里一慌,垂手道:“奴婢在后宅里,前面的事儿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问你,霍江几次三番去双井胡同的事,你知道吗?” 阎嬷嬷想了想,道:“奴婢也就是前几天,听那丫头身边的翠缕抱怨,说霍炎被展怀放出来,是双井胡同的霍九送他回来,他们一进门,便进了霍江的外书房,霍江亲自见了霍九,翠缕便是生气,那霍九不过是个小孩子,居然能与霍江和霍炎在书房里闲坐良久,后来霍九走了以后,霍炎还亲自把霍九送到大门外,可是等他回来以后,就到外书房和霍江吵了一架,出来的时候,把门摔得山响。” “奴婢也是那个时候,才觉得有些奇怪,按理,双井胡同的霍家,可和槐树胡同没有半点关系啊。” 女子秀眉微扬,嘴笑浮起一抹笑容:“有这事?那倒是有趣了,霍炎不但亲自把霍九送出大门,还和霍江吵了一架?哈哈,有趣,真有趣。” 女子顿了顿,对阎嬷嬷道:“这些都是小事,你还是要看管好那丫头,她现在自以为知道了许多,难免会胡思乱想,若是她自做聪明,反而会添麻烦。” 阎嬷嬷心里一动,她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奴婢想起来了,那丫头问奴婢,她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奴婢推说一概不知,又吓了她几句,她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女子蹙眉,道:“她怎会问起这个?” 阎嬷嬷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连奴婢都不知道的事,想来她就是因为霍炎对她冷落,才会有此一问吧。” 女子幽幽地道:“或许是吧,你看好了她,不要让她轻举妄动。还有,千万不要让她和双井胡同那边有所接触。” “我只要让她活着,至少表面看上去,她活得很好,与世无争,这就足够了。” 第三七九章 玉笛公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笔墨铺子的大门悄悄敞开一条缝,先前的那名伙计探出头来,街上已经宵禁,伙计看看四下无人,对站在身后的人点点头,那人从门缝里挤出来,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个时辰,霍轻舟正走在通州的大街上。此时的通州城,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祥和,还没出正月,城里依然充斥着过年的喜庆气息。 官驿在城外,霍轻舟直觉霍江不会住在那里,他来过通州,轻车熟路找到了城里唯一的一家客栈。 正月里住店的客人不多,霍轻舟的小厮如烟很快便打听出来,并没有一位形似霍江的客人住在这里。 如烟问道:“大爷,要不到衙门里问问?” 霍轻舟翻着眼皮:“问问有没有一具高高瘦瘦眉目清秀的尸体?” 如烟吓得缩缩脖子,忙道:“大老爷吉人天相,一定没事,这会儿说不定正和县太爷一起喝茶呢。” 话虽如此,如烟自己也不信,通州的县太爷是什么来头啊,还能陪大老爷喝茶? 霍轻舟已经抬腿走上楼梯,天色已晚,还是先住下再说。 另外一名小厮如雾则找伙计订了酒菜,待到主仆三人住下,伙计便端了酒菜上来。 霍轻舟问道:“听说城里来了锦衣卫?” 那伙计立刻来了精神,他进城几年了,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事:“何止是锦衣卫啊,长公主也来了,哎哟,长公主好大的气派,往那里一站,就像王母娘娘下凡一样。” “你见了?长公主什么模样?”霍轻舟问道。 伙计抓抓头皮,讪笑道:“小的拔长了脖子也没看到长公主,不过小的倒是看到人头了,闽国公家的小公子,一刀就把锦衣卫的人头给砍下来了,那位小公子,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生若巨雷,势如奔马!” 霍轻舟噗哧笑了出来:“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生若巨雷,势如奔马?你说的这不是张飞张翼德吗?” 伙计不满:“客官您是没有见到,那位展五爷就是长得这个模样,威风凛凛,天兵天将似的,这两天,咱们通州的小孩都不敢哭了。” 霍轻舟不解:“小孩为何不敢哭?” “小孩子哭了,他娘就说别哭了,你再哭展五就来了。小孩吓得立刻噤声,客官您说吓不吓人。”伙计说着话,还煞有介事地四处看看,就好像展五就在旁边一样。 霍轻舟点头:“吓人,太吓人了,对了,锦衣卫走了以后,展五爷和长公主去了哪里?还在通州吗?” 伙计见霍轻舟终于相信了,很是自得,道:“锦衣卫走了以后,县太爷便亲自来了,他老人家是想给长公主和展五爷磕头的,可惜人家手下的人把整条街都给戒严了,县太爷根本凑不过去,便一直在街角候着,城里的百姓见县太爷都出来了,也就不害怕了,陪着县太爷候在那里。” “小的也跟着掌柜的过去,亲眼看到长公主的凤驾离开,哎哟喂,客官您是没有见到啊,仅是前面举着大牌子大扇子的,就有一长串人,长公主坐在车里,那气派......” “展五呢?他去了哪里?”没等伙计把话说完,霍轻舟便打断了他,谁关心长公主去哪儿。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爱笑的小脸儿,霍轻舟不由得蹙眉,他怎么忘了,霍九不是还打发张亭来通州了吗? 张亭顶多比他早到两三个时辰,十有八、九,这个时候就在通州。 这时,他听到伙计继续说道:“您是问展五爷啊,那小的就不知道了,长公主走了之后,县太爷就让大家全都散了,咱们都说,县太爷让展五爷吓破了胆,长公主不在,他都不敢去给展五爷请安。” 霍轻舟问道:“今天有没有一位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哥儿前来投宿,说的是南方口音的官话,穿的是藏青色茧绸面子的棉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厮。” 霍轻舟话音刚落,伙计便道:“这样的小哥儿,小的下午时见过一个,说话腔调软绵绵的,不是杭州来的就是苏州的,长得俊,穿得也体面,小的还寻思,不知道是哪位从江南来的官爷家里的。” “他人呢?在客栈里吗?”霍轻舟眼睛一亮。 伙计摇摇头:“他没有投宿,就是进来打听......对了,他是打听有没有一位长得俊俏,带支玉笛子的公子在此投宿。” 闻言,霍轻舟一怔,如果张亭进来打听,也是应该打听父亲霍江啊,这个带支玉笛子的公子又是何许人也? 他清楚记得,霍九吩咐张亭到通州找霍江,张亭当时便掉转马头,往通州的方向去了,可是为何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张亭要找的人就变了呢? 霍轻舟也没有早睡的习惯,这个时候更是睡不着,他问伙计:“你听说过永丰号吗?永丰号在城里有铺子吧,有几家,都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伙计笑了,道:“客官,您算是问对人了,小的弟弟就在永丰号霍家的一家铺子里当学徒,霍家有钱,那是真有钱啊,不瞒您说,从去年夏天到现在,咱们这条街上,就还只有四家铺子不是租赁霍家房子,其余的全都是霍家的,不过永丰号自己开的铺子只有三间,一间是四时堂,那是药铺,另一间是永丰绸缎庄,还有一间是卖茶叶的永丰茶庄。” 伙计话音刚落,霍轻舟的人已经在门口了,如烟和如雾连忙追了出去。 月色如银,霍轻舟疾步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夜风习习,他这才想起,刚才出来的太急,忘记穿狐裘了。 通州城里也只有这一条大街,要找霍家的铺子并不难,远远的他就看到一家铺子灯火通明,不用问,那一定是四时堂了。 霍轻舟提了一口气,步履如飞向四时堂走去。 忽然,他听到一阵笛声,缥缥缈缈,像是在不远处传来。 他忽然想起伙计说的话,张亭在打听一位带着玉笛的公子。 第三八零章 绕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轻舟停下了脚步,四时堂就在前面,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门前影影绰绰,开药铺的都是昼夜不歇的,即使是宵禁,巡城兵也不会去药铺里管三管四,何况通州这种小地方,宵禁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可是霍轻舟却不想立刻去四时堂了,他的注意力都被那笛声吸引,这笛声如有魔力,吸引着他想去一探究竟。 轻舟公子兴趣广泛,擅丹青、懂音律,小时候他不但学过古琴和洞箫,也学过笛子,只是没学多久,他便又迷上制壶,把笛子扔到一边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够听出这个吹笛的人造谐极高,尤其是这首曲子。 霍轻舟还是第一次听到《虞美人》的笛曲。 他仔细辨别笛音的方向,终于,他转过身去,向着十字路口的另一条路疾奔而去。 如烟和如雾好不容易才追上他,却见自家大爷又往岔路上走,两人相互看看,都从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他们也听到了笛声,他们也同样想起伙计说过的话。 平日里霍轻舟喜欢独来独往,因此,虽然这些日子霍轻舟常常和霍九见面,可是如烟和如雾却并不认识张亭,他们并不知道大爷打听的那位小厮是哪家的。 但是现在,他们有些担心,大老爷不知去向,大爷不急着找大老爷,反而跟着那笛音走了。 两人不敢迟疑,也追着霍轻舟跑了过去。 这是一条小路,冷冷清清,小路的两旁都是人家,没有高门大户,全都是低矮的小院,一看就是那种一个院子里住了几家人的房子。 霍轻舟在一座小院前停下了脚步,而那笛声也停了下来。 一曲已尽。 霍轻舟叩响了门环。 就在他叩响门环的一刹那,那两扇陈旧的大门便从里面推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站在月光下。 霍轻舟抱拳,道:“在下行路之人,忽闻府上笛音奏曲,贸然叩门,还请老丈见谅,请问吹笛之人可是老丈?” 老者微笑:“无妨,想来公子也是雅人,老朽不懂音律,这吹笛的是我家公子。” 霍轻舟佯装松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还好是位公子,若是能够结交,真乃三生有幸也。” 如烟和如雾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刚好听到霍轻舟说的最后几句话,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这一次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自家大爷是吃错药了吗? 他们跟着大爷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见地大爷如此客气如此谦虚。 他们的大爷,一向都是抬着下巴说话的,大爷目下无尘,别说是吹笛的,就是上一科的状元郎,大爷也没放在眼里。” 老者笑了,笑得慈祥,他道:“这位公子真是清雅,若不嫌弃,可否容老朽去禀报我家公子呢,或许我家公子也想与您结交。” “那自是再好不过,还要劳烦老丈。”说着,霍轻舟居然向老者拱了拱手。 如烟和如雾眼睛都看直了,如烟都想过来摸摸霍轻舟的额头,看看自家大爷有没有发烧。 片刻之后,那老者便兴冲冲地折了回来,对霍轻舟道:“我家公子听说惊扰了路人,很是自责,让老朽请这位公子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霍轻舟眼露喜色,对老者施了一礼,雀跃得就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小孩:“那太好了,多谢老丈,还请您前面引路。”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夸张地搓搓手。 出乎想像,这座小院并不是想像中的大杂院,看上去应该只住了一户人家。 院子不大,可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影壁上画着青松迎客,墙边还搭着花架,想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小院里也别有一番景色。 正在这时,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吹得竟是《四段锦》。 《四段锦》顾名思议,分为四段,每一段意境不同,而屋里人吹的便是第四段,一扫方才的哀怨空灵,笛声欢快,带着世俗的烟火和喧闹。 霍轻舟站在门外,隔着绣了雪压青松的门帘,他侧耳倾听,一只手的手指轻叩着另一只手的手掌,跟随曲声打着鼓点,脑袋也随着微微摇晃,桃花眼眯起,显然已经陶醉在悦耳的笛音中。 笛声渐渐停息,霍轻舟如梦方醒,他抚掌说道:“余音绕梁,余音绕梁啊,在下只听过古筝弹奏的四段锦,却没有想到,改用笛子吹奏,却别有意味,编曲之人甚佳,吹笛之人更佳,好曲,好笛,妙哉妙哉!” 如烟和如雾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脑门,若不是亲眼看着霍轻舟从客栈里出来,他们一定会以为说话的这人不是自家大爷,自家大爷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非但不会说,若是让他听到有人这样说,他不但会笑破肚子,还会大肆嘲讽,不把说话的人和被夸的人挖苦得钻到地洞里,他是不会甘休的。 这时,他们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也如这笛声一般清朗悦耳的声音。 “公子谬赞,在下惭愧。” 引路的老者轻轻撩起门帘,霍轻舟走了进去。 如烟和如雾不放心,也要跟进去,却被那老者拦在门外。 如烟陪着笑脸,对老者道:“我们哥俩是公子的随从,从来不会离开公子半步,还请老丈让我们进去。”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一条胳膊拦在他们面前。 如烟不悦,这老头子是不知道自家大爷是什么身份,他们是霍家的人,在京城里不论走到哪里,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的。 如烟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便去推那老者的胳膊,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那条胳膊就像是一根铁臂纹丝不动。 霍轻舟自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信步走了进去,便看到坐在灯光下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一袭石青色的家居道袍,宽衣大袖,头发没有束髻,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脑后,如同冠玉般的面孔被衬托得更加皎洁。 他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大袖飘飘,宛如瑶池中御鹤的仙童,可那清雅之极的气质,却又有魏晋名士之风。 霍轻舟微微张嘴,眼前的少年太养眼了,不论男女,霍大公子就是喜欢好看的。 若是长得不好看,无论才高八斗,还是八斗才高,霍大公子全都懒得搭理。 第三八一章 入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少年姓谢,名思成,游历天下,却不喜京城的纷纷扰扰,便在距京城不远的通州落脚,租下这个小院,闹中取静,在此读书练字,研习音律。 霍轻舟非常羡慕,他道:“霍某幼时便想游历天下,去想去之处,读想读之书,做想做这事,可惜上有严父,霍某也只能为功名前程折腰,唉,比之谢兄跨青驴踯躅风尘,霍某只是井底之蛙矣。” 好在如烟和如雾被拦在门外,否则听到自家大爷的这番话,说不定会给惊得跳起来。 可是这番话从霍轻舟嘴里说出来,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霍大公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说话,这样谦逊。 接下来,谢思成又吹了一曲蝶恋花,哀怨缠绵,听得霍大公子眼角微湿,曲毕,霍大公子提议二人合奏《百鸟吟》,谢思成用笛,霍大公子却是以水碗为乐器,清音乍泄,竟与笛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曲奏毕,谢思成抚掌:“霍兄于音律的领悟,乃大才之相,若再加以雕琢,定成一代名家。” 霍大公子感慨万千:“有领悟又能如何,霍某自三岁开蒙,便一心只读圣贤之书,唯愿能金榜题名,以告列祖列宗,不枉霍家世代书香。” 说到此处,霍大公子以扇掩面,做悲痛状。 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霍大公子是不会告诉别人,他除了没有用功读书以外,他对读书以外的事情全都曾经用功钻研,但是也只是曾经而已。 他从三岁开始,每隔一两个月便会有一个新的爱好,且每一次都很用功,但是除了练武,他对任何爱好的热情都没有超过三个月。 谢思成顿成怜才之心,两人惺惺相惜,一个吹,一个敲,一曲终罢再和一曲,直至外面传来三更鼓声,谢思成眼中露出疲惫之色,道:“夜色已深,霍兄不如先回去,待到明日我们再奏。” 霍轻舟却没有倦意,他道:“不用不用,我与谢兄相谈正欢,不用今夜你我抵足而眠,明晨闻鸡起奏,真乃人生幸事也,谢兄,你看如何?” 谢思成没有想到,霍轻舟居然要留下,还要与他抵足而眠,他失笑,道:“此间还有空屋,我让汪伯为霍兄收拾出来吧。” “不用收拾了,我就和你一起住,我们还能在月光下轻吟浅谈,岂不妙哉?”霍轻舟说着,便走到窗前,推开菱花窗子,便看到自己的两个随从被那个叫汪伯的老者拦在门外,那老者伸着手臂......也不嫌累! 抬头看去,皓月当空,霍轻舟转过身来,一脸欢欣,他对谢思成道:“谢兄,你快看,好美的月光啊。” 于是那一夜,谢思成生平第一次和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还是个男人。 霍轻舟似乎已经忘记他来通州的目的,他忘记寻找父亲,也忘记自己的两个随从。 他喋喋不休,为了能够结交谢思成这样的朋友兴奋不已,他如孩童般的雀跃。 终于,谢思成支撑不住,进入了梦乡。 霍轻舟的话音也越来越低,接着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霍轻舟缓缓睁开眼睛,床前一灯如豆,没挂窗帘,月光透过高丽纸洒进来,他能看清屋子里的摆设。 这是谢思成的卧房,如同谢思成这个人一样,清秀雅致,一尘不染。 霍轻舟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屋子,无论是在槐树胡同,还是在泰山书院,他的屋子里随处可见的,都是他的心爱之物。 有他推牌九赢来的女伶小凤仙的戏服,有他从泰山顶上扛回来的石头,也有他五岁时画的猛虎下山,十岁时买回来的大铜锤...... 但是清雅如谢思成,他的屋子里却没有任何一件带有个人色彩的东西。 每一件家什,每一样摆设,虽然不俗,却都是可以买到的。 只要找一个当地人,给他一些银子,保证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把屋子里的这些东西置办妥当。 霍轻舟微笑,这座院子、这间屋子,都是暂时的。 他很想悄悄起身,却把这座院子翻一遍,可是他躺着没有动。 霍九的人把父亲支到通州,这是巧合。霍九的人并没有想到父亲会来通州,只是因为不想泄露霍九行踪才随口说的,只是父亲却真的来了。 张亭来到通州,则是霍九吩咐来找父亲霍江的。 展怀到通州,却是事先计划好的。 想到这里,霍轻舟心里一动。 展怀来过通州,这是千真万确,张亭是奉了主子的命令,他来通州也是千真万确。 可是父亲呢? 事实上谁也没有看到他来通州,只是那天采芹说起他到双井胡同的事时,霍九和自己全都自然而然地认为父亲是来通州了。 霍轻舟的心里如同万马奔腾,父亲究竟有没有来通州呢,如果没来,那么这两天他去了哪里? 还有张亭,他明明是来找父亲霍江的,为何又打听谢思成呢? 难道张亭以前就认识谢思成? 若是张亭认识谢思成,那么霍九或许也认识,这个谢思成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设了这个局引自己入瓮,又是为了什么? 自己之所以来通州,是因为听说锦衣卫和展怀在通州动过手,他担心父亲一介书生,会受池鱼之灾,这才紧赶慢赶来到通州的。 他是临时决定,除非有人抢在他前面,把消息告诉了谢思成,否则谢思成又怎知他会来,而在此等着他呢。 霍轻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 客栈里的那名伙计,是故意把张亭要找带玉笛公子的事情告诉他的。 方才他跟着谢思成进屋睡觉时,汪伯便进来回禀,说他的两名随从还在外面,他便佯做无所谓,大手一挥,让汪伯转告如烟和如雾,让他们先回客栈,又说多给了客栈伙计一角银子,让如烟和如雾让那伙计给置办几样小菜,明天早上就送过来。 如烟和如雾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当然没有多给那伙计银子,但愿这两个能够听出他话中有话,把那个伙计抓起来好生盘问。 第三八二章 小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正在炕上打滚儿,她从这头滚到那头,镶翠追着给她盖被子,嵌碧见状,索性搬出采芹:“九爷若是再不睡觉,奴婢就去叫了采芹姐姐过来。” 说完,她做势要走。 霍柔风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哀求道:“好嵌碧,看在咱们主仆两辈子的份儿上,不要去叫采芹。” 嵌碧被她逗笑了:“九爷啊,真是拿您没有办法,奴婢怎么不知道,和您是主仆两辈子了。” 霍柔风笑嘻嘻的:“怎么,你不愿意吗?爷可愿意,爷喜欢死你了。” 嵌碧想起这阵子听粗使婆子们暗地里嚼舌根的话,脸蛋腾的就红了。 她掰开霍柔风的手指,抚抚被抓皱了的裙子,红着脸道:“九爷啊,您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这样的话万万不要说了,奴婢还想着能像采芹姐姐那样,风风光光地嫁人呢。”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她终于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爷说喜欢你,就是要娶你吗?爷才不娶媳妇呢,你想得美。” 嵌碧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她捂着脸,对镶翠道:“姐姐,你快捂了他的嘴,我今晚不要值夜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霍柔风坐起身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调|戏丫头真有意思。 镶翠却是急得不成,再让九爷笑下去,嵌碧就要羞死了。 她向四周看看,抓起一块茯苓糕塞进霍柔风的嘴里。 霍柔风终于不笑了,把茯苓糕吃完,对镶翠道:“嵌碧是不是生气了?小心眼,算了,明天......你记着告诉采芹,让珍宝轩给嵌翠打套银头面,九爷赏的。” 镶翠差点昏过去,忙道:“九爷,您今儿个逗弄了嵌碧,明天又赏整套的头面,院子里的人会怎么想啊。” 霍柔风似懂非懂,能怎么想?还不是会想九爷仁慈九爷大方吗? 唉,这些丫头们真烦。 霍柔风挠挠脑袋,对镶翠道:“饿了。” 刚才那个茯苓饼勾起了馋虫,九爷更饿了。 正在这时,嵌碧又跑了回来,脸上依然红扑扑的,可是神情中却已经没有了羞涩。 “九爷,绿云姐姐来了,大娘子问您睡了没有,若是没有睡,这会儿请您过去。” 霍柔风一怔,这么晚了,姐姐让她过去? 她心里一动,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顾不上再要吃的,匆匆忙忙穿了衣裳,便跟着绿云出了自己的院子。 出乎她的意料,霍大娘子并没在自己院子,而是在前院的偏厅。 罗杰也在,还有曾经见过的那个孩子,也跟着一起来了。 霍柔风看到罗杰,怔了怔,问道:“这么晚了,罗大夫来了?” 没等罗杰回答,霍大娘子便道:“阿风,小渊是罗大夫的病患,暂时要在府里住几日,我想过了,让他跟你在一起,最合适不过,把你叫过来,就是让你带他回去。” 霍柔风张大了嘴,不是吧,姐姐让她帮忙带孩子? 她看向那个叫小渊的孩子,见这孩子虽然不如罗杰那样美得惨绝人寰,可是眉目俊俏,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小孩。 霍柔风冲小渊勾勾手指,道:“来,到哥哥这里来。” 罗杰微笑,对小渊柔声道:“不要怕,这位哥哥你是见过的。” 小渊乖巧地点点头,离开罗杰身侧,向霍柔风走了过来。 罗杰便起身,向霍柔风深施一礼:“如此便要劳烦九爷了。” 霍柔风笑道:“罗大夫又不是外人,不必客气,反正我每天都很闲,正好让小渊来和我做伴儿。” 霍大娘子道:“天色已晚,你这就带小渊回去睡吧,明早来我屋里用早膳。” 霍柔风不再多言,和霍大娘子、罗杰道别,带着小渊回了自己院子。 进了屋,她一句话也不说,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小渊。 霍柔风正在炕上打滚儿,她从这头滚到那头,镶翠追着给她盖被子,嵌碧见状,索性搬出采芹:“九爷若是再不睡觉,奴婢就去叫了采芹姐姐过来。” 说完,她做势要走。 霍柔风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哀求道:“好嵌碧,看在咱们主仆两辈子的份儿上,不要去叫采芹。” 嵌碧被她逗笑了:“九爷啊,真是拿您没有办法,奴婢怎么不知道,和您是主仆两辈子了。” 霍柔风笑嘻嘻的:“怎么,你不愿意吗?爷可愿意,爷喜欢死你了。” 嵌碧想起这阵子听粗使婆子们暗地里嚼舌根的话,脸蛋腾的就红了。 她掰开霍柔风的手指,抚抚被抓皱了的裙子,红着脸道:“九爷啊,您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这样的话万万不要说了,奴婢还想着能像采芹姐姐那样,风风光光地嫁人呢。”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她终于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爷说喜欢你,就是要娶你吗?爷才不娶媳妇呢,你想得美。” 嵌碧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她捂着脸,对镶翠道:“姐姐,你快捂了他的嘴,我今晚不要值夜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霍柔风坐起身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调|戏丫头真有意思。 镶翠却是急得不成,再让九爷笑下去,嵌碧就要羞死了。 她向四周看看,抓起一块茯苓糕塞进霍柔风的嘴里。 霍柔风终于不笑了,把茯苓糕吃完,对镶翠道:“嵌碧是不是生气了?小心眼,算了,明天......你记着告诉采芹,让珍宝轩给嵌翠打套银头面,九爷赏的。” 镶翠差点昏过去,忙道:“九爷,您今儿个逗弄了嵌碧,明天又赏整套的头面,院子里的人会怎么想啊。” 霍柔风似懂非懂,能怎么想?还不是会想九爷仁慈九爷大方吗? 唉,这些丫头们真烦。 霍柔风挠挠脑袋,对镶翠道:“饿了。” 刚才那个茯苓饼勾起了馋虫,九爷更饿了。 正在这时,嵌碧又跑了回来,脸上依然红扑扑的,可是神情中却已经没有了羞涩。 “九爷,绿云姐姐来了,大娘子问您睡了没有,若是没有睡,这会儿请您过去。” 霍柔风一怔,这么晚了,姐姐让她过去? 第三八三章 秘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你?”霍柔风试探地问道。 小渊翻翻眼皮,没好气地说道:“我。” 霍柔风想了想,问道:“能问一下,你究竟有什么病吗?”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本来也很静,但是此刻安静得像是连周围的空气也凝固起来。 良久,小渊才低声说道:“我不想说。” 霍柔风的脑子里早已闪过无数个念头,罗杰不是普通大夫,他的病人,十有八、九是和苏大姑娘一样,可是小渊看上去很正常啊。 小渊之所以不想说,或许这病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也就是,为何宗室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可是却没有听说过的原因吧。 可是霍柔风还是很好奇,她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和福王是同一个祖父吗?” 小渊白她一眼,点了点头。 霍柔风瞪大了眼睛...... 这时,小渊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吗?不要再问这问那了,像女人似的,真烦!” 霍柔风瞠目结舌。 次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和小渊一起去了霍大娘子的院子。 早膳已经摆好,霍柔风看了一眼,除了姐姐和她平时常吃的,还多了一碗羊奶。 活了两世,霍柔风最讨厌的就是喝羊奶了。 这羊奶当然不是给她准备的,这是小渊的。 小渊彬彬有礼,丝毫没有昨晚面对霍柔风时的样子,霍大娘子笑着对他说道:“罗大夫不方便过来,他在前院用膳。” 小渊问道:“我要在这里住几日?” 霍大娘子微笑:“这要看宫里了,圣旨一日未下,我弟弟便一日危险,只能麻烦你多住几日了。” 屋子里又是一静,霍柔风顿时明白了,小渊或许不是光明正大请过来的,而是姐姐和罗杰里应外合,把小渊弄过来的。 小渊的眼睛中没有小孩子应有的天真,他漠然地点点头,道:“我不喜欢狗,也不喜欢鸟。” 霍柔风的院子里有两只狗和十几只鸟。 霍柔风立刻摇头:“那可不行,我离不开它们,你若是不喜欢,那就搬到别处吧。” “好了,小渊必须和你住在一起,这样吧,暂时先把你的狗和鸟送到我这里来,让范嬷嬷和绿云给你照顾着,你想它们的时候就过来。”霍大娘子说道。 霍柔风嘟着嘴,不再说话。 从霍大娘子院子里出来,霍柔风让小渊先回去,自己则去了花三娘住的小院子。 昨天四时堂的女大夫过来,给花三娘看过伤,又开了消炎和补血气的药材,今天花三娘的气色看上去就比昨天大好。 霍柔风问道:“按照你们原定的计划,展怀在通州落脚之后,还会去哪里,是留在通州,还是去其它地方?” 花三娘道:“留在通州,五爷说了,他要在通州等候圣旨颁下来。” 留在通州? 霍柔风哈哈大笑:“这么说此时此刻,通州已是藏龙卧虎了?” “即使如此,九爷也不能过去,奴婢回来的时候,五爷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过了,让奴婢陪在您身边,奴婢的伤不碍事,过个几日便好。”花三娘笑着说道。 霍柔风用手支着头,很是无奈:“锦衣卫早就盯着我了,以前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灵机一动,她怎么忘了,花三娘是查子啊,这京城里的事情,有什么是花三娘不知道的吗? “先帝有一个小叔父,你听说过吗?七八岁吧,有病。”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皱起眉头:“九爷是如何知道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霍柔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奴婢也只是听说过,恐怕除了太后和皇帝以外,京城里也没有哪个宗室见过他吧。”花三娘说道。 霍柔风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她催道:“你快点说说吧。” 花三娘道:“说起来,皇宫里才是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总有些事情是难以想像的。皇帝的这位小叔公,他的父亲是惠亲王,惠亲王是太宗皇帝的遗腹子,因此,他比高宗皇帝小了三十几岁,比自己的侄儿也小了十几岁,他比祥太子年长三岁,高宗皇帝和先帝都对他非常宠爱,十几岁还留在宫里,他和祥太子、当今皇帝都是一起长大,可是后来他却失足落水,死在宫里的荷花池内......那时他还没有大婚,先帝和太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孩子,过继给他,继承他的香火,可能是因为只是过继的缘故,因而没有世袭惠亲王这个爵位,而是改封惠郡王,却享亲王俸。” “本朝的郡王之中,只有他的封号与其他人不同。可是这位惠郡王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长到七岁的时候就不长了......” 霍柔风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把正在说话的花三娘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他长到七岁就不长了,也就是说,他不是小孩子?” 花三娘夸张地拍拍胸口:“我的九爷啊,您这一惊一乍地吓死奴婢了。奴婢说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王爷,也只是奉了二爷的命令,去查过这件事,若非五爷曾经吩咐奴婢,若是您打听京城里的事,无论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都让奴婢知无不言,否则奴婢也不会把这种秘辛讲给您听的。” “好好好,你继续说,是我不对,打扰你了,你继续。”霍柔风重又坐下,像方才一样,托着下巴做聆听状。 “奴婢也只是听说他是有病,如今十三四岁了,还像六七岁的小孩,且,不知为何,自从惠亲王过世之后,无论是宫里还是宗室营,再也没有人提起他,之后过继了惠郡王,也只是在到太庙行礼的时候,才有人见过那个孩子,可也只见过这一次,再之后这个小孩就如同一滴水,消失不见了。” “去年,奴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口中打听出这件事来,知道惠郡王是生病了,想来是因为这病怪异,皇室觉得丢脸,便把他悄悄养在什么地方了吧。” “九爷您问起皇帝小叔公的事,想来就是他了,他是太宗皇帝的孙儿,和高宗皇帝是平辈,算是先帝的堂叔,虽然比皇帝还要小上十来岁,可是论起辈份来,就是皇帝的小叔公。” 第三八四章 回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姐姐一定不知道小渊患的是什么病吧,当然更不知道小渊不是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 罗杰想来是知道的,可是罗杰并不知道霍九是女子。 霍大娘子若是知道小渊已有十四五岁,绝对不会让他住进妹妹的院子。 霍柔风恨不得立刻就去告诉姐姐,可是跑出花三娘的院子,她看到张升平领着几个人正从这边经过,看那样子,像是在巡视。 这里是后宅,府里从来也没有大白天让护卫在后宅巡视的,姐姐是担心有人来加害她吧。 否则明知小渊的身份,姐姐还是把小渊拘在府里,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霍柔风忽然又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姐姐了。 算了,假装不知道,就当小渊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吧。 再说,这个小孩也挺有趣的,怪里怪气。 她回到自己院子,问起小渊,采芹告诉她,小渊在自己屋里看书,金豆儿和黑豆儿,连同那十几只鸟,全都去了霍大娘子院子里。 院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霍柔风觉得无聊,正想叫张亭给她到街上找个变戏法的,这才想起来,张亭去通州找霍江了。 “他怎么还没有回来?”霍柔风吃了一惊。 对了,她后来又让张轩去过槐树胡同,也不知道霍轻舟回来没有。 她索性又让张轩再去一趟槐树胡同,张轩路上不敢耽误,用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九爷,霍家大爷昨天出去,现在也没有回来,小的问过,他是带着两个随从骑马走的,只是他去哪里一向不和府里的人打招呼,府里也没人敢问。霍大老爷也没有回来,门房收了小的五两银子,便和小的抱怨起来,说这两天总有人来拜访霍大老爷,眼看休沐就要过去了,也该上衙了,也不知道霍大老爷去了哪里。” 霍柔风张张嘴,又张张嘴。 不是吧,她的人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就把霍家父子全都给弄丢了? 展怀正在通州,她不用细想,也能知道这会儿通州是藏龙卧虎,恐怕不只是皇帝和太后会派人过去,就是手握兵权的那几个勋贵,也会打发人去盯着。 以霍江的身份,忽然出现在通州,那些人会怎么想?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霍江只是去找霍九的。 再说,霍九也和展怀有关系。 霍柔风眼前又浮现出在永济寺后山上,霍江为她挡下阿花的血盆大口。 她暗暗决定,若是今天晚上,张亭还没有回来,明天她便多派几个人去通州。 好在到了晚上,情况便有了变化。 张亭没有回来,可是霍轻舟却来了。 霍柔风一看霍轻舟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刚回京城,还没有回家,便直接过来了。 霍轻舟像是几天没有吃过饭一样,坐在堂屋里,吃了大半锅红焖羊肉,这喝了一碗汤,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舒服,太舒服了。” “快说,霍大人呢,他和你一起回来了吗?还有,你有没有见到张亭?”霍柔风问道。 她已经忍了半天了,不对,就在霍轻舟吃饭的时候,她已经问过至少五次了,可是霍轻舟没有理她。 霍轻舟放下汤碗,对她说道:“展怀还在通州,你为何不问我,他怎么样了?” 霍柔风笑道:“小展一定安然无事。” “好吧,你倒是没有说错,不过我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见到我爹,更没有见过张亭。”霍轻舟拿了几根牙签,在桌子上摆弄着。 “那你去了两天,都做了什么?”霍柔风问道。 霍轻舟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打量着霍柔风,问道:“霍九,你认识谢思成吗?” “谢思成?谢大哥,当然认识啊,他不是......他回京城了?”霍柔风最后知道谢思成的下落,是从李烨口中得知,李烨的堂兄到河南投奔谢思成,而谢思成则跟了荣王。为此,李家人心惶惶,前阵子已经分宗,把京城李烨家分了出来,另立门户,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李家人心里都清楚,一旦杭州那一支因为荣王而事发,李家还能保住京城这一支,不至于满门抄斩。 她还想起来,就在离宗室营和庆王府不远,新开了一家撷文堂。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你叫他谢大哥,和他关系很好吗?”霍轻舟蹙起眉头,一副审问犯人的模样。 在通州的时候,他已经想过,十有八、九霍九会认识谢思成,否则张亭也不会去找玉笛公子。 可是当霍九亲口承认她认识谢思成的时候,霍轻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竟然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或许是因为展怀吧,自己曾经答应展怀,会替他看着霍九。 霍九这种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很容易被长得天仙似的小白脸拐走的。 轻舟公子想通了,便心安理得继续不高兴。 霍柔风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继续问道:“你快说啊,谢大哥是不是回来了?” 霍轻舟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对于他,你知道多少?” 虽然有些兴奋,可是霍柔风终于还是感觉到霍轻舟有些不对劲儿了,她迟疑地说道:“我和谢大哥早就认识,在江南的时候就认识了,你应该听说过撷文堂吧,谢大哥就是撷文堂的老板,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的,你刚刚回来,可能还没有听说吧。” 她没有提起太平会,也没有提起荣王。 果然,霍轻舟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撷文堂,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在山东也有分号,他读书的泰山书院,离得不远便有一家,他还是那里的常客。 “霍炎,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通州遇到他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你去通州连展怀都没有见到,却见过他?”霍柔风有些急了,她对谢思成有好感,可她也知道谢思成身份复杂。 如今展怀正在图谋大事,若是这个时候谢思成出现在通州,那么事情绝对不简单。 且,谢思成和霍思谨是有些关系的吧,而霍思谨就是霍炎的妹妹! 第三八五章 闹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如烟和如雾跟在霍轻舟身边多年,主仆之间早有默契。那晚霍轻舟说给了客栈伙计一角银子,两人便明白了。 大爷没有多给银子,一角也没有。 两人回到客栈,便找到那个伙计,骗到房里堵住嘴一顿臭揍,那伙计便全都招了。 那个穿着藏蓝色茧绸袍子的俊俏小哥确实来过,但却没有打听过带玉笛的公子。小哥来打听的人和霍轻舟是一样的,身材瘦削眉目清秀的中年文士。 小哥走了以后,他出去帮客人买酒,在后巷里被人摁住,他压根没有看到那人是谁,只听那人对他说:“今天若是有京城来的年轻公子,你便想方设法向他提起方才那小哥的事,就是看上去像大户人家体面随从的那个小哥。告诉他这小哥是来打听一位带着玉笛的年轻公子,若是发现你没有照着去做,今晚就把你老娘挂到树上。” 伙计吓得半死,好在那人也只是让他多说几句话而已。正月里投宿的客人本来就少,京城里来的年轻公子也只有霍轻舟一个人,恰好霍轻舟又问起穿茧绸袍子的小哥,这伙计觉得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当然这些事情是在回来的路上,如烟和如雾才向霍轻舟提起的。 他们二人从伙计口中问出话来,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自家大爷是被人骗去的,可是他们两个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别说去救大爷,有那个汪伯在,他们连大门也进不去。 两人想来想去,如烟眼睛一亮,道:“对了,自从大爷回到京城以后,好像和双井胡同的霍九爷走得很近,那天霍九爷过来,大爷还亲自送到大门口,今天也向那伙计打听过霍家的事。方才在街上我看到霍家开的四时堂了,我们不如去四时堂看看,或许他们能帮忙。” 如烟和如雾没有耽搁,两人起身便往四时堂狂奔。 宵禁这回事,出了京城便成了一纸空文。 通州只有这一条大街,这几天街上又杀过人,于是虽然没有巡城的,可是街上还是冷冷清清。 一眼望到头的街道上,只有一点亮光,那便是昼夜不歇的四时堂。 虽然离得并不远,可是如烟和如雾还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在路上截住。好在两人顺利来到四时堂。 敲开大门,一个刚留头的小子站在门边,问道:“你们是买药还是求诊?” “我们是京城槐树胡同霍大学士府上的,我家大爷和你们东家是朋友,霍九爷前两天还来过我们府上,我们昨天还见过你们府里一个叫张轩的,就是经常跟着你们九爷服侍的。” 如烟像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小伙计茫然地摇摇头:“我们东家是姓霍,可我们又不在京城,你说的九爷,我也只是听说过,这辈子都没见过。” 如烟和如雾傻了,是啊,这里虽是四时堂,可并不是京城里的四时堂。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有客人吗?怎么不让人进来?” 小伙计连忙转身,对着里面大声说道:“杨大夫,他们说认识东家。” 如烟和如雾松了口气,这个人显然是四时堂的堂医了,还好还好,有管事的人了。 杨大夫三十出头,一口京片子,是霍家来京城后招募的本地人。 听如烟和如雾说完,杨大夫不敢怠慢,打发小伙计去请掌柜。掌柜就住在四时堂后面的院子,听说事关九爷,掌柜便让四时堂里的人全都起来,没过一会儿,永丰号在通州另外两家铺子的人也过来了,如烟和如雾吓了一跳,他们打死也没有想到,霍家在通州竟然有四十多人。 如烟和如雾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谢思成住的宅子。 四时堂的掌柜又让人通知了甲长,说京城二品大员的公子,在这附近走失了。 开门的还是汪伯,看到门外密密麻麻,举着灯笼火把的人群,汪伯出乎意料地平静。 片刻之后,霍轻舟便出来了,对于自家两个随从的兴师动众,他倒是一点也没有意外。 俗话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件事若是落到他身上,他能把动静闹得更大。 他连说:“误会误会,我和谢兄一见如故,在此研究音律,没想到却被这两个狗东西误会了,还惊扰了各位乡邻,恕罪恕罪。” 霍轻舟朝着众人团团一揖,又朝随后而来的谢思成深施一礼。 谢思成微笑:“既然如此,霍兄还是随贵仆回去吧,以免担忧。” 于是,霍轻舟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了谢思成,跟着如烟和如雾离开了。 这一次,他可没敢再去客栈,便在四时堂里住了一晚。 次日清晨,县衙里便得到消息,一早就派人过来,这个时候,霍轻舟已经确定,父亲并没有来过,至少没有进过通州城。 而张亭却是来过的,但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亭是霍家的,他却没来霍家铺子里,永丰号的人到这条街上的铺子里挨家打听,客栈在街头,是张亭打听的第一家,张亭从客栈出来,又到包子铺里询问过,他从包子铺里出来,便不知去向了。 霍轻舟略一思忖,便猜到张亭可能去哪里了。 张亭定是去了展怀藏身的生药铺子。 张亭是霍九的亲信,定然知道那家生药铺子。 而四时堂的人,乃至这条街上所有的人,却没人敢到那里打听,因为那里刚刚才杀了人。 霍轻舟想明白了,没有耽误时间,带着如烟和如雾便回了京城,这一路上,主仆三人马不停蹄,一刻也没有耽搁。 霍轻舟倒不是担心霍江出事,他是怕被谢思成的人追上。 在通州面对那么多人,又有里长在场,谢思成自是不敢留他,可是出了城,事情就不好办了。 霍轻舟说到这里,霍柔风冷笑:“也就是说,你被谢大哥吓破了胆,回到京城连家都不敢回,直接来我这里了?” 她字字嘲讽,霍轻舟非但不恼,居然还点点头:“我不知道谢思成是什么来头,但是我猜你可能会知道,这才来问你的。” 其实他已经知道张亭并没有打听霍思成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会有这种直觉。 第三八七章 乾清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皇帝回到乾清宫,他很累,也很烦燥,自从郭咏死后,内阁里的那群家伙便隔三差五打扰他的清修。今天是休沐结束后的第一天,若是以前,郭咏会代替他主持朝会,之后再到文华殿廷议。 可是今年,他不但要亲自面对阁老们的喋喋不休,还要应付御史的捶胸顿足。 太祖皇帝为何要设立督察院,代代相传,还要眷养这群除了告状便毫无建树的御史。 而他,本就是西方衲子,理应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无牵无挂得安闲。 奈何生在帝王家! 皇帝心神惶惶,看到在门口相迎的皇后,他怔了怔,随即便欢喜起来。 “梓童,你来了太好了。” 皇后微笑,柔声问道:“臣妾听闻万岁在御书房召见群臣,唉,他们一定又是为了展怀的事情吧,微末小事,也要打扰万岁清休,真是鸹噪。” “梓童已经知晓了?”皇帝那双毫无神采的眸子忽然闪了闪。 皇后扶着皇帝走进寝间,亲手为他脱下龙袍,又跪在地上给他换了一双轻便的鞋子,这才低声说道:“太后把臣妾叫去了慈宁宫,臣妾这才得知那些人搞出诸多事来......如今荣王谋反,这些人却在京中做出坑害文臣,挑唆勋贵,分明是想要阻碍平反,或许他们是想让荣王打进京城......毕竟,荣王也是太后嫡出。” 皇后的话如同一把利箭抵在喉上,却没有刺进去,但那种利刃在喉的感觉非常难受,难受到想要呕吐。 荣王箭法超群,先帝不止一次当众夸奖过他,还赞他有太祖之风。 皇帝双手握成了拳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日在鹿苑之内,闽国公世子展忱和那个后来做了驸马的展愉,背地里是如何说他和荣王的。 他们说祥太子夭折后,他才做了东宫之主,若是他也死了,那么日后的皇位便落到荣王头上。 他们还说那个在福建很有名的海盗,便是被自己的亲弟弟杀死。 也只有闽国公展家的小孩,才敢在宫里议论皇子们吧。 展家的孩子一向胆子大,那是因为他们迟早是要上战场送死的。 人与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就像祥太子,天生就是要做太子做皇帝的,可惜命不长久;而展家的孩子,不论是死了的展四,还是如今这个孙猴子一样的展怀,天生就是要为皇室卖命的。 而自己呢?是天生的皇帝吗? 不是,若不是祥太子死了,这把龙椅是轮不到他的。 而荣王呢,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荣王才会谋反,荣王就是要来抢他的皇位。 虽然他早就不想当皇帝了,可是他也不想把皇位拱手相让。 尤其是不能让给荣王和庆王。 太后是巴不得把他从龙椅上轰下来吧,荣王和庆王也是她的儿子,小时候,他清楚记得,四兄弟之中,太后最宠爱的是庆王,最引以为豪的却是荣王。 荣王亲手猎回的兽皮,被太后放到书房,直到如今,据说那张兽皮还在。 而他却是四兄弟中最不引人注目的,他不如祥太子读书好,也不如荣王孔武,更不如庆王英俊。 所以直到现在,太后明知荣王谋反迫在眉睫,却还要搞出这些事情来。 霍江就是太后的人,全天下都知道的事。霍江好端端的怎么就被展怀绑了? 展怀是和霍家有仇吗?先是绑了霍江的长子,如今又绑了霍江? 最初阁老们举荐展怀押解军粮,他还以为这是太后故意而为,毕竟展怀杀了郭咏。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太后分明是在陷害展怀,不,她是在陷害展家! 展怀和霍江家的恩怨,就是太后的手笔,否则闽国公府出来的人,怎会做这样毫无意义的蠢事。展怀只是个还不到十六岁的毛孩子,十有八、九是着了太后的道儿了。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庆王不会去丰台,展怀也不会去庆王府。 皇帝把这一切都想清楚了,他冷笑:“太后认准了,朝野上下无人敢对付展家,这才找了展家最不成器的小不点儿下手,借展五之手除掉郭咏,又和霍江合演苦肉计,一出不成便再来一出,要让朕认定展家有异心,而她这个时候,就又让人上折子,要让展怀领兵,朕看到这种折子定然不允,而满朝的武将又有哪个不给展家薄面,若是朕不让展怀领兵,试问又有谁还敢?他们不怕得罪展家吗?到时必须想出一个个的借口来推脱,朝中人心惶惶,朕无人可用之时,兵部便会再重新拟定人选,这时他们定下来的人,必定会是太后的人,用太后的人去平乱,那不就正遂了荣王之意?” 皇后的心沉了下去,这件事皇帝倒是心思忱密,可惜终是太过多疑了。 若不是皇帝心中早有疑虑,也不会只凭自己三言两语,便认定霍江父子之事是太后的苦肉计了。 其实是不是太后的苦肉计,她也不知道,但是让谁去领兵有何重要,对她而言无所谓,太后手里还有庆王,太后最疼的就是庆王,也只有皇帝才会认为,太后想要让荣王进京谋了天下。 太后不会的,她的儿子个个都是皇室正宗,哪一个都能名正言顺做皇帝,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如今只有三岁的皇长子,就是她的亲孙子。 她没有必要,让自己的龙子龙孙以乱臣贼子的方式登上皇位,被后世唾骂。 太后说得很对,她们是一样的人,她们虽然都是女人,可她们比男人看得更远,更深。 只有皇帝这种多疑且心胸狭隘的男人,才会以为太后想要推翻一个儿子,再让另一个儿子登基。 杀鸡取卵的事,谁会去做。 所以,她和太后达成了协议......到时她会让自己的儿子,封皇叔庆王为摄政王。 而太后给她开出的条件,便是会让庆王保她的儿子登基。 她们二人的计划中,本就没有荣王的事。 她轻声道:“万岁,臣妾听说太后想将霍江的女儿许配给展怀,想来这就是她的后招了吧,真若是您执意要让展怀领兵,到时霍江便是展怀的岳父。” 皇帝一怔,道:“真有此事?朕为何不知?” 皇后道:“太后召了霍江女儿进宫,又赏了很多东西,臣妾便让人打听消息......” 第三八八章 送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两天之后,圣旨送到了通州,展怀五日后带兵增援,带同十万担粮草,连同医工百人。 次日,霍江便回到了槐树胡同,于是朝野上下全都知道,霍江一定是被展怀绑走的。 霍柔风坐在闽国公府,那座堆满破烂儿的院子里,托着下巴,看着正在院子正中舞刀的展怀。 “哎,霍江真的是被你抓走的吗?”霍柔风问道。 一套刀法练下来,阿有递上帕子,展怀一边擦汗一边对霍柔风道:“我没有抓他,这是太平会做的。” 果然如此,霍柔风心里一动,她问展怀:“谢大哥如今是荣王的人,你以后要小心,太平会势力很大,人也很多,说不定军队里也有他们的人混进来。” 展怀正在擦汗的手停了下来,他蹲下身来,笑着看向霍柔风,霍柔风抬起眼来,正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看我干嘛?”霍柔风抹了把脸,脸上不脏啊。 “小九,你在关心我吗?”展怀问道。 “我几时不关心你了,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比起和谢大哥还要更近一层,我当然要向着你了。”霍柔风莫名其妙,展怀哪里都好,就是有时会说些不知所谓的傻话。 展怀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小九,这个你不用太过担心,据我所知,谢思成虽然掌管太平会,但是太平会下面还有十二个分会,各分会都有自己的堂主,谢思成投靠荣王的事,至少有一半的堂主是不同意的,谢思成这次回来,有一半的原因是要处理会中事务,因此至少短期之内,你不用担心,他还不能擅自把人派到我身边来。” 霍柔风点点头,可是很快,她又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对展怀道:“小展,再过几天你就要走了,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如我们正式结拜吧。” 她这突如其来的最后一句话,展怀的眼睛都瞪起来了:“结什么拜什么啊,我倒是想,你姐同意吗?” 霍柔风也瞪起眼睛:“当然是结为异姓兄弟啊,我姐不会管的,这是我自己的事。” 展怀一拍脑门,啊呀叫了一声:“小九,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们是兄弟,行,就是兄弟, 两天之后,圣旨送到了通州,展怀五日后带兵增援,带同十万担粮草,连同医工百人。 次日,霍江便回到了槐树胡同,于是朝野上下全都知道,霍江一定是被展怀绑走的。 霍柔风坐在闽国公府,那座堆满破烂儿的院子里,托着下巴,看着正在院子正中舞刀的展怀。 “哎,霍江真的是被你抓走的吗?”霍柔风问道。 一套刀法练下来,阿有递上帕子,展怀一边擦汗一边对霍柔风道:“我没有抓他,这是太平会做的。” 果然如此,霍柔风心里一动,她问展怀:“谢大哥如今是荣王的人,你以后要小心,太平会势力很大,人也很多,说不定军队里也有他们的人混进来。” 展怀正在擦汗的手停了下来,他蹲下身来,笑着看向霍柔风,霍柔风抬起眼来,正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看我干嘛?”霍柔风抹了把脸,脸上不脏啊。 “小九,你在关心我吗?”展怀问道。 “我几时不关心你了,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比起和谢大哥还要更近一层,我当然要向着你了。”霍柔风莫名其妙,展怀哪里都好,就是有时会说些不知所谓的傻话。 展怀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小九,这个你不用太过担心,据我所知,谢思成虽然掌管太平会,但是太平会下面还有十二个分会,各分会都有自己的堂主,谢思成投靠荣王的事,至少有一半的堂主是不同意的,谢思成这次回来,有一半的原因是要处理会中事务,因此至少短期之内,你不用担心,他还不能擅自把人派到我身边来。” 霍柔风点点头,可是很快,她又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对展怀道:“小展,再过几天你就要走了,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如我们正式结拜吧。” 她这突如其来的最后一句话,展怀的眼睛都瞪起来了:“结什么拜什么啊,我倒是想,你姐同意吗?” 霍柔风也瞪起眼睛:“当然是结为异姓兄弟啊,我姐不会管的,这是我自己的事。” 展怀一拍脑门,啊呀叫了一声:“小九,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们是兄弟,行,就是兄弟, 两天之后,圣旨送到了通州,展怀五日后带兵增援,带同十万担粮草,连同医工百人。 次日,霍江便回到了槐树胡同,于是朝野上下全都知道,霍江一定是被展怀绑走的。 霍柔风坐在闽国公府,那座堆满破烂儿的院子里,托着下巴,看着正在院子正中舞刀的展怀。 “哎,霍江真的是被你抓走的吗?”霍柔风问道。 一套刀法练下来,阿有递上帕子,展怀一边擦汗一边对霍柔风道:“我没有抓他,这是太平会做的。” 果然如此,霍柔风心里一动,她问展怀:“谢大哥如今是荣王的人,你以后要小心,太平会势力很大,人也很多,说不定军队里也有他们的人混进来。” 展怀正在擦汗的手停了下来,他蹲下身来,笑着看向霍柔风,霍柔风抬起眼来,正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看我干嘛?”霍柔风抹了把脸,脸上不脏啊。 “小九,你在关心我吗?”展怀问道。 “我几时不关心你了,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比起和谢大哥还要更近一层,我当然要向着你了。”霍柔风莫名其妙,展怀哪里都好,就是有时会说些不知所谓的傻话。 展怀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小九,这个你不用太过担心,据我所知,谢思成虽然掌管太平会,但是太平会下面还有十二个分会,各分会都有自己的堂主,谢思成投靠荣王的事,至少有一半的堂主是不同意的,谢思成这次回来,有 第三八九章 走马灯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几天后,霍柔风趴在炕上,看着放在炕沿上的两盏花灯出神。 一盏小鸭子的,是上元节时展怀送给她的,另外一盏走马灯,是今天张亭回来的时候带来的。 张亭刚进通州就发现被人盯梢,恰好被小夜看到,带他去了生药铺子,次日听说四时堂的人要出了霍轻舟,展怀便让人给霍柔风送信,告诉她张亭在他这里,却直到今天才让张亭回来。 今天展怀离京,张亭回来的时候,向霍柔风转告了展怀的话,展怀不让她去送行。 霍柔风哪里肯依,镶翠只好叫了采芹过来,还是采芹硬生生把她给按住了。 不过,为了哄她,采芹还是打发张轩带上宝墨出去看看,霍柔风百无聊赖,只好趴在炕上望着两盏花灯出神。 她很想很想亲眼看到身穿盔甲的展怀骑在马上。 好在那盏走马灯很有意思,她猜想每一幅画或许都是展怀画的,不精致,笔触粗豪。 第一幅画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高昂着头,端坐马上,不怒自威。 第二幅画还是这位女将军,她挥舞大朴刀,将一名敌人斩于马下。 第三幅画上的女将军,只见她双手高举千斤锁,胸前却用象征皇室的明黄丝带缚着一个女童,女将军仰头看着女童,神情温柔。 第四幅画上却是两个人,女将军身边多了一位与她并驾齐躯的伟岸男子。 这四幅画,霍柔风越看越喜欢。这是画的高夫人,展怀虽然从来没有和她正面说起高夫人,但是他知道她很喜欢高夫人的故事,便把高夫人的故事绘在花灯上。 霍柔风还记得那日在四方茶楼,展怀听到白水仙讲到女将军手举千斤锁时,很是不屑,认定这是在胡编乱造,可是却把千斤锁的故事画在了花灯上,他是知道她喜欢吧。 第四幅画上的伟岸男子,应该就是第一代的闽国公了。 前世闽国公常年在南方打仗,霍柔风对他没有印像,只是知道他和镇国公是八拜之交,后来高夫人下嫁给他,也是因为高展两家交好的缘故。 忽然,霍柔风发现画面上的闽国公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她便哈哈大笑起来,展怀是按照他自己的模样画的。 闽国公是展怀的先祖,或许在容貌上真会有所相似,不过霍柔风还是觉得很有趣,可惜画上的高夫人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高夫人虽然很美,但是五官线条过于刚硬,浓眉大眼,少了些女子的娇柔。 而画面上的高夫人,蛾眉入鬓,杏目流转,圆润的鹅蛋脸,让她看上去也比记忆中年轻许多。 见她看得入神,嵌碧和镶翠也凑了过来。 “咦,这不就是毕先生写的女将军吗?” “就是,还有千斤锁呢,属这段最好听了,我听了两回,上次还哭了呢。” “这女将军长得可真好看。” “就是就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看呢,咦,镶翠姐,你快看,这眉眼和脸蛋像不像九爷啊。” “真的像呢,九爷,您快看看。” 两个小丫头一惊一乍的,霍柔风一脸不屑:“像个鬼啊,爷是男的!” 晌午的时候,张轩便带着宝墨回来了,张轩告诉霍柔风,展怀已经顺利出京,驸马爷和长公主也来了,却也只是让人送上一碗出征酒,便离去了。 张轩和张亭平时并不在后宅,两人一向都是禀完差事便去前院,今天也同样,他早早便回去了。 宝墨只有八岁,一向是在霍柔风院子里当差,张轩走了,宝墨却还磨磨蹭蹭不肯出去。 霍柔风见了,便问他:“你还有事?” 宝墨道:“九爷,原来展五爷就是杨公子,我在无锡时见过他。” 霍柔风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道:“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和别人乱说。对了,除了长公主和驸马爷,还有别人去送展五爷吗?” 宝墨点点头,道:“街上有好多人呢,还有好多姑娘,朝着展五爷扔帕子,扔荷包,张轩哥说她们不要脸。” “啊?还有这事儿?”霍柔风眼珠子都瞪起来了,问道,“帕子荷包扔过去,小展接了吗?” “小的没有看到他伸手去接,再说,那么多,展五爷三头六臂也接不过来啊,全都掉到地上了,大军走过去,都被踩烂了。”宝墨说道。 “啧啧,真可惜,唉,爷天天上街,也没有姑娘朝爷扔帕子扔荷包啊,不过倒是有小姑娘偷偷看我。”霍柔风摸着下巴,不胜感慨。 终于,她找出了她和展怀之间的差距。 她长得太矮了,骑在马上显不出身材,而展怀端坐马上的样子,就像戏文里的赵子龙。 从这一天起,霍柔风每天都跟着府里的护卫学武功。 虽然各家武功均不外传,但是九爷想练,这些护卫们还是有办法的,教些皮毛功夫,让九爷强身健身也就行了,且,那些真正的独门绝技,也不是没有武功底子的人能学会的。 可是霍柔风学了两天,便不想学了,她想起霍轻舟写过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红衣女英雄,使的是带着红缨子的长枪。 她把护卫们叫过来,问谁擅使长枪,护卫们纷纷摇头,张升平对她说道:“九爷,长枪和大朴刀一样,大多是用在战场上,一般的恋上你看中人,都不精于此道。” 霍柔风立刻像泄气的皮鞠子,没了精神。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无所事事。 这时,小渊从屋里走了出来,霍柔风看到小渊,便问道:“你要在我们家住到什么时候?” 圣旨已经下过多日,展怀也已带兵出京,霍大娘子要送小渊回去,可小渊不肯,他和罗杰耳语了几句,罗杰便说让他在双井胡同多住几日。 霍柔风向姐姐问起,霍大娘子笑着说道:“小渊说他回去也没有玩伴,想和你在一起多玩几日,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就有病,也没有小伙伴能陪他玩耍。” 霍柔风打死也不相信,小渊是想和她一起玩儿。 小渊在双井胡同住了几日,便在自己屋里待了几日,霍柔风很少见他走出屋门,他每天在屋里看书,还曾让人去外面买过两次书。 ` 第三九零章 田间偶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因此,今天看到小渊走出屋子,霍柔风感觉很稀奇。 小渊翻翻眼皮,老气横秋地说道:“你们让我来,我便来了,你们让我走,我也会走,但不会是现在,怎么,你家养不起我了?” 笑话!霍家会养不起你? 霍柔风懒得理他,她有些可怜这个孩子,从小有病也就罢了,而且还是个矮子,以前她曾听罗杰说过,很多天残地缺的人,性格乖张多变,有些人还很暴戾,这和他们的身体缺陷有关,因此,小渊若许也是这样的人. 霍柔风哈哈大笑,可是也只笑了两声,她便嘎然而止,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走开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后,小渊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出神。 转眼便出了正月,寒意渐渐褪去,春暖花开,转眼便到了四月。 这是霍柔风来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春天,清明刚过,草长莺飞,她换上新做的衫子,和黄显俊、芦瑜、李烨,一起去郊外踏青。 眼下并不太平,他们出门的时候,家里全都叮嘱,不让他们走远,因此,他们踏青的地方,就在城外几里处,霍柔风的那座小庄子。这是霍柔风来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春天,清明刚过,草长莺飞,她换上新做的衫子,和黄显俊、芦瑜、李烨,一起去郊外踏青。 眼下并不太平,他们出门的时候,家里全都叮嘱,不让他们走远,因此,他们踏青的地方,就在城外几里处,霍柔风的那座小庄子。 庄子里有水,又依山,是踏青的好地方。 金豆儿好久没有出门了,一进庄子便撒起欢儿来,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霍柔风并不担心,庄子里都知道金豆儿是九爷的狗,它丢不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个小毛头飞奔着过来:“九爷,九爷,俺们看到金豆儿下河洗澡了,俺哥在岸上瞅着,没事儿。” 霍柔风笑了,张亭连忙掏出一串铜钱,对两个小毛头道:“让你们哥哥看好金豆儿,这钱拿去买糖吃。” 两个小毛头接过铜钱,兴高彩烈地跑了。 这时,又有一个大婶提着柳条篮子走过来,看到霍柔风,就把篮子捧到她面前:“九爷,这是俺自己腌的鸭蛋,个个流油,您带回城里,给大娘子也尝尝。” 霍柔风笑着接了,张亭立刻掏出一锭银子赏给那大婶。 没过一会儿,便又有几个村民过来,有的拎着鸡,有的提着鸭,霍柔风全都收了,又都让张亭给了赏钱。 待到终于没人来送东西了,黄显俊和芦瑜指着张亭张轩怀里的那些东西笑得前仰后合:“霍九,你这不是来郊游,这分明是赶集啊,还都是高价买来的。” 霍柔风白他们一眼,这都是庄户们的一片心意,前世时母亲便是这样,若有贫苦百姓主动给军队送东西,便全都收下,再给他们远远多于那些东西的赏钱。 他们几个人里,只有霍柔风会些三脚猫的武功,还是前些日子跟着自家护卫学的,都是花架子,没有实际作用。 黄显俊和芦瑜李烨,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几个人在山上玩了一会儿捉迷藏,便全都累得气喘吁吁,芦瑜爬树的时候摔了一跤,坐在地上抹了好一阵眼泪,三个人哄了一会儿,他才不哭了。 霍柔风叹口气:“真没意思,还说踏青呢,既不能打猎,又不能骑马,没劲。” 她想起展怀来了,上次在丰台,展怀带着她骑马,风驰电掣,那才叫过瘾呢。 “霍九,捉迷藏不好玩吗?以前你最喜欢在林子里捉迷藏了。”黄显俊摸着大脑袋,有些不解,其实他们早就不喜欢玩这些了,他宁可在京城里找家馆子吃吃喝喝,还不是因为霍九喜欢啊,他们就是陪霍九才来这里玩的。 “我长大了,不想再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霍柔风扬起头来,踮起脚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些。 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霍柔风转身去看,便看到不知何时,山坡上走了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霍轻舟,而紧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谢思成。 “谢大哥?”霍柔风的目光在霍轻舟身边转个弯,看向谢思成。 “阿风,好久不见,你长高了。”谢思成微笑着走过来,还如以前一样,一举一动都如春风般让人舒服。 这时,黄显俊和芦瑜也跑过来,他们都认识谢思成,两人恭恭敬敬地和谢思成见礼。 霍柔风向远处望过去,只见一棵大树后面湖蓝色的袍子一闪,那是李烨。 李烨的堂兄去河南投奔谢思成,因此他们才知道谢思成跟了荣王。 李家为此而分宗,如今京城李烨一家已经另立门户,李家族里这样做,只是为了保全血脉,不至于东窗事发后满门抄斩。 因此,今天李烨看到谢思成,便远远走开了。 一旁的霍轻舟也拉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霍柔风瞟他一眼,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不高兴。 不过她也懒得理他,和黄显俊芦瑜一起,和谢思成说起当日几人同游香山的趣事。 黄显俊指着芦瑜道:“谢大哥,你是没有看到,这小子方才从树上摔下来,坐在树底下哭了好一阵子,你看你看,他脸上还有黑道道,就是哭的时候抹脏的。” “你才哭呢,老子没哭,老子是被风沙迷了眼。”芦 谢大哥?”霍柔风的目光在霍轻舟身边转个弯,看向谢思成。 “阿风,好久不见,你长高了。”谢思成微笑着走过来,还如以前一样,一举一动都如春风般让人舒服。 这时,黄显俊和芦瑜也跑过来,他们都认识谢思成,两人恭恭敬敬地和谢思成见礼。 霍柔风向远处望过去,只见一棵大树后面湖蓝色的袍子一闪,那是李烨。 李烨的堂兄去河南投奔谢思成,因此他们才知道谢思成跟了荣王。 李家为此而分宗,如今京城李烨一家已经另立门户,李家族里这样做,只是为了保全血脉,不至于东窗事发后满门抄斩。 因此,今天李烨看到谢思成,便远远走开了。 一旁的霍轻舟也拉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霍柔风瞟他一眼,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不高兴。 不 第三九一章 帐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里整座村子都是霍九的,村民们种菜养鱼,供给京城里霍家的几座酒楼,霍轻舟是第二次来这里,上次他是和苏浅来的,说是恰好路过,其实他心里清楚,苏浅是专程来找霍九的。 而这一次他和谢思成一起过来,却并非专程来找霍九。他只是想和谢思成出来走走,也不知是怎么了,就走到这里来了。 霍轻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霍九了,比起三个月前,霍九似乎长高了,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像雨后的竹子,隔些日子不见,就拔高许多。 可能是长个子的缘故,霍九瘦了,眉眼也长开了一些,趁着霍九和谢思成聊天,霍轻舟在一旁仔细端详着她。 总体而言,展怀还是有些眼光的,霍九蛾眉杏眼,睫毛长而浓密,鼻梁不是很挺,却也不塌,不是樱桃小口,但是不大不小,如同新鲜的菱角。 论起容貌,霍九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她的五官带着女子少有的英气,但是霍九通身上下就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眸子熠熠生辉,就连脸庞也像是笼罩着一层珠光,让她看上去就如同一块宝石。 霍轻舟相信自己的眼光,站在京城里的闺秀当中,哪怕霍九就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她周身散发的气势也能把所有人全都压下去。 “霍炎,你看我干嘛?”感觉到他的目光,霍柔风瞪着眼睛问她。 这是霍轻舟熟悉的神情,霍九若是好奇的时候,便是这副模样,只是她瞪起眼睛来非但不觉凶悍,反倒让她看上去很是俏皮,霍轻舟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捏她的鼻子。 “看你长得丑,人比人气死人,对吧?”霍轻舟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霍柔风冲他皱皱鼻子,她当然不如谢思成好看了,她早就知道,还用你来提醒吗? 不过,更让霍柔风好奇的是,霍轻舟为何会和谢思成走在一起。 于是她找了机会去问霍轻舟,没想到霍轻舟只是淡淡一句:“我想加入太平会不行吗?” 霍柔风懒得问了,霍轻舟是个不受拘束的人,若是他想要加入太平会,那一定有他的目的。 回到京城,破天荒,小渊站在院子里的一缸金鱼前等着她。 看着小渊那张因为少见阳光而略显苍白的小脸,霍柔风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出去踏青,她应该也叫上小渊的,可是她给忘了。 “小渊,你没在屋里看书吗?”霍柔一拍脑门,从张轩拎着的大包小包里,找出一对草蚂蚱,递到小渊面前,“这个给你玩儿,养在水里,几天都不会变黄。” 小渊莫名其妙地看看手里的草蚂蚱:“这是什么,有什么用?” “没用,就是玩的。”霍柔风讪讪的,她想起来了,小渊或许没有见过这种乡下孩子的玩意儿。 “这个很贵,我花了五两银子呢,你拿着玩儿吧。”霍柔风没有说谎,她的确赏了五两银子。 丫鬟们全都掩着嘴偷笑,不论九爷去哪个庄子,都会带回一大堆东西,而每一次,张亭张轩身上带的赏钱全都会用光光。 小渊还是那副表情,拿着那对草蚂蚱,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他淡淡地对霍柔风道:“明天我要回去了,罗大夫要给我继续治病。” “治病?你的病......你的病停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关系吧?”霍柔风这才想起来,自从小渊住进双井胡同,她从没说过小渊吃药,也只是每隔十天半月,罗杰来的时候,会把小渊叫到前院,关上门,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小渊板着脸,硬梆梆地说道:“我的第一期治疗已经结束,中间要观察三个月,再进行第二期治疗。” 霍柔风似懂非懂,她呵呵笑了两声,好奇地问道:“什么第一期第二期啊,我怎么听不懂?” 小渊的眼里透着不屑:“这是罗大夫说的,他的医术都是缘自红毛人,你听不懂并不是因为你笨,而是你的见识短浅。” 霍柔风张张嘴,再张张嘴。 她招谁惹谁了,她活了两世,也没有听人说过什么第一期第二期的,怎么就见识短浅了。 算了,眼前的这个小孩子从小就有病,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她就不和他争辩了。 对,就是这样,并非是九爷见识短浅,而是九爷不和你一般见识。 她转身去问镶翠:“今天有人找我吗?” 镶翠笑着说道:“帐房送来几本帐册,说是这几个月的帐目,请您过目。” 霍柔风皱起眉头,道:“我最烦这个了,采薇,你不是会打算盘吗,把帐本拿去,替爷看看。” 采薇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九爷,奴婢平时就是帮着采芹姐算算咱院子里的小帐,今天出了一两银子,明天出了五两银子,生意上的帐目,奴婢也不会算啊。” “你你你......”霍柔风用手指点着采薇的鼻子,九爷是学过看帐的,九爷不是会,九爷就是不想。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渊忽然开口:“收回我方才的话,你不但没有见识,你还真是笨,算了,我明天就走了,现在还有点时间,你把帐本给我,我给你核对。” 霍柔风一听就乐了,二话不说,就让镶翠把帐本全都搬去了小渊的房间。 回到自己屋里,采芹便对她说:“九爷,渊少爷才多大的孩子,您把帐本怎么就给他了,您若真的懒得看帐,奴婢就到大娘子那里请个人来帮忙。” 霍柔风挥挥手:“不用,帐房里能把帐本送到我面前,早已经核对多次,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出入,小渊想帮忙,就让他帮吧,对了,你让人留意留意,看他是不是真会算帐。” 这倒是奇了,一个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宗室子弟,怎么就会算帐了? 霍柔风很闲,她闲起来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她蹬掉鞋子,仰面朝天躺到罗汉床上,那两盏花灯就悬在罗汉床的上方。 三个月了,展怀连一封信都没有,霍柔风嘟起嘴巴。 第三九三章 大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匣子是霍九爷屋里用的,说起来,九爷的好东西多了,像这种装东西用的匣子,或许他都看不到,都是屋里的大丫鬟们收着。 因此安海就多了个心眼儿,叫了九爷屋里的采薇一起去。 晚上采薇回来,便看到院子里外的人全都小心翼翼,就连屋檐下的鸟儿也早早地罩上套子,睡觉去了。 镶翠看到采薇,连忙把她拉到一旁,问道:“采薇姐,匣子买回来了吗?” 采薇晃晃手里捧着的大锦盒,问道:“怎么了?” 镶翠压低声音说道:“你走以后那位黄大爷就来了......九爷不高兴了,你快把这匣子先收起来,别让九爷看到。” 采薇不明所以,九爷不高兴了,那不更应该把匣子拿过去给他看吗? 如今她是二等丫鬟,镶翠只是三等,采薇自是不会把个小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她白了镶翠一眼,抱着手里的锦盒就进去了。 霍柔风只穿条薄薄的绸裤,翘着二郎腿,半靠在罗汉床上,金豆儿蜷缩在旁边,脑袋搁在她身上,一脸的忧心忡忡。 展怀定亲了,居然没有告诉她,她以为她和展怀是肝胆相照,可展怀却连杯喜酒也舍不得给她喝。 谁稀罕喝喜酒啊,霍家自己就有酒坊,九爷想喝了,可以抱着酒坛子喝个够,嫌不过瘾,索性跳到酒窖里一辈子不出来了,醉死算了。 霍柔风翻个身,抱住金豆儿的脖子:“金豆儿,还是你最好了,我们才是好兄弟。” 金豆儿眨眨眼睛,小声哼哼,也不知道是被她压痛了,还是真的善解人意。 采薇兴冲冲地走进来,把手里的大锦盒放到小几上,见屋里只有金豆儿,连个丫头都没有,她觉得奇怪,以往九爷不高兴了,一堆人陪着哄着,怎么今天全都不在? “九爷,您看这只匣子多名贵啊,整个京城只此一只。”采薇边说边从锦盒里拿出一只镶金嵌玉的匣子。 霍柔风很给面子,歪过脑袋来看了一眼,猛然想起这只匣子是用来装信的,就是展怀的信。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快出去,爷不想看到人!” 采薇吓了一跳,把匣子放到几上,便慌忙退了出去。 她原本还有件事情想和九爷说呢,今天买匣子的时候,她遇到槐树胡同霍家的丫鬟了。 屋里终于又只有她和金豆儿了,霍柔风看看小几上的那只匣子,嘴巴扁了扁,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守在门外的镶翠和嵌碧相互看看,谁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今天采芹被大娘子叫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霍柔风在屋里越哭越大声,刚走出去的采薇闻声又跑了回来,吩咐镶翠和嵌碧去准备热水,她有经验,九爷哭起来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 这时只听屋门砰砰两声,原来是九爷在里面把门插上了,这倒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九爷哭起来,哭上一会儿,拿些好玩的哄一哄也就停下来了,像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哭,还是头一回。 霍柔风的哭声还带着童音,就是小孩子的哇哇大哭,每一声都是声嘶力竭,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动静的刘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跑了过来,见屋外一群丫鬟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怔,便猜到九爷是一个人躲在里面哭了。 今天范嬷嬷叫了采芹到大娘子院里,说亲事的事,没想到九爷就在屋里哭起来了。 她问了一圈儿,丫头们只说是黄大爷走了以后,九爷就不高兴了,至于为什么不高兴,则是因为展五爷定亲没有告诉她。但是九爷为什么又哭了,却是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 那天晚上,霍柔风哭了足足半个时辰,第二天早上,她照了镜子,发现自己的脸都是肿的。 好在霍柔风从小就有个优点,不论多么不高兴的事儿,只要哭一通,也就没事了。 待到脸上的肿全都消褪了,霍柔风便带着张亭和张轩,到贡院外面等着看举子们出考场。 和前朝的二月不同,本朝的会试是在每年的四月,共考三场,每场三日,考生是在前一天进场,后一天出场,这样一来,便要在贡院里住上十一天。 霍柔风花了一千两买了霍轻舟,不过她之所以要到贡院门口等着霍轻舟出来,并非是因为她在霍轻舟身上投了钱,是赢是输,九爷不太在乎。 她之所以会来,只是因为她听毕道元说过,考生们在贡院里十一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甚至还要在里面生火做饭,因此待到第十一天时,考生们从里面出来,一个比一个狼狈,有的人甚至全身臭哄哄,和乞丐差不多。 对,霍九爷就是来看霍轻舟的丑态的。 “九爷,珍宝斋新到了一批西洋玩艺儿,您还是到那里看看吧,这从考场里出来的举子,有什么好看的。”张亭好心劝道。 霍柔风哼了一声,道:“别人不好看,霍炎一定最好看,九爷就是要看霍炎。” 张亭已经听说了,昨天九爷还不知为何哭了一场,今天就有闲心雅致来看霍大公子出丑了,真是小孩子心性。 贡院门前早已聚满了人,大多都是考生们的家人和朋友,霍柔风下了车,张亭和张轩护着她,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九爷,快看,槐树胡同的人来了。”张亭眼尖,一眼就看到停在不远处的一驾马车。 霍柔风踮着脚尖望过去,便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一位戴着幂篱的女子。 虽然隔着一层轻纱,霍柔风还是从那弱不禁风的身材上,分辨出这是霍思谨。 也对,霍轻舟是霍思谨的亲哥哥,可若是霍江不方便过来,也可以让府里有身份的管事来接人,可是霍思谨亲自来了,足以证明兄妹情深了吧。 霍柔风忽然有点羡慕,如果她也有一个亲哥哥就好了,自己的亲哥哥,定亲一定会告诉她的。 霍柔风低下头,看着脚上的鞋子,这双鞋子是采芹给她做的,范嬷嬷已经给采芹看中了一门亲事,明天采芹要相看,如果成了,采芹就要嫁人了。 霍柔风有些失落,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离开她了,展怀走了,从小陪着她的采芹也要走了...... 带回一只镶金嵌玉的匣子,见 第三九四章 考得都会,蒙得都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一阵喧嚣传来,原来是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在里面被关了十来天的举子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霍柔风拔着脖子,可还是被前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张轩见了,连忙蹲下身去,拍拍自己的肩膀:“九爷,您踩上来。” 霍柔风扶着张亭,双脚踩在张轩的肩上,终于看到了从贡院里走出来的人群。 这一看,她就笑出声来,果然如毕道元所说,这些举子们个个都像难民一样,面有菜色,没精打采,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身上的衣裳也全都是皱巴巴的,配上几天没有梳洗的头发,和姜黄的脸色,又圆又大的黑眼圈儿,说他们是逃难来的也不为过。 霍柔风在人群里寻找着霍轻舟,霍轻舟长得好看,所以也一定会是这些人里最好笑的,她还记得当初霍轻舟被展怀关在小院子里,衣衫褴褛,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正在这时,耳畔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阿风,你怎么也来了?” 霍柔风的眉头微动,这声音太过熟悉了,她转过身去,便看到正在走过来的谢思成。 “谢大哥,你也来了。”霍柔风笑着说道。 “今日轻舟兄出贡院,我来接他。”谢思成说道,他一如往昔温文而雅。 霍柔风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思成和霍轻舟已经称兄道弟了?不过前阵子他们便一起去过她的庄子,也不知这两人各自葫芦里都是卖的什么药。 人群里还没有出现霍轻舟的影子,霍柔风倒想起一件事来,她对谢思成道:“谢大哥,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来接霍大公子啊,霍小姐也来了,就在那边。” 说着,她朝霍思谨停马车的方向指了指,眼睛的余光却是瞟向谢思成。 谢思成的头却是纹丝不动,他道:“原来如此,多谢阿风你的提醒,我原本还想陪轻舟兄喝上几杯,为他庆祝一番,既有女眷前来,那么我就改天吧。” 霍柔风暗地里吐吐舌头,她也真是无聊啊,居然还想着试探谢思成。 这时,张亭喊了起来:“九爷快看,霍大公子出来了!” 其实不用张亭喊,霍柔风也听到了,人群里此起彼伏:“快看,霍轻舟,轻舟公子出来了,快去问问,轻舟公子考得如何!” 霍轻舟刚刚走出贡院,还没有看到如烟和如雾,就被汹涌的人群包围了。 “霍公子,所有的题您都答上来了吧?” “在下方五,在状元楼摆了酒席,要为霍公子接风,还请霍公子赏光。” “在下李进,山东人氏,与您也算是同科,我们在山东会所办了茶会,还请您一起出席。” “霍公子啊,在下花了一千五百两买您,会元非您莫属啊。” 霍轻舟皱眉,冲着其中一人说道:“你怎么才买了一千五百两?傻瓜,若是你买一万两,几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此话一出,人群里便是一片欢呼,不用说,霍大公子一定考得很好。 霍柔风瞠目结舌,身边一个伙计打扮的小子双手合什,不住念叨:“文殊菩萨保佑,保佑霍大公子考得全会,蒙得全对。” 霍柔风捅捅他,问道:“伙计,你买了多少?” 小伙计抬起眼睛,霍柔风这才发现,那眼睛里竟然满含热泪:“我买了一两银子呢,我存了整整三个月,全都买了轻舟公子。” 霍柔风拍拍脑门,这些人都是疯了吧。 不过,她自己也买了一千两,所以......霍轻舟如果考不中会元,她就让他赔钱。 霍轻舟终于挤出人群,张亭跳起来向他招手,霍轻舟如闲庭信步般向他们走过来。 如烟和如雾看到自家公子,连忙过去开路,不让那些人靠近,人们这才念念叨叨地散去,还有几个却不想走,远远地跟在霍轻舟身后。 霍轻舟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仍然踩在张轩肩上的霍柔风,他蹙眉,问道:“霍九,你这是在干嘛?” 霍柔风冲他嘻嘻一笑,手脚麻利地从张轩背上跳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霍轻舟。 霍轻舟头发略有些散乱,脸上却看不到半丝倦色,几缕散发散落在脸颊上,反而让他多了几分飘逸。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雾气腾腾,带了些许的慵懒,更显风|流。 他身上的衣衫也如那些考生们一样,皱巴巴的,可是穿在他身上,非但不像逃难来的难民,反而更像游历人间的散仙骚客,每个皱褶里都透着风雅。 霍柔风很失望,长得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早知如此,她就不来了。 她无精打采:“我买了林万成,可惜刚才没有看到他。” 林万成是今年会试另一个呼声很高的举子,江苏人氏,在江南成名已久。 “林万成?你居然买了林万成?什么眼神啊,你是钱多了烧的吗?你有那个钱可以给我啊。”霍轻舟数落着,终于他看到了在旁边笑而不语的谢思成,这才住嘴。 “谢兄,你也来了?”霍轻舟又惊又喜。 霍柔风撇嘴,懒得再看,她根本就没买林万成,早在杭州的时候,她便能说过这个林万成,小时候,父亲还曾亲自求见林万成,希望林万成能来杭州给她做西席,林万成连个正眼都没给,就把父亲打发出来了。 所以打死她也不会去买林万成的,她只是故意说说,她才不想让霍轻舟知道,她其实是买了他的。 张亭在旁边小声嘀咕:“也不知张先生考得怎样,刚才就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小白他们接到没有。” 张先生曾经做过霍柔风的西席,他也参加今年的会试。 主仆三人便准备离开,去张先生暂住的宅子去看看。 他们正要向谢思成和霍轻舟告辞,便看到霍思谨走了过来。 霍柔风又不想提前走了,她很想看看,霍思谨和谢思成见面是什么样子。 她驻足不前,霍轻舟也收起了脸上的假笑。 霍思谨走到霍轻舟面前,隔着幂篱说道:“兄长辛苦了,父亲大人要上衙,不能亲自前来,我已经让府里备了酒菜,给兄长接风。” 第三九五章 接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自从上次送霍轻舟回府,霍柔风还是第一次遇到霍思谨。 隔着幂篱,她看不清霍思谨的容貌,可是霍思谨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虽然依旧弱不禁风,但是身材却已显玲珑。 看到霍思谨,霍柔风不由自主想起了展怀,太后是想把霍思谨许配给展怀的,可是展怀却有了他的青梅竹马。 “霍九,你没事吧?嘴巴撅得能拴驴了。”霍轻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的声音很大,站在不远处随时准备扑上来诉说仰慕之情的那些人无不面面相觑,是啊,谁能想到这般粗俗的话居然是出自文采风|流的轻舟公子之口呢。 霍思谨藏在衣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和上次一样,霍炎眼中只有霍九,无论如何,自己才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霍九不过就是个出身商贾的二世祖而已。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谢思成,虽然已经事隔多年,但是她不会认错,这就是思诚。 今天听说府里只有如烟和如雾去接霍炎,她便决定亲自过来。霍炎是今年春闱最引人注目的人物,而在外人看来,她就是霍炎唯一的嫡亲妹妹。 她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在那种场合抛头露面,但是她太想去了,所以她还是来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思诚。 比起四年前,思诚已经褪去当年的青涩,他站在风|流倜傥的霍炎身边,宛若珠玉在侧,丝毫没被霍炎掩去风采。 这京城的少年,也只有思诚能与霍炎平分秋色了吧。 霍思谨自己也说不清她对思诚是什么样的感情,她一次次在心里描画着思诚现在的模样,可是却也不及眼前人的万一。 隔着幂篱上的轻纱,她依然能够看到思诚眼中的眸光。思诚也在看着他,就在这熙熙攘攘的贡院门前,就在霍炎面前。 他毫不忌惮,正大光明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温柔和煦,就像在看自己的家人。 而霍炎根本没有留意有外男正在看着自己的亲妹妹,霍炎的眼里只有霍九,他正在唠唠叨叨追问霍九为何要撅嘴。 霍思谨只是见过礼,而霍炎并没有给她引见,因此,她虽然很想和思诚说话,可是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 直呼思诚,当然不行。 正在踌躇之间,谢思成上前一步,对霍思谨道:“原来这位便是轻舟兄的嫡妹,在下姓谢,名思成,是轻舟兄的好友。” 心不在焉的霍柔风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谢思成这样有些孟浪的举动。 偏偏霍轻舟挡在她面前,她只好伸长脖子去看,于是霍轻舟终于也注意到了,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只见霍思谨正落落大方地给谢思成行礼。 霍柔风忽然来了兴致,她对霍轻舟说道:“我在状元楼订了酒席,给你庆祝的,既然霍小姐来了,谢大哥正好也在,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说着,她又看向谢思成:“谢大哥,一定要赏光啊。” 状元楼是京城里生意最好的酒楼,要订酒席要提前三天,但是对于霍柔风而言,就是说去就去,因为那是她的私产,状元楼有个包间,常年给她留着。 霍轻舟皱眉,霍九刚才还说是来看林万成的,现在又说要给他庆祝,这小东西一会儿一个主意,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他没有说话,霍柔风便对谢思成道:“谢大哥,你是怎么来的,我的马车就在那边,我们这就走吧。” 谢思成也没有想到霍九会来这么一出,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霍思谨身上,见霍思谨扬着头,似乎依然在看着自己。 也好,若去状元楼赴宴,就能和思谨多待一会儿,或许还能有机会和她多说几句话。 “好,相请不如偶遇,霍兄,阿风诚意相邀,你就不要拒绝了,我知道今天要给你摆庆功宴的人很多,但是阿风同为你我二人的好友,阿风的面子,霍兄不能不给吧。” 谢思成看到霍轻舟的眼角抽了抽,虽然这个小动作或许连霍轻舟自己也没有察觉,但却落入谢思成的眼中,他暗忖自己是哪句话说得不妥了,霍轻舟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 他和霍轻舟相处越久,便越感觉霍轻舟并非只是表面上的浮夸不羁,霍轻舟是有另一面的,只是那一面他还没有看到而已。 霍轻舟转过身去,却是对如烟说道:“我去状元楼,你送小姐回府。” 如烟应允,正要上前,霍柔风却伸手拦住了他:“霍小姐是霍大公子的嫡妹,那就不是外人了,说起来上次在永济寺,还多亏霍小姐在太后身边服侍,太后才没有治我个鲁莽之罪,我早就想向霍小姐当面道谢,可惜我年幼不知礼数,直到今天才有这样的机会,霍大公子,你一定要让霍小姐同去,我在状元楼的包间,是里外两间,大不了再在中间挂上纱帘,保证不会失了礼数。” 霍思谨可不能不去,她就是想看看谢思成和霍思谨究竟是怎么回事,否则她才不会花钱请客呢。 霍轻舟吃她的住她的,她还没向他讨回来呢。 她一侧脸,便看到霍轻舟正在瞪着她,那眼神好像想要踹她两脚。 霍柔风假装没有看到。 好在霍轻舟终于还是没让如烟送霍思谨回府,一行人上了马车,去了状元楼。 一到状元楼,霍轻舟便又被围了起来,先前那个也在状元楼备下酒席的方五,看到霍轻舟来了,高兴得直搓手,还以为霍轻舟是来赴他的宴席。 张亭早就先一步到了状元楼,众人进了雅间,不多时,酒菜便陆续端了上来。 果然如霍柔风先前所说,霍思谨被安置在里间,中间隔了一道纱帘。 霍柔风正在寻思,要怎么才能让霍思谨和谢思成说说话,便见谢思成对霍柔风道:“阿风,这里属你年纪最小,你尚未到束发之年,不能以外男称之,不如就请你到里间敬霍小姐一杯,轻舟兄,你看如何?” 这一次,就连霍轻舟也诧异起来,谢思成一向云淡风轻,不问俗事,这番话委实不像是他会说出的。 第三九六章 宴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感觉到屋里的空气凝结起来,她歪着脑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霍轻舟和谢思成脸上扫过。 今天的谢思成有些失态,这让霍柔风感到很兴奋,又有些许别扭。 或许她不该多事,不该攒这个酒局。 她对表哥的印像早已模糊,这一年来,每每想起前世的表哥,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谢思成的身影,虽然她早就知道,谢思成只是恰好也姓谢,她不是表哥,转世重生的只是她自己而已,可是她还是不想看到失态的谢思成,就如前世的表哥,他从来不会做错事...... 霍柔风站起身来,端起她喜欢的梅子酒,对霍轻舟道:“霍大公子,不如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霍轻舟深深地看她一眼,今天很奇怪,谢思成奇怪,霍九也奇怪,算了算了,他答应过展怀,要帮他看着霍九的。 “好,我和你一起进去。”他拿起酒,也不等霍柔风,自己便进了里间。 坐在里面的霍思谨早已听到外面众人的对话,她的心怦怦直跳,虽然思诚不方便进来,可是她知道,思诚在惦记着她,这才打发年纪最小的霍九进来。 即使是也想见她,思诚还要顾全她的闺誉。 霍思谨从心底温暖起来,从未有人这样对待她,无论是父亲还是霍炎,她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只有疏离和冷淡。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就在昨天,阎嬷嬷告诉她一个消息,展怀定亲了,让她不用再为那门亲事提心吊胆。 不知为什么,阎嬷嬷说完以后,还似笑非笑地对她说道:“小姐或许不知道吧,展怀离京那日,有很多不懂规矩小家碧玉和青|楼女子,冲他掷帕子掷荷包呢。” 霍思谨在深闺之中,自是不知道这件事,何况像这样的事,闺秀们即使知道,也羞于出口,更是没有人告诉她。 她微怔,问道:“为什么冲她掷帕子荷包?” 阎嬷嬷道:“展五公子人中龙凤,生得一表人材,据说那日,他一身盔甲骑在马上,就如天神下凡一般,很多小姑娘不顾廉耻,为了多看他一眼,一直追到城外。” 霍思谨蹙眉,展怀一介武夫,杀人不眨眼,怎么会是人中龙凤?不过看到阎嬷嬷眼中的那一抹嘲讽,她便释然了,阎嬷嬷是故意这样说的,就像每次说她蠢笨时一样。 她心情大好,这桩倒霉的亲事总算不用再提了。 因此直到来贡院之前,她都是很高兴的。 而此时,她却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思诚这般对她,她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这世上还有人在乎她,难过的就是这个人却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正在这时,霍轻舟和霍九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她站起身来,脸上漾出一个羞涩而温婉的笑...... 出了状元楼,霍轻舟让如烟和如雾送霍思谨回府,他却钻进了霍九的马车。 谢思成的马车已经驶出很远,他缓缓放下车帘,对汪伯说道:“让人好好查一查,霍轻舟和展怀之间,除了被绑票的那件事之外,他们还有无来往。” 汪伯应允,问道:“公子,依老奴看来,这位霍公子好高鹜远,喜怒溢于言表,若是他与展怀有交情,恐怕您早已看破了。” 谢思成淡淡地说道:“可你不觉得他对霍九太在意了吗?” 上次在庄子里,倒也并不觉得。 可今天,这种感觉便尤其强烈。 若是没有霍思谨,或许谢思成还没有这种感觉。 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另一边只是有些交情的外人,可是霍轻舟却只是打发随从送妹妹回府,而他却跟着霍九走了。 跟在霍九身边的护卫可不只张亭张轩两个,谢思成留意看了,至少还有十来个人,一直离霍九不远不近地跟着。 霍九根本就不用霍轻舟亲自送回去。 想到这里,谢思成心中一阵刺痛。 思谨在霍家过得并不如表面上的光鲜吧。 “汪伯,先不回铺子了,我们去十里铺的那家笔墨铺子。” 汪伯答应着,让车把式调转了马头,马车向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而另一驾马车上,霍轻舟正瞪着霍柔风,问道:“你为什么不买我,偏要买林万成?” 霍柔风给气乐了,她还以为霍轻舟追上来,是要问她为何忽然摆了这桌酒席,而且一定要让霍思谨也来呢,却没有想到,霍轻舟还在纠结她买林万成的事。 这人的想法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因为林万成有状元相啊,你不知道,九爷我看人很准的,早在杭州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林万成,九爷掐指一算,林万成乃文曲星转世,若他不做状元,还有谁配?唉,经你提醒我更后悔了,我就不该只买一千两,九爷又不是没有钱,应该买一万两的。” 说到这里,霍柔风冲着外面高喊:“张亭,去问问现在还能不能下注,九爷要再加九千两,都买林万成!” 张亭正要答应,就听到车里传出霍轻舟的吼声:“不许买!霍九,你若是钱多花不完,可以给我啊,我替你花,可你若是买了林万成,那就是打了水漂儿,我看过他的文章,只注重词藻华丽,却形散意散,这次的主考官是许弈,尤以干练通达注称,林万成若是遇到别人,或许还能鱼目混珠,可是他运气不好,遇到许弈,能进两榜就谢天谢地了。即使在两榜之列,也不会有好名次,如此一来,他朝殿试之时,他的文章也只能排到后面,再说,以他的条件,即使会试有好名次,也与三鼎甲无缘,就连传胪也轮不到他。” “言而总之,霍九,你买了他,就是瞎眼了。” 霍轻舟滔滔不绝,说得口沫横飞,霍柔风听得瞠目结舌,我的天呐,这科举还有这么多门道。 “为何他与三鼎甲无缘啊,我买了他,即使他不能中状元,也能中个榜眼探花什么的吧,到时我也有钱收,只是钱多钱少而已,也不会赔得太惨。”霍柔风说道。 第三九七章 别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因为他长得丑!” 霍轻舟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睬霍柔风,把目光移向车窗外面。 展怀让他照顾霍九,一定是没安好心,想让霍九把他活活气死。 霍柔风眨眨眼睛,林万成之所以不能高中三鼎甲,是因为他长得丑? 好像很有道理啊! 如果状元、榜眼和探花,一个比一个长得丑,那戏文里的才子佳人岂非都是骗人的? 霍柔风托着腮浮想连篇,近来她很爱看这种戏,反倒是以前爱看的偷蟠桃和战黄州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过了。 马车里安静下来,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到了双井胡同,外面传来张亭的声音:“九爷,到了。”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她对霍轻舟道:“你要下车喝杯茶吗?” 其实霍柔风也只是客气两句,总不能让霍轻舟就这么回去吧。 可是霍轻舟却真的下车喝茶了,而且指名要喝上次喝过的大红袍。 听他提到大红袍,霍柔风就又撅起嘴来。 大红袍是展怀送给她的,以后展怀娶了媳妇,他媳妇若是个小气鬼,恐怕连大红袍的茶叶沫子也舍不得送她了吧。 “霍九,若是你舍不得那就明说,不要撅着嘴,无论如何我也是客人。”霍轻舟有些奇怪,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见过霍九撅嘴的,蜜罐里泡大的小孩,如果有不高兴的事,也只会又哭又闹,又怎会委屈地撅嘴呢。可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霍九总是心不在焉,让他和她斗嘴也没有意思。 霍柔风扁扁嘴,有点想哭。 霍轻舟拧起眉头,这是怎么了?霍九还真是受了委屈? 这里是霍家前院的花厅,霍柔风一来,这里服侍的便全都是她的小厮了。 霍轻舟喧宾夺主,对那几个他看着眼熟的小厮挥挥手:“你们先出去。” 小厮们谁也没有动,目光齐刷刷看向霍柔风。 霍柔风依然撅着嘴,冲着小厮们点点头,小厮们鱼贯退了出去。 花厅里只有霍轻舟和霍柔风两个人。 霍轻舟问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他的投名状在展怀手里,展怀只让他做一件事,就是在京城照顾霍九。 霍家虽然有钱,可只是商户出身,就像彭城伯府那件事,若是换成别的人家,郭咏不会随便拉来做替罪羊,但是霍家最终还是拿出十几万两银子才能脱身。 展怀让霍轻舟在他走之后,帮忙照顾霍九,不但是霍九,还有双井胡同的霍家,还叮嘱他,必要时也可以让展愉相助,但是展愉身为驸马和人质,很多事情不便出面,因此,反而不如霍轻舟更方便。 霍轻舟对此并不排斥,而且乐此不疲,霍九有趣又聪明,可惜是个女子,若霍九真是男的,他倒有心把霍九当成自家小兄弟。 当然,无论霍九是男是女,他都要替展怀照顾着,若是让展怀知道,霍九被人欺负了,一定会找他算帐。 他不是怕了展怀,只是展怀手下的那些家伙太恶毒,尤其是那个叫小夜的,他烦,真烦。 霍柔风摇摇头,喃喃说道:“小展不把我当兄弟,定亲了都不告诉我。” 闻言,霍轻舟怔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大声吼道:“你说什么,展五定亲了?他不是去打仗了吗?他敢阵前定亲?他不要命了吧!” 霍柔风又扁扁嘴:“他没有阵前定亲,是他家里给他定了亲,所以你们家和展家的亲事才没成,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个屁!我在贡院里待了十来天,我怎么会知道,若是我知道,我就把展怀暴揍一通了!”霍轻舟一拳砸到桌子上,把紫檀木的桌子砸得晃了晃。 他在十一天前便进了贡院,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过家,他虽然早就知道太后有意给展霍两家联姻,可是他确信展怀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因此渐渐地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展怀虽然不会做他的妹夫,可是却悄悄定亲了。 难怪霍九这么委屈,展怀这个混蛋,在京城里想方设法讨霍九欢心,这才走了几个月,不但另结新欢,而且还把亲事定下来了。 可怜霍九懵懵懂懂,到了现在还把展怀当成好兄弟。 “展五定亲的事,你是听谁说的?”霍轻舟发过脾气,倒也渐渐平静下来。 霍柔风道:“这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太后差了慈宁宫的柳小宝去福建,代她向闽国公提指婚的事,没想到柳小宝到了福州,凑巧赶上国公府办喜事,就是展怀小定。” 说到这里,霍柔风忍不住了,咧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昨天她已经哭过一回了,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想哭。 从小到大,霍九爷想要哭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一定要哭个天翻地覆不可。 可是今天她刚刚哭了三声,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丢人,快别哭了,你知道你哭起来的样子有多丑。”霍轻舟说道。 霍柔风用力掰开他的手,继续嚎:“哇~~” “喂,你听我说完再哭好不好?”霍轻舟不耐烦地说道。 霍柔风收起哭声:“你说吧。” 霍轻舟这下子明白了,自己猜得没有错,蜜罐里长大的小孩,果然就是又哭又闹。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国公府想给展怀定亲,为何早不定晚不定,一定要在柳小宝到福州时才定呢?还有,我忘记问你,女方是谁?是不是闽国公的部下?” 霍柔风听霍轻舟这么一说,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点点头:“对啊,是闽国公老部下的孙女,和小展是青梅竹马。” “还青梅竹马,你看展五像是有青梅竹马的人吗?他和你说话都要脸红”,说到这里,霍轻舟伸出手指,戳着霍柔风的脑门,“霍九,你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把脑袋吃傻了,这都看不出来吗?展家分明是不想和我家结亲,才演了这么一出戏,你个小笨蛋,展怀怎么就看上......罢了,你是小孩子不懂事。” 第三九八章 夜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后面的话,即使霍轻舟不说,霍柔风也明白了。 之所以说是青梅竹马,那便是说两家定亲早有此意,可能在两个孩子只有七八岁时,两家便有口头承诺,现在孩子们长大了,这亲事便水到渠成,而并非是因为不想答应太后的指婚。 而这种事情,当然是要找老部下来配合,闽国公在军中一呼百应,他的命令比皇命还要好使,让自己的老部下来配合演这出戏,远比找亲戚更合适。 “小展是假定亲?可是柳小宝既然能代替太后去提亲,他一定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搪塞的,两家要行小定,他若是没有看到婚书,是不会相信的吧。”霍柔风问道。 霍轻舟哈哈一笑:“你别忘了那是福建,而不是京城,柳小宝看到的婚书一定会是真的,待到过个两三年,连太后都把这事忘记了,两家人再找个名目,一拍两散便是。” 霍柔风对于婚聘之事一知半解,可是她也知道,被退过亲的女子不好再找婆家,杭州本家有个姑奶奶,就是这样的,直到花信之年,才不得已嫁了个鳏夫做了填房。 不过,既然这是两家人合演的一出戏,那么这个女子十有八、九,也不是那位老部下的亲孙女。 “临时收的干孙女?”霍柔风问道。 霍轻舟笑道:“找个丫鬟,就说是自幼养在外面的孙女,又有谁敢说破?到时候两家退亲,给这女子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远走高飞,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霍柔风想想也是,若是她遇到这种事,府里的丫鬟说不定会抢破头。 想到这里,她又咧开嘴,不过这次是笑出声来。 “小展一定还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告诉我的,这么好玩的事,他一定会写给我,让我也乐一乐。” 她连用了三个“一定”,听得霍轻舟直皱眉,霍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展怀是傻子吗?展怀非但不傻,比起普通人还要聪明许多。 不论这定亲的事是真是假,他都不会告诉你! 守在门外的小厮们终于听到了九爷的笑声,全都松了口气。 这时,花厅里传来九爷的喊声:“泡茶的呢,快上茶,大红袍!” 只要小展没有娶个小气抠门的媳妇,那她以后就还会有大红袍喝,所以霍九爷很大方。 再说,现在她看霍轻舟很顺眼。 而同一时刻,一辆马车停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两个人下了马车,向着与巷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已经宵禁,但这里很偏僻,就连巡城的也罕有会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冷清的小路上,前面的老者佝着腰,后面的人穿了件深色的斗篷,戴着风帽,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两人走了约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在一家笔墨铺子前停下。 这是一条短街,街上有十几家门市,可也只有四五家还挂着招牌,这里太冷清,大多数铺子开没多久便关门大吉了。 看看四下无人,老者走到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而跟在他后面的人却依然站在夜色之中,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看不清他的脸庞。 老者叩了三下门环,停了停,又叩了两下,再停,接着又叩了三下。 隔了一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老者冲着身后招招手,那个站在夜色中的人影,便又和老者一起,一前一后闪身进了笔墨铺子。 一个伙计手里举着盏昏黄的灯,他站在门后,待到看清进来的人,他“啊”了一声,连忙行礼。 那裹在斗篷里的人嗯了一声,问道:“义父歇下了吗?” 伙计嘴角翕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哎呀,是公子到了。” 随着声音,一双绣着宝相花的鞋子踩着楼梯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约末二十七八岁,容貌秀丽,梳着妇人的发式,她行了个万福,未语先笑。 “公子,真是不巧,老主人前两天搬到城外去了。” 斗篷下的人没有说话,那名老者却开口了,他冷哼一声:“老主人去了城外,为何没有人通知公子?” 他说话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哪里还有半丝平时佝侈的样子。 那女子没有回复,却是看向斗篷下的人,笑着说道:“老主人也是一时兴起,说要到城外小住两日,奴婢以为老主人去去就回,也就没有去向公子禀明。” 斗篷下的人依然没有说话,老者却已大怒,他指着女子的鼻子,怒声道:“老主人出城这么大的事,你说得如此轻松,你眼里还有没有公子?” 女子满脸无辜,屈膝半跪:“公子,奴婢忠心耿耿,不论是对老主人,还是对公子,都是......” “行了,你起来吧”,斗篷下的人终于开口,他的口气淡淡的,就如外面夜空中那轮疏淡的明月,“我且问你,你派过去的那个阎嬷嬷,可有告诉你,思谨在府里过得并不好?” 女子一怔,随即笑道:“公子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是哪个不安好心的向公子胡言乱语?霍家人口简单,据奴婢所知,冯老夫人和霍四娘子,早在年前就不太过问府中大小事宜,如今思谨姑娘虽然还没有正式掌管府里中馈,可却已管着对牌,在府里如鱼得水......” “她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在娘家管不管中馈又有何妨?我说的是她过得不好,而并非是她是否掌管中馈!”没等这女子把话说完,斗篷下的人便冷冷地打断了她。 女子微怔,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随即换上一脸的无奈:“公子,阎嬷嬷只是个管事嬷嬷,她能帮思谨姑娘清理后宅,可也没有本事插手爷们儿的事,您也知道,思谨姑娘毕竟只是女儿家,霍家真正能当家做主的只有霍江和霍炎父子,这父子俩是什么性子,想必公子也早有耳闻,霍江倒也罢了,可是不瞒您说,那个霍炎自从回到京城,便把思谨姑娘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奴婢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把霍炎抓来,逼着他把思谨姑娘当成亲妹子吧,何况奴婢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第三九九章 洛阳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谢思成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即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也能看到她抹着桃红口脂的樱唇。自从十二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想让手中的笛子从她的樱唇间穿过,贯穿她那颗美丽的头颅。 谢思成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把他踹在地上,用她那双穿着绣鞋的脚不住踢他,直到他把地上的粪便吃进嘴里,她这才放过他。 是她告诉他,要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 她所谓的吃苦,便是每天折磨他,她从来不会打伤他的脸和四肢,因为那样会被义父发现。 她还告诉他,如果他胆敢把这些事告诉义父,那么思谨就会被扔到山里喂野狼。 那年谢思成只有七岁,在他被这女人带回来之前,他住在洛阳城里。 洛阳城很繁华,有钱人很多,但是他们住的地方,却是穷人扎堆的南街。 谢思成记事很早,他隐约记得,最初他是和一位嬷嬷住在这里的,嬷嬷很老了,但是很疼他,嬷嬷在花柳巷口摆摊子卖小糖饼,每天嬷嬷都会带着他一起出摊,掰半块糖饼给他,他一边吃着,一边奶声奶气帮着嬷嬷吆喝,花柳巷子的姑娘们看他长得漂亮,常常会多买几个小糖饼。 他问嬷嬷:“别人都有爹娘,我的爹娘呢?” 嬷嬷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她是在家门口捡到他的,但是她猜他的爹娘一定是有钱人,因为捡到他的时候,他的襁褓是缎子面的,还绣着花,当了足足五钱银子。 后来,嬷嬷去世了,花柳巷的姑娘们看他可怜,求了妈妈收养他。 他从南街来到了花柳巷,每天迈着两条小短腿,在楼梯上跑来跑去,帮姑娘们买香花,买瓜子。 有一天,妈妈把他叫过去,指着面前的一个女人说,这是他的母亲,要把他领回去。 那女人衣著朴素,可却长得很美很美。 母亲带着他回到了南街,他们在嬷嬷以前的破房子里住了下来。母亲从不出门,只是每天让他到街上去买吃食。 母亲每天都会坐在嬷嬷生前常坐的躺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常常会望着天空,这一望就是整个下午。 母亲有时候会让他去买酒,母亲喝了酒就会打他,打累了,母亲又会抱着他哭,哭着哭着就把他一把推开。 母亲偶尔也有心情好的时候,那时她会教他认字,他很珍惜这样的时光,他学得很快,他想让母亲高兴。 有一天,母亲给他银子,让他到街上去买支笛子,从那天开始,母亲便会坐在院子里吹笛子。邻居听到后便来敲门,母亲不让他开门,邻居见没人应门,一来二去,也就不再好奇了。 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母亲不想出门,也不想见人。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这支笛子,母亲便不再喝酒,也不打他了,还会教他吹笛子,他很快便能吹简单的曲子,母亲常常夸奖他。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一天,母亲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到街上去买只烧鸡。 他买烧鸡才花了五个铜板,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发现母亲不见了,躺椅上只留下了那支笛子。 他找遍整条南街,也没有找到母亲。 那天,他坐在母亲常坐的躺椅上,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他把昨天买烧鸡余下的银子,藏到炕洞里,带上母亲留下的笛子,又去了花柳巷。 从那以后,他常被姑娘们叫到客人面前吹笛子,因为他年纪小,长得俊,客人们每次都会给他赏钱,一天下来,他能赚七八个铜钱。 花柳巷里有吹曲儿的师傅,闲来无事,师傅也会指点他,他的笛子越吹越好,师傅笑着对他说:“你好好学,再过几年,就能跟着出堂会了。” 于是他便很用功去学,到了晚上,他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练到很晚。 他以为他的人生就是这样了,他会在花柳巷长大,在花柳巷里吹曲儿,长大以后,也做师傅收徒弟,成为洛阳城里小有名气的吹曲师傅。 可是他没有想到,一年以后,母亲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母亲挺着大肚子。 他告别了师傅,跟着母亲又回到南街的破房子里。母亲回来后的第十天,便在家里的炕头上生下了一个女娃娃。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婴儿,妹妹的脸蛋像羊乳一样白,他偷偷用指尖碰了碰,软软的,吓得他赶快把手缩回来,生怕再碰一下就会把妹妹碰坏。 但是母亲却不喜欢妹妹,她生下妹妹后,听说是个女孩儿,便恨恨地哭道:“怎么是个女的,怎么是个女的?” 母亲出了月子以后,仍然不喜欢妹妹,他为了讨母亲欢心,便把笛子拿到母亲面前,他记得母亲最喜欢吹笛子,吹起笛子就不会打他了。 母亲把笛子从窗户里扔到院子里,恶狠狠地对他说:“你想吹笛子,就去吹给窑|姐儿们听吧。” 他也想再回花柳巷吹笛子,可是他不敢出去,他怕他不在的时候,母亲会把妹妹扔掉。 他不止一次听母亲对妹妹说:“你再敢哭,我就把你扔了。” 若是妹妹继续哭,母亲就会扬起巴掌打她。 妹妹只是几个月大的婴儿,却也像是懂事了一样,被母亲打骂了几次,便不再大声哭了,只是小声抽泣,可是母亲却还是嫌妹妹烦,每当这个时候,他便跑进去,抱着妹妹躲得远远的。 他给妹妹吹笛子,妹妹就会对他笑。 妹妹笑起来很好看,他从没有见过有人笑得这样好看。 妹妹五个月的时候,母亲的身子也调养好了,她又开始喝酒,像以前一样,给他钱,让他到街上买酒买肉。 他有一个预感,他觉得母亲又要离开了,像上次一样,走得无影无踪。 可是这一次,他却盼着母亲离开,只是他怕母亲会带走妹妹。 因此,每当他出去买吃食的时候,就学着南街里女人的样子,用布带子把妹妹绑在后背上,他背着妹妹一起出门。 他还会把每次母亲给他买东西的钱,悄悄留下一些,他把省下的钱,全都藏到炕洞里。 那年他只有六岁,他隐隐觉得,以后他和妹妹就要靠着炕洞里的钱过日子了。 第四零零章 离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背着妹妹,提着母亲想吃的小笼包子回来时,母亲已不知去向。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到处去找,也没有独自一人坐到天亮,他不慌不忙地把妹妹从背上解下来,轻轻把她抱到炕上,对她说道:“思谨,从此以后,哥哥不会让人打你骂你。” 思谨是妹妹的名字。 母亲并没有给妹妹取名字,而他的名字,还是嬷嬷给取的,嬷嬷叫他小成儿。 他猜母亲一定念过很多书,他想让母亲给妹妹取个名字,可是他不敢。后来,他背着妹妹到街上买酒菜,花了两个铜钱,请街上代写书信的先生,给妹妹取了名字。 先生见他这么小就要背着妹妹出来,很心疼他,连带着也给他取了名字。 先生问他和妹妹姓什么,他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先生得知他叫小成儿,便在纸上写下了“思诚”“思谨”两个字。 他把写着字的纸叠好,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每天趁着母亲没看见时,都会用手指在地上一遍遍地写。 他很高兴,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也都有名字,现在这两样他都有了,他有了妹妹,他和妹妹都有了名字。 他没有再回花柳巷吹笛子,因为他怕那里的客人们会吓到妹妹。加上上一次母亲走时留下的银子,还有这些日子他偷偷攒下的,炕洞里藏了十二两银子,他知道行情,如果不吃肉,十二两银子足够他和妹妹吃上两年。 母亲从不下厨,他早就会煮粥煮饭了。所以现在母亲不在,他便给妹妹煮面糊糊吃,妹妹很爱吃,每顿都能吃小半碗。 妹妹的胆子很小很小,可能是被母亲打怕了,她从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哇哇大哭,过年的时候,邻居放鞭炮,妹妹吓坏了,她蜷缩到炕角上瑟瑟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也不敢哭出来。 他把妹妹搂到怀里,一遍遍地告诉她:“不要害怕,娘走了,娘不会再打你了。” 那个时候在他看来,世上最可怕的事,便是母亲打骂妹妹了。 谢思成永远忘不了那段日子,和思谨相依为命的时候,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一个小姑娘。 她约末十五六岁,长得很漂亮,他还记得,那天的她便如今天这样,抹着桃红色的口脂。 后来他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叫翠仙。 翠仙指挥两个粗壮妇人,从他怀里抢走了思谨,他大声喊着,他想让人听到,这里有人抢小孩。 翠仙一巴掌抽到他的嘴上,打落了他的两颗牙齿,他听到思谨尖声惊叫,可是那叫声很快便没有了,思谨的嘴被人捂住,他被翠仙打得摔在地上,翠仙穿着绣花鞋子的脚踩上来,恶狠狠地说道:“把这个大的也带走,免得留下麻烦。” 从那以后,他便没有见过思谨。 翠仙告诉他,思谨被一个有钱人买走了,那人很有钱很有钱。 他不知道翠仙的话是不是真的,翠仙怕他不信,有一天,翠仙带着他去了一家客栈。 他知道那家客栈,那是洛阳城里最大也最贵的客栈,能住在这里的客人,全都是有钱人。 他和翠仙站在客栈不远处的胡同口,他看到有一位相貌堂堂的老爷从客栈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位乳娘打扮的妇人,两位乳娘各抱着一个孩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就是思谨。 思谨被从家里带走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件粗布棉袄,可是现在穿的却是水红缎子小袄,脖子上还有一只闪闪发光的金项圈儿。 翠仙说道:“这下你信了吧,这位老爷很有钱,可就是没有孩子,又怕被人知道,便悄悄到洛阳买了两个孩子,回到老家就说是自己亲生的,那个小的是男孩儿,你妹子是女孩儿,这下他就儿女双全了。” 他高兴极了,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思谨长成大姑娘,像他在白马寺见过的那些去上香的千金小姐们一样,穿着绫罗绸缎,戴着满头珠翠,有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 从那天开始,他便安下心来,跟在义父身边,学诗词歌赋,学琴棋书画,学着做一个富贵公子。 可是私下里,翠仙却在不断地折磨他,但是他全都忍下来了。 因为每隔一些日子,翠仙便会告诉他关于思谨的消息,他也只有在翠仙这里,才能知道思谨的事。 他知道那位杭州来的有钱老爷,家里的太太只肯要那个儿子,这位老爷没有办法,便把思谨送到了无锡万华寺。 但是这位老爷对思谨还不错,他花了大把银子,在万华寺后山建了一座庵堂,又有乳娘照顾她,那是万华寺的地方,万华寺得过皇帝圣恩,就连当地的父母官也要给他们面子,思谨住在那里过得很好。 他长在市井之中,又在花柳巷待过,曾听教曲儿的师傅说过,越是大户人家,女眷们便越是吃斋念佛,有些人家的女眷,隔三差五就到寺里住上几天,更有些孝顺的,会给自己的母亲建造庵堂,让母亲在此清修。 他渐渐明白了,思谨长在庵堂里并非坏事,长大以后接回家里,还会比寻常女子更受尊重。 但是杭州的那位老爷是不会把思谨接回家的,思谨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呢? 为此他很惆怅,义父看出他的异样,对他说:“等到你长大了,有本事了,你妹妹自然也会出人头第。” 他不太明白,但是他比以前更加用功。 有一天,翠仙告诉他,派了一位教习嬷嬷去思谨身边,教她琴棋书画,教她做个大家闺秀。 他问翠仙:“思谨连家都没有,又怎么能做大家闺秀?” 翠仙神秘地笑笑,用手指戳着他的头,道:“别看你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可是你们的爹却不一样,思谨有个好爹。” 不久,义父便带着他去了江南,隔了几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思谨,他至亲的妹妹。 第四零一章 八月桂花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京城四季鲜明,八月初,双井胡同四处都弥漫着桂花的甜香。 霍柔风坐在八角亭里,让嵌碧给她研磨,她在郑重其事地写信。 每隔几天她就会给展怀写信,她的字写得很端正,工工整整的馆阁体,从前世写到现在,已经有了些功力。 展怀给她的回信并不多,有时她写五封,展怀才回一封。 她给展怀写的信里有很多内容,她花了一千两买了一柄据说是赵子龙用过的长枪,发现上当后又以二千两的价格卖出去,标明是岳飞家传;李烨定亲了,李家想在北直隶扎下根来,给他定了保定关家的姑娘,李烨去悄悄相看,发现那女子长了张倭瓜脸,李烨绝食不从,后来才知道他认错人了,关家姑娘长得很美;有条小黑狗来勾引金豆儿,被黑豆儿打跑,小黑狗不屈不挠,继续勾引,她看着有趣,就把小黑狗留下来收养,次日一个粗壮妇人找上门来,硬说她偷狗...... 不知不觉,霍柔风已经写满足足五页信纸,她在信尾写道:“小展,你长个子了吗?我长高了,夏天时缝的秋裳已经短了,只好又缝了新的。”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其实她不但缝了新的秋裳,姐姐还悄悄让彩衣坊给她缝了裙子和褙子...... 她把写好的信用火漆封好,让张轩送去官驿寄了。 她问嵌碧:“镶翠怎么还没有回来?” 嵌碧笑道:“镶翠见到采芹姐姐,一定是有说不完的话儿,九爷多等一会儿,天黑前她肯定回来。” 春天的时候,采芹的亲事终于尘埃落定,是丰台的一户姓崔的人家,和永丰号丰台的崔管事是亲戚,家里有五十亩花圃,还有两间暖棚,在丰台的花木园子里有铺子,冬天又在暖棚里种时鲜瓜菜,家境殷实,去年在京城西郊花市也开了铺子,做花木生意。 采芹要嫁的是崔家的二儿子崔田,他比采芹大了两岁,长得精神,人也机灵,去年崔老爹带着他来京城开铺子,不到一年,崔老爹就放心地把铺子交给他,自己回丰台去了。 霍柔风先前听说是崔管事家的亲戚,死活不答应,她记得崔管事长了一只酒糟鼻子。 无奈,范嬷嬷只好让人带话给崔田,让他往双井胡同送五十株玉簪,崔田来送花的时候,霍柔风跑到后门去看人,见崔田长得和崔管事一点儿也不像,不但没有酒糟鼻子,而且还挺秀气,不像庄户人家的孩子。 霍柔风很高兴,九爷的高兴都是真金白银的,而且采芹是个细心的姑娘,她会写字会记帐,把小簿子拿出来,九爷每次许诺给她的嫁妆记得清清楚楚,年月日时辰都有。 九爷哈哈一笑,把那本小簿子交给了帐房,于是采芹的嫁妆有多丰厚可想而知了,崔管事跑到崔家说了,崔老爹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原本以为娶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大丫鬟,见过世面会管帐,以后能帮衬着二小子,就已经比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都出挑了,却没有想到那姑娘的嫁妆竟然这么多。 担心崔田以后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崔老爹和大儿子商量过后,请了中人,把京城的铺子转到崔田名下,这样一来,崔田就有了私产。 其实采芹的嫁妆已经仔细斟酌过了,帐房的人和采芹商量以后,把九爷承诺过的杭州城里的宅子和铺子,换成京城里的一座二进宅子,杭州的二百亩水田,折成通州一座五十亩的小田庄,余下的则全都折成了采芹的私房银子。私房银子是采芹自己的,不显山不露水。 霍柔风把她在高升胡同的那所宅子给采芹备嫁,亲迎的日子定在九月中旬,半个月前,采芹搬进高升胡同,昨天采芹的老子娘从杭州过来,今天镶翠替九爷过去看望。 从小到大,霍柔风还是第一次和采芹分开这么久,虽然崔家已经答应,成亲以后采芹回双井胡同做管事媳妇,可是霍柔风还是觉得采芹被人抢走了。 镶翠回来后,告诉霍柔风道:“九爷,临走的时候,采芹姐把奴婢拉到一边儿,说她娘想来双井胡同给九爷磕个头,问问九爷有没有空儿。” 霍柔风皱眉,昨天她没在家,听说采芹娘到了京城,便过来给姐姐磕过头了,姐姐还赏了二十两银子,怎么还要给她磕?赏钱没拿够? 采芹是家生子,她娘年轻时在柳西巷当过粗使丫头,可是在杭州时,霍柔风也没见过她几回。 不过她现在很想念采芹,见见采芹的娘倒也没啥。 霍柔风点点头,对镶翠道:“找个人去高升胡同说一声,让采芹的娘明天过来吧。” 高升胡同的宅子,原本买来是想要转手高价卖出去的,后来展怀暂住那里,锦衣卫又抓走了耿氏兄弟和安海,一来二去,价格便涨不上去了,霍柔风索性不想卖了,便一直留到现在。 次日,刚用过早膳,采芹娘就来了,她依着礼数,先去给霍大娘子磕头,霍大娘子一大早就去永丰号了,她便又来见霍柔风。 人逢喜事精神爽,采芹娘昨天才到京城,舟车劳顿,她却没有疲态,看上去比在杭州时还要精神。 霍柔风笑着问她:“弄堂里还好吧?” 霍柔风口中的弄堂是杭州柳西巷老宅后面的那条巷子,住的都是霍家二房的家生子,采芹家也住在那里。 采芹娘忙道:“托九爷的福,弄堂里老老少少全都好着呢,听说奴婢一家子要来京城,全都让奴婢替他们给九爷和大娘子磕头,奴婢真要一个个地替他们磕,怕是磕到明天也磕不完。” 霍柔风给逗得哈哈大笑,采芹娘便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霍柔风忙让嵌碧扶她起来,又搬了杌子让她坐下。 采芹娘坐下,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看向屋子里服侍的几个丫头。 霍柔风心里一动,让嵌碧带着人退出去。 屋子里只有霍柔风和采芹娘,霍柔风问道:“你来见我,不只是为了磕几个头吧。” 采芹娘忙道:“让九爷猜对了,不知道您还记得去年春天,您让采芹带话给奴婢,让奴婢留意那个叫张二哥的货郎的事吗?” 第四零二章 香坊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去年春天,有个被称做张二哥的货郎常来霍家弄堂,他嘴巴甜,长得也眉清目秀,一来二去,和弄堂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混熟了,他说他是左嬷嬷的远房亲戚,这几年和左嬷嬷断了联系,他向王二家的打听左嬷嬷的事。 左嬷嬷是霍柔风的乳娘,早在六七年前便出府了,王二家的虽然是弄堂里一等一的长舌妇,可她才嫁过来三四年,连左嬷嬷是谁都不知道。 王二家的便来问采芹娘,采芹娘觉得不妥,就让采芹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柔风。 霍柔风让采芹娘留意那个张二哥,可是从那以后,张二哥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霍家从杭州搬到京城,霍柔风渐渐把这件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现在听采芹娘提起,她才猛的想起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 “那个货郎又来了?”她问道。 采芹娘摇摇头:“他没来弄堂,是奴婢在别处见到他了。奴婢一家子听说主子给采芹把亲事定下来了,高兴得不成,虽说采芹有福气,嫁妆不用奴婢操心,可毕竟是自家闺秀,当爹娘的总要给她准备一点儿,多多少少也是心意。奴婢就去银楼,想给采芹打副头面。” “刚好六福楼有折扣,奴婢便去了六福楼,奴婢是和邻居的刘婶子一起去了,我们两个只顾着说话,也没有看路,奴婢在六福楼门口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奴婢不会认错,那人就是张二哥,弄堂里人多,他不一定认识奴婢,可奴婢却记得清清楚楚,他脸上有个不大的小痦子,奴婢一眼就认出来了。” “虽说过了一年,可奴婢牢牢记得九爷交待的事情,也没有心思再去打头面,和刘婶子说了一声,便悄悄跟在张二哥后面。” “张二哥可不再是货郎打扮了,他穿得斯斯文文,他本来就像个读过书的,这么一打扮,说他是读书人也有人相信。” “他兴冲冲的,手里还拿着个布包,奴婢见那布包四四方方,看那形状和大小,像是装着六福楼放首饰的匣子。奴婢起先还以为他是给自家娘子打了头面,可是跟着跟着,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他去的地方是香坊街。九爷或许也听说过香坊街是什么地方吧,好在奴婢上了岁数,若是小姑娘,可还真不好意思再跟着他了。” 霍柔风在杭州长大,她对杭州很熟悉。香坊街上都是小院子,所谓小院子,便是男人在外面给外室住的地方。 香坊街上住的人家,十之八、九都是外宅。 这些做外室的女子,有的是青|楼楚馆里赎身出来的姑娘,也有些从小养大的扬州瘦马,还有的则是来历不明,却看上去像正经人家出身的。 总之,若是听说谁家男人最近常去香坊街,那一准儿是在那里养了外室。 霍柔风问道:“这个货郎在香坊街上置了小院子?或者是他发现你在跟着他,故意引你去这个地方?” 采芹娘道:“起先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到一家门口,敲了门,便有老妈子给开门让他进去,那老妈子还四下里张望一番,才又把门关上。” “奴婢回家以后,越想越觉得奇怪,就让小虎子去香坊街那户人家附近盯着。” 小虎子是采芹的弟弟,前两年采芹求过霍大娘子,让弟弟满了十二岁,便到永丰号的铺子里学做生意,因此小虎子没像别的家生子一样,早早进府当差,他上了学堂,跟着先生读书认字,为去学生意做准备。 小虎子按照采芹娘的描述,在香坊街又见到了张二哥,他几乎每隔一天便去那家小院子,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有时直到掌灯时分还没走,显然是留下过夜了。 采芹娘在大户人家当过差,又整日和市井妇人们混在一起,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于是猜到张二哥定然在杭州城里还有妻儿,张二哥自称是萧山人,若是他的妻儿都在萧山,他也不用每隔一天才去香坊街了,大可以平时就住在那里。 采芹娘对九爷交待的事情不敢含糊,如今虽然找到了张二哥,可九爷却远在京城,她想来想去,和采芹爹商量了,又找了娘家两个弟媳帮忙,居然把张二哥养的那个外室给打听出来了。 那女子却并非出身烟花,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张二哥真的是萧山人,他识文断字也会算帐,隔三差五到那女子家里去做帐,一来二去,就和那女子好上了。 他已有妻儿,那女子家里断不会让女儿做妾,无奈,两人便私奔到杭州来,女子家里并不知道女儿是和他私奔的,也就没有查到他的头上。 他很小心,悄悄把女子养在香坊街,又把妻儿也接到杭州,里外两个家都在杭州城里安顿下来。 他算得一手好帐,平日给五六家铺子做帐,收入很是丰厚,每月拿回家里的银子不少,因此,他的妻子并没有发现他有外室的事。 霍柔风听到这里,一脸不屑,对采芹娘道:“就这个?这男人养不养外室和爷有关系吗?” 采芹娘忙道:“奴婢的弟媳认识香坊街上一户人家的老妈子,一来二去,没过几天,就从张二哥外室的老妈子口中得知,这张二哥,不对,他叫张青俊,这个张青俊拐了良家女子,其实还是害怕的,于是他悄悄入了太平会,他是太平会的人。” “啊,太平会的人?”霍柔风吃了一惊。 她从小长在商贾之家,时常出入商会,她知道这些擅长做帐的人,在哪里都抢手,尤其是像张青俊这样的,同时给多个铺子做帐的,大多都是小有名气,若非有拐带良家子这个把柄,张青俊也不用投靠太平会。 他是担心被那女子的娘家发现,然后告到官府吧。 采芹娘说,他们得知张青俊是太平会的人,便不敢再打听了,次日便动身来京城,要把这件事告知九爷,让九爷定夺。 太平会在江南名气很大,大到就连目不识丁的妇孺也知晓,因此,听说打听的人是太平会的,采芹娘和她的两个弟媳全都给吓坏了。 打发走采芹娘,霍柔风脸上一片冰冷。 第四零三章 状元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张青俊一个做帐先生,却甘愿扮成货郎到弄堂里打探消息,这一定是太平会的命令,太平会看中他是生面孔,没有江湖气,又会讨大姑娘小媳妇欢心。 可是太平会打听左嬷嬷是为了什么?当然不会是真的要找左嬷嬷攀亲戚,他们是要在左嬷嬷那里打听霍九爷的事情吧。 当初霍柔风得知有人找左嬷嬷时,还以为是霍二老爷和霍三的手笔,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太平会! 霍柔风在屋子里转圈圈,她知道谢思成没有再去河南,自从正月回来,直到现在都在京城。 她很想去找谢思成问个清楚,可是转瞬,她便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得知有货郎在弄堂里打听左嬷嬷时,她还不认识谢思成,那时她没有去宁波,没有扭到脚,没有被谢思成在小船里医治。 亦就是说,在她与谢思成见面之前,太平会就已在打听她的事情了。 因此,这件事或许不是谢思成做的。 霍柔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去问谢思成了。 正在这时,宝墨欢天喜地跑了进来:“九爷九爷,霍小状元来了,这会儿在前院呢。” 春闱,霍轻舟高中会元,又在殿试时被钦点状元,成为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槐树胡同的霍家从此父子双状元,一时被传为佳话,为了区分,民间便称霍江为霍老状元,霍炎为霍小状元。 其实霍江也才四十出头,离这个“老”字还早。 皇帝疏于朝政,郭咏死后,内阁便由次辅贾征主持,四月,贾征正式出任首辅,次辅便落到赵旭头上。 贾征是太后的人,赵旭则是郭咏一手提拔,算是皇帝的人。 虽然看似平衡,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不论展怀是无意之中闯入局中,还是太后有意为之,这一局都是皇帝落了下风,折了一个郭咏,还丢了首辅之职。 而霍江昔年也得太后提携,后来他不知何故退出内阁,但是太后对他一直青眼有加,如今霍炎入仕,贾征自是想要拉拢。霍炎本应到翰林院观政,贾征便以父子不可同在翰林院为由,把霍炎安置在督察院。 这是没有先例的,但是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毕竟霍江身为翰林院掌院是事实。 前阵子,霍炎以御史身份跟随新任户部侍郎景致中去了安徽,霍柔风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看宝墨高兴的样子,肯定是从霍轻舟那里得了赏赐。 还没有走到前院,霍柔风便知道了,霍轻舟带来很多安徽特产,霍柔风身边的丫鬟小厮,人人有份。 宝墨只有八岁,得了一个木雕的小牌子,上面有霍轻舟亲笔的一个舟字,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说霍小状元的墨宝能当传家宝,宝墨高兴得不成,把那个小木牌当宝贝一样。 霍轻舟离开京城已经三个月了,比起三个月前,他看上去没有变化,长途劳顿,他甚至看不出一丝风霜之色,一看就不辛苦。 看到霍轻舟,霍柔风便想起张青俊的事来,她不会忘记,在没有高中状元之前,霍轻舟和谢思成走得很近,她问霍轻舟时,他还曾经说过他想加入太平会。 见霍轻舟一身官服,霍柔风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轻舟大言不惭:“昨晚在城外宿了一夜,今天一早进城,和督察院交了差,便来你这里了。” 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回自己家,就跑到双井胡同蹭吃蹭喝了。 “你怎么不回自己家里?”霍柔风没好气地问道。 “我让如烟把箱笼送回去了,我又不累,串串门儿再回去也无妨。” 和霍柔风江南口音的官话不同,霍轻舟一口京片子,尤其是说“串串门儿”的时候特别好听,刚好前院的丫头端茶上来,眼睛瞟了一眼霍轻舟,脸蛋就红了。 霍柔风冲那丫头皱皱鼻子,九爷天天在你们面前晃悠,你们可没有一个脸红的。 想到脸红,她就想起了展怀。 这些日子,她迷上看词话本子,她发誓下次再看到展怀脸红,她不会再问他了。 “刚才听说采芹要嫁人了?真不容易,你那个丫头嘴巴那么碎叨,居然也能嫁出去,替我给她随四十两的份子钱,一定别忘了啊。”霍轻舟说道。 霍柔风歪着脑袋看着他,这人这么不要脸,居然一点儿都不脸红。 她把手掌伸到霍轻舟面前:“四十两呢?拿来,我替你给她,再给你写到礼单上。” 霍轻舟道:“你先替我给她,发了官俸我就还给你。” 霍柔风都想啐他了,她道:“九爷是从七品,你是七品,九爷的俸银都懒得去领,你能比我多几两?四十两足够你存半年了,你拿什么还给我?” 霍轻舟道:“你都知道我没钱了,还要让我给,不瞒你说,我现在不方便赚钱,快要穷死了,就等着让你接济我了。” 见他一脸苦相,霍柔风懒得搭理他,挥手屏退了屋里服侍的,把采芹娘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霍轻舟。 听她说完,霍轻舟的眉头就拧在了一起,他道:“你说那个时候你还不认识谢思成,那你认识展五吗?” 霍柔风摇头:“都不认识,初时我还以为是本家的人要给我使绊子呢。” 霍轻舟深深地看她一眼,问道:“本家?霍家本家?他们给你使什么绊子?” 其实这事在杭州是众人皆知的,但是到了京城,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本身也不是秘密,再说长房的霍子兴如今也被整得很惨,霍柔风没有瞒着霍轻舟,便把从小到大,长房编排她是野种,想把霍十一过继到二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轻舟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他还以为霍九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小孩,现在听来,分明就是除了霍老爷和霍大娘子以外,没人待见,江南文风鼎盛,霍九出身商贾,又顶着野|种之名,可想而知,在杭州时不会有人想和她结交,甚至就连自家亲戚,也对她避而远之。 难怪他总觉得霍九有些乖张,还以为她是被宠坏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第四零四章 小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问霍轻舟:“你要加入太平会,加入了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澈得如同两泓清泉,霍轻舟在她的眸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想起那一次在城外的庄子里,他听到谢思成叫她“阿风”,而她则称呼谢思成为“谢大哥”。 霍轻舟还记得当时他心里很别扭,当时他以为自己在为展怀鸣不平,毕竟霍九是展怀心里的人。 可是这三个月以来,他常常会想起霍九,看到好玩的东西也会想到要带给她,他跟着景侍郎在安徽,每到一地,他就会询问平叛战况,他担心展怀受伤,甚至担心展怀战死,霍九不男不女的,如果没有了展怀,以后会不会像霍大娘子一样,二十多岁还没有嫁出去? 于是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之所以厌恶霍九和谢思成相互的称呼,并非是因为展怀,而是霍九从来也没有叫过他一声“霍大哥”。 霍九要么叫他霍大公子,要么便直呼他的名字。 见他盯着自己却不说话,霍柔风皱眉,继续追问道:“你究竟加入太平会了吗?” 霍轻舟这才如梦方醒,他摇摇头:“我向谢思成几次提起此事,谢思成却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在我面前,他从未承认他便是太平会的大当家。说来也怪,我至今也想不通,当初他为何要主动接近我。” 听到最后一句,霍柔风嘴角翕翕,或许只有她才知道谢思成接近霍轻舟的原因吧,以前她不想说出来,可是现在,她犹豫了。 谢思成身上有太多谜团,以前与她无关,但是如今太平会已经查到她头上了,这些事情就和她有关系了。 见她欲言又止,霍轻舟道:“小风,你知道什么,告诉霍大哥。” “啥?你叫我啥?”霍柔风瞪大了眼睛,她的睫毛很长,眼睛瞪起来的时候,上面一排睫毛便向上翘起,如同受到惊吓却又忍不住好奇的小鹿。 霍轻舟理直气状:“展五叫你小九,谢思成叫你阿风,我就折中一下,各选一字,叫你小风,我觉得比小九和阿风都要好听。” 霍柔风没有说话,她觉得小风这个名字很熟悉,她在心中默念两遍,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了。 是霍江,当日在永济寺里,霍江醒来后看到她时,冲口而出就是这个名字。 家里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小风,所以当时她还怔了怔,以为霍江刚刚醒来脑子不清醒认错了人。 真是父子啊,两个人都喜欢给别人取名字,而且还都是取的同一个名字。 霍柔风懒得和他争论,若是不让他叫小风,谁知道他还会想出什么难听的名字呢。 霍柔风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霍轻舟看到她的神情,也不由坐直了身子。 “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亲眼目睹霍小姐离开万华寺,你相信吗?”霍柔风问道。 霍轻舟吃了一惊,但是他立刻说道:“我相信。” 霍柔风松了口气,还好,霍轻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刨根问底,那次之所以会恰好看到霍思谨离去,是因为她卷进梅花岭村民的事,并且查出无锡赵家的案子,那件事牵连甚多,若是霍轻舟要详问,说上一天也说不完。 她便把她在万华寺的后山上看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那天霍思谨坐着小轿离去,之后谢思成从竹林中走出来,望着渐行渐远的轿影,吹了一曲《虞美人》。 她把事情讲完,霍轻舟久久没有说话,花厅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霍轻舟绝对相信霍柔风说的话,第一次遇到谢思成,便是被一阵笛声吸引去的,而那天谢思成吹奏的便是一曲《虞美人》。 在那之前,他听过用古筝、古琴、洞箫奏出的《虞美人》,却还是第一次听到笛曲。 笛声清脆,没有箫声的圆润,并不适合《虞美人》这类的曲子,但是由谢思成吹出,却别有一番风韵在其中。 除了谢思成,霍轻舟还没有见过第二人有此造诣。 霍九没有认错人,那天她看到的吹笛少年,一定就是谢思成。 一刹之间,霍轻舟想起了很多事,他从贡院出来的那日,霍九在状元楼为他摆下庆功宴,席间,谢思成一反常态,居然让霍九去里间给霍思谨敬酒。 而他竟然没有察觉,还以为霍九尚未束发,还是个孩子,因此谢思成才怂恿霍九去敬酒的。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谢思成担心冷落霍思谨,才会有此提议,因为霍九虽然年幼,可也已超过七岁,男女大妨,他这个做兄长的,依礼便要陪着霍九一起进去,以免落下孤男寡女之名。 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在府外,那也是他唯一一次给霍思谨面子。 霍轻舟脸上如四季飘过,他一向心高气傲,又自恃聪明,生平第一次,他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在他和谢思成相遇相识的过程中,两人是半斤八两,互不相让,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谢思成八成在暗中偷笑,只是吹着笛子放条鱼竿,而他就愿者上钩了。 谢思成接近他,只有一个目的,是为了霍思谨! 霍柔风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她忽然有些替霍轻舟难过,她清楚这一刻霍轻舟的感受,她非常清楚,甚至感同身受。 “没事没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说,谢大哥也就是吹吹笛子。”她好心劝道。 可是霍轻舟却把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别人读书你也读书,你都从书里学了些什么,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种话也会说了?快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以你的性子,在京城遇到谢思成和霍思谨,一定会继续留意,你还发现什么了?” 霍柔风暗叹一声,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把谢思成在彩衣坊买走荷包,而她又恰好看到那荷包挂在霍思谨身上的事,告诉霍轻舟。 吹笛子也没什么,送荷包......词话本子里的佳人喜欢公子,就会绣个荷包送给他,然后两人就私奔,找个仙境一样的地方,从此过个幸福快乐的生活。 好在霍轻舟没有继续追问,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桃花眼精光四射:“小风,我如果说霍思谨不是我娘亲生的,而是连庶女都不如的外室女,你相信吗?” 第四零五章 三击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早在得知霍思谨居然是霍江的女儿时,霍柔风便猜测过很多种可能,其中就有霍思谨是外室女这件事。 但是她和霍江在永济寺接触过之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江不太像是能够养外室的人,而且,以霍老爷的为人,更不像是笨到帮霍江养外室女的人。 至今,霍柔风也没有打听到霍江与霍老爷之间有何瓜葛,即便霍江是霍老爷的救命恩人,霍老爷出于男人的本能,想帮着霍江照顾外室女,也没有必要本年花一万两银子吧。 或许普通人无法理解有钱人对金银的态度,就如无法理解霍九爷隔三差五就会把她高价淘来的东西再转手卖出去一样。九爷不缺钱,可九爷也不会花冤枉钱,所以九爷会把三千两买的玉笛,刻上名家的字,然后五千两卖出去。 因此,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霍柔风,全都坚信霍老爷把多出的银子都给了万华寺,这才换来万华寺上上下下对霍思谨的事三缄其口。 事实如此,霍家姐妹明里暗里用过很多办法,都没能在万华寺查出关于霍思谨的一丁点儿消息,唯一查到的,也就崔大掌柜和褚庆所知道的那些事。 霍轻舟见霍柔风没有回答,他有些奇怪,以霍九的性子,要么会说她相信,要么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不会像现在,目光里明明暗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风,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虽然我娘早就住在庄子里,可是我每隔一阵儿就会去庄子里看望我娘,我娘有没有给我添个妹妹,我能不知晓吗?我爹能瞒过槐树胡同的亲戚们,却瞒不过我,因此我回来以后,虽然对霍思谨不予理睬,他也没有指责过我。” 霍柔风摇摇头,对霍轻舟道:“霍大人没有指责你,或许并非因为她不是你的嫡出胞妹,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你家的人呢,你想过吗?” “不可能,怎么会呢?我爹又不是冤大头,无缘无故乱认女儿?还是嫡女,我们陇西霍家虽然人丁并不兴旺,但是也有东西两府,三亲六戚,且,又是在京城,面对这么多亲戚和京城官宦圈子,我爹又怎会贸然乱认嫡女?”霍轻舟连呼不信,这不可思议,霍江不是普通人,他是二品大员,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被御史揣摩,会传到御前。 霍柔风叹了口气:“我也不信,可是你觉得你爹会和我爹有什么牵扯吗?” “什么,你是说你爹?已故的霍老爷?”霍轻舟一头雾水。 霍柔风看着他的眼睛,除了展怀以外,霍轻舟是她见过眼睛第二好看的男人了。 虽然同样都是很深的双眼皮,都有若隐若现的卧蚕,但是展怀的眼眸清澈温润,让她感到平安喜乐,一切静好。 相比之下,霍轻舟的眸子就复杂多了,他是天生的桃花眼,让府里丫鬟们看着就脸红的桃花眼。 也正因为这个,霍柔风觉得他的眼睛太花俏,不如展怀正气凛然。 霍柔风缓缓点点头,把她从崔大掌柜和褚庆口中听到的事情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霍轻舟来的时候还是上午,待到霍柔风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完,已经早就过了晌午,两个人居然都没有感到饿,虽然不知道霍小状元是否留饭,可是灶上也已按以往的标准备了酒菜,可外面候着的人见他们两个在屋里说话,谁也没敢去打扰。 其实还没等到霍柔风把事情说完,霍轻舟早已呆若木鸡。 认识他快一年了,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霍轻舟。 她忽然发现,比起平日里的骄傲自负,傻一点儿、呆一点儿的霍轻舟更顺眼一些。 她伸出五根手指,在霍轻舟面前晃了晃:“喂,霍炎,你清醒清醒。” “叫大哥!”霍轻舟打开她的手,嗡声嗡气地说道。 霍柔风歪着脑袋,伸出舌头,翻着白眼做个吊死鬼的样子,霍轻舟这才笑了出来。 霍九真是个开心果,他这样想道。 难怪刚刚认识霍九的时候,她动辄就说他欠了她家十几万两银子,霍老爷供养了霍思谨十多年,前前后后加起来就是花了十多万两。 “小风,你说霍老爷在河南同时抱回了你和霍思谨,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她是不是有关系?”霍轻舟问道。 霍柔风坚决摇头,这件事她曾经想过无数次。 “我和她不可能是姐妹,先是年龄,我们两个相差不到一岁,再说褚庆记得很清楚,我......我的襁褓是大红缂丝的,而她的衣裳料子和我的相差很多,如果真是姐妹,不可能相差了这么多,更重要的就是我了解我爹,他绝不会厚此薄彼,只把我抱回家的,我爹为人厚道,再说我娘很贤惠,收养一个和收养两个,对霍家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是霍柔风暗地里想过无数次的,所以现在霍轻舟问起来,她便冲口而出,直到她把这番话一口气说完,她也没有觉出不妥。 反倒是霍轻舟,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好一会儿才慨叹一声:“小风,这么多年你没有露馅儿,要么是认识你的人都是傻子聋子,要么就是你太幸运了。” 闻言,霍柔风张口结舌,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我......呵呵......嘿嘿......那个啥......霍大......霍大哥......你饿了吧......我让人杀只榆林羊给你尝尝鲜儿?” 霍轻舟揶揄地看着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风,要不你替我给采芹随了份子,刚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看可行?” “可行,可行!四十两是吧,我替你出八十两,让采芹一辈子都记住你的恩德。”说到这里,霍柔风伸出手掌。 霍轻舟怔了怔,随即便明白过来,他也伸出手掌:“三击掌,我替你保守秘密,你替我随份子。” 两个人郑重其事地击了三下,霍柔风呼出一口气,她知道霍轻舟这个人虽然嘴巴讨厌,但却一诺千金,他答应展怀照顾自己,便隔三差五来看看她,所以现在霍轻舟答应保秘密,那就不会反悔。 霍柔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件事让霍轻舟知道了,并不是那么可怕。 第四零六章 为了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轻舟顿了顿,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霍老爷,但是据我所知,霍家世代经商,但早年也只能算是家境富足而已,江南富庶,比起扬州的盐商,霍家也只能算是二流的商贾。霍家真正发迹,一跃而起,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巨富,则是在霍老爷创建永丰号并有了自己的商队之后,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年而已。由此可见,霍老爷并非二世祖,他不但眼光独到,且胆大心细,想别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这从你们霍家能在云贵一家独大就能看出来。” “因此,我觉得霍老爷之所以要把霍思谨养在寺院里,并且连霍大娘子都没有告诉,却又早就告诉崔大掌柜,待到霍思谨长大以后就会送走,一定是因为中间这十多年非常关键,而这十多年里,我们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与霍老爷有关的秘密,便只有你了,你的身世和你这个人,都是霍老爷不想被人识破的秘密。小风,我感觉霍老爷做这一切是为了你。” 这一次轮到霍柔风怔住了。 她和霍大娘子商量过很久,也调查过很久,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会与她有关系。 她忽然有些庆幸认识霍轻舟了,霍轻舟这个人,的确比一般人都要聪明许多。 她怔怔地望着霍轻舟,霍轻舟的这番话来得太突兀,她一时还来不及细细思量,但是隐隐的,她又觉得很有道理。 霍轻舟忽然站起身来,他走到霍柔风面前,弯下腰,让自己和霍柔风平视。 “小风,你和霍大娘子查了这么久,有没有查出,你们家和我们家,除了都姓霍以外,还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霍思谨会由霍老爷养大,又被霍江认做女儿? 霍柔风摇摇头:“没有关系,一点儿也没有,至少我们没有查出来,但是霍大人救过我。” 这一次霍轻舟张大了嘴,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也同样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他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爹......他为人凉薄,上次我被展怀绑票的事,你也看到了,若非展怀让人把信放到他的面前,他还是无动于衷,他会救你?” 霍柔风哈哈大笑,又把她在永济寺遇到霍江,霍江在阿花口中把她救下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轻舟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许久,他才对霍柔风道:“小风,这么多的事情,你为何直到今天才和我说?”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因为以前谢大哥和太平会的事与我没有关系,可是现在太平会查到我头上来了,我想......” 有一种莫名的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霍轻舟从内到外,就像吃了人参果,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因为他曾与谢思成过从甚密,所以霍九才会找到他,继而告诉他这么多事。 霍九其实是信任他的。 原来除了展怀,霍九也信任他。 霍轻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对霍九是什么感情,他好像越来越在乎霍九,却又不像是男女之间的情愫,否则他就不会担心展怀死了,霍九嫁不出去了。 也许,他真的是想有霍九这样的妹妹吧。 想到妹妹,他便又想起了霍思谨,只觉脑子里像有一团乱麻,所有的线索都在里面,可偏偏理不清头绪。 “小风,我现在回到京城,暂时不会离开,你别着急,我想办法从我爹那里查一查。” 霍家姐妹虽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是她们想查朝中大员,却无从下手。 但是霍轻舟可以。 破天荒,这一次霍轻舟没在双井胡同蹭吃蹭喝,空着肚子离开了,更难得的是直到他回到槐树胡同,肚子才咕噜噜叫了起来。 听说他从安徽回来了,霍思谨过来看他,要和他一起去给祖母和父亲请安。 若是以前,霍轻舟根本不会搭理霍思谨,甚至会因此连请安都免了。 可是今天,他没有拒绝,更衣以后,就和霍思谨一起去了冯老夫人的院子。 自从去年腊月以后,冯老夫人便不管后宅的事了,初时娘俩儿都给霍思谨使绊子,霍思谨也出了不少差错,可是后来发生了贾亮的事,府里一些老人儿对冯老夫人寒了心,加上冯老夫人本来就是续弦的身份,膝下又只有霍沅一个女儿,府里原先唯她马首是瞻的那些人,便见风使舵,整日跟在霍思谨身后“大小姐”长,“大小姐”短,冯老夫人面前日渐冷清。 今天听说霍轻舟兄妹来了,冯老夫人对霍沅道:“就说我不舒服,不想见他们。” 霍沅却坐着没动,见她不动,冯老夫人怒道:“怎么,我连你也支不动了?” 霍沅没好气地说道:“我看您是糊涂了,炎哥儿如今是什么身份?那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是入仕就能去地方巡视的御史,无论如何,您也是他的祖母,我也是他的姑姑,说不定,您的后半辈子,还要指望他呢。” 这大半年来,霍沅的脾气越来越差,她年纪渐大,可是亲事却一直定不下来,她毕竟是霍江的妹妹,上门提亲的倒是也有,可却没有一个是她能看得上的。 可偏偏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听说要娶正妃了。 有时候,霍沅也想着索性不嫁了,就在娘家,也好让那人知道她的心意。 可是她又狠不下心来,看到霍思谨她就生气,还不如嫁出去省心。 于是她便在患得患失中度日,脾气便也越发不可收拾。 冯老夫人却是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她瞪了女儿一眼,还是免为其难地让丫鬟给她更衣,出去见霍炎和霍思谨。 冯老夫人年纪并不老,只是多年寡居,身上便笼罩着一层阴郁之气,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看到意气风发的霍炎,和如花似玉的霍思谨,她便更加不快。 她只和这对兄妹说了几句话,便推说自己累了,让他们回去,旁边的霍沅不停地给她使眼色,冯老夫人也假装没有看到。 这又不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 霍思谨瞟一眼霍轻舟,见他没有告辞的意思,她便也坐着没有动。 这时,只听霍轻舟说道:“我记得小时候,府里有个罗嬷嬷,曾经做过祖父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不知道老夫人可还记得?” 第四零七章 杖责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冯老夫人一怔,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可她还记得罗嬷嬷。 她不知道霍炎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人,但是她心里却暗暗高兴,她当然记得罗嬷嬷了,罗嬷嬷曾经是老太爷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服侍过霍江的生母,因此便不把她放在眼里,好在捧得高了,摔得也高,现在想想还是解气。 “炎哥儿,你怎么想起罗嬷嬷了,哎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是别问了。”冯老夫人说话的时候,煞有介事地摸摸自己的耳坠子。 霍轻舟心中一沉,他是在回家的路上想起罗嬷嬷的。 他不记得这个人。 但是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听两个丫鬟说起罗嬷嬷,她们并不知道他已经睡醒了,还在小声嘀咕,他记得她们说到“打死”“多嘴”之类的话,后来嬷嬷过来,小声训斥她们,两个丫鬟便不再说了。 比起大多数的孩子,霍轻舟记事很早,而且只要是他听过看过的事,便不会忘记。 后来他问过府里的人,才知道罗嬷嬷以前是老太爷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前面的老夫人去世以后,罗嬷嬷还留在府里,继续给老太爷当管事嬷嬷,至于后来的去向,他便打听不到了。 霍家虽然只是二流世家,但也是官宦人家,按理说像罗嬷嬷这种体面嬷嬷,要么拿着养老银子跟着儿孙去享福,要么也会安顿到霍家的庄子里养老。又怎会无人知晓她的去处呢? 因此,那个时候,霍轻舟便怀疑这位罗嬷嬷定然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霍家处置了。 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下人而已,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他从双井胡同回来,路上思忖要如何打听父亲的事情,这才想起了罗嬷嬷。 府里的人早就换过几茬了,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又不理后宅中事,姑姑霍沅只比自己年长一岁,自是也不会知道。还能知道罗嬷嬷的,也就只有冯老夫人了。 那个时候,虽然母亲在世,但是上面有冯老夫人这个婆婆,也轮不到她掌管中馈,因此,处置罗嬷嬷的,很可能就是冯老夫人。 所以,霍轻舟才会直接了当向冯老夫人问起这件事来。 可是现在他看到冯老夫人的神情,又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并不简单。 他道:“一个多年前的下人而已,老夫人若是知道还请直言,我刚巧有几件先祖母的往事想问问她。” 霍轻舟所说的先祖母是指的霍老太爷的原配,霍江的生母。 冯老夫人只是续弦,霍轻舟搬出先祖母,冯老夫人自是不能再说什么。 果然,冯老夫人脸露难色,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有些为难地说道:“罗嬷嬷为人耿直,又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唉,她就是太过耿直了,府里正在给老太爷做周年,罗嬷嬷就去找了大夫人。我那天去潭柘寺安排法事,一进府就听说罗嬷嬷冲撞了大夫人,等我回到自己院子里,正想详细问问是怎么回事时,罗嬷嬷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连话也说不出来,从大夫人院子里抬出来,第二天就咽气了。” 冯老夫人口中的大夫人,就是霍江的妻子,霍轻舟的母亲! 霍轻舟眼中闪过一丝不置信,冯老夫人暗指罗嬷嬷竟然是被母亲打死的? 怎么可能,母亲的性子虽然要强,可是对下人很好,再说,那时府里正准备给祖父做法事,母亲又怎会杖责祖父身边的人? 看到霍轻舟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冯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或许是记错了,炎哥儿你刚回来,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把话说到此处也就行了,没有必要再多说,越是这样,霍轻舟便越是心痒。 待到霍轻舟兄妹走后,霍沅好奇地问道:“娘,真是大嫂让人打死了那个罗嬷嬷吗?” 在她的记忆中,这位大嫂体弱多病,早早地就搬到陪嫁的庄子里,不再过问府里的事了。 冯老夫人冷哼一声:“难道你也不信?我说了是她,就不会有错,别说你不信,当时连我也不相信,她不是大家闺秀吗?居然还能在老太爷周年的时候,打死老太爷身边服侍的人。既然霍炎要问,那就实话告诉他,让他知道他那个亲娘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父子双状元,哼!” 霍沅讶异,她也没有想到,大嫂居然还做过这种事。 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 和冯老夫人不同,霍沅此时想到的是霍思谨。 若是让京城里的人知道,霍思谨有母如此,即使她有一门双状元的父兄,也难嫁个好人家。 当然寒门出身的进士倒是想嫁就能嫁,可是嫁过去又如何?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婆家的穷亲戚吗? 想到这里,霍沅笑了,如果霍思谨说个这样的亲事,倒是也不错。 霍轻舟从冯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他脸色阴沉,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霍思谨偷眼看向他,想了想,便道:“兄长,你别听祖母的,母亲又怎会做出那等事?” “怎么?你知道?”霍轻舟终于开口了。 霍思谨道:“兄长都不知道的事儿,我又怎会知道,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 那时霍思谨还没有出生! 霍轻舟猛然停下了脚步,霍思谨还没有出生,而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刚刚跟随父母从任上回来,据他所知,祖父是得急病过世的,因为当时正值水患,丧信卡在路上送不过来,父亲得知消息时,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待到父亲带着母亲和他赶回京城奔丧时,祖父已经去世五个月,半年后,便是祖父的周年祭,那时父亲正在丁忧。 那个时候,罗嬷嬷会有什么事情,要冲撞到母亲呢? 虽然他不相信母亲会打死罗嬷嬷,但是他也不认为冯老夫人会说谎。 冯老夫人膝下无子,直到今天她还能在后宅安安乐乐做她的老夫人,全是依赖着父亲给她的荣光。因此,她不会随意编造污陷母亲,她不敢。 第四零八章 彻夜长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轻舟记得他第一次听到罗嬷嬷时,就是小时候听丫鬟们说的,那时罗嬷嬷应该已经死了三四年了。他身边的大丫鬟们自是还会记得这个人。 他听到她们说过“多嘴”“打死”...... 结合冯老夫人所说的,罗嬷嬷就是因为在母亲面前多嘴,才被打死的。 罗嬷嬷服侍过以前的老夫人,又服侍过祖父,她要选在祖父祭日时,去找母亲说什么,一定是故意为之。 除了母亲做过对不起祖父的事以外,霍轻舟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会让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要选在祖父祭日这天在府里大少奶奶面前多嘴了。 而母亲居然把她杖责至死。 府里的那些嬷嬷们整治人都有一套,她们手上有轻重,如果不是母亲的意思,她们绝不会把人打死。 母亲是不想再听到罗嬷嬷多嘴了吧。 能让知书达理的母亲痛下杀手,罗嬷嬷多嘴的事情,一定是见不得光的。 霍轻舟猛的坐起身来,东府人口简单,这些年来最见不得光的事,他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两件。 一件是他私底下做过的杀人的事,另一件就是霍思谨的身世了。 而罗嬷嬷死的时候,他还是个两三岁的小孩子,霍思谨也还没有出生。 所以罗嬷嬷质责母亲的事,一定不会是这两件。 祖父去世后,东府的一家之主就是父亲。 母亲擅自打死祖父身边的人,按理说父亲会过问的,说不定还会训斥母亲,可是这件事情,却从此无人提及,丫鬟们也只能暗地里偷偷说起罗嬷嬷这个人。 那么压下这件事的,十有八、九也是父亲。 一个念头攸的闪过,就连霍轻舟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很快,他释然了,他想起白天的时候,他对霍九说过的话,他说霍老爷之所以要把霍思谨软禁在万华寺里,都是为了她。 因此,他才会忽然升起这个奇怪的念头吧。 这个念头便是—— 母亲之所以对罗嬷嬷痛下杀手,是为了他! 霍轻舟惊出一身冷汗,他暗暗回想起白天时和霍九谈起的那些事来。 他之所以会怀疑霍老爷做那一切是为了霍九,是因为霍九身世不明,而且霍老爷还让她女扮男装。 霍九明明是女儿身,霍老爷把她收为养女,也无可厚非,反而更不引人注意,而霍老爷却偏偏对外宣称霍九是男娃,而且一直养到这么大,还上了族谱。 霍老爷不想让人知道霍九是女子,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要寻找这个小女娃,也不会怀疑到霍九头上。 而且,如果再查下去,查到霍老爷把一个女娃娃养在万华寺里,那么要怀疑的便是霍思谨,更加不会是霍九。 因此,霍轻舟才会想到,霍老爷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保护霍九。 霍轻舟理顺了思路,又重新回到罗嬷嬷这件事上。 当年母亲住在庄子里,每当父亲来庄子时,母亲便对父亲带搭不理,很是冷淡。 只有看到他时,母亲才会笑逐颜开。 虽然他还小,但是他能感觉到母亲的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他是母亲的寄托,是母亲的希望。 虽然他无法想像,母亲下令把一个老嬷嬷活活打死时是什么样的,但是他却在心底相信,母亲为了他,会这样做的。 霍九是霍老爷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她的身世无人知晓,霍老爷千方百计也要保守霍九身世的秘密。 而他却不同,他是...... 霍轻舟直接从架子床上滚了下来! 他又没有亲眼目睹母亲生他的情景,他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也是亲生的呢? 小的时候,他不是也不只一次怀疑自己不是父亲的亲儿子吗? 现在长大了,他怎么倒就不怀疑了? 那是因为他懂事以后,理所应当地认为,嫡长子一定会是亲生的,而且所有人都说他读书好是遗传了父亲。 所以渐渐的,他早就把小时候的怀疑抛到了九霄云外,偶尔想起时,还会觉得小时候的想法很幼稚。 但是每当和父亲争吵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除了都有一副高瘦的身材,他和父亲哪里都不像。 想到这里,霍轻舟睡意全无,他连鞋子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已过中秋,夜里已经有了些许寒意,霍轻舟浑然不觉,直到花石子小径把他的脚硌得生疼,他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脚。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霍轻舟一路飞奔,跑到了父亲霍江的院子。 院子里还有灯光,父亲一向晚睡,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看书。 看门的见来的是大公子,正要去禀报,霍轻舟伸手一推,就把守门的推了个跟头,没等那人爬起来,霍大公子已经闯了进去。 一个小厮正在书房外面打盹儿,压根儿不知道有人来了。 霍轻舟没穿鞋子,走在地上无声无息,他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灯如豆,霍江坐在灯下,正在看书,忽然他感觉一个黑影挡住了光线,他抬起头来,便看到穿着白绸中衣披头散发的霍轻舟,像个鬼似的站在他面前。 霍江吓了一跳,待到看清这是霍轻舟时,他重又低头看书,一句话也没有说。 霍江的这种态度,霍轻舟从小看到大,如果霍江刚才质问他为何忽然跑过来,那才叫奇怪。 他开口问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这句话说出来,霍轻舟就后悔了。 同样,从小到大,每当他和霍江争吵时,他都会问出这句话来。 当然,那时他只是赌气才会这样说的,和这次不一样。 可能就是说得太多,他才会冲口而出。 果然,霍江连头都没有抬,淡淡地说道:“夜深了,你明天还要上衙,回去歇息吧。” 霍轻舟急了,劈手去夺霍江手里的书,霍江想要避开,可他一介书生,哪里是自幼练武的霍轻舟的对手,手中的书被霍轻舟一把抢了过去。 无奈,霍江只好抬起头来,平心静气地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霍轻舟随手一抛,那本书便稳稳当当落到对面的书架上。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书案旁,高声对外面的小厮喊道:“去拿点宵夜,再上一壶茶来。” 他要与父亲彻夜长谈。 霍江叹了口气:“你不睡,我要去睡了。” 说着他起身便走,可是刚刚迈出两步,就被霍轻舟扯住了衣裳。 霍轻舟道:“今天不说清楚,谁也不许睡,你信不信,我把东西两府的人全都叫起来。” 第四零九章 红影翩跹入画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昏黄的灯光下,霍江神色黯淡。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由霍轻舟一双精亮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这里是霍江的内书房,除了身边服侍的人,槐树胡同上上下下也只有霍轻舟来过。 但是也只有这一次,霍轻舟才仔细打量这间屋子。 比起外院的外书房,这间书房要简陋许多。放眼望去,全都是书,就连珍宝阁上也摆满了书。 忽然,霍轻舟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 画上是一片白山黑土,一抹鲜红的身影伫立其中,只是一个背影,看不到面庞。 在霍轻舟看来,这幅画也只算是平平之作,除了寥寥数笔勾勒出的那抹红影,别无长处。 画上没有落款,但是挂在这里,显然是霍江亲手所画。画是新墨,显然就是最近一两年画的, 霍轻舟有些奇怪,他很熟悉父亲的画风,霍大学士秉南唐徐熙,笔下花木禽鸟形骨轻秀,淡施色彩,潇洒野逸。 这幅画却是典型的北方山水,然而落笔少了雄强老硬,若不是有那抹红影,这幅画在霍轻舟眼中不足一提。 见他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到墙上,霍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良主,他才说道:“你是不是要把这幅画说得一文不值?” 霍轻舟挑了挑眉毛,霍大学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道:“这种泼墨山水,本来也非您擅长的,能画成这样已经超过很多人了,尤其是那道人影,您是怎么想到的,豪迈苍凉之中一抹鲜红,恰到好处,增色不少。” 霍江哼了一声,这个儿子,他养了十几年,霍轻舟张张嘴,他就能猜出这小子要说什么,还好这次给他留了几分颜面。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霍江问道。 “关外。”霍轻舟冲口而出,只是这两个字一出口,他的心里便硌登一声。 但凡是画山水的人,绝不会凭空想像,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来也没有去过关外。 “你到过关外?”霍轻舟问道。 霍江又沉默了,他的目光停在那幅画上,却又似飘向很远。 “我不擅画山水,之所以要画下来,是担心年纪大了,有朝一日,我会忘记一些事,便想画下来,免得以后淡忘了。” 霍轻舟来了精神,他像刚才一样,死死盯着霍江,问道:“这和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有关系吗?” 霍江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在霍家过得不好吗?” 霍轻舟微怔,他没有想到霍江会反问他。 过得不好吗?从小到大,他想读书,便能跟随最出名的先生,进最好的书院;他想练武,霍家虽是书香门第,可也给他寻来武艺高超的师傅;他今天想学古琴,明天想学牙雕,后来又要制壶,每一次父亲都会满足他,为他去请师傅,哪怕他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可若是说他过得好,他却觉得整个霍家,除了母亲身边,全都是一片冰冷。父亲很少管他,甚至不看他,不理他,他学了武功,便悄悄在外面接暗花,拿赏金,直到后来惹出大祸事,不得不离开京城,父亲都没有质问过他,他不信父亲会不知道。 霍轻舟缓缓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霍江的目光终于从那幅画上收了回来,他看着霍轻舟,良久,他指着那幅画,终于说道:“看到那片白山黑水了吗?你就是在那里出生的,而你的母亲从未到过关外。” 屋内落针可闻,静得就连两个人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忽然,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灯花,霍轻舟这才缓过神来。 他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父亲这个人啊,明明可以用两个字就能说清楚的事,他却偏偏绕来绕去。 霍轻舟转身,走到那幅画前,他久久凝视着画上的皑皑白雪,墨黑的群山,那抹红影又一次映入他的眼睑,继而,红影渐渐扩开,遮出了那片黑的山白的雪。 “这个穿红衣的女子,就是我娘给我讲的那个擅使红缨长枪的女英雄吧,原来我娘早就告诉我了,可惜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吗?”霍轻舟没有回头,他依然看着那幅画,他的眼前都是红色。 霍江苦笑,原来妻子早就对霍炎说过了,可是妻子去世时,霍炎也还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即使聪明绝顶,也是不明所以啊。 他点点头:“你的生母姓谢,山**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这是说的陈郡谢氏。一百多年前,陕西谢氏便是缘于陈郡谢氏,而你的生母姓谢名红琳,她是陕西谢氏嫡房唯一血脉。” 霍轻舟微怔,霍江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不痛,但是却振聋发聩,他深吸一口气,才能说出话来。 “太祖高皇后谢氏,便是出自陕西谢家吧,这个家族只传到我生母那一代吗?” 霍江再次苦笑,他摇了摇头,道:“不,谢家和别的家族不同,谢家女子可传宗接代,顶门立户,因此,谢家嫡房这一代的后人还有两个,就是你和小枫。” 当霍轻舟听到谢家女子可传宗接代顶门立户时,他便已经很震惊了,待到听说谢家嫡房后人有两个时,他的嘴巴张得老大。 “小风?您说的是哪个小风?”他怔怔地问道。 霍江看一眼平日里千伶百俐的霍轻舟,不由失笑,道:“是小枫,细管吟朝幌,芳醪落夜枫的那个枫字。你母亲年少之时,曾经说过取名字便是五行所缺,你名炎,你的胞妹名枫,想来便是由此而出。” “胞......胞妹?我还有妹......” 此言一出,霍轻舟自己便呆住了,他张着嘴,却只是呼气声,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千军万马疾驰而过,可是却又刹时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一缕思绪,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浑浑噩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处身何处,云里雾里,又似置身那幅画中,在莹莹雪地上狂奔。 第四一零章 过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就在白天,他第一次唤她“小风”,而她则告诉他一件事,父亲霍江也曾经叫她“小风”。 那时他们都以为,父亲说的是“小风”。 原来不是,那是枫叶的枫,是他们的生身父母给她取的名字。 他们两个人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两个霍家究竟有何关系,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两个霍家之间最大的关联,便是他们两个人。 霍轻舟转过身来,他的眸子幽黑,深不见底。 “霍九就是小枫,她是我的胞妹,我们兄妹二人,一个养在京城的霍家,另一个则去了杭州霍家,对吗?” 霍江嘴边依然挂着那抹苦笑:“原来你已经知道她是女子了。” 霍轻舟自嘲地笑了,他不知道是要感谢自己慧眼独具,还是要感谢展怀绑走了他。 如果不是被展怀绑走,霍九于他只是个一面之缘的小孩子,如果不是他留意到展怀隔着衣袖才敢牵住霍九小手的细节,他也不会想到霍九是女子。 “我们究竟姓什么?”霍轻舟终于想起这个问题,他问道,“我们的亲生父亲姓甚名谁,他们是过世了吗?为什么要把我们送人?” 霍江道:“你们的父亲姓高,名清辉,他和谢红琳算是远房表兄妹,但是你们是随母姓,都是姓谢,以后你或者小枫有了儿子,选一人继承高家香火。” 霍轻舟一怔,又问:“我父亲是入赘的?” 霍江摇头:“谢家是君,高家为臣,有何入赘之说?高家是关外巨匪,被朝廷剿杀多年,高清辉和谢红琳最终战败,远走他方,那时你还小,他们怕你吃苦,把你交给忠仆福伯,我遇到你们时,福伯正被人追杀,你就这样来到了霍家,后来高清辉和谢红琳千辛万苦回来,就是想要把你接走,可惜......被奸人所害,高清辉......战死。” 说到这里时,霍江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垂下头,不敢去看霍轻舟,虽然明知当年的往事霍炎不会知晓,可是他仍然不敢,他怕在霍炎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不堪。 霍炎和高清辉太像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霍炎都像是另一个高清辉。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 这么多年,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高清辉,想到高清辉,便会想起谢红琳,那抹渐行渐远的红影,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 霍炎渐渐长大,越来越像高清辉,每当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霍江便想远远避开,躲到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的地方,蝼蚁般活着。 “我的父亲不在了?那我娘呢?我是说我的生母?”霍轻舟喃喃地问道。 这一切来得太快,对于他的生身父母,霍轻舟还没有特别的情感,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他只想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他来的那个地方,他的亲人们可否还在。 “那时谢红琳临盆在即,她独自住在洛阳德福胡同谢家老宅,小枫便是在那里出生的。那时谢家虽然只有她一人了,但是祖产丰厚,如果不是被奸人恰好遇到......她能够平平安安把小枫抚养成人,可惜......锦衣卫夜袭了德福胡同,她只好带着小枫又去了谢家另一处地方,辗转之间,她染上了疫症,说来也怪,小枫虽然只有几个月,却安然无恙,那时疫症无药可治,她病入膏荒,而福伯年事已高,又是一身伤病,杭州的霍沛然早年与我一起去过关外,并且蒙她恩惠,才在高清辉手中捡回一命,在此之前,霍沛然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悉她在洛阳,那时霍沛然已经富甲一方,他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原是想报当年之恩,却恰逢谢红琳托孤之时,他抱走了小枫。” 直到此时,霍轻舟才感觉到痛楚,那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眼前的一切都已模糊,霍轻舟揉揉眼睛,手上一片潮湿。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可是现在他很想哭,为了从未见过的父亲和母亲。他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那个挺着大肚子的漂亮姨姨,他还记得叫燕娘的女子让他吃一颗松子糖。 燕娘说,松子是她家小姐和表少爷从关外带来的,得知他要来,她家小姐连夜做出来的。 他的父母是远房表兄妹,燕娘口中的小姐便是母亲谢红琳,而表少爷就是他的父亲高清辉。 原来那个时候,父亲刚刚亡故不久,而母亲腹中的便是小风。 他记事很早,那天他在门外偷听,他听到母亲和那个姨姨在说话,只是那时他并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是他听不懂,而是他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父亲是为了来接他,才遇到伏击,最终战死。 他想像不出那一役的惨烈,他的父亲,远走他乡多年,千辛万苦才保住性命,可是却为了他而惨死。 如果他们没有来接他,是不是就不会回来,可以带着小风一起生活,远远避开这一切。 如果不是这样,母亲就不会独自一个人生下小风,又被锦衣卫追杀,最终染上疫症。 “那霍思谨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霍老爷同时抱回两个女孩儿。”霍轻舟问道。 霍江脸色大变,即便是刚才述说往事的时候,他也是云淡风轻,可是当霍思谨三个字从霍轻舟口中说出时,他面如死灰。 他的嘴唇微微抖动,好一会儿,才说出几个字来:“她和你们没有关系。” 霍轻舟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小风身份特殊,霍老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女娃娃,就是为了遮人耳目,保住小风。 关于霍思谨的事,霍轻舟懒得再问,对他而言,还有一件事至为重要:“我娘呢,我是说我的生母,那场疫症她......她和我爹,都葬在哪里?” 霍江摇摇头:“霍沛然离开洛阳之前,让人给我送去一封书信,我看到信后,便立刻动身来到洛阳,可惜我找遍洛阳城里城外,也没有找到谢红琳和福伯的踪迹,据说谢红琳时日无多,想来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不知福伯把她葬在哪里了。” 第四一一章 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嗯,事情就是这样,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亲大哥,比你的好兄弟展怀更亲,谢思成更加不能比。” 说这番话的时候,霍轻舟神采飞扬,他看着面前歪着脑袋张着嘴巴,傻乎乎瞪着大眼睛的霍九,恨不得把这个小傻子抱起来转几圈儿。 可惜他找到小风太晚了,如果早上几年,他还能抱起来围几圈儿,可是现在当然不行,不但他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展怀若是再敢去牵小风的手,他就把那只狗爪子剁下来,隔着衣袖也不行。 “小风,你没事吧,小风,醒醒,快醒醒!” 没有办法,霍轻舟只好猫下腰,凑到霍柔风耳边大喊两声,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 “你是说我们是兄妹?我们的爹娘就是白衣少年和红衣女英雄?你没有在讲故事?”霍柔风问道。 她边问边打量着霍轻舟,她想从霍轻舟脸上看出来,这人有没有在发病。 “小风,这是我晚上刚从我爹,养父那里听到的,千真万确,不会有错,我连早饭也没吃,就来告诉你了。”霍轻舟有点着急,他不明白为何他说得很清楚了,小风还是不相信。 霍柔风的肚子吐噜噜叫了两声,她还在睡觉,霍轻舟就来了,这个人为了所她骗出来,居然说展怀有事,让她一起去国公府。 她睡得迷迷糊糊就爬起来往外跑,直到发现不是往国公府去的路,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那时天还没有亮。 现在两个人就站在路边,她的护卫们在远处候着,她四下看了看,连个卖早点的都没有。 “不是我不相信你说的,只是我觉得太过匪夷所思,我就问你吧,你是长在官宦之家,又是在京城,消息应该比我灵通。既是关外巨匪,你可有见过剿匪大捷的邸报?我就能说出一两个南边大海盗的名字,可是这关外的巨匪,你听说过吗?”霍柔风问道。 她静下心来,细细回味着刚才霍轻舟说的话,她开始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却又想不明白。 霍柔风平心静气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浇到火上,霍轻舟那如万马奔腾一样的心,也随着这盆水平复下来。 是啊,即使那时他年纪还小,可是这种事情往往会流传很久,尤其是谢红琳还是女子,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听说过。 他不由又把霍江说的那些话重新回想一遍,而霍柔风则蹙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辞,霍轻舟侧耳倾听,才听到她低声念叨的是“谢红琳”这三个字。 他这才想起关于谢红琳的娘家还没有向霍柔风细说,刚才只顾着告诉她,他们是兄妹,以及父母的死因,很多细节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他解释道:“我们的母亲娘家姓谢,她是陕西谢氏嫡房唯一后人,陕西谢氏是名门望族,本朝太祖高皇后......” 后面他说了什么,霍柔风全都听不见了,她的耳中只有“陕西谢氏”四个字。 谢红琳出自陕西谢氏,陕西谢氏! “哇——”霍柔风嚎啕大哭。 霍轻舟已经说到东晋时陈郡谢氏的辉煌往事,他留意到霍柔风脸上的错愕,还以为她没有想到他们会和魏晋名门有关系,直到霍柔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霍轻舟才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用衣袖去给霍柔风擦眼泪:“别哭,乖,别哭了,爹娘虽然不在了,可你还有我,还有霍大娘子。” 他并不知道霍柔风是为什么而哭,他永远也无法想像,陕西谢氏四个字对于霍柔风而言,是彻骨的疼痛。 表哥逃过了那一劫,表哥不但活下来了,还开枝散叶,直到百年之后,谢家还有后人。 霍柔风哭得声嘶力竭,她看到张亭和张轩跑过来,却又在不远处站住,他们不敢过来,她冲着他们挥挥手,两人便又跑开了。 霍轻舟又伸出衣袖来给她抹眼泪,她索性抱住霍轻舟的胳膊继续哭,眼泪鼻涕一股脑地蹭在霍轻舟的衣袖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路边有行人经过,诧异地看着他们,霍柔风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抬起头来,便看到霍轻舟关切的目光。 霍轻舟的脸上也挂着泪水,他也哭了。 “哥......”霍柔风小声叫了一声。 直到两年之后,霍轻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那声“哥”的时候,他的骨头差点酥掉。 那天他没有去衙门,被霍柔风拉着去了状元楼。 霍柔风在状元楼有自己的雅间,上午状元楼还没有开门营业,兄妹两人关上门,在屋子里说话,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一件事。 霍柔风告诉他,他们的父母之所以被追杀,很有可能并非只是因为他们是土匪,更重要的,则是母亲谢红琳的身世。 他们的母亲不但出自一个古老而高贵的家族,而且,这个家族出过一位皇帝,女皇帝。 这便是霍江所说,谢家是君,高家为臣的原因。 高清辉很有可能就是镇国公府高家的后人。 当年高家满门自尽,闽国公府的高夫人将尸骨带到福建安葬,外人都以为高家从此无后了,可现在看来,高家之所以主动自尽,很有可能是为了避开满门抄斩,从而留下一条血脉,而那个悄悄留下来的孩子,也随着高家人的尸骨被高夫人带去了福建。 待到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便离开了福建。高家本来就是关外巨匪,在关外根基深厚,高家后人回到关外后繁衍生息,像他们的先祖一样,继续守护着谢氏一族。 霍轻舟不明白霍柔风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关于女帝的事,连他也不得而知,他一直以为陕西谢家只出过一个皇后而已。 这两年里,他不只一次向霍柔风问起这件事情,初时霍柔风不肯说,他问得多了,霍柔风便断断续续告诉他,沈慧冲弑君杀女的往事。 但是霍轻舟便更加糊涂了,这些事情小风是怎么知道的? 他再问,霍柔风索性实话实说:“这是我上辈子的事,全都是我上辈子亲眼所见,行了吧?” 霍轻舟终于不问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再问下去,说不定小风会连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也给他胡诌出来。 高家的那位高夫人嫁的是第一代的闽国公,或许这些事情,都是展怀告诉小风的。 霍轻舟终于想明白了。 第四一二章 萧萧送雁群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还有十多天就是中秋了,越往北走,天气便越发凉爽。 霍柔风骑在马上,仰头看向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行大雁排成(防)“人”字向南飞去。 微风习习,风中夹杂着桂花芳香,霍柔风忍不住吸吸鼻子,她要在中秋之前回到京城,和哥哥姐姐一起过节。 这一次回来,她事先没有告诉霍大娘子,直到出了广东,她才写了一封信给姐姐寄出去。 她独自一人,已经在广东住了半年了。 去年,她以有疾为由辞去了她那个从七品的闲职,这件事在京城里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因为就连霍九爷自己也快要忘记她还是有官职的了。 虽然她从未领过官俸,也没有去过朝会,可还是有无官一身轻之感。因此,她很开心地答应了姐姐,跟着永丰号的商队去了广东。 还在督察院的霍轻舟上上下下跑了半个月,给自己弄了个去两广的差事,亲自送霍柔风去广东。 其实,霍柔风去广东的事,是姐妹两人早就计划好的。可能是霍九爷鲍参翅肚吃多了的缘故,从去年开始,她的身体日渐玲珑,她照镜子也觉自己怪怪的,渐渐的,黄显俊和芦瑜、李烨邀她出去玩儿,她也全都推辞了,与其整日闷在家里,还不如去广东。 她初到广东的时候,每天都有新鲜事。广东虽然没有江南富庶,但是偶尔能看到红毛人,霍柔风对红毛人很好奇,时常带着金豆儿去红毛人常去的地方转悠,可是她去的多了,也就失望了,这些红毛人虽然金发碧眼,却没有一个像罗杰那样好看的,一来二去,霍九爷没了兴致。 就在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霍柔风打听到有个擅长机巧之物的红毛人,她这才重又来了兴趣。只是那个红毛人不知为何,东躲西藏住得隐蔽,霍柔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人的住处。 红毛人飘洋过海而来,已到广东多年,会说汉话,但是年事已高,贫病交加。 霍柔风在他的家里看到了千里眼,她还记得展怀曾经说过,罗杰就会制做千里眼。展怀当时很兴奋,隐隐有将罗杰招纳己用之意。 霍柔风心中一动,可是她看到红毛人的满脸皱纹,便把心里的念头压了下来。 回去以后,她把张亭和张轩叫过来,问他们有谁愿意暂时留在广东,跟着那个老红毛人学手艺。 这兄弟两个千伶百俐,早在离开京城之前,便觉察出九爷好像不太对劲儿。 待到来了广东,九爷便换上了女装。 霍柔风道:“展五爷身边有个叫阿有的,心灵手巧,很得展五爷器重,但是阿有也不如这位老红毛人,若是你们当中有人学到老红毛人本事的五成,待到展五爷班师回朝,我便给你们谋个差事,你们也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 兄弟二人都是聪明人,也知道九爷是不想再让他们留在身边当小厮了,两人和张升平商量后,张轩留下,张亭则跟着九爷进京。 老红毛人听说后,除了接受霍柔风的一笔银子以外,还提出要让霍柔风保证他的安全,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知道原来老红毛人在他的国家招惹了教会,因此才远赴重洋,但是三年前,还是被人认出来,他想离开广东,又没有盘缠,只好东躲西藏。 霍柔风大喜,这件事定下来,她便悄悄离开了广东。 霍柔风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对张亭说道:“已经进了北直隶,应该能打听到西北的战况了,你记着留意吧。” 张亭笑着说道:“九爷放心,展五将军一定捷报频传,说不定快要班师回朝了。” 霍柔风哈哈大笑,自从她离开广东,便和展怀断了书信,而且战报传不到南边,这一路上,她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只是凤毛鳞角而已。 这两年展怀屡立战功,年初他率三万大军攻进陕西,三个月后,展怀踏进荣王府,荣王妃带领一众女眷和一对庶子女跪在院内受降。 在此之前,展怀已经得到消息,荣王带着两个嫡子,率领残存的一万军队往酒泉方向去了。 至此,荣王已败,展怀暂时留在西安,等候朝廷旨意,是班师回朝,还是继续追讨荣王。 霍柔风离开广东的时候,刚刚收到展怀的信,那时他还在西安。 如今又过了两个月,霍柔风也不知道展怀如何了,早在听说展怀占领西安之后,她就恨不得跑去西安,若不是张亭他们劝她,说展怀有可能会回京,那么这一次,她就不是悄悄回京城,而是直接去西安了。 西安城,那是她前世出生的地方,也是前世她最熟悉的地方。 霍柔风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几声犬吠,那是金豆儿的声音。 为了能早日回到京城,她没有从马车,一路骑马,金豆儿老老实实待在一匹马的驮筐里,跟着她走了几千里。 听到狗叫,所有人都放眼望去,只见路边是家卖酒的作坊,酒旗飘扬,写着卓家老窖。 霍柔风奇怪,问张亭:“我们在这里买过酒吗?” 张亭摇头:“肯定没有。” “那金豆儿叫啥?”霍柔风问道,金豆儿平时不爱叫,但凡它叫的时候,便一定是有事了。 张亭伸长脖子仔细看去,忽然大喜道:“九爷,您快看那是谁?” 霍柔风也已经看清楚了,酒作坊门口有一大一小两个人,那个小的看上去有七八岁,穿了件再普通不过的蓝布裋褐,刚才他侧着身子,这会儿可能是听到犬吠声,他转过脸来,霍柔风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小渊! 小渊曾经在双井胡同住过两三个月,虽然他在的时候,金豆儿搬去了霍大娘子的院子,但是也曾见过他多次,想来早就记住了他的味道。 霍柔风催马过去,从金豆儿身边经过时,拍拍金豆儿的脑门儿:“厉害厉害,你快成精了。” 小渊也看到了霍柔风,他站着没动,目光冷冷地看着霍柔风骑在马上向他走过来。 第四一三章 不辨风尘色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自从离开双井胡同,霍柔风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渊。 和两年前相比,除了眼神更加冰冷,小渊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霍柔风看看小渊身边的人,不是罗杰,也不像是阉人,只是个衣著普通的中年汉子。 这两人站在一起,和许多父子一样,并不引人注意。 霍柔风在一丈以外翻身下马,她把缰绳扔给跟在她身后下马的张亭,笑吟吟地走到小渊面前:“好巧,是吗?” 小渊面似寒霜,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对于小渊的这副样子,霍柔风最熟悉不过,这个假小孩一直都是阴阳怪气,所以和小渊说话,她也言简意赅,不必浪费唇舌。 霍柔风看一眼小渊身边的那个人,问道:“罗大夫没有和你在一起?” 小渊的目光却看向霍柔风的身后,那里有二十多匹马,二十多个人还有一只狗。 他嘲讽地说道:“听说你外出治病了,我看你倒像是出去打猎啊,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得病的,找罗大夫做什么。” 霍九爷生病的事,从她辞官的时候,便放出风去了。不知多少人替霍家惋惜,好不容易有个养子能继承香火,却又是个病秧子,甚至还有人劝说霍大娘子给霍九成亲冲喜,趁着霍九还活着,给霍家留个子嗣。 小渊自是也听说了。 为了方便赶路,霍柔风男装打扮,比起两年前,她的头发不但长了,也更加浓密,用支竹簪绾起来,露出鸦青的鬓角,晶莹的面庞,斜飞入鬓的蛾眉,目光明亮,双唇红润,哪里有半丝病容。 霍柔风自知被识破了,也不在意,哈哈一笑:“我这病经常反复,说不定回到京城就又复发了。” 小渊目光沉沉,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也看出霍九是在装病。 他道:“我的病已经治好了,不用跟在罗大夫身边。” 霍柔风一直都很奇怪,她不知道小渊患的是什么病,但是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他长不大的这个毛病,小渊看上去和两年前没有变化,若是治好了,就不会是这样子了。 霍柔风问道:“我要回京,你呢?” 小渊道:“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 霍柔风一头雾水,恰好有个伙计打扮的后生从作坊里出来,和那名中年汉子说话,霍柔风才恍然大悟,她指着那面酒旗,问小渊道:“这是你开的?” 小渊嗯了一声,转身朝着作坊里面走去。 霍柔风很惊讶,她知道小渊是什么身份,可也知道宗室虽然对小渊的存在三缄其口,可是也不会放任他在这里卖酒。 她跟在小渊身后,也往酒作坊里面走,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那名中年汉子伸手拦住,汉子面色阴沉,一条手臂挡在霍柔风面前,霍柔风伸手去推,却没有推动,那汉子一言不发,却如门神一样站在那里。 霍柔风呵呵一笑,道:“不让进就不进好了,官道上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卖酒的。” 说完,她冲着身后的护卫们挥挥手:“上马,继续赶路!” 直到走出很远,看不到那面迎风招展的酒旗,张亭才催马走到霍柔风身边,说道:“九爷,刚才咱们上马以后,小的看到又有七八个人从酒坊里出来,都是精壮汉子,看上去倒像是怕咱们再回去一样。” 霍柔风笑道:“九爷还没有见过这样做生意的,这哪里是酒作坊,分明是土匪窝儿。” 说到土匪,她的笑容渐渐消失,抬手朝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这辈子她可是土匪家的孩子呢,哪能把这两个字随随便便给了别人。 很快,她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可是一个时辰后,他们在路边的茶寮里打尖儿的时候,这才发现事情还没有过去。 一路上走得急,霍柔风有些疲倦,给了开茶寮的老苍头一锭碎银,众人在茶寮里坐下,拿出带在身上的干粮点心,在茶寮里打尖休息。 一盏茶喝完,霍柔风吃了几块点心,又喂金豆儿吃了半片鸡胸肉,便想带着金豆儿到茶寮外面走走消消食儿。 这时,又有几骑从官道上行来,马上人在茶寮外下马,这些人一下马,正在茶寮里打尖儿的护卫们全都站起身来,戒备地望着他们。 骤然紧张的气氛让霍柔风停下了脚步,她回头望去,便明白了自己的护卫们为何如此戒备。 来人当中领头的便是刚才在酒作坊门口伸手拦住她的那个中年汉子。 张升平对护卫们做个手式,让他们稍安勿躁,他向着来人走了过去,抱拳道:“朋友,这里我们已经包下了,还请几位换个地方吧。” 那中年汉子却不理他,望向远远站在后面的霍柔风。 他道:“霍九爷,在下匡凡,奉主人的命令,来护送霍九爷进京的,还请霍九爷不要嫌弃,咱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要霍九爷配合,绝不会动您一根头发。” 此话一出,霍家的护卫们大怒,他们有二十多人,而这些人只有六七人而已,可是这个叫匡凡的,却是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哪里是护送,分明就是要押解他们进京。 张升平怒道:“这位兄弟言重了,我们这些人虽然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可是也能一路护送九爷进京,就不劳几位了。” 匡凡冷哼一声,看都没看张升平一眼,继续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您这会儿就上路吧,在下几个就在您后面跟着,不会打扰您的清静。” 霍柔风笑了,却没理匡凡,而是对张升平道:“张头儿,既然有人抢着要给九爷当护卫,你们就不要争了,想来咱们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有人想把咱们灭口呢,待会儿出了这里,你们就把他们收拾了吧,免得在这里打起来,砸坏了桌椅板凳,九爷还要赔钱。” 她说得轻轻松松,好像不是要打架,而是在说一件好玩的事。 张升平笑着答应,对着其余的护卫们道:“别急,吃饱喝足再走,免得一会儿动起手来没有力气。” 第四一四章 不留活口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牵着金豆儿转身就走,张升平则招呼着护卫们坐下,继续吃吃喝喝。他们全都没有去看匡凡几人,就好像这些人已经是几个死人。 掐指算来,张升平跟在霍柔风身边已有六年,他亲眼看着九爷从男的变成女的,也亲眼看到霍柔风从哇哇大哭的孩子变成现在这个冷静霸气的少女。 他更喜欢现在的九爷,就像刚才,得知这几人是来押送他们进京的,九爷立刻就让他们把这些人收拾掉,不问这些人的来历,更不问这些人的目的。 九爷不喜欢受制于人,除了大娘子以外,就连霍小状元也不行。 看着茶寮外悠闲悠哉的一人一狗,匡凡脸色阴晴不定,霍九和传说中的不一样,是他轻敌了吗? 他没有动,虽然对方人数是他的三倍,但是他很自信,商贾人家的护卫即使有几下子,也和他的人不可相提并论。 他静静地看着这些人吃饭,他们吃的都是自带的干粮,即使只是路上打尖儿,霍九用的杯盏碗筷也是自己带来的。 这倒像是传闻中霍九骄奢的气派,据说霍九隔三差五就花重金买古董字画,但他不收藏,玩够了就转手卖出去,京城里的古董行里都认识这位霍九爷,初时还把他当成冤大头,可是时日长了,再也没人敢骗他,因为霍九爷从他们手里买回来的那些高价货,至少让他们再抬高三成卖出去,最后哑巴吃黄连的还是他们,但他们又不敢得罪霍九,因为还要靠着霍九给他们兜底。 这一年半载,京城里盛传霍九病得快要死了,不过看来传闻就是传闻,眼前的霍九非但不像是病入膏荒,还比大多数人都要健康许多。 匡凡和他带的几个人站在茶寮外面,纹丝不动。 里面的人终于吃饱喝足,霍九牵着狗回来,二十几人走出茶寮,翻身上马。 所有人都好像没有看到匡凡几人,即使在他们身边经过时,也视若无睹。 只有坐在驮筐里的那只狗,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觉地打量着他们。 匡凡不由多看了那狗几眼,只是街上常见的黄狗而已,身量不大,也不壮实,若不是脖子上那条又粗又亮的大金链子,谁都不会相信这是霍九的狗。 待到霍家的人全都上马,上了官道,匡凡才做个挥手的手式,几个人也上了马,不远不近跟在霍家马队后面。 约末走出三四里,前面是个三岔路口,北边的那条路是往京城的方向,但是霍家马队却拐到了西边路口。 西边那条路并非官道。 匡凡立刻警觉,但他没有迟疑,双腿一夹马肚,率先追了出去。 霍家马队不紧不慢地走着, 路很崎岖,坑洼不平,刚刚走出二里开外,匡凡便发现霍家马队停了下来。 匡凡冷笑,霍九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真要动手。 七个人,七把刀,齐齐挥出,向着霍家马队冲了过去。 看到他们举刀的姿势,张升平心中一凛,他正要犹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亮婉转的女声,和刚才在茶寮里故意佯装的不一样,这是霍九爷原本的声音。 “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张升平自嘲地笑了,年纪越大,胆子反而越小了,既然已经认出这些人的身份,那就更不能留下活口。 刚一交手,张升平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只有七个人,却毫不畏惧,这些人的确是强者,而且还是勇者。 他们招式狠辣,刀刀索命,竟然也是不想留下活口。 而匡凡此时心头也是一惊,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些人。 无论何种时候,低估对手都是致命的错误,他知道霍九正站在远处,注视着这一场厮杀,但是他无暇去看霍九的神情,他已不能分身,他被张升平和另外两名护卫缠住,十几个回合下来,他身上已经挂彩。 他冷笑:“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张升平道:“锦衣卫也会说以多欺少吗?” 这些人是锦衣卫,刀客之中唯有锦衣卫挥刀起手式是这样的。虽然他们挥出的不是绣春刀,但扬起手中刀的一刹那,张升平便认出了他们。 张升平忽然有一种感觉,九爷或许早在茶寮中便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否则不会下令把这些人收拾了。 虽然不知道锦衣卫为何要押送他们或者是要杀人灭口,但是想要改变这一切,就是抢先一步,把这些人全都杀光。 这是自保。 此时匡凡很想看看霍九,他想知道霍九是不是正在笑,他还想知道霍九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明知道他们是锦衣卫,还要下杀手。 可是他已经不能去看了,他听到了同伴的惨叫,从这些叫声中他能猜到,同行的七人之中,至少已经折了两人。 围攻他的人越来越多,刀剑撞击声中,他听到刚才最先和他动手的那个人高声喊道:“姓匡的可否留个活口?” 随后,匡凡便能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清脆甜美,带了点童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留下姓匡的也没有用,他什么都不会说。” 这一刻,匡凡忽然明白了,这个声音是......霍九! 难怪他觉得耳熟,就在刚才,他在茶寮里刚刚听到过,或许这个才是霍九本来的声音吧,现在想来,茶寮里的那把声音分明就是压低嗓音发出来的。 “霍九,你以多胜少,算什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股鲜血已从匡凡脖颈处涌了出来,他瞪大着眼睛,至死也不敢相信,霍九真的敢杀他。 他是锦衣卫! 金豆儿吸吸鼻子,它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霍柔风拍拍它的脑门儿,对张升平道:“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物件儿。” 片刻后,张亭拿了几只牌子过来:“九爷,您看。” 几只牌子一模一样,霍柔风接过一只仔细去看,这并非是锦衣卫的腰牌,但是似曾相识。 霍柔风眯起眼睛,把这只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从无锡去杭州的路上,恰遇无锡卫搜查细作,花三娘曾经拿出一枚牌子,领兵的将官看到之后,便退了出去。 花三娘的牌子是假的,但是这些可能是真的。 第四一六章 闺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晚膳有红焖羊肉,霍柔风吃了一口,就差点儿哭出来:“姐,我做梦都想吃咱家的羊肉。” 霍大娘子啼笑皆非,霍家吃的都是榆林羊,到了广东就吃不到了,厨子的手艺再好,也无法做出最地道的羊肉。 “九娘子,奴婢让厨房里备了十几头羊,九娘子敞开了吃。”一边服侍的采芹夹了两块羊肉放到霍柔风碗中。 去广东的时候,霍柔风带了刘嬷嬷和自己屋里的六个丫鬟,那时采芹正在做月子,婆家又是在京城附近,自是不能跟着,几个月前,采芹的婆婆来京城帮她带孩子,她腾出身子,回到双井胡同,守着原先霍柔风住的院子,做了管事娘子。 霍柔风转身拽着采芹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采芹,那句“今晚你别回家了,我要跟你睡”终于没有说出口。 看着妹妹晶莹的小脸,霍大娘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妹妹长大了,更懂事了。 她笑着对霍柔风道:“今晚跟姐姐睡,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九爷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九爷回来了,她却不能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好在刚刚吃过晚膳,霍柔风就催着采芹回去,还让采芹明天把小毛头带过来给她看。 采芹走后,霍大娘子对霍柔风道:“方才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采莲上个月回来了,我还没有安置她,要和你商量,是让她在四时堂做堂,还是跟你回广东。” 三年前,霍柔风进京途中,路过嘉兴时,让采莲留在苏家学习医术,采莲跟在苏大奶奶身边整整三年。 听到“回广东”三个字,霍柔风有点儿踌躇。 这一路上,她的确是准备过了中秋就回去,可是自从听说展怀班师回朝,她的心就开始动摇了。 见她不说话,霍大娘子道:“这事不急,我已经把卖身契交还给了采莲,如今她是自由身,或许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见过她之后再说吧。” 说完采莲的事,霍柔风便问道:“罗大夫在京城吗?” 听霍柔风忽然问起罗杰,霍大娘子眸光闪了闪,道:“他是闲云野鹤,你去广东不久,他便离开了京城,说是想去关外走一走,看看北地风光。” “关外?”霍柔风吃了一惊,“他怎么想到要去关外的?也有大半年了,有没有寄信回来?” 见她神情激动,霍大娘子便猜到她在想什么,摇摇头道:“他走的时候,我并不知晓,直到宅子里的人见他多日未归,来这里告诉我,我才知道他已经离开,初时让人多方寻找,直到收到他的一封书信,我才知道他已到山海关。” 见姐姐神情中有几分落寞,霍柔风心中一动,但是随即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姐,罗大夫会不会是出事了,或者不是他心甘情愿离开京城的?” 她想起了小渊。 霍大娘子道:“之所以知道他离开,是因为他雇了龙威镖局护送他出城,他的样貌与众不同,镖局子的人记得他,说他是去山西,直到收到他的书信,我才知道他去了关外,或许是临时改了主意吧,倒是不像是被人掳走的。” 听说罗杰离京时还能自己去雇镖局子,霍柔风略略放心,她正想把途中偶遇小渊的事告诉姐姐,却看到霍大娘子目光迷离,失神地望着炕桌一角。 霍柔风刚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她觉得姐姐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没有提起小渊的事,喊着困了要去睡觉,姐妹俩便一起去梳洗了。 次日,霍柔风见到了采莲。三年没见,采莲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举手投足稳重大方,来双井胡同之前,采芹已经把九爷其实是九娘子的事,告诉了采莲,因此见到面前梳着双螺髻,穿着蔷薇折枝妆花褙子的霍柔风,采莲没有意外。 “若不是当年九娘子给奴婢这个机会,奴婢也学不到苏大奶奶的医术。奴婢的本事都是九娘子给的,奴婢只想一辈子跟在九娘子身边。” 听她这么说,霍柔风笑道:“我姐已经把卖身契还给你了,你不用再奴婢长奴婢短的了,既然你想跟在我身边,那就要心里有个数,或许要颠簸流离,不能做个体体面面的堂医。” 采莲道:“奴婢本来就是当丫头的,只要跟着九娘子,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去做,也没敢妄想着去做堂医。” 见她说得真诚,还像以前那般快人快语,霍柔风对她又多了几分亲厚,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就先住到双井胡同,平时去四时堂帮帮忙,我有事的时候,自会叫上你。” 采莲大喜,给霍柔风磕了头便退出去了。 这时,采芹抱着儿子走了进来,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采芹的儿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张着两只手,问采芹:“我能抱抱他吗?” 采芹把儿子把她手里一放,笑道:“您放心抱吧,奴婢刚给他把过尿。” 霍柔风又问孩子叫什么,采芹道:“小名叫阿毛,大名还没取呢,奴婢那当家的虽然读过几天书,可是轮到给自家儿子取名字,却是几个月也没有取出来。” 霍柔风笑道:“那让九爷给取一个吧。” 说着,没等采芹点头,就歪着脑袋想了起来:“你家姓崔,就叫崔帐吧,对,就叫崔帐,保证没人再敢欠你家的银子。” 好在霍九爷也就是说说而已,没等阿毛被这个好名字吓哭,她便捏着阿毛的胖脸蛋说道:“小子别害怕,等我哥回来,让他给你取个好名字。” 闻言,采芹大喜过望,连忙跪下要代阿毛磕头,霍小状元那可不是一般的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 正在这时,阿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霍柔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被自己给捏痛了。 采芹连忙接过阿毛,说来也怪,阿毛回到娘亲的怀里立刻止住了哭声。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她很好奇,问道:“我抱他,他就哭,你抱他,他就不哭,为什么?” 采芹一边拍着阿毛,一边笑着说道:“那是因为奴婢是他的娘啊。” 霍柔风微微发怔,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 第四一七章 怨咽空自悲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转眼便到了中秋节,霍柔风打发安海去槐树胡同,给霍江送了节礼。 外面都在传霍九快要病死,因此安海送礼出来时,便有槐树胡同的人向他打听霍九爷的事。 安海叹了口气,道:“九爷回南边治病,恐怕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我家大娘子说九爷曾得霍大人恩惠,若是九爷在京城,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如今他不在,就让我过来了。“ 安海的声音里透着悲凉,霍九爷尚未到束发之年,却病入膏荒,纵有金山银山,可连个子嗣都没有,霍家偌大的家业,以后还不知落到谁手里。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半刻之后,安海的这番话便到了霍思谨耳中。 翠缕道:“唉,先前奴婢听说这事,还以为是外面的人夸大其辞,现在听双井胡同的人亲口说出来,看来这位霍九爷还真是病得挺重的。” 梳着单髻,穿着一袭翠绿妆花褙子的霍思谨坐在玫瑰椅上,她端起水墨天青的茶盏抿了一口,端着茶盏的手翘着兰花指,尾指上套了只金丝镂花的指甲套。 她没有说话,放下茶盏,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还有二十日展怀就要回京了,他已经定亲了,如今功成名就,想来是要成亲了吧。 如果当年她和展怀的亲事成了,那么如今要和展怀成亲的人就是她了。 和展怀的功勋相比,就连霍炎的那个状元头衔也显得不再耀眼。 自己当年真是晕了头,竟然听信外面的传闻,以为展怀是个粗鲁丑陋杀人如麻的武夫。 阎嬷嬷说因为展家一早听到风声,知道她不想嫁过去,这才抢先一步给展怀定亲,免得被人耻笑。否则又怎会这么巧,柳小宝到达福州时,恰好是展怀定亲的日子。 想起这些往事,霍思谨心里便五味杂陈。之前太后要给她指婚的事情早就传出去了,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展怀离京时,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看到展五将军少年英俊、威风凛凛,也不知是谁把柳小宝去福州提亲的事情说了出去,有好一阵子,她都不想出门,她不用想也能猜到,那些闺秀们背后一定在嘲笑她。 即使和展家的亲事没成,可是京城里都知道她是太后要指婚的人,因此,这两年来,连上门提亲的人也渐渐没有了。 好在还有思诚。 自从那年在贡院外见过思诚之后,每隔一段日子,思诚就会想方设法让人给她送东西,有时是头面首饰,有时则就是几本诗集,这些都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而且从那以后,霍炎对她的态度也有所不同,虽然并不亲厚,但是客气有加,不再视若无睹。 虽然她并不知道,但是在心里觉得,一定是思诚劝说过霍炎,否则霍炎目下无尘,又怎会忽然对她态度大变。 思诚是关心她的。 尽管阎嬷嬷没有承认,可是霍思谨还是认为思诚就是她的哥哥。 她对翠缕道:“别让阎嬷嬷知道,你私底下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展五将军要成亲的消息。” 展家远在福建,但是展怀有兄嫂在京城,而且京城也有国公府,想要打听消息虽非易事,可是真想打听,也是能够打听出来的。 果然,没过几日,翠缕便悄悄告诉她:“展五爷若要成亲,福建一定会来人,可是奴婢托人打听了,国公府的正门已经好多年没有打开过了。展驸马偶尔回来,也是走侧门的,可是就连这侧门,也只有展驸马出入,国公府这些日子就没有来过外人。” 翠缕说得很有道理,以展怀今日的功劳,他要成亲,皇帝和太后定然都会过问,十有八、九是要在京城亲迎的,这样一来,即使闽国公夫妇不进京,展怀的大哥,世子展忱也会来的,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不会悄无声息。 霍思谨暗暗欢喜,虽然和展怀的亲事已经没有可能了,可是得知展怀一时半刻不会成亲,霍思谨的心情还是很好。 听说和展怀定亲的女子,只是闽国公一名老部下的孙女而已,既是闽国公的部下,那就是将门之女了,而且出身门第不会很高,至少是比不上她的。 霍思谨不由又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女子是交了什么好运,居然捡了这样的大便宜,唉,都怪自己那时年幼,听风就是雨,白白错过一个好姻缘。 整个八月,霍思谨都是患得患失。 而这个时候,霍柔风则每天早出晚归。 这次回来,她没有和黄显俊、芦瑜他们联系,虽然她还尚未长成,穿上男装,若是不仔细去看,还能冒充男的。但是黄显俊和芦瑜都是和她打打闹闹的狐朋狗友,她可不敢在他们面前露面,这两个一定能看出端倪。还是以后再找个机会告诉他们吧,不过现在肯定不行。 于是这些日子,霍柔风都是独自出门,身边只带着姐姐屋里的两个丫鬟。 虽然她回到双井胡同,但是只在后宅出入,除了霍大娘子和她院子里的那些老人儿,其他的丫鬟婆子并没有几个见到她的正脸儿,只是知道府里来了亲戚,是霍家远房的一位九娘子。而前院的人更是不知道,即使听到只言片语,也只当是来了女眷小住。 霍柔风从广东回来,一路骑马,因此没带丫鬟,如今她身边服侍的只有采芹和两个小丫头,平日里出门,都是霍大娘子屋里的丫鬟跟着她出出进进。 虽然广东也还富庶,但是比不上京城的繁华。霍柔风是看热闹的人,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她便四处闲逛。 今天她来的地方是宗室营附近,当年她来这里等着展怀,从那以后,这地方她再也没有来过。 她坐在轿子里,透过轿子上窄小的窗子看向路边,她又看到了那家撷文堂,一个老者,微佝着背,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从撷文堂里走出来。 霍柔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汪伯,谢思成身边的人。 当年在宁波,就是汪伯带她上了那条小船。 第四一八章 屏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先后在谢思成身边见过两位老者,其中尤其对汪伯记忆最深。 汪伯在这里,谢思成应该也在。 今天霍柔风出来闲逛,也只是闲逛而已。霍大娘子有生意上的事要做,霍轻舟和展怀都不在京城,毕道元随她去了广东,腿脚不方便没有跟着回来,黄显俊芦瑜几个肯定像她一样闲,可是她现在还不能见他们。 霍柔风很闲,她便想着四处走走看看。 猜到谢思成很可能就在这家撷文堂里面,霍柔风便想进去看看。 她有很久没有见过谢思成了,自从在采芹娘口中得知太平会打听她的事之后,她便刻意不和谢思成见面。 她姓谢,谢思成也姓谢,最初谢思成给她的感觉,总会让她想起表哥,而事实上这一世她和霍炎才是表哥的后人,那么这样一来,谢思成给她的感觉就不再是温暖,而是奇怪了。 她让人打听过谢思成,霍轻舟也打听过,但是却什么都打听不到,除了知道谢思成是太平会的人以外,他们甚至查不到他的来历。 没有人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流星划过夜空,也会留下一条稍纵即逝的轨迹,只要是人,都是有迹可寻的。籍贯家乡、父母族人,在哪里读书,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任何人存在世上都会留下的痕迹。 而谢思成却没有。 传闻撷文堂的大东家是一位致仕翰林,可是霍轻舟查遍翰林院历年来致仕的翰林,除了那些已经去世了的,尚在人间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与撷文堂有关系,也就是说,就连那位所谓的撷文堂大东家,也查无此人。 而撷文堂各分号,在官府和牙行的文书中,都是在掌柜的名字开设的,这种事情倒是屡见不鲜,很大官宦人家做生意都会这样做,但即使那样,外人也都知道这间铺子是哪家的,那间商号是谁开的,撷文堂是江南最大的书铺,如今在北直隶也有分号,除此以外,还有自己的刻坊,这么大的生意,至今为止,却无人知晓东家是哪一位。 在本朝,谢氏已然没落,霍轻舟和霍柔风是陕西谢氏硕果仅存的血脉。陕西谢氏是大族,除了嫡房以外,还有旁支,而据霍柔风打听出的消息,那些旁支为了避祸,要么改姓“解”,要么隐匿乡间,甚至近百年来,参加会试的举子之中,姓谢的也难得一见。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谢思成这么一个人,就不能不让霍轻舟和霍柔风感觉奇怪了。 不但姓谢,而且还是太平会的魁首。 霍柔风坐的只是寻常的青布小轿,轿子远远地停在街角,并不引人注目。 霍柔风叫过一个丫鬟,道:“你去撷文堂,买几本词话本子,看看书铺里都有什么人,回来一一告诉我。” 这个丫鬟名叫白芷,她和另一个叫半夏的,都是霍大娘子身边的二等丫鬟,不但老成可靠,而且也很机灵。 约末一盏茶的功夫,白芷就回来了,她一边走还一边低着头,像是在想事情。 走近轿子,白芷这才抬起头来,可是霍柔风还是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 霍柔风问道:“怎么了?” 白芷道:“书铺里面奴婢能看到的只有两名伙计和一位客人,书铺一侧有座大屏风,奴婢听到有个在屏风后面咳嗽,咳声很急,像是病得很重,还有就是那位客人,她和奴婢一样,看上去也像个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她不像是来买书的,听到那咳声时,她居然朝着屏风走了过去,被其中一位伙计给拦下了。” 霍柔风微微蹙眉,问道:“你也经常跟着大娘子在外面走动,可否见过那个丫鬟,或者她身上的衣裳眼熟吗?” 但凡是大户人家,丫鬟们的服饰都是按等级来的,等级相同的,衣裳颜色料子也是一样的。 白芷正要说话,霍柔风朝她摆摆手,轻轻扬起下巴,透过轿帘,冲着撷文堂的方向问道:“是她吗?” 白芷也看过去,便看到一个苗条的人影正从撷文堂里走出来。 白芷道:“对,就是她,看她的样子像是官宦人家,或者书香门第的,奴婢跟在大娘子身边,但凡是商贾人家有体面的大丫鬟,奴婢也见过不少,可是这位姑娘,奴婢没有见过。” 霍柔风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丫鬟,见她手里并没有拿着书,空着手走到路边,拦了一驾拉脚的轿子,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这个丫鬟是自己来的,而且并非是坐的府里的轿子。 霍柔风心里有数了,这个丫鬟来撷文堂要么是自己的私事,要么是偷偷摸摸给自家女眷办事的。 派个丫鬟出来办事,又没做自家府里的轿子,那么要办的这件事,肯定是不能让府里其他人知道的。 霍柔风对白芷道:“你记住那个丫鬟的相貌了吗?” 白芷笑着说道:“九娘子放心,奴婢记住了,下次见到一定能认出来。” 霍柔风点点头,重新启轿,继续往前走。 她想起了一件事来,当年还在杭州时,她在西湖边上的那家撷文堂里买了一本《太平圣行》,那家撷文堂里也有一座大屏风,她还记得那天也同样听到过咳嗽声,后来她还到对面卖豆腐花的摊子上打听过。 轿子走出不远,便又看到了汪伯,他手里拎着两个纸包,急匆匆地走过来,看来是要回撷文堂。 霍柔风盯着他手里的两个纸包,看形状像是药铺子包药的纸包。 能让汪伯去抓药的人,一定就是谢思成了。 这家铺子里屏风后面咳嗽的人是谢思成,那么西子湖畔那家撷文堂里的那个人,十有八、九也是谢思成了。 霍柔风心头一动,她一直认为,第一次遇到谢思成是在宁波的小船上,现在看来,早在杭州时,谢思成或许便已经注意到她了。 那天她把《太平圣行》给撕烂了。 后来整个杭州城的撷文堂,全都不做她的生意,她想买书,还是采芹打发自己的弟弟小虎子给她买回来的。 霍柔风的指尖扣在轿壁上,有趣啊有趣,原来九爷一早就被人盯上了。 第四一九章 相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不知为何,霍柔风忽然就没有了逛街的兴致。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托人四处寻找,又花了大把银子,好不容易才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物件儿,正在惊喜时,有人告诉你,那物件儿是专门为你处心积虑准备的,再让你千方百计花大价钱买下来的。 霍柔风再撩开轿帘时,她发现已经到了大院子。 花三娘曾经在大院子里卖过鱼。 这两年来,花三娘还像以前一样,常常会失踪多日,然后忽然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双井胡同住上几天,几天后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柔风去广东之前吩咐过采芹,谁也不要过问花三娘的行踪,月例照发,衣裳照做,她有何需要能满足的都满足,不能满足的就去问大娘子。 就在霍柔风回来之前,听采芹说,花三娘已经消失半个月了。 霍柔风早就习惯花三娘的所做所为,若非恰好走到大院子,她差点儿就不记得了。 她从轿子里探出头来,对跟在轿子后面的张亭道:“去看看,她在不在。” 这个“她”是谁,别人或许不知道,张亭肯定清楚。 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上,穿着竹青色杭绸直裰的男子饶有兴致地转动着手中的千里眼,自言自语道:“像,真像!” 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容长脸,眉清目秀,他笑着问道:“您看到什么了?” 男子把千里眼递给他,道:“你自己看吧。” 少年接过千里眼,望眼放去,眼前是熟悉的景色,门可罗雀的大院子,两驾来采办蔬果的骡车,对过还有一顶青布小轿。 少年疑惑地把千里眼还给年轻男子,道:“什么也没有看到。”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道:“小苏,那你定是没有眼福了,我看到一个小美人,不但美,而且还很面熟。” 少年不解,问道:“王爷,您什么时候也有在大街上看女子的习惯了,若是让王府里的女眷里听到,说不定全都跑到大街上,等着您看呢。” 庆王哈哈大笑,对少年道:“少拿本王打趣,本王怎会如此不堪?你可看到路边有一顶青布小轿?” 少年道:“看到了。” 庆王道:“本王方才看到那顶轿子里,有个女子探出头来。那女子像极了一个人,霍九!” 少年的眉头微蹙,道:“霍九?” 庆王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千里眼,他继续自言自语:“霍九,可惜了。” 一旁的少年嘴角翕翕,想说点什么,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庆王似是在可怜霍九的境遇,他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少年道:“方才本王看到的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但是若非她做女子打扮,本王会以为那就是霍九。小苏,等到霍炎回京,你还是去问问他吧。” 被庆王称做小苏的少年,便是苏浅。千里眼一直都在庆王手中,待到苏浅去看时,那轿子里探出的脸庞早已不见了,他无法想像庆王口中的那个像极了霍九的人,究竟长得什么样。 但是苏浅也把该看的全都看到,也记下来了。 他对庆王的话半信半疑,可是庆王说的最后一句话却很有道理。 庆王让他去找霍炎打听消息。 这两年来,霍炎时常出入双井胡同,据说霍大公子和霍九有几分交情。 苏浅应了,正想转身,便听到庆王幽幽地道:“霍九和展怀私交笃厚,展怀出京后,霍九又和霍炎成了知交,按理说,霍炎与展怀即使无仇,也应该有怨,而霍九却偏偏和他们两个人全都交情深厚,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巧合。” 苏浅没有说话,他拿着一本书,走去了另一端。 庆王又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展怀,也同时想起了荣王。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皇帝让展怀继续追剿,直至割下荣王的项上人头。 可是出乎意料的却是展怀,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向朝廷要粮草和银子。展怀说这些年来,不但粮草不足,就连军饷也发不下来,在中原时人心归一,当地富户主动送粮送银,可是到了西北,情况就不同了,荣王在西北多年,百姓们只知荣王却不知有皇帝,即使现在荣王败北,西北一带对官军依旧充满敌意,这样一来,别说是军饷和粮食,就是远远看到,那些老百姓们也会绕开。 归根结底,展怀的意思就是不给银子不发兵。 皇帝龙颜大怒,让户部和兵部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出五万担粮草和三万两银子,可是这些对于平西大军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 两方僵持了半年,最终展怀又上折子,这次换了口气,不再强硬,而是提出他要班师回朝。 也就是说,荣王不打了。 虽然皇帝万般不悦,早朝时,御史们在阁老们面前,也把展怀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最终结果,展怀还是班师回朝了。 庆王想笑,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朝廷居然被领兵在外的将军牵着鼻子走,明知不可为之,最终却还是拗不过。 他更加想要取笑的是太后和他自己。果真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他现在只想看看,展怀要在城外献俘,他献的俘虏究竟会是谁。 这样一想,方才看到那个酷似霍九的女子之事,庆王反倒不再放在心上。 展怀留下荣王性命,并非他手下留情,而是他想用荣王来牵制皇帝,牵制太后,也牵制庆王。 庆王冷笑:“不愧是闽国公那条老狐狸一手教大的,他自从稳握胜券,展怀就没有想着要杀死庆王,这招的确是毒。” 霍柔风并不知道被人盯上了,她得知花三娘并没有在大院了里卖鱼,也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到了晚上,花三娘便回来了。 花三娘一进门便让丫鬟们去抬了热水过来,她足足洗了两个时辰,才换了身柔软的衣裳,懒洋洋地来见霍柔风。 霍柔风目光炯炯望着花三娘,良久,才问道:“我想查查谢思成这个人,你愿意吧?” 花三娘头眸光闪动,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应下。 第四二零章 古珍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过了中秋,京城的天气一天凉似一天。霍柔风很是无聊,从小到大,日子过得最无趣的便是现在了。 霍大娘子在自家绣坊里请了一位刺绣师傅来教她女红,霍柔风初时很感兴趣,可是学了几天之后,她发现她感兴趣的是画花样子,而不是绣花。 于是刺绣师傅换成了擅长花鸟的女师,又是几天过后,霍柔风发现她喜欢赏画多过作画。 霍大娘子觉得这样很好,便请来一位退休的老掌柜,教霍柔风鉴赏古玩字画。这位老掌柜姓蔡,在霍家的古珍轩里做了二十年,前几年古珍轩在京城开分号,他便从杭州到了京城,两个儿子如今都在京城的古珍轩,蔡老退休后便没有南归,霍大娘子送了一座两进宅子给他,他便留在京城养老。 霍柔风原本就喜欢搜罗古董和奇巧物件,蔡老教得又很耐心,她便来了兴趣,跟着蔡老学得很是认真。 霍轻舟离京之前,给她留下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她让霍轻舟给她找的东西。 在广东的时候,她写信给霍轻舟,让他给她找兵书典籍。 这是她一直都想读的,可是这种书都是武将之家代代相传,外面根本买不到。 霍轻舟对妹妹素来百依百顺,别说他还能托朋友找到,即使找不到,他也要挖地三尺。 不到一个月,他便让人抄了十几本,连同霍柔风喜欢的演义,装了满满一箱子。 这些日子以来,白天她跟着蔡老学习,晚上便是读兵书,霍大娘子听说后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连她也不知道妹妹是怎么从学刺绣变成学鉴宝的。 这些的日子过了十几日,转眼便到了九月。 这天,霍柔风跟着蔡老去了古珍轩。 以前霍九爷常来古珍轩,古珍轩上上下下对霍九爷熟悉无比,因此霍柔风来的时候戴了幂篱,隔着一层轻纱,外人看不到她的脸。 关于九娘子就是霍九爷的事情,蔡老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告诉,古珍轩的人听说是霍家的女眷来了,又有蔡老和大娘子身边的大丫鬟陪着,自是不敢多问。 刚巧古珍轩里收了十几件新货,蔡老便让霍柔风挨个品评。霍柔风看到其中有只前朝的梅瓶,像极了她小时候打碎的姐姐屋里的那一只,便让白芷去吩咐掌柜的给她包起来,她走的时候带回去。 片刻之后,白芷便捧了一只锦盒进来,这是古珍轩里专门用来装古玩用的。 霍柔风见锦盒是黄花梨木的,便咦了一声,道:“古珍轩的匣子换成黄花梨的了?以前只是寻常的薄木匣子。” 蔡老解释道:“也难怪九娘子不知道,前两年,有人拿了一只黄花梨的匣子过来,打听这种匣子的来历。刚好我在柜上,见那只匣子虽然雕得古香古色,却并非老物件儿,应该是近几年的东西,只是做旧了而已,便如实告诉了她。那女子很是失望,转身便走了,我一时兴起,让她把那匣子的样子留下来,有做老木器生意的过来,我替她问问。那女子很高兴,我就让伙计把匣子的样子画了下来。” “几天之后,便有做老木器的过来,我把那样子给他看,他一看就说,他见过这样的匣子,那匣子当年谢家用来装节礼寿礼用的,甚是讲究,后来谢家败落了,好东西流出来不少,这种日常用的匣子不值钱,真若想找,倒也能找到。” “可惜后来那女子再也没有来过,这件事我也就忘记了。年初时我要退休养老了,在铺子里收拾箱笼,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画了匣子图样的纸,忽发奇想,便和现在的大掌柜商量了,把原先的薄木匣子换成这种黄花梨匣子,虽然造价高了,但是却更显珍贵,大娘子见了也夸奖过呢。” 蔡老说得洋洋自得,这是他临走之前给古珍轩做的最后一件事,却也是得意之作。 听说是按照谢家的礼盒雕的,霍柔风便把那只黄花梨匣子仔细看了看,似乎是有些熟悉,前世时她应该见过这种匣子,只是一只匣子而已,她在宫里,想来并未留意。 “拿匣子来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您可还记得?”霍柔风问道。 “应该是位大户人家的女眷,戴着幂篱,看不到脸面,言谈举止中规中矩,身边只带了一名丫鬟,听声音应该还很年轻,顶多十三四岁。”蔡老对这女子印像很深。 霍柔风微微蹙眉,两年前这女子十三四岁,那这女子应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顶多比她大个一两岁而已。 谢家的匣子......那女子带着一个丫鬟。 霍柔风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在撷文堂,曾经看到一个丫鬟,她还猜册那丫鬟是悄悄出来给主人办事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一阵狂跳,她想到了一个人。 霍思谨! 霍思谨和谢思成是认识的,她让丫鬟去撷文堂去找谢思成,可不就应该是偷偷摸摸的嘛。 来古珍轩的女子,带来的是一只仿做的谢家匣子,会不会这个女子,就是霍思谨呢? 不管是真的假的,谢思成也是姓谢的。 虽然不知道这只仿做的匣子和谢思成有没有关系,霍柔风都觉得那个女子是霍思谨。 霍柔风没有心思再留在古珍轩里了,她想去找霍大娘子,据她所知,当年得知霍思谨便是万华寺里的那个少女之后,霍大娘子便让人想办法混进了槐树胡同,后来霍轻舟和霍柔风相认之后,霍大娘子便把人撤了回来。 霍柔风便是想见见当年混进槐树胡同的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她想要亲自询问,或许能够问出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霍柔风向蔡老告辞,让白芷和半夏捧着那只黄花梨匣子,便出了古珍轩。 今天她是坐马车来,主仆三人正要上车,霍柔风便听到白芷压低了声音说道:“九娘子,您快看,那就是在撷文堂遇到的人。” 闻言,霍柔风望过去,只见四五个丫鬟正簇拥着一个女子走进与古珍轩一店之隔的银楼。 第四二一章 陪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白芷道:“九娘子,就是那个穿着粉红比甲绿裙子的,奴婢记得清清楚楚,不会认错的,她就是那天在撷文堂里遇到的丫鬟。” 霍柔风看到的时候,那个丫鬟已经和其他丫鬟一起簇拥着一个女子走进了银楼,霍柔风看到的只是背影。 但是她相信白芷。 姐姐给她挑选的这两个丫鬟,做事都很牢靠。 她对白芷和半夏道:“咱们也进去逛逛。” 那家银楼紧邻古珍轩,虽然不是霍家开的,可是以前霍柔风也去过几次。 银楼惯常招待大户人家的女眷,一进门便有衣著体面的婆子候着,领了女眷上了二楼,二楼都是布置典雅精致的单间,霍柔风自从换了身份之后,只喜欢样式特别的头面,她甚至有一套十八般兵器的簪子,还有一套城墙和烽火台的头面,因此寻常的头面首饰她根本看不上眼。 她随手指着一只盘子上的几件发簪,说道:“这些都要了吧。” 带她上楼来的婆子大喜,连忙道谢,又问是府第在哪里,也好让伙计给送过去。 白芷笑道:“让人送到双井胡同,就说是给九娘子送过来的便行了。” 那婆子听说是双井胡同霍家的女眷,知道这是大主顾,奉承的话说了一大堆,霍柔风静静听着,见她说完了,便问道:“我进门时,看到先我进来的一位小娘子,穿着湖蓝妆花褙子的,是哪家的?” 婆子满脸是笑,忙道:“哎哟,说起来那位娘子和您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那是槐树胡同霍大人府里的大娘子。 果然是霍思谨。 霍柔风微微一笑,又问:“原来那就是霍小姐啊,想不到她是你们这里的常客,经常来吗?” 婆子道:“霍大人府里女眷少,说起来还不如霍家西府来得多,不过霍小姐倒也来过两回。” 霍柔风又指了指另一只托盘,这只托盘里装的都是金银镯子,她道:“这些也给我送到府上。” 婆子笑得合不拢嘴,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位霍九娘子,可是出手大方,看起来倒像是霍家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婆子正要招呼伙计把这些镯子装起来,白芷伸手拦住了她,一只素手压住那只托盘,不让婆子端起来。 “姑娘,您这是......”婆子不明所以。 白芷冲着门口呶呶嘴:“去看看那位都买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若是什么也没说,就陪她说说话儿。” 说着,白芷拿出一只封红,扔到婆子面前。 婆子伸手接过,捏了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向霍柔风福了福,转身便出去了。 霍柔风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婆子才回来,她对霍柔风道:“那位是收到了请帖,十月初二,芳仪长公主要在新建的园子里办奇石会,霍小姐就是来我们这里准备那天用的头面的。” 白芷笑道:“奇石会?不是诗会花会?历来玩石头都是爷们儿的爱好,长公主真是清雅,请了女眷参加。” 婆子煞有介事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娘子或许不知道,长公主是展五将军的嫂嫂,这几日铺子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各家闺秀,婆子我也听说了,这赏石会,其实就是长公主为展五将军办的。” 听婆子提到展怀,霍柔风来了兴趣,她好奇地问道:“为展五将军办的?他喜欢玩石头吗?” 她可不记得展怀喜欢这些东西,展怀和她一样,只对刀枪剑戟感兴趣。 婆子笑得花枝乱颤:“哎哟,我的九娘子啊,这不就是个由头吗?总不能硬生生地把闺秀们请过去吧,总要有个说法,十月时天都冷了,菊花谢了,梅花也还没有开,也就只能赏赏石头了。” 原来是要把闺秀们叫过去给展怀看的。 霍柔风两条浓淡适中的蛾眉拧了起来,她问道:“我听说展五将军早就定亲了啊。” 婆子道:“谁说不是啊,前两年京城里可都传遍了,说展五将军定亲了,咱们可不敢揣摸长公主的心思,谁知道呢,不过这两天来的闺秀们可都是欢欢喜喜的,就连隔壁这位啊,也是在乎得紧,对着镜子把那些簪环一件件试戴,可没有您这么气派。” 婆子还是头一回看到霍九娘子这些买首饰的,正眼都不看一眼,随手一挥就全都要了,如果每天都能碰到这些的大主顾,只靠抽成她就能发笔小财了。 回到双井胡同,霍柔风决定写封信,好好嘲笑展怀一番,他还没有回到京城,京城的姑娘们就行动起来了,多好笑啊。 可是她铺上信纸,提起笔来,却是好半天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 所以,最后这封信上写的都是她对兵书中“党饶之战”的想法,她觉得这场战役太过急功近利,反而...... 正和霍轻舟说话的展怀忽然打了两个喷嚏,惹来霍轻舟嫌弃的目光:“谁骂你了?” 闻言,展怀微微一笑,向四下看看,闪到霍轻舟耳边,低声说道:“一定是小九想我了。” 霍轻舟狠狠瞪他一眼,道:“不要再小九小九的叫了,你是定过亲的人了。” 说起来展怀和霍轻舟也有三年没有见面了,这次在真定相见,展怀便发现,霍轻舟看他哪里都不顺眼。 他从霍柔风的来信中,早就知道霍轻舟是小九的亲哥哥,他以为霍轻舟对他,会比以前更加亲厚,可是他没有想到,非但没有亲厚可言,而且好像连他们以前的情份也没有了。 他甚至想开口提醒霍轻舟,你的投名状还在我手里。 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 若是他以此威胁霍轻舟,霍轻舟一定会告诉小九的。 小九每次给他写信,虽然只是说些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可是展怀觉得,小九一定也会想他。 如果不想,小九就不会经常给他写信了。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打仗,有时会连续十几日行军,也有时会整整一个月都在荒郊野外,小九给他的信,等到他收到的时候,往往已经积了多封,而他也只能忙里偷闲给她回上一封而已。 小九性子好,很大方,从来不会抱怨他的信太少,可是他还是很惭愧,无论如何,他都没能陪在小九身边,看着她从小孩长成少女。 无数次午夜梦回,展怀都在想向着霍九的模样,这次见到霍轻舟,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小九长得多高了,是胖了还是瘦了,可是霍轻舟黑着脸,对他带搭不理,展怀也只好作罢。 第四二二章 叮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班师回朝,不但三院五寺六部都派了官员赴真定,京城上下更把这当成一件盛事。 上一次进京献俘还是三十年前,进京献俘的是上一代的闽国公展威,他是这一代闽国公的父亲,展怀的祖父。 三十年前,展威大败倭寇,擒住匪首一十三人,其中包插倭人左将军。 但是那次的献俘礼其实是很悲壮的,据说展威率领麾下十三大将进城,而那十三匹战马之中,有三匹马上驮着的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而是灵位。 那场战役展威折三子。 展家军着重孝,虽有圣旨仍不肯除孝,礼部尚书亲自出城苦苦相劝,最终随展威进城的将军,虽然除去了铠甲外面的孝服,却仍在右臂上缠了白巾。 但是这些往事早已无人记得,即使三十年前展威献俘的事情被人翻出来,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也只是展威献俘时已年过四旬,而展怀还是十八岁的英俊少年。 勋贵子弟们跃跃欲试,也想在献俘礼上展露头角,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也不比展怀差。 霍家的彩绣坊是京城里最贵的衣裳铺子,原本做的十之八、九都是女眷生意,这阵子绣娘们连夜赶制的,却有一半是爷们儿穿的箭袖。因为勋贵家的少年们全都憋着一股劲儿,又是换马鞍又是做新衣。 霍柔风听说以后笑弯了腰,对霍大娘子道:“他们是不是以为,他们祖宗留下的爵位都是靠新马鞍新衣裳换来的?”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当日朝廷要征西时,这些勋贵之家可全都避之不及,宁可让子弟去庶边也不让他们去征西,如今展五将军立了大功,却又个个眼红起来。” 霍柔风笑道:“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小展。” 霍大娘子不由得看向妹妹,长眉入鬓,明眸皓齿,笑起来时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儿,明媚得如同春天的花儿。 “无论如何,展五将军也是定过亲的人了,这次他回来,你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日在一起玩儿了,姐姐知道你和他是打小的情谊,可是毕竟男女有别,再说,他也有婚约。”霍大娘子说到最后,声音中已带了几分严厉。 闻言,霍柔风怔了怔,她好像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她和小展,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吗? 她想起广东宅子里,闺房中挂着的那两盏花灯。这两盏花灯,她从京城带到广东,一直挂在闺房里。这两年里,无论上元节还是中秋节,她都能收到很多花灯,有下人们给她买回来的,也有铺子的掌柜们送的,可这些灯无论多么精致多么漂亮,她也只是玩玩而已,玩够了便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她房中挂着的,一直只有展怀亲手做的那两盏灯而已。 “小展不会再给我做花灯了吗?”霍柔风扁了扁嘴,她有点儿别扭。 对于展怀的心思,霍柔风或许还是一知半解,但是霍大娘子心里却明镜似的。 关于展怀定亲的事,虽然霍柔风没有和她多说,可霍大娘子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她对展怀是否定亲并不如她说的这般介怀,因为在她看来,那门亲事只是掩人耳目而已,不用等到展怀回到福建,两家人要么退亲,要么那女子就会突然“病故”。 她真正在意的,则是展家和霍家门第上的差距。 展家的门槛太高了,小九就是陪嫁一座金山过去,在别人看来还是高攀。 霍大娘子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妹妹被人看不起,嫁到婆家还要受人非议。 无论展怀还是小九,都是少年心性,太过单纯了。 再说,展家是否同意这门亲事,都还不一定。 因此,霍大娘子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看着妹妹纯净的眸子,霍大娘子一阵心酸,但她马上说道:“即使展五爷再送你花灯,又是以何名目呢?以前你们是好兄弟,可是现在呢?” 霍柔风有些不解,但是她很快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她一拍脑门,道:“哎呀,我还没有告诉小展,我是女子呢,天啊,他要回来了,我怎么见他呢?” 霍大娘子也想拍拍自己的额头,家里有个假小子似的妹妹可怎么办? “或许展五将军早就知道你是女子呢?”霍大娘子问道。 霍柔风坚定地摇摇头:“怎么会?他肯定不知道,姐,您忘了,黄大头和芦瑜他们整日和我在一起,他们不是也没有发觉吗?小展不会骗我的,他如果发现了,他会问我的。” 霍大娘子也很奇怪,从展怀对小九的态度上,她是感觉展怀是知道的,但是展怀如何知晓,她便猜不出了。 不过,她还是要提醒妹妹:“霍小状元如今就在真定,或许他已经告诉展五将军了,但是你要记住姐姐刚才提醒你的话,万万不可莽撞地跑到国公府找展五将军,记住了吗?” 霍柔风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堆苍蝇,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不能去找展怀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展怀已经定亲了。 她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屋里,随手拿起一本词话,刚刚翻了几页,她就把词话扔到一旁了。 是啊,展怀定亲了,而她是女子啊,她不能再和展怀在一起玩了。 “啊啊啊啊啊!”霍柔风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叫起来。 白芷和半夏慌忙跑了进来,正要问是怎么回事,采芹伸出手指冲着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芷和半夏是最近才开始侍候霍柔风的,对于九娘子的性子所知不多,自是比不上从小服侍的采芹。 果然,霍柔风喊叫了一会儿,便对采芹道:“去给我准备几套男装,我也要穿箭袖,要好看的,让彩绣坊赶制出来,我要最新样子的。对了,把我的弓拿来,我好几天没有练箭了。” 于是,到了九月初九那天,京城的大街上,便多了一位一身锦绣箭袖的少年,只是这少年年纪轻轻就蓄了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怪异。 征西大军在京城三里外停步不前, 第四二三章 大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征西大军是九月初六到达京城的,离城三十里安营搭帐,京城派去真定迎接的官员叫苦不迭,因为展怀下令,所有人均不能擅自行动,要等到九月初九那天随他一起进城。 来的都是文官,他们在真定时是住在官驿里,虽然地方拥挤狭小,可好歹也有一瓦遮头,如今却是要住在帐篷里,而且一住就要三天。 秋意渐浓,夜里已经有了寒意,可是还没到用火盆的时候,军营里纪律鲜明,更不许擅自烤火,这些官员们每人配给一床被褥,那被子很薄,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次日,军营里便传来争吵声,接着,便有官员找到展怀的大帐前,要求给他们更换厚被子。 展怀从大帐里走了出来,他面沉似水,阿全和阿有跟在他身后,每人手里拿着一床被子。 展怀上上下下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几名官员,问道:“你们都是哪个衙门的?” 这次来迎接的官员,官职最高的四品,官职最低的也是六品,而展怀虽然自前年便领了征西大将军之职,但他也只是三品武将。 本朝文武有别,三品武将等同四品文官。 可展怀和他们说话时的口气,就像是在询问军中的小兵。 一名身着四品官服的官员甚是不满,他傲然道:“本官太常寺少卿刘信义。” 另外三人也纷纷报出名字,有户部的,还有一名是兵部的。 展怀嗯了一声,对阿全道:“你和他们说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大帐,把这几个人晾在了那里。 刘信义正要开口斥责,就听阿全道:“几位大人,小的手里拿的是展五将军的被子,几位大人看看与你们的可有不同,不瞒你们说,若不是这仗打完了,这床被子便是展五将军过冬用的棉被,非但展五将军要用这被子,征西大军十万人,这仗打了几年,就盖了几年这样的被子,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酷暑三伏,都是这一床被子。” 几个人一怔,刘信义错愕之间,户部和兵部的抢先说道:“不可能,年年都有补己,怎么会只有这一床被子?” 阿全不慌不忙,对阿有说道:“把你手里的被子给几位大人过目。” 阿有闻言抖开他手里的被子,道:“几位大人看看吧,这就是朝廷给征西大军的被子,若是这里看不清楚,可以对着阳光看个仔细。” 刘信义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这不关太常寺的事,他见那几名官员站着不动,便一把抢过阿有手里的被子,高高举起来对着太阳,惊呼道:“这被子薄得都能透光了。” 阿全这才继续说道:“如今大家盖的被子,将士们过冬的棉衣,都是我家将军自己筹措来的,几位大人可还嫌弃吗?” 说完,阿全和阿有也进了大帐。 他们几人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大帐外已经围满了这次来的官员,那床薄得透光的被子还在刘信义手中,刘信义笑着问道:“这被子是给你们户部的,还是给兵部的呢,总要有个人接过去吧。” 户部和兵部来的均是两名正五品的郎中,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到这四人身上,他们站在那里,走过去也不是,不走过去也不是。 正在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来,是都察院六品经历霍炎,他走到刘信义面前,道:“刘大人,您就别难为人了,既然户部和兵部的人都不愿意接您手上的东西,就让下官这小小的经历替他们接了吧。” 说完,他还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向都察院来的另外两人:“商大人,毛大人,你们看呢?” 这两人均是正四品佥都御史,有上殿直谏之权,两人互视一眼,全都明白,他们只要接过这床被子,也就接下了弹赅户部兵部贪污军费,以次充好之责。 接还是不接,两人都在犹豫,这不是平日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事关征西大军,这案子如果真要接办,就是大案巨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案子涉及的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若是平时,他们蛮可以假装不知道。 可是现在不行,不过就是在军营里睡了一晚,就让这些人把这件事给抖了出来。 两人看向阿全和阿有消失的方向,全都明白这是圈套,恐怕展怀早就想好要借他们这些人之手,把这案子引出来了。 两人正在骑虎难下,就听霍轻舟又在说道:“两位大人,下官就代你们把这被子接下来了,下官家里可用不到,回京后就拿到衙门里吧,或许有人当值时可以用上。” 霍炎的话引来一片笑声,除了户部、兵部和都察院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与此事无关,全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尤其是始作俑者刘信义,他笑得最大声,道:“小霍,你们都察院穷得连被子都盖不起了,要不要我让人给你们送几床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商御史和毛御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不接已经不行了。 这个霍炎,真是个惹事精。 可是他们拿霍炎没有办法,来离京之前,已经从文选司那边得了消息,这次回京之后,霍炎恐怕要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没办法,虽然都是科举入仕,可有些人天生起点就比别人要高,所以也会比别人少奋斗许多年。 商御史沉声道:“胡闹,这是物证,又怎能擅自给值夜的人用,霍经历,把被子收好带回衙门,对了,你随我一起去库里看看,既然是朝廷配备来的,定然还有留存的,也好一并取证,还请在场的诸位大人签个名字,以后对簿公堂时,诸位大人便是人证。”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全都别想清静。 展怀坐在大帐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的手里摩搓着一方小印,这是他出征之前,小九交给他的。 小九,我花了你的钱,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想到这里,他就坐不住了,此处距京城只有三十里,一来一回也只半日而已。 他对阿全和阿有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带人去巡视了。” 一床被子,足够这群人烦心的了,他敢保证,除了霍炎,这会儿没有人想见他。 展怀换了衣裳,一个人也没有带,悄悄离开军营。 一个时辰后,他已经站到了双井胡同霍家大宅门外。 第四二四章 眼前人是意中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想了想,还是绕到了霍家后门。他是悄悄进城的,他不想给霍家惹麻烦。 展怀把马拴到门口的桩子上,正想去叩门环,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他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看到他又惊又喜,压低声音道:“果真是五......我家九爷就在那边。” 展怀也认出这个少年是张亭,三年未见,张亭已经出落得一表人才,只是说话时一脸的喜兴,一点儿也没变。 展怀已经从霍轻舟那里得知,离开京城后,霍柔风就换了女装,如今京城都在说霍九爷病入膏肓,回南方寻名医治病了。 因此,展怀本能地认为霍柔风就在府里,听到张亭这么说,他微微一怔,但是马上便从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来,牵上自己的马,跟随张亭离开霍家后门。 双井胡同只有霍家一户人家,出了后巷,隔着一道墙是一片平房,有独门独院,也有几户人家合住的大院子,展怀知道这里,这里住的都是霍家的下人。 他有些奇怪,不知道霍柔风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正是白天,巷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在一家门口踢毽子,看到张亭,便冲着门里喊道:“来了来了!” 张亭摸摸他们的头,对展怀道:“五爷,这是刘嬷嬷家,刘嬷嬷跟着九爷去了广东,这儿住着的是刘嬷嬷儿子一家,这两个小的是刘嬷嬷的孙子孙女。” 展怀微微点头,跟着张亭走了进去。 “张亭,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到我的......哎哟!” 里面的人也正在往外走,在影壁墙拐弯的地方,和展怀撞个满怀。 一阵熟悉的清香传来,展怀一怔,怀里的人已经一把推开了他,他坚实的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便看清了对面人的模样。 是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小胡子。 小胡子显然比他还要震惊,一双大眼睛瞪得老大。 两人四目相对,这下子展怀看得清楚了,除了那两撇滑稽的小胡子,眼前的这张脸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比三年前长开了一点儿,还带着婴儿肥,但没有了圆嘟嘟的双下巴。 他笑着摇摇头:“小九,是我啊。” 霍柔风站着没动,她看看展怀,又看看跟在展怀身边的张亭,张亭见了忙道:“九爷,小的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五爷了!” 霍柔风“啊”的一声,接着便笑弯了眼睛:“小展,我昨天才听说你到了城外,还想着怎么才能去见你呢,你就来了。” 她的声音没有变,依然带着童音,只是更加甜美清脆,但是从眼前的小胡子嘴里发出来,就变得很是有趣。 展怀笑了,阳光下他的笑容明亮耀眼,一如霍柔风记忆中的模样。 “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还要回去。”他柔声说道。 两个小孩见来了生人,正在大门口伸头探脑,张亭见了,张着双手把他们轰出去,自己也跟着出去,把大门从外面关上了。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着展怀,然后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伸手比了比,委屈地说道:“小展,你又长个子了,还是比我高了大半头。” 比起同龄少女,霍柔风属于身材高挑的,可是她的头顶也只到展怀嘴巴那里。 她和展怀离得很近,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触到展怀的下巴上,酥酥痒痒,展怀连忙后退了一步,他望着眼前的少女,轻轻说道:“小九,你长大了。” “当然长大了,我明年就及......我十四了。”霍柔风吐吐舌头,差一点就把及笄两个字说出来了。 她的小动作全都落入展怀眼里,他不由失笑,像以前一样,他走到她身边,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笑着问她:“告诉我,你穿成这样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在刘嬷嬷家里?” “你问我的衣裳啊,好看吧,这是京城里最时兴的样式了。”霍柔风故意忽略了后面的问题。 展怀失笑:“京城里的男子时兴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的?” 他离京三年,并不知道京城里都时兴些什么。 “还不是拜你所赐,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全都不想被你比下去,都想着在九月初九那天出出风头,变着花样地打扮,我这还不是最花哨的,昨天平安伯家的三公子在彩绣坊缝的那一身,才叫真的花,一身箭袖上绣了三十六只花蝴蝶,有个名头叫做穿花拂柳六六顺。” 闻言,展怀哈哈大笑:“男人身上穿花蝴蝶,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说着,他又看向霍柔风的小脸,目光落到那两撇小胡子上,霍柔风说话的时候,小胡子一动一动的,展怀很想伸手摸一摸:“这也是京城时兴的?我可没有胡子,他们还要和我比胡子吗?” “呵呵,这倒不是”,霍柔风摸摸自己的胡子,笑得有点尴尬,“九爷太英俊了,担心被人认出来。” 展怀立刻明白了,京城里都知道霍九爷已经去南方治病了,小九这个时候又出现了,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这个小机灵鬼。 展怀没有多说话,依然牵着霍柔风的用,喧宾夺主地走进了堂屋。 刘嬷嬷是府里有身份的管事嬷嬷,她家住的也比别人穿敞,一进的小院,三间正房,还有两间厢房,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招财进宝的年画,正中放着八仙桌,桌上摆着干鲜果品,一看就是专为霍柔风准备的,她应该是经常来这里。 一个年轻媳妇见来了客人,连忙从次间里出来见礼。 霍柔风见展怀一身常服,便猜到他是悄悄进城的,对那媳妇摆摆手,媳妇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展怀猜到那媳妇应该就是刘嬷嬷的儿媳,便问道:“你怎么来了刘嬷嬷家里?” 霍柔风指指身上的衣裳:“我来这里换衣裳啊,总不能打扮成这样就从府里出来吧,若不是出门时忘记拿马鞭,打发张亭回去拿来,今天就错过你了。” 是啊,还真是凑巧遇到。 第四二五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堂屋的门敞开着,阳光透过万字不断纹的帘子洒进来,斑斑点点,屋子里的光线有点儿暗。 展怀站起身来,他走到霍柔风的面前,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展怀背光而立,为了避人耳目,他穿了件蓝灰色的夹袍,藏蓝的披风,腰间垂着一枚平安牌,非金非玉,样式古雅,与他发间的竹簪相得益彰。 看到这枚平安牌,霍柔风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她认识这枚牌子,这是她送给他的,是永济寺圆通大师亲自开光的,当世找不到第二枚。 见她的目光落在那枚平安牌上,展怀道:“我一直都带着,从未离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霍柔风觉得展怀的声音有些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叩在她的心上,霍柔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扬起头来,从下向上看向展怀的脸。 可能是西北不如大海上阳光猛烈,虽然都是从战场上回来,这一次展怀的脸庞只是浅浅的小麦色,恰到好处。比起三年前,他的五官更加分明,浓淡相宜的眉毛下,他的眸光依然清澈,似乎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洗礼。 霍柔风微微张开嘴唇,小展比以前更好看了。 她尤其喜欢展怀的眼睛,她照过镜子,她的双眼皮都没有展怀的好看。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梁,然后又迅速把手放下,她的动作让展怀忍俊不止,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小鼻子上捏了一下,柔声说道:“嗯,现在鼻子不塌了。” “当然不塌了,我每天都捏呢。”霍柔风得意洋洋,她没有胡说,自从展怀笑话她是塌鼻梁以后,她每天都会对着镜子捏鼻梁,现在的鼻梁,虽然不是很高的那种,但是很直很挺,至少没有长成塌鼻梁。 展怀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他心里暖暖的,小九很在乎他说的话,而且最让他欣喜的是,虽然三年没见面,可小九对他并没有生分,依然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对他说。 他喜欢这样的小九。 “小九,我很想你,常常会不由自主想起你来,每当我看到你的信,就想快点打完这场仗,早些回来见你,我总是想像着你长大时的模样。”展怀的脸开始微微泛红,这番话是他一直想说的,有几次他想在信里写出来,可是最后决定还是要亲口告诉霍柔风。 霍柔风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云端上,周围都是软绵绵的,她看到红云从展怀的耳朵上漫沿到他的脸上,依稀仿佛她想起看词话本子时曾经想过,下次再看到展怀脸红时一定不要再笑话他了,那个时候她就猜到小展会想念她的。 “我也想你,如果不是我哥和我姐拦着,我早就去找你了,小展,我......我们是不是不能当好兄弟了?”最后这句话一出口,霍柔风后悔得想打自己的嘴,她不想再瞒着展怀了,她其实是想要告诉他,自己是个女的。 展怀微笑,声音一如方才的温柔:“没关系,小九,你想把我当兄弟也好,当朋友也好,我全都依你......还有一件事,你应该早就知道,可你从未问过我,我也没有和你提起,嗯,就是我定亲的那件事,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在我正式进京之前和你说清楚,因为献俘礼后我可能要忙上一阵子,或许没有机会和你单独见面,而那件事一定会随着我回来,而被人不断说起,与其在别人口中听到那些议论,不如我提前告诉你,小九,你想听吗?” 展怀的手心里湿漉漉得都是汗,就是站在两军阵前,面对成千上万的弓箭手,他也没有害怕过,可是现在,他紧张得全身紧绷。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她想起姐姐的叮嘱,姐姐说无论如何展怀也是定了亲的人。 她展颜一笑:“我知道那是假的,你是为了不让太后指婚才那样做的。” 关于这件事,展怀想过很多次,直到现在,看到霍柔风明媚的笑靥,他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他伸出双臂,轻按在霍柔风的肩膀上,轻声说道:“那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不过冯老将军确实有过一个孙女,但早在几年前便病故了,她死在外地,福建无人得知,和我定亲的这位冯小姐,她本是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冯老夫人和我娘许偌这件事过去之后就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再给她丰厚嫁妆。现在她还在冯老将军府上,外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小姐,可是没有人见过她。” “你娘也跟着安排了?”霍柔风好奇。 “嗯,这本来就是我娘的主意。”展怀点头。 听到展怀说是国公夫人的主意,这有些出乎霍柔风的意料,虽然她早就猜到会是丫鬟了,可是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是闽国公的意思。 展怀道:“我娘她早就知道我心里有人了,又怕他日退亲有损女子闺誉,便想出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 说到这里,展怀的脸更红了。 “你娘知道你心里有人了?你有人了?”霍柔风站了起来,她的个头比展怀矮,便踮起脚尖,挺直脖子,让自己和展怀平视。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的反应这么大,他心里一阵狂喜,他看着霍柔风纯净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小九,我不是读书人,我也不会拐弯抹脚,可如果你喜欢听那些文绉绉的话,我以后会学着和你说,可是现在,我只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小九,我心里早就装着你了,我娘也知道这事,我二哥和令兄也全都知晓。” 说完这番话,展怀觉得全身轻松,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这些话,他不知道想过多少次了,可是现在说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告诉小九,是不是有些早,但是他不想再等,他在陕西的时候,听到当地人唱的信天游,那些人想唱就唱,隔着很远,唱给心慕的姑娘听,姑娘若是也喜欢他,就会有回复,若是不喜欢,顶多就是装做没听到。 所以,就在现在,他看到小九时,就想把心里话告诉她了,若是她听了不高兴,那他再哄就是了,一次不行,就再说一次,一直说到小九能够接受他为止。 只有出生入死过的人,才会知道世上有些事情是趁早不趁晚的。 霍柔风还是刚才的表情,只是嘴巴张得更大了。 展怀说的这番话,她只记得一句话,展怀说他心里早就装着她了。 她忽然捂住了嘴巴,准确说她是捂住了嘴巴上面的小胡子。 天呐,她今天为什么要贴上胡子! 第四二六章 英雄出少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嘶~~”霍柔风想到小胡子拽下来,可是刚刚一拽就疼得她直咧嘴。 “不要硬拽,来,我给你揭。” 展怀把霍柔风的手从唇上拿下来,他看了看霍柔风的胡子,从身上摸出一方帕子,蘸了茶水,一点一点,轻轻地把胡子从她的唇上掀了下来。 他比霍柔风高出半头,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霍柔风唇瓣间的弧度。霍柔风不是樱桃小口,她的上唇如同红菱,下唇圆润略厚,没有抹口脂,就是自然的颜色,娇艳水润。 展怀把目光从霍柔风的双唇上移开,他用那方帕子把揭下来的小胡子包好,递给霍柔风:“收起来,免得下次用的时候找不到。” “嗯。”霍柔风答应着,眸子落到那方帕子上,她看到帕子上绣了一个字,仔细一看,是个“展”字。 “这是我娘给绣的,我们兄弟上战场前,家里的女眷都会绣一打帕子,让我们带上,大哥和三哥的帕子是嫂嫂们绣的,我还没有成亲,这帕子是我娘亲手所绣......这也是我们家的规矩,高太夫人定下的。”展怀解释道,这是他第一次对霍柔风说起这些事情,这都是小事,可却是展家沿用一百多年的规矩。 “小展,你刚才说我哥早就知道了?可他没有告诉我啊。”霍柔风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她的脸有点烫。 展怀笑了,他看到霍柔风捏着包着假胡子的帕子上,她雪白纤细的手指刚好按着那个“展”字,他心里一片温柔,轻声说道:“你不想听我亲口告诉你吗?” “不是,就是,那个,哎呀,我是说只有我哥知道没有用,还要我姐也知道才行。”霍柔风口无论次。 展怀明白了,他上前半步,和霍柔风离得很近,酌热的气息洒到霍柔风的额头上,霍柔风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滚烫起来。 “小九,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是吗?好的,等到我正式回京后把朝廷的事情办完,就亲自登门向霍大娘子表明心迹,小九,我不会做任何让你觉得委屈的事。” 展怀伸出双手,依旧隔着衣袖握住了霍柔风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谁也没有说话,然后两人又不约而同低下头,看着紧握在一起的手,霍柔风先笑了出来,接着展怀也笑了,两人的笑声融在一起,就连秋风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回到府里时,霍柔风还在笑,和霍大娘子一起用晚膳时,她坐在炕桌前,看着摆在面前的一碟子樱桃肉,抿着嘴笑。 霍大娘子用手指叩叩桌子,仔细端详那碟子樱桃肉,道:“奇怪了,没觉得这碟菜长得多好看啊。” 一旁服侍的丫鬟们全都用掩嘴偷笑,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她指着樱桃肉道:“谁说不好看了,我觉得没人比他更好看了,白芷,布菜。” 霍大娘子眉头微动,她没有再问。 两天后便是九月初九,展怀带领麾下二十员将领,部将三十员,精兵一百人,押解着十辆囚车,在来迎接的各部官员的陪同下,浩浩荡荡进了京城。 那些官员们不是第一次看到展怀带来的这些囚车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囚车里的都是什么人。每个人的头上都罩着黑布套了,看不清脸面。 城里城外早已人山人海,五城兵马司出动上百人维持秩序,可是从城门到午门依然挤得水泄不通。 霍柔风便挤在人群中,几名护卫好不容易护着她从拥挤的人群里出来,登上永丰号开的一家茶楼,这家茶楼有三层,早在一天前,就在临窗的地方,给她留出了一张桌子。 推开糊着高丽纸的窗子,霍柔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身上新缝的袍子已经被挤得又脏又绉,腰间的一只汉白玉扣子也不知道被哪个小贼给顺手牵羊了。 霍柔风摸摸身上,还好,展怀给她的那方帕子还在。 她把帕子在茶桌上铺平,端详着上面的那个“展”字,摸摸唇上的小胡子,又想起那天展怀给她揭胡子的情景,忍不住又抿嘴笑了。 “公子,快看,展五将军到了!” 闻言,霍柔风连忙站起来,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果然,旌旗飘扬,由远及近,最前面的是黄色龙旗,紧随其后便是展家军旗,那个硕大的展字,和帕子上的一模一样,就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霍柔风记起展怀所说,展家男儿出征前,女眷送帕子的规矩是高夫人定下的,那么这个展字,或许就是出自第一代闽国公之手。 霍柔风看到了展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展怀,他高高骑在马上,银盔银甲,猩红色的披风迎风飘扬,阳光下的他,剑眉星目,明亮耀眼,他目不斜视一往直前,他紧抿的双唇,坚毅的侧颜中,却又无不让人感受到肃杀。 这一刻,那些憋足力气想来争奇斗艳的公子哥儿们,忽然有些后悔穿上这一身的花团锦簇,或许他们也应该像展怀这样穿上盔甲。 霍柔风知道展怀不会看到她,可她还是把头探出去,展怀从茶楼下走过时,她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声,接着,她便看到就在隔壁的窗户里,有几只五颜六色的荷包扔了出来,甚至还有花枝子! 荷包和花枝子是朝着展怀扔过去的,但是这些女子娇弱无力,荷包和花枝子离得老远就落了下来,掉到围观人的头上,便有登徒子嘻笑着你争我抢。 霍柔风骂一声娘,好心情都让这些不要脸的给坏了,她再去看时,展怀已经从茶楼前走了过去,她只能看到他鲜红的披风飘扬在风中。 她笑眯眯地转过身去,问站在身后的张亭:“展五将军威风吧?” “何止是威风,展五将军简直就是天将下凡,赵子龙转世。”张亭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背诵出来。 霍柔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看向窗外,这时,她看到了那些徐徐走来的囚车。 第四二七章 献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那天见到展怀,她居然忘记问他,他要献给皇帝的俘虏究竟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霍柔风又抿嘴笑了,她觉得如果再回到那一天,她可能还会忘记问他。 她身边只有哥哥和姐姐,偏偏这两个人全都没有定亲,对于男女之事,霍柔风所知所解全部来源于听书、词话和看戏。 可是现在她很想找个人说说心事,她要告诉人家,小展有多好。 小展说他心里装着她呢。 霍柔风把脸埋进那方帕子里,嘻嘻地笑了起来。 张亭无奈地把脸扭到一边,自从那天见到展五爷,自家九爷就一直笑到现在,他什么时候看到九爷,九爷都在笑,就像是捡到宝贝一样。 皇帝不喜过问红尘之事,因此,皇帝指派了庆王代替他,率领文武百官,登临午门城楼,举行献俘大礼。 鸣金鼓、奏铙歌,庆王身着四爪蟒龙袍,沿着马道,来到午门前,登楼升座。 展怀率领二十员大将在午门楼下依次跪拜,展怀朗声道:“臣征西大将军展怀,奉旨归京,献俘!” 鼓乐齐鸣声中,三声礼炮响过,百官肃然而立,有人悄悄看过去,只见二三十俘虏戴着刑具被牵了过来,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俘虏的头上,依然戴着黑布套子。 司礼的礼部官员喝道:“摘下套子!” 带着俘虏过来的,并非刑部的人,而是展怀带来的精兵。 这些人对礼部官员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朝着俘虏的膝盖踢了一脚,喝道:“跪下!” 庆王端坐在城楼上,他目不转睛看着这些俘虏,试图从身形上分辨都是什么人。 这次去真定迎接征西大军的官员当中,自是也有他的人,可是从真定到京城,展怀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透露出去,而展家军纪律森严,根本无法在看守的军士中下手去查。 庆王面色凝重,他在等待展怀下令。 展怀仰头望向城楼,目光与他不期而遇。 庆王太熟悉这双眼睛了,经历了三年的烽火狼烟,这双眼睛明亮如故。 这是一双十八岁少年的眼睛,也是勇者的眼睛。 庆王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有些窒息,一个月前,和太后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好在展怀还年轻,好在闽国公不只这一个儿子,且又是个没有蒙荫的。” 展怀是闽国公幼子,世袭罔替的蒙荫给了他的大哥展忱,另一个先帝加赐的三品游击将军的蒙荫则给了他的三哥展悦,他的二哥展愉尚了公主,是从三品的驸马都尉。 唯有展怀,是从喂马小兵开始,一步步打拼出来的。三年前,他押解军粮去河南的时候,还只是五品武德将军,后来做了先锋,官升至四品明威将军,直至两年前统领十万大军时,也只是三品游击将军而已。 无疑,展怀虽然也是含玉匙而生,可也只比寻常的将门子弟顺当一点而已。 当年展怀和他谈的条件,也是如此,展怀太想脱离父兄,出人头第了。 庆王微笑,这步棋不但他赌对了,太后也赌对了。 庆王的笑容在阳光下一纵即逝,但却落入展怀眼中。 展怀也笑了,他的笑容便如这阳光一般灿烂夺目。 他转过身去,拍拍手掌,兵士们便伸手一把扯下俘虏头上的套子。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全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看向站在最中间的那名俘虏。 有人忍不住喊出声来:“鞑子,为何会是鞑子?” 只见那人肤色黝黑,头发卷曲,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怒视着城楼上的庆王。 他上着枷锁,原本已经被一旁的军士踢得跪了下去,这时忽然重又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汉人的皇帝吗?呸,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不配让本王下跪,本王不跪!” 他的汉语并不流利,说完这几句,便又呜里哇啦地说了一大串,庆王皱眉,他没有想到展怀所献俘虏竟然会是鞑子,他看向四周,问道:“可有通译?” 随行的秉笔太监一脸苦相,道:“王爷,谁也没想到展将军会献个鞑子,唉,他事先在折子上也没提啊,这会儿眼前可没有通译。”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穿海棠红色官服的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深施一礼,道:“下官都察院经历霍炎,略通藩语,可为王爷通译。” 庆王微微一笑,他倒是忘了,霍炎也在迎接展怀的官员之中。这个霍炎据说精通鞑靼和瓦剌语、高丽语,甚至还会一点儿倭语和红毛话,让他做通译再合适不过。 庆王笑着看向展怀,问道:“展大将军,你还没有告诉本王,这些俘虏都是由何而来,又是都是何许人也。” 展怀道:“回禀王爷,微臣在西安之时,听闻有鞑子兵犯宣府,宣府原被荣逆所占,荣逆仓惶逃离后,宣府兵力严重不足,臣恐鞑子攻克宣府之后挥兵陕西,危及西安,为此,臣便率兵赴宣府,之后大小几役,杀敌两万,俘虏耶布亚部可汗朵儿哈。”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倒吸一口寒气,展怀在陕西时,曾经带兵去过宣府,这么大的事,京城竟然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 鞑子有十六部,其中以耶布亚部野心最大,这些年来屡屡犯境,抢走女人财帛无数。 而这一次,展怀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耶布亚部的大汗给活捉了。 “不可能,为什么兵部没有得到半丝消息,展大将军,你说这个是朵儿哈,有何凭证?”兵部尚书邹玉和的脸都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展怀献俘献的竟然是朵儿哈。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了。 展怀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之色,他对霍炎道:“还请霍大人把邹阁老的话翻译给朵儿哈听听吧,问问朵儿哈如何说。” 果然,霍炎的话音刚落,朵儿哈便急了,隔着很远,他指着邹玉和的鼻子吼道:“没用的汉人,你敢怀疑本王是假的?本王只是一时不慎,中了奸计,才落入这个小孩子手里。” 这几句话说的是鞑子话,霍炎翻译过来,文武百官又是一阵议论。 第四二八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其实根本不用验明正身,这人周身散发的霸气,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相比的,即使不是朵儿哈,也定是一方霸主。 邹阁老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还想训斥展怀,展怀却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朝着城楼之上的庆王深施一礼:“臣展怀奉旨剿寇,所获俘囚耶布亚部可汗朵儿哈,及其麾下将领共计二十五人,谨献阙下,请旨。” 这本应由兵部堂官说的话,却从展怀口中说出,邹阁老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城楼上的庆王已经开口:“交刑部。” 庆王声音不高,立刻便有太监高声唱喝:“庆亲王代宣皇上旨意,所获俘囚统交刑部!” 立刻便有早已恭候在侧的刑部官员上前,将朵儿哈一众俘虏带了下去,朵儿哈骁勇异常,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他的嘶吼之声。 庆王温言道:“霍炎,你既通晓藩语,就先别回都察院交差了,这几日就去刑部吧。” 霍炎应声退了下去。 庆王又道:“圣上有旨!” 城楼下众人全都跪倒,庆王居高临下,只见午门外黑压压一片,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这个江山本应就是他的,他才是真真正正能够站在这里,接受万民跪拜的那个人。 “......展怀平叛有功......授正二品骠骑将军,擢榆林总兵,兼任陕西总兵......其余众将交兵部按功封赏......钦此!” 城楼之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让展怀任陕西总兵,这是早已猜到的,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把榆林也交给了他。 榆林虽然在陕西境内,但榆林是九边重镇,不受陕西都司和陕西总兵府管理,无论是兵员还是军备,都远远超过其他卫所。 朝廷把榆林乃至除固原以外的陕西其他卫所全部交给展怀,这是超出很多人想像的。 邹阁老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来,身为阁老,又是兵部堂官,他当然知道朝廷对于展怀的任命,这个任命,是内阁争吵几日后的决定,皇帝初时不答应,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又欣然应允。 庆王的目光在城楼下诸人脸上一一扫过,而他的脑海中却想起一件事来。 几个月前,他进宫给太后请安,刚巧太后身边的几个宫女正在收拾皮子,太后指着其中一张皮子,对欧阳嬷嬷道:“就这张吧,让庆王带回去缝件斗篷。” 他连忙谢过,笑着问道:“母后,辽东的进贡这么早就到了?” 他自是知道辽宁的岁贡还没有到,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太后抚摸着其中一张皮子,笑着说道:“芳仪刚走,这些皮子是展怀托她给哀家送来的。” 他有些奇怪,也走过来打量着这些皮子,问道:“陕西也有出毛这么好的皮子?” 太后似笑非笑,淡淡地说道:“哀家早就说过,那是头狼崽子,瞧瞧,狼崽子终于长大了。” 接着太后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啊,还有的历练呢。” 想到这里,庆王自嘲地笑了,展怀去宣府的事,太后是知道的,那些皮子不是陕西的,而是从鞑子手中抢来的。 而太后最后说的那句话,则是在说他还差得太多,至今仍然没能得到展怀的信任。 庆王的目光最后落到展怀头上,少年英姿勃发,镇定自信,对于突如其来的任命,他欣然受之,这是他应得的。 庆王微笑,好在当年他出手了,否则展怀早回福建,驯服一头狼崽子,远比让闽国公那头老狼归顺更容易。 献俘礼后,展怀便去兵部的了虎符,他在兵部逗留了不以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国公府。 展愉早已等了多时,兄弟二人在祖宗画像前上了香,这才坐下来说话。 展愉上上下下打量着展怀,笑着说道:“长高了,也壮实了,就是长得太过标致,难怪今天那些围观的人为了争抢掉到地上的荷包打了起来。” 被二哥这样打趣,展怀的耳朵都红了,他连忙岔来话题:“父亲和大哥有没有让人带信过来?” 展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这是前天父亲让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展怀把信纸展开,看了足足半刻钟,才把信重又整整齐齐叠好,装进信封。 他将信交还给展愉,问道:“父亲让我想办法拖延上任时间,最好是在岁末到达,是否榆林那边要有变动?” 榆林乃至陕西的那个位子,想要的人太多了。太后和庆王虽然对九边窥伺已久,但要堂而皇之拿过来,也并非易事。闽国公虽然远在福建,但是随着展怀统领征西大军,展家的势力早已由南到北,扩展至北方各大卫所。去年邹玉和掌管了兵部,闽国公索性把手也伸进了兵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邹阁老架空了,否则展怀去宣府的事,邹阁老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不过再多的谋划,若是没有了展怀的赫赫战功,那么最终还是一句空话。 展愉道:“之前荣王在榆林埋了几个暗桩子,如今庆王和皇后也想往那边伸手,这三拨人势必要在你上任之前,斗个你死我活,父亲让你晚些时候再过去,就是要让他们三方斗罢,你再登场,就可坐享渔翁之力。我知道你擅于领兵打仗,可是官场上的这些事情,你还是要听听父亲的,官场和战场终归是不同的。” 展怀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有人给我指出明路,我何必自己去撞个头破血流,正好,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去榆林,我还想在京城里多待些日子。” 听他这么说,展愉心中一动,问道:“我听说真正的霍九已经去了广东,没在京城啊。” 展愉口中的真正霍九,当然是指去广东的霍柔风,而传说中病得快要死了的那位,自然就不是真的。 对于展愉会知道这些事情,展怀并不吃惊,有花三娘在,双井胡同的消息自是能事无巨细全都传到展愉耳中。 展怀道:“她回来了,我前两天刚刚见过她。” 展怀说的是“她”,而并非像以前那样称呼“小九”,虽然只是称呼上的区别,但是展愉却已经听出来了。 女子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对人提起的,五弟以前并不避讳,而现在却连在自己面前也不说了,看来两人的关系近了一步。 “霍九开窍了?”展愉揶谕地问道。 第四二九章 难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的脸红了。 献俘礼上发生的事情,早已有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展愉,他无法想像,冷峻霸气的展五将军,竟然和自己眼前这个羞涩少年是同一个人。 “我和她说了,她没有不高兴。”虽然脸上又红又烫,可展怀的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那天小九和他靠得很近,两人差一点就靠在一起了,嗯,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两寸。 展愉失笑,问道:“你就直截了当和她说的?你不怕把她吓着?” 展怀微笑:“她不是那些忸怩做态的大家闺秀,二哥您不了解她,她比很多男子还要豁达通透,娘一定会喜欢她的。” “哦?霍九娘子就这么好?”展愉很想逗逗自己的幼弟,严格说来,展愉和这个弟弟也是直到三年前才渐渐熟悉的,展愉有些羡慕幼弟,能够得到父母和兄长们更多的宠爱和佑护,这让他刚毅的性格中保留着难得的赤子情怀。 展怀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真的很好。” “那福建那边......”展愉说道。 没等展愉把话说完,展怀已经猜到二哥要说什么了,他道:“我已经给娘写信了,请她向冯老将军退亲。另外,我准备忙完公事,就去双井胡同,向霍大娘子提亲。” “什么?你要自己去提亲?”展愉吓了一跳,多亏今天问了,否则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还不知道要捅出什么瘘子。 “是啊,我答应她的,要去见霍大娘子的,再说,我过些日子就要去榆林,若是不把和霍家的亲事定下来,我走得也不安心。”展怀说道。 “可是这件事父亲知晓吗?你有没有得到他老人家的许可,再说,哪有自己上门提亲的,传出去不是成了笑话?”展愉道。 展怀抓抓脑袋:“我以前就告诉过娘,说我有了心仪的姑娘,让她不要给我急着定亲的,娘会告诉父亲的吧,还有,我为何不能自己上门提亲,这不是更有诚意?” 展愉无语,他指着展怀的鼻子,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把拿出对付邹玉和的那一套对付父亲。在父亲看来,你擅自攻打宣府就是对的,可是你擅自给自己提亲就是错的,明白了吗?” 展怀摇摇头:“不明白。” 接着,他想了想,道:“父亲会把我怎么样?军法处置?四十?五十?一百?还是会把我赶出家门,族谱除名?” 展愉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些你不怕吗?” 展怀道:“有何怕的?我又不是没有挨过军棍,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再说,即使把我赶出家门,我也是父亲的儿子,他可以不认我,可外面不会这样认为,至于族谱除名,那更是得不偿失的。父亲从不过问后宅之事,而不会放下身架,为了我的亲事,就大动干戈,再说,不是还有娘吗?” 他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已经想过了。展愉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要给父亲写信,问问展怀的亲事该如何。 他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亲自登门提亲。” 展怀笑道:“那你和我一起去,到时你来提亲,我不说话,这样行了吧?” 展愉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他道:“那怎么行?霍大娘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我们兄弟二人均不方便去见她,若是真要提亲,也要请位媒人去说。此事暂且放下,对了,下个月长公主举办赏石会,这可是她专门为你办的,你到时一定要去。” “赏石会?赌石吗?长公主喜欢这个?”自从通州那件事之后,展怀对芳仪长公主心存感激,态度上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什么赌石,这是欣赏奇石,故名思议,就是形状趣致的石头而已。”展愉说道。 展怀立刻没有了兴趣,他道:“这有什么可去的,我就不去了,二哥你替我向长公主道歉吧,就说我那天有事,至于什么事,你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搪塞?长公主专门为你办的赏石会,请谏都已经送出去了,到时你不参加,这赏石会还怎么能办?”展愉有些不悦。 展怀还在想着到双井胡同提亲的事,听到展愉这样说,他只好顺口说道:“好好好,那天我去就是了。” 展愉生怕到了那天抓不到他,便道:“一言为定,到时我来接你。” 送走展愉,展怀看着烛火怔怔出神,他答应小九要亲自登门的,可是听二哥的意思,这样似乎不够庄重。 不过二哥说的也对,霍大娘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让他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表白对人家妹妹的心意,好像是有点难为情。 这时,司空大娘亲自端茶进来,展怀像看到救星一样,问道:“司空大娘,你一定知道怎样提亲吧?” 司空大娘吃了一惊,忙问道:“五爷,是您要提亲?” 展怀笑着点头,道:“你见过的,她以前到咱们府里来过,她很喜欢吃你做的扁肉燕。” 司空大娘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道身影,可是那明明是个男孩子啊。 “我只是个奴婢,这事儿可是帮不了您,五爷真要提亲,还是要与二爷和长公主商量。” 展怀无奈地挥挥手:“你下去吧,让我再想想。” 他忽然发现,这件事还真是难办,原来提亲这种事,比打仗还要难。 先不说礼数上的事,就是霍大娘子也很难应付。 万一霍大娘子不肯答应,他难道还能强迫吗? 他觉得先前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对了,怎么忘了,还有霍轻舟,这个家伙现在对自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可是毕竟是小九的亲哥哥,比起霍大娘子还有决策权。 展怀想到这里,便再也坐不住,让人备了马,他直奔槐树胡同,霍炎刚刚回京,即使想去见小九,现在这个时辰,也不方便去双井胡同,所以此时一定是在自己的家里。 到了槐树胡同,展怀送上名帖,门子接过名帖吓了一跳,如今展怀的名字在京城里家喻户晓,那门子自是听过,他不敢怠慢,连忙进去禀告。 展怀猜得没错,霍炎刚刚进门,他正在房中沐浴,这个消息并没能立刻传到他的耳中。 而此刻,霍思谨却先他一步知道了。 第四三零章 花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十月初,芳仪长公主举办赏石会,霍思谨也收到了请帖,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心里有一丝丝的窃喜。早在三年前,展怀就定亲了,那时她是很高兴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后悔了。 这一次芳仪长公主的赏石会,除了邀请勋贵和宗室贵女,京城中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女眷也全都收到了请帖。 霍思谨悄悄让人去打听过,但凡是收到请帖的闺秀,全都尚未定亲。 她的心里酸酸甜甜,长公主是为了展怀才办的这个赏石会啊,可是展怀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还是翠缕点醒了她:“奴婢听说与展五将军定亲的那个女子出身武将之家,若非是她的祖父是国公爷当年的老部下,她怕是这辈子也和展家攀不上关系。” 霍思谨心里有数了,如今展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京城惹祸上身的毛头小子了,他是十八岁的征西大将军,无论展家是怎么想的,长公主这位姐姐恐怕是有想法了。 霍思谨不是第一次收到长公主的请帖了。这几年她每年都有参加长公主府的赏梅会,今年的赏梅会上,长公主还称赞了她的一首咏梅诗。 今天她也上街了,就在一家脂粉铺子临街的二楼,她看到一身戎装的展怀,那一刻,她的心都不跳了,展怀比她想像中更加英俊,更加威风,如同透过冰峰射出来的那道阳光,明亮灿烂,耀眼夺目。 霍思谨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当年错过了什么。 翠缕进来告诉她,展怀来府上的时候,她正仰面朝天躺在罗汉床上,从街上回来,她就一直这样躺着,中间阎嬷嬷来过,语带讥讽地告诉她:“圣上封了展怀榆林总兵,兼陕西总兵,还授了正二品的骠骑将军,啧啧,展怀恐怕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二品大员了,十八岁啊,唉,那位冯家小姐这可是泼天的福份,定下这么一门好亲事。” 霍思谨默默流泪,她知道阎嬷嬷是在嘲笑她,当年为了退掉和展家的亲事,她放下身架,给阎嬷嬷下跪...... 亲事没有了,可她换来的,却是深深的悔恨和世人的嘲笑。 “小姐,小姐,您快起来吧,展五将军来了,这会儿在前院的花厅里呢。” 直到翠缕又叫了一遍,霍思谨才反应过来。 她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用帕子抹抹脸上的泪珠,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翠缕笑着说道:“是展五将军来了,不对,应该叫展总兵了。” 霍思谨怔了怔,问道:“他是来找父亲的?” “那倒不是,展总兵是来找大公子的,可大公子正忙着,只好请了展总兵先在花厅里坐着。” “他找大公子做什么?他们还有交情?”霍思谨有些奇怪,早年展怀绑架过霍炎,虽然同朝为官彼此要留几分情面,可是私底下也不应有什么交情啊。 霍思谨仔细回忆,她真的不记得除了那次以外,展怀和霍炎还有何交集。 两人文武殊途,早在霍炎入仕之前,展怀便离开了京城。 霍思谨对翠缕道:“你和大公子院子里的小莹不是有交情吗?” 翠缕立刻明白了,应声出去。 霍思谨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很想去见见展怀,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行。 可是她却没有理由到前院里去,她左思右想,仍然想不出来。 展怀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霍轻舟才打着哈欠过来。 一进门,展怀就闻到一股子叫不上名字的花香,就在霍轻舟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连退几步,然后直接窜到了门外。 霍轻舟吃了一惊,他还没有见过展怀这副样子。 “展五,你怎么了?”霍轻舟问道。 展怀拧着眉头问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花露洗澡?” 霍轻舟道:“凭什么我就不能用花露洗澡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展怀用手捂住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先走了,改天再说。” 说完,展怀一溜烟儿地就往外跑。 霍轻舟瞠目,他看到展怀真的是用跑的。 展怀闻不得花露? 霍轻舟虽然臭美,可是也还没到要用花露洗澡的地步。 他临去真定之前,给小风送去一箱子她要的书,还有两瓶上好的花露。东西送到双井胡同,那一箱书给留了下来,采芹却把花露退了回来,他这才知道,他那个宝贝妹妹闻不得花露。 他在军营里住了几天,今天回到家,就想好好洗个澡,于是他想走妹妹不要的花露,没想到只不过几滴,就把展怀吓得像兔子似的跑掉了。 霍轻舟顿时明白了,闻不得花露的不是小风,而是展怀。 看方才展怀的样子,不像是不喜欢香味这么简单,倒像是害怕一样。 霍轻舟脸上的嘲笑荡然无存,展怀不是普通人,他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他不能让人看到弱点。 回到自己屋里,霍轻舟让人把两瓶花露送去了霍思谨那里,他决定明天就去找小风,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霍思谨忽然收到霍炎送过来的两瓶花露,她有点儿奇怪,霍炎什么时候记挂过她?她打开琉璃瓶子闻了闻,这两瓶花露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好货色,也不知霍炎是从哪里寻来的。 她又叫来翠缕,道:“明天你见到小莹,再问问她那两瓶花露的事儿。” 次日,霍轻舟便去了双井胡同,有一阵子没有见到霍柔风了,一见面,霍轻舟就伸手摸摸妹妹的头顶,道:“别再长了,长得太高小心嫁不出去。” 霍柔风拨开他的手,道:“我嫁不嫁出去,不用你操心。” 霍轻舟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只黄花梨匣子,道:“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看到他手中的黄花梨匣子,霍柔风睁大了眼睛,这只匣子上的雕花与古珍轩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古珍轩里的是大匣子,而这只小巧玲珑,一看就是装首饰用的。 霍柔风跟着蔡老学习鉴赏古玩,已经有了功底,她仔细摸摸那只匣子,又举到阳光下看了看,对霍轻舟道:“这是陕西霍家的礼匣,你从哪里找到这么小的?” 第四三一章 见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轻舟感觉好无趣,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只匣子的来历,原想在妹妹面前卖卖关子,没想到却被一语道破。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霍柔风冲他皱皱鼻子:“偏不告诉你。” 霍轻舟无奈,只好说道:“这匣子是我在鬼市上淘来的,五十文钱,我初时只觉得雕工细致,又像是古物,便买了下来,拿到手后找了行家打听,才得知这匣子的来历,居然是我们祖上的东西。” 自从那天见过展怀之后,霍柔风就把黄花梨匣子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儿看到霍轻舟的这只匣子,她才全都记了起来。 “对了,哥,你那个妹妹,就是霍思谨......” 她把自己怀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霍轻舟。 霍轻舟紧锁眉头,道:“霍思谨让丫鬟去过撷文堂,还要四处打听过黄花梨匣子?这件事太古怪了,最古怪的还是谢思成,他姓什么不行,为何要姓谢?” 天底下倒也不是只有他们这一家姓谢的,可是偏偏这个谢思成查不到来历,就像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一样。 再说,谢思成和霍思谨本来就是认识的。 “可惜当初我没能混进太平会。”霍轻舟不由遗憾。 霍柔风冲着霍轻舟扬扬手里的小匣子:“归我了。” 霍轻舟向四周看了一眼,白芷会意,和半夏退了出去。 霍轻舟笑道:“本来就是给你拿去玩的,对了,我前阵子让人送来两瓶花露,采芹说你闻不得花露,是吗?” “不是闻不得,是我不喜欢。”霍柔风随口说道。 “我是你哥,是你亲哥,展怀能和我比吗?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展怀,你才不用花露的?”霍轻舟像堵墙似的站到霍柔风面前,不怒自威。 霍柔风伸出一根手指,朝霍轻舟的肩膀上捅了捅,霍轻舟无奈地坐到太师椅上:“好妹妹,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晚上展怀去找我,闻到花露的味道,转身就跑了,所以我才要问问你。” “他怎么会闻到花露的,是不是你拿出来用了,你一个大男人,用花露做什么?”霍柔风连珠炮似的问道。 霍轻舟叹了口气,道:“他真的闻不得?” 霍柔风不想瞒他,免得她这个大哥拿瓶花露到小展面前试探,小展可受不了。 她点点头,道:“这事不能外传,若是有人用这个害他,你别想我再认你。” 果真如此。 霍轻舟呼出一口气来,道:“和我猜的一样,什么毛病,怎么这样没......” 一句没用还没有说完,霍轻舟就看到妹妹正在虎视耽耽瞪着他,他连忙把最后一个字吞进肚子里。 “朝廷让我到刑部协助审理朵儿哈,不过我主要是去给做通译,朵儿哈是鞑子的可汗,按理,要么大赦,要么砍头,倒也没有什么可审的,这事之后,我便要去宣府。” 听他提到宣府,霍柔风心里一动,问道:“小展擅自出兵宣府的事,朝廷还是要查?” 霍轻舟道:“这事肯定要有定论的,擅自出兵不是小事,展怀的胆子也太大了。” 说到这里,霍轻舟压低声音,对霍柔风道:“展怀这种出身的人,不会贸然行事,我猜这件事,十有八、九,太后是知晓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给他善后,也就是邹玉和心里不痛快而已,我看展怀是想往宣府插手。” 霍柔风却没有接口,她若有所思,好一会儿,她忽然对霍轻舟道:“你去宣府的时候,我也跟着一起去。” “你去宣府?不行,宣府不是普通地方,那是九边,鞑子随时会打过来烧杀虏掠。再说,展怀不会让你插手他的事。”霍轻舟立刻拒绝。 霍柔风笑了笑,道:“我去宣府又不是为了他,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哥,让我去吧,好吗?” “以后再说,对了,你见过展怀了吗?”霍轻舟岔开话题。 霍柔风抿嘴笑了,她点点头,道:“他进城之前,就来找过我了。” 霍轻舟一拍脑门,骂道:“展五这个小兔崽子,把我们晾在军营里,他却偷偷进城了。” 他想起那些棉被的事情,只觉焦头烂额。棉被的案子已经上奏皇帝了,真若是要详查,那他就是证人。 他原本轻轻松松,悠哉优哉,可是自从展怀回来,他快乐的日子就彻底没有了。 他从双井胡同出来,便让如烟去国公府跑一趟,约展怀出来。 两人在离国公府不远的一家小酒馆里会面。一见面,展怀就下意识地吸吸算子,他的这个小动作都被霍轻舟看到,他只能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用了。” 展怀这才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坐下,道:“你和双井胡同霍家走得很近,可否知道霍大娘子的脾气?” 霍轻舟初时一怔,不知道展怀为何忽然问起霍大娘子,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你想做什么?别忘了你和冯家的那门亲事,若是你再对我妹妹有非份之想,我就......霍轻舟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他能把展怀怎么样。 展怀奇怪:“我对小九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说,我要求娶小九,你妹妹,我娶定了。” 霍轻舟冷哼一声,道:“你就要去榆林了,你难道想让我妹妹跟着你去榆林吗?她是要回广东的。” “正是因此,我才想在去榆林之前,把我和小九的亲事定下一。”展怀斩钉截铁。 “我不同意,小风年纪还小,不急着出嫁。”霍轻舟也不高兴了。 展怀道:“我没说立刻成亲,我只是想把亲事定下来而已。” 可是霍轻舟依然没好气地说:“我妹妹年幼无知,让我知道你欺骗她,我就揍扁你。” 展怀一直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得罪了霍轻舟,他忍了忍,便说起他要到双井胡同找霍大娘子求亲的事来。 “我答应过小九,会亲自去见霍大娘子的,可是我担心霍大娘子会不同意,京城里提亲都有什么规矩,你说给我听听吧。”展怀问道。 第四三二章 君子好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和霍轻舟离得很近,霍轻舟能够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霍轻舟啪的打开象牙檀木洒金折扇,把展怀的脸隔到扇子外面。 霍轻舟的大脑飞快转动,也不过一刹那间,他便给展怀总结出一大堆缺点。 首先是长相,十几岁的小毛孩子,个子这么高,站在哪里都碍眼,又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昨天在街上有很多女子朝他扔荷包,这里面不但有青|楼女子,也有小家碧玉,据说还有大家闺秀让自家丫鬟扔花枝子的。照这样下去,还不把自家妹子给气死? 再者,谢家虽然是以骁勇善战著称于世,但是骁勇善战的都是谢家人,并不是谢家的女婿,展怀十来岁就被闽国公打发到军营里喂马了,除了兵书读得多些,其他书没读几本,更莫谈诗词歌赋了。 且,展怀排行第五,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三个嫂嫂,展家在福建已是大族,亲戚众多,如果妹妹嫁过去,就要面对一大群亲戚,其中还有一个是长公主! 当然,还有更多的缺点,霍轻舟都不想一一描述了,只是这三条就足够了。 “展怀,长兄为父,小风的亲事我能做主,你们两个不合适,你要么就认了和冯家的亲事,要么就你的长公主嫂嫂给你另寻佳人,无论如何,我妹妹就不用你想着了,免得影响她的闺誉。” 霍轻舟边说边摇着扇子,阵阵凉风夹带着深秋的冷意扑面而来,展怀很想摸摸霍轻舟的脑袋,这人是不是发烧了? “轻舟兄,你我相交已久,我对令妹是真情实意,或是你觉得......” “我觉得你们不合适,什么轻舟兄,谁是你的轻舟兄,称兄道弟,我和你很熟吗?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还有病,连花露都闻不得,我妹妹若是嫁给你,一辈子都不能用花露,太委屈了。”霍轻舟强忍着,才没把展怀有病会病入膏肓的话说出来。 “轻舟兄,不,霍兄,不,霍大人,我想请教你,我究竟有何过错,让你如此对我?”展怀此时已经全明白了,霍轻舟就是想要为难他。 “你想要求娶的是我妹妹,我同胞的亲妹妹,我不想同意这门亲事,你能奈我何?”说到最后一句,霍轻舟砰的一下,把扇子拍到桌子上。 有本事你像在丰台那样让一堆人揍我啊,或者再把我关起来。 展怀摇摇头,拿起霍轻舟的扇子,双手捧着还给他:“不能,我不能奈你何,方才的话,霍大人就当我没有说过,我与令妹的亲事,就不劳霍大人操心了,对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这顿茶我请,不要客气啊,告辞!” 说完,展怀冲着霍轻舟拱拱手,随手一抛,一锭银子便稳稳当当落到茶博士手中,随后展怀便扬长而去,留下瞠目结舌的霍轻舟。 直到展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霍轻舟才把扇子恨恨地敲在茶桌上,展怀是什么意思啊? 正如展怀所说,他是真的有事。从今天开始,来拜访的人就络绎不绝,大大小小的宴请已经排到了腊月里。 除此以外,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有各种文书需要他来核对批阅,俘虏已交刑部,因此刑部也派了官员过来,与他笔录文书,整个九月,他都会很忙。 他连去找小九都没有时间,若不是有求于人,他才懒得见霍轻舟。 不过这下子好了,不用再找霍轻舟了,当然也不用求着霍轻舟了。 比起胡搅蛮缠的霍轻舟,展怀觉得霍大娘子更加通慧明理。 展怀想明白了,便让小夜给霍柔风送了一封信。 霍柔风正在摆弄那只黄花梨匣子,采芹便捧了那封信进来,听说是展怀让人送来的。 “九娘子,送信来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霍柔风的嘴角便高高扬起,把服侍的人全都屏退了,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上的火漆。 信上只有四个字:平安,勿念。 霍柔风把这四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她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她想了想,从妆台上拿起一只核桃大的无锡大阿福,放在那只黄花梨匣子里,让采芹交给来送信的人。 半个时辰后,这只黄花梨匣子便到了展怀手里,他打开匣子,看到一只笑容可掬的泥娃娃。 泥娃娃身子圆滚滚的,梳着羊角辫,穿着花衣裳,胖脸蛋上有一圈儿双下巴,很是可爱。 这种泥娃娃又称无锡大阿福,展怀想起了在无锡时和霍九相处的日子,那时霍九还是小孩子,学泅水的时候,几个婆子护着她,那时他还取笑过她。 展怀叫来司空大娘,问道:“府里有没有无锡大阿福?” 司空大娘不明所已,诧异地说道:“五爷,府里多少年没有过小孩子了,哪来的这个?您若是想要,老奴明天让人到苏杭街上看看,那里一准儿有卖的。” 展怀点点头,今天也晚了,就明天吧。 于是次日,霍柔风也收到了一只泥娃娃,和她那只一样的胖乎乎圆滚滚,但是这只是男娃娃,梳着茶壶盖,穿着青布团花袄子,脖子上还有金项圈。 霍柔风对着这只泥娃娃笑了好一会儿,先是摆到妆台上,担心自己不小心给摔了,于是又放到珍宝阁上,可是珍宝阁上太高,泥娃娃摆上去根本看不到,于是又拿了下来。 最后,这只泥娃娃被她装进荷包里,挂在身上。 从那天开始,展怀隔三差五就会让小夜过来,给霍柔风送信,司空大娘拿手的扁肉燕和福建点心,也是三天两头送过来。 有一次,小夜从双井胡同走出来时,正好遇到霍轻舟,霍轻舟看到小夜,立刻感觉脖子上一片冰凉。 待到小夜走了,霍轻舟去向门子打听,才知道小夜经常来找九娘子。 霍轻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也明白展怀为何会让小夜过来。 小夜是国公夫人的贴身丫鬟,展怀平日里很少支使她,现在却让她来做粗使婆子的差事,分明就是为了他。 展怀料定,他霍轻舟最怵头的就是小夜这丫头。 第四三三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些日子,霍轻舟也很忙,当然,他的忙碌全部都是拜展怀所赐。 展怀用一条棉被扯出军备大案,兵部和户部全都有份,此案交由大理寺和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霍轻舟每天上午去刑部当通译,下午便回都察院提审涉案官员,每日忙得团团转,他原本想在双井胡同围堵展怀,可是发现展怀压根没有出现,来的人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小夜,他便改了主意......他不和丫头一般见识。 转眼,便到了九月底,霍轻舟要随同兵部的人一起前往宣府,调查展怀擅自发兵事宜。 霍柔风一早就说过要跟着他一起去,霍轻舟拗不过妹妹,只好让人给霍大娘子递话,说要带妹妹出去散散心。 这些日子,展怀三天两头打发人来给霍柔风送信送吃的,霍大娘子是知道的,她也觉得这样不妥,可是妹妹的性子,又岂是能劝得来的,如今霍轻舟要带着妹妹出去,霍大娘子自是欣然应允。 所以霍柔风没有任何阻力,顺顺当当地准备去宣府。 她给展怀写信,告诉她自己要离京一阵子,展怀收到信后,便约她在状元楼见面。 次日,霍柔风早早地到了状元楼,她原以为会多等一会儿,没想到展怀准时到了,他穿着官服,一看就是刚从哪个衙门回来。 走进状元楼的那个雅间,展怀便怔住了。 只见桌前站着一个花朵般的小姑娘,穿了件银红绣海棠褙子,月白色湘裙,她的裙子上绣了几片海棠花瓣,和褙子上的海棠花相映成趣,双螺髻上也同样各插了一朵堆纱海棠宫花,就连耳坠子也是两朵红玉雕成的海棠花。 小姑娘有着白里透红的双颊,黑宝石般的眸子,和一张红菱般的小嘴,整个人晶莹剔透,娇艳得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小九,是你吗?”展怀试探地问道。在此之前,他也只见过一次霍九穿女装,那时霍九还是个小胖丫头,走路的时候差点儿被裙子绊倒,和眼前这个明眸皓齿鲜艳夺目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好看吗?我试了好几身衣裳,这身最好看了。”霍柔风一边说,一边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儿,二十幅的湘裙随风摆动,她站得很稳,这一次没有被裙子绊倒。 霍柔风的脸蛋红扑扑的,却没有羞赧之色,就像是一个想要夸奖的孩子,眨着大眼睛看着展怀。 “好看......我不是说衣服,我是说你好看......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看。”展怀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很想牵起霍柔风的手,带着她去骑马去打猎,带着她到海上,看海鸥飞翔海浪滔天。 自从上次一见,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面了,两人都是情窦初开,恨不得总能在一起,此时好不容易相见,却忽然发现,除了相对傻笑,他们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九,我封了榆林总兵,过阵子就要去陕西上任了,等你回到广东,还像以前那样,经常给我写信,行吗?”展怀问道。 霍柔风点点头:“我会的,不过我也想去陕西,我很想很想去陕西。” “现在还不行,等到我们......我们成亲以后,我就接你过去。”展怀的耳朵红了,他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成亲两个字。 “成亲啊......我哥和我姐都还没成亲呢。那我岂不是要过很久才能去陕西?”霍柔风有点遗憾。 “没事,一定会有机会的,对了,小九,你去宣府要小心,那里不比京城。”展怀说道。 他没有问霍柔风去宣府做什么,而只是叮嘱她要小心。 霍柔风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在你离开京城前我就回来了。” 于是两个人便又继续相对傻笑。 展怀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在霍柔风离京之后便去求见霍大娘子,有霍轻舟那个家伙,展怀不指望霍大娘子一口就答应下来,但是他不怕,他会想方设法说服霍大娘子的。 他不想让霍柔风夹在中间为难,所以这个时候,霍柔风不在京城最合适。 虽然如此,但是他并不放心,他道:“你还记得小夜吗?就是我娘身边会使飞刀的那个丫鬟,我让小夜跟着你吧。” 霍柔风没有推辞,她对小夜印像很深,便一口答应下来。 见她答应了,展怀柔声说道:“小九,霍兄一行是去宣府调查我的,我免不了会做安排,若是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你无需插手,只管办你自己的事情便是,小夜会带去我的手令,我的人不会伤到你们兄妹分毫。小九,无论到何时,你也要相信我,好吗?” “小展,我相信你”,霍柔风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这次到宣府,是想建几个马场,朝廷对马匹暂时并无管束,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养马。” 霍柔风说的是养马,而不是做马匹生意,展怀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趣,他道:“小九,我留下了荣王性命,他定然不甘久困沙漠之中,养足元气后还会卷土重来,但是我在西北,荣王不可能与我硬碰,我会想方设法把他逼到关外,到时东北有荣王,东南有我爹,而西北有我,或许还会有其他势力出现,天下大分之势在所难免,到那时,谁手里有马,有银子,谁就占了上风,小九,你目光长远,我都没有想到要开马场。” 有了自己的马场,便能有源源不绝的战马,再也不用重金从鞑子手里高价买马。 “小九,我没有继续攻打荣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原因了?”展怀问道。 霍柔风笑道:“小展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不去打,定然是想用荣王牵制皇帝和庆王,留下荣王,便如同留下一颗暗雷。” 自己想的事情,被心爱的姑娘一语道破,展怀觉得从里到外甜丝丝的,小九懂他。 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他和小九是心有灵犀的。 “小九,那我现在就写封信,让宣府那边给你找几个熟悉马市行情的人,待到你把马场建起来,我会等时机成熟后,就让人在宣府制造混乱,逼迫朝廷把马市关了。” 第四三四章 马鸣风萧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正在计划开马场的霍柔风并不知道,那两瓶被采芹退回去的香露,却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惹了麻烦。 就在展怀离开槐树胡同的第二天,霍家东府内,霍思谨看着面前的两瓶花露,脸上阴晴不定。 这两瓶花露是从苏杭街上那家华记买的,华记是福王府世子妃的嫁妆,皇后和芳仪长公主用的花露便是华记的。 霍炎买来这两瓶花露,是送去双井胡同霍家的,可是却又被退回来了! 霍炎沐浴时用了几滴,展怀闻到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之后霍炎才让人把花露拿来给她。 也就是说,这两瓶花露是别人不要,霍炎自己也不想再用,然后才给了她。 翠缕从小莹那里打听回来,便气得不成,对霍思谨道:“小姐,这事儿可不能让阎嬷嬷知道,否则她一定又要冷嘲热讽了。” 若是往常,霍思谨得知这件事,一定会自怨自艾,少不得又要哭湿几条帕子。 可是今天,她想的却不是这个。 以前霍炎和霍九关系很好,他往双井胡同送东西,也是礼尚往来。 可是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霍九病入膏肓,早已离京多日,且,即使霍炎给双井胡同送东西是让人捎给霍九的,也不应该送花露吧。 难道是送给霍大娘子的? 霍思谨心里猛的一紧,霍大娘子是永丰号的当家人,可想而知,那定然是个厉害角色。如果这两瓶花露是霍炎送给霍大娘子的,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霍大娘子虽然年长霍炎几岁,又是商家女子,可是京城里谁不知道,娶了霍大娘子,就等同娶了金山银矿,若不是霍家只想招赘,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勋贵子弟官宦人家去登门求亲了。 霍小状元也是凡人,莫非也动心了? 真若是霍大娘子进了槐树胡同,那可不是好事,这女子有钱有人有手段,若是碍了她的眼,说不定就能被她生吞活剥了。 想到这里,霍思谨打个冷颤儿,但她很快就自嘲地笑了。 她真是给急糊涂了。霍炎和霍大娘子是同姓,他饱读诗书,是不会胡来的,且,即使他愿意,父亲也不会答应的。 霍思谨松了口气,可是心中的疑窦却越来越大了。 如果不是送给霍大娘子的,那又是给谁的? 再说,展怀何等英雄了得的人物,怎么会闻了花露的香味就给吓跑了呢? 霍思谨拔开盖子在瓶口轻嗅,茉莉花露清香怡人,栀子花露馥郁芬芳,不愧是二十两一瓶的上品。 这样的好东西,恐怕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会不喜欢吧,展怀又是怎么回事呢? “翠缕,还找先前打听消息的人,让他给查查双井胡同那边,近来有什么事吗?”霍思谨吩咐道。 翠缕应声离去,次日便打探出了消息。 这消息并非秘密,因此很快便打听出来了。 就在中秋之前的几日,有位从南方来的霍九娘子,住进了双井胡同。 据说霍九娘子是霍家的远房亲戚,这次是从南方来京城小住的。 霍大娘子和霍九都对这位从妹甚是喜爱,九娘子进京时,护送她来的护卫,都是霍九的人。 九娘子待字闺中,偶尔出门也戴着幂篱,府里很少有人见过她,虽然出身商户,却没有像霍大娘子那样抛头露面。 霍思谨若有所思,莫非那两瓶花露,霍炎是要送给霍九娘子的? 为什么呢?霍炎是读书人,他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吗?他虽然和霍九交好,可是却也不能做出于礼不合的事情,何况霍九还不在家,他一个外男,又怎会不明白? 霍思谨没有闲着,她又让人继续去打听消息。 转眼便到了霍轻舟要启程的日子。 天还没亮,霍轻舟便动身去了宣府,与此同时,霍九娘子坐着轿子也出了京城。 城外三里,早有二十多骑人马等候多时,霍柔风从轿子里走出来时,已是一身男装。大红箭袖、小牛皮靴子、暗红洒金披风、及腰的长发高高束起,用金银丝打成的缨络上缀着琉璃珠子,从额头上垂了下来,有几条夹在头发里,从后面望去,如马尾般飘逸的青丝中点点星光。 二十几骑策马扬鞭,转眼便奔出十几里地。 忽然,从路边的白杨树林里奔出一骑,马上少年也是同样的大红箭袖、小牛皮靴子、暗红洒金披风、黑亮的头发束成马尾,唯一不同的是没有缀着闪闪发光的琉璃珠子。 看到他,二十多名护卫全部勒住缰绳,只有霍柔风一夹马腹,来到他的面前。 两匹马像是许久不见的好朋友,用鼻子相互蹭了蹭,欢快地打个响鼻儿。 “小九,你为何打扮得和我一样?”远远看到鲜衣怒马的霍柔风,展怀早已笑弯了眼睛。 “我喜欢,早就喜欢了!”霍柔风说完,小脸就红了,她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展怀怔了怔,脸上笑意更浓,策马追了出去。 他隐约记起,多年前的那个春日,江南古道上,他在一家酒楼打尖儿,正准备离开时,偶一抬头,看到打开的窗子里,有双亮晶晶的眸子正在看着他。 那天他便是穿了件暗红洒金的披风。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霍柔风,霍柔风却是第一次看到他。 瑟瑟秋风,展怀却如沐春风,尽管那时的霍柔风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但是她一定早就记住了他。 展怀是不会承认,只要是好看的人,他的小姑娘都会记住。 展怀很快便追上了霍柔风,两个人两匹马,放慢了步子,并肩而行。霍家的护卫们远远跟着,前面的两道背影太过好看,宛若一片朝霞,浓墨重彩,染红了苍茫大地,让前面未知的旅途,也似霞光铺路。 又走了约莫二十多里,展怀才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他策马走上一座高坡,冲着霍柔风挥挥手。 霍柔风的马在原地打个转儿,她放眼望去,广袤的蓝天下,展怀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明亮得如同初升的太阳。 霍柔风也冲他挥挥手,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前路归途,她都不会忘记展怀少年的模样。 她知道,他也是。 第四三五章 不速之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当天晚上,霍轻舟没有住进官驿。既然霍柔风也去宣府,每到一处,吃住自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霍轻舟才不会傻到去住简陋的官驿。 霍柔风住的是永丰号名下的客栈,她刚刚住下,霍轻舟带着如烟和如雾也到了。 兄妹二人用了晚膳,霍轻舟送妹妹回屋睡觉,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护卫站在门外。 霍轻舟微怔,这个护卫很眼熟,却一时叫不上名字,不是一直跟在妹妹身边的张亭和张轩。 看到那名护卫,霍柔风笑盈盈地说道:“小夜,外间有张床,你进来睡吧,让他们在外面轮班值夜。” 小夜笑着谢过,眼角子有意无意地瞥了霍轻舟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霍轻舟便觉得脖子上一阵冰凉,像是有薄薄的刀背贴在皮肤上,令他不寒而栗。 难怪看着眼熟,小夜,这是小夜! 他就说嘛,展怀那厮怎会放心小风去九边呢,原来是把小夜给了她。 那个小夜,简直就不是女人,不对,她就不是人类! “哥,你回去吧,有小夜陪着我,没人伤得到我。”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霍轻舟冷哼一声,把妹妹拉到一边,叮嘱道:“那个母夜叉是展怀的人,我这次去办的就是展怀的案子,所以你只是让她保护你就好,不要和她多说话,记住了吗?” 霍柔风摇摇头:“没记住。” 说完,抢在霍轻舟继续叮嘱之前,霍柔风嗖的溜进了屋里。 虽然这是永丰号的地方,可是霍轻舟也不好意思闯进妹妹的屋子。 他气得跺跺脚,在心里问候了展氏一族列祖列宗,这才回自己屋里歇息。 见他回来了,如雾低声说道:“大公子,撷文堂谢公子的人也住进来了。” 霍轻舟一怔,道:“怎么知道是他的人?” 如雾道:“小的认出在通州时遇到的那位汪伯了。” 原来如此,霍轻舟蹙眉,三年前,在通州时,谢思成身边的那个汪伯曾经把如烟和如雾拦在门外,因此,这两个小子对汪伯记忆深刻。 “怎么回事,详细说来。”霍轻舟坐到太师椅上,沉声问道。 如雾道:“方才有六个人住店,其中便有那个叫汪伯的老者,另外五个当中,有一男一女像是夫妻,另外几人,包括汪伯在内,看上去都像是那对夫妻的随从。小的刚才去柜上问过了,那个男的自称姓谈,讲的是官话,但听上去带点河南口音。小的寻思着,汪伯是谢公子身边的人,这些人十有八、九也是。” 霍轻舟又问:“那一对夫妻什么样子,多大岁数?” 如雾抓抓脑袋道:“仔细一想,倒也不像夫妻了,他们是分开住的,或许是兄妹。男的三十出头,长得白净,下巴上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说话的时候笑容可掬,看上去像个生意人;女的二十七八岁,很是俊俏,妇人打扮,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哪家的少奶奶。” 下巴上有颗大黑痣的男人? 霍轻舟想不起见过这样的人,但是无论如何,这人一定与太平会有关系,否则,汪伯不会跟在他们身边。 “你去把张升平找来,就说我找他有事。”霍轻舟道。 张升平是霍柔风的护卫长,跟在霍柔风身边六七年,老诚持重,但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 果然,听霍轻舟说起刚刚住进来的人,他二话不说,就派了两个机灵的护卫去盯着了。 然后,张升平又把二掌柜请了过来。 今天住店的时候,张升平拿出的凭信并非是永丰号的凭信,而是霍家府里的,两位掌柜都是聪明人,早已心里有数。 张升平问道:“这里可有太平会?” 二掌柜道:“早两年就有了,只是那时也只是听说,倒也没有见过谁是太平会的人,可是从去年开始,这周围的铺子就都向太平会缴会费了,太平会的人来过咱们店里一次,用银子打发了,本来以后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张升平点点头,太平会的人没有再来,恐怕是被上面告知了。从京城往广东去的路上,九爷也让他们询问过,永丰号大大小小的铺子,全都没有向太会平缴纳会费,各家铺子的情况都与二掌柜说的大同小异,都是来过一次便再也没有登门相逼。 想来是因为谢思成与霍九有旧,太平会卖给霍家一个面子。 张升平道:“这附近可还有别的客栈?” 二掌柜道:“这是官道,是往宣府去的必经之路,不但有官驿,大大小小的客栈也有十几家,咱家虽是最大的,却并非是生意最好的,那些小客栈,价钱便宜,生意反倒很好。” 这话说完,大家都沉默了,这些客栈当中,也只有这一家不是太平会的,可是他们却偏偏挑了这一家! 一夜无事,次日,霍柔风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霍轻舟已经走了。 她坐到客栈的大堂里吃油条喝豆浆,她和小夜坐了一张桌子,其余二十多名护卫零零散散占了其他桌子。这里是官道,住宿的客人都是晚上来天亮走,因此这个时候,在大堂里吃饭的也只有他们这些人。 伙计端了茶叶蛋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小的给姓谈的客官送过热水了,估摸着快要下来了。” 霍柔风用手指轻敲桌子,示意她知道了。 小夜剥了只茶叶蛋,放到霍柔风碗里,霍柔风用汤匙把蛋黄挖出来,挑了一小块蛋清放到嘴里。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霍柔风早就问清楚了,这个时辰客栈里除了他们二十几人以外,尚未离开的便只有汪伯他们。 她继续用汤匙切茶叶蛋,没有抬头。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是汪伯,他道:“每人煮碗阳春面,不用急,咱们先不急着赶路。” 霍柔风依然没有抬头,用汤匙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茶叶蛋,她吃饭的时候很斯文,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第四三六章 忽看庭际刀刃鸣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阳春面端上来时,霍柔风在吃第二只茶叶蛋。她依旧把蛋黄挖出来,又用汤匙把蛋清切成小块,吃相很是斯文。 这时,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汪伯,永丰号的那个霍九,死了没有?” 女子说的是官话,她的声音甜美中带着尖利,话音刚落,客栈大堂里便骤然安静下来。 正在吃饭的护卫们放下筷子,他们的手不约而同放在腰际。 虽然霍家早就放出消息,说霍九病入膏肓,但是这种话由霍家自己说出来是一回来,被人明目张胆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则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霍九就在此处。 霍柔风还是默默吃着茶叶蛋,她依旧没有抬头。 她听到汪伯说道:“自是还活着,否则霍家早已传出消息来了。” 女子笑道:“依我说啊,霍家的气数也快尽了,偌大的家业无子承继,本来想要便宜霍九这个养子的,可霍九又是个短命鬼,霍柔云天大的本事,到了如今,也只有招赘这一条路可走了,霍家的万贯家则最终还是要便宜给外人。” 汪伯干咳两声,陪笑道:“既然招赘,那也是霍家的血脉,一样的,一样的。” 闻言,女子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尖利,像是从未听到过这么可笑的事。 “一样?这怎能一样?难道霍家还能与谢家相比,女子也能传宗接代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霍家的护卫当中,没有人知道谢家,但是这女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霍家,而且她还直呼霍大娘子的闺名。 有几个护卫坐直了身子,张升平缓缓站了起来,冲着那个说话的女子拱拱手,道:“这位娘子,不瞒你说,此处便是霍家的地方,还请你口下留德。” 女子冷冷一笑,连正眼都没有看他,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男子却也站了起来,对张升平道:“兄台既然这么说,不知是永丰号的,还是霍家的?” 张升平挺起胸膛,朗声说道:“在下杭州霍家府上当差。” 那男子转过身来,目光在大堂里的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正在低头吃饭的霍柔风头上,他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霍家的奴才,难怪。” 奴才二字一出口,护卫们的脸色就变了。 虽然都是当差,但是护卫和家奴是不一样的,他们没有卖身契,有些护卫甚至还会去考武举。 这个男子说张升平是霍家的“奴才”,分明就是在骂人了。 张升平冲着护卫们做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对那男子道:“你们一再语出不善,是想要和咱们兄弟切磋切磋吗?” 男子哈哈大笑,目光掠过张升平,望向了霍柔风。 “霍九爷,您的病可大好了?” 护卫们呼的一下全都站了起来,呼啦啦走过去,将这几个人围在中间。 见状,那女子格格娇笑:“霍九,你是想要以多欺少吗?” 霍柔风终下放下手里的汤匙,她接过小夜递上来的香茶,喝了一口,却没有咽下,而是漱到一旁的空盂里,她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嘴,这才抬起眼睑,看向被围在中间的那几个人。 几名护卫侧过身去,给霍柔风让出一条路来,但是霍柔风却没有走过来,她甚至没有站起身来。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名女子,笑了笑,道:“我就是以多欺少了,你能怎么样?” 女子微怔,她没有想到霍九居然大言不惭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她冷笑道:“霍九爷真想和我们比谁的人多,谁的人少吗?” 霍柔风轻扬眉角:“听说这附近的铺子全都加入了太平会,若问人多人少,当然是你们人多了,有何可比的?” 这一次,她看得很清楚了,和她说话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梳着圆髻,长得很俊俏,鼻头不够圆润,有点儿尖,看上去多了几分凉薄。 霍柔风又看向那个男子,不好看也不难看,就是大街上常见的人,若非下巴上那颗黄豆大小的黑痣,这个人很难让人记住。 这就是那个姓谈的。 见霍柔风的目光只在自己脸上扫过,便看向身边的男人,那女子不悦,她笑道:“霍九,你既然知道我们人多,那么你猜,若是我们就在这里把你给宰了,你的谢大哥知不知道呢?” 霍柔风倒是没有想到,这女子会提起谢思成。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他们是和谢思成的人,可现在看来,虽然这些人都是太平会的,但是也并非谢思成手下。 想到这里,霍柔风便望向了汪伯,如果这些人不是谢思成的人,那么汪伯呢? 汪伯一直跟在谢思成身边,如影随形,如果他并非谢思成的亲信,那么这事情就很蹊跷了。 谢思成是太平会的会首,可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却并非是他的人。 如果不是他的人,那么就是来监视他的。 太平会里,还有比谢思成位置更高的人。 霍柔风立刻便想到传说中撷文堂的东家,据说是翰林院的致仕翰林,可是霍轻舟派人调查过,这些年里,翰林院没有一位翰林会是撷文堂真正的东家。 此刻她没有时间深想,冷哼一声,道:“你东拉西扯,是不敢动手了?” 女子见她没有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心里一凛,道:“有何不敢的,你既然不怕,姑奶奶我又何惧。” 说着,她朝着身后一个年青后生使个眼色,那后生立刻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只硕大的海螺。 当年在宁波时,霍柔风见过太平会的人吹海螺,海螺声起,一是示威,二是召集会众。 没想到太平会从南到北,居然还是沿用了吹海螺的规矩,在北方,没有人把海螺当喇叭来用。 果然,那后生举起海螺,吹了起来。 可是他刚刚吹了一声,一把刀便朝他挥了过来,刀落处,海螺从中间断开,掉到了地上,而那后生却毫发无伤。 这只海螺足有两只手掌那么大,螺壳坚硬,踩上几脚也不会碎裂,可是却被钢刀轻而易举砍成两截。 第四三七章 出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出手的是张升平。 显然,那个年轻后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老实诚恳的中年人,出手会这么快,这么狠。 他看着掉落在地的大海螺,呆怔在那里。 然而,那女子却已经尖声叫了起来:“好大的胆子,你敢对太平会出手,不想活了!宰了霍九!” 女子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几个人便推开挡在他们前面的护卫们,向霍柔风扑了过来。 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嗖嗖嗖几把飞刀迎面而来,三把刀,三个人,如同叠罗汉一般倒在地上,其中就有方才吹海螺的年轻后生。 女子和姓谈的汉子转身要跑,张升平和黄岭带领护卫们把他们团团围住,这两人武功均是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不过几个回合,姓谈的汉子便被打翻在地。 张升平一刀挥向那女子,女子身形一矮从他的刀下避过,再站起来时,手上已经多出一对峨眉刺。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一旁做壁上观的汪伯出手了,他出手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救人,救这个女人。 霍柔风有些吃惊,初见汪伯时,她以为这只是一个瘦弱的老人,直到今天,她才发现,汪伯的动作迅速,丝毫不输给年轻人。 她高声喝道:“让他们走!” 见霍家的护卫全都停下手来,那女子却依然不肯罢休,手中峨眉刺攻向黄岭,此时黄岭正和另一名护卫,死死叩住姓谈男子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按在桌子上。女子的峨眉刺疾刺过来,黄岭躲闪不过,肩膀的衣裳被划破,鲜血渗了出来。 汪伯见状,对女子吼道:“不要再惹事了,快走!” 他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臂,身子一纵,从客栈的窗子里跃了出去,他的动作快如猿猴,看不出半丝老态。 “九爷,要不要追出去?”张升平问道。 霍柔风摇摇头,她走到谈姓男子面前,对张亭道:“抠抠他脸上的黑痣,看看能不能抠下来。” 众人都有些惊讶,不知她为何这样说,张亭快步一前,伸手就把谈姓男子下巴上的黑痣给抠了下来。 这颗痣并非天生的,而是伪装出来的假痣。 谈姓男子显然是没有想到霍九会把他脸上的痣给抠下来,他用手捂住嘴巴,惊异地看着霍九。 霍九微微一笑,对张升平道:“想来太平会里真有一个姓谈的,也长着一颗大黑痣。” 没等张升平开口,谈姓男子就大吼道:“满口胡言,满口胡言!” 霍柔风也不理他,她对一起带来的几人说道:“把这个家伙给我往死里打,直到肯实话再说。” 几名护卫二话不说,用抹布堵住那人的嘴,客栈里的伙计过来,带着他们去了后面僻静的地方。 霍柔风重又在桌前坐下,掏出怀表,安静地等着。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跑了进来,却是霍轻舟身边的如雾:“九娘子放心,事情成了。” 霍柔风点点头,从荷包里摸出颗金蚕豆,扔给如雾:“拿去买酒喝。” 如雾接过金蚕豆,眉开眼笑,道了谢,便欢天喜地跑了出去。 霍柔风打个哈欠,问张升平:“那三个怎么样了?” 张升平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小夜姑娘好刀法,全都留了活口。” 霍柔风哈哈大笑,对小夜道:“那九爷我就再去睡会儿?” 小夜忍着笑意,道:“九爷去睡吧,等会儿有做不了主的事儿,奴婢再去请您。” “好好好,唉,九爷在这儿也没有什么用,不如睡觉。”霍柔风边说边往楼上走,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睡。 回笼觉很香甜,快到晌午,霍柔风醒来了,没有人来请她,她自己醒了。 她睁开眼,满室阳光,小夜坐在床头,正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她的飞刀,这些刀应该就是今天伤人的那几把。 霍柔风忽然明白了,霍轻舟为何看到小夜就凄凄惶惶的。 小夜当丫鬟伺候过他一阵子,想来也是每天擦拭飞刀。任谁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都会不寒而栗吧。 霍柔风笑了,她道:“小夜,那些人招了吗?” 小夜擦得很专注,直到霍柔风开口叫她,她才发现霍柔风已经醒了。 她连忙把飞刀在身上藏好,起身道:“九爷,姓谈的抗不住,已经招了。” “哦,怎么招的?”霍柔风问道。 “原来啊,他不但那颗大痦子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九爷神机妙算,太平会里果真还有一个姓谈的,名叫谈广厚,是太平会安徽分舵的大香主,他的下巴上有一颗大痦子。”小夜说道。 霍柔风问道:“这个人呢,他是谁的人?” 小夜道:“他叫黄德禄,是翠娘子的人。” “翠娘子?就是那个女人?”霍柔风又问。 “张头儿和奴婢都猜测就是那个女子,可是无论我们怎么问,黄德禄都是紧闭双唇,不肯再说。”小夜说道。 霍柔风若有所思,她道:“黄德禄既然已经招认他是假扮了谈广厚,为何却不说翠娘子是什么人呢?难道翠娘子的身份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小夜微笑:“九爷不是江湖上的人,或许不知江湖上这些事情。黄德禄招认了谈广厚的事,也就是把自己给供出去了,若是帮会里追究,也顶多要了他的性命,却不会危及他的家人,可若是他把帮会的兄弟或者是上面的人也供出去了,那就是背信弃义,不但要碎尸万断,还要连累家人。” 霍柔风道:“也就是说,这个什么翠娘子在太平会里很有身份,身份大到可以支使谢思成身边的汪伯,还能让人假扮堂堂大香主。那她的身份就不单单是凌架在大香主之上,而且还不把会首放在眼里。” 何止是不放在眼里,这是出手算计。 安徽大香主谈广厚,十有八、九是谢思成一手提拔的。 霍柔风又道:“安徽和这样,一南一北,谈广厚不可能在此处出现。若是今日之事他们办成了,霍家定当追究,闹到谢思成面前时,提起有个大痦子的姓谈的,人人都会认为我们说的是谈广厚,而谈广厚是不可能出现的,那么这件事便成了无头公案。” “可他们要干嘛?杀我吗?杀的成吗?” 第四三八章 又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活了两世,霍柔风都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这也是她庆幸的事。 她想不通太平会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不再去想,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等消息。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放松了,穿着裙子和绣鞋翘着二郎腿也不好看,霍九娘子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小夜又拿出飞刀擦了起来,这一次霍柔风看清楚了,小夜不仅是在擦刀,她还在飞刀上面抹药。 “这是毒吗?见血封喉?鹤顶红?孔雀胆?老鼠药?”霍柔风来了兴趣,小时候她曾经研究过江湖门派,顺便也知道了这些名字。 小夜摇摇头:“这不是毒,但是渗入血里却能让人晕眩、四肢麻木、流鼻血,就像中毒一样,不过不会死,五个时辰内多灌些水,去几次茅厕,便可自解。” “啊,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啊,这种药是在哪里买的,你手里还有多的吗?”霍柔风双眼冒光,双手合什磨搓着,歪着脑袋甜笑如蜜。 小夜心里一动,越是相处,便越是觉得霍九娘子性格讨喜,难怪五爷会喜欢得如珠如宝,若是让老夫人见到霍九娘子,说不定也会喜欢。 小夜笑着说道:“这次出来,奴婢带得不多,只够路上用的,九娘子若是想要,回到京城后奴婢找齐了药材给您调配。” “路上用的?今天被你用飞刀伤到的那三个人,全都中了这个吗?”霍柔风问道。 “嗯,只是他们伤得较重,这会儿还没有苏醒过来,等他们醒了,便知道厉害了。”小夜对此非常自信,想来已经用过多次了。 见小夜答应回到京城后就给她调配,霍柔风很高兴,到时候她就能用这个吓唬人了。 可是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来,她问小夜:“这种药,有没有给你家五爷随身带着?或许他用不上,但是留着防身也好啊。” 小夜噗哧笑了出来:“九娘子,若是五爷知道您什么事上都想着他,他一定会很开心。您放心,五爷身边有的。” 霍柔风放心了,她抿着嘴甜甜地笑了,她喜欢听到有人善意地提起展怀,只要听到展怀的事,她就打从心底欢喜起来。 “你跟在五爷身边三年,他有没有用过这种药,你一定知道吧?”霍柔风问道。 小夜忙道:“九娘子,您可说错了,奴婢虽然跟着五爷出征,却没有在五爷身边,展家的规矩,爷们儿出征,身边不能有丫鬟服侍,就连阿全和阿有,也是老夫人拗着国公爷,让五爷带上的。这三年里,奴婢都在西安城里。” “你在西安?展怀没有攻下西安时,你也在吗?”霍柔风道。 “在,奴婢是从京城直接到西安的。”小夜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说了,嘴角紧抿,继续专心致志地涂抹飞刀。 霍柔风已经明白了,小夜在西安做的是细作的事情。 正在这时,张亭敲门进来,对霍柔风道:“九娘子,小霍状元让人送信来了。” 说着,张亭把一封信呈了上来。 霍柔风一目十行把信看完,锁紧了眉头。 今天早晨,霍轻舟并没有离开,他让如烟扮成过路人,就躲在客栈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吃点心。 汪伯和那个女子从客栈里跑出去,便落入如烟眼中。 客栈附近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已经加入了太平会,但也只是交了会费的普通会众,他们仍然是商人,并非是真正的江湖人。 因此,霍轻舟和霍柔风早就算准了,一旦有人逃出,绝不会躲进周围的铺子,在这附近一定还有人接应。 这些人要行事,就不会只有六个人。 霍轻舟从十几岁时,便悄悄接暗花,展怀让自己的手下,虽然把霍轻舟揍过几顿,但是霍大公子的武功并不弱,他的武功和展怀不是一个路子,他不是上阵杀敌的武功,但他身法轻灵,招式却以狠辣见长,他练的是杀人的武功。 汪伯带着那女子果然如兄妹二人猜测的那样,没有停留,便离开官道,沿着田野间的小路狂奔。 只要不走官道,霍柔风的人就不能纵马狂奔,他们对这里的地势并不熟悉,一旦走小路,十之八、九是要被伏击的。 但是出乎汪伯他们的意料,霍家的人马并没有追过来,他们跑出二里来路,没有听到马蹄声,两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汪伯毕竟是上了年纪,初时还能硬撑,一路狂奔,早已老态毕露。 那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大汗淋漓,一张俏脸白得像纸。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霍轻舟出现了。 好在这一次,霍轻舟是要留下活口,并没有想要伤他们性命。 但是这样反而更难,汪伯毫发无伤被霍轻舟制住,那个女子却是性命堪忧。 霍轻舟现在让人送来的这封信里,便是告诉霍柔风,那名女子奄奄一息,恐怕活不过今天了。 而汪伯,却紧闭双唇,一个字也不肯说。 霍轻舟担心妹妹,便写信告诉她,他们眼下就在离此二三里的一户农舍里。 霍柔风想了想,对小夜道:“你去霍大人那里帮忙吧,你的那种药,或许有用。” 小夜摇头:“小夜是国公府里的人,小夜临来之前,五爷吩咐过,小夜要一直跟在九娘子身边,不离左右。因此,除了九娘子,小夜不会管其他人。” 霍柔风早就知道霍轻舟不想再和小夜交道,可她没有想到,小夜也不肯给霍轻舟帮忙。 霍柔风有些无奈,她正想再劝几句,走廊里忽然骚动起来。 她担心是黄德禄和那三个活口出了事,连忙走出门去。 她刚刚走到走廊里,便看到一个人被众星捧月般走上楼来。 那人走在前面,身后是两名老者和七八个粗壮汉子。 霍柔风认的其中一位老者,这人曾经在杭州和无锡出现过,他是谢思成的人,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正是谢思成! 霍柔风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谢思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谢思成了,一别经年,谢思成风采如旧,只是比起两年以前,他显得更加清瘦了,但也让他又凭添了几分飘逸。他穿着宽袍大袖的衣裳,袖袂飘飘,宛如随时都会飞去的仙人。 第四三九章 何不初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就在霍柔风诧异之间,谢思成已经向她走了过来,几位护卫出手阻拦,霍柔风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她上前两步,迎了上去。 谢思成也让随从留在原地,他缓缓走到霍柔风面前。他穿了件藏青色的宽大袍子,霍柔风发现谢思成很喜欢穿深色衣裳,把他白皙的面庞衬托得如同美玉一般莹润。 他的嘴角含着一抹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霍柔风:“阿风,你的病真的好了。” 霍柔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喜悦,这是由衷的,父亲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作假的,谢思成是发自真心地高兴。 霍柔风没有回答,她反问道:“谢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思成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奈:“三天之前,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来......你无恙便好。” 霍柔风早就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谢思成是不知道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谢思成的话不像是在说谎,再说,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必要再说谎了。 “谢大哥,你来要人?”霍柔风问道。 谢思成也已有许久没有见到霍九了。 他还记得最初的霍九,那时霍九总是用钦慕的目光看着他,只是那时他并没有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霍九看他的时候,是彬彬有礼的亲切, 而现在,霍九的眸子依然清澈纯净,黑白分明,但是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钦慕,也没有了亲切,而是一片冰冷。 谢思成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就像是当年离开南街的时候,虽然他走时没有不舍,走后也没有想念,但是每当记起南街这个名字,他便有失落之感,如同一张漂亮的桌子,却在不显眼处缺掉了一块,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但是只有桌子的主人才知道,缺了就是缺了,即使补上,也不再有初时的完美。 “阿风,他们是太平会的人,理应交由太平会处置。”谢思成的声音依然清悦,但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这短短的两句话有多么艰涩。 霍柔风微微一笑,她对张亭说道:“把黄德禄连同另外三人全都交给他们吧。我们也该赶路了。” 说完,她挺直背脊,小夜给她披上披风,霍柔风抬步向楼梯走去,她没有再看谢思成,擦身而过时,谢思成似乎又闻到那股甜香,若有若无,似曾相识。 直到霍柔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之间,谢思成才记起来,当年他曾经闻到过这种香味,如同置身桃林之中,不是桃花香,而是桃子的味道。 他甚至想起了,那时是在香山。 他尾随霍九而至,假装偶遇。 他的脑海里掠过霍九惊喜的眼神,原来已经过了三四年了,很多事都已更改,那时霍炎还没有回来,展怀还只是闽国公的儿子而已。 他也选择性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他来自洛阳城里的花柳巷,他也忘记了令他流连忘忧的西子湖畔,就连那年在漫山红叶间,霍九眼睛里的惊喜,他也不确定了。 他忘记了那个时候,霍九看他时还有没有仰慕,或许那曾经惊喜的记忆,只是他想向出来的。 再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希望霍九是钦慕他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孤独而自卑的孩子。 他没有父亲,他被母亲遗弃,他连自己的妹妹也保不住,每每吹完一曲,他就要跪在地上谢赏,那些打赏给他的公子哥儿,远远不及展怀和霍炎光鲜照人。 他记得十来岁时,他第一次到杭州,看到一堆打扮体面的丫鬟婆子,服侍着一个小孩子从马车里出来,他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马车,也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服侍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只有四五岁,剃着茶壶盖的小脑袋,穿了一身叫不出名字的锦缎,就连脚上的鞋子也镶着珍珠。 不知为了什么事,那孩子就哇哇大哭起来,丫鬟婆子们有的拿着玩具,有的拿着零嘴儿,就在街边哄起孩子来,可那孩子就是不依,哭得惊天动地。 正在这时,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从旁边的一家铺子里忽匆匆跑了出来,她一把抱起那孩子,亲了亲,从头发上摘下绢花,孩子把绢花拿在手里,立刻止住哭声,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格格地笑了起来。 那是个男娃娃,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思谨,那时他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思谨了。 他向旁边的人打听,知道那是霍大娘子和她的弟弟。 那是个男娃娃,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想到了思谨。思谨小时候从来不会像这样哇哇大哭,她即使哭的时候,也是小声抽泣。 后来他才知道,霍九便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被宠上天的富贵小孩。 霍家的护卫们如同一阵风,跟着霍九离开了客栈,他们没有回头,也没有和太平会的人说一句话。 那四个人都在屋子里躺着,黄德禄伤势最轻,已经醒过来了,其他三人迷迷糊糊,嘴里不住呻吟,鼻血流得到处都是。 谢思成蹙眉,道:“他们是中毒了吗?” 郭伯走上前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道:“他们身上的伤像是飞刀所致,如果没有猜错,飞刀是喂了毒的。” 谢思成脸色微沉,打量着那几个人,霍九身边的护卫,居然在飞刀上面喂毒,这样狠辣的手法,不像是大户人家护卫会有的。 护卫的职责只是防身,若非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惹上人命官司的。 而这种在飞刀上喂毒的手段,就连江湖人都不常用,因为只要一出手,便是致人死命。 他伸手搭在其中一名后生的脉搏上,忽然眉头微微一动,他连忙又拿起另一个人的手腕,接着,他给三个人全都号过脉,症状完全一样,但是他却更加糊涂了。 这三个人的脉搏初诊就是中毒,而且是剧毒,可是再诊,又和中毒不太一样。 谢思成摇摇头,自嘲地笑了。 难怪霍九二话不说,就把人给留下了。 第四四零章 审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半个时辰后,霍柔风已经和霍轻舟汇合。 霍轻舟见到她,便急急地说道:“你怎么才来,这两个人都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我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官驿,这里交给你了。” 霍柔风瞪他一眼,道:“我见到谢思成了。” 霍轻舟吃了一惊,原本已经迈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只带了七八个人,我这边有二十多人,再说我身边还有小夜,他不能对我做什么,只是找我要人,所以我把那四个人交给他了。”霍柔风说道。 霍轻舟却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最后把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你不高兴了?”.. 霍柔风朝他翻个白眼:“我差点被人杀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闻言,霍轻舟索性拉着她坐了下来:“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若非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今天我就陪在你身边了......房子外面有片草地,我带你去捉蚂蚱捉促织吧。” “你不是急着到下一处官驿和兵部的人汇合吗?快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捉蚂蚱做什么?”霍柔风伸手拽他起来。 “我妹妹不高兴了,我还管别的做什么。”霍轻舟一本正经。 霍柔风抱着双臂,故意气他:“你快走,我要给小展写信,把这两天的事情告诉他。” “你敢!” “我就敢!” “回京城我就把展怀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宵想我妹子!” “你动他一下试试,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风说完,转身就往里屋走,高高束起的头发像马尾一样摆来摆去。 霍轻舟看着妹妹的背影,气得跺跺脚,展怀,我惹不起我妹妹,难道还惹不起你吗?你等着! 听到霍轻舟离去的声音,霍柔风忍着笑,对小夜道:“咱们去看看那两个人。” 除非此事关系到展怀,否则她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的。 她只是故意气霍轻舟的。 每次提起展怀,霍轻舟总是一副展怀欠他很多钱不还的样子。 展怀有什么不好的。 当年展怀离京时,哥哥明明还帮着展怀照顾她,可是自从他们兄妹相认以后,哥哥对展怀就不一样了。 霍柔风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但她懒得去想,只要哥哥不找展怀麻烦,他爱咋地就咋地吧。 汪伯和那个女子并没有关在一起,两人分别被关在两间屋里,都用牛皮绳捆着,嘴里塞了抹布。 霍柔风在汪伯对面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汪伯。 汪伯也看着她,汪伯和很多这个年纪的老者一样,双眼浑沌,没有光彩,沧桑中却没有看透尘世的睿智,有的只是疲惫和无奈。 岁月已经压弯了他的脊背,汪伯蜷缩着,像只干瘪的虾米,他的两鬓已经雪白,松垮的皮肤贴在脸上,像是随时都会剥落下来。 霍柔风脸上流露出悲悯之色,她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对小夜说道:“汪伯岁数大了,好好招待他吧。”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早年在高升胡同里,霍柔风见识过展怀他们审问犯人,军队里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因此她没有让张升平他们来审,而是交给了小夜。 霍柔风又去了另一个房间,和刚才一样,那个女子也是用抹布堵了嘴,被牛皮绳捆绑得像只棕子。 和汪伯的自作可怜不一样,这个女子双眼快要冒出火来,虽然嘴巴被破布撑开了,可是却依然掩不住脸上的凶狠。 这一刻,霍柔风的心头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个女子像是和她有仇,而且还是极深极怨的仇恨。 霍柔风仔细回想,可是她记不起曾经见过这个女子了,女子有二十七八岁,比她年长许多,她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或许是与霍家有仇?再或许是与谢家有怨? 霍柔风对张亭说道:“这位娘子看上去脾气不好,不要打扰她了,好生看管。” 那女子还以为霍九要审她,却没有想到,霍九非但没有审问,而且还把她置之不理。 她很生气,恨不能把霍九的脑袋揪下来踩个稀巴烂,可是她被牛皮绳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就连嘴巴也无法说话,更不能骂人了。 霍柔风回到屋里,才发现自己又无所事事了。 她仰头望天,霍九爷为何总是这样,把自己置于闲得挠墙的境地? 她索性坐到院子里,农家小院收拾得干净整齐,墙边放着几件农具,都是霍柔风没有见过的,她走过去,摸摸这个,动动那个,一个下午便这样打发过去了。 傍晚时分,张亭拿出随身带的点心,霍柔风就着茶水吃了,小夜这才施施然走了进来。 “九娘子,这老头说他是翠娘子的人,被安排在谢公子身边,如今谢公子势力渐大,翠娘子便想给谢公子惹些事端,让老主人收回给予谢公子的权利。” “翠娘子就是隔壁那个女子吗?”霍柔风问道。 “不是,隔壁的女子只是翠娘子的亲信,名叫阿嫣。这种事情,翠娘子是不可能亲自出手的。”小夜说道。 这些和霍柔风猜测得差不多,她觉得自己真是委屈,居然差点儿就成了太平会内部势力之争的牺牲品。 为什么会找上她呢? 只是因为她是霍家的那个霍九? 还是因为她和谢思成曾经是朋友? 亦或者,是因为她和展怀是好兄弟,而展怀如今炙手可热。 若她死在谢思成的人手中,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展怀都不会善罢甘休,即使太平会的老主人不会废掉谢思成,霍大娘子重金买的人和展怀,也会把谢思成碎尸万断。 这样一想,的确是能说得通的。 可是不知为何,霍柔风却感觉事情并非这样,一定还有什么,是她现在还不知道的。 她想起曾在多年以前,太平会便煞费苦心,到杭州打听过她的消息,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就不再把谢思成当做朋友了。 且,霍思谨是霍老爷供养长大的,霍思谨又和谢思成有关系。 这一切太过巧合。 霍柔风有些后悔,不应该故意把哥哥气走,哥哥在这里,兄妹两个就能一起商议了。 第四四一章 宣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次日早晨,黄岭过来告诉霍柔风,天刚蒙蒙亮时,谢思成带着那四个奄奄一息的人离开客栈,就在距离官道二里外的荒地上,把四个人全部活埋。 待到谢思成和他的人离开以后,黄岭便让人把这四个人挖了出来,只有黄德禄和那个叫杜刚的年轻后生还活着,其余两个已经断气了。 这两个人失而复得,霍柔风冲着小夜竖起拇指:“好丫头,厉害!” 她能够坦然自若地把这四个人交给谢思成,早已笃定谢思成看到这几人回天乏术,不会多费力气,想要不留痕迹地处置几个垂死之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活埋。 霍柔风赌赢了。 除了三个受刀伤的以外,黄德禄也被小夜喂过药了,于是谢思成看到的四个人都已将死。 黄岭让人给黄德禄和杜刚灌了大量清水,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就把毒素排泄出来,张升平让人把他们连同汪伯和阿嫣一起,装进四口大木箱,一行人重新上路。 霍柔风骑马,霍轻舟坐轿,一天之后,霍柔风带领她的人马,就追上了霍轻舟。 此行,霍轻舟是去宣府调查展怀擅自出兵事宜,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同行。 福建、山东、浙江各大卫所,都在闽国公掌控之下,虽然闽国公早就交出了官吏任免之权,但是各大卫所仍以展家马首是瞻,自从宁波卫事件之后,展忱趁机整顿各大卫所,加之这几年展怀平乱,展家势力也由沿海扩张到中原,乃至西北。 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是安平伯,安平伯的二儿子董镝现任千户一职,隶属威海卫。 威海卫有一名副指挥使,是郭咏的表亲。郭咏是被展怀杀的,又已死去几年,这名副指挥使日子不好过,便借着旧伤之名,卸甲归田了。于是这个位子便空了出来。 但是谁能坐上这个位子,还要闽国公世子展忱说了才算数。虽然同为勋贵子弟,但是一个在福建一个在京城,董镝和展忱没有交情。 董镝挖空心思,好不容易才让展忱记住了他,六百里加急,给在京城的父兄寄信过来,让他们趁着展怀在京城时,和展家多走动,让展愉或者展怀,在展忱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这一次身为兵部堂官的邹阁老抓着宣府的事不放,又把五军都督府也拉下水,一起派人到宣府调查,安平伯是不想插手的,不仅是因为他有求于展家,而且展怀刚刚得胜还朝,若是用他擅自出兵的事来治罪,必会惹来朝野上下的不满,到时御史一顶陷害良将的帽子压下来,谁也消受不起。 因此,清平伯派来的人,是自己的两名心腹,离京之前,清平伯便叮嘱二人,此事与五军都督府没有关系,此番来宣府,就是走走过场而已,遇事就把兵部的人推到前面。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各怀鬼胎,都察院的人心知肚明。因此来宣府的差事才会落到年纪轻、资历浅、后台硬的霍轻舟头上。 让霍轻舟来宣府,都察院进可攻、退可守,是一招妙棋。 霍轻舟心里清楚,他和五军都督府的人早有默契,此行保命要紧。 霍轻舟一行路上平安,霍柔风他们倒是遇到两股小毛贼,以为他们带的四口大箱子都是财物,但都被护卫们打得抱头鼠窜。 霍柔风在霍轻舟之前到达宣府,霍家在宣府只有一家四时堂和一家酒楼。酒楼也叫状元楼,是京城状元楼的分号。 两家铺子的掌柜早在十天之前便收到霍大娘子派人寄来的书信,得知霍九娘子要来宣府,知是女眷,便在四时堂的后院辟出几间屋子,一来清静,二来也不引人注意。 霍柔风一行到了宣府,便住进了四时堂,两位掌柜以前从未听说过霍家还有一位九娘子,但既然是霍大娘子亲自吩咐下来的,他们不敢怠慢,每天的饭食均由状元楼送过来,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次日,霍柔风便去了马市。宣府马市有两个,一个是官市,还有一个是私市。 官市是由太仆寺派员监管,宣府衙门承办的,而私市则是马贩子们私自开设的。 本朝早在三十年前,便在辽东、开元、广平、宣府,开设官市五家,初期由太仆寺派员监管,知府衙门和总兵府一起承办,三方相互监督。但是没过几年,在宣府督办此事的几个人便因分钱不均闹了起来,之后,实际上管理官市的便只有太仆寺和总兵府。少了知府衙门,太仆寺的人面对总兵府也不敢造次,因此,宣府官市早就是总兵府一家独大。 先帝殡天后,太后执政,对九边的监管大不如前,宣府总兵府便擅自增加抽成和税收,这样一来,马贩子们利润大减,总兵府却赚得杯满钵溢。 其他几地得知之后,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无论是鞑子的大马贩,还是汉人的二道贩子,全都叫苦连天。 不久,私市便如雨后春笋涌现出来。各地也曾查抄过多次,但是利之所趋,这些年来,私市与官市依然同时存在。 霍柔风去的便是私市。 来到宣府之后,她依然穿著男装,直到走在宣府的大街上,她才发现,原来宣府和京城的风土习俗相差甚远。在宣府,不时能看到不戴帷帽的女子走在大街上,也有女子骑着马或牵着骡子,和商贩们大声讨价还价。 霍柔风来了兴趣,在街上逛了一个时辰,这才去了私市。 一进私市,便有穿着汉人衣服,皮肤黝黑,大脸高鼻的鞑子人,操着不流利的汉话,向霍柔风兜售马匹。霍柔风放眼望去,这样的鞑子商贩竟然有三四十人,她暗自称奇,仅是宣府的私市便已如此规模,辽东、开元和广平想来也不相上下了。 这些年来,她只是知道朝廷对马匹管理不够严谨,可是身监其境才知道,竟然混乱如此。 鞑子的马贩子可以自由往来于九边重镇,奸细细作便能混在马贩子当中,来九边打探军情。 九边重镇,俨然已经成了菜园子,任何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第四四二章 土匪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私市逛完,霍柔风又去了官市。看过私市,霍柔风便没有指望官市会井井有条,可是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官市比她想像得还要混乱。 两个穿着官服的小吏正颐指气使地辱骂一个马贩子,那马贩子被骂得急了,便说他前几天已给某位官员送过银子了,轮不着他们这两个芝麻绿豆官来管三管四。 霍柔风听得目瞪口呆,这种事情,也能当众喊出来的吗? 可是却很有用,那两名小吏听说以后,果然不再骂了,转身便去了另一家。 霍柔风在官市走了一圈儿,回到四时堂时已是傍晚时分。 她问道:“霍大人有没有派人过来?” 她骑马,霍轻舟坐轿,她比霍轻舟快了一天的脚程,原本以为霍轻舟和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今天应该也能到达宣府,没想到这个时辰还没有到。 赶路本来就有快有慢,霍柔风并没有在意。 接下来的两天,她让状元楼的肖掌柜出面,在状元楼摆了一桌酒席,请来了十几个二三流的马贩子。 这些人当中,有鞑子,也有汉人,他们不是做得最大的,也只是刚够糊口而已。 状元楼的肖掌柜在宣府多年,人脉很广,为此很是奇怪,他问霍柔风:“九娘子,为何要请这些人,您对马匹生意有兴趣,我能把那几个大马贩子请过来,您不必和他们做生意。” 霍柔风笑而不语,肖掌柜不知这位九娘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不过十四五岁,也就不再与她多说,想来也和那位没有见过面的霍九爷一样,就是个爱糟蹋钱的小孩子而已。 霍大娘子都不在意,当然更轮不到他来心疼。 肖掌柜只管把人全都请过来,别的事上他也就不过问了。 霍柔风带着小夜、张亭,和那些马贩子们聊了足足两个时辰,肖掌柜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那些马贩子们走出来时,个个精神抖擞,就像捡了钱一样高兴。 肖掌柜暗暗叹了口气,换做是他来和霍九娘子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做生意,他也高兴。 回到四时堂,霍柔风又问:“霍大人派人来过吗?” 回答是仍然没有。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感觉不对头。 虽然坐轿子比较慢,可是也不会足足慢了两天的脚程,何况她和霍轻舟还曾在上一个投宿的镇甸里遇到,兄妹二人在馆子里喝了小酒。 因此,霍轻舟他们不可能还没到宣府。 霍柔风马上派人到官驿和知府衙门去打听,果然,这两处也是早就接到文书,知道朝廷近日会派官员到宣府,却一直没有见到来人。 霍柔风没有耽搁,次日早晨城门一开,她就派了张升平和另外几名护卫出城去找。 到了下午时分,才有一名护卫回来报信,说是已经找到朝廷的人了,他们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遇到了土匪。小霍大人安然无恙,五军都督府的人受了轻伤,但是兵部派来的两名官员全部重伤,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随从们死了一半。 张升平几人依靠车辙印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暂时藏身的小村落,因为担心再遇到土匪,霍轻舟带着众人藏到了村子里。 担心霍柔风惦记,张升平便打发一名护卫前来送信,又请霍九娘子派大夫过去帮忙救治。 四时堂里便有堂医,药材也是现成的,霍柔风让大夫跟着护卫出城,直到次日晌午,霍轻舟才带着受伤的人进了宣府。 五军都督府的人都是轻伤,并无大碍,让大夫包扎之后就没有事了。但是兵部这两个人却伤得很重,好在救治及时,性命倒是保住了,可是少说也要休养两三个月。 这两人吓得魂不附体,泪流满面想要回京,霍轻舟苦苦相劝,告诉他们如果现在回京,身体肯定吃不消,这两人方才作罢,却又让人代笔,给邹阁老写信,告知路遇土匪之事。 霍柔风见到霍轻舟毫发无伤,便已心知肚明,她把霍轻舟叫到四时堂,她问道:“你们遇到的真是土匪吗?” 霍轻舟哈哈大笑,道:“九边重镇,只有兵痞,哪有土匪。” 霍柔风冷笑:“你还好意思笑啊,不是你整日数落人家的时候了。”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却被妹妹没来由地怼了,霍轻舟又不傻,他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展怀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让人假扮土匪袭击朝廷命官,献俘礼上他对擅自出兵一事理直气壮,现在却做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霍柔风哼了一声,道:“兵不厌诈,你没有听说过吗?与其让展怀和兵部的人硬碰硬,还不如假扮土匪,把你们这些人震退,我觉得小展这一步走得很对。” 霍轻舟别过脸不去看妹妹,他当然知道这步走得对,不但对,而且还很巧妙,可是他就不想承认展怀做得好。 展怀这个小坏蛋,等他回到京城再说。 霍柔风见霍轻舟不说话了,亲手斟了杯茶,捧到霍轻舟面前:“哥,你辛苦了。” 只是这一句,霍轻舟的心就软成了一汪水,他接过茶喝了几口,笑着对妹妹道:“马市的事情如何了?那些鞑子身上都有一股子膻味,有没有熏到你?” 霍柔风摇摇头:“没有,对了,哥,你教我几句鞑子话吧。” 于是那天,霍轻舟一直在教给霍柔风说鞑子话,也不知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天份,也不过一个下午,霍柔风便能说上二三十句不太标准的鞑子话了。 霍轻舟笑着说道:“除了我自己以外,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学番语学得最快的人了。” 霍柔风很得意,第二天,霍轻舟去官驿看望受伤的官员,霍柔风则带着人,跟着那天的几名马贩子,出城去看他们屯马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兄妹二人各忙各的,没有机会再见面,待到霍柔风闲下来时,那两名兵部官员已经收到邹阁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 第四四三章 派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出乎所有人意料,邹阁老并没有让兵部的人回来,而是让他们暂且养伤,已经另行遣派官员到宣府来了。 霍轻舟听说以后,笑得前仰后合,展怀若是知道邹阁老这般执拗,当日会不会直接把兵部的人宰了,而不是重伤? 但是这样一来,一时半刻,霍轻舟也不能离开宣府,他必须要等着兵部的人到了以后继续调查。 他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霍柔风,没有想到,妹妹眉开眼笑,霍轻舟瞬间明白过来,被困在宣府的人不是妹妹,而是他! 妹妹会先他一步回到京城,而等到他回京的时候,展怀已经走了。 一想到展怀对妹妹大献殷勤,而自己远在宣府无能为力,霍轻舟气得仰面朝天倒在床上。 这次宣府之行,霍柔风带的人当中并没有永丰号的,包括小夜在内,全部都是护卫。 状元楼的肖掌柜虽然经验丰富,可是对马市一窍不通,霍柔风也只是让他帮忙找人找地方,其余事情一概没有让他去管。 初时,霍轻舟每天都会来四时堂,妹妹娇生惯养,独自住在外面,他不放心,可是他来了几次,却连霍柔风的面都没有见到。 要么是霍柔风出城还没有回来,要么就是刚刚走,他没有遇到,霍轻舟问过,可是霍柔风的这些手下个个嘴巴严实,他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又过了几日,邹阁老派的人到了,这次来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霍江的学生,名叫孙寿光,去年刚刚调到兵部升任右侍郎,正三品。另外两个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但是其中一个名叫刘辉的,是次辅赵旭的女婿,而另一个叫袁方的,是武状元入仕,其长兄袁为,如今就在展怀麾下。 霍轻舟虽然早就猜到这一次邹阁老在派来的人选上会更加慎重,可是也没有想到,会派了孙寿光这个堂堂兵部侍郎前来。 展怀擅自出兵宣府的事,就连皇帝也装聋作哑,朝中更是无人敢提,偏偏邹阁老不肯罢休。 用过晚饭,霍轻舟去看望五军都督府的两个人。这两人只是轻伤,早就痊愈,可却还躲在屋子里装病,到达宣府半个月了,他们甚至没有走出过官驿的大门。 听说邹阁老派来了孙寿光、刘辉和袁方,两个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邹阁老是要和展怀死嗑到底了。 “可这关我们五军都督府什么事?展怀离开京城,就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他出兵与否,都是兵部的事,我这一身伤,也是拜兵部所赐!”这位说着便要撸袖子,展示胳膊上的那块青紫,可是撸到一半才想起来早就痊愈了,便又把撸起的袖子放了下去。 霍轻舟连连点头,他道:“我更是冤枉,我刚刚入仕,资历全无,就把我派到这里来了,再说,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展怀与我素来不睦。”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当年他被展怀绑架的事,五军都督府的两个人自是全都知晓,二人眼中俱都同情,论起惨来还是霍炎最惨,当初展怀把他绑架了,这件事闹到皇帝和太后面前,依然不了了之,展怀不但掌了兵权,而且步步高升,霍炎却被派来调查展怀,若是查不出来倒也罢了,可若是查出来,一个打击报复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小霍大人,你是堂堂状元郎,又是霍大人的嫡长子,你都这样了,何况我等?”说话的人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们太惨了,真的太惨了,他们虽然是在五军都督府,可也是文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那日“土匪”们的凶狠冷酷,依然历历在目。 霍轻舟哭丧着脸,在这两人的屋子里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他又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他前脚离开,这两人后脚便给安平伯写信,字字血声声泪,诉说他们在宣府的不幸,又把兵部再次派员,大有将此定成铁案之势。 霍轻舟回到自己屋子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如雾便跑来告诉他,五军都督府的人已经让官驿六百里加急,把书信送去京城了。 霍轻舟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在宣府再耽搁了。 展怀升任榆林总兵,兼陕西总兵,只要他能肃清荣王余部,在西北便一手遮天,他手握重兵,即使邹阁老把这次的案子定下来,铁案如山,朝廷也不敢擅自处罚展怀。 如今的展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锦衣卫追得东躲西藏的半大孩子,他是决胜千里的大将军。 去年为了兵部堂官之争,内阁的几个人几乎大打出手,邹阁老便是那个时候进入内阁的,他能入阁,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一直以来保持中立,既不站太后,也不站皇帝,这也是两拨人争斗无果后,各自退了一步,最后把这个位置给了邹阁老。 可是现在看来,邹阁老胆敢以一人之力对抗展怀,他背后一定有人。 霍轻舟冷笑,站在邹阁老背后的人,不会是太后,一定就是皇帝。 要调可展怀的人不是邹阁老,而是皇帝。 因此,展怀就是再扮成土匪,把兵部派来的人全都杀光,也是无济于事,皇帝不会心疼这几条人命。 于是,次日霍轻舟又去四时堂找霍柔风,和前面几次一样,同样是被告知九娘子出城了。 霍轻舟索性坐下,他和把宣府的事情分析给妹妹听,他虽然讨厌展怀,可是展怀若有个三长两短,妹妹一定会伤心的。 霍轻舟觉得自己有责任借着妹妹之口提醒展怀,免得展怀死了,妹妹会怨他。 可是等了一个时辰,还没见霍柔风回来,霍轻舟觉得无趣,便到前面店铺里,去看四时堂卖药。 四时堂客似盈来,霍轻舟不禁奇怪,宣府生病的人,似乎比京城的还要多些。 他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刚好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老毛病了,一年四季都要咳,用过很多药都无济于事。” “也不指望能去根,只是这两天咳得急了......” 第四四四章 马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同是兄妹,霍轻舟和霍柔风不但番话学得快,而且两人一样,对声音的识别也分外敏锐。 四时堂有堂医坐诊,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没有排上的,便在一旁聊天,也有的找伙计询问药材。 这两个人的声音夹杂在纷闹之中,霍轻舟依然能一下子便听出来。 其中一个是谢思成,而另一个是他曾在谢思成身边见过的一个老者。 那年他和谢思成常在一起,跟着谢思成的大多是汪伯,而这个老者他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霍轻舟抬眼望过去,心里不由暗骂自己疏忽了,若非听到这两人的声音,他差点就错过了。 只见谢思成穿了件宝蓝色的粗布袍子,袍子上还有两块补丁,头上戴着顶青布小帽,已经洗得泛白。他的脸色苍白,下巴上有了胡渣,头发散乱得从帽子里垂下来,挡在眼睛上,憔悴得让人心疼。 站在他身边的老者虽然高大健硕,但是额头上缠着白布,血迹从白布上透出来,触目惊心。 霍轻舟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这主仆二人是假扮落魄,为了掩人耳目,那么扮得太像了。 谢思成用衣袖掩嘴,一阵猛烈的咳嗽,这咳声不会做假,这是千真万确的。 对于堂医而言,咳嗽只是寻常病症,那堂医简单询问几句,便龙飞凤舞地写了药单子,让他们跟着伙计去拿药。 今天是来四时堂看望妹妹的,霍轻舟没有穿官服,也没有穿他一向钟爱的白衣裳,因此,他缩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谢思成主仆二人都没有留意到他。 看着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霍轻舟起身走了出去。 他原本是想叫如烟和如雾的,一出门却撞上了黄岭。 黄岭见是他,连忙行礼。 霍轻舟问道:“九娘子呢?你为何没在她身边?” 黄岭连忙解释,道:“九娘子让我回来......小霍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啊,这里噪杂,您到后面歇着吧。” 霍轻舟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事隐瞒,当下也不多问,便回了后院。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黄岭才小跑着过来,对霍轻舟道:“小霍大人,我这就派人送您回官驿,若是您不想住到官驿,那就留在四时堂里。” 霍轻舟皱眉,隐隐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了,他沉声问道:“九娘子在哪里,她吩咐你回来是做什么?你放心,即使她知道你告诉我了,也不会斥责你。” 黄岭笑着说道:“小霍大人见笑了,九娘子让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叮嘱过了,让我给您带信,要么请你留在官驿,要么就搬到四时堂来,九娘子也说过,若是您问起,只需让我实话实说便是,九娘子还说,您聪明绝顶,与其瞒着您,在不如让您知晓。” 黄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霍轻舟的眉头深锁,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四时堂遇到的谢思成。 他回到后院之前,让如烟和如雾去留意过了,谢思成只带着那老者一个人,并没有其他随从。 “九娘子让你们跟踪谢思成,对吗?”霍轻舟沉声问道。 黄岭道:“小霍大人好眼力,九娘子是前天发现谢思成的,谢思成的人在大同中了埋伏,十几个人只逃出谢思成和那名老者,若不是九娘子下令帮他一次,恐怕他们主仆二人不能完完整整走出大同府。九娘子菩萨心肠,又让咱们一路相随,跟着谢思成来到宣府。” 霍轻舟眉头深锁,没好气地说道:“她去了大同府?而且还去了几天?” 这几天,他每次来四时堂,都告知九娘子出城去了,却没有人告诉他,九娘子出城后便没有回来过,他还以为霍柔风每天回来,只是他去的时间刚好错过。 黄岭道:“大同离宣府很近,那边有永丰号的生意,九娘子......” “行了”,没等黄岭把话说完,霍轻舟就问道,“为何要让你们来找我,是不是宣府要出乱子?” 黄岭笑着说道:“宣府出乱子是迟早的事,只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而已,九娘子不会掐算,她只是惦记着小霍大人而已。” 霍轻舟抚额:“你们不用替她说好听的,她会惦记我?她不惦记着气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霍轻舟和霍柔风是兄妹的事,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身边的人,黄岭知道这层关系,因此对霍轻舟很是亲厚,见霍轻舟这样说,也只是一笑了之。 霍轻舟不想回官驿,晚上便宿在四时堂里。刚过二更,他便听到外面似有动静,腾的坐起身来。 四时堂是临街的店铺,前院临着宣府最热闹的一条街,后院则和另一条街只隔着一堵墙,因此,霍轻舟能清楚听到那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蹄声清脆,不是只有一两匹,而是成百上千匹! “如烟,出去看看!”霍轻舟吩咐道。 如烟应声便向外跑,刚刚跑到滴水檐下,便撞上迎面而来的霍家护卫。 如烟认识这个人,这是黄岭的手下,他急匆匆跑过来,对霍轻舟道:“小霍大人,黄头儿请您稍安勿躁,这会儿来的不是鞑子,而是宣府总兵府的人。” “宣府总兵府?大半夜不睡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听说不是鞑子,霍轻舟拍拍胸脯,他长到这么大,既没有见过打仗,也没有和这些总兵府打过交道。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黄头儿像是早就知晓了,要不您明天问问黄头儿?”护卫一脸的巴结。 霍轻舟挥挥手,决定自己出去看一看。 他走到墙下,深吸一口气,便跃上了墙头。 宣府比京城要冷,只是十月,墙头便冻得梆梆硬,霍轻舟后悔出门时没有穿披风,此时秋风涌上来,霍轻舟冷得抱住双肩。 只见出动的战马约有百来匹,马上的人果真都是穿着皑甲的兵将。 马队在四时堂门前驰过,在前面拐了一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马队刚走,就有人打开门窗向外张望,接着,霍轻舟便看到有人背着包袱,拖家带口从家里出来,往城西而去。 第四四五章 夹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宣府是九边之地,常有鞑子犯境,百姓们对此司空见惯,宣府兵力充足,是防御重地,相对周围其他地方相对还要安全几分,若是百姓们看到兵马就拖儿带女出城躲藏,宣府恐怕早就变成一座空城,而非如今的繁华之地。 看到那些仓惶出逃的人影,霍轻舟蹙起眉头,这些人为何要逃,宣府出了什么事? “鞑子来了,鞑子进城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呼喊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四周也越来越噪杂。 “小霍大人,小霍大人!” 墙头下面传来叫声,霍轻舟转身去看,见气死风灯下,黄岭带着另一名护卫正在仰头看着他。 “小霍大人,总算找到您了,九娘子有令,让我们保护您的安全,您快点下来吧。”黄岭说道。 霍轻舟没有迟疑,他纵声一跃,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他沉声问黄岭:“九娘子如何得知鞑子会进城?” 黄岭摸摸脑袋,咧嘴笑笑,道:“小霍大人,九娘子是什么脾气,您能不知道吗?您就别难为我们了。” 张升平和黄岭都是霍柔风的护卫头儿,一正一副,张升平老成持重,黄岭则能言善道,但凡是打听消息的事情,都是黄岭带人去做的,这种人嘴巴都很严实。 霍轻舟叹了口气,他想从黄岭口中问出实话来,那是痴人说梦。 他没有犹豫,跟着黄岭一起,走进后面的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四周都是装药材的柜子,每个柜子都有一个个小抽屉,药香扑面而来。 只见四时堂的掌柜提着灯笼早就等在那里,见他来了,忙道:“大人,请随我来。” 说着,他让黄岭帮忙,搬开一只药材柜子,柜子后面的墙壁上,现出一道暗门。 “大人,您先到里面避一避吧。”掌柜说道。 霍轻舟问道:“我看到官兵已经出动了,难道鞑子还要挨家挨户抢掠吗?”.. 黄岭陪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霍大人,这也是九娘子吩咐过的,您请进去吧。” 霍轻舟没有迟疑,他不怕死,更不怕鞑子,但是他不能辜负妹妹的心意。 那个臭丫头,整日气他,可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他。 进了暗门,霍轻舟才发现里面居然很宽敞,虽是夹墙,但是并不憋闷,东西各有两扇窗子。窗子设计的非常巧妙,隐藏在这间屋子的大窗子里面,从外面看,只能看到这间屋子的大窗子造型繁复,古意盎然,却不知那看似无用的地方其实还有一扇窗户。 夹墙里还有水和干粮,另外有一张床和两只大木箱。 看到那两只大木箱,霍轻舟有些好奇,莫非连换洗衣裳都准备好了? 他看了看那两只大木箱,箱子并没有上锁,他把耳朵贴在箱子上听了听,眉头微动,接着,他猛的掀开箱盖,随即便笑了。 他没有猜错,箱子里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汪伯。 而另一只箱子,不用说就是叫阿嫣的女子了。 原来小风把这两个人藏在这里。 汪伯身上并没有被捆着,只是嘴里塞着破布。 霍轻舟见他躺在箱子里一动不动,而箱子也没有上锁,便顿时明白了。 这里是四时堂,有大夫也有的是药材,也不知道给汪伯用了什么药,让他四肢无力,不能离开这口箱子。 另一只箱子里的阿嫣,想来也是如此。 霍轻舟哈哈大笑,难怪在路上抓获的四个太平会的人,自从进城以后便没有踪影,原来有两个被藏在了这里。 就是不知道另外两人去了哪里。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霍轻舟微微一惊,屏住呼吸,吹熄蜡烛,把身子贴到窗下,侧耳倾听。 “大爷,大爷,小号就是卖药的,每天的银钱全都存进银号,如今帐面上只有这三十两银子。”霍轻舟听出来了,这就是刚才领他过来的掌柜。 “药材呢,把你们的药材全都拿出来!”这是鞑子语,说话的人粗声大气,旁边还有人帮腔。 在宣府做生意的人,大多听得懂几句鞑子话,掌柜的显然也能听懂,他连忙求饶:“这家铺子不是小人自己的,东家若是知道了,小人可担当不起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传来哎哟一声,想来是被鞑子推倒在地了。 霍轻舟很是奇怪,他明明看到官兵的马队了,为何鞑子还能在城里大肆掠夺? 忽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调虎离山! 当初展怀之所以擅自出兵宣府,是因为宣府在荣王撤兵后兵力无足,虽然朝廷后来又派了总兵过来,但是宣府已如一盘散沙,根本无力抵御鞑子。 而宣府并非展怀管辖,展怀带兵回到陕西之后,宣府依然是个空壳。 在离京之前,朝廷也只让调查展怀,却并没有再往宣府调兵。 霍轻舟从霍柔风口中,得知在宣府无论是官市还是私市,均是管理混乱,马贩子受到朝廷和当地官吏多方盘剥,而鞑子的马贩子只要是携带三匹以上马匹,便能顺利通过关卡,到达宣府。 如今在宣府虽然还驻军,但是都在城外,城里的恐怕只有百余人而已。 方才看到的军队,极有可能就是留在宣府城里的驻军。 霍轻舟没有继续再想,因为窗外一片哀号,鞑子在动手抢药材了。 鞑子世代以游牧为生,加之连年征战,缺医少药,这次恐怕是逼急了,这才铤而走险,到宣府城里抢药材。 霍轻舟闭上眼睛,坐在箱子上,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霍轻舟闭上眼睛,默默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鞑子们终于走了。 霍轻舟却没有想着马上出来,既然鞑子走了,那么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这时,夹层的门被人打开,探头进来的是四时堂的掌柜。只见他神采奕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头上有个渗血的大包。 “大人,鞑子走了,您可以出来了。” 霍轻舟仍然坐在箱子上,一动不动。 “鞑子抢走的都是什么药材?”霍轻舟沉声问道。 第四四六章 惊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掌柜并不隐瞒,道:“不瞒大人,鞑子要的都是治外伤的药材。” 霍轻舟点点头,如果他没有猜错,被鞑子抢走的药材里,一定被动了手脚。 他挥挥手,让掌柜的先行离开,他则重又打开箱子,取出嘴里的破布,对汪伯道:“太平会和鞑子也有来往吗?你最好老实回答,否则你遇到我,可就不能再这么舒服地躺着了。” 汪伯脸色枯黄,若非还有呼吸,霍轻舟会以为他是个死人。 汪伯早就认出霍轻舟了,他没有想到,霍轻舟会出现在这里。 “霍大公子,你要问什么,小老儿把知道的全都说过了。”汪伯说道。 “是吗?那我问你,你们为何会选在来宣府的路上对付霍家的人,还有谢思成又为何会来宣府?” 谢思成来宣府,决不简单。 汪伯的嘴角抽了抽,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诘:“谢思成也来宣府了?好啊,真好,全都来了。” 霍轻舟冷笑:“全都来了?还有谁?” 汪伯却闭上了眼睛,嘴角紧抿,不再开口说话。 霍轻舟笑着摇摇头,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柄小刀,想都没想,便插进了汪伯的胸前。 汪伯是被用过药的,他四肢麻木,没有任何知觉,但是胸口却不通,忽然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嘶声道:“你要杀了我吗?” 他已经被抓到多日,霍九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虽然他被装进这口大箱子动弹不得,但是每天都会有人进来给他喂饭,侍候他便溺,他知道他还有更大的用途。 人活得越久,便越是怕死,老年人往往比年轻人更惧怕死亡。 汪伯没有想到,霍九没有杀他,霍轻舟却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刀。 那是一把小刀,薄而窄,汪伯知道这种刀,这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刀。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却能要人性命。 霍轻舟手里为何会有这样的刀? 汪伯没有时间再多想,因为那把插在他胸前的刀在转动。 刀插得并不深,并不致命,但是霍轻舟却硬生生在他胸前挖下一块肉来。 肉也不多,只是一小块。 但是汪伯的脸色变了,他的牙关咯咯作响,颤声问道:“霍炎,你要做甚?” 霍轻舟噗哧笑了:“方才我不是说过吗?你落到我手里,可就没有那么舒服了,对了,你不用妄想霍九的人会来制止我,你就是喊破喉咙,他们也不敢进来。” 说完,霍轻舟手里的小刀又一次抵在汪伯的胸前,冰凉的刀尖触着皮肉,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扎进肉里。 “霍炎,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汪伯颤声说道。 “杀了你?那岂不便宜了你?我不会杀你,我只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身上伤痕累累,鲜血从一个个小孔里渗出来,把这口大木箱子染成红色。”霍轻舟说完,那把小刀便再一次扎进了汪伯的胸前。 “据说谢红琳来了宣府,谢思成是为了谢红琳而来,我,还有阿嫣,也是为此来的!” 原本浅浅地插在胸前的小刀忽然被拔了起来,接着,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汪伯一惊,本能地想用手捂住伤口,可是他的四肢麻木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夹层内一灯如豆,霍轻舟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就像忽然之间被周围的黑暗所吞噬一般。 汪伯咬咬牙,他试探地喊道:“霍大公子,霍大公子。” 良久,霍轻舟才有了声音,他冷淡地问道:“谢红琳是什么人?” 汪伯咯咯直笑,笑声尖利刺耳:“谢红琳啊,那可不是一般人,听说她的身份是顶尖儿的贵重,谢思成要找她,是因为她是谢思成的生母,这不,翠娘子听说以后就沉不住气了,让我们立刻行动,在路上行刺霍九,即使不能动得霍九分毫,也要让老主人对谢思成心存芥蒂,那样一来,即使谢思成有了谢红琳这个娘,老主人也不会再信任他了。” “你说谢红琳是谢思成的娘?是谁告诉你的?”霍轻舟冷声问道。 “谢思成如果不是谢红琳的儿子,老主人又伤必对他苦心栽培?霍大公子,听你的口气,似是知晓谢红琳的身份了吧,啧啧,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不过也难怪,想来谢思成早就告诉他妹子了。” 谢思成的妹子? 霍轻舟立刻想到了霍思谨,看来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霍思谨果然就是谢思成的妹妹。 汪伯以为谢思成把谢红琳的身份告诉了霍思谨,而霍思谨又是霍家名义上的嫡女,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或许他是从霍思谨那里得知的。 “谢红琳在哪里?她也是太平会的吗?”霍轻舟问道。 汪风摇头:“那倒不是,对于谢红琳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也就是在离京之前几天,我才得知这个名字,想来她并非太平会的人。” 霍轻舟心里如同万马奔腾,他努力理出头绪,也就是说,太平会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谢红琳会到宣府,而谢思成闻讯便要来宣府认母,翠娘子担心有了谢红琳的助力,谢思成势力更大,便派人假借谢思成之名行刺霍九。 霍九虽然只是商户子弟,但是霍九有个好兄弟,那就是展怀。 如今展怀声名如日中天,就连太平会也不敢和他硬碰硬,一旦霍九被谢思成追杀的消息传到展怀耳中,别说是区区谢思成,就是太平会,恐怕也是一场浩劫。 惹谁都不要惹带兵的,尤其是展怀这种胆敢擅自出兵的。 霍轻舟长舒一口气,并非是谢思成追着阿嫣和汪伯而来,他是为了谢红琳才来到宣府。 一想到谢红琳,霍轻舟的心便是一阵刺痛。 这个谢红琳是假的吧,一定是的。 可是在他心里却还有另一个声音,不,她是真的,她是真的。 隔了好一会儿,霍轻舟才缓缓问道:“你有没有对霍九提及此事?” 汪伯想了想,道:“霍九是个鬼灵精,我清醒的时候是绝不会对他说的,但是他手下那个使飞刀的,给我用过药,药性发作时,我就不知道有没有对他讲过了。” 第四四七、四四八章 暴怒(两章合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你是谢思成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一定知道,谢红琳和谢思成的真正关系,快说!” 不知何时,那柄小刀重新回到霍轻舟手中,他第三次将小刀插进汪伯的皮肉里。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汪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抖动着嘴角,低声哀叫“啊啊求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 谢思成飞快地把小刀拔了出来,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瓷瓶,他从瓷瓶里倒出一些粉末,洒在汪伯胸前的三个伤口上,丝丝凉意传来,疼痛渐渐没有了。 汪伯满足地舒出一口气,他是真的老了,不过就是三个小小的伤口而已,却几乎让他疼晕过去。 “这是红毛人的金创药,重金难求,我妹子万里迢迢给我带来的用着舒服吧,是不是立刻就不疼了?你若是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把这一瓶药全都给你,可若是你不说,哼哼,你信不信我在你身上再挖下百八十块肉来,一时半刻你不会死,要等你身上的血全部流尽,你才会咽气。” 说完,霍轻舟顿了顿,似是让汪伯再最后享受一下这份不痛的感觉。 只有经历过苦痛的人,才越发留恋苦痛过后刹那的美好,因此,霍轻舟才会把霍柔风从广东给他带来的金创药用在汪伯身上,他知道汪伯怕死,他更知道汪伯一定不想再受剜肉之苦。 果然,汪伯眼里的讥讽消失无踪,他乞求地看着霍轻舟,口涎从嘴角溢了出来。 霍轻舟恶心地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你是堂堂状元郎,世家公子,你说话要算数。”汪伯沙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在我眼里连条狗都不如,我懒得骗你。”霍轻舟冷哼。 “好,君子一言九鼎,你先把那瓶药给我。”汪伯的眼睛贪婪地望着霍轻舟口中的小瓷瓶,就像是三天没有吃饭的狗看到了肉骨头。 霍轻舟冷笑一声,把小瓷瓶抛到汪伯怀里,汪伯的四肢还没有恢复知觉,小瓷瓶在他身上弹了一下,滑落到他的臂弯里。 汪伯满意地笑了,他继续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之前没有说谎,就在我们动身前往宣府的前几日,翠娘子忽然让我去见她,我去的时候,翠娘子的脸色很不好,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谢红琳这个名字。” “翠娘子提到谢红琳的时候,咬牙切齿,我猜她一定很恨谢红琳。她说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谢红琳不日便到宣府,太平会的人遍布天下,这个消息翠娘子能够知晓,谢思成一定也会得知,她说谢思成闻讯后,一定会到宣府来见谢红琳” 汪伯说到这里,连连喘息,他年事已高,这些日子倍受折磨,身体已大不如前,只是多说了几句话,便上气不接下气了。 霍轻舟用水瓢舀了清水,倒到汪伯嘴里,汪伯缓了一会儿,喘息渐渐平复,才继续说下去“老主人年事已高,太平会若是落到谢思成手中,他不会放过翠娘子,我知道,自从谢思成从江南来到京城,翠娘子一直在给他使绊子,当年谢思成被锦衣卫抓进诏狱,就是翠娘子让人给锦衣卫递的消息。” 霍轻舟微微蹙眉,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在泰山书院,这是后来他认识谢思成之后,才打听到的。 他还知道,之后谢思成虽然侥幸被放了出来,但是他已经不敢留在京城,也就是从那时起,谢思成便去投靠了荣王。 汪伯又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谢思成是老主人收养的孤儿,却没有想到他还有母亲在世,于是我便多问了两句,翠娘子冷笑着说,谢红琳克夫克子,哪还有儿女,不过若是有人硬说自己是她的儿子,她或许真会相信。” “我便又问,既然是个孤苦伶仃的寡妇,谢思成给她当儿子能有多少好处?翠娘子便道,好处?太平会算是好处吗?闽国公展家算是好处吗?” “我当时给吓了一跳,谢思成如今是太平会的会首,以后接替老主人成为太平会真正的掌权人,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和闽国公展家又有什么关系啊?” “我正欲再问,翠娘子就烦躁地摆摆手,让我找个机会出城办事,这样就不能随谢思成一起出京了,然后我和阿嫣抢先一步,假冒谈广厚,去劫杀霍九。” “其实看到阿嫣带的这几个人,我就知道这件事不能成,早在多年之前,我就见过霍九,霍九出了名的爱惜性命,他身边的护卫不下二十人,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就连接近他的机会也没有,又何谈行刺。” “可是阿嫣说,翠娘子的意思,不用真就要了霍九的性命,但却一定要让阿九知道,行刺他的是谢思成的人。” “凭心而论,当时我是不想来的,霍九认识我,翠娘子之所以让我来,无非就是要给谢思成坐实了罪名而已,但是从今以后,我也就不能留在谢思成身边了。我侍候谢思成七八年了,多多少少也有些情分,再说,我们这几个人来对付霍九,若是不能全身而退,那么十有八、九,就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阿嫣是个狠角色,她说这一次出手,若是能把霍九杀了就不要手软,真若是杀不死,再按翠娘子的安排。因此,我们这一次并非全是虚张声势,阿嫣是真的想杀霍九。” 听到这里,霍轻舟只觉后背上一片潮湿,他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他自做聪明了,他笃定这些人不敢动小风的,所以在今夜之前,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却不知道,他妹子竟然真的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儿。 “那个阿嫣,为何要杀霍九?她和霍九的年纪差了一大截,不应该是认识的?难道是和霍家有仇?”霍轻舟试探地问道,但他心里却觉得汪伯也不一定能够知晓。 果然,汪伯摇摇头,道“我试探过阿嫣,但她嘴巴很严,只字未说,可是每当我提起霍九,她便目露凶光,似是不把霍九碎尸万断便不肯善罢甘休。这次我们来的这几个,除了我以外,全部都是阿嫣的人,那个黄德禄更是对阿嫣马首上瞻,一门心思想要求娶阿嫣,因此,虽然我们只有几个人,但是在刺杀霍九的时候,却是拼了全力,无奈还是没能靠近霍九。” 霍轻舟咬紧牙关,若不是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打开另一口箱子,把那个叫阿嫣的恶毒女人一刀杀死。 他想像不出,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对小风痛下杀手。 他的妹妹,是世上最美好最可爱的姑娘。 “谢思成在太平会的地位举足轻重,你是他身边的人,在太平会地位超然,可在翠娘子眼里,你也不过就是个来送死的小卒而已,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又为何还要跟着翠娘子,出卖谢思成呢?”霍轻舟不解地问道。 汪伯叹了口气,他道“到了今时这种地步,我也不能再回太平会了,有些事没有必要隐瞒,对,如果可以,我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跟着谢思成啊,谢思成对我不薄,远比翠娘子对我要好得多。可是我不能啊,我有把柄握在翠娘子手中,若是她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千刀万剐。” 霍轻舟了然,也懒得再问是什么把柄,江湖帮会最忌讳的几大罪状,无非是出卖兄弟、奸人妻女、欺师灭祖了,汪伯的把柄,脱不开这三种。 他听着汪伯继续说道“我初见谢思成时,他只有八、九岁,后来老主人要给他找几个得力的随从,翠娘子就把我安排过去,这几年谢思成权力越来越大,连带着我在会中也有了地位,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翠娘子的人。” 霍轻舟问清楚个中原委,这才对汪伯说的话信了九成,但是,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并非这些。 他问道“关于谢红琳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汪伯仔细回想,好一会儿才道“因为翠娘子说的那些话,我便猜想谢红琳定然身份极为贵重,闽国公府展家是何等身份,那是东南王啊,做了谢红琳的儿子,不但能得了太平会,还能得了展家,那么这个谢红琳的身份一定非同凡响。我是这样想的,就试探过阿嫣,若非是亲生的,谢红琳这种身份的人又岂会乱认儿子?谢思成敢认,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吧。” “没想到阿嫣却说,管他是不是真的,只要多拖几日,拖到谢红琳死了,谢思成能够骗得了老主人,也骗不过展家。” 霍轻舟一惊,他原本坐在箱沿上,这一惊之下,身子下滑,若非他练过下盘功夫,险些就摔坐到地上。 他已经忘记,他有多少年没有如此失态了,他霍的站起来,探身到箱子里,一把揪住汪伯的衣领,吼道“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谢红琳到底怎么了?” 汪伯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只不过几句话,竟把霍轻舟给惹怒了,他生怕霍轻舟一怒之下,再把那柄小刀刺进他的胸口,他连忙道“不是我说的,你问阿嫣,她一定知道。” 砰的一声,霍轻舟把汪伯重又丢进箱子里,他朝着另一口大箱子,抬腿便是一脚。 这箱子用的是上好的木料,极是坚固,可还是被霍轻舟踢得咔吱一响,也不知是哪里断开了,箱盖敞开,一个人从里面摔了出来。 自从发现汪伯在箱子里时,霍轻舟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另一口箱子里的是阿嫣,可是现在看到里面的人,他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是那个叫杜刚的年轻后生。 见里面的人不是阿嫣,霍轻舟又急又气,他索性走过去,朝着杜刚就是两脚。 杜刚的嘴里塞着破布,痛得呜咽,可是却喊不出来。 好在霍轻舟很快便平复下来,他把杜刚和汪伯全都打死,也是无济于事,他仍然不能知道谢红琳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他取出杜刚嘴里的破布,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他也知道问了也白问,杜刚是被抓来的人,他在这里不是他能决定的。 杜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似汪伯那般怕死,他被关在大箱子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在让霍轻舟踢了几脚,想还手却浑身动弹不得,更是火冒三丈,忍不住便破口大骂起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霍小状元最拿手的就是骂人。 于是乎,霍轻舟的脏话一骨脑儿地送给了他。 骂够了,霍轻舟反而没有了脾气,像杜刚这种小年轻,是不会知道什么的,他早就猜到了,也不过就是想要发泄一顿而已。 霍柔风之所以要把汪伯和杜刚留在这里,显然是觉得他们没有用了。 就像汪伯自己怀疑的那样,小夜定然是在下药以后,从汪伯口中得知了所有的事,这才把汪伯和原本就是一无所知的杜刚留在宣府。 霍轻舟想通个中原委,又有些生气了。 小风是不是觉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很没用? 否则怎会什么都不告诉他,反而在得知鞑子会来滋事时,派人保护他? 原来他在小风心里,是个需要妹妹保护的人。 霍轻舟很失落,他反省自己的所做所为,真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好,才让妹妹觉得他没用的。 或许,在妹妹心里,只有展怀那小子是大英雄。 当初,他为什么没有去考个武状元回来? 霍轻舟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直到外面又一次响起黄岭的声音,他才赫然发现,窗子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 黄岭从暗门里进来,恭敬地问道“小霍大人,鞑子已经退出宣府了,若是您要回官驿,我们这便送您回去。” 霍轻舟眉头动了动,鞑子这就走了?难道就是专程为了抢药才来的? “除了四时堂,宣府城里还有多少铺子被鞑子抢掠的,百姓可有死伤?”霍轻舟问道。 黄岭道“刚才我让人出去打听过,除了包括四时堂在内的几家药铺以外,鞑子没抢其他铺子,不过,李家医馆李大夫和他的父亲全都被鞑子抢走了,鞑子抢人的时候,伤了李家医馆的几个徒弟,但是都不是重伤。” “抢人?那个什么李家医馆的李大夫很有名吗?”霍轻舟问道。 黄岭道“我问过四时堂的掌柜,李大夫的父亲李老大夫师承高宗年间的太医张绪,由张绪引荐进了太医院,后来随侍皇子们狩猎,被马踩断了一条腿,虽然治愈,可是有了残疾,不能再留在太医院里,便回了宣府老家。他做过太医,不能对外行医,因此,虽然都知道宣府有一位老太医,可是这些年来,在宣府悬壶济世的只有他的儿子。” 。 第四五零章 阿力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难怪军队刚过,就有百姓从家里跑出去躲藏,也不知黄岭是用的什么法子,不但引走军队,还利用逃亡的百姓制造混乱,方便鞑子们行事,一边抢夺东西,另一边则趁乱掳走李太医父子。 李老太医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病。 鞑子冒着危险闯进九边,只是为了带走李老太医。 那个患病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鞑子大动干戈。 霍轻舟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已经知道妹妹去哪里了。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一个人,他恨不能立刻那个臭丫头揪过来,然后再像无价珍宝一样藏起来。 ...... 霍柔风嘴里叼着根青草,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悠闲地看着四处张望。 “九娘子,这就是关东的乌拉草,奴婢还是第一次在鞑剌见到。”小夜说道。 “关东的,是不是塞到鞋子里很暖和的那种草?”霍柔风问道。 “嗯,就是那种草,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小夜笑着说道。 “咦,小夜,你去过关东吗?”霍柔风问道。 小夜道:“奴婢来过鞑剌,可是也没有去过关东,这都是听说的。” 霍柔风有些失望,霍老爷在世时,永丰号的商队每年都会来往关外几次;霍老爷过世后,刚巧关外土匪又开始猖獗,霍大娘子又要将重心转移到京城,便把关外的生意停了下来。待到霍柔风长大成人,她已经找不到熟悉关外的人了。 “我如果能去关外看一看就好了。”霍柔风嘟了嘟嘴。 小夜很想说五爷一定舍不得让你到关外挨冻,可她自是不敢说出来。 此时的霍柔风,完全是鞑子少女的打扮,长发编成一条条小辫子,头上那顶缀着红玉和孔雀石的小帽子,是刚刚才买的。 “九娘子,来了!”小夜眼尖,一眼就看到前面跑来的两个人。 霍柔风勒住缰绳,一排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来的人是张升平手下的护卫,全都被着鞑子的皮袍子,脸上不知抹了什么,黑黝黝的,乍一看去,和鞑子很像。 二人跑到近前,道:“九娘子,阿力伦就在前面的那顶帐篷里,他的妻子和女儿也来了,带了五十名随从。” 张升平沉声问道:“他带了女眷?” 一名护卫道:“是,他的妻子是汉人,想来是给他做通译的。” 霍柔风笑道:“咦,他娶了汉人做老婆,有趣有趣,走吧,我们会会这个阿力伦。” 阿力伦是达蛮部的三王子,他的父亲便是以前的达蛮可汗也真。十几年前,耶布亚部吞并了达蛮部,阿力伦的父兄全都战死,因他当时没在部落里才侥幸逃过一死。 但是从此阿力伦便再不敢靠近耶布亚部的地盘,找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利用也真留下的财宝,开起了马场。 如今,贩给汉人的每十匹马里,至少有六匹是出自阿力伦的马场。 霍柔风是从那些鞑子马贩子口中得知阿力伦这个名字的,他在马贩子眼中,就是最大的财神爷。 当然,霍柔风也是通过其中的马贩子,让阿力伦知道,有一位大买主要来鞑剌收购大量马匹。 阿力伦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他担心被耶布亚部斩草除根,这些年来深居浅出,大多时间,他都住在马场里,鲜少有人见过他。 耶布亚部被展怀打得七零八落,可汗朵儿哈被俘,耶布亚部已成一团散沙,展怀退兵后不久,耶布亚部的残余的妇孺钱财和牲畜,便被其他部落蚕食殆尽。 听到耶布亚部灭亡的消息,阿力伦这才走出他的马场,偶尔也会到稍微繁华的地方,挥霍一番。 阿力伦四十出头,方脸,五官深邃,是典型的达蛮人。 正如护卫们所说,他的妻子是汉人,容貌娟秀,皮肤白皙,年轻时应是个美人,直到现在也是风韵犹存。 阿力伦虽然早就知道来和他谈生意的是位女子,可是却没有想到,霍九娘子竟然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他磨搓着手上的大扳指,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用鞑子语说道:“汉人的大买主呢?” 阿力伦的妻子正要翻译,霍柔风已经抢先用鞑子语说道:“阿力伦,你在此等候的大买主就是我,我是霍九娘子。” 她的鞑子话虽然学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这几句话说得很流利,她的声音里有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婉转悦耳。 阿力伦和他的妻子都是微微一惊,虽然他们主要做的就是汉人的生意,可是他们接触过的汉人少之又少,更没有见过像霍柔风这般能讲一口流利鞑子语的汉人女子。 阿力伦再看霍柔风的目光,便少了方才的不屑,他问道:“你要买多少匹马?” 霍柔风道:“二百匹公马,一千匹母马,所有马都要五岁以内的,你能凑出多少?” 大帐内忽然安静下来,阿力伦的妻子眼露诧异,阿力伦却已双眉紧锁:“你怎知我没有这么多?” 霍柔风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摆明知道他没有这么多匹马了。.. 闻言,霍柔风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有,那我们就继续谈,如果你没有,也要给我报个数量,我们就换一种方式再谈。” 阿力伦的双目如同鹰隼般盯着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很多母马,是要开马场吗?” 霍柔风没有隐瞒,在阿力伦这种行家面前,她也没有必要隐瞒。 她点点头,道:“我要开办的马场,与你的不同。” “你们汉地有能游牧的草原吗?”阿力伦问道。 据霍柔风所知,阿力伦有两处马场,随着季节变幻,他和他的马每年都会迁徒一次,因此,他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 霍柔风道:“汉地没有草原,但是我有钱。” 有钱就能雇到有经验的人来给她养马,她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阿力伦的妻子噗哧笑了出来,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几分明艳。 阿力伦看了妻子一眼,他的目光中都是宠溺,显然,他和妻子的感情很好。 鞑剌人的风俗,父亲和兄长死后,弟弟能够像继承财产一样,继承他们的女人,鞑剌贵族大多会有很多女人,而据那些马贩子所说,阿力伦只有一位妻子。 第四五一章 燕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阿力伦并没有继续和霍柔风多谈,而是邀请她去参观自己的马场。 霍柔风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阿力伦是想让她见识一下,他的马场是何等壮观,阿力伦要震摄住她,这样才能抬高马价。 初步谈妥之后,阿力伦在帐篷里设宴款待霍柔风,正在这时,一个少女从帐篷外面探头进来。 看到她,阿力伦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他道:“其其格,不用藏了,额祈葛看到你了。” 少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蹦蹦跳跳跑进帐篷,偎依到母亲身边,对阿力伦道:“额祈葛,我听他们说明天就要回家了,是吗?” 阿力伦道:“对,明天我们便上路。” 说到这里,他转身对霍柔风道:“汉人姑娘,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我的妻子燕娘。” 他又指着那少女道:“她是我的女儿,其其格。” 霍柔风发现,阿力伦在介绍自己妻女的时候,眼中是自豪之色,他尊贵的出身、他的财富他的马匹,全都比不上他的妻女。 霍柔风忽然对眼前这个有几分倨傲的鞑子有了一些好感,她冲着燕娘和其其格拱拱手,算是见过。 其其格却好奇地打早着她,然后对燕娘道:“额赫,您不是说汉人女子都要行福礼吗?” 说着,她还站起身弯腰比划了一下。 燕娘宠爱地把她拉回身边,又笑着对霍柔风道:“霍九娘子莫要见笑,小女长在草原,无拘无束,少了规矩。” 她说的是汉话,字正腔圆,竟是一口京片子。 霍柔风含笑点头,道:“令嫒并非长在汉地,自是不用尊从汉人俗礼,夫人过歉了。” 燕娘莞尔,一双妙目却久久停在霍柔风脸上,霍柔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直爽地问道:“夫人,您为何总是看我?” 燕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她道:“九娘子的相貌似我一位故人,我一时失态,九娘子莫要笑话。” 霍柔风正要再问,却听到阿力伦插口道:“燕娘,你们在说什么?” 燕娘转身,对丈夫柔声道:“我正在和霍九娘子说,其其格和她差不多年纪。” 听到母亲提到自己的名字,其其格便操着并不熟练的汉话,对霍柔风道:“你几岁了?” 霍柔风道:“我十四了,你呢?” 其其格嘟嘟嘴,像是有些不服气:“我虽然比你小了两岁,可是我长得比你高,力气也一定比你大。” 原来这少女只有十二岁。 霍柔风吃了一惊,她也没有想到其其格只有十二岁,还是小孩子呢。 鞑剌人大多身材高大,其其格虽然只有一半的鞑剌血统,可是看上去足足比她高了半头。 她不由又看看其其格,少女稚气未脱,遗传了母亲白皙娇嫩的皮肤,五官更像父亲,剑眉杏眼,高鼻红唇,是个美人坯子,比她的母亲多了几分艳丽。 “汉人小姑娘,你看我做什么?”其其格问道。 这孩子虽然长得像个大姑娘了,可是一开口就露馅儿,天真烂漫,心无城府。 霍柔风冲她眨眨眼睛:“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姐姐我就喜欢好看的人。” 其其格是能听懂汉话的,只是讲得不好,闻言,她笑弯了眼睛,扭头用鞑子话对燕娘道:“额赫,这个汉人小姑娘说我长得好看呢。” 燕娘爱怜地拍拍女儿的背,含笑对霍柔风道:“你和我的那位故人很像,她也喜欢好看的人,别人挑丫头都挑老实持重的,偏偏她要找生得漂亮的......” 燕娘说到这里时,眼圈儿红了,她连忙垂下头去,有些失态地整理自己的衣袖,再抬眼时,却又是笑靥盈盈。 阿力伦不懂汉话,但是见自己的妻女和霍柔风相谈甚欢,他没有打扰,只是静静观察着站在霍九身后的一男一女。 霍柔风带来十几个人,但是都留在帐篷外面,跟着她进来的,只有张升平和小夜两个人。 用完酒宴,霍柔风走出帐篷,却发现在这座大帐后面,赫然又多出了一座帐篷,显然是刚才现搭的。 阿力伦的一名随从走过来,对霍柔风道:“主人请您和随从住到那座帐篷里。” 他说的也是汉话,只是比起其其格还不如,霍柔风要逐音逐字去猜,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霍柔风谢过,便带着自己的人进了帐篷。 比起阿力伦一家住的那座帐篷,这一座要小得多,霍柔风坐下,仔细回想方才燕娘说的那些话。 燕娘,她也听说过一个叫燕娘的女子。 她是听哥哥霍轻舟说的。 霍轻舟小时候,是见过母亲的,母亲身边只有一个丫鬟,那时已有二十几岁,她便自称燕娘。 霍柔风牵牵嘴角,如果这个燕娘便是当年的那个,那她此番来鞑剌收获就太大了。 燕娘,并非是稀奇的名字,这是汉人女子很常用的名字。 有些女子小时候有闺名,长大后,便以名字最后一个字,加个“娘”,以示与小时候有所不同。 燕娘,她或许是叫阿燕、小燕,或者红燕蓝燕。 叫燕娘的很多,但是说和一位故人长得像的,却也只有一位燕娘。 霍柔风正在胡思乱想,外面传来通传声,燕娘来了。 霍柔风从榻上起身,她早就猜到燕娘会来。 燕娘落落大方,依然如方才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 许久,燕娘才说道:“有位霍沛然霍老爷,九娘子可否听说过呢? 霍柔风哈哈一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燕娘道:“我不想告诉你,至少现在不想。” 燕娘眉头微蹙,但是很快便缓和下来,对霍柔风道:“你是想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对吗?” 霍柔风点点头,道:“请夫人言之。” 燕娘微笑,道:“我说的那人是我以前服侍的女子,九娘子的容貌与她有五六成的相像。” “她姓谢,名红琳,对吗?”霍柔风问道。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通透。 燕娘脸色大变,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知道是吗?你还不如不知道......” 霍柔风没有去看她,她从茶杯里蘸了些水,用手指在桌子上写着字. 燕娘伸长脖子看过去,只见黑色的桌子上,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高清辉”! 第四五二章 交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抬起头来,正对上燕娘模糊的泪眼。 燕娘是个很娟秀的女子,眼角已有细细的皱纹,但却无损她的端庄。 霍柔风冲她点点头,轻声说道“我是。” 她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 燕娘用帕子擦去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双膝跪倒。 “奴婢燕娘见过小小姐!” 帐篷内有霍柔风和燕娘两个人,霍柔风让她起来,可是燕娘却还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 霍柔风道“燕娘,阿力伦能够避开耶布亚部,不但保住性命,而且还建立了庞大的家业,可见他是个谨慎之人,我原本并没有想到,他会答应与我见面,直到听说他的妻子是汉人,我才想到,或许促成此次会面的关键在你身上。” 燕娘抿嘴笑了“小小姐冰雪聪明,的确是奴婢劝说夫君的。夫君听说是汉人时,便对此事很是排斥,他虽然做着汉人的生意,但他却不想与汉人打交道他是为了我。” 那次,霍柔风在状元楼设宴款待多位二三流的马贩子,这里面有鞑子,也有汉人。也就是在那一次,霍柔风第一次听到他们提到阿力伦这个名字。 他们称呼阿力伦为财神。 但是,当霍柔风让其中两个鞑子给阿力伦带信,她要与他见面谈生意时,这两个人全都告诉她,阿力伦不会见她。 鞑子没有汉人的三从四德,女子不但能够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也能骑马打猎。因此,那两个人断定阿力伦不会见霍柔风,并非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是阿力伦从来没有直接与汉人做过生意。 鞑子既然能把马匹贩卖到宣府,汉人的马贩子自然也能到鞑剌去采购马匹,但是这些汉人的马贩子,没有一个人能够见到阿力伦。他们到了鞑剌,只能通过鞑子马贩子,从阿力伦那里买马,价格自是比直接买要贵上一两成之多。 但凡是在九边贩马的,全都知道阿力伦的规矩。 霍柔风不死心,又旁敲侧击和这些人打听阿力伦的事。此时因为展怀已经踏平了耶布亚部,当年达蛮部幸存的那些人,虽然早已归属到其他部落,但是却还是把阿力伦的事情传扬出去,如今草原上阿力伦就是达蛮三王子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 得知阿力伦的真实身份之后,霍柔风便问那两个人“耶布亚部已经灭亡,阿力伦的仇人朵儿哈也已经被斩首示众,阿力伦大仇既报,他又有的是钱,莫非想要收复失地,重新振作达蛮部?” 两人均是摇头,道“有达蛮旧人曾经去求见阿力伦王子,阿力伦王子没有见他们,还放出话去,说他不是草原上的雄鹰,无力争雄。” 霍柔风无奈,只好把此事暂且搁置,可是过了几日,那两名鞑子马贩便来见她,他们回鞑剌时,阿力伦主动让人把他们找了过去,向他们询问汉人名医的事情。 阿力伦不知从哪里听说,宣府有一位曾给皇室看过病的太医,因为他们两人便在宣府做生意,因此向他们打听此事,言外之意,想请那位太医来鞑剌给人看病。 这两人常年来往于鞑剌和宣府之间,对李老太医的事情早有耳闻,李老太医做过太医,即使早已离开太医院,也不能悬壶济世,为普通百姓诊治,曾经有人不惜万金,想请李老太医出山,都被拒绝。 汉人如此,鞑剌人更不可能,李老太医是医官,有品阶,致仕前也算是朝廷命官,若是被人知道李老太医偷偷来鞑剌,这是通敌的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两人把此事告知了阿力伦,阿力伦非常失望。 霍柔风听说以后非常有兴趣,她想起阿嫣和汪伯,在被小夜下药后神志不清时,曾经说过谢思成之所以来宣府,是要见谢红琳。 阿嫣更说,只要能够想办法拖住谢思成一些日子,即使他能找到谢红琳也于事无补。 谢红琳来宣府是要寻医看病的,她已不久于人世。 霍柔风提知这个消息后,让人在宣府寻找谢红琳的下落,但是却没有任何消息。 她甚至开始怀疑,太平会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直到听说阿力伦要找李老太医时,她才忽发奇想。 但是她见不到阿力伦,更加无法证实她的猜想。 于是她给阿力伦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阿力伦同意和她见面,那么她会协助阿力伦把李老太医带到鞑剌。 她先是让人给太平会放出消息,说有个外地来的女子到了大同,托了李家的亲戚,请李老太医父子来大同给她看病。 那女子四十上下,姓林,单名一个红字。 林红,倒过来便是红琳。 谢思成生性多疑,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便让人到宣府打探消息,宣府虽然不小,但是太平会想要寻找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并非难事,李老太医虽然低调,但是李家医馆也要打开门做生意,想要打听消息并不难。 太平会的人没有在宣府找到疑似谢红琳的女子,但是却发现李家仆人去买晒干的乌拉草,说是老太爷的腿脚受过伤,天气越来越冷,要备上暖靴子的乌拉草。 谁都知道,李老太爷腿脚不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家门,既然不出门,那么可以在家里守着火盆,哪里用得上乌拉草。 这两个消息报到谢思成耳中,他便没有进宣府,而是改道去了大同。 黄岭带人便是埋伏在通往大同的路上,霍柔风担心他们不是太平会的对手,让他们用了火药。 太平会诸人,只逃出了谢思成和那名随从老者。 霍柔风一鼓作气,让黄岭带人紧追不舍,她要把谢思成赶进宣府。 谢思成九死一生,便知道自己是上当了,他确定谢红琳就在宣府,对方便是不想让他到宣府见谢红琳,才故意引他来大同的。 他果然如霍柔风猜想的那样,一路逃到宣府。 谢思成到了宣府,正不知要去哪里,就看到了霍轻舟的官轿。 他立刻记起,朝廷派了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都察院的官员来宣府调查展怀擅自出兵事宜。 如今宣府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官驿之内,但是却不好混进去。 他们跟着霍轻舟的官轿,却发现到了四时堂。 霍家的四时堂。 。 第四五三章 托孤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是在霍柔风来见阿力伦之前发生的事。 是霍柔风让四时堂损失一批药材,瞒过整个宣府的人,让人误以为缺医少药的鞑子是来抢掠药材的,她用假消息把城中驻军引走,又让雇来的人连夜在城中奔逃,制造混乱,让阿力伦派来的人,趁机带走了李老太医父子。 但是即便如此,在她踏入鞑剌时,她还是没有抱着太大希望。 她只有安慰自己,她原本也是来买马的,这件事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她只买到了马而已。 至少与她来宣府的初衷是一致的,她也没有损失什么。 霍柔风对燕娘道:“直到得知阿力伦的妻子是汉人时,我才确定,或许此次鞑剌之行,我能得到的不只是上千匹良驹,还有一个于我、于我哥至关重要的消息。” 说到这里,霍柔风一双妙目亮晶晶地直视燕娘,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娘在哪里?” 初冬的草原寒风凛冽,帐顶天窗上铺着的羊毛毡被吹得呼呼作响,传进这静寂的帐篷里,让人坐立不安。 霍柔风静静地望着燕娘,等待着她的回答。 时间缓慢得仿佛静止,如同被浇灌进水银,停止流动。 终于,燕娘开口了:“小小姐,您找到了炎公子吗?” 霍柔风点点头:“我哥和我早已相认,他也在宣府。” 燕娘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双手合什:“佛菩萨保佑,佛菩萨保佑啊。” 燕娘声音哽咽,她抚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姐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离此百余里,李老太医父子二人正在为她诊治,奴婢明天便陪您一起过去。” 这短短的几句话,对于霍柔风而言,如同亘古传来的钟声,一下下撞击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很疼,她被疼得流出了眼泪,接着,泪水便如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 燕娘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当年,夫君还是达蛮部的王子,他的父亲有很多妻子,他的母亲虽然生育了王子,但并不受宠,有一次他父亲的朋友来了,多看了他母亲几眼,他父亲便将他母亲送给了那个朋友。” “夫君很生气,去找父亲理论,却被几次同父异母的兄弟羞辱,他一气之下,便带着母亲逃出了达蛮部。他的父亲闻讯后非常气愤,派人四周追杀他们。奴婢便是那个时候遇到的他。” “那时表少爷,也就是高姑爷,和小姐也在被朝廷暗中追杀,他们把炎公子托付给福伯,离开关东,带着奴婢和几位死士一起,来到了鞑剌。” “在逃亡时,夫君同父异母的兄弟将婆母打成重伤,奴婢遇到他们时,婆母已经奄奄一息。奴婢自幼跟随小姐出入雪域山庄,学会了一些治伤的法子。恰好随身也带着金创药以防不时之需,于是奴婢便把金创药给了夫君,并教给他如何使用。鞑剌人虽然骁勇善战,可他们哪里见过汉人的金创药,初时夫君还不敢贸然使用,可后来看到婆母太过痛苦,他这才按我教给的法子,用金创药给婆母治伤。” “一个月后,有一次我去给小姐买东西,又遇到了夫君,原来婆母已经痊愈,他想向我道谢,却又不知到何处寻我,便等在上次遇到我的地方,足足等了十日......” 燕娘说到这里时,双颊潮红,目光温柔得宛如少女,她有些不好意思,对霍柔风道:“其其格总说我罗嗦,您瞧我又扯远了。那次遇到我后,夫君说达蛮人从不会欠别人的恩情,我救了他的母亲,他要报恩。见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便把一枚箭羽交给我,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我让我把箭羽交给他,他便会履行他的诺言。” “那时我只是会讲鞑子话,却不认识鞑子的文字,看到箭羽上刻着有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直到后来我与夫君成亲后,才知道那是他的名字。” 此时,霍柔风已经明白了,后来父母感觉风声不太紧了,便回到中原,想要接了哥哥一起回关外,可是在回来的路上,父亲战死,母亲临盆在即,无法远行,便住到洛阳谢家老宅里。 “我听霍江说,那时母亲染上疫症,不久于世,霍江到洛阳寻找母亲,可是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所以我们都以为母亲已经......你们是怎样离开洛阳的?”霍柔风问道。 燕娘失神地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之中。.. “高姑爷、小姐、霍江、还有您的养父霍沛然,他们年少时便已相识。那时高姑爷还是雪域山庄的少主,有一次霍江和霍沛然都被抓进了雪域山庄,按规矩,他们难免一死,小姐心善,让高姑爷放了他们。霍沛然霍老爷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发迹以后,得知雪域山庄已毁,姑爷和小姐逃亡的消息,便不惜重金组建了霍家商队,名义上是做生意,实则是要走遍天下,寻找恩人的下落。” 闻言,霍柔风大吃一惊,无论是她,还是姐姐霍大娘子,全都不知道霍家商队建立的初衷,竟然是为了寻找高清辉和谢红琳。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小姐,而那时小姐已经身染沉疴。小姐担心把疫症传给您,又见霍老爷是可靠之人,便毅然把九娘子您托付给他。九娘子莫要责怪小姐,小姐不是普能女子,她刚毅果断胜过男儿,何况那时除了霍老爷,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立刻托孤。” 霍柔风摇摇头,颤声说道:“我不怪她,从来也没有怪过她,养父对我很好,视如己出,娘没有看错人。” 燕娘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与她秀丽的容貌不同,她的手较一般女子要大,骨结分明,手上有茧,她是会武功的,而且显然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武功却没有放下。 “霍老爷前脚把您抱走,后脚小姐便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奴婢给吓了一跳,问她要做什么,小姐笑了笑,说道:你现在就去鞑剌,锦衣卫的手伸不到那里,你好好活着,有机会再回中原,替我看看我的两个孩儿。” 第四五四章 你不配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燕娘望着霍柔风帽子上缀着的红玉和孔雀石,她还记得当年小姐初到鞑剌时也买过一顶这样的帽子。 一样的又何止是帽子,还有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三分娇纵七分娇憨,还有那种寻常女子身上所没有的明朗飒爽,也是一模一样,霍九娘子走进帐篷的那一刻,她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小姐谢红琳。 所以在她第一眼看到霍九娘子时,便认定这就是枫小姐。 她和谢红琳从小一起长大。六岁时,谢红琳在一群小丫头当中挑选了她,从那天开始,她们的命运便连在了一起。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燕娘的思绪飘向了很远...... 那天谢红琳让她去鞑剌,她哭着摇头,谢红琳用枯瘦的手指戳着她的额头,笑着说道:“可惜我没有见过那个鞑剌小子,不知道他长得好不好看,如果他还在等着你,你就嫁给他吧,鞑剌人虽然凶狠,可却是恩怨分明,你救过他的母亲,他不会亏待你的。我枕头下的黄梨花匣子里还有三万两银票,你拿去当嫁妆吧......” 说到后面,谢红琳已经气喘吁吁,燕娘连忙取出一颗药丸喂给谢红琳吃下,这药虽然治不了病,却能缓解一时痛苦。 谢红琳吞下药,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劲来,她抬手指指燕娘:“快把口鼻遮上。” 刚才慌乱之间,燕娘脸上遮的布巾子已经掉落下来。 谢红琳患的是疫症,好在燕娘和小枫暂时都没有被她传染。 燕娘刚把布巾子戴好,福伯跌跌撞撞从外面进来,他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姐,老奴找到那女人的住处了,可是那贱人早在半年前就不知去向,只留下两个孩子。可老奴还是去晚一步,邻居说就在半个时辰前,有几个人带走了那两个孩子。” 谢红琳挣扎着重又坐了起来,她冷笑道:“两个孩子?” 福伯点头:“一儿一女,儿子七八岁,女儿只有一岁左右,南街上的人经常看到那两个小娃娃。” “一儿一女......七八岁的儿子,那岂不是比小炎还要大了几岁,原来她回江南的那几年里,还生了一个儿子......”谢红琳眸光闪动,燕娘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杀机。 “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对那个贱人和她的孩子有兴趣?不过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也看不到了。小燕,你现在就去追霍老爷,让他缓上一天,明天再来接小枫。” 霍老爷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好在谢家的这片宅院地处城外,霍老爷是坐轿子来的,若是骑快马,还是能够在他到达客栈之前追上的。 燕娘不敢耽搁,让汪伯照顾谢红琳,她飞奔着出去。 虽然没有问过霍老爷住在哪里,但是去洛阳城里最贵的客栈是不会有错的。果然,快到客栈时,燕娘终于追上了霍老爷。 霍老爷没有迟疑,便把小枫交还给燕娘。 燕娘抱着孩子回到宅院时,福伯已不知去了哪里。 谢红琳坐在床上,离得很远,看着被燕娘缚在胸前的婴儿。 “小燕,替我亲亲她。”她温柔地说道。 “小姐,枫小姐胆子真大,奴婢带着她一路骑马回来,她竟然没有被吓哭,大眼睛东张西望。” 这时,小枫兴奋地挥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像是没有玩够,还要出去骑马。 看着开心果似的小枫,燕娘心头酸楚。 她不知道那日福伯去了哪里,直到次日天亮,福伯才回来。 “小姐,老奴幸不辱使命。” 福伯说完这句话,便一头栽到了地上。 燕娘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这才发现福伯身上滚烫,那症状和谢红琳初染疫症时一样。 谢红琳是在被锦衣卫追杀时,辗转之间染上疫症的。从发现患了疫症那天开始,谢红琳就让身边的人全都用布巾遮住口鼻,日常饮食也完全分开。因此,不但燕娘没有被传上,福伯也没有。 可是今天福伯一直都在外面奔波,没有自谢红琳这里染上,却还是被别人传上了。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燕娘换了男装,按照福伯告诉她的,找到一个地方。 她在那里等了约末一盏茶的功夫,便来了一顶青布小轿,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从轿子里下来。 小姑娘看到她,皱起眉头:“怎么是个年轻的?” 燕娘忙道:“他老人家感染疫症,不能前来了。” 说着,她按照出门前福伯嘱咐的,说了一句切口。 小姑娘放下心来,和她对上切口,这才转身从轿子里抱出一个小女孩来。 燕娘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个孩子,把她和记忆中的那张脸仔细核对,虽然这孩子还小,但是那双丹凤眼却像极了那个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给小姑娘:“五千两。” 小姑娘看了看银票,这是金昌号的银票,如假包换。 “不瞒你说,我把这小丫头弄来原是想要卖到窑子里的,没想到你们居然要买,啧啧,五千两买这么个小东西,有钱人啊。”待到燕娘接过孩子,小姑娘语带嘲讽地说道。 燕娘道:“我们帮主从不做赔钱的买卖,既然要买,那当然是这小女娃物超所值。” 小姑娘虽然看似老练,可毕竟只有十四五岁,听到燕娘这样说,她顿时好奇起来:“物超所值?就这么一个野种?” 燕娘冷笑:“你真的以为这是野种?就算是野种,也分三六九等,那也要看看这是谁家的野种。何况早就有买主点名道姓要买了,换做别的小孩子,白给我们也不要。” 说完,燕娘便抱着那孩子转身要走,小姑娘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别走,把话说清楚再走!” 她的力道很大,五手如钩,几乎要抓进燕娘的肉里。 燕娘连头也没有回,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抓住小姑娘的手,一拉一带,小姑娘便哎哟一声,摔了出去。 燕娘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冷冷地说道:“就凭你也敢问这问那?你不配,滚!” 说着,她飞起一脚,竟然越过轿杠,把那个小姑娘踢进了来时坐的轿子里。 第四五五章 放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当天夜里,燕娘便把两个小女娃一起交给了霍老爷。 “小姐说她快不行了,她能为枫小姐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这个小女娃,还劳烦你给养到十三岁,十三年后,会有人找你接走她。你离开洛阳之前,给京城的霍江写封信,把这张纸条夹在信里,一并给他。” 那张纸条上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几行字 霍江,暂借令嫒一用,十二年后,吾儿长成之时,便是还君明珠之日。 落款是谢红琳。 叙述到这里,燕娘紧紧握住霍柔风的手,柔声说道“那便是奴婢最后一次见到九娘子了。” 霍柔风怔怔出神,她还没有从燕娘的回忆中走出来,许久,她才讷讷地说道“霍思谨是我的替身,亦是保护我哥的人质。” 燕娘点点头,道“虽然霍江曾经对不起小姐,可是那几年他们夫妻把炎公子照顾得很好,小姐早已与他冰释前嫌。可是后来他却还是包庇了那个贱人。” “燕娘,你们口中的贱人是谁?霍思谨的母亲吗?”霍柔风问道。 燕娘叹了口气“她叫谢婵,是霍思谨的母亲,也是姑太太的养女,姑太太一生未嫁,当时她只是姑太太院子里一个粗使丫头,可她会讨姑太太欢心,便收她做了养女,姑太太过世后,她便留在庄子里,理所应当地变成了表小姐。” “小姐为人赤诚,把她当成了亲姐妹,可是她却做出了对不起小姐的事,即便如此,谢家也没有亏待她,给了她一笔银子,送她回了江南,即使她不能投靠亲戚,凭着那笔银子,也能托冰人馆风风光光嫁出去。”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贱人不知何时竟然知道了谢高两家的真实身份,雪域山庄被毁之后,姑爷和小姐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查实就是那贱人告秘的。” “小姐和姑爷有次从鞑剌过边境去大同,却恰好遇到那个贱人!而和那贱人在一起的,就是出差公干的霍江!小姐举剑要杀她,霍江挡在那贱人身前,跪求小姐不要一尸两命。小姐念在霍家抚养炎公子的份上,答应霍江,待到那贱人生下孩子,再来取她性命。” “小姐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大同放过了谢婵。当时她为了稳妥起见,给霍江的夫人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小姐不放心,派人跟着霍江和谢婵,直到回了京城,可是霍江却暗中李代桃僵,用一个身材相貌有几分相似的侍女假扮成谢婵,瞒过了跟随他们的人。待到被发现时,谢婵早就不知所踪。” “小姐知道后,原本想要立即赶赴京城接回炎公子,可是却有事情耽误了,直到七八个月后,她才与姑爷动身,可姑爷却那时小姐也有了身孕,自知无力照顾炎公子,便将炎公子再次托付给霍夫人。霍夫人为人善良,小姐信任她远超霍江。” “小姐生下九娘子后,还在月子里,霍夫人便去世了,小姐彻夜难眠,原本想要出了月子便去京城接回炎公子,可没有想到,那个贱人也在洛阳,而且刚巧看到了奴婢!小姐的行踪就是被那个贱人泄露出去的,可怜那时您还小,小姐带着您东躲西藏,便把接炎公子回来的事情耽搁下来。” 至此,霍柔风终于知道她与霍思谨之间的关系。 霍思谨是霍江与谢婵的女儿,而谢思成则是谢婵与其他男人所生。 “那后来呢,你们是如何逃到鞑剌,我娘的病又是如何挺到今天的?”霍柔风问道。 “高家是关外巨匪,前前后后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而姑爷的二婶娘,便是黄河帮帮主的亲妹妹。虽然二老爷和二太太都已不在人世,但是与黄河帮的情份仍在。福伯拿着高家的信物见了黄河帮帮主,果然,不到半日,黄河帮便查出在南街带走两个孩子的人。黄河帮在河南是地头蛇,外来的帮会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黄河帮要人,那帮人没有办法,还是把女娃儿交了出来。奴婢便是打着黄河帮的旗号,把霍江的女儿,从那小姑娘手里买了过来。” “虽然是亲戚,可是也要按江湖规矩来。小姐让奴婢给黄河帮的刘帮主送去一千两答谢银子。刘帮主见来的是我,而不是福伯,便多问了几句,我便说出福伯感染疫症之事。刘帮主说若许还有办法。” “刘帮主自己帮会里也有人感染疫症,他请来几位名医诊治,其中有个南方来的大夫,在广东时从红毛人那里学过一个法子,就是给病人放血,不同于针炙的放血,这是实打实用刀割开皮肉,放出一盆鲜血。黄河帮里有四个人依次诊治,其中有一个人已经治好了,但是另外三个都死了。” “奴婢是不信的,原本不想告诉小姐,可是回去以后,看到小姐和福伯痛苦万分的样子,奴婢还是把从刘帮主那里听来的事告诉了小姐。” “没有想到,小姐立刻同意,她说即使不放血,她这条命也保不住了,还不如一试,若是治好了,或许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一双儿女。” “福伯更不在乎了,他年势已高,早年受过重伤,身体本就不好,虽然昨天才患了疫症,可是病重程度却和小姐不相上下。他让我这就去请那位大夫过来。我咬咬牙,又去找了刘帮主。” “刘帮主很大度,让那位大夫与我一起过来,福伯让先给他治,真的是一盆鲜血啊,那血还没有放完,福伯便昏死过去。” “我很害怕,劝小姐不要再试,可小姐不依,对我说,如果不让大夫给治,她就自己放血。无奈,我只好让大夫也给小姐诊治。” “同样是一盆鲜血,小姐同样也昏死过去。大夫说如果挺过这个晚上,那么便是没有事了。” “那个晚上,我守着小姐和福伯,一刻不敢离开。天亮的时候,小姐苏醒过来,而福伯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 第四五六章 我回来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那一盆血把谢红琳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但是她的身体却也受到了巨大的损伤。 初时,谢红琳气血有亏,四肢疼痛,待到主仆二人千辛万苦逃到鞑剌时,她的双腿已经不能走路,那双曾经挥舞长枪大战三百回合的双臂,就连筷子也拿不起了。 燕娘带着谢红琳,借助在一户养马的人家。那家人热情好客,当燕娘拿出那枚箭羽向他们询问上面的字时,他们立刻认出来,上面写的是阿力伦。 达蛮部有十几位王子,而阿力伦是其中最不受重视的,因此,这户养马的人家也只知道,不久之前,草原上有了一个新马场,马场的主人便叫阿力伦,恰好这家人曾在阿力伦马场新买了五匹小母马。 燕娘请他们代她把箭羽交给阿力伦,那养马的汉子很热心,因为阿力伦平素不喜见客,即使做生意也是交给手下人。所以当这枚箭羽转交到阿力伦手中时,已是次日。.. 燕娘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她站在帐篷外面,夕阳如血,草长莺飞,那个从暮霭中走来的男人,从此便与她生死相许。 后来燕娘才知道,原来在达蛮部灭亡时,阿力伦的父亲也真可汗并没有当场死去,阿力伦在一片草丛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也真。 也真没有想到,最后给他送终的,竟然是这个曾经被他追杀的儿子。 也真把达蛮部的藏宝地告诉了阿力伦,那是埋藏着达蛮部几代可汗积攒的珍宝。 阿力伦埋葬了父亲,他取出藏宝之后,便带着母亲,找到一片水草丰美的山坳,开办了草原上最大的马场。 十几年来,阿力伦夫妻一直和谢红琳生活在一起,他们曾经请了多位名医给谢红琳诊治,全都告知已无药可治,谢红琳后半生都将瘫在床上,直到她死。 一位位大夫,一次次失望,渐渐的,谢红琳不肯再治,燕娘虽然不甘,可是也无计可施,只好做罢。 时光荏苒,谢红琳虽然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是这里有碧蓝的天空,一望无垠的草原,还有她喜爱的骏马,最信任的朋友,还有开心果似的其其格。 但是就在去年,一场风寒后,谢红琳的身体便每况日下,她再也不能走出帐篷,去看蓝天白云,草原骏马。 上个月,谢红琳的脊椎骨也像她的四肢一样,就连支撑她坐着的力量也没有了,她只能躺着,翻身也要有人帮忙。 阿力伦和燕娘无计可施,听说宣府有一位李老太医,他们便找来相熟的马贩子打听,这才让霍柔风得以与他们相见。 霍柔风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再抬起头来时,手掌上一片潮湿。 次日,霍柔风便来到了阿力伦的马场,谢红琳就在这里。 走进谢红琳住的帐篷,立时,一阵药香扑鼻而来。 霍柔风的鼻子酸涩,泪水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谢红琳仰面平躺在厚厚的羊毛毯上,燕娘带着所有人等在帐篷外面,许久,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霍柔风远远地站着,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走到谢红琳面前,跪了下去。 “娘,我来了。” 谢红琳安静地看着她,她的脖子也已经无法抬起,她看着与她对面相识的少女,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这是她的女儿,与她不能不分开十四年的女儿。 “小......枫......”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谢红琳用尽力气才从喉咙里发出的,她哽咽得不能自已,这位曾经傲立于白山黑水间的飒爽女子,在丈夫去世之后,终于再次流下了泪水。 半个时辰后,霍柔风走出母亲的帐篷,她仰面望向蔚蓝苍穹,伸出双臂,要拥抱蓝天。 “母亲,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仿佛要透过广袤的天空传到百年之前。 她姓谢,她回来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两位母亲都用她们自己的方式,给予了她无尽的母爱。 但是不同的是,这一世,她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前世娇滴滴的小公主,她从南到北,从海边到草原,万里烟尘,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母亲。 前世,她飞奔着赶回京城,却没能再见母亲一面,而这一次,她做到了。 霍柔风笑了,老天既然让她找到母亲,那么接下来,她一定要从阎王爷手里,把她母亲抢过来。 她一直都很幸运,所以这一次,她要把这从小而来的幸运沿续下去。 她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几个字:母安,待归。 几天后,霍轻舟收到了这封信,虽然他早已经猜到霍柔风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母亲的下落,可是当他真的收到这封信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风都要帮着鞑子抢太医了,母亲自是不会安好。 但是只要母亲还活在世上,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团聚,哪怕只有短短的时光,那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兵部派来的人紧锣密鼓调查展怀的事情,可是宣府总兵府正因为鞑子入城掳掠之事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京城来的这些闲人。 兵部的人好不容易才从几名小吏口中询问到当日鞑子犯境的详情,便听说有小股的鞑子在大同出现,抢走了很多粮食和财物。 天气越来越冷,鞑子们缺少过冬的粮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境抢夺。 紧接着,鞑子入侵的消息便此起彼伏地传过来,五军都督府的两个人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第二天一觉醒来,面前站着的全都是拿着刀的鞑子。 这两人几乎每天都要和兵部的人吵一架,他们认为案子已经调查清楚,可以回京交差了。可是兵部的人却认为查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想要查清展怀的罪状,还需要更加有利的证据。 霍轻舟终于被激怒了,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想方设法要给展怀定罪。 霍轻舟索性和五军都督府的人站成一队,于是无论是在官役里,还是在宣府的大小衙门中,有京城官员在的地方,就像到了菜市场,要么两拨人相互谩骂,要么就是拍桌子砸椅子,闹得不可开交。 第四五七章 眉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兵部来的人当中,最为难的就是右侍郎孙寿光了。 他是霍江的学生,虽然只是座师,可也是正儿八经递过帖子拜师的。正是因为这个,直到现在还有人认为他是太后党。 他虽然素知霍炎性情有些乖张,可是他和所有人的人都以为霍炎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同仇敌忾。当年展怀绑架霍炎的事,连皇帝都曾过问。 霍炎和展怀之间有怨,虽称不上不共戴天,但也足能令霍炎铭记于心了。 可是霍炎却出人意料,与五军都督府的两人一起,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且,若只有五军都督府的两人倒也罢了,那两人一心只想早回京城,他们更多的只是推卸责任而已。 但是多了霍炎就不同了。霍炎既能引章据典,也能胡搅蛮缠,最重要的是,他还能挑拨离间,如今兵部来的五个人,除了两个重伤未愈的以外,其余三个人便是三个心思,宛如一盘散沙。 袁为是武状元出身,他的兄长袁方是展怀的手下,可想而知,邹阁老之所以派袁为过来,就是做给世人看的,以示所查结果公正严谨。看看吧,袁为是与展怀有关系的,他也参与调察,难道你们还能说我兵部只手遮天,给展怀罗列罪状吗?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孙寿光从开始时就把袁为当成了摆设,而袁为也以实际行动履行了做为摆设的义务,遇事从不表态,做事从不主动。 可即便如此,稳如松的袁为还是没能承受住霍炎的挑拨,霍炎挑拨离间从不偷偷摸摸,他是在众目睽睽下,理所当然,昂首挺胸做他的搅屎棍子。 袁为装病了。 堂堂武状元,宛如病娇,三天没有下床了。 另一个是刘辉,他是次辅赵旭的女婿。 得知邹阁老也派了刘辉来宣府,孙寿光长长松了一口气。 刘辉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有了赵旭的这层关系,若是出了差错,尽可能地推到他的身上,自会有赵旭来收拾烂摊子。 且,这样一来,邹阁老在内阁内便又拉了一位同盟。 比起邹阁老,赵旭无论资格还是背景,都要强上许多。 这是刘辉第一次出京办差,初到宣府时,刘辉义气风发,干劲十足,恨不得立刻就把展怀拉下马。 可如今刘辉被霍炎挑拨得连给兵部的简报,都不肯签名盖章。 问他为何,刘辉的回答也能把人气死:“出京之时,岳丈大人再三叮咛,我年纪轻,资历浅,万事不要强出头,只要跟在孙侍郎后面,从抄抄写写开始,多学多看。” 嗯,已是五品京官的刘辉,此番来宣府,是来当学生的。 每天的争吵,从三对三,渐渐变成一对三。 孙寿光很累,不只是心累,而且全身上下无处不累。 他是堂堂三品大员,每天却要像个泼妇似的和人斗嘴,其中有一个还是年方十九的少年。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要求问询宣抚总兵府的几个人时,事情终于爆发了。 展怀忽然走了进来! 孙寿光大吃一惊,展怀不是在京城吗?听说他一直磨蹭着不肯对任上,为何却又忽然出现在宣抚? “展总兵,怎么会是你?”孙寿光惊怔一刻,缓缓问道。 展怀轻笑:“孙侍郎不辞劳苦来此,全是因为本将军,本将军来看望孙侍郎,以表感激之心,有何不可吗?” 孙寿光哈哈大笑:“展总兵,你怎么忘了,这里是宣抚,是九边重地,你身边榆林兼陕西总兵,没有圣命,你是不能来的,否则便是欺君之罪,是意图谋逆!”.. 说到最后,孙寿光再无笑意,声色俱厉。 展怀冷冷一笑:“既然孙侍郎已经给本将军定罪了,那么本将军也不怕再加一条,还请孙侍郎在欺君之罪、意图谋逆后面,再加一个杀害朝廷命官!” 闻言,孙寿光全身一颤,他怒吼:“展怀,你要做甚?” 展怀刷的一声抽出佩刀,一刀挥出,孙寿光面前的茶案便被齐刷刷劈成两半。 孙寿光倒吸一口凉气,兵部先前来的那两个人如今还躺在炕上,那所谓的土匪,十之八、九是展怀的人。 展怀不是第一次意图杀害朝廷命官了,他已经做过一次,难道不能再说第二次? 孙寿光只觉背脊生寒,展怀的刀不是砍在桌子上,而是砍在他的心里。 “展总兵,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还请慎重为之!”孙寿光强自按捺心中的恐惧,冷冷地说道。 展怀微笑:“我们展家难道还怕死吗?孙侍郎,你认为呢?” 这百多年来,展家死过多少人,恐怕展家自己说不清了。这样的人家,还怕什么抄家灭门,再说放眼朝野上下,又有谁敢到福建闽国公府抄家的?那不是活腻了吗?无论是谁去,都是有去无回。 “展总兵,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 没等孙寿光把话说完,展怀便开口打断:“既是奉命行事,那么如果我不给你留点记号,孙侍郎就不能回京交差,那么,为了侍郎大人好,我就不客气了。” 孙寿光还在仔细琢磨展怀话中的玄机,那柄大刀便贴到了他的脸上。 凉嗖嗖的,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展怀该不是要杀他吧? “你,你,你要做什么?”孙寿光语无伦次。 展怀噗的笑了,他上前一步,凑到孙寿光耳畔,道:“无妨,我会轻点儿。” 说着,他的刀微微上扬,孙寿光只觉一阵天昏地转,噗通倒地,昏死过去。 展怀收起佩刀,叹了一口气:“就这胆量,也敢来对付我?笑话!” 立刻,有人把孙寿光抬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孙寿光才睁开眼睛。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历历在目,展怀是来真的了。 他迟疑地摸摸自己的脸,还好,展怀没有在他的脸上划几刀,万幸。 可是,他的眉毛呢? 孙寿光反反复复回忆了几次,没有错了,他的眉毛是被展怀剃掉的。 “展怀,你好大胆子!” 孙寿光气得发抖,他要立刻把展怀在宣抚的事情上奏朝廷。 第四五八章 安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满室皆惊。 展怀就这样把堂堂三品大员给抬出去了。 屋内落针可闻。 展怀缓缓走到霍轻舟面前,微笑道:“小霍大人,别来无恙。” 霍轻舟只觉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到脚面上,想要甩开,却又甩不掉。 他没好气地瞪了展怀一眼,没有说话。 展怀也不生气,冲着其余人抱抱拳,道:“展某突然而至,惊扰了诸位大人,还请继续公务,就当展某没有来过。展某告辞。” 你们忙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展怀就往外走,被孙寿光硬抬来,半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袁为忽然站起身来:“展总兵,我等也是无能为力,您请见谅。” 展怀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径直走了。 展怀是什么意思?让他们放心,还是让他们不放心啊? 展怀走出宣抚总兵府,却没有离开,他在离府门不远处的一棵大白杨下停下来。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霍轻舟便跑了过来:“展五,你来宣抚做什么?” 展怀却不理他,反而沉声问道:“小九呢?” 霍轻舟别过脸去,不去看展怀,妹子的行踪,轮得到姓展的问吗? “小九是不是去了鞑剌?”展怀的声音里透着威严,霍轻舟不由得又把脸转了过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展怀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展怀是真的在着急吧。 展怀要去榆林当总兵了,想起榆林羊,霍轻舟就忍不住流口水,算了,这次就看在榆林羊的份上,放过他吧。 等他到了榆林,每年若不往京城送上几十上百头羊,就别想再见到我妹子。 霍轻舟高傲地点点头。 展怀二话不说,翻身上马,霍轻舟一见,连忙拽住了他的马尾巴,那马性子暴烈,被人猛然拽住尾巴,扬起后蹄便要踢,霍轻舟身轻如燕,就在看似要被马踢到时,他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展怀身后。 “你一个男人,上我的马做什么?”展怀难得会对他没有好气一回。 “你的马上不坐男人,难道还有女人,你在西北时是不是做过对不起我妹子的事?”霍轻舟恨不能立刻给展怀一拳。 展怀冷哼,除了小九,没有人配问他这种问题。 然而小九是不会问的,小九信任他。 想到小九,展怀的嘴角便高高扬起。 他的小姑娘,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奔出约末二三里,霍轻舟看看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随从,才反应过来:“展五,你这是要去哪儿?” “鞑剌。”展怀淡淡地说出两个字。 “你疯了!你他妈的是带兵的大将军,是朝廷大员!你不能去!”霍轻舟吼道。 “你当哥哥的不心疼她,我心疼。”展怀说道。 “滚滚滚,我答应把妹子嫁给你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心疼她,我告诉你啊,我妹子没事,很安全,听清楚了吗?她很安全,你不要发疯!”耳边猎猎风声,霍轻舟只能扯着喉咙冲着展怀大喊。 “我不信,没有亲眼见到她,我不会相信的!”展怀道。 “信不信由你,但是我不许你去,你如果去了,小风一定饶不了我,你快让马停下来,老子要下马,就当老子不知道你小子发疯,你不要把我拖下水。”霍轻舟气急败坏。 “有本事你就自己跳下去!”展怀道。 霍轻舟看看两侧似是向后倒去的树木,终于还是不想跳下去。 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他还不想和自己过不去,跳什么跳,老子不跳。 见他不说话了,展怀反而缓下马来。 “你怎么不走了?”霍轻舟问道。 “我本来也没想走。”展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很是该死。 “你诈我?”霍轻舟怪叫。 “我只是想知道小九是否安全,既然你说了,我姑且信你一回。”展怀笑着说道。 霍轻舟挥拳砸到展怀肩头,展怀没躲,任由这一拳砸下来。 “为什么不躲?”霍轻舟有些奇怪,他还是第一次打到展怀身上。 “想要被你打伤,小九一定会很心疼我的。”展怀像是捡到宝一样。 霍轻舟抬腿从马上跳了下来,只要遇到展怀,他就没有好事,事事不顺心。 见他走远了,展怀冲着身后的随从挥挥手,一行人向另一条路而去。 霍轻舟是个什么人,展怀再清楚不过。 霍轻舟能够让他知道小九平安,他已经很知足了,这位未来大舅子的臭脾气,他领教过无数次了。 好在小九有主见,霍轻舟这个当哥哥的无法左右她,否则想要迎娶小九,还不知要再闯多少关。 想到霍柔风,展怀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当花三娘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时,展怀在京城便坐不住了。.. 太平会内讧,两拨人先后尾随霍九去了宣抚。 展怀对霍柔风有信心,她有办法摆脱太平会的人,可是他却依然寝食难安,比被朵儿哈重重包围时还要焦急。 因此,他放下长公主为他举办的赏石会,带人赶往宣抚。 刚出京城不久,他便得到消息,霍九料理了太平会的一批人,平安。 展怀略微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是想亲眼见到霍柔风。 行至半路,展怀再次收到消息,谢思成和他的人,在大同遇到埋伏,全军覆没。 展怀锁起眉头,他不相信谢思成会在这一役中死去,他和谢思成打过交道,这样的死法对谢思成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有一件事,霍柔风从未告诉展怀,展怀也从未问过她。 霍轻舟和霍柔风兄妹相认,可是他们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是哪家的孩子,为何会分别养到两个霍家? 无论是曾做过阁老的霍江,还是有江南小财神之称的霍沛然,都不是能够随便抱个孩子回来养的人。 且,能把自家孩子送进这两家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更何况,霍轻舟和霍柔风这对兄妹,不论人品样貌,都是人中龙凤,究竟要何等优秀的父母,才能孕育出这样芝兰玉树的一对兄妹呢? 展怀是在霍柔风的来信中,得知她和霍轻舟的关系的。 那个时候,他还在行军打仗,有时一两个月才能收到霍柔风的信,所以霍柔风没说,他便也没有去问。回到京城以后,他能和霍柔风单独见面的机会很少,见面之后也想不起问这些事了,因此,直到霍柔风离开京城,展怀也没有机会问她。 第四五九章 医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娘,我有只狗,叫金豆儿,它跟着我从广东回来了,还在京城呢,它和我特别有缘份。” “它要出去玩,就这样。”霍柔风把两只手放在胸前,所扭扭屁屁。 “如果我不理它啊,它就这样。”说着,霍柔风扁着小嘴,满脸哀怨。 平躺在羊毛毯上的谢红琳勾起嘴角,笑了出来。 “风......来......” 霍柔风坐到羊毛毯子上,用自己的额头蹭蹭谢红琳的脸颊:“娘......” 谢红琳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张肖似自己的脸蛋,即使她早已病骨支离,可是她一直都坚信,总有一日,她能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 霍沛然很好,他把小风养育得很好,小风活泼可爱,和她想像中一模一样。 “你......小......时......候......很......爱......笑。”谢红琳力气不够,说话很慢,但是她努力让自己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她不想在女儿眼里,成为一无所是的废人。 “娘,我一定是随您吧,因为我哥不爱笑,他一定是随我爹,对了,我哥可讨厌了,他整日欺负小展,自从知道道小展要去榆林,他就逼着小展以后每个月都要往京城给他送活羊。” “我哥会试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在下注,您一定想不到,但凡下注买他当状元的,就没有一个发财的,您知道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九成的人都是买他的,余下的一成要么是买错了,要么就是傻子。” “我哥可会写词话本子了,有一次他写了一个故事,里面有个善使红缨长枪的女英雄,后来我才知道,他写的是您呢。” “我哥最怕小夜,就是跟着我的小夜,她擅使飞刀,我哥看到她就溜得远远的。” 霍柔风偎依在母亲身边,如数家珍地控诉霍轻舟欺负展怀的罪状,听着小女儿撒娇,谢红琳笑弯了眼睛,她很想很想见到她的儿子,她也很想见见女儿口中的小展,她的小女儿,遗传了谢家女子的真性情,敢爱敢恨。 “他......姓......展......”谢红琳问道。 霍柔风用滚烫的脸蛋摩搓着母亲早已没有知觉的手臂,甜甜地说道:“他叫展怀,字鹏举,是闽国公展毅第五子。” “展......家......的......很......好......” 一滴珠泪无声落下,沧海桑田,辗转百余年,谢家与高家的血脉,还是和展家后人走到了一起。 父亲和表哥在天有灵,也应欣慰吧。 谢红琳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就像是一个在烈日下奔跑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一处荫凉,她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她又回到了白山黑水之间,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星星,每颗星星都映出她的模样。 霍柔风亲亲母亲虽然憔悴却依然美丽的面颊,悄悄走出了帐篷。 “李老太医,请您告诉我,我娘还能坚持多久?”霍柔风问道。 李老太医年逾七旬,须白皆白,但是身子却很硬朗,他叹了口气,道:“按理,令堂的病并非全因早年气血大亏所致,老朽查她脉像,又问过那位燕夫人,得知令堂本就有体寒之症,即使没有后来的气血大亏,以她的身体,到了这个年纪也会体弱多病。但是老朽查看过之前大夫给的方子,据说才用过针炙之术,按说即使不能愈痊,也不会恶化至此。老朽如今也是束手无策了。” 霍柔风看看站在李老太医身后的李大夫,淡淡地说道:“再加安徽五百亩的药田庄子一座。” 李大夫眼里闪出两团火花,但是很快,那火花便黯淡下去:“九娘子,家父全都束手无策,在下学艺未精,又怎......” “一千两”,霍柔风顿了顿,道,“......黄金。” 李大夫咬咬牙,绕到父亲面前,恳求道:“父亲,既然行针无效,那不如试试推拿?” 李老太医摇头:“那怎么行,男女大防,此间又没有懂得推拿之术的医女,使不得使不得。” 闻言,霍柔风正色道:“医者,仁者也;仁者,正人也;正人,明月清风也。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所谓男女大妨,只要还有办法,无论成否,皆可一试。” 李老太医怔住,他抬起头来,苍老却依然有神的双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九娘子,九娘子,这位九娘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官话里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她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或许是自己躲在自家医馆里太久了,外面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没有哪个少女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霍柔风轻声笑了:“我这为人女儿的,都不介意,难道身为医者的李老太医,您却不敢吗?” 少女还带着几分天真,想用激将法让他答应。 李老太医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很可爱,对,他觉得她可爱与金钱无关,与安徽五百亩药田和一千两黄金无关。 “父亲,您老人家看在九娘子的一番孝心上,就答应吧,若是您担心气力不支,可由儿子来。”大冷的天,李大夫急出一脑门子的汗珠子,九娘子给出的条件太丰厚了,当然,能把他们父子掳来的人,也不会是财神爷转世,如果他们不能把那妇人治好,别说一两银子也得不到,就连他们父子的两条性命也要搭上。 “胡闹,病患是妇人,怎可儿戏。”李老太医斥责了儿子,然后便不再说话,低头沉思。 霍柔风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李老太医才开口道:“九娘子,这推拿之术可用,但却不能立竿见影,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几二十年,都要看令堂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李老太医苦笑。 行医者,居然说出“造化”二字,可见他对这最后的办法也没有把握。 霍柔风却似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莞尔一笑,又问道:“那依您看,若是让家母迁居到南方温暖之地,可否会对治疗有益?” “那自是有益,但是令堂如今的身体,受不住长途跋涉,九娘子先不要心急,待到令堂有所好转,再迁居不迟。” 第四六零章 其其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今天是第一次推拿,谢红琳用过汤药便沉沉睡去,霍柔风盘膝坐在母亲身边,母亲嘴边含着一丝笑容,似是还沉浸在睡觉之前女儿的欢声笑语中。 “汪,汪!”随着两声狗叫,一个小脑袋从帐篷外面探进来。 霍柔风转过身去,就看到其其格那张美艳如花的小脸。 她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提着靴子,蹑手蹑脚走出帐篷。 “小家伙,有事吗?”霍柔风边穿靴子边问道。 “不许叫我小家伙,我是其其格,额赫说其其格在汉话里是花。”其其格很认真地说道。 霍柔风也很认真:“好的,其其格公主,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鞑剌各部在子嗣称呼上均没有汉人皇室的严格,因此,按照鞑剌的习俗,其其格就是达蛮公主。 其其格做个鬼脸,从斜挎的羊皮荷包里掏出一封卷成一团的信,交给霍柔风:“不是我找你,是它找你。” 霍柔风看着这封皱得像霉干菜似的信,只能苦笑。 信上的火漆未动,谢天谢地,这个小孩子没有给撕开。 霍柔风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信是谁给她的,她把信贴在心口,抿着嘴甜笑。 笑着笑着,她就发现眼前多了一张脸,是其其格。 其其格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因为个子高,其其格甚至还要把小脖子探出来,让自己和霍柔风一般高矮。 “你怎么还不走?”霍柔风没好气地说道。 其其格歪着脑袋,有些委屈:“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霍柔风抚额:“这是我的信,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可是我把它带来给你的啊,你不是应该告诉我吗?额赫说这叫......这叫尚礼来往。”其其格很不服气,这封信是她从阿桑那里抢来的呢。 “什么尚礼来往,这是礼尚往来。”霍柔风哭笑不得。 “对啊,所以你要对我礼尚往来,告诉我这里面写的是什么。上次额祈葛给额赫的信,额赫就告诉我了。”就是啊,额赫能告诉,你也要告诉。 霍柔风无可奈何,只好拆开火漆,展开里面的信笺,信是展怀写给她的,为了安全起见,展怀只在信里写了几个字:“宣抚十日。” 展怀在宣抚? 他要在宣抚停留十天。 霍柔风的心砰砰直跳,她没有想到展怀会来。 “咦,九娘子小姑娘,你的脸红了。”其其格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怪腔怪调地说道。 霍柔风用手背抹了把脸,很烫。 “好,现在我要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你了,你要好好听着啊。”霍柔风一本正经。 其其格立刻站得笔直,就像上次额赫给她念额祈葛的信时一样。 “信里说,小孩子如果每天只喝羊奶不吃水果和蔬菜,长大后身上就会有羊肉的味道。”霍柔风郑重其事地说道。 草原上罕见水果和蔬菜,但是阿力伦的马场里,从来也不缺少这些,每隔几天,便会有昂贵的瓜果蔬菜送到马场里。 可是其其格不喜欢,除了羊奶,她什么也不喜欢吃,所以无论她吃什么,都要加入羊奶。 果然,霍柔风的话刚一说完,其其格便皱起了小脸,她苦恼地摇晃着头上的小辫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霍柔风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笑弯了腰,这个傻大个......欺负小孩子的感觉真好。 好在爹娘只给她生了一个哥哥,这个哥哥已经够让她操心了,若是再多个像其其格这样的小妹妹,她的脖子一定会累垮的......因为头太大了。 霍柔风回到帐篷,把被其其格揉得皱纹遍布的信小心翼翼地展平,找了重物压上,这样或许能变得平展一些。 她有一只精美的黄梨花匣子,装的都是展怀给她的信。 其实展怀给她的信,远远没有她给展怀的信多,但是展怀每封信都很认真,从来不会搪塞她。 就像今天这封信,虽然没有四个字,可是她知道,这四个字里包含着是展怀对她的思念。 小展想她了呢。 霍柔风也想展怀,想哥哥,她想把他们两个全都领到母亲面前。 她也很想念姐姐,这次回到京城,她的心思都在展怀那里,和姐姐在一起时也在想着展怀,姐姐是不是看出来了? 还有罗大夫,听说他出关去了,那么好看的罗大夫,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 她想起提到罗大夫时,她在姐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失落。 对啊,罗大夫! 本来躺在厚厚的羊毛毯上胡思乱想的霍柔风忽的坐了起来。 她怎么忘了罗大夫! 可是罗大夫治的都是怪病,他和大多数大夫是不一样的。 霍柔风失望地重新躺下。 罗大夫是从红毛人那里学来的医术,红毛人或许能够治好母亲,要不要给广东那边写封信,让他们抓个红毛大夫过来给母亲治病呢? 霍柔风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清晨,还在熟睡的她,便被一串铃声惊醒。 她一睁眼,就看到其其格正拿着一串铜铃在她面前摇晃。 霍柔风气得一把抢过铜铃,远远地扔出去:“其其格,为什么要偷偷摸进我的帐篷?” “我没有偷偷,我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其其格嘟着嘴,捡起铜铃,却还不忘猛摇几下。 “好好好,尊贵的其其格公主,现在请你再正大光明走出去,可以吗?”霍柔风问道。 “可以啊,那我走了。”其其格居然真的走了,那串铜铃随着她的蹦蹦跳跳发出清脆的响声。 霍柔风重又一头扎进羊毛毯里,可是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最讨厌的事情便是晚睡早起,活了两世,讨厌了两世。 她叫来小夜,问道:“李老太医开始给我娘治疗了吗?” 小夜道:“还没有,李老太医年事已高,昨天太累了,今天肩膀很痛,李大夫在给他行针。” 霍柔风点点头,她知道急不得,她让曾在军中的小夜仔细看过,李老太医推拿的手法和军中大夫不一样,而且从李老太医的话里可以听出,李大夫并没有全部学会他的本事,否则也就不用亲力亲为了。 第四六一章 突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额赫,九娘子小姑娘就在里面。” 帐篷外传来其其格的声音,霍柔风整整头发,从羊毛毯上坐了起来。 小夜掀开羊皮帘子,其其格扶着燕娘走了进来。 看到霍柔风,其其格很认真地说道:“不是我想回来的,是额赫要我一起来的。” 霍柔风莞尔,燕娘则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脑袋,斥责道:“你是不是跑到九娘子这里淘气了?” 其其格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才不是呢,我是来叫她起床的。” 燕娘瞪她一眼,笑着对霍柔风道:“九娘子不要见怪,其其格被奴婢宠坏了。” 霍柔风轻轻握住燕娘的手,轻声说道:“燕娘,我都说了几次了,和我在一起,你不要再自称奴婢,我问过我娘,她早就没有你的卖身契了,这些年来,她把你当成朋友、姐妹。” 燕娘微笑:“当着别人时,我会改口的。” 霍柔风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坚持,随她去吧。 她对燕娘说起母亲的病情,燕娘却欲言又止,霍柔风见状,对小夜道:“你去夫人那里看看。” 小夜应声退了出去,燕娘用鞑剌话在其其格耳边低语几句,其其格跟在小夜身后跑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在母亲脸上亲了亲。 帐篷里只有霍柔风和燕娘,外面的风声似乎也小了,四周一片静寂。 “燕娘,你有话就说吧。”霍柔风轻声说道。 燕娘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但是却不掩她的秀丽。她凝视着霍柔风,许久,才说道:“九娘子,昨天有汉人求见夫君,可是他们去的是我们的新马场。” 阿力伦的马场初建时便是在此处,后来谢红琳身体越来越差,来此处的大夫也越来越多,为了安全起见,阿力伦和燕娘商量后,就在离此二十几里外,同一片水草,同一个山坳,又新建了一座马场。大多数马都在新马场,老马场这里只有少数老马和小马。相比新马场,老马场这边更加安静,适合养病。 霍柔风早就知道阿力伦从不会直接与汉人做生意,这是他十几年来的规矩,无论是在草原还是在边境,所有的马贩子全都知晓。 她问道:“这次来的汉人不是马贩子?” 燕娘点点头:“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年轻的自称姓谢。” “姓谢?”霍柔风坐直了身子。 燕娘道:“为了安全起见,夫君从不与汉人做生意,请来的汉人大夫都是先到一个地方,再由我的人带到老马场。所以近年来新马场里根本没有汉人来过。马场的管事朗吉不懂汉话,而昨天来的两人雇了一个鞑剌人带路,他们的鞑剌话讲得不好,便由鞑剌人给他们翻译,而那个鞑剌人恰好与阿桑是认识的。” 阿桑是燕娘的使女,是一个高大威武的鞑剌姑娘。 阿桑每天都会去新马场,展怀写给霍柔风的那封信就是阿桑拿回来的。 那个带路的鞑剌人,见朗吉要把他们轰走,正在向两位雇主解释,便见到了阿桑。 阿桑在燕娘身边十年了,她感觉这两个人不像是贩马的,便仔细盘问,得知那个年轻的是姓谢。 阿桑用汉话告诉他们,阿力伦王子不与汉人打交道,马场也不接待汉人,看在是熟人的份上,你们快走吧。 离开新马场,阿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燕娘。燕娘听说来人自称姓谢,先是以为是霍轻舟来了,但是仔细一想,霍轻舟不会贸然来鞑剌,且,他也不会自称姓谢。.. 霍柔风问道:“那个带路的鞑剌人可能找到?” 燕娘道:“已经让阿桑去办了。” 霍柔风很满意,她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她对燕娘道:“我已经让人跟着他们了,燕娘你不用急,既然他们已经到了鞑剌,让我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接着,她把太平会和谢思成的事情,详详细细告诉了燕娘。 她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谢思成是谢婵的女儿,就是当年被人带走的那个男孩。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太平会的会首,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母亲要去宣抚的事。因此,我才没有对你说起。” 霍柔风的话还没有说完,燕娘的脸色就变了。 当年的那一切,无论是霍轻舟还是霍柔风,全都没有经历过,而燕娘却不同,她是从刀光剑影中一次次闯过来的。 “他是谢婵的儿子,就是当年的那个孽种?”燕娘握紧了拳头。 霍柔风拍拍她的肩膀,温声说道:“燕娘,不要冲动,我爹的仇要报,我娘的仇也要报,但是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弄明白,比如谢思成为何要成为我娘的儿子,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有何把握,我娘会认下他来。” 燕娘怔了怔,叹了口气,重又坐下。 她弯弯嘴角,苦笑:“那个霍江虽然万般不是,但却把炎公子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霍柔风笑道:“那也要是我哥才高八斗啊,京城里都在说,我哥是随了霍江,所以读书才会这么好的。若说他们不是父子,恐怕无人会信。”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小夜的声音:“九娘子,鸽子来了。” 霍柔风冲着燕娘眨眨眼睛:“说来就来了。” 小夜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小竹筒。 霍柔风从竹筒里倒出一个纸卷,展开后看了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她对燕娘道:“谢思成从马贩子口中得知,我曾经打听过阿力伦的消息,他是聪明人,就是凭着这个消息找来的。燕娘,他应该已经猜到我与谢家有关系了。” 燕娘皱眉:“九娘子您还笑得出来。” 霍柔风道:“我是谢家人,这不是丢脸的事,他既然已经知道,那么我反而可以放开手去做一些事了。燕娘,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我娘还要拜托你了。” 燕娘佯怒:“九娘子,您不要这样说,奴婢和小姐是一辈子的情份。” 霍柔风想了想,对燕娘道:“我还要请你帮着做一件事。” “何事?”燕娘道。 “当一回我娘。”霍柔风淘气地笑了。 第四六二章 星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谢思成翻了个身,他的头很痛,可是却又睡不着。 他索性起身,走出了帐篷。 草原的夜空分外辽阔,漫天星斗多如恒河沙数,铺天盖地似乎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涯。 谢思成久久伫立在星空下,脑海里又浮现出阿力伦马场里遇到的那个大个子女人。 他故意主动说他姓谢,那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戒备,被他一收眼底。 本朝姓谢的少之又少,而那个鞑剌女人却分明是知道的。 阿力伦马场,一定与谢红琳有关系。 可是霍九又是怎么回事? 谢思成苦笑,他认识霍九几年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而他居然没有发现,那个无论是在杭州还是京城全都大名鼎鼎的霍九,竟然是个女子! 中秋之前,京城的双井胡同里,来了一位九娘子,据说是南边来的,霍家的亲戚。 九月里,霍家那位九娘子坐着轿子离开了双井胡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而之后,传闻早已病入膏肓的霍九忽然在京城五十里外现身,他穿得特别耀眼,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难,何况他身边还有展怀。 霍九现身的事,很快便传到翠娘子耳中,翠娘子当即使派人跟上了霍九。 而他也在半路上亲眼见过霍九,就是霍九,绝非其他人。 但是当他来到宣抚之后,即使是在四时堂,也再没有听到霍九只字片语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他却听到了另一个名字——霍九娘子! 谢思成仔细询问了霍九娘子的相貌,蛾眉斜飞入鬓,杏目清澈如水,十四五岁,说话带江南口音。 那是霍九,早在江南时,便认识的霍九。 谢思成自嘲地笑了,谁又能想到呢,杭州霍家竟然让一个女子来假扮成养子,那位人称江南小财神的霍老爷,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不会忘记,那一年在洛阳城,翠仙亲口告诉他,霍老爷在洛阳买了一男一女,可是家里太太不要这个女儿,这才有了思谨被寄养在万华寺里的事情。 而他,也曾亲眼看到,霍老爷从客栈里走出来,在他身后,两个乳娘各抱着一个孩子,那个稍大的,就是思谨,而另一个尚在襁褓里的,便是霍九了。 莫非霍老爷在买下两个孩子时,便已经决定要让其中一个女扮男装了? 可为什么会是霍九,而不是思谨? 如果女扮男装的那个是思谨,岂不是如今霍九的一切都是思谨的? 但是这样一想,谢思成便又觉自己很过份,霍九那样的小孩,似是就应该天生富贵的,或许,即使被送到万华寺的人是她,她也能如鱼得水,万千宠爱吧。 而思谨,胆子太小,也太内向了。 从小,思谨就不会为自己争取,就连害怕了,也不敢哭。 想到霍思谨,谢思成便心如刀割。 他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了,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谢红琳。 霍九没在宣抚,她很可能是来了鞑剌。 霍九找过阿力伦,而阿力伦曾经遍寻名医,据他所知,谢红琳已经时日无多。 谢思成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抱着头,蹲坐在草地上。 谢红琳是谁?他又是谁?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义父让他姓谢。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谢”这个姓,不但是昔日王谢的那个谢,还是太祖高皇后的娘家姓氏。 那天,义父把他叫了过去,在此之前,他已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义父了。 自从义父搬到城外,他要见到义父,便要通过翠仙。 后来,他索性便不再求见了,他不想去求翠仙,每次看到翠仙,他便想要掐断翠仙的脖子。 而那一次,义父把他叫到面前,他发现义父又苍老了几分,他跪在义父膝前,默不作声。 像小时候一样,义父摸摸他乌黑的头发,微笑着说道:“诚儿,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你娘吗?” 他一怔,没有想到义父会突然问起这个,自从他被义父收养之后,义父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身世,当然也没有问起他娘。 而他也没有问过,后来他在太平会里呼风唤雨,却刻意地没有让人打听过母亲的事情。 他当她早就死了。 他不敢去打听,他担心她还没有死,她会像当年一样,忽然出现,让他和思谨重新陷入当年的境遇。 他摇摇头:“孩儿忘了,全都忘了。” 义父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沙哑,他低声说道:“你还怨她当年扔下了你吗?她有她的难处。” 他没有说话,母亲肯定是有难处吧,否则以她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又怎会躲在南街这种地方。 义父似乎早就猜到他不会回应,自言自语道:“明珠蒙尘,她又能如何呢?你莫要再怨她。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姓谢吗?” 这一次,谢思成终于抬起头来:“义父,莫非我娘姓谢?” 义父微笑:“她姓谢,太祖皇姓。” 谢思成一怔,脑海里猛的想起一件事来。 两年前,酒楼茶肆里的说书人常常讲起女皇帝的段子,有一次,他听到一个老人说道:“我小时候听说啊,太祖爷的谢皇后就是一位开疆破土的女皇帝,这龙椅就是她让给太祖爷的。” 他正想再继续听下去,那老人的儿子便冲大家抱抱拳,道:“家父老糊涂了,整日把说书人讲的当成真的,诸位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说完,那个儿子便连拖带拽,拉着老人出了茶楼。 众人一笑置之,这说书人讲的段子,原本就是说女皇帝被夫君害死,夫君取而代之。 这老头,可不就是听书听得魔怔了吗? 想到这里,谢思成有些难以置信:“义父,您是说太祖本应是姓谢的,而非姓沈?那么谢皇后莫非是......” 义父点点头:“没有什么谢皇后,只有沈御夫。” 谢思成大吃一惊,可他还是不敢相信,继续问道:“孩儿掌管太平会已有几年,我们太平会会众遍布天下,可为何孩儿从未听说这件事呢?” “那是因为我收养了你,而那时你还小,义父只想让你早日成材,继承谢家香火,不愿让这些事情打扰到你,于是便全都压下了。”义父说道。 第四六三章 加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和顺,把那只匣子拿来。”谢思成吩咐道。 和顺年过半百,高大魁梧,年轻时一条齐眉棍横扫西北,如今上了岁数,一举一动依然虎虎生风。 这是一只黄花梨匣子,已经有些年头,谢思成第一次见到这只匣子时,是他跟了义父一年以后。 他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匣子,许久才把匣子打开。 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三次打开这只匣子。 “和顺,你说翠仙知道她上当了吗?” 和顺沉声道:“翠娘子恐怕正在得意。” “是啊,得意,她一定很得意。无论是汪伯还是阿嫣,都是她的棋子而已。那两个蠢货。” “公子,汪伯倒也罢了,阿嫣是个硬骨头,之前我还以为她宁死也不会说出来,没想到她还是背叛了翠娘子,呵,女人就是女人。” “不,阿嫣不会背叛的,汪伯虽然胆小,可是却很狡猾,他们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因此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情报也最可信。” 说到这里,谢思成啪的一声合上了匣子。 夜深了,草原上又刮起了北风,狂风吹得荒草沙沙做响,如同有千万条响尾蛇隐藏在草丛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霍九只是商户子弟,他如何能令他们二人开口的呢?” “霍九身边有个中高手。”谢思成肯定地说道。 “可是翠娘子莫非能够未卜先知,猜到霍九身边的高手,能够撬开这二人的嘴,得知您此行的目的?”和顺一边说着,一边把给谢思成披上斗篷。 “咳,咳......”谢思成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体。 “不,翠仙猜不到,她不是还派了黄德禄一起去的吗?以黄德禄与阿嫣的关系,想来也是知情的。黄德禄可不是汪伯和阿嫣,一顿板子,他就能招了。可惜翠仙还是没有想到,霍九把他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竟然连我也给骗过了。” 那次,霍九把太平会的四个人交给他,他误以为那些人马上就要死了,便让人活埋了事。 走到半路上,他越想越觉此事蹊跷,便又让人回去察看,发现原本埋人的地方,果然被人动过,那本应是尸体的四个人,都已不知去向。 “公子,我们现在就要走吗?”和顺问道。 谢思成苦笑:“既然睡不着,那就赶路吧。” 他抱起那只黄花梨匣子,沿着洒满月光的草原走向远方。 清晨,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拍打着翅膀,一群鞑剌小孩在简陋的帐篷外面嬉戏,有妇人从帐篷里走出来,粗声大气地叫他们回来吃饭。 这是阿塞部的族人。而这里便是阿塞部可汗居住的地方。 阿塞部原是草原上的一个中等部落,多年来朝不保夕。直到五年前,他们的新可汗加海继位,阿塞部便不再是待宰的羔羊,摇身一变,成为一只草原狼。 朵儿哈曾经说过,整个鞑剌草原上,只有加海才配成为他的敌人。 如今朵儿哈已死,鞑剌十六部,再无人能与加海相提并论。 与朵儿哈的奢侈不同,加海一直住着简陋的帐篷,喝着粗劣的酒,就连他的妻子们,也都是相貌普通的妇人。 “额赫,有人要求见额祈葛。”说话的是刚才还在外面玩耍的一个小孩子,他没有回来吃饭,而是跑去和另一群小孩玩了。 他的额赫是个二十多岁的粗壮妇人,和大多数鞑剌女人一样,有着一张黑黑红红的脸。 小孩是加海的七儿子,他下面还有六个弟弟妹妹。 “是什么人,在哪里?”妇人问道。 小孩指着不远处,道:“就在那边,是两个人,穿着奇怪的衣裳。” 闻言,妇人叫来了两名护卫,让他们去看一看。 没过一会儿,两名护卫便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看着与族人完全不同的穿著打扮,妇人认出这两个人是汉人。 她挥挥手,立刻便有十几名阿塞勇士把这两个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年轻的汉人大声说道:“我从京城而来,要求见加海可汗。” 汉人说的是鞑剌话,非常流利。 妇人皱眉,对自己的儿子道:“额祈葛在高娃的帐篷里,你去告诉他。” 她知道加海的脾气,加海最讨厌自己的女人自做主张。 小孩飞奔着去了高娃的帐篷,高娃是加海的第一位妻子,也是加海最看重的女人。 “是汉人,从京城而来?”加海想起了朵儿哈。 听说朵儿哈在京城被汉人皇帝下令斩首了,人头在旗竿上挂了足足一个月。 小孩挺起胸脯,能为额祈葛做事,他感到很自豪。 “他会说鞑剌话,他说他是京城来的,他要见加海可汗。” 加海挥挥手,对小孩道:“不见,让人把他们绑起来示众。” 朵儿哈是他的敌人,值得尊重的敌人。汉人把朵儿哈的头颅悬挂示众,那他就把这两个汉人绑起来示众吧。 不是为了朵儿哈,他只是想这样做。 来人正是谢思成与和顺。 在阿力伦马场里,谢思成假装不懂鞑剌话,而实际上,他已经悄悄学了一年,能说一口流利的鞑剌话。 他从来不会贸然行事,小时候,他就会在母亲让他买酒菜的银子里,偷偷留出一些为以后打算。这些年来,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仔细准备的。 当阿塞勇士们上来捆绑他们时,谢思成与和顺都很配合,任由阿塞人用牛皮绳把他们五花大绑。 和顺心里却很不服气,鞑剌人只是纸老虎而已,就连他们最勇猛的朵儿哈也被展怀俘虏了,而这些所谓的阿塞勇士,也不过就是一群蛮牛,真若是真刀真枪地过招,他们这一群人恐怕都不是公子和他的对手。 好在公子早就有所准备,在来阿塞部之前,他们把随身协带的东西,连同那只黄花梨匣子,全都埋在一个地方。 否则让这群蛮牛搜走,还不知会如何。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渐渐暖和起来。一群小孩子围着被绑着示众的两个人,他们当中有加海的儿女,也有普通族人的小孩。 第四六四章 草原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刚才去给加海报信的小孩,用腿丫子踹了和顺一脚,得意地对另一个小姑娘说:“是我给额祈葛传信的,我就是传令勇士。” 小姑娘冲他做个鬼脸:“我听额赫说这两个人是汉人,你踢汉人算什么勇士,有本事你就去杀海里格人。” 海里格部是如今仅次于阿塞部的部落,每一个阿塞勇士,都以杀死海里格人为荣。 男孩被怼了,有些生气,转身就走,那个小姑娘见他生气了,便去追他。 可是刚跑了几步,两个孩子就停了下来,接着,小姑娘欢快地喊道:“阿桑姑姑,你来了!” 谢思成的目光随着两个孩子转过去,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高大威猛不输男人的女人。 孩子们口中的阿桑姑姑,他见过,就在几天之前,他在阿力伦马场见过。 “阿桑姑姑,你是来见额祈葛的吗?我替你去报信吧。”小姑娘抢着说道,这一次轮到她送信了吧。 阿桑笑着摸摸她的头,把一只牛皮袋子从肩上取下来,在空中扬了扬,立刻,原本围着谢思成与和顺的孩子们,欢呼着朝着阿桑跑过来。 阿桑从牛皮袋子里摸出一块糕饼,塞到那个小姑娘手中,笑着说道:“去给你额祈葛送信吧。” 小姑娘接过糕饼咬了一口,便兴高彩烈地跑开了。 其余孩子则乖乖站着,等着阿桑又掏出糕饼,挨个地发给他们。 谢思成低垂着头,他不想让阿桑看到他,可是他也知道这无济于世,他既然被绑在这里,阿桑迟早会看到。 一个拿到糕饼的孩子从谢思成面前跑过,谢思成一瞥之间,看到那孩子手里拿的是块荷花酥。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顾不上被阿桑认出,又去看其他孩子,果然,这些孩子手里糕饼,全都是汉人的点心。 不但有荷花酥,还有桃酥和枣子糕。 草原上哪来的这些点心?这是阿桑带来的,阿力伦马场里不但有汉人,而且还是汉人女子。 可是阿桑又怎会出现在阿塞部呢,看她和那群孩子们的熟络劲儿,她与加海的关系很不寻常。 谢思成正在寻思,便听到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可汗来了,可汗来了!” 欢呼的都是部落里的族人,当中还夹杂着孩子们叫额祈葛的声音。 接着,谢思成便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走了过来。 方才去送信的小姑娘跟在他身边,昂首挺胸,一脸自豪。 这人就是阿塞可汗加海吧。 谢思成全神贯注地看着加海,加海走到阿塞面前,爽朗地说道:“你有些日子没有回来了,是阿力伦又让你干活了吗?” 阿桑道:“阿力伦不会辛苦你妹子的,我是要照顾病人,没有时间回来。” “病人?谁病了?”加海问道。 “是夫人病了。”阿桑道。 听说是夫人在生病,加海轻蔑地冷哼一声,道:“汉人女子就是没用,既不会生儿子,还动不动就生病,哪像我们鞑剌女人,个个都身强体壮。” 阿桑把已经空了的牛皮袋子抖了抖,对加海道:“我很忙,没空回来,这次是来找你要东西的。”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羊皮,加海看了看,没好气地道:“这些都是阿力伦要的?那他要用多少匹马来换?” 阿桑道:“听那位汉人大夫说,这叫什么药引,是治病用的,阿力伦很重视,只要你肯给他,他愿意用一百匹上等马来交换。” 加海哈哈大笑,对阿桑道:“好,一百匹就一百匹,不过我要派人到他的马场里逐匹去挑。” 这就是成交了。 众人簇拥着加海和阿桑向着另一座帐篷走去,拿着点心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两个被绑起来的汉人。 谢思成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如坠深潭。 这个叫阿桑的女人,竟然是加海的妹妹。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亲眼见到,谢思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加海居然会让自己的妹妹,给阿力伦做事。 是了,鞑剌十六部,几乎每个月都有恶战,他们离不了战马,鞑剌虽然盛产马匹,但是却没有哪个部落有自己的马场专门养马,这样一来,阿力伦便成了他们愿意争取的人。 谢思成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但是想来不会相差太远。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便被打乱了。 这时,耳边传来和顺的声音:“公子,我们决不能让那个大个子女人认出来。否则加海就不会相信我们了。” 谢思成呼出一口气,在他来阿塞部之前,便想过很多,其中包括被加海当成奸细抓起来,因此,当加海下令,把他们绑了示众时,他没有惊慌,因为他有应对之策,不但能够化险为夷,而且还能趁机得到与加海谈判的机会。 可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这个叫阿桑的女人给打乱了。 是了,鞑剌十六部,几乎每个月都有恶战,他们离不了战马,鞑剌虽然盛产马匹,但是却没有哪个部落有自己的马场专门养马,这样一来,阿力伦便成了他们愿意争取的人。 谢思成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但是想来不会相差太远。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便被打乱了。 这时,耳边传来和顺的声音:“公子,我们决不能让那个大个子女人认出来。否则加海就不会相信我们了。” 谢思成呼出一口气,在他来阿塞部之前,便想过很多,其中包括被加海当成奸细抓起来,因此,当加海下令,把他们绑了示众时,他没有惊慌,因为他有应对之策,不但能够化险为夷,而且还能趁机得到与加海谈判的机会。 可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这个叫阿桑的女人给打乱了。 任何计划都会有不可预料的可能,就像他没有想到,在阿力伦马场利用过的女人,竟然会是草原狼加海的妹妹。 走,必须走,必须要先离开这里,再想其他对策。 任何计划都会有不可预料的可能,就像他没有想到,在阿力伦马场利用过的女人,竟然会是草原狼加海的妹妹。 走,必须走,必须要先离开这里,再想其他对策。 第四六五章 偶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次真是太倒霉了,如果不是要看管这两个汉人,七王子一定会让我一起去塔儿坡的。” “我那只绣花的牛皮酒壶,就是上次拖不花去塔儿坡时,阿力伦的妻子送给她的。” 阿塞汉子的语气里都是得意,拖不花是阿塞部最漂亮的姑娘,是他的心上人。 另一名汉子不乐意了,显摆什么,谁不知道那只酒壶是你死缠烂打才从拖不花手里要过去的。 他岔开话题,说道:“塔儿坡离阿力伦马场那么远,阿力伦的妻子为什么总要到那里去?” “那个汉人女子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塔儿坡的水源是草原上最好喝的,所以阿桑公主时常会陪着她来住些日子。” “难怪那女人生不出儿子,原来是有病,阿力伦为什么不多娶几个女人?” 阿塞汉子们讨论之后,认为还是他们的加海可汗了不起,阿力伦虽然是草原上最有钱的人,可是他不是勇者,娶汉人妻子,又没有儿子。 谢思成却是心头大震,莫非加海和这些阿塞汉子口中所说的那个汉人女子,就是谢红琳吗? 谢红琳改嫁了? 在来鞑剌之前,谢思成已经知道阿力伦的妻子是汉人了,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是谢红琳。 的确,他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谢红琳会嫁给阿力伦。 女人改嫁并非新鲜事,何况是在鞑剌。他只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而已。 谢思成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的,所有人都以为此番他来宣抚,是要让谢红琳认下他这个儿子。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放出的假消息。 他要迷惑的不只是翠娘子,还有义父! 他要借助翠娘子之力,把注意力转移到谢红琳身上,而实际上,他只是路过宣抚而已,他真正的目的地,就是鞑剌,他真正要见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草原狼加海! 谢红琳? 呵呵,不只是谢红琳,只要是姓谢的,他谁也不想见到,永远也不想。 无论义父如何描述谢氏家族的高贵不凡,而在他看来,这只能让他想起他不堪的出身,不堪的过往,那些被人踩在泥里的日子,母亲的打骂声似乎还在耳边。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真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母亲,没有姓氏。 这个世上,他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思谨。 初到草原,他就发现有人跟踪他,无论跟踪他的人是翠仙派来的,还是其他人,他都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所以他去了阿力伦马场,并且故意说出他姓谢。 他早就知道阿力伦从不接见汉人,就连那些汉人马贩子也没有见过他。 因此,他去阿力伦马场,只是为了做给跟踪他的人看的。 那时他就能肯定,阿力伦马场和谢红琳有关系。 他用了一个金蝉脱壳,顺利摆脱了跟踪,带着和顺来到了阿塞部。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方才见到阿桑。 不,他要马上离开这里。 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与加海见面的好时机。 谢思成对和顺使个眼色,和顺那被牛皮绳绑住的双手忽然从背后伸了出来,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薄如纸的小刀。 ...... 四名阿塞汉子还在聊天,等到他们发现这两个汉人不见了的时候,谢思成与和顺已经逃出了阿塞部。 “公子,我们去哪里?”和顺问道。 谢思成叹了口气,道:“不如,我们也去塔儿坡看一看吧。” 谢思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个念头,只是去去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见谢红琳。 塔儿坡离阿塞部落并不远,只有二十多里,谢思成与和顺到达塔儿坡时,正是晌午时分。 草原上升起阵阵炊烟,风里夹杂着炒菜的味道。 鞑剌人的食物是以煮和烤为主,这种炒菜的味道是汉人才能做出来的。 和顺吸吸鼻子,自言自语:“葱爆羊肉。” 谢思成没有说话,他望着炊烟升起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他叹了口气,对和顺道:“我们回去吧。” 和顺有些吃惊,公子既然来了塔儿坡,为何又要回去? 但是他没有多问,跟在谢思成身后,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忽然,一匹马忽然跃出来,挡在他们面前。 和顺本能地催马上前,把谢思成挡在身后。 这时,主仆二人都看清了骑在马上的人。 霍九,不,现在应该叫她霍九娘子。 霍九娘子虽然穿着鞑剌女子的服饰,可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汉人。 鞑剌女子中哪有这样宛如凝脂的皮肤。 霍九脸上的笑靥一如往昔,一双杏眼由于吃惊大睁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向上翘起,如同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 “谢大哥,怎么是你?”霍九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日里的故作低沉,她的嗓音清脆悦耳,宛若山间淙淙如琴的溪流。 谢思成也笑了,云淡风轻。 “阿风,真的是你吗?如果不是你这声谢大哥,我都不敢认了。” “哈哈哈”,霍柔风大笑,对谢思成道,“谢大哥,你真会说笑,难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叫你谢大哥吗?” “对,只有你一个人。”谢思成的目光温柔如水,让人如沐春风。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她指指不远处的炊烟,对谢思成道:“相请不如偶遇,谢大哥,我正在这里做客,不如你也来坐坐,我给你引荐一位长辈。” “长辈?”谢思成心里猛的一颤,霍九居然毫不避讳,是因为这里是鞑剌,还是因为已经把他当成了网中鱼? “对啊,是我的长辈,她在鞑剌多年,此番我来鞑剌谈生意,恰好遇到她,谢大哥,我给你引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身后传来响动,和顺猛的转身,只见十几个一身劲装的人正往这边走来,不是鞑剌人,这些都是汉人,他们走路很轻,以至于快到近前,才被和顺发现。 而霍九,依然巧笑如花。 谢思成轻笑:“阿风,你这不是偶遇吧。” 这分明是早有埋伏。 “对啊,哪有这么巧的偶遇,谢大哥,你说对了。” 第四六六章 长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阿风,你认为只凭你和这些人,有挡住我们吗?”谢思成和颜悦色地问道。 “是啊,我就是这样认为的。”霍柔风回答得老老实实,也让人啼笑皆非。 可是谢思成笑不出来,他知道霍柔风敢这样说,一定是有把握的。 义父说过,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因为你眼睛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而已,而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谢思成忽然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把霍九当成对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阿风,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派去的。”谢思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此番来鞑剌,霍九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棋子。有了翠娘子杀霍九嫁祸给他这件事,才会让霍九替他对付翠娘子的人,坐实了他要去见谢红琳的消息。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霍九最终却不是那颗棋子。 “是啊,就是我派去的,谢大哥你没有发现?”霍柔风一脸错愕。 谢思成是见过张亭的,她以为凭着张亭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早就让谢思成发现了。 只要谢思成认出张亭,那也就知道是她在跟踪他了。 可是没有想到,谢思成却直到现在才知道。 谢思成只觉嗓子里像是吞下一只苍蝇,不对,是成千上百只苍蝇。 他一直都以为,跟踪他的人要么是翠娘子的,要么是义父派来的。 否则他何必要去阿力伦马场,现在想来,霍九躲在阿力伦马场里,看着他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阿风,是我低估你了。”谢思成嘴角依旧挂着微笑。 “那谢大哥就随我走吧,你放心,思谨在京城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霍柔风手腕翻飞,一个物件儿从她手里飞出来,和顺一见,以为是暗器,扬起马鞭便要去打,谢思成却已看出那是何物,他抢在和顺之前,伸手把那物件儿接在手里。 那是一只黄花梨匣子,很小,只有巴掌大小。 谢思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曾经先后两次用这样的匣子给思谨送东西,其中有一只,和手中的这个一模一样。 原来霍九早就知道思谨和他的关系了。 霍九和霍炎交好,那岂非霍炎也知道了? 那么以后思谨在霍家的日子会怎样? 霍九现在用这只匣子和思谨来威胁他,就是猜到他会为此就范。 思谨是他的软肋,一直都是。 谢思成自嘲地笑了,他对霍柔风道:“好,既然如此,谢大哥就和你一起,去见见这位长辈。” 霍柔风目光炯炯望着他,一语双关:“真巧,那位长辈也是谢家人,如果她知道谢大哥也姓谢,一定会很高兴。” 谢家人?谢红琳? 谢思成笑着摇摇头。 几个月前,他从情报当中判断出谢红琳还活着,而且那个遍请名医的女人就是她时,便在计划这件事了。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他瞒过了义父,瞒过了翠仙,瞒过了太平会的所有人,最终却输给了霍九。 不,如果不是霍九用思谨来要协他,他也不一定就会输得这样惨。 谢思成没有再说话,与和顺一起,跟着霍柔风走向那炊烟升起的地方。 这里是塔儿坡,有着草原上最甜的水。 阿力伦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宅院,汉人的宅院。 而在宅院四周,则是一座座帐篷,帐篷里住的都是他的鞑剌随从们。 阿力伦的妻子住在宅院里。 谢思成跟着霍九走进宅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少了些精巧,但是能在鞑剌看到这些,也着实令人惊艳了。 阿力伦很宠爱那个女人吧,否则也不会只有一个妻子,更不会在草原上修建如此精美的庭院。 隔着纱幔,临窗大炕上,坐着一个女子。 霍九银铃般的声音又响起:“谢夫人,我说的那位朋友来了。” 谢思成抱拳行礼:“小子谢思成,见过前辈。” “谢思成?你姓谢?”大炕上的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还是官话,与霍柔风那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不同,这女子的官话里不但一丝地方口音。 “对,我姓谢,陕西谢氏那个谢。”既来之,则安之,谢思成如是说道。 女人叹了口气,道:“世风日下,竟然还有冒充谢家子孙的人,若是百多年前倒也罢了,到了如今,还能有何好处。” 谢思成微怔,虽然看不清这女人的相貌,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不像是有病的。 “听闻前辈身体欠安,小子忧心忡忡,特意来鞑剌看望,可是恕小子拙见,莫非前辈病体已经康复了?” 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 女人顿了顿,似是没有想到谢思成会怀疑到她。 良久,她才轻声笑了:“看来盼着我死的人还真不少呢,我死了,对你们有何好处?让我想想,对了,我死之后,你们就能堂而皇之冒充谢氏子孙了,对不对?” 谢思成的心却早就松弛下来了。 无论纱幔后的女人是不是谢红琳,至少这不是她。 不是那个生下他和思谨,却又弃如敝履的女人。 虽然这些年来,他刻意地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当他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时,还是立刻就能分辨出来,这不是她。 她的声音和霍九一样,官话里带着江南口音,那时他还没有去过江南,他只是觉得母亲的声音又软又糯,即使打骂他们时也很好听,直到若干年后,他到了江南,他才知道那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 霍九便是这种声音,因此,霍九小时候便总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前辈,无论您相不相信,我都是谢家人。” “你是谢家人,有何凭证?” “谢家族谱就在我手里。前辈既然自称也是谢家人,应该知道谢家无论男女都能继承香火吧,我的母亲便是谢家女儿,我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是谢氏子孙。” 屋内一片死寂,就连一直在嗑瓜子的霍九也停下了动作。 纱幔后的人终于开口,她的声音颤抖得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树叶。 “你说谢家族谱在你的手里?” 第四六七章 族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对,陕西谢氏族谱,在我手中。” 屋内落针可闻。 阳光透过窗子上的高丽纸,斑斑驳驳洒了一地光影。谢思成就站在这片光影里,从霍柔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逆着一半的光,如同皮影戏里的人,半明半暗。 “是吗?你是谢家的哪一支?嫡房里可没有你这号人物。”帷幔后的女子声音冰冷,一如关外雪裹冰封的山河。 少年撩起身上月白缎面的皮袍,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他神态安祥,从容自若,似乎真的是被请来坐客的。 “家母谢若琳,谢静初嫡长女,谢红琳长姐。前辈,如果您是谢红琳,应该不会不知道曾经有过一位长姐吧。” 霍柔风手里的瓜子落到地上,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谢若琳? 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谢红琳是独女,难道在她上面还有一个嫡亲姐姐? “哈哈哈”,帷幔后响起一阵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冷。 接着,谢思成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胡说!” 那声音很微弱,如果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是传到谢思成耳中,他只觉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背脊发凉。 这个才是真正的谢红琳,谢红琳果然就在这里。 虽然在他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和谢家有任何联系,但是当他真真正正听到谢红琳的声音时,他还是有一种渴望。 他想见见谢红琳。 他想知道谢红琳和那个生他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少年忽然站起身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撩来了帷幔! 身后传来霍柔风的惊诧声,少年恍如没有听到。 他面如寒霜,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帷幔后面是一张大炕,炕上一躺一坐两个女子。 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躺着的那个苍白憔悴,一脸的病容。 谢思成的嘴边重又浮现出熟悉的笑容,他向那躺着的女子深施一礼,微笑道:“晚辈见过真正的谢前辈。” 他这样说,就是可以肯定这位才是真正的谢红琳了。 霍柔风上前一步,站在炕边,她对谢思成道:“谢大哥,如你所愿,终于见到我娘了,怎么?那个什么谢若琳,你编得挺辛苦的吧。” “你娘?阿风,原来我真的走眼了。”谢思成闭闭眼睛,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当年霍沛然霍老爷为何要带走两个孩子,思谨只是替身而已,霍九的替身。 能让杭州霍家甘冒被宗族唾弃的风险,让霍九女扮男装的真正原因,并非是霍家缺少能够继承香火的男丁,而是霍老爷要保护霍九,这个真真正正的谢家女儿。 谢红琳闭上眼睛,她蹙着眉头,紧绷着嘴角,她的脖颈没有力气,无法侧头,她只能闭眼不看。 她不想看到眼前的这个少年! 谢思成从谢红琳的神情中看到了鄙夷与不屑,谢红琳厌恶他,就像厌恶老鼠臭虫。 谢思成笑了,这才是高贵的谢氏子孙会有的神情和表现吧。 即使谢红琳流亡多年,病体支离,也是住在这样万金打造的精舍之中,遍请名医为她治病,有一群人为她卖命。 恐怕谢红琳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栖身在南街那种低贱的地方吧。 谢红琳生死未卜时,也是把女儿托付给霍老爷那样的巨贾,而不是把一对子女随便扔下,让他们自生自灭。 贵族就是贵族,他们对自己的血脉尤其重视,即使流落民间,也不会把他们扔在污泥当中。 史书当中,那些名门贵族宁可杀死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让他们卑贱苟活。 所以,那个生育过他的女人,他所谓的母亲,又怎会是真正的谢家人呢。 谢思成仰天大笑,义父啊义父,你终究还是枉费心思了。 燕娘目光炯炯看着面前的少年,待他笑完,燕娘问道:“你是谢婵的儿子,谢婵在哪里?” “谢婵?她叫谢婵吗?”谢思成又笑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他的笑声里充满酸涩,原来那个女人叫谢婵,义父没有骗他,她真的是姓谢。 燕娘以为他故意装糊涂,冷声说道:“谢思成,从你来到塔儿坡这一刻起,你的命就握在我们手里,你难道还以为能从这里逃出去吗?” 谢思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俯下身子,望着平躺着的谢红琳,良久,他才说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准备活着离开。” 接着,他苦笑一下,继续说道:“若不是阿风用思谨来要协我,你们也不一定能就拦下我。” “谢婵在哪里?”燕娘一声断喝。 谢思成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妇人,竟然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气势。 “我不知道,且,我已有十来年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谢思成没有说谎,自己那个女人从南街消失,至今十几年,他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 说完,谢思成又上前一步,可是他的腿刚刚迈出去,几条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把炕上的两个女人团团护住。 谢思成掸掸衣袖,看着霍柔风,嘲讽地说道:“阿风,你不必杯弓蛇影,如今我孤掌难鸣,你莫非还担心我会伤害令堂吗?” 霍柔风冷哼:“那有什么准儿啊。” 谢思成笑着摇摇头,他对燕娘道:“你看,我被你们重重包围,插翅难飞,如果我知道你们口中的那个谢婵,只字片语的消息,没有必要不说出来吧,所以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紧闭双目的谢红琳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望着谢思成,一字一句地说道:“族......谱......在......哪儿?” 谢思成笑得很温柔,他轻声说道:“是啊,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族谱早就不在了,是吧?” 谢红琳没有说话,只是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瞪着谢思成。 族谱,谢家的族谱,早就不在了。 那时,她还没有出生,父亲就在那场祸事中被废了双腿。 后来的谢家族谱,是父亲自己凭着记忆重建的。 陕西谢氏是几百年的大族,可是重建的族谱也只有几代而已。 第四六八章 突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谢思成忽然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把霍九当成对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阿风,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派去的。”谢思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义父说过,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因为你眼睛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而已,而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谢思成忽然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把霍九当成对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阿风,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派去的。”谢思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谢思成忽然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把霍九当成对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阿风,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派去的。”谢思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此番来鞑剌,霍九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棋子。有了翠娘子杀霍九嫁祸给他这件事,才会让霍九替他对付翠娘子的人,坐实了他要去见谢红琳的消息。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霍九最终却不是那颗棋子。 “是啊,就是我派去的,谢大哥你没有发现?”霍柔风一脸错愕。 谢思成是见过张亭的,她以为凭着张亭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早就让谢思成发现了。 只要谢思成认出张亭,那也就知道是她在跟踪他了。 可是没有想到,谢思成却直到现在才知道。 谢思成只觉嗓子里像是吞下一只苍蝇,不对,是成千上百只苍蝇。 他一直都以为,跟踪他的人要么是翠娘子的,要么是义父派来的。 否则他何必要去阿力伦马场,现在想来,霍九躲在阿力伦马场里,看着他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阿风,是我低估你了。”谢思成嘴角依旧挂着微笑。 “那谢大哥就随我走吧,你放心,思谨在京城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霍柔风手腕翻飞,一个物件儿从她手里飞出来,和顺一见,以为是暗器,扬起马鞭便要去打,谢思成却已看出那是何物,他抢在和顺之前,伸手把那物件儿接在手里。 那是一只黄花梨匣子,很小,只有巴掌大小。 谢思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曾经先后两次用这样的匣子给思谨送东西,其中有一只,和手中的这个一模一样。 原来霍九早就知道思谨和他的关系了。 霍九和霍炎交好,那岂非霍炎也知道了? 那么以后思谨在霍家的日子会怎样? 霍九现在用这只匣子和思谨来威胁他,就是猜到他会为此就范。 思谨是他的软肋,一直都是。 谢思成自嘲地笑了,他对霍柔风道:“好,既然如此,谢大哥就和你一起,去见见这位长辈。” 霍柔风目光炯炯望着他,一语双关:“真巧,那位长辈也是谢家人,如果她知道谢大哥也姓谢,一定会很高兴。” 谢家人?谢红琳? 谢思成笑着摇摇头。 几个月前,他从情报当中判断出谢红琳还活着,而且那个遍请名医的女人就是她时,便在计划这件事了。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他瞒过了义父,瞒过了翠仙,瞒过了太平会的所有人,最终却输给了霍九。 不,如果不是霍九用思谨来要协他,他也不一定就会输得这样惨。 谢思成没有再说话,与和顺一起,跟着霍柔风走向那炊烟升起的地方。 这里是塔儿坡,有着草原上最甜的水。 阿力伦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宅院,汉人的宅院。 而在宅院四周,则是一座座帐篷,帐篷里住的都是他的鞑剌随从们。 阿力伦的妻子住在宅院里。 谢思成跟着霍九走进宅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少了些精巧,但是能在鞑剌看到这些,也着实令人惊艳了。 阿力伦很宠爱那个女人吧,否则也不会只有一个妻子,更不会在草原上修建如此精美的庭院。 隔着纱幔,临窗大炕上,坐着一个女子。 霍九银铃般的声音又响起:“谢夫人,我说的那位朋友来了。” 谢思成抱拳行礼:“小子谢思成,见过前辈。” “谢思成?你姓谢?”大炕上的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还是官话,与霍柔风那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不同,这女子的官话里不但一丝地方口音。 “对,我姓谢,陕西谢氏那个谢。”既来之,则安之,谢思成如是说道。 女人叹了口气,道:“世风日下,竟然还有冒充谢家子孙的人,若是百多年前倒也罢了,到了如今,还能有何好处。” 谢思成微怔,虽然看不清这女人的相貌,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不像是有病的。 “听闻前辈身体欠安,小子忧心忡忡,特意来鞑剌看望,可是恕小子拙见,莫非前辈病体已经康复了?” 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 女人顿了顿,似是没有想到谢思成会怀疑到她。 良久,她才轻声笑了:“看来盼着我死的人还真不少呢,我死了,对你们有何好处?让我想想,对了,我死之后,你们就能堂而皇之冒充谢氏子孙了,对不对?” 谢思成的心却早就松弛下来了。 无论纱幔后的女人是不是谢红琳,至少这不是她。 不是那个生下他和思谨,却又弃如敝履的女人。 虽然这些年来,他刻意地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当他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时,还是立刻就能分辨出来,这不是她。 她的声音和霍九一样,官话里带着江南口音,那时他还没有去过江南,他只是觉得母亲的声音又软又糯,即使打骂他们时也很好听,直到若干年后,他到了江南,他才知道那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 霍九便是这种声音,因此,霍九小时候便总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前辈,无论您相不相信,我都是谢家人。” “你是谢家人,有何凭证?” “谢家族谱就在我手里。前辈既然自称也是谢家人,应该知道谢家无论男女都能继承香火吧,我的母亲便是谢家女儿,我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是谢氏子孙。” 屋内一片死寂,就连一直在嗑瓜子的霍九也停下了动作。 纱幔后的人终于开口,她的声音颤抖得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树叶。 第四六九章 脱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可能是被困住太久,霍柔风的脑袋有点儿发懵,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清明起来。 那个被杀死的人,声音她听到过,这是其其格的随从! 其其格没来塔儿坡。 按原定计划,只有霍柔风和燕娘过来,可是谢红琳坚持要一起来,她们这才改变计划,让谢红琳一同前往。出门的时候,其其格吵着要跟来,被燕娘喝斥了,抹着眼泪跑开了。 可是其其格的随从为何会在这里? 难道任性的其其格还是偷偷跑来了? 霍柔风心里一沉,母亲和燕娘生死未卜,现在又搭上其其格! 霍柔风转过身去,望着身后那团浅色的人影,她压低声音说道:“你安排的?” 谢思成自嘲地笑了:“阿风,我只是蝉而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霍柔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思成是蝉,那么黄雀是谁? 在来宣抚的路上,她从阿嫣和汪伯口中得知谢红琳在宣抚,而且病入膏肓;到了宣抚后,她不但通过马贩子得知阿力伦,还顺利与之见面。 就好像是走夜路有人给举灯,想睡觉有人递枕头。 而她的确找到了母亲,可是也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对,在鞑剌她不在乎暴露身份,可是回到中原呢? 霍柔风手里的尖刀再一次抵上了谢思成的咽喉。 比起谢思成,她只是三脚猫的功夫,可是她却连续两次得手了。 霍九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谢思成是故意的。 “少装可怜,我们是世仇,这辈子下辈子也解不开的怨仇。” 谢思成无奈地笑了:“阿风,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谢若琳的儿子吗?” “我为什么不是?” “有没有谢若琳我不晓得,不过我却知道,你和霍思谨都是谢婵的儿女,知道我娘为何要与我骨肉分离吗?都是你那个该死的亲娘造的孽。” 谢思成应该谢天谢地了,他遇到的是霍柔风而不是霍轻舟。否则就不只是这样一两句官骂了。 论起骂人,霍轻舟面前,霍柔风只是个妹妹。 谢思成一怔,霍柔风所说的这些,他并不知道。 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且,对于母亲究竟是叫谢若琳还是谢婵,他并不关心。 但是霍柔风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却让他如坠冰窟。 这些年来,每当想起霍九,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都是那个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的小孩子。 谢思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霍九很恨他吧。 他甚至能够感觉出来,霍九手里的尖刀并非只是吓吓他,而是真的想要杀死他。 他让身体前倾,刀尖立刻刺入他的肌肤,他感觉到有液体渗了出来,只要再一点点,就要刺进咽喉了。 但是霍九却把尖刀收了回来,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要他性命的机会,霍九放弃了。 “为什么?”谢思成问道。 霍柔风冷冷地说道:“你若死了,我想要查出那只黄雀就更难了。” 她知道谢思成是想要试探她,谢思成能够坐到太平会会首的位子,武功绝不会太差,即使她占了先机,以谢思成的武功,也能反败为胜。 并非他想要送死,而是他要试探她的杀机。 但是就如她所说,她还不想杀死他。 “你肯定那只黄雀就一定和我有关系?”漆黑的空间里,谢思成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肯定!”霍柔风斩钉截铁。 谢思成一怔,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或许是他自做聪明了,以为瞒过了那个人,终究还是被利用了?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他对霍柔风道:“阿风,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解释,你也不会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还要对你说,外面那些人,并非是我的人。” 霍柔风没有再理他,转过脸去,望着冷风透进来的地方怔怔出神。 外面的人还在继续搜查,她不能再往前爬了,只能暂时藏在这里。 她心里火烧火燎,不知道母亲和燕娘怎样了,还有其其格。 泪水夺眶而出,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嘴唇咬破了,咸腥的味道充斥着口腔,霍柔风闭上眼睛,任凭大颗大颗的泪珠打湿身下坚硬的土地。 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手里有帕子,霍柔风别过脸去。 “阿风......”谢思成的声音轻如蚊蚋。 霍柔风没有理他。 她可以暂时不杀他,但是在知道他的身世之后,她对他就只有仇怨了。 霍柔风心里涌出十个八个念头,回到京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霍思谨绑出来,卖到山西煤窑子,给老光棍当老婆。 不要和霍九爷说什么怨有头债有主的大道理,没有!什么怨冤相报何时了,胡说八道。 换成你自己的亲爹亲娘被人加害,看你还会不会放过他们的孩子。 至于霍思谨也是霍江女儿的这件事,霍九爷选择忽略。 但是对于谢思成,她当然不会这样做,对了,不捡软柿子捏的人一定是傻瓜。 谢思成手里还拿着帕子,打死他也想不到,此时此刻,霍柔风心里正在盘算着要把他妹妹卖多少银子。 外面没有了人声,接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猎猎风声。 霍柔风没有迟疑,她继续向前爬去,谢思成跟在她身后,匍匐前行。 先前看到的那只破灯笼早就熄灭了,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是白天还是黑夜,当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到额头时,霍柔风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 他们终于爬出来了。 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草原上的雪比其他地方都要大,雪花纷飞,四周一片莹白。 霍柔风放眼望去,原本的雕梁画柱亭台楼阁全都不见了,如果不是被大雪覆盖,那么现在她所处的地方便是一片断壁残垣。 借着雪地上的莹光,她终于看清楚她爬出来的地方。 之前她还以为阿力伦的这处精舍有暗道,她和谢思成恰好是在暗道里,现在才发现,哪是什么暗道,就是被压在废墟中而已,只是不知被什么硬物支撑着,才没有把他们砸成肉饼。 第四七零章 人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我们也算是命大了。” 身后传来谢思成的声音,霍柔风猛的回头,怒目而视。 谢思成微怔,正要说什么,霍柔风已经转身跑了。 “阿风,你的头......”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谢思成看到霍柔风的头上还在淌血。 可是霍柔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漫天飞雪当中,她在废墟里翻找,不停地呼喊着母亲和燕娘,可是除了呼啸的风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估摸着先前那队人马已经走得很远了,霍柔风掏出一支焰火,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嗖的一声,焰火在空中炸裂出一串橙黄色的花朵。 谢思成仰头望向夜空,或许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今夜的烟花格外凄美。 霍九的帮手就要来了,他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 无论谢红琳是生是死,霍九是不会轻易放他走的,现在只有霍九一个人,她不拦他,是因为知道拦不住他,可是这烟火一放出来,她的人也就到了,那个时候,他再想离开就难如登天。 也不知道和顺在哪里。 谢思成没有迟疑,拔腿便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谢思成猜得没有错,他刚刚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二十多骑人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看着远处那一串亮起的火把,霍柔风的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这是她留在宣抚的人,在来塔儿坡之前,她把这些人调来就在离此五里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望着夜空中飞舞的雪花,霍柔风双手合什: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娘平安无事,保佑燕娘和其其格...... 发生地动的时候,她和小夜一起,带着谢思成去另一个院子,后面还跟着护卫,这些护卫是燕娘的人。后来她的头被砖头砸中,昏迷之后再醒过来,就是和谢思成一起被压在废墟里了。 在她昏迷的时候,一定还有事情发生,否则先前来的那些人,就不会只抓到其其格的随从了。 小夜去哪里了,还有燕娘的护卫?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相信吉人天相,母亲能逃过一劫又一劫,这一次一定也能。 那队亮着火把的人马越来越近,忽然,有两骑一前一后向这边飞奔而来。 这两匹马上的人没有举火把,因而直到离近时,霍柔风才看到,但是她依然看不清马上乘客的相貌,不知道是不是小夜和张升平。 “小九,小九,是你吗?” “小风!” 两个熟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蓦的,泪水再一次模糊了霍柔风的双眼,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转眼间,两骑已到近前,两个少年从马上跳下来,一个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另一个伸手抱了个空,索性一拳打在另一个身上。 抢先一步抱住霍柔风的是展怀,另一个当然是霍轻舟了。 “乖,小九不哭,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展怀紧紧抱住霍柔风,怀里的人是有温度的,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做梦,也不是他想像出来的,小九没有事,她还活着。 “展五,快放开我妹子,你没见她受伤了。” 霍轻舟又是一拳打过来,展怀这才发现霍柔风的头在流血。 “小九,别怕别怕,我身上有药。” 展怀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霍柔风推开他,又拍开霍轻舟伸过来的狗爪子:“娘呢?” 霍轻舟怔了怔:“娘?她也在这里?” 霍柔风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戏文里写的都是瞎编的,小展来了,哥哥来了,可是他们甚至不知道娘在这里。 就像是一根绷紧的琴弦,忽然啪的一声断开了。头上的伤口更痛了,霍柔风只觉耳边一阵轰鸣,眼前一片漆黑,她晃了晃,无力地倒了下去。 夜,很黑,很冷。 她似是又回到废墟下面,她拼命地向外爬,砖石、木梁不断落下,砸到她的头上、背上,她咬紧牙关,摸索着向外爬。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九爷,九娘子。 她想要开口答应,可是嘴巴被人堵住了,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对不起,阿风,我要借你一用。” 她挣扎着,想要继续向外爬,可是她的身体被人牢牢箍住,她动弹不得。 疼痛如同海浪,一阵阵袭来,她想哭,想喊,可是却无法开口。 她使劲蹬着双腿,无声地大叫。 一切都无济于事,没有人能够救她。忽然,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霍九在我手里,你们如果想要了她的命,只管困住我!” 她终于明白了,难怪那人说要借她一用,这是要把她当人质啊。 九爷好惨啊,好不容易长到十四岁,却又被人绑架了。 不对,她不是在塔儿坡吗?明明是地动了,她怎么被人抓住当人质了? 霍柔风越想越急,她猛的睁开了眼睛! 一片刺眼的光亮,她只好重又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再一次睁开。 “小九,你醒了!” “小风,吓死我了。” 两张年轻英俊的脸,硬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霍柔风吓了一跳,但她也很快就明白了,刚才那可怕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摸摸头,头上用布包着,还在隐隐作痛。 她环顾四周,帐篷的窗子敞开着,毛毡布卷起来,阳光透过窗子透进来,亮堂堂的。 霍柔风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阳光了,地动是真的,她在黑暗的废墟下也是真的,雪夜中飞驰而来的小展和哥哥更是真的。 “哥,你找到娘了吗?”她问道。 见自己和展怀同时出现,妹妹却只对他一个人说话,霍轻舟沾沾自喜,肩膀一顶,展怀只好让开。 霍轻舟坐到羊毛毯上,仔仔细细端详着妹妹。 见他不说话,霍柔风恨不能把他扔出去,她心里更慌了。 “小风,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霍轻舟问道。 “多久?”霍柔风不知他要说什么,就像是一个犯人,在等待着那未知的宣判。 “你睡了三天了,三天懂吗?就凭你哥的本事,难道用了三天还不能找到娘吗?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你信不过你哥吗?” 第四七一章 沈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转眼已是腊月,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偏僻庄子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独自坐在庑廊下的台阶上,托腮望着灰暗的天空。 这两天越发冷了,阴沉沉的,想是要有场大雪了。 孩子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穿着黑色的貂裘,略显苍白的娃娃脸,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他没有剃头,也没有梳成小抓髻,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绾了一支完美无瑕的白玉簪。 他坐在石阶上,整个人由黑白两色组成,与灰色的天空和灰蒙蒙的院落相得益彰。 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纹丝不动,似乎他已在那里坐了百年千年。 “坐了这么久,还没有坐够吗?”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沈渊没有回头,依旧一动不动。 身后的人叹了口气:“唉,一个两个都是倔脾气,就没有让我省心的。” “你的干儿子难道不让你省心吗?你不用说,他就能自己去做事,你还叹什么气。” 那人听出沈渊话语中的嘲讽,也自嘲地笑了。 “诚儿是很省心,太平会交给他,我很放心。” 沈渊站起身来,走下石阶,站在院子中央,这时他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庑廊下站着的那个人。 “谢思成回来了?”他问道。 那人微笑:“算起来明天就该到了。” “看来他这趟白跑了。”沈渊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倒也不算是白跑,至少,紫禁城里的那位,可以正大光明辑拿谢家余孽了。呵呵,谁能想到,谢红琳居然藏在鞑剌,通敌这个罪名,可是百试百灵的。”那人说道。 “你舍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紫禁城里的那位?即使他铲除了谢家余孽,于你又有何好处?再说,谢家已经到了如今田地,是铲除还是听之任之,又有何区别呢。”寒风吹过,沈渊紧紧身上的貂裘。 “哈哈哈,沈渊,你是不想让紫禁城里的那位知道呢,还是舍不得霍九?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展怀甘冒死罪,去了鞑剌接回了霍九。”那人笑道。 “这和我有何关系?”沈渊皱起眉头。 “没关系?哈哈哈,我倒是忘了,在霍九眼里,你只是个永远长不大的怪物而已,就凭你,又如何能与少年英雄的展怀相比,只是我不知,上次在卓家酒坊你被霍九看到后,霍九痛下杀手时,若你恰好在场,她会不会连你一起杀死呢?”那人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渊面如寒霜,他大步走向门口,就在他的手碰触到木门时,又忽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对那人道:“至少,霍九是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的,在你呢,不过是世人眼中的死人而已。” 说完,他便走出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庑廊下,那人脸色铁青地看着重又关上的木门,久久未动。 良久,那扇木门重又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看到庑廊下站着的人,女子紧走几步,埋怨道:“这里风大,您怎么没穿斗篷就出来了。” 说着,她解下身上宽大的皮裘披在他的肩上,柔声问道:“怎么?他又惹您生气了?一个怪物而已,您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那人僵硬地站着,冷冷地问道:“几个时辰没有看见你,怎么,安排了多少人在路上伏击诚儿啊?” 翠仙被说破心思,笑容僵在脸上,但她很快便恢复自若,笑着说道:“怎么是伏击呢,他大老远地回来,我做姑姑的,总该给他接风吧。” 那人冷哼一声,双臂一伸,刚刚披在肩上的斗篷便落到地上,他看也没看翠仙一眼,淡淡地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又闹出人命,明年一整年,你就别想走出院子。” 说完,他抬步走进里间,只留翠仙一个人站在风里咬牙切齿。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翠仙才自言自语道:“那个贱货也不知给你戴过多少绿帽子,谁知道这个是不是你的种呢。” 京城闽国公府里,展愉正在数落弟弟:“你说你走就走吧,为何不和我知会一声,你二嫂专门为你举办了赏石会,结果你非但没有露面,还连一句话也没有,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遇事怎能如此冲动,如果让娘知道了,一定不会放心让你独自去陕西。” 一杯茶递了过来,和茶一起的,是展怀那张灿烂的笑脸:“二哥,你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是司容大娘煮的乌梅茶,生津润喉,小九最喜欢喝了。” 展愉没好气地接过茶来,却没有喝,两根手指敲到展怀的脑门上:“看来我番话都白说了,小九小九,你眼里除了小九还有别的吗?” “二哥,这次是我的错,我都斟茶赔罪了,您就不要不依不饶了,对了,小九选了很多张上好皮子,让我带给长公主的,二哥,你这就替我给长公主送过去吧。” 说着,展怀站起身来,高声叫阿有去把皮子搬到二爷的车上。 展愉狠狠瞪他一眼,这是要轰人啊,臭小子。 “我先不去长公主府,刘御使和黄御使这会儿都在家里,我要去走动走动了。” 说完,展愉又瞪了展怀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展怀在他身后大声说道:“二哥,那些御使如果非要参我不可,就不要再和他们浪费口舌了。” “怎么,你是要拆了人家府第呢,还是要绑架人家儿子?”展愉停下脚步,转身质问。 展怀笑得很无辜:“二哥,我现在是快成亲的人了,怎会再做那种事,不会的,不会的。” 展愉懒得理他,转身走出了展怀住的那座破院子。 臭小子,八字还没一撇,就想成亲了?就霍家那个小丫头?对了,那丫头也有十四五了吧。 展愉不由又想起赏石会上的那一幕,一群京城贵女燕瘦环肥,或花枝招展,或杨柳依依,都等着能够得展大将军青眼。 可是她们万万没有想到,长公主府的赏石会就真的只是赏石会而已,展怀没有露面,那些美人儿们对着一块块石头面面相觑,据说不知是谁传了出去,被街头巷尾谈论了足足一个月。 第四七二章 后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没有和展怀一起回来,那天她醒来之后才知道,就在地动发生的时候,因房屋倒塌落下,而被青砖砸晕的她,被谢思成当成了人质。 就在地动刚刚发生时,燕娘背着谢红琳逃了出去,草原空阔,只要离开宅院,就没有生命之忧。 但是燕娘没有想到,任性的其其格居然只带了两个随从,从马场跑到塔儿坡来了,她们在半路上遇到地动,虽然四周没有建筑,但是从地底传来的巨大震动,还是把她们吓坏了,尤其是三人的坐骑,全都受惊了。 惊马不受控制,发疯似的狂奔,其其格就这样和随从们失散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其其格才没有出现在塔儿坡的废墟上,因而逃过一劫,她的一名随从被随后过来的人杀死了。 其其格是被阿塞部的人救下的,阿桑是阿塞部可汗加海的义妹,其其格曾经与阿桑一起来过阿塞部,因此,阿塞部中有很多人都是认识她的。 当年加海还是王子的时候,打猎时受了重伤,是阿桑救了他,那时阿桑已经是燕娘的使女,身怀汉人的武功,加海与阿桑惺惺相惜,几次三番想让阿桑跟他回阿塞部,阿桑全都拒绝了,后来加海也就不再要求,和她做了结义兄妹。 加海没有亲生姐妹,他做了可汗后,便让阿塞部的人称呼阿桑为公主。 但是即便如此,直到最近几年,加海才知道阿桑的主人竟然是阿力伦的妻子。 鞑剌十六部,如今只余十四部,而阿塞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阿塞人像信任长生天一样信任着加海,他们全都相信,总有一天,他们的草原狼会让另外的十三部全部臣服,整个鞑剌草原都会成为阿塞人的牧场。 加海的目标是这片大草原,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要统一草原,不但要有如狼似虎的勇士,还要有像阿力伦这样的有钱朋友。 因此,当他得知其其格来到部落后,他二话不说,便派人去了塔儿坡。 那时霍柔风和谢思成还被埋在废墟下面,阿塞部的人走在半路上,便遇到了燕娘和谢红琳,她们被阿桑及十几名随从保护着,正朝阿塞部而来,塔儿坡离阿塞部并不远,燕娘和阿桑首先想到的,就是到阿塞部求救。 阿桑把燕娘和谢红琳托付给阿塞人之后,便回去找霍柔风,她原本以为霍柔风身边有个小夜,不会出什么事,毕竟燕娘连身不能动的谢红琳都给救出来了,更何况无病无灾的霍九娘子和小夜呢。 可是阿桑回到塔儿坡时,才发现放眼望去一片废墟,哪里有霍柔风和小夜的影子? 阿桑急得大哭,她到处乱挖,可也只挖出几具下人的尸体。 再后来,那群人来了,抓住了其其格的随从,他们在废墟 霍柔风没有和展怀一起回来,那天她醒来之后才知道,就在地动发生的时候,因房屋倒塌落下,而被青砖砸晕的她,被谢思成当成了人质。 就在地动刚刚发生时,燕娘背着谢红琳逃了出去,草原空阔,只要离开宅院,就没有生命之忧。 但是燕娘没有想到,任性的其其格居然只带了两个随从,从马场跑到塔儿坡来了,她们在半路上遇到地动,虽然四周没有建筑,但是从地底传来的巨大震动,还是把她们吓坏了,尤其是三人的坐骑,全都受惊了。 惊马不受控制,发疯似的狂奔,其其格就这样和随从们失散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其其格才没有出现在塔儿坡的废墟上,因而逃过一劫,她的一名随从被随后过来的人杀死了。 其其格是被阿塞部的人救下的,阿桑是阿塞部可汗加海的义妹,其其格曾经与阿桑一起来过阿塞部,因此,阿塞部中有很多人都是认识她的。 当年加海还是王子的时候,打猎时受了重伤,是阿桑救了他,那时阿桑已经是燕娘的使女,身怀汉人的武功,加海与阿桑惺惺相惜,几次三番想让阿桑跟他回阿塞部,阿桑全都拒绝了,后来加海也就不再要求,和她做了结义兄妹。 加海没有亲生姐妹,他做了可汗后,便让阿塞部的人称呼阿桑为公主。 但是即便如此,直到最近几年,加海才知道阿桑的主人竟然是阿力伦的妻子。 鞑剌十六部,如今只余十四部,而阿塞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阿塞人像信任长生天一样信任着加海,他们全都相信,总有一天,他们的草原狼会让另外的十三部全部臣服,整个鞑剌草原都会成为阿塞人的牧场。 加海的目标是这片大草原,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要统一草原,不但要有如狼似虎的勇士,还要有像阿力伦这样的有钱朋友。 因此,当他得知其其格来到部落后,他二话不说,便派人去了塔儿坡。 那时霍柔风和谢思成还被埋在废墟下面,阿塞部的人走在半路上,便遇到了燕娘和谢红琳,她们被阿桑及十几名随从保护着,正朝阿塞部而来,塔儿坡离阿塞部并不远,燕娘和阿桑首先想到的,就是到阿塞部求救。 阿桑把燕娘和谢红琳托付给阿塞人之后,便回去找霍柔风,她原本以为霍柔风身边有个小夜,不会出什么事,毕竟燕娘连身不能动的谢红琳都给救出来了,更何况无病无灾的霍九娘子和小夜呢。 可是阿桑回到塔儿坡时,才发现放眼望去一片废墟,哪里有霍柔风和小夜的影子? 阿桑急得大哭,她到处乱挖,可也只挖出几具下人的尸体。 再后来,那群人来了,抓住了其其格的随从,他们在废墟 那时霍柔风和谢思成还被埋在废墟下面,阿塞部的人走在半路上,便遇到了燕娘和谢红琳,她们被阿桑及十几名随从保护着,正朝阿塞部而来,塔儿坡离阿塞部并不远,燕娘和阿桑首先想到的,就是到阿塞部求救。 阿桑把燕娘和谢红琳托付给阿塞人之后,便回去找霍柔风,她原本以为霍柔风身边有个小夜,不会出什么事,毕竟燕娘连身不能动的谢红琳都给救出来了,更何况无病无灾的霍九娘子和小夜呢。 可是阿桑回到塔儿坡时,才发现放眼望去一片废墟,哪里有霍柔风和小夜的影子? 阿桑急得大哭,她到处乱挖,可也只挖出几具下人的尸体。 再后来,那群人来了,抓住了其其格的随从,他们在废墟 第四七三章 冤大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看到来人,霍思谨惊得几乎晕过去。 思诚! “这......这么巧?”她嚅嚅说道。 虽然是年根底下,可是京城里永远不缺有钱有闲的大姑娘小媳妇,展怀出城要经过的几条街道,两侧的茶楼酒肆,但凡是临窗的座位都已经被提前预订,展怀一行所经之处,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偶遇了,就是在人群里看到熟人,想要过去打招呼都难上加难。 谢思成却能忽然出现在霍思谨面前,当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谢思成看向一旁的翠缕:“可否让我与你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若是其他丫鬟,当然不敢随便答应,可是翠缕不一样,这两三年来,霍思谨与谢思成之间的书信往来,都是翠缕给传递的,她不但认识谢思成,她更是早就猜出这二人之间的关系。 翠缕福了福,往旁边让了让,谢思成和霍思谨便又回到方才的雅室中,翠缕伸长脖子往楼梯下看了看,见谢思成居然没有带着随从,便自觉地守在门口,以免被哪个冒失鬼冲进去打扰了里面的两个人。 雅室内,谢思成打量着霍思谨,柔声问道:“你悦他?” 只是一个“他”字,并没有提名字,霍思谨的脸登时红了。 她没有想到谢思成会直接了当的问她,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 无论什么时候,谢思成都像一缕暖风,让她无比舒适。 看着霍思谨绯红的双颊,谢思成有些不忍,但是他必须要问。 霍思谨的头垂得更低,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面前的人是她的至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心疼她的人。 可是她又该怎么说呢,她和展怀已经错过了两次,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之所以今天会来,也只是想要再看他一眼而已。 她已经及笄了,而展怀则去了陕西,待到三年后,展怀回京述职时,她可能已嫁为人妇了。 她和他注定无缘。 一滴清泪潸然而下,落到她的衣袖上,衣袖上绣着粉红色的小花,那滴泪便落在花芯上。 “展怀心里有人了,你不要再念着他了。”虽然这很残忍,但是谢思成还是硬着心肠说出来了。 霍思谨猛的抬起头来,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眼睛里却跳动着两团火花。 谢思成一怔,虽然这两三年里他与霍思谨时有联系,但是彼此却很少见面,在他的印像中,思谨柔弱得如同未经风雨的小花,也正因为未经风雨,因而少了少女应有的活力,他甚至不知道思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好像什么都喜欢,又什么都无所谓。 思谨的眼睛永远平静无波,谢思成还是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情绪。 思谨很在意展怀吧。 “怎么会?十月时长公主专门为他举办了赏石会,他都没有出现......对了,是说他定亲的那件事吧,京城里都在说长公主不满意那门亲事,因此才会举办赏石会,想在京城贵女中挑选一位满意的妯娌,那位孙姑娘虽然与他青梅竹马,可是彼此身份悬殊,也不一定就能成亲的。” 霍思谨声音急促,隐隐带了哭腔。 谢思成心里不忍,忙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天冷,快把眼泪擦开,免得让风把脸吹坏了。” 帕子上有淡淡的檀香,霍思谨把帕子捏在手里,泪水反而流得更多。 谢思成叹了口气,道:“不,我说的不是他家里给他定亲的那个女子,而是他自己心里有人了,且,是两情相悦。” 紧捏着的帕子被松开,掉到了地上。 霍思谨惊愕地望着谢思成,怎么会呢?不可能!当年宫里的太监到了福建,恰逢展怀与那位孙姑娘定亲,因此,太监便回了京城,太后随即也断了指婚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这几年里她受尽冷嘲热讽,虽然当时太后没有给他们正式指婚,但是京城里的权贵圈子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全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而她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她早就认命了,她以为是自己当年不懂事,求阎嬷嬷想办法阻碍这门亲事,因此阎嬷嬷背后的人,给展家递了消息,让展家以为霍家不同意,为了面子,展家才赶在太监到达福建之前,匆匆给展怀定亲的。 她一直认为是这样的,虽然外面都说芳仪长公主不满意这个身份不高的未来妯娌,可是她也没有太多奢望。 定亲是大事,又怎是说反悔就反悔的呢。 可是现在思诚说展怀有了两情相悦的人,而那个人却并非未婚妻孙姑娘。 “不不不,展怀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她拼命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是在为展怀辩解,还是在为自己。 如果展怀真的在定亲之后又觅新欢,那她岂不是白白当了两三年的傻子,不对,何止是傻子,她就是冤大头。 她的亲事就是因为展怀定亲而无疾而终,且,又因为太后当年说过要给她指婚的话,这两三年里,都没有人像样的人家上门提亲,偏偏无论是冯老夫人还是霍江,都对她不闻不问,若不是西府老夫人提起,恐怕府里上上下下都忘了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吧。 谢思成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展怀定亲是真是假,但是他与那女子却是相识在定亲之前,他们早就相识了,且情深意重。你恐怕还不知道,前阵子展怀为了那女子,甘冒被皇帝追究的风险,去了宣抚。这不是秘密,兵部和都察院的人全都知晓,你若是还不信,回府后可以去问霍炎,但是千万不要让霍炎看出你心悦展怀,否则......” 谢思成并不知道霍炎与霍九的真实关系,但是他却知道,展怀和霍九之间的事,霍炎肯定是知晓的。 霍炎与霍九、展怀全都私交甚笃,想来霍九早已把思谨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霍炎为了霍家体面,倒也不会立刻就把思谨轰出门去,但是远嫁却是免不了的。 以前谢思成希望思谨能够嫁入京城高门大户,但是如今,他反而希望思谨能够远嫁,远离京城的一切。 第四七四章 死讯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是谁?我是说展怀心悦的女子是谁?”霍思谨抖着嘴唇问道。 谢思成叹了口气:“是谁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件事,对展怀死心就行了。你放心,你的亲事我给你记挂着,我这次回京,义父对我比以前更加亲近,太平会会众遍布天下,想要打听几个人并非难事。霍家给你说的亲事,若是一门好亲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配不上你的,我定然不会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思谨,这天底下有本事好性情的美少年大有人在,也不是只有展怀一个。” 他不想告诉霍思谨,展怀心慕的女子是霍九。 不知为何,只要想起霍九,他心里便空空落落。 霍九应该已经知道他把她当成人质,用她的性命威胁那个叫小夜的丫头,让那丫头自行了断的事了吧。 谢思成不想再回忆那天的点点滴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最终还是放过了霍九。 那天,他是能够杀死霍九的,可是他还是没有,任由霍九从废墟底下爬出去。 他伸出手,拍拍霍思谨的肩膀,柔声说道:“别难过了,我听说西府的人给你看上了两门亲事,想来接下来,霍家要把你的亲事提到议事日程了,不要担心,有什么事就让翠缕到撷文堂找我。” 说完,谢思成走出雅室,他在楼下大厅里喝了两杯茶,听着说书人口若悬河,看着戴着帷帽的霍思谨主仆走出茶楼,这才放下心来。 大年初一,京城大雪,到了初三,天才放晴,可是也才晴了几天,便又阴起天来。 灰蒙蒙的天空,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起来,就连过年的喜庆,也黯淡了许多。 正月初十这天,双井胡同撤下了大门口的大红春联。 接着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不到半日,京城里便传遍了,那位曾在功德殿大出风头的霍家九爷,没了。 虽然早就传说霍九病入膏肓,去南边就医,可是如今传出死讯,还是让人不胜唏嘘。 霍九尚未束发,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 霍九的死,意味着偌大的霍家二房以及永丰号,后继无人了。 街头巷尾开始议论,霍家会过继男丁呢,还是霍大娘子要招婿呢。 最初人们都认为会过继男丁,但是恰好彭城伯府的一位管事来喝茶,据他所说,在杭州的时候,霍家族里就想着给二房过继男丁,还选定了霍家长房的一位嫡子,可是没有想到,霍大娘子和霍九非但不答应,还把霍家长房惩治了一番,到了如今,霍家族里就是借上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插手二房的事了。 因此众人便全都认定了,霍大娘子要招婿了。 不过霍大娘子也有二十二三岁了,若是想要招婿,恐怕早就招了,也不必拖到如今吧。 于是争议便从大年初十,一直争到出了正月。 若说最为伤心的,还是芦瑜、黄显俊和李烨三个人。 这两年里,但凡有人说霍九病得快死了,他们便会破口大骂,也不知为此和人打过多少架,可是现在,霍九真的死了,而且到死也没能回到京城,兄弟几个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过。 他们都还是在十几岁的少年,这也是他们生平第一次面对生死。 芦瑜抱着头坐在石阶上,哭红了眼睛,黄显俊也同样,李烨比他们大些,哄人的事就轮到他头上。 芦瑜满脸都是泪,对李烨道:“我觉得死离我很近,说死就死了,霍九那么鲜活的人也能死,我是不是也快死了?” 黄显俊给他一拳,骂道:“胡说什么,霍九心疼我们,才不会让我们死,他最好了,哇——” 三个人从双井胡同吊唁回来,又哭了足足三天,后来又由黄显俊和李烨出钱,请了京城里正当红的戏班子,在李烨则置办的宅子里,唱了三天堂会。 当然,戏班子唱的都是霍九以前喜欢看的,虽说霍九死了,可是谁说死人就不看戏了。 后来还是黄显俊的表哥,福王世子沈彦青出面,把这三个人臭骂一通,他们才没有继续闹腾下去。 春天,便在对霍九的哀思中悄悄来了。 而在离榆林一百多里外的一处地方,本该死了的霍九,正在给一匹小红马刷毛。 这里是她的马场,虽然这座马场刚刚建成不久,却已有上千匹马了。 没办法,有钱好办事,霍九爷要开马场,难道还要靠着一代代繁衍,十几年后才出规模吗? 当然不会,霍九爷大手一挥,便买来上千匹种马和母马,过不了多久,待到第一批小马降生,她的马场里又会再增加几百匹了。 “九娘子,阿有来了。”嵌碧小跑着过来。 她和镶翠连同另外几个丫鬟,前不久才从广东过来,一下子从南方来到西北,几个人足足过了几天才适应过来。 霍柔风把刷子扔到水桶里,接过帕子擦干手,往前面走去。 展怀已经在榆林上任,他还兼着陕西总兵一职,因而平素里榆林和太原两边走,他来到陕西两个月,霍柔风也只见过他三次而已,平时便是阿全和阿有两个人,轮流来给霍柔风送信送东西。 展怀从不假手驿站,无论是一封信,还是一篮子水果,全都是让阿全和阿有亲自送到霍柔风面前。 今天阿有带来的是展怀从太原带来的黄牛肉,太原有家铺子,黄牛肉远近闻名。 霍柔风早就听说过,可是没有机会去太原。 阿有笑嘻嘻地说道:“九娘子,五爷说了,如果您尝着好,就让那家铺子,每隔几天就送一批。” 霍柔风笑道:“我哪有那么馋,对了,你们五爷只让你带来了黄牛肉,信呢?” 阿有搓手:“信,是真没有,五爷太忙了,我出来的时候,五爷说他要说的话都在黄牛肉里了。” 霍柔风翻个白眼,这带兵打仗的人,是不是全都这样? 但是她还是进屋,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给展怀定了一封信,和以前一样,她给展怀写上几封信,展怀顶多回一封,而且只是只言片语,不过吃的喝的却是没有断过,就像她是个吃货似的。 第四七五章 我的小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阿有回到榆林,还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就被展怀叫到了书房。 “九娘子有没有回信?”展怀劈头盖脸地问道。 阿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捧到展怀面前,展怀看着那封信,皱起眉头,又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不悦地道:“以后不要把信揣你怀里,一股汗臭味。” 阿有无语问苍天,他做错了什么? 足足八页信纸,霍柔风事无具细地告诉展怀,她的箭法越来越好,打猎的时候,她自己就打了十几只野兔。她新得了一匹小红马,很像她在梦里见到的那一匹,她给它取名叫小红,很简单但却很好记。虽然李老太医老大不乐意,可是看在钱的份上,还是把祖传的推拿术教给了采莲,前天收到燕娘的信,母亲能够自己抬起头来了。李老太医也说再过一两个月,母亲就能适应长途跋涉,往陕西来了。 信还没有看完,展怀就笑弯了眼睛,他的小九还和以前一样,把信写得像说书似的。 前次鞑剌一行,展怀已经见过谢红琳,展家与谢家、高家都有渊源,他几乎立刻就欣然接受了霍柔风是谢高两家血脉的事。 到了陕西之后,他一直都很忙,现在榆林和太原两个总兵府都已步入正轨,他稍稍松了口气,昨天便给父亲修书一封,没有提及谢红琳尚在人世的事,只是告诉父亲,谢高两家的女儿今年及笄,他准备提亲...... 为了安全起见,这封信是阿全亲自送回福建,展怀估摸着,等到阿全回来,恐怕也要三个月以后了。 其实上次在鞑剌,展怀就想向谢红琳提亲了。原本他还想绕开霍炎向霍大娘子提亲,可是又担心霍大娘子震不住霍炎,毕竟霍炎才是小九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可是就霍炎那个德行,十有八、九宁可让妹妹成为老姑娘,也不会嫁给他的。 因此,当他得知小九的亲生母亲还在世上,而且就在眼前时,他的高兴劲儿,就像他自己找到亲娘一样。 只要谢红琳答应了,霍轻舟就是有十个八个理由不答应,也没人理他。 只是当时地动刚过,兵荒马乱的,实在不是提亲的好时候。展怀只能强捺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反正霍炎还要回京城,等到把未来丈母娘接到陕西,他还愁没有机会提亲吗? 展怀把信看了两遍,这才想起阿有还在旁边伫着。 他抬起头来,做出一副你可以说话了的神情。 阿有会意,把在路上就准备好了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小的听镶翠说,九娘子除了射箭打猎以外,最近还喜欢沙盘演武,可惜马场里没有人能和她一起玩儿,要是五爷您在就好了。” 展怀默了默,自从两三年前,小九就开始读兵书,在广东的时候,还在信中和他论起前朝的几场名战。 他没有感到吃惊,因为小九自幼就喜欢这些,看戏爱看武戏,听书更是喜欢什么女将军力举千斤锁,陕西远远没有京城和江南的繁华,马场又是建在偏僻之所,没有戏班子,也没有说书的,小九也只能独自玩玩沙盘演武了。 只是小九怎么懂得沙盘演武的? 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自幼便要习武,别的孩子学习四书五经时,他们已经跟着解甲归田的老将军研读兵书了,父兄有闲暇时,就会看着他们一起沙盘演武,获胜的一方,便会得到赏赐。 可是小九却是自幼长在商户人家,霍老爷和霍大娘子再是宠着她,会请师傅教她吹笛子,也不会想到让她沙盘演武。 这样一想,展怀越发好奇起来,过了十几天,他把总兵府的事情安顿了一下,便去了霍柔风的马场。 马场离榆林二百余里,快马大半日便到了。 西北的春天没有江南的含蓄精致,它是漫山遍野的无拘无束,恣意盎然,就连田野里不知名的小野花,也是昂首挺胸,神气活现。 展怀来的时候,霍柔风就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她一身绯色衣裳,骑着一匹小红马,马上插着一面鲜红的旗子,带着马群在田野间驰骋。 展怀远远地望过去,勾起了嘴角。 他问带他过来的张升平:“九娘子平日里就是这样遛马的?” 他可没有听说过,哪个开马场的要这样遛马,这哪里是遛马,分明是在过领兵打仗的瘾啊。 张升平道:“九娘子说,这些马以后都是要上战场的,就不能拘着养,否则也只能驮着闺秀们蹴鞠。” 展怀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当年他刚进大营时,就是养马小兵,福建军队侧重水师,骑兵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大营里的老马倌儿就告诉他,真若是要两兵打仗,这些马全都不合格,平日里只在演武场上操练,早已没有了战马应有的张扬和烈性。 小九对马的认知,就与那个老马倌儿说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小九是如何领悟出来的。 霍九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一个红点儿,展怀却还是笑吟吟地望着,他舍不得眨眼,生怕稍一眨眼,那个小红点儿就在他的视野里消失。 直到霍柔风满脸是汗的跑到他面前,展怀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小展,你在这里看了多久了?”春日的阳光下,霍柔风的脸蛋上水光莹莹,闪闪发光。 展怀接过镶翠递过来的帕子,亲手给霍柔风擦去脸上的汗珠儿,笑着说道:“你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都没有看到我,还好问我看了多久了?” 霍柔风吐吐舌头,笑嘻嘻地道:“你也不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会来,如果我知道啊,一定到马场外面那棵老杨树下面等着你。” 展怀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道:“好,那下次我就提前告诉你,让我的小九站在老杨树下等着我。” 他说的是“我的小九”,说得毫不犹豫,就像早已说过几千几万次。 霍柔风瞪他一眼,真不要脸,我还没说你是“我的小展”呢,你倒抢先说了。 第四七六章 沙盘演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阳光明媚,展怀和霍柔风并驾齐躯,他打量着霍柔风座下的小红马,好奇地问道:“这是你做梦时梦到的?” 霍柔风点点头,她才不会告诉他,前世她也有一匹这样的小红马,是高夫人送给她的。 霍柔风认为,除非她喝多了,否则永远也不会把前世的事情告诉展怀。 前世,除去君臣不说,只按辈份,她也只比高夫人矮了一辈而已。 对,也就是和展怀的祖父平辈...... 人生在世须尽欢,傻子才会自寻烦恼,所以遇到像展怀这样赏心悦目又与她两情相悦的美少年,还提什么前世今生,难道非要从小哥哥变成孙子辈吗? 九爷才不会去做这种傻事。 展怀道:“这是大宛马,我家里珍藏着多幅骏马图,其中一幅就是大宛马,和你这匹一模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了,九爷好不容易才寻到的。 “那你家现在只有一幅画了?” “嗯,国公府有马苑,但是没有这种马。其实我们在福建,也就是日常代步和打猎时才会骑马,打起仗来多在海上,用不到马匹。” 霍柔风问道:“那国公爷麾下一定有很多擅长机巧之术的能人吧?” “机巧之术倒也谈不上,会造船的倒是大有人在。对了,那位罗大夫不知能不能找到,他是个人才,我爹若是见到他,一定会委以重任。”展怀说道。 罗杰会造千里眼,他做出的食盒,里面的食物放上一天还是热的。 “我也托我姐寻找罗大夫了,我还想请他来给我娘看看呢。我在广东时遇到过一位红毛人,他的手艺比起罗大夫还要高明,但是他年事已高,又被本国人追杀,不想再离开广东了。” 展怀闻言,立刻来了兴趣,问道:“居然有这样的人,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我可以让我爹派人过去会会他。” “那倒不用,我让张轩跟着他学习了,以免他那一身本事被他带进棺材里。”霍柔风说得轻描淡写,展怀眼中更加赞许。 他的小九就是这么出色,别的女子还在纠结后宅里的那点事儿,小九却是先让丫鬟去学医术,又让小厮去学机巧,小九的眼界和见识,不知高出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不知多少倍。 “小九,听说你在玩沙盘演武?”展怀问道。 霍柔风立刻来了兴趣,眼波流动,光彩照人。 “小展,我们比试比试吧,输了的要给赢的那人做饭吃。” 展怀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笑出来,他一定要赢,他还没有吃过小九做的饭。 看到霍柔风的沙盘时,展怀微微吃惊,霍柔风的沙盘中规中矩,与带兵打仗时,将领布置策略时做演示的沙盘一般无二,绝非他想像中的小孩玩艺儿。 “小九,你是在哪里见过这种沙盘的?”展怀禁不住问道。 “梦里。”霍柔风斩钉截铁。 梦里真是个好地方,所有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的事情,都可以归咎到梦里。 九爷做啥梦,谁也管不着,你展怀有本事就到我的梦里来啊,九爷白天不好意思做的事,梦里都敢做。 展怀无语,一低头便看到霍柔风眼中的促狭,不由失笑,接着,他就看到那双贼亮贼亮的大眼睛,正顺着他的嘴唇一路向下......这个小家伙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两人开始比试的时候,初时展怀以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了霍柔风,然后吃上她做的饭菜。 可是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初时布阵倒也顺风顺水,可是行到一半,霍柔风忽然亮出一队奇兵来,从后夹击,展怀大吃一惊,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这队奇兵是何时到了他的后方。 最终,展怀还是胜了,但却比他想像中艰难了数倍。 他轻敌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如此强大。 或者不能用强大来形容,因为霍柔风布阵的风格少了霸气,多了诡谲,让人防不胜防。 展怀甚至忘记催促霍柔风去给他下厨,他望着霍柔风因为失败而略显失望的小脸,柔声问道:“小九,你真的只靠看兵书就领悟到用兵的策略吗?” 他们可都是一边看书一边请了有经验的老将来讲解的。 对于没有真刀真枪实战过的人而言,看兵书也只是看个热闹,根本无法真正领会,若是再没有人在旁指点,即使是把所有兵书全都看完,也是无济于事。 因此,展怀才会有此一问。 说不定小九真的请了哪位解甲归田的老将军来给她上课呢。 霍柔风叹了口气,酸溜溜地说:“若是能有人在旁指点,我今天一定不会输给你的。” 展怀伸手摸摸她头上的发髻,微笑着说道:“小九,你已经很出色了,在这方面,你简直是个天才。” 霍柔风做个鬼脸,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什么天才啊,前世只有几岁的她,便出入军营,看母亲和那些将军们练兵,她还上过战场,而且不只一次。 也就是说,前世在她住进紫禁城之前,她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跟着母亲南征北战。 她在马背上长大,长在军营里,母亲和将军们谈论军情时,她就在旁边一边啃手指头一边听着。 如今她再多看上几本兵书,自己守着沙盘推练一番,就变成了展怀口中的天才了。 霍柔风有些失望,她对展怀道:“什么时候你再打仗,带上我行不行,哪怕让我女扮男装给你当个小兵呢,我就想亲身到战场上去。” 上了战场她也不能排兵布阵,哪位大将军会听一个小兵胡说八道呢。 这本来就是孩子气的话,可是展怀听后,却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好,我答应你,有机会就带上你去见识见识。” 霍柔风闻言大喜,对展怀道:“好啊,你等着,我这就下厨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你是没有吃到过,我的手艺不是吹的,真的很棒呢,比起状元楼的大厨子也不差。” 她说的煞有介事,展怀说服自己一定要相信。 第四七七章 小哥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马场的一侧用青砖围起来,建了座五进院子,工匠们日夜赶工,房子已经建好,还差里外粉刷和种植花木。不过,要想全部修葺妥当,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到那时谢红琳也该到陕西了。 趁着霍柔风去了厨房,展怀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走了一圈儿,思忖着要添置些什么,才能让丈母娘满意。 可又一想,谢红琳这样经历过大风大雨、大起大落的人,又怎会如寻常妇人一样,为了几件好东西就眉开眼笑? 展怀忽然发现,他不但摊上一个鬼见愁的大舅哥,还遇上了百年一遇的丈母娘。 这时,金豆儿跑了过来,咬住展怀的裤腿儿就往外拉,阿有正要开口轰它,展怀瞪他一眼,阿有连忙闭嘴。 金豆儿可不是普通的狗,这是霍九娘子的狗。 看到展怀跟它走了,金豆儿才松开口,带着展怀出了院子。 不远处是座茅草搭起来的亭子,镶翠和嵌碧正提着食盒走过来,霍柔风背着手,踱着四方步,得意洋洋地跟在后面,展怀觉得就还缺个鸟笼子,最好是一只手提着鸟笼子,另一只手玩着核桃,京城里的二世祖就是这副样子。 食盒里的饭菜一碟子一碟子的摆上来,展怀看着有点发怔,这真是小九做的? “吃惊吧,没想到我会做菜吧?”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还不忘冲着展怀眨眨眼睛。 她的睫毛又密又长,眨眼的时候,睫毛上下翻飞,就像两排小扇子,把展怀全身的血液全都扇起来涌到头顶,展怀觉得有点发晕,他强自克制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几个简单的小菜,但展怀吃得很香。其实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眼前的菜肴上面,想着念着的都是面前这个神气活现的小丫头。 其实这几道小菜,也只是烹制熟了而已,牛肉炒得太老,鸡蛋全都糊了,但是展怀很知足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小九居然会下厨! 他告诉霍柔风:“明天我们去打猎,我烤野兔子给你尝尝。” 霍柔风笑着点头,又问他:“小展,我烧的菜好吃不?” “好吃。”展怀意犹未尽,他全都吃光了,连个菜叶都没留下。 霍柔风抿着嘴笑,心里美得冒出泡泡来。在鞑剌时,有一次吃饭,阿力伦听说有一道菜是燕娘煮的,整顿饭就没有碰过其他菜,结果,燕娘煮的那道菜,都被他一个人吃光了。 那时她就在想,若是她也给小展煮菜,小展会不会也吃光呢。 吃完饭,展怀去了霍柔风的院子,因为新院子还没有建好,霍柔风就住在临时建的青砖房子里,护卫和马倌住在前面,霍柔风和丫鬟们住在后面。 虽然已经住了三个月,可是还有潮气,屋里的陈设虽然还算齐全,但是比起京城来就是简陋了。 展怀不由想起那年在无锡,霍九爷只是小住些日子,就带了足足十辆马车,平日里吃的玩的用的一用俱全。 他心里一阵难过,他的小九属于繁华大气的京城,属于精致富庶的江南,而不应该是在山野里,过着粗糙简陋的日子。 可是小九还能回到京城回到江南吗? 展怀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战功赫赫又如何,少年得志又怎样,他甚至不能让心爱的女孩正大光明出入京城的贵女圈子!即使把小九娶回福建,他也不能向所有的亲朋好友堂而皇之说出妻子的真实身份。 小九本是富贵之极的出身,本应站在最高处,接受万民叩拜,可是却要女扮男装才能平安长大,如今就连即将到来的及笄礼,也要在这山野村间静悄悄的举行,没有德高望重的女眷给她插簪,没有闺中蜜友做她的赞者,他的小九,什么都没有。 “小展,你怎么了?”霍柔风惊讶地望着展怀,她看到展怀那双好看之极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 “没事。”展怀隔着衣袖握住了霍柔风的手,感觉到有些不对,他连忙把她的双手展开,便看到那原本柔软细腻的掌心上,各多了两个茧子。 “疼不疼?”虽然明知道早就不疼了,可展怀还是心疼得恨不能给她吹吹。 霍柔风笑着摇头,把手抽出来背到身后:“就是磨得,早不疼了。” 展怀在炕桌前坐下,久久没有说话。 霍柔风不明所已,歪着脑袋看着他,他蹙眉她也蹙眉,他叹气她也叹气,终于,展怀被她给逗笑了,问她:“为何学我?” “你好看啊。”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不是你好看,霍九爷才不看你呢。 霍柔风一点儿也没有害羞,展怀却脸红了。 怎么办?好像被她调|戏了...... “小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正大光明回到京城,无论你是以霍九爷的身份回去,还是霍九娘子,或者是谢家姑娘,无论是哪个身份,我都要让你堂堂正正站在京城里。” 说到后面,展怀像是发狠一样,他的小姑娘受了委屈,总有一天,他会把她失去的全都给她拿回来。 霍柔风怔了怔,随即就明白了。她托着精致的下巴,端详着展怀,似是想要把眼前的少年揉到心里,她喜欢他,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欢,而且她越来越喜欢他了。 “小展,你可能认为我失去了很多吧,可是我却觉得我没有失去什么,我只是还没有得到。” “你只是知道我喜欢京城,喜欢江南,却不知道,其实我在梦里时,最想来的地方就是陕西。” “那时我听说陕西有最地道的肉夹馍,只卖两文钱一个,我不知道有多想吃到。我还梦到过,有个小哥哥带我去吃肉夹馍,我一口气吃了五个呢。” “可惜我来到陕西以后,一次也没有吃过最地道的肉夹馍。” 前世她最想吃的就是肉夹馍,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陕西。 展怀终于笑了,他问道:“梦到有个小哥哥带你去吃肉夹馍?小哥哥,嗯?” 最后那个“嗯”字,口气微微上调,霍柔风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抿嘴儿点点头,她没有说谎,前世她真的梦到过,可惜没有看清楚小哥哥的样子。 第四七八章 硬梆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那时我还小,只有六七岁。”霍柔风有点心虚,提什么小哥哥啊,说成小姐姐不行吗? “六七岁?”展怀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两个小漩涡,霍柔风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掉进去。 “嘿嘿。”除了傻笑,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时候,她巴不得展怀当她是个吃货。 吃货,不是犯花痴,她梦到小哥哥也只是为了吃而已。 隔着炕桌,展怀探起身子,脸和她靠得很近,鼻子对着鼻子,只有指甲盖的距离,若是稍微动一动,就要贴到一起了。 两人呼吸出来的热气喷洒到彼此的脸上,两张年少的脸全都红了。 春天的山脚下,还有点儿凉,夜里都要盖厚被子的,可是现在他们都觉得火烧火燎的,像是屋里放了几只大火盆。 “小九,榆林也有卖肉夹馍的,后天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带你去吃吧。” 榆林的肉夹馍不如西安的好,可是这里离西安还有七八百里,要几天的路程。 “你想当我梦里的小哥哥?”霍柔风笑弯了眼睛。 展怀的脸更红了,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不只是在梦里。” 他原本想说的是“不只是在梦里,不做梦时也是”,可是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他可不想只做她的小哥哥。 他的小九快要及笄了,可以娶回家当媳妇了。 霍柔风可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只是半句话就让她像吃了蜜糖似的,咧着嘴傻笑。 “小九,你还没答应呢。”展怀有点儿急。 “答应,答应。”不就是去榆林吃肉夹馍吗?有什么不答应的。 展怀见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有点后怕,这小傻子也太好糊弄了,还好是没有变成女孩之前就让他给遇到了,否则还不知道让哪个混蛋骗走去买肉夹馍了。 次日,展怀和霍柔风去打猎。当初选址建马场时,展怀派人看了很多地方,最后才选定这里。这里距离榆林有两百多里,若是鞑子打过来,也有榆林挡着。而且此处靠山而建,冬暖夏凉,附近有两条小河流过,若是选风水,这里是极佳之地。 马场背靠的山名叫随云岭,绵延百里,如同一座天然屏障。正值春日,山上草木葱茏,生机盎然。 展怀和霍柔风带着护卫在山林里走了一圈儿,就打了数十只野味,如同小山一样堆起来,金豆儿围着这堆猎物兴奋地走来走去。 霍柔风挑了几只野兔子留下,其余的让护卫们拿回马场,让厨房里烹出来给大伙儿打牙祭。护卫们欢呼一声,把猎物绑到马背上,识趣地走了。 阿有是知道自家五爷要给九娘子烤野兔的,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走。 展怀见他傻了巴几地站在一旁,皱眉问他:“张亭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的人,怎么就不如小九的人机灵呢,一定要早点把小九娶回去,帮他调|教人手也行啊。 “五爷,我给您捡点柴禾吧,顺便把野兔子收拾干净。”阿有都快要哭出来了,五爷的脸色就像要吃人似的。 他瘦不拉叽又不好吃。 “嗯,那你去捡吧。”展怀冷着脸说道,他倒忘了,烤兔子的确要用柴禾。 一转身,展五公子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对霍柔风道:“小九,咱们到那边去走走。” 两人刚刚走出林子,就听到远处飘来歌声“河道道那个连弯弯个转啊,小妹子儿那个水灵灵呀个喜死个人儿......” 两人都是一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附近虽然没有田地,可是时常有猎户来山上打猎,附近村子里的农户也会来采药砍柴,霍柔风在这里开了马场,可并没有把整个山头全都买下来,她来遛马时,也常常听到当地人唱山歌,她也能学着唱上几句,可是现在和展怀在一起,蓦然听到有人唱歌,她忽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可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又传来女子的歌声“青山山那个一坡坡的高啊,情哥哥那个硬梆梆呀个想死个人......” 霍柔风还没有听明白唱的是什么,展怀已经伸出两只手把她的耳朵捂住了,然后拖着她就往林子里走,这都唱的什么啊,可千万别让小九听到,万一小九问起来,他可该怎么解释呢? 直到两个回到刚才的地方,看到摆得整整齐齐的柴禾,和扒了眸收拾干净的野兔子时,展怀才放开霍柔风的耳朵。 霍柔风揉揉自己的耳朵,上上下下打量着展怀,忽然咦了一声:“小展,你紧张什么?” “我哪儿紧张了?”展怀道。 霍柔风伸手捅捅他的肩膀:“还说你不紧张,你看你啊,硬梆梆的。” 展怀的脸上犹如四季飘过,小九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次日,便到了展怀要回榆林的日子,一大早,霍柔风便收拾妥当,坐在展怀门前等着了。 展怀推开门,就看到霍柔风咧着嘴守在门前。 展怀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吃早饭了吗?” “没吃,留着肚子吃肉夹馍。”霍柔风老老实实地回答。 展怀抚额,若不是他知道小九是吃鲍参翅肚长大的,非要以为这孩子一定是从小到大饿肚子。 展怀当然不知道,霍柔风活了两世,最想吃的就是陕西当地的肉夹馍,这一次,终于可以吃到了。 离开马场时,展怀忽然看到有十几个精壮汉子正拿着饭碗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展怀见过霍柔风的所有护卫,这些人却是生面孔,若说是马场里打杂的,一个个膀大腰圆,看上去又不像。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以前没有见过。”展怀随口问道。 “新招的,就是附近村子里的,可惜这附近的人肯来的不多,还是宁可在家里种地。”霍柔风不无遗憾。 “你缺人手吗?是做护卫,还是在马场里干活的,若是护卫和马倌儿,我倒是能给你找几个送过来。”展怀说道。 霍柔风摇摇头:“那倒不是,我缺的人挺多的......”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便继续说道:“小展,我要养私兵。” 第四七九章 携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养私兵? 展怀神情一肃,但他也只是沉默一刻,便对霍柔风道:“好。” 只是一个“好”字,甚至不问她为何要养私兵,养私兵要做什么! 霍柔风抿嘴一笑,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 展怀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指腹和掌心有两处薄茧,指甲修得短而整齐,泛着天然的粉红色。 展怀没有说话,也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盖在那只小手上...... 这是展怀第一次没有隔着衣袖握住霍柔风的手,相较于平时动不动就红了耳朵,展怀这次反而很平静,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和她就要这样相携而行了,此时只是开始。 ...... 榆林是九边之地,西北要塞,与霍柔风想像中不同,榆林虽然偏居一隅,但却很繁华,与宣抚一样,街上时而可见不戴幂篱,策马而行的女子,反而霍柔风一袭男子打扮倒显得甚是乍眼,不时惹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看我做甚?”霍柔风不解地问道。 展怀轻笑,道:“可能是他们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公子吧。” 霍柔风扬眉:“我也觉得我穿着男装时更好看一些。” 哪里是更好看,分明是你从小到大女扮男装早已成了习惯。 展怀没有说破她,在他看来,小九怎么打扮都好看,女装时娇艳,男装时飒爽,嗯,好在他下手够早,否则还不知道要和多少讨厌鬼竞争。 连总兵府都没有去,展怀就带着霍柔风去吃肉夹馍了。 榆林城里无人不知这位年方十九岁的少年总兵,可是真正见过展怀的却寥寥无几。平素里展怀是榆林和西安两边走,两地相隔近千里,每次往返在路上就要十来天,是以,无论是在榆林还是在西安,他都是日理万机,当地的富商和名流别说攀附了,就连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的机会都没有。偏偏他又尚未成亲,榆林和陕西大大小小的官吏们,想要通过女眷拉拢关系也不行,于是乎,展怀来到榆林三个月,除了总兵府里的人以外,认识他的并不多。 此时他一身便装,和霍柔风走在一起,乍看上去就是两位翩翩美少年,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出来逛街,没有人把他和大名鼎鼎的展怀联系在一起。 在认识霍柔风之前,展怀甚至没有吃过肉夹馍;后来他带兵打入陕西,又在西安住了大半年,行伍中人适应能力都很强,也最能入乡随俗,他几乎每天都吃肉夹馍,可是无论是在西安还是在榆林,他依然觉得还是霍九的厨子做的肉夹馍最好吃。 不过现在霍柔风要吃地道的陕西肉夹馍,展怀当然要如了她的心愿。 梦里的小哥哥,除了他难道还有别人? 阿有很机灵,从一进城就四处打听,榆林城里有家老字号,名叫孙记,那家的肉夹馍远近闻名。 现在,展怀和霍柔风就坐在孙记铺子里。铺面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棚子,四处透风,孙老板打馍,老板娘剁肉,儿子和媳妇招呼客人。 见展怀和霍柔风衣著华丽,当儿子的还特别给他们把板凳抹了抹。 展怀一到这里就有点后悔,他应该让阿有把肉夹馍买回总兵府去的,小九长这么大,恐怕都没有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 可是霍柔风却大喇喇地坐下了,坐得四平八稳,问那家的儿子:“除了肉夹馍还有啥,有酸辣粉吗?有胡辣汤吗?有泡馍吗?” 那家儿子听她的口音,就知道是外乡人,连忙说道:“爷,咱这铺子里有胡辣汤也有酸辣粉,可您要吃泡馍就要到老回回的铺子里,咱这儿没有。” 霍柔风笑嘻嘻地说:“好啊,要二十个肉夹馍,要肥瘦相间的,再把你们这里有的,每样来两碗。” “好嘞!”那儿子一甩肩上的白羊肚布巾子,大声吆喝。 展怀笑道:“在梦里你不是吃了五个肉夹馍吗?怎么现在要二十个,吃得完吗?” 霍柔风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我都说了做梦时我只有六七岁,六七岁时吃五个,现在我都快满十五了,当然要吃十个了,另外十个是你的。” 十个...... 展怀生平第一次感谢起自家老爹来了,若不是他爹动不动就收拾他,练就了他一副好身板好肠胃好牙口,十个肉夹馍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吧。 饭菜端上来,两人就开始狼吞虎咽,看得隔壁桌上的两位老汉直咂牙花子,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啊,好在这两个看上去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否则照着这个吃法,还真要吃死老子了。 孙记虽然很有名,可是展怀还真没有觉得这里的肉夹馍比霍家的好吃多少,可是霍柔风却觉得很好吃,太地道了,太正宗了,她活了两世就想吃这一口。 连吃几个,霍柔风满足地给自己顺顺气,正想打赏几个小费,就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胖子,哈着腰凑到他们这一桌前面,冲着展怀深施一礼:“草民是......” 没等他报上名来,展怀脸上一沉,冲着他挥挥手,道:“旁边有空桌子,不必来和我们拼桌了。” 胖子一怔,但马上就明白过来,道声打扰,就真的坐到旁边的空桌前了。 霍柔风转身往外看去,只见棚子外面不远处停了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这轿子虽然华丽,却并非官轿,想来就是这胖子的轿子,看看轿子,再结合他方才的自称,应该是榆林当地的富户。 展怀像没有看到那人似的,继续和霍柔风风卷残云,胖子却没有动弹,孙家儿子往他面前放了茶壶茶碗,他也没有动,不知道是嫌弃茶叶太差,还是担心在展怀面前失仪。 霍柔风用眼睛的余光瞟了胖子一眼,见这夹着春寒的天气里,那胖子脑门上却是一层汗珠子,一张圆脸水光和油光混在一起,都能照出人影了。 吃饱喝足,展怀让阿有汇了帐,和霍柔风一起走出孙记的小棚子,那个胖子见了,连忙在后面跟上。 因为吃得太多,展怀担心霍柔风会积食,便没有上马,见前面有一拉溜的小摊子,便提议过去逛逛,霍柔风欣然应允,两人便往小摊子走去,后面的胖子掏出手帕擦擦汗,却没敢再跟上去,看到孙记棚子外面站着十几个人,猜到这就是展怀二人的随从,便也凑过去,垂首站在那里。 第四八零章 榆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小摊子上有卖荷包的,红红绿绿,绣工质朴天然,霍柔风看到就喜欢上了,展怀见了,让摆摊的妇人每样拿一个包起来,其实也只有七八个样子而已,那妇人高兴得不成。 买了荷包,两人转身回来,便看到方才那个胖子恭恭敬敬站在护卫们旁边,正在等着他们。 展怀的眉头拧了起来,对阿有低声吩咐几句,便和霍柔风上了马,扬长而去。 阿有走到那胖子面前,道:“先生是哪位,若是有事找总兵大人,可把拜帖交给我。” 胖子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了,这次他顾不上掏帕子,就用衣袖抹了一把,陪笑道:“在下姓吴,名宝中,汉中人氏,小本生意上不了台面。” 阿有一笑:“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吴大富贵,失敬失敬。” 胖子连忙道:“小哥莫要笑话,那是浑名而已,小哥若是看得起,就叫我一声吴胖子。” 阿有道:“吴老爷的生意遍布整个陕西,平素里大多时候是在西安吧,不知今日到榆林是做生意,还是专为拜访将军而来?” 阿有从小就跟在展怀身边,长在国公府里,后来跟着展怀南征北战,无论是行事还是见识都不是寻常小厮可比,所以吴宝中刚一报出名讳,阿有便能把他的事说出一二,吴宝中心里直打鼓,他在展怀面前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可人家的小厮却早就知道他的底细了。 他又抹把汗,绣着金线的袖口上湿了一片。 “不瞒小哥,我老吴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我这次来榆林,就是想拜访总兵大人的。唉,我来了几天了,递过拜帖了,可连总兵府的门槛也没踏进去,没想到今天在城里闲逛,却恰好得遇总兵大人,这才上前相见,还请小哥在总兵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请他老人家莫要怪我不知礼数。” 说着,便从衣袖里掏出个荷包,往阿有手里塞。 阿有束手而立,没接他的荷包,吴宝中有点尴尬,讪讪地又把荷包装了起来。 阿有却沉着脸,正色问道:“说吧,你是如何知道将军会来这里,又是如何能够一眼认出将军的?” 说是偶然遇到,简直胡说八道! 吴宝中那刚刚抹干的额头上又渗出一层汗珠子,他只好老实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早前总兵大人打退了荣王,在西安占了荣王府,荣王府里被遣出了一批人,其中有几个被我收过去,他们见过总兵大人,就......就画了画像,此番来榆林,我几乎每天都去总兵府,没有见到总兵大人,也没有看到总兵大人出入,就斗胆猜到总兵大人或许是到城外巡视了,便让人拿着画像在城门附近守着......” 后面的事情,吴宝中不说,阿有也能猜出来,也就是他们拿着画像在城门口守着,展怀本来就是人中龙凤,即使没有画像也会引人注意,自是被一眼认出来,然后报给吴宝中,便又来了孙记铺子。 若是往常,遇到这种处心积虑的人,阿有当即便会让人拿下,让他吃些苦头,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唯一的原因就是看这个胖子老实,居然没有细问,就自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老实交代了。 阿有道:“你先回住处等着吧,待我找机会禀告了将军,若是他想见你,自是会派人去找你。” 吴宝中又抹把汗,道:“多谢小哥多谢小哥,我就住在城西老吴家胡同的别院里。” 阿有笑了:“原来老吴家胡同是你的啊。” 吴宝中满脸堆笑:“不敢不敢,偶尔要来榆林做生意,置处宅子还能省下住客栈的钱。” 阿有耸耸肩,他又不是没见过有钱人,有钱人都会省钱,霍九爷够有钱了吧,以前听双井胡同的人说,九爷隔三差五就要卖东西,别人买回来玩够了的东西顶多压箱底,霍九爷却一定要加上一两成的银子卖出去。 阿有回到总兵府时,展怀正在书房里处理这几天的公事,霍柔风则在总兵府的后宅里四处参观。 展怀的后宅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前任总兵住的时候,总兵府后宅里住着四五家人。如今总兵府里只住了展怀自己,因为展怀没有女眷,瓜田李下避免冲撞,便让其他带着家眷的官员搬出去另找住处,因此,偌大的总兵府后宅就变得冷冷清清,空空荡荡了。 除了展怀和自己的贴身随从的几间屋子以外,其他屋子全都空着,上着门锁。 院子里住了几棵树,有石榴有柿子,还有一棵银杏,霍柔风仰头看了看,这几棵树都有些年月了,倒也给这空空落落的院子凭添了几分景色。 待她踱到展怀的内书房时,就看到阿有正从里面出来,阿有见到她,连忙施礼,笑着说道:“小的在外头耽误了一会儿,这就去给九娘子收拾房间。” 这次来榆林,霍柔风只带着几个随从,没带贴身丫鬟,这收拾房间的事,也就都由总兵府的人来了。 她问道:“这里有没有嬷嬷或者老妈子,丫鬟呢?” 虽说阿有自小服侍展怀,但是服侍少爷和服侍小姐是不一样的。 阿有忙道:“有个粗使婆子,可是粗手笨脚的,还不如小的麻利呢,丫鬟什么的,五爷身边没有。” 闻言,霍柔风心里一酸,道:“燕娘在信里说,小夜的身子也大好了,想来过一阵子就能过来了。” 阿有没想到霍柔风 院子里住了几棵树,有石榴有柿子,还有一棵银杏,霍柔风仰头看了看,这几棵树都有些年月了,倒也给这空空落落的院子凭添了几分景色。 待她踱到展怀的内书房时,就看到阿有正从里面出来,阿有见到她,连忙施礼,笑着说道:“小的在外头耽误了一会儿,这就去给九娘子收拾房间。” 这次来榆林,霍柔风只带着几个随从,没带贴身丫鬟,这收拾房间的事,也就都由总兵府的人来了。 她问道:“这里有没有嬷嬷或者老妈子,丫鬟呢?” 虽说阿有自小服侍展怀,但是服侍少爷和服侍小姐是不一样的。 第四八一章 榆林(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走出月洞门,郝阳这才问和他一起的几个人:“方才那位小公子是哪家的,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郝阳是去年才来的,最初只是诸多书吏之一,直到展怀升任榆林和陕西总兵,他才正式成为幕僚。 卫谦和郝阳同是绍兴老乡,二人师承同一位恩师,卫谦的堂兄卫淳早在十年前便跟在闽国公世子展忱身边,因此三年前展怀领兵伐逆时,卫淳便把自己的堂弟引荐给了展怀。 郝阳和另一位同是绍兴老乡的董岚都是由卫谦引荐的,只是董岚来的早一些,早已能够出入展怀的书房,郝阳却是今年才能与他们一样。 方才他们几人都看到了那位小公子,卫谦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他在展怀身边三年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事情,立刻便想起一个人来,当下便对郝阳道:“看那样子,无非是与五将军玩得好的公子,不关我等的事。” 郝阳却觉得奇怪,这里是后宅,虽说展五将军没有成亲,可是也不能让那位小公子自己在后宅转悠吧,莫非这是展家的亲戚,可是除了在京城的展家二爷和长公主,没有听说展家还有哪位亲戚在北方,难道是福建来人了? 看到卫谦一副想让大家闭嘴的神情,郝阳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位小公子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不会是展家嫡支,但是展家在福建经营百余年,根深叶茂,旁支子嗣也是有可能的。 腊月里,主管兵部的邹阁老亲自参了展怀一本,说展怀擅自离京去了宣抚,阻碍兵部和都察院、五军都督府调查之前擅自出兵事宜。可是都察院和五军都督府均不表态,此事便耽搁下来,直至展怀到陕西上任,朝廷也没有给个说法。 但是此事的隐患可大可小,眼下无论是榆林还是陕西,都被兵部盯得死死的,这个节骨眼上,福建那边却来人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回到自己屋里,郝阳越想越觉不安,因为方才他们几个被展怀叫过去,除了问起这几天的公事以外,还让他们写公文催促之前军备处置之事,也就是展怀回京时,那条棉被引发的军备案。 亦就是说,展怀对自己两次擅自去宣抚的事情置之不理,反倒在这个时候给兵部和户部再施压力,揪着棉被的事情不松手。 这样一想,郝阳便觉得这一定也是闽国公的意思。 展怀意气风发,还是少年心性,可是闽国公不应该也这样不管不顾吧,真要和兵部撕破脸,以后还真是有的烦了。 郝阳坐不住了,起身便去找卫谦。 卫谦正在和董岚商议这份公文应该如何写,见郝阳来了,便道:“正等着你呢,你来看看,可还需要润色。” 说着,便把粗步拟好的公文推到他的面前,郝阳大致看了看,见旁边也没有外人,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说完,就看到卫谦和董岚二人像看傻子一样在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二位兄台,我可是说得不对吗?” 卫谦笑道:“你啊,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唉,让我怎么说你呢,就说宣抚的事情吧,五将军都不怕,我等就更加不用谨小慎微了,兵部越是不依不饶,我们就越要用军备案子来回击他们,否则,五将军又何必要在进京的时候牵出棉被的事情呢,至于福建那边,你难道还没有看出五将军的意思吗,他这几年所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牵扯上福建了,还不都是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了。” “卫兄,依你所说,五将军要与福建分开行事,可是当初那五万精兵,不也是从福建拉过来的吗?”郝阳还是不解,若是闽国公真的放任展怀不管了,就展怀这性子,以后再闯出祸事来,那可如何是好? “唉,你啊,眼下你就当没有福建,就当五将军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不要瞻前顾后,也不要再想着有人给五将军出来善后便是了。”卫谦无奈地说道。 几位幕僚在这里开小会,霍柔风则斜靠在太师椅上,问起今天在孙记铺子遇到的那个胖子来。 “那人看上去生意做的不错,一副装老实的模样,找你一定不只是为了送银子吧。”霍柔风问道。 展怀笑着问道:“你没有和他说过话,怎么看出他是装老实的,又怎么知道他的生意做得不错的?” 霍柔风道:“那人一看就是生意人,若非是生意做得好的,又有哪个敢往你面前凑的,我们这些商户,有一句话,那就是没到破家灭门,就不要招惹当兵的。明白了吗?别看我们削尖脑袋去给当官的送银子,可那都是文官,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来招惹权倾一方的武将的,因为这是无底洞,他们惹不起,至于我说他是装老实,那更简单了,有哪个生意做得好的,是老实人?他不是装的,还是什么?” 闻言,展怀微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现在倒是对这个吴宝中很感兴趣,我让人去打听他的事了,也正好先晾晾他,过几天再叫他过来,你若是有兴趣,就在榆林多住几日,到时和我一起会会这个人。” 霍柔风白他一眼,你舍不得让我回去就明说啊,拉上个油腻的胖子干嘛? 展怀假装没有看到她的白眼,拍拍自己面前的书案,柔声说:“小九,坐上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霍柔风窝在太师椅里没有动,闲闲地问他:“你的公事处理完了?” 展怀道:“我又不是文官,那些琐碎的事自是交给幕僚们去做了,干嘛,现在就要管着我了,还没成亲呢。” 说完最后这两句话,两个人全都脸红了。 两人虽然认识好几年了,可直到去年才正式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聚少离多,“成亲”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在两人之间提起。 可是现在既然说出来了,那就是要正式纳入议事日程了。 第四八二章 榆林(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坐过来吧,好不好?”展怀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变声期的少年了,现在他的声音清悦而有磁性,此时则带着些许的慵懒,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个音符,扣动着霍柔风的心弦。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走到展怀的面前。 展怀伸出手,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又把她轻轻放到面前的紫檀书案上。 他的书案很宽大,霍柔风坐在上面,两条腿悬在半空,她穿的是男装,此时外袍微微卷起,露出里面的缎裤,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双脚紧张地翘了起来 可能是看出她的不自在,展怀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身侧,正襟危坐,像是正在聆听教诲的蒙童。 “小九,我给家里写了信,让阿全送回去了......等到谢伯母到了陕西,我想向她提亲了,小九,你同意吗?” 他和小九一直都没有谈婚论嫁,可现在既然提到了成亲,展怀便想问问小九的意思,万一小九还不想成亲,自己也好提前说服她,免得到时正式提亲了,小九不肯答应,被谢红琳知道了,以为小九不想嫁给他,那就麻烦了。 对,做事要未雨绸缪,成亲这么大的事,当然更要早做准备。 霍柔风张张嘴,又张张嘴,什么意思,这就要成亲了? “那成亲以后我还能在马场里吗?你又不能也住到马场里。”霍柔风问道。 这的确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事情。 展怀却早就想过了,他道:“榆林离马场不过一天的路程,你若是想过来,我就让人去接你,你若是想住在马场里,只要我在榆林,便每隔三五天就回去陪着你。” “那和现在也没有区别啊,何必要成亲呢?现在不也是这样吗?我若想你了,就来榆林找你,你若是想我了,就到马场看我。”霍柔风说道。 展怀一时语凝,这能一样吗?这当然不一样。 “小九,可是成亲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你住在这里,不必再穿男装。”展怀道。 “可我喜欢穿男装啊,我觉得我穿男装比穿女装更好看。”霍柔风的话让展怀很是无语。 他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若是成亲了,你就不用住到厢房里了,你来榆林时,我们可以一起住......” 展怀的话还没有说完,脑袋上便挨了一记,霍柔风呸他一口,道:“小展,你真不要脸,谁要和你一起住,我喜欢一个人睡觉。” 展怀低头往地上看了看,洞呢,有没有地洞能让他钻进去,这也太丢脸了。 早知如此,他提什么一起住啊,这下好了,小九有笑话他三天。 可是接下来,展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从耳朵到脖子全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见他不说话了,霍柔风用脚尖碰碰他,见他还是不说话,霍柔风索性用脚尖踢踢他。 这下子,展怀抬起头来:“小九,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可是我真的想娶你,我想守着你,护着你,一生一世陪着你。”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霍柔风的脚尖来来回回蹭着展怀的膝盖。 “我帮你。”展怀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 霍柔风的眼睛里闪过两点火花,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若是我做的事,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呢?你肯帮我,你家里呢,若是你的父兄不答应,在家族与我之间,你该如何选择?” 一片默然。 许久,展怀才说道:“我们展家到了今日,早已被人看做是砧板之肉,也就是我家这块肉不好切,因此他们才没有下手而已。小九,先不说我父兄是不是早有准备了,若是真的如你所说,到了要在家族与你之间选择的时候,我必会说服他们,且,朝廷早就想要动展家了,前几年我爹的替身受了重伤,便是皇帝派人做的,只是他们太蠢,没能如意而已。或许展家还能过些安稳日子,但是这份安稳又有多久,十年、二十年?再或者我们这一代可苟活度过,但是下一代呢?所以,小九,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该是我们成亲的障碍。” “小九,我既然想要求娶你,便是早就决定与你共进共退,若你不信我,也就不会与我相知几年,既然如此,那你对我们成亲以后的事,就更不会再有疑虑。” “在我们之间,没有夫为妻纲、夫唱妇随那一套,你我既然要共进退,但便是要并肩而行,一世相携。” 说到这里,展怀伸出双手,他的手上有长年握刀留下的茧子,手掌宽大,骨节分明,这是练武之人的手,是要掌控天下的手。 霍柔风望着他的手,耳边回荡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人、很多事,前世的母亲、逼她吞下金块的沈慧冲、把她视若己出的霍老爷、从未见过面的父亲高清辉、躺在病榻上的母亲谢红琳,一个个人,一幕幕她或经历或听说过的往事,终于,她用手捂住了脸。 展怀没有动,依然伸着手,等待着她。 曾经他以为他要等到她十八岁,可是老天对他不薄,让他少等了几年,所以他不急,他还能再等,若是小九不答应,那他就继续等吧。 他没有把手缩回来,小九又没有把他的手打开,他缩回来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漫长的时间,也许只是一刹那间。 霍柔风的手从脸上缓缓移开,方才被手捂住的小脸渐渐现出了眉眼,接着,那双小手便和展怀的大手握在了一起...... 屋里的西洋钟发出钟摆撞击的声音,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响了几下,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他们知道,这一握间,从此后他们的人生便紧紧相连,再也不会分开。 展怀微一用力,霍柔风的身子便从书案上滑了下去,瞬间便滑到展怀的腿上。 展怀用手臂托住她的后心,让她坐在他的怀里,他隐约记得,那年在无锡时,他看到宋家兄弟教她泅水,便一个猛子游过去,也和她离得这样近...... 第四八三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小展,你要干嘛?” “亲你。” “你会吗?” “会。” “你怎么会......” 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唇便被硬生生地撞了一下,后面的话便被撞没了。 其实她是想问他是怎么会的,可是少年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了......其实他还是不会。 瞬间相撞,又瞬间分开,霍柔风下意识地摸摸被撞疼了的嘴唇,嘟哝着:“和话本子里写的不一样。” 展怀正在后悔,他好像太莽撞了,虽然周围的人早得了吩咐,不许带他去“见世面”,可是军营里长大的少年,荤段子听多了,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会...... 有些狼狈,可是这不是第一次嘛,只要小九不生气,下一次他一定能做得很好。 少年看着依然坐在自己怀中的少女,少女的嘴唇是娇艳的粉红色,泛着一层水光,可能是被他那一下撞得莫名其妙,这会儿微微张开着,如同初绽的花蕾。 少年咬咬嘴唇,让自己镇定下来,当务之急,是要让小九不要生气。 “小九,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的嘴便被堵住了。一双纤细有力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那两片花瓣似的嘴唇便覆上了他的...... 少女的唇柔软芬芳,比他想像的更加美妙,那清新甜美的水蜜桃香味萦绕在他的鼻端,如同置身于福建家中的桃园里,这是专属于他和她的味道,是他们的秘密,也是他们共同的美好。 春日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照进书房,有鸟儿在窗前驻足,鸣叫两声便拍拍翅膀飞走了,像是怕打扰到屋里的一双璧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柔风才放开了展怀,她站起身来向上一窜,重又坐到书案上。 方才霍柔风整个人欺上来,把原本坐得笔直的展怀压得半躺在椅子里,直到这时压在身上的人儿离开了,展怀才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他顿时傻了。 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被扯开了,露出锁骨下结实的一片。 再看晃着脚丫坐在书案上的那个,正伸出舌尖舔舔自己的嘴唇,像只偷腥后意犹未尽的猫儿。 好像不太对...... 怎么个不对呢?好像是反过来了...... 直到用完晚膳,趁着天色未暗,两人在后宅里散步时,展怀才把想问的话问了出来,倒不是他羞于启齿,而是整个下午他都热血沸腾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而已。 “小九,你是怎么会的?”他都是学艺未精,小九一个小姑娘倒像个老油条,这不正常。 霍柔风停下脚步,冲他眨眨眼睛,九爷当了十来年的纨绔,什么没见识过? 展怀是不会明白的了,从小到大动辄就要挨军棍的孩子,当然无法理解富家少爷们花钱就能买来的乐子。 霍九爷就算碍于性别原因,没有吃过,可也是见过的。 她拍拍展怀的肩膀,安慰他道:“等我回到马场里,让人给你送几本书来。” 展怀怔怔一刻,但他很快就明白那是什么书了。 “小九!”他板起脸来,一副大将军的表情。 霍柔风冲他嘻嘻一笑,向前快走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晃晃脑袋,嘻皮笑脸:“我就要给你送,有本事你打我呀。” 展怀怒极,追了过去,于是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跑的当然比不上追的快,也不过片刻,就被捉住,然后两个人便陷进老银杏树巨大的树影中。 直到四周全都黑下来,月光如水银般洒了一地,少女娇羞的脸儿才从银杏树后探出来,她不想再理那个学艺不精却锲而不舍的家伙了,至少今天不理他了。 她捧着一张滚烫的脸,飞奔着回到自己屋里。 今天晚上的落差有点大,九爷一时半刻还不能完全消受,怎么说呢,前半场她还是个汉子,后半场她就变成小姑娘了。 回到屋里,她连鞋子都没脱就滚到炕上,捂着脸在炕上打了几个滚儿,从炕沿儿滚到炕里,又从炕里滚到炕沿儿,她的鼻端还弥漫着展怀的气息,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唇舌在她的口腔里攻城掠地,他把她得紧贴着银杏树,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那一刻,她的大脑里昏昏噩噩,甚至忘了咬他。 次日早晨,粗使婆子端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惊讶地发现,这位男装打扮的姑娘还穿着昨天的衣裳,只是那衣裳皱成一团了,头发更是乱得像鸟窝似的。 哎哟,还真是个假小子呢,晚上睡觉这都不脱衣裳不散头发的。 趁着霍柔风洗脸的时候,婆子无奈地摇摇头。 洗了脸,漱了口,梳了头发,换了一件海棠红的箭袖,霍柔风照照镜子,拍拍吹弹得破的脸蛋,正在想着一会儿见到展怀,是装做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还是翻个白眼给他呢,外面便传来问安声,接着,隔着帘子,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九,收拾好了吗?早膳不在府里吃了,我带你出去吃羊肉泡馍。” 羊肉泡馍啊,陕西的羊肉泡馍是很地道的,昨天在孙记时没有吃到,孙家儿子说羊肉泡馍只在老回回的铺子里才有的吃。 小展还记得她昨天想吃羊肉泡馍的事呢。 那怎么办呢?当然是原谅他了。 走到门口的那一刻,霍柔风还在嘀咕,我是看在羊肉泡馍的面子上才理他的。 可是当她走出门口,看到清晨的阳光下,那张如初升旭日般明亮璀璨的笑脸,她的脑海里便只有一个念头—— 去他的羊肉泡馍,九爷我若是不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吃一百碗羊肉泡馍也不会快活的。 她冲着展怀伸出手,展怀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他握住她的小手,阳光下,那张脂粉未施的小脸如同洒着晨露的春叶,晶莹夺目。 “走吧。” 一夜之间,他仿佛褪去了莽撞和青涩,他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沉着冷静,不怒自威,而当他看向她时,眼里却是无尽的温柔和笑意。 第四八四章 吴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去打听吴宝中的人很快便回来了。 吴家在汉中也算是大族,祖上出过一个举人,但是后代子孙里却没有读书种子,反倒是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到了吴宝中这一代,已经成为陕西最大的商贾了。 吴家和大多富户一样,每年都会给寺院大笔香火钱,吴家女眷更是每个月都会到寺院里上香吃素斋。 吴宝中是嫡房长子,还有嫡庶共计四个弟弟,三弟吴德中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些年来除了遍寻生子偏方,就是四处求神拜佛,希望能生个儿子。 两个月前,听说山西平阳府的伽南寺很灵验,吴德中便带着妻子陶氏,连同两个女儿一起去了平阳府。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家四口这带着仆妇随从十几人,只在寺里住了一夜,便惹出了麻烦。 睡到半夜时,吴德中夫妻从梦中惊醒,原来是自家护卫和人打起来了,两人一问,才知道是有人走错居士寮房,险些冲撞了两个女儿。 这里是寺院,想来只是一场误会,后来又有僧人过来调停,吴德中夫妻也便释怀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昨晚那个走错寮房的人却被人砍死在自己屋子里,那人的随从当即便报了官,县衙的人来了以后,随从便说起昨天晚上打架的事,一口咬定是被吴家报复寻仇了。 县衙的人二话不说,就把吴家十几个人全都锁了带走,吴德中一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往家里报信的人都没有,被关进县衙后,吴德中好不容易才买通一个狱卒,帮他往汉人送了一封信。 吴家收到信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吴宝中的二弟吴孝中、四弟吴新中,便立刻带了银子赶往山西,等到他们到了山西时,才知道这案子已经由县衙转至平阳府衙了。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杀的人姓单,是世袭武职,他的大哥便是宁武千户单一风。 单一风只有这一个弟弟,去打听吴宝中的人很快便回来了。 吴家在汉中也算是大族,祖上出过一个举人,但是后代子孙里却没有读书种子,反倒是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到了吴宝中这一代,已经成为陕西最大的商贾了。 吴家和大多富户一样,每年都会给寺院大笔香火钱,吴家女眷更是每个月都会到寺院里上香吃素斋。 吴宝中是嫡房长子,还有嫡庶共计四个弟弟,三弟吴德中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些年来除了遍寻生子偏方,就是四处求神拜佛,希望能生个儿子。 两个月前,听说山西平阳府的伽南寺很灵验,吴德中便带着妻子陶氏,连同两个女儿一起去了平阳府。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家四口这带着仆妇随从十几人,只在寺里住了一夜,便惹出了麻烦。 睡到半夜时,吴德中夫妻从梦中惊醒,原来是自家护卫和人打起来了,两人一问,才知道是有人走错居士寮房,险些冲撞了两个女儿。 这里是寺院,想来只是一场误会,后来又有僧人过来调停,吴德中夫妻也便释怀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昨晚那个走错寮房的人却被人砍死在自己屋子里,那人的随从当即便报了官,县衙的人来了以后,随从便说起昨天晚上打架的事,一口咬定是被吴家报复寻仇了。 县衙的人二话不说,就把吴家十几个人全都锁了带走,吴德中一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往家里报信的人都没有,被关进县衙后,吴德中好不容易才买通一个狱卒,帮他往汉人送了一封信。 吴家收到信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吴宝中的二弟吴孝中、四弟吴新中,便立刻带了银子赶往山西,等到他们到了山西时,才知道这案子已经由县衙转至平阳府衙了。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杀的人姓单,是世袭武职,他的大哥便是宁武千户单一风。 单一风只有这一个弟弟,去打听吴宝中的人很快便回来了。 吴家在汉中也算是大族,祖上出过一个举人,但是后代子孙里却没有读书种子,反倒是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到了吴宝中这一代,已经成为陕西最大的商贾了。 吴家和大多富户一样,每年都会给寺院大笔香火钱,吴家女眷更是每个月都会到寺院里上香吃素斋。 吴宝中是嫡房长子,还有嫡庶共计四个弟弟,三弟吴德中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些年来除了遍寻生子偏方,就是四处求神拜佛,希望能生个儿子。 两个月前,听说山西平阳府的伽南寺很灵验,吴德中便带着妻子陶氏,连同两个女儿一起去了平阳府。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家四口这带着仆妇随从十几人,只在寺里住了一夜,便惹出了麻烦。 睡到半夜时,吴德中夫妻从梦中惊醒,原来是自家护卫和人打起来了,两人一问,才知道是有人走错居士寮房,险些冲撞了两个女儿。 这里是寺院,想来只是一场误会,后来又有僧人过来调停,吴德中夫妻也便释怀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昨晚那个走错寮房的人却被人砍死在自己屋子里,那人的随从当即便报了官,县衙的人来了以后,随从便说起昨天晚上打架的事,一口咬定是被吴家报复寻仇了。 县衙的人二话不说,就把吴家十几个人全都锁了带走,吴德中一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往家里报信的人都没有,被关进县衙后,吴德中好不容易才买通一个狱卒,帮他往汉人送了一封信。 吴家收到信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吴宝中的二弟吴孝中、四弟吴新中,便立刻带了银子赶往山西,等到他们到了山西时,才知道这案子已经由县衙转至平阳府衙了。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杀的人姓单,是世袭武职,他的大哥便是宁武千户单一风。 单一风只有这一个弟弟, 第四八五章 练兵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要把吴宝中晾上几天,霍柔风也想见见这个吴宝中,有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霍柔风自是不急着回马场了。 刚好这几日城外正在练兵,虽然练兵的将领不是展怀,但是霍柔风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展家军的风采。 其实这并非展家军的嫡系部队。众所周知,展家军以水师著称,而展怀的这支部队,则是展家秘密建立的陆上军队,属于展家的私兵。 展怀征讨荣王时,便调用了这支军队,对朝廷的解释则是需从福建调兵。这些年来,无论是兵部还是五军都督府,对展家在福建的兵力都不清楚。 这是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朝廷便已拿不出银子发军饷,每年给闽、浙、鲁三地的军饷只有三四成,更多的则是展家自己筹集,浙江和山东的卫所,除了闽国公的人以外,还有其他人,这些卫所的人员情况,朝廷尚能掌握,但是福建却是水泼不进,被展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福建水师究竟有多少人,朝廷根本说不清楚,且也不敢找闽国公核查,搞不好闽国公就会把所欠军饷的亏空列出来,让朝廷逐年补上。 因此,展怀轻而易举就从福建调来五万人马,兵部也只能稀里糊涂,且,最初的时候,所有人还在等着看笑话,想看看福建这些人离船上岸后被打得落花流水,也好趁机杀杀展家的锐气。 可是没有想到,这支展家军非但没有水土不服,反而如同下山猛虎,这几年来跟随展怀所向披靡,待到朝廷想要追究福建为何会有五万陆军时,早已时过境迁,展怀有一百个理由在等着他们,展怀便专设一名幕僚,每隔五天便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送折子要粮草要军饷要军备,把兵部和户部搞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打完仗了,临近京城展怀又用一床棉被引出军备案来,在兵部追究他擅自出兵宣抚之前,反将一军。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兵部还是内阁,均没有心思再清算那五万人马的事了。 现在,这支大军就握在展怀手中,美其名曰是福建的军队,不算在榆林和陕西驻军当中,但是毕竟还是朝廷军队,因此每次要军饷时,也还有这五万人的名额,反正朝廷也给不出来,越是催要,朝廷便越是心虚,久而久之,又像当初一样,无人过问了。 霍柔风想看练兵,展怀便带着她去了城外。负责练兵的两位将军一个名叫薛盛,另一个叫徐士昆,尤其是薛盛,只有二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骑在马上英姿飒飒,霍柔风看得两眼冒光。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看练兵,这次练兵的只有一万人,并非是展家军的全部人马,薛盛和徐士昆各带五千人演练, 展怀见霍柔风看得入神,便问她:“你觉得哪一方胜算更大?” 霍柔风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薛盛了。” 展怀凝眉,问道:“为何是薛盛?” 霍柔风毫不犹豫地说道:“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她的话音刚落,脑后的马尾巴就被人拽了一下,她捂着后脑勺,对展怀怒目而视,什么毛病啊,拽女孩子辫子。 她倒是忘了,她现在是女扮男装。 因为今天霍柔风来看练兵,展怀特意让伙夫营加餐,不但从城里带过去几车牲畜,还让煮了雪梨糖水给兵士们解渴润喉。 一万人喝的雪梨糖水啊!因为要煮糖水,雪花梨一买就是几百斤。 霍柔风不知道个中因由,喝了一碗后,对展怀说:“在你手下当兵真享福,还有这么好喝的雪梨糖水。” 展怀唔了一声,问道:“就只是雪梨糖水好吗?” 霍柔风想了想,道:“还有那个薛盛,长得很好看呢。” 展怀不想理她了。 回城的时候,霍柔风依然意犹未尽,她真是太有眼光了,最后可不就是薛盛胜了嘛。 “小展,那个薛盛长得细皮嫩肉的,看着不像北方人,可又不像是水师出身的,我猜他是你从浙江调来的是吗?” 浙江不但有水师,也有陆军。 展怀又唔了一声,不想理她。 霍柔风闻言又是一番得意,她看人越来越准了,就连是从浙江调来的都能看出来。 “说起来他和我也算是同乡呢,也不知他是浙江哪里的,会不会是杭州的呢,可我想不起杭州有哪家姓薛的子弟长得这么漂亮的。” 霍柔风勿自喋喋不休,展怀终于忍无可忍,回到府里,还没有走回各自的屋子,便又把她堵到了老银杏树的树影里。 “今天你说谁长得好看?”展怀咄咄逼人。 霍柔风吐吐舌头,嘻皮笑脸地说道:“当然是我家小展最好看了。” 我家小展! 展怀恶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算是原谅她了。 霍柔风朝自己的嘴上打了一巴掌,我这个嘴啊,下次小展再这么小气,我才不会妥协,不能惯着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展怀没有再带着霍柔风去看练兵,他和幕僚们议事时,就让霍柔风坐在角落里听着,议事之后,他会问及霍柔风的看法,有一次,两人为了一件事还争论起来,第二天,展怀又召集幕僚们议事时,着重提到了霍柔风的见解,几位幕僚怔了怔,彼此间争论良久,最后虽然被否决了,但是霍柔风听得酣畅淋漓,议事之后,她对展怀道:“你这几个人真不错。” 展怀笑道:“他们各有所长,以我目前的处境而言,他们已错上乘。” 说到这里,他看了霍柔风一眼,道:“想要人了?他们不能给你,但是我可以给你引荐几个人。” 霍柔风大喜,对展怀道:“我保证下次不看薛盛了。” 展怀失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揉揉霍柔风的脑袋,很认真地问道:“你这小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想你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也不是拍马屁,顶多算是情话吧。 果然,展怀心情舒畅,整整一个下午,都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第四八六章 紫云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几天后,展怀带着霍柔风又出城了,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去看练兵,而是去了城外五十里的紫云观。 展怀没穿官服,一身竹青色的杭绸直裰,发髻上嵌了枚古玉,手里还拿了柄象牙扇子。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打扮,很是新奇,一路之上眼睛都在他身上,看得展怀心猿意马。 “小九,你怎么总在看我?”他问道。 “你好看啊。”霍柔风说道。 展怀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趁着随从们没有注意,在她的手上轻啄了一下,惹来霍柔风的一个鬼脸。 展怀只好笑着摇摇头,他的小九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想要捉住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忽然非常向往以后的生活,娶了小九,这日子想要无趣那是不可能的了。 霍柔风来榆林时,随身并没有携带女子衣裳,今天她也是穿的男装,两人走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 展怀要带她来紫云观,霍柔风并没有多问,总之肯定不是来烧香的就对了。 紫云观的后山种了很多花草,是当地有名的景致。 一行人被观中道士引到后山上的一处精舍,展怀闲闲地向那道士询问了几句,都是当地的风土人情,那道士见这二人仪表不凡,身边又带了七八个随从,便猜到有些来头,自是有问必达,顺便把观中香火灵验的事情大大吹嘘一番。 霍柔风对那道士说道:“当今圣上一心向佛,可惜你这里如此灵验了。” 闻言,那道士有些感慨,道:“圣上重佛,百姓自是也要追随圣意,前不久贫道的师兄去京城,回来后也说京城的几家道观如今都是冷冷清清,还不如贫道这紫云观呢。” 霍柔风在心里一顿吐槽,那皇帝若是真的剃光头发当了得尚,她倒是也赞他一声心诚,可是像现在这样,僧不僧俗不俗,皇帝不像皇帝的,算什么事啊。 那道士察言观色,见这两位年轻公子不愿多说话了,便借故告辞,让他们在这里赏景。 道士走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阿有便领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身上穿的袍子,用的是彩绣坊去年秋天才推出的团花绣缎,五十两一匹。 可是霍柔风却在他的袍子上看到了几个褶子,几天后,展怀带着霍柔风又出城了,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去看练兵,而是去了城外五十里的紫云观。 展怀没穿官服,一身竹青色的杭绸直裰,发髻上嵌了枚古玉,手里还拿了柄象牙扇子。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打扮,很是新奇,一路之上眼睛都在他身上,看得展怀心猿意马。 “小九,你怎么总在看我?”他问道。 “你好看啊。”霍柔风说道。 展怀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趁着随从们没有注意,在她的手上轻啄了一下,惹来霍柔风的一个鬼脸。 展怀只好笑着摇摇头,他的小九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想要捉住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忽然非常向往以后的生活,娶了小九,这日子想要无趣那是不可能的了。 霍柔风来榆林时,随身并没有携带女子衣裳,今天她也是穿的男装,两人走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 展怀要带她来紫云观,霍柔风并没有多问,总之肯定不是来烧香的就对了。 紫云观的后山种了很多花草,是当地有名的景致。 一行人被观中道士引到后山上的一处精舍,展怀闲闲地向那道士询问了几句,都是当地的风土人情,那道士见这二人仪表不凡,身边又带了七八个随从,便猜到有些来头,自是有问必达,顺便把观中香火灵验的事情大大吹嘘一番。 霍柔风对那道士说道:“当今圣上一心向佛,可惜你这里如此灵验了。” 闻言,那道士有些感慨,道:“圣上重佛,百姓自是也要追随圣意,前不久贫道的师兄去京城,回来后也说京城的几家道观如今都是冷冷清清,还不如贫道这紫云观呢。” 霍柔风在心里一顿吐槽,那皇帝若是真的剃光头发当了得尚,她倒是也赞他一声心诚,可是像现在这样,僧不僧俗不俗,皇帝不像皇帝的,算什么事啊。 那道士察言观色,见这两位年轻公子不愿多说话了,便借故告辞,让他们在这里赏景。 道士走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阿有便领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身上穿的袍子,用的是彩绣坊去年秋天才推出的团花绣缎,五十两一匹。 可是霍柔风却在他的袍子上看到了几个褶子,几天后,展怀带着霍柔风又出城了,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去看练兵,而是去了城外五十里的紫云观。 展怀没穿官服,一身竹青色的杭绸直裰,发髻上嵌了枚古玉,手里还拿了柄象牙扇子。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打扮,很是新奇,一路之上眼睛都在他身上,看得展怀心猿意马。 “小九,你怎么总在看我?”他问道。 “你好看啊。”霍柔风说道。 展怀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趁着随从们没有注意,在她的手上轻啄了一下,惹来霍柔风的一个鬼脸。 展怀只好笑着摇摇头,他的小九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想要捉住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忽然非常向往以后的生活,娶了小九,这日子想要无趣那是不可能的了。 霍柔风来榆林时,随身并没有携带女子衣裳,今天她也是穿的男装,两人走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 展怀要带她来紫云观,霍柔风并没有多问,总之肯定不是来烧香的就对了。 紫云观的后山种了很多花草,是当地有名的景致。 一行人被观中道士引到后山上的一处精舍,展怀闲闲地向那道士询问了几句,都是当地的风土人情,那道士见这二人仪表不凡,身边又带了七八个随从,便猜到有些来头,自是有问必达,顺便把观中香火灵验的事情大大吹嘘一番。 霍柔风对那道士说道:“当今圣上一心向佛,可惜你这里如此灵验了。” 闻言,那道士有些感慨,道:“圣上重佛,百姓自是也要追随圣意,前不久贫道的师兄去京城,回来后也说京城的几家道观如今都是冷冷清清,还不如贫道这紫云观呢。” 霍柔风在心里一顿吐槽,那皇帝若是真的剃光头发当了得尚,她倒是也赞他一声心诚,可是像现在这样,僧不僧俗不 第四八七章 大礼(囡囡竹10000点币和氏璧加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城外还在练兵,练兵场四周方圆十里全部戒严,上至榆林大大小小的官员,下至黎民百姓,无人胆敢靠近。 京城,庆王府里,苏浅把刚从鸽腿上取下的小竹筒呈到类王面前,庆王展开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展怀练兵,十里戒严?小苏你倒是说说看,他这是在防谁呢?” 苏浅眸光微动,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他轻摇折扇,微笑道:“自是防备鞑子窥探我方军力。” 话音方落,庆王又是一阵大笑:“防着鞑子?朵儿哈才死半年,鞑子们正忙着内斗,都想做第二个朵儿哈,且,朵儿哈的实力比他们都要强,还不是被展怀打得落花流水?依本王来看,至少两年之内,鞑子里无人胆改去撩展怀虎须,哈,我们在京城都能想到的事儿,展怀会想不到吗?说他防着鞑子窥探,那不是笑话吗?小苏,你是逗本王玩呢。” “知人知己百战不怠,据说那位草原狼加海可并非只是一身蛮力,想来兵法也是多多少少懂一些的吧。”苏浅回答得很认真,好像连他自己也相信了。 庆王抬头看向窗外几条绽蕾的花枝,忽然说道:“可惜了那个霍九啊......” 这句话说得风马牛不相及,不是在说展怀吗?为何又说到了霍九? 苏浅垂眸,端详着折扇上的渔翁残荷,谁会想到霍轻舟会在这残荷上多画一只青蛙呢,真是有趣。是啊,谁会想到在满京城的人都忘记了曾经有过一个霍九的时候,庆王却还记得呢?可这一点儿也不有趣。 同一时刻,坐在庑廊下的人也从鸽腿上取下一个竹筒,他展开看了看,望着面前垂手而立的少年,淡淡地说道:“展怀练兵,严防十里,你说他防得是谁?” 少年肃然:“他防得不仅是鞑子,还有朝廷。” 那人满意颔首,目光看向庑廊外的一方天空,良久,才道:“西北要动了。” “义父......” 那人缓缓摆手:“罢了,罢了,你看着办吧,不要和展怀硬碰硬便好。” 少年垂首:“是。” 屋外传来阿有高亢的声音:“耿大哥耿二哥,你们来了啊?” “这么大声做甚,也不怕吵到五爷。”声音粗壮浑厚,这是耿锁。 内书房里,正坐在书案上的霍柔风纵身跳了下来,待到展怀沉声让外面的人进来时,她已经正襟危坐,在窗边的小几前摆弄前日阿有刚做的木头小马。 “你们这时回来,可是有什么人出城去了?”展怀问道。 “人倒是没有,鸽子却有几只。”耿锁回答。 展怀伸手整理被霍柔风翻乱了的一堆书,这个小九,找本书也像打家劫舍,看来成亲以后要多给她配几个丫头,好在那个爱唠叨的采芹婆家在京城,否则跟过来做管事媳妇,他可吃不消。 “是嘛,鸽子啊,很好。”展怀微笑,终于整理好了,但愿那小东西别再给翻乱了才好。 霍柔风把小木马放在小几上,也是,鸽子很好,至少比马跑得快,能飞得很远吧。 一个时辰后,又有人进来,这次来的是阿有:“五爷,有人打听府里有没有来客人,来得是什么人。” 展怀望着又被霍柔风翻乱了的那堆书,一脸无奈,这吴胖子是把主意打到小九身上了?谁借你的胆子? ...... “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有错吗?没错。”霍柔风重又坐到了书案上,趾高气扬。 “你是缺钱还是喜欢钱?”不是展怀好奇,而是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霍柔风睨他一眼:“只有不缺钱的人才有资格说自己不喜欢钱,我缺钱,所以我只能喜欢钱,怪我喽,谁让我缺钱呢。” 展怀无语,不过他很快就表示理解,小九要开马场,还要养私兵,哪能不缺钱。 “小九,私兵的事,交给我吧。”展怀说道。 “好啊”,霍柔风回答得很干脆,接着,她又补充道,“马场就是咱家的。” 咱家的? 展怀忽然感觉四周都是花香,让他闻着不会过敏的那种花香,这世界也太美好了,“咱家的”,哪个家,当然是他和小九的家。 展怀站起来,想亲亲小九,脚底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朵上,飘了~ 展五将军没有强撑着站稳,而是就势一摔,向霍柔风倒去,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原本在书案上坐得稳稳当当的那个小姑娘,嗖的一下像条泥鳅似的在他腋下溜走了。 好在展怀下盘够稳,在趴到书案上之前,他重又站稳。 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谢起大哥展忱,如果不是大哥让人在他打马步时,在下面放盏油灯,稍一偷懒就会烫到屁|股,他的下盘功夫也就不会练得这么稳。 所以说,功夫练得好还是有用的,将来他和小九的儿子,一定要从小练起,否则在媳妇面前出丑,那多丢人啊。 两天后,霍柔风回到马场,当然是展怀送她回来的,展怀在马场里住了一天就回榆林了,城外还在练兵,他只是忙里偷闲。 展怀走的第二天,霍柔风便收到了一份大礼,来送礼的是一位吴姑娘。 只要是方圆二百里内的人,没有不知道随云岭的,来到随云岭,就没有不知道霍家马场的,一直以来,有秘密的只有霍九娘子的真实身实,而并非霍九娘子这个人,更加不是霍家马场。 没有拜帖,也没有引荐的人,吴欣欣就这样鲜鲜活活站在了霍柔风的面前。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这位吴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浓眉、明眸,说不上多美,但是赏心悦目。 嗬,吴胖子的身家果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心思、这做派,那是很对霍九爷的胃口了。 “你是吴宝中的女儿还是侄女?”霍柔风问道。 吴欣欣微笑:“侄女,我爹行四,庶出,在外人看来,我在吴家也只算是个庶小姐。” “这样啊,吴宝中让你过来,那定然是你有过人之处了。”霍柔风说着,眼睛望向吴欣欣提在手里篮子。 篮子上盖着方月白底绣银钱的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吴家是来送礼的,可是礼单上却也只有甘肃的甜瓜、临潼的石榴、渭北的苹果,虽说同时见到几种不同季节的水果很难得,可这对于吴家而言也太寒酸了。 所以真正的大礼,就在吴欣欣手里的篮子里。 第四八八章 银狼(二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目光灼灼,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吴欣欣。 吴家虽然有两个女儿下落不明,可是也不会就没有能出来见人的女眷吧,吴宝中却偏偏挑了庶弟所出的女儿。 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九爷的兴趣。 吴欣欣落落大方,她微微一笑:“大伯父让家里的女眷全都出来,问谁能把这篮子里的物件给九娘子送过来,别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我一人应下了,于是大伯父就让我来了。” 就是这么简单。 可这一点也不简单,霍九爷恨不能钻进那只篮子里看个究竟。 “是吗?这么厉害?什么物件,给我看看。”霍柔风弯弯眼睛。 吴欣欣上前一步,站在一旁的镶翠立刻过来,要接过那只篮子,吴欣欣却把身子一闪,笑着说道:“这位姐姐别急,这里头的物件或许你不敢拿呢。” 镶翠凝眉,正要说话,霍柔风冲她摆摆手,对吴欣欣道:“别卖关子了,打开吧。” 只是八个字而已,可是吴欣欣心里却打了个突儿,大伯父只说这位霍九娘子是以后要做总兵夫人的,身份贵重,可没说还是个不怒自威的人物。 她不敢再耽搁,连忙撩开那方帕子,把里面的物件呈到霍柔风面前。 霍柔风往篮子里看了一眼,见是白里泛灰的一团儿,是只小狗? 不可能啊,吴家又不是什么泛着酸气的书香门第,女眷们也不可能人人怕狗,何况还有个小狗崽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动着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小脑袋抬起头来,霍柔风的手指便停在那只脑袋上没有再动。 这只小脑袋上有一双蓝莹莹的眼睛...... 她一惊,手指从额头移到后颈,两只手指一捏,捏着后颈上的一层皮把那只毛球拎了起来,她走到窗户前面,一只手推开窗子,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她把手里的小东西高高举起,阳光照在那团毛球上,银光闪闪,宛若披上一层水银。 婢女们忍不住啊了一声,霍柔风也睁大了眼睛。 她惊喜地看着手里那个被她拎着四腿乱蹬的小东西,传说中的银狼啊! 吴家女眷哪里是因为怕狗才不敢来,分明是怕狼啊。 她转身看向吴欣欣:“吴宝中能买来这个,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吧。” 吴欣欣嫣然一笑:“九娘子说笑了,能用钱买来的就不算难事,倒是想到给九娘子送这个,才是下了功夫的。” 可不是嘛,这个吴宝中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不过吴家居然还有个不怕狼的姑娘,这也是难得了。 “这份大礼我收下了,吴姑娘,你远来是客,就在马场里住几天,陪我说说话吧。” “如此,求之不得。” 当天用过晚膳,霍柔风便给展怀写了一封信,把吴家送来银狼的事告诉了他。 展怀收到信后也是惊诧不已,吴宝中竟然想到要给霍柔风送头银狼,这人也太会投其所好了。 他叫来耿锁,道:“你们兄弟去趟平阳府,把单家和伽南寺之间的关系查查清楚。” 吴家的这头银狼,可不只是送礼那么简单,这是要告诉他,他们吴家不但会办事,也有脑子。 耿锁和耿义是他的亲随,与郎青、花四娘一样,他们是闽国公亲自给幼子挑选的人,是斥侯、是侍卫,更是杀手。 当年在京城,耿锁和耿义与安海一起被锦衣卫抓去,从那以后,便没有在京城出现,但实际上,他们和郎青花四娘一样,一直跟在展怀身边。 两天后,耿锁和耿义就回来了,他们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去过伽南寺的年青女眷,不是只有吴家姑娘下落不明,这三年来,伽南寺的香客里,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或死或丢,其中有一个是来伽南寺上香时失踪,还有两个是在返家途中出事,一死一失踪,而其他人出事则和伽南寺没有一点儿关系。 在寺里失踪的那个,是平阳府一名员外的女儿,这员外因此报到官府,还在寺里大闹一场,结果后来查明他女儿和一个穷书生相好,两人借着来寺里上香偷偷私奔,虽然没有找到这对男女,但是有人恰好看到,既有人证,又是丑事,那位员外只好撤了状子,一时成了笑谈。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耿锁和耿义才继续调查,发现这三年来平阳府失踪的和暴死的年轻女子中,竟然有二十多个常去伽南寺上香。 展怀听到耿氏兄弟说了这件事,凝眉良久,说道:“多派些人手去查吧,看看单千户和他弟弟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若是有关系......” 展怀没有说下去。 邹阁老之所以能在郭咏死后进入内阁,其实是太后党与皇帝党博弈的结果,表面看来邹阁老两边都不站,可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展怀已经能够确定,邹阁老背后的人应该就是皇帝。 可是他却从不表露出来,和赵旭这种皇帝党也不热络,据说有一次廷议时,还为了一件小事和赵旭口角,把赵旭气得发抖。 这也是展怀看不透邹阁老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看不透,展怀才越想和邹阁老斗上一斗。 单家虽然只是个千户,可是单千户的填房太太却是邹阁老庶出外甥女,单家依仗的是邹阁老,邹阁老是兵部堂官。 而邹阁老背后的人很可能是皇帝,这几年来与皇帝最亲近的不是皇后,也不是内阁的人,而是灭忧和尚,这个灭忧和尚就是在伽南寺出家的。 展怀眯起眼睛,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吴宝中家里惹上的官司,居然还埋着这样一条线。 若是不把这条线扯断揉碎了,展怀都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了。 何况吴家有钱啊,偏偏他和小九都缺钱,缺很多钱。 “去查,把杀死单二的人找出来。”展怀说道。 单二刚死的时候,这人一定是跑了,可是如今单二之死落到吴家头上,吴家掏了十万两银子,不论对外还是对外,这十万两就是赔的单二的人命,吴家就是杀死单二的凶手,单家不追究是一回事,吴家是凶手是另一回事。 凶手找到了,那个人也该回来了吧。 第四八九章 银矿(三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其实细说起来,活了两世,霍柔风身边都没有什么女伴,玩得好的少年倒有几个,比如黄大头和铁公鸡芦瑜,可惜也有许久没有见面了。 因此,吴欣欣便成了霍九爷身边唯一的红颜。 她对吴欣欣有好感,吴欣欣识字不多,但是能看懂帐本,女红和厨艺都是略懂不精,可却打得一手好算盘,不会骑马,可是会赶车,霍柔风还是头回见到女的车把式,这位吴姑娘赶车赶得很好。 霍九爷当然不会让吴欣欣给她当车把式,她喜欢听吴欣欣说话,既然吴宝中让这个侄女过来,她可不能浪费。 对于京城而言,西安就是乡下,对于西安而言,汉中就是乡下,吴欣欣生在汉中,长在汉中,对于乡下的风土人情,她随口就能道来一大堆。 “九娘子可别小看我们汉中,汉中有片红草坡,那里的草都是红的,是因为当年有位姓谢的女将军,两军阵前生下孩儿,她生孩子时流出来的鲜血,把这片山坡都给染红了,从那以后,这坡上就只长红草了。” 霍柔风抹一把冷汗,我的天呐,她娘生她时竟然流了一山坡的血,她居然才知道。 前世,她还真是在汉中出生的,只不过并非生在两军阵前,她是安安稳稳在营帐中出生,据说一生下来就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吃得香着呢。 但是霍柔风没有纠正吴欣欣,这故事好,她要让毕道元写出来。 毕道元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她让他暂时留在广东了,看样子,是该让毕道元过来了。 她留下吴欣欣住了七天,七天后,吴宝中送来了一份契约,吴家把在商州的一座银矿的四成股份出让给霍家。 这矿山早在两年前就发现了,但是吴家一直没动,只是把整座山都买下来了。 虽说那座山是吴家的,可是私人开采矿山,若没有官家的人撑腰,终究还是不行。 吴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在陕西官场上自是有人,之所以没有开采,并非是没有找到人撑腰,而是相互的利益没有谈拢而已。 霍柔风不知道这些事,她之所以要扣下吴欣欣,也只是猜到吴家的见面礼不会只是一只银狼,银狼虽然难得,可也就是个讨小姑娘欢心的宠物儿而已。 吴家还有后手。 因此当这份契约摆到她面前时,霍柔风乐了。 她对吴欣欣道:“告诉你大伯父,这生意我做了。” 管他是想巴结谁呢,她霍柔风又没有嫁给展怀,这生意是她的。 真要追究下来,霍九爷手里的生意多着去了,不就是占四成股份的矿山吗? 这生意做得心安理得,霍九爷自是也欢欢喜喜让吴家人把吴欣欣接走了。 临走时,她送给吴欣欣一匹性子温柔的母马:“学会骑马,来我这里做客。” 吴欣欣眼睛亮了起来。 回到吴家在榆林的宅子,吴宝中和吴二爷问起这几天的事,吴欣欣道:“那位霍九娘子没有难为我,反而很喜欢听侄女讲些坊间逸事。” 吴宝中摸摸自己的双下巴,沉吟道:“我让人打听了,霍九娘子是杭州霍家的亲戚,去年还到过京城,永丰号的霍大娘子对这个从妹很是厚待,却没想到,霍大娘子的狠辣,她也学到了几成。” 吴欣欣一怔,问道:“狠辣?” 那个还带着稚气的小姑娘?抱着银狼又亲又笑的小姑娘?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的小姑娘? 吴宝中冷哼,对吴欣欣道:“不用再回汉中了,总待在乡下,眼界越来越窄,被人家扣在手里六七天,自己还没有察觉。” 就差一句,果真是庶出房头养出来的。 吴欣欣面上一红,可是她还是不相信霍九娘子留下她真的是当人质,若是大伯父给出的条件不够丰厚,霍九娘子会如何对她,杀了她吗? 既然立了契约,霍柔风便没有耽搁,她叫了安海过来,道:“你也历练过不少了,这次就去商州开矿吧。” 安海大喜过望,霍九爷去广东后,他便留在京城,前不久霍柔风才把他从京城调过来,他来到马场以后,一直无事可做,想不到九爷不用是不用,一用就给了他一个大差事。 开矿啊,这是那些有名望的大掌柜都求不来的,九爷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可是细细一想,安海就抽了自己一嘴巴,他从九爷七岁时就跟在身边,一晃这么多年了,他当然是九爷的自己人了。 这边安海选了随从,欢欢喜喜去了商州,那边耿氏兄弟也带回了消息。 杀死单二的人找到了。 这事做得干净俐落,是江湖人做的,于是耿锁和耿义便是通过江湖人去查,果然就查到了。 有人放了暗花,接暗花的是渭南的余家兄弟,这两兄弟杀了单二,拿着赏金就逃走了,前几天才回来。 耿锁和耿义当天夜里就把余家兄弟的老娘给绑走了......绑人的事儿又不是没干过,当年不就绑过霍九爷吗? 余家兄弟得知他们不是官府的,也不是单家的,倒是也很痛快,当即就把放暗花的人说出来了,其实他们也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只是听中间人说那人是替自家妹子报仇,他妹子来伽南寺上香时,曾被单二调戏,回家以后有一晚单二半夜跳进他妹子房里,被丫鬟发现大声惊叫,单二才从窗子跳出去,却也惊动了四邻,这事传来传去,竟被传成他妹子与人有私,这女子也是烈性的,悬梁自尽了。当哥哥的闻讯从外地赶回来,问过丫鬟得知此事后,便放了暗花,找人干掉单二,为自家妹子报仇。 既然曾有传言,这事便不难查,耿锁和耿义很快便查出那家人,可那家人已经在两个月前便举家搬走了,算起来就是吴三爷被冤下狱之后。 虽说这家人做事不地道,可是展怀也没有让人去找,他让查此事原本就不是要找出真凶的,而是要知道这件事背后隐藏的东西。 果然,又和伽南寺有关系。 展怀写了一封信,六百里加急送去京城,交给二哥展愉。 陕西能查的都已经查明了,余下的就是要让展愉在京城里帮忙查查了。 第四九零章 来信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转眼便到了四月,马场里的宅院开始种植花木,每天霍柔风抱着银狼带着金豆儿四处转悠,要么看人种花,要么亲手栽树,随云岭草木葱茏,桃粉梨白,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节。 京城里的书信一封封寄来,有霍轻舟的,也有霍大娘子的。霍轻舟在信里说,军备案已经三堂会审,兵部右侍郎孙寿光在宣抚时被展怀气得大病一场,回到京城至今还在府里养病,反而因祸得福,在军备案里撇得干干净净,左侍郎焦志被罚了一年俸禄,兵部又交出去一名郎中一名给事中,都是判得流放。身为兵部堂官的邹阁老被罚半年俸禄,此事已经结案,但是左侍郎焦志刚刚领罚回来,就又被锦衣卫带走,至今还在诏狱里。 虽然霍轻舟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焦志之所以被锦衣卫带走,和展怀脱不了关系。 最后霍轻舟还不忘告诫妹妹不要被展怀外表所迷...... 霍柔风觉得吧,这世上恐怕也没有第二个当哥哥的无聊到整日说妹夫的坏话了。 于是她回信里特别加了几句话“我愿意,气死你”。 霍大娘子的信就不一样了,信是范嬷嬷和采芹跟着霍家商队亲自送来的,除了信,还有十万两银票、一套南珠头面,一套红宝石头面,彩绣坊的四季衣裳各十身,另有一枚印章,凭此章能调动霍家商队。 霍大娘子在信里告诉她,无法亲自给她操办及笄礼,担心到时刘嬷嬷从广东过不来,就让范嬷嬷和采芹过来,免得她身边都是些没经过事的小丫头,连及笄礼都办不好。 霍柔风直到这时才想起来,下个月自己就要及笄了。 范嬷嬷和采芹到了马场,二话不说,便先去看了霍柔风的住处,看到她居然和护卫、马倌们挤在一个院子,两人的眼圈儿就红了。 待到再看到屋里的墙壁需要挂上帐子才能遮住泛潮的墙皮时,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就哭成了泪人儿。 从小到大,九爷都是捧在手心里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无论霍柔风怎么说自己住得开心,她们也不相信,霍柔风原本对她们就没有办法,把马场里的琐事交给她们,自己遛马去了。 晚上,她把这事写信告诉了展怀,展怀回信,问她要不要采办丫鬟婆子,他让人从榆林找牙子婆。 霍柔风也有此意,她想采办一批丫鬟婆子,以后给母亲用,趁着范嬷嬷和采芹在这里,正好把人手调|教出来。 没过几天,便有二十多个丫鬟婆子从榆林送过来,送人过来的却并非展怀的人,而是吴欣欣。 霍柔风这才知道,展怀把这事交给吴家了。 不久,霍柔风又收到燕娘的信,燕娘在信里说,谢红琳已能自己慢慢坐起身子,只是李老太医觉得这个时候反而不宜远行,建议再稳定两三个月,七八月时成行最佳。 霍柔风有些失望,下个月她就及笄了,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及笄礼有长辈出席的。 前世,她还没有及笄就死了,这一世,好不容易长大了,可是养母早已过世多年,挚亲的姐姐远在京城,亲生母亲还在鞑剌...... 春日的山坡上,穿着男装的少女独自坐在青石上,嘴里衔了根青草,看着不远处金豆儿和银狼在草地上玩耍,有歌声传来,听不清唱的什么,风里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春光明媚而清新,霍柔风的心情也舒畅起来,她仰面躺下,头顶的天空蓝得透明,如同一块湛蓝的巨大宝石,不知名的山鸟轻拍着翅膀在天空中飞过,飞累了的蝴蝶落在身侧的野花上。 花影、树影、鸟影、蝶影,有歌声、山泉声,还有犬吠声,霍柔风闭上眼睛,这么美的春日,不用来睡觉太浪费了。 八百里外的西安城里,几名幕僚正在处理公文,展怀则在听郎青和花四娘的汇报。 “几日前,荣王派了两个人去了甘州卫,求见高怀古。”郎青说道。 “哦,见到了吗?”展怀来了兴趣。 甘州卫与榆林卫同属九边重镇,如今荣王退至酒泉,距甘州卫不足只有五百余里,且甘州总兵高怀古本就是太后的人,当年荣王逃离西安时,展怀猜到他会往酒泉方向而去,便派人给高怀古送信,让他在甘州无论如何也要拦下荣王。 可是高怀古却败了,以九边重镇之兵力败给了荣王的残兵败将! 当时得知高怀古没有拦下荣王,展怀便退回西安,并给朝廷上了折子请求示下,却只字未提高怀古的事。 但是这两年来,展怀一直让人留意高怀古的动静,甘州那样的地方,他也想要。 无论是甘州还是酒泉,都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处,没有哪个领兵打仗的不想染指。 郎青道:“高怀古派了心腹常石迁与荣王的两个人见面,选在甘州城外三十里的一家专做行路人生意的娼馆内。” 花四娘冷哼一声,接过话头:“荣王派来的是名太监,另一个却是个女扮男装的,说话是一直是那个太监,他要求高怀古按以前的规矩,把关银分两成出来,常石迁不太高兴,说以前荣王在西安时,虽然也是两成,可那时酒泉的关银也是归了甘州这边,可如今荣王自己占了酒泉,关银全都进了荣王帐上,如果还按老规矩把甘州的关银分两成,那太不公平了。” 花四娘打听得如此详细,可见十有八、九是混进娼馆里亲耳听到的,展怀冷哼,问道:“能给荣王出去谈这事的太监,想来是王桂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你可打听出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那女子二十七八岁模样,是中原人,几乎没有说话,可是依奴婢看,这次谈判真正做主的人是她,而非王桂,其间有几次,王桂是在看她的眼色。”花四娘说道。 “后来呢,最后可谈拢?”展怀问道。 “不欢而散,王顺走的时候一掸袖子,把几只杯盘扫到了地上,直到他们走了,常石迁还在冷笑,说这阉人还以为自己是在王府了里啊,做了过街老鼠还不自知,荣王手里看来是真的没有人了,否则也不会让个女子跟着一起来,显然,常石迁并没把那女子放在眼里。” 第四九一章 钟夫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正在说话间,阿有从外面进来,对展怀说道:“五爷,福建六百里加急。” 展怀神色一肃,两个月前,他让阿全去了福建,之后便一直没有接到福建来信。 他撕开信封上的火漆,把信粗粗一看,信是大哥展忱给他的,展家人一惯作风,只是寥寥数语,说家里有人在数日之前便去了榆林,若他没在榆林,务必派稳妥的人接应。 展怀蹙眉,家里来人了?来人干嘛,替他爹来敲打他的? 再看上面展忱说的日期,展怀算了算,若路上顺利,十日之内也该到榆林了。 一个东南一个西北,这是要干嘛? 展怀头大如斗,自从那年离开福建,他已经过了四年自由自在的日子了,不过看大哥的口气,来的应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至少不会是父亲身边的人,顶多是大哥或三哥的人。 展怀略略松了口气,当人家幼子真可悲,十八、九岁了,也免不得被父亲和哥哥们敲打。 他吩咐郎青和花四娘继续盯着高怀古和荣王,甘州和酒泉,他势在必得。 把西安的事情料理妥当,展怀便急匆匆回了榆林,临走时还不忘在西安城里买了一堆吃的玩的,给霍柔风带回去。 他的小九,还没来过西安呢,改日一定要带小九在西安城里逛一逛,虽说西安没有京城繁华,但是十三朝古都,自有一番大气磅礴。 展怀紧赶慢赶,终于在接到书信后的第五天回到了榆林,倒不是他对福建来的人有多么重视,他只是不想让那些谁谁谁在榆林到处乱走,然后回到福建,在父兄面前胡说八道。 管他来的是谁,先看管起来再说。 回到榆林,他让阿有带人在城外等着,阿全和阿有从小跟着他,不论是府里还是军中,认识的人比他还要多些。 展怀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再过三四天,福建的人才能到,可是他回到榆林的第二天,正在书房里和幕僚们谈事,外面就有人来禀,说阿有回来了。 无论福建派来的是父亲的人还是哥哥的人,这都是不便让人知道的,听说阿有回来了,展怀便猜到是来人到了,对来报信的人道:“我这里还忙着,让阿有把人安排到客房吧。” 展怀虽然诧异怎么到的这么快,可是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和幕僚们商议。 可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阿有却自己跑进来了。 展怀瞪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阿有看一眼一旁的几位幕僚,凑到展怀耳边,低声说道:“五爷,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哪家的......”话一出口,展怀猛的一怔,老夫人,能被阿有称做老夫人的,还能有谁? 他腾的站起身来,对幕僚们挥挥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回去继续商议。”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走出了内书房。 幕僚们面面相觑,方才展怀那句“老夫人”,他们是全都听到的。 “老夫人?难道是......” “不会是那位老夫人吧?” “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不可能吧,这万里迢迢的,怎么会突然来了榆林?” 展怀快步走出去,便看到站在后衙垂花门外的贵妇人。 “娘,您怎么来了?” “哼,没来得及把我关到客房里看管起来,是吧?” 展怀连忙跪下,却被站在钟夫人身边的一名中年妇人给扶了起来,那妇人臂力惊人,展怀被她一架,身子便不由自主跟着站起来。 “若水嬷嬷,你轻点儿。”展怀无奈。 被称叫若水嬷嬷的妇人对着钟夫人笑道:“老夫人,五爷的骨骼结实,比先前更壮实了。” 展怀的脸上一红,他十九了,不是小孩子了,若水嬷嬷居然还像他小时候那样捏他胳膊。 “娘,先进去吧,我这就让人把正房给您腾出来。” 他从未想过会有家里长辈过来,所以后宅的正房一直是他住着。 钟夫人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住过的屋子必定狗窝似的,给我收拾几间干净的就行了。” 展怀只好冲着阿有挥挥手,让他快去收拾。 钟夫人见后宅里空空荡荡,只有不远处一个粗使婆子搓着手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便问道:“人呢?除了阿有,怎么只有这一个伺候的?” 展怀道:“还有阿全,他没和您一起来吗?” 钟夫人道:“我带了点东西过来,马车走得慢,阿全护送着还在后面,我和她们几个上了岸便骑马过来了。” 屋子收拾好,钟夫人和随从的丫鬟婆子洗漱后稍做休息,钟夫人便让人叫了展怀过去。 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展怀坐到炕桌旁,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怎么?还以为来的是你爹身边的人?”钟夫人五十多岁的人了,却并没有发福,看着小儿子,眼睛里都是笑意。 展怀抚额:“您来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平时他住在这里的时间每个月顶多十来天,吃饭是由酒楼里送过来,打扫院子浆洗衣裳,有阿全和阿有,连带着那个粗使婆子便足够了,前阵子小九来了,他便让那婆子专门侍候小九,他和小九恨不得整个后宅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随时随地卿卿我我,自是也不觉得人手少了。 可是母亲就不一样了,衣食住行都有多人服侍,如果知道来的人是母亲,他就去买上十个八个丫鬟过来了。 “你要准备什么?谢家姑娘呢,快带我去看看她。”说着,钟夫人便站起身来。 展怀微怔,这才明白原来娘以为小九和他住在一起了。 他不由得红了脸,忙道:“她在马场里,离榆林二百里,您若是见她,我明天就去把她接过来。” “二百里?你让她一个人住在二百里外的马场里?”钟夫人的手指头戳到展怀脑门上,展怀连忙跳到一旁。 “阿全没有告诉您,她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要开马场。”展怀忙解释。 “混帐,谢姑娘的事,我能问阿全吗?”钟夫人白他一眼。 “娘,您大老远地过来,就是为了见小九的?”展怀小心翼翼地问道。 “难道还是来见你的吗?你离家四年都不想家,还指望你娘我会想你?”钟夫人没好气地说道。 第四九二章 钟夫人(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娘,孙家小姐呢......”展怀问道。 孙家小姐就是和他定亲的那位,其实大多时候,展怀自己也忘了他是定过亲的人。 “你还记得孙家小姐?晚了,人已经死了。”钟夫人睨了儿子一眼,似笑非笑。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展怀一怔。 “七岁时就死了啊,你不知道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哦,我想起来了......”展怀当然知道,真正的孙小姐早在七岁时便夭折了,孙家儿孙众多,这位孙小姐从未来过福建,因此对于孙家死过一个小孩子的事,福建这边几乎无人知晓。 如今在孙家的那位,是个丫鬟。 既然钟夫人这样说,展怀便明白了,想来收到他的信后,这位孙小姐便又死了一回。 “人呢?嫁了?”展怀问道。 “你娘我搭上了一千两私房银子,还以为来到榆林就能看到谢家姑娘,没想到你让人家住到山沟里了,我真是让你气死了。”钟夫人说着话,便扬手要打,展怀躲得快,从炕桌前跑到对面的太师椅上,钟夫人白他一眼。 勋贵子弟大多十五六岁就成亲了,展怀今年十九了,他的亲事已经成了钟夫人最大的心病。 早在四年前,家里要给展怀张罗亲事,展怀便兴师动众置办礼品,不但开了库房,还求了钟夫人开私库,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钟夫人便猜到这小子八成是心里有人了,可是无论她如何盘问,展怀只承认的确是有那么一个人,至于是哪家姑娘,展怀和他身边的人都是滴水不漏。 直到不久前收到阿全送回的那封信,闽国公和钟夫人这才知道,小儿子原来是看上了谢家的姑娘。 且,看那小子在信里的意思,竟然是准备和他们报备一声,便自己去向谢家提亲了。 如果展怀在眼前,少不得要挨顿埋怨,可是他不在,闽国公和钟夫人也只能作罢。 隔空骂完小儿子,两人便是惊喜交加,谢家不但还有后人在世,而且居然还是女孩子,嗯,和自家儿子年龄相当的女孩子。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展怀冒冒失失去向谢家提亲。 婚姻大事,岂是小孩子过家家。 闽国公和展忱都是众矢之的,稍有动作就会草木皆兵,闽国公初时想让老三展悦过来,可是钟夫人坚决要亲自过来,又担心小儿子知道后会有什么幺蛾子,便让展忱估摸着她快到了的时候,才给展怀写信告知。 现在钟夫人看着小儿子一脸不情愿,她心里乐开了花。 她很想知道谢家姑娘的事情,可是看这样子,想从展怀口里撬出话来是不可能的了,钟夫人问道:“小夜呢?怎么没有看到她,是去西安了吗?” 展怀面上一凛,惭然道:“娘,小夜......去年我和小......谢家兄妹去鞑剌见谢夫人时,恰好遇到地动,地动过后,我们找遍整个废墟,也没有找到小夜,至今不知她的生死,不过您放心,谢夫人身边的人会继续寻找她的下落,她武艺高强,一定能吉人天相。” 他没把霍柔风告诉他的事情说出来,一是霍柔风当时受务昏昏沉沉,后来的事情还是做梦时记起来的片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梦境;二来他也不想让母亲更加担心。如果霍柔风记起来的全都是真实发生的,那么小夜很可能是遭了谢思成毒手,可惜当时谢思成已经跑了,和他一起被抓住的老者被砸死在一片瓦砾之中。 钟夫人出身同为将门的靖海伯府,这些年来见惯生死,即便如此,听到小夜的消息,她还是怔怔良久,对展怀挥挥手:“我累了,你出去吧。” 展怀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 次日早晨,他起个大早,一出屋子,便看到钟夫人正在树下练拳。 待到一趟拳练完,展怀亲自递过帕子,笑着问道:“娘,您什么时候练起太极来了?” 钟夫人道:“已经练了三年了。” 用过早膳,钟夫人便对展怀道:“让阿有带路,我去随云岭。” 展怀忙道:“不用您亲自去了,我让阿有他们把小......把她接过来。” 钟夫人瞪他一眼:“我又没说让你陪着一起去,只不过和你借阿有一用,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展怀抚额,四年没见,他娘好像喜新厌旧,不待见他了。 “娘......” 钟夫人大步往自己屋里走,闻声转过身来,笑骂道:“都是做了总兵的人了,还要和娘撒娇,你以为你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吗?” 说完,钟夫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展怀在风中凌乱。 直到钟夫人一行由阿有陪着去了随云岭,展怀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年钟夫人连生四个儿子,心心念念想要生个女儿,怀第五胎时,算命的看相的都说这胎是位千金,于是钟夫人欢欢喜喜准备了一堆女孩子的小衣裳,可是生下来又是个儿子,伤心得月子都没有做好。 原想再接再励不生女儿不罢休的,可是不久后孙子出生了,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大儿媳和三儿媳过门时,展怀还很小,钟夫人的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对两个儿媳没用什么心思,展愉尚主的时候,更没有娶儿媳的喜悦。 如今隔了十来年,钟夫人也闲了十来年,终于轮到展怀要成亲了,而她的心态也和当年不同了。 展怀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想起他娘在福建时要么和一帮小戏子唱戏,要么就是把自己的丫鬟们打扮得花枝招展。 麻烦了,小九落到他娘手里...... 他坐不住了,索性也去随云岭,可是他刚刚准备回后宅换衣裳,薛盛却来了。 展怀无奈,只好又和薛盛说起练兵的事,好不容易把薛盛打发走,耿锁和耿义又来了,告诉他单千户那边又有动静,单千户的小舅子,也就是邹阁老的庶出外甥,这两天去过伽南寺。关于伽南寺的事情,展怀还在等着展愉从京城传回的消息,此时益静不益动,他便让耿锁和耿义继续盯着,按兵不动。 耿锁和耿义走后,又有幕僚拿着公文过来请示,待到展怀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已经是傍晚时分。 今天是不能去了,展怀坐在庑廊下,想像着钟夫人和小九见面的情景,无语问青天。 第四九三章 适与野情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天还没亮,霍柔风就被狗叫声吵醒了,夹杂在一起的,是小银狼奶声奶气的嚎叫,小家伙这几天会叫了,半夜和早起都会嚎上两声。 霍柔风无奈地坐起身来,问值夜的嵌碧:“金豆儿叫什么?” 什么人养什么狗,金豆儿和她一样,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也不知今天为何这样勤快。 嵌碧笑道:“采芹姐给丫头们训话呢,金豆儿去看热闹了。” 霍柔风叹了口气,想要躺下睡个回笼睡,可是却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到院子里练了半套枪法,只是半套,因为霍九爷只学了半套。 半套枪练完,前院也热闹起来,她梳洗后出去,见范嬷嬷和采芹,正把工匠们指挥得团团转。 霍柔风无奈啊,马场里多了两个女人,怎么就好像多了很多事情? 她叫来金豆儿,带上银狼,带上二十几匹马,决定到山坡上躲一天。 镶翠和嵌碧见了,连忙收拾了一个鞑裢放在马背上。 自从建了马场,霍柔风经常会像这样在山上一呆就是一整天,丫鬟们给她准备随身带的东西已是轻车熟路。 四月里的天气,不冷不热,霍柔风骑着小红,带着马群跑了一圈儿,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大树上钉着箭耙,是她平时练箭的地方。 马儿们在山坡上吃草,她没有急着练箭,从鞑裢里取出一本书来,躺在草地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零嘴儿。 那边金豆儿把银狼摔了个跟头,小银狼嗷嗷干嚎,马儿们这几天听惯了它的嚎叫,懒得理它,却把几只野兔子吓得落荒而逃。 春光正好,霍柔风把书盖在脸上,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展怀该从西安回来了吧,他说要派人帮她招募私兵,也不知有没有人选了。 霍柔风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待她醒来时已过了晌午,她从鞑裢里拿出干粮和水,干粮是米糕和酱牛肉,她从靴子里拿出一柄带鞘的匕首,割了两块牛肉,分别扔给金豆儿和银狼,自己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金豆儿戒备的吼声,霍柔风转过身去,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穿着骑马装,头发用块帕子包起,在正中打了个英雄结,看上去有些年岁,但是身姿如松,很是精神。 霍柔风对金豆儿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问道:“大姐,你是过路的?” 虽然偶尔也有附近的山民来砍柴打猎,但是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当地人。 女子笑了,眉眼弯弯:“小姑娘,你叫我大姐?我有这么年轻吗?” 她的长孙都十八了。 霍柔风穿的是绯色箭袖,束着马尾,做男子打扮,听这女子叫自己小姑娘,并没有吃惊,现在的她,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女子了。 “您很年轻啊,真的。”她笑嘻嘻地说道。 她的马场就在山脚下,虽然她看不到,可是她的护卫们肯定就在附近,能让这个女子大喇喇走到她面前,若不是这女子的武功足以避开护卫的耳目,那就是已经验明正身,这女子没有问题。 女子笑得眉眼弯弯,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箭耙,眼睛一亮,问道:“你能挽弓?” 说着,她不由自主看了看霍柔风的手,小手白白嫩嫩,拿着一只匕首,匕首上插了块酱牛肉。 “我能啊。”霍柔风轻快地回答,说完便把一块肉放到嘴里大嚼。 女子又笑了,她自来熟地在霍柔风对面的石头上坐下,道:“你先吃,吃完咱们比试比试。” “好啊”,霍柔风痛快地回答,指指面前放在荷叶上的米糕和牛肉,“要不要尝尝?” “米糕配牛肉,这个搭配有意思,我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这样吃的。” “来,这里还有酸梅汤。”霍柔风从鞑裢里摸出一只银杯,倒了杯酸梅汤递到女子面前。 女子看着那只做工古朴的银杯,笑着说道:“你出门时随身带着银杯?” “是啊,用来试毒,比银针实用”,说着,霍柔风指指那杯子,对女子道,“你看,没毒。” 女子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她接过银杯喝了一口,啧啧称赞:“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喝口酸梅汤真是舒爽啊。” “您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从榆林来的?”霍柔风问道。 “是啊,榆林。”女子愉快地回答。 “哦,那也不远。”霍柔风割了一块牛肉往女子面前推了推,自己则用匕首插了一块扔到嘴里。 女子也不客气,像她一样,拿了米糕和酱牛肉大嚼,不多时,两人便吃饱喝足。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霍柔风率先拿起一旁的长弓,熟练地搭弓上箭,笑吟吟地说道:“大姐,我先来如何?” “你是小孩子,你先来吧。”女子笑着去看大树上的箭耙。 下一刻,霍柔风手中的长箭已经对准了她,她们离得很近,无论霍柔风的箭法如何,都能一箭射进女子的胸膛。 女子一怔,随即大笑:“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霍柔风微笑:“您吃了我的牛肉、喝了我的酸梅汤,还想和我比箭,说吧,你是什么人?” “我如果不说呢?”女子问道。 “那我的箭会从你身上穿过去。”霍柔风说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山风拂过,女子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傲。 “无妨,我也没想单打独斗,我的护卫们蜂涌而上,把你乱刀砍死,这荒山野岭的,管你是什么人,扔到山涧里便是。”霍柔风闲闲地说道,箭矢却丝毫没有离开女子的身体。 钟夫人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宛若少女。 “打群架啊,小姑娘,这是谁教你的,该不会是我家那个臭小子吧。” 霍柔风怔了怔,什么臭小子,她家的臭小子是谁? 见眼前的小姑娘开始发懵,钟夫人忍着笑,说道:“你和我比试比试,我就告诉我,我家臭小子是谁。” 霍柔风叹了口气,她早该知道的,这双微微松驰的眼睛,年轻时应该很大很亮,双眼皮很美吧。 展怀的娘不是在福建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唉,搞砸了,不知道人家还肯不肯把儿子给她。 第四九四章 海棠已绽牡丹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春天的阳光是青涩的温暖,如同少女染霞的俏脸。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男装,长腿细腰,略显圆润的鹅蛋脸,脂粉不施,却依然白里透红,斜飞入鬓的蛾眉,清澈如水的杏眼,小巧玲珑的鼻子,菱角似的粉唇,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但是明朗大方、光彩照人。 这就是个十四五岁,鲜鲜活活的少女,没有闺阁女子的束手束脚,也没有某些女子的娇柔造作,她娇憨却冷静,甜美却霸气,就连忽而用箭指着自己的举动,也果断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从东南到西北,钟夫人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她想像着谢家留存于世的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否担得起谢高两家的血海深仇,她甚至还担心过,谢家姑娘会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儿。 想到这里,钟夫人不由莞尔,再看到霍柔风眼里一闪即逝的尴尬,她便笑弯了眼睛。 “怎么样,和我比吗?” “那就比吧。” 还能怎么样,只能比了。 霍柔风手里的箭矢终于掉转方向,一剑射向箭耙。 离红心差了两寸。 她没有说话,接连又是两箭,第三箭稳稳当当插在红心之上。 钟夫人心里满意,脸上却丝毫不显,她从霍柔风手里接过长弓和箭囊,三支羽箭势如破竹,一齐发出又一齐插在红心上! 竟然是三箭齐发! 霍柔风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见过的女子当中,钟夫人箭法当称第一。 她豪爽地竖起拇指,对钟夫人道:“大姐,好箭法。” 话一出口,霍柔风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九爷的臭嘴啊,明知道这是展怀的娘,还一口一个大姐。 她又不缺姐。 钟夫人傲然一笑,既然是当婆婆的,自是要立立威风,这小姑娘古灵精怪,动辄就要一箭射穿,除了箭法,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能震住她的。 可是看到霍柔风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崇敬,钟夫人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一大把年纪,还欺负小姑娘。 “你几岁了?”钟夫人笑眯眯地问道。 “快十五了。”霍柔风规规矩矩地坐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是不是要及笄了?” “下个月及笄。” “插簪的长辈定下来了吗?还有赞者?” “不用,到时我自己把簪子插到头上就行了。” “胡闹,那怎么成,到时......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啊?” 钟夫人这才想起来,她射箭都赢了,可小姑娘却不再问她姓甚名谁了。 今天到了马场,得知霍柔风去遛马了,张亭见来人是由阿有陪着来的,便要去岭上找霍柔风,钟夫人拦下她,问清霍柔风一向在哪里遛马,便带着阿有过来了。 守在附近的护卫见是阿有,便没有打扰,放了钟夫人独自过来。 钟夫人原本是想和霍柔风自我介绍,然后再聊聊天,待看到霍柔风后,她便改了主意。 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见得多了,可是英姿飒爽却还娇滴滴的女子,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面前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却不知道为何没被养成娇花,反倒是一举一动都带着男子的洒脱,这让她来了兴趣。 直到和霍柔风一起回到马场,钟夫人的目光还粘在霍柔风身上。 霍柔风甚是无奈,可是想想这位夫人那手出神入画的箭术,霍柔风觉得被她多看个百八十眼也没什么了。 听说展怀的母亲来了,范嬷嬷早就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待到霍柔风陪着钟夫人回到马场,客房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 看到飘香的明前,精致的点心,时鲜的水果,甜白瓷瓶里新采的野花,钟夫人惬意地吐出一口气。 一路奔波,她也有些疲累了,靠在绣花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昨天在榆林,虽然阿有把屋子收拾得挺干净,可是那屋子就像是刚刚遭过劫,空空如也,就连被褥也是不知从哪儿临时凑来的,哪像这里,尽管远在乡野,可是处处井井有条,为首的婆子和媳妇穿著体面,举止从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霍柔风过来了。 钟夫人坐起身来,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少女。 霍柔风已经换成女子装束,双丫髻上各缀了两朵红宝石芯子的绉纱海棠,穿了件海棠缠枝妆花褙子,霜色绣海棠花的湘裙,湘裙是京城里时兴的二十四幅,她的腿长,这条湘裙穿在她的身上恰到好处。 霍柔风曲膝行礼,方才在山上,她穿着男装,也只能向钟夫人抱抱拳,现在才是正式给长辈见礼。 行过晚辈之礼,钟夫人从炕上下来,郑重地给霍柔风施礼:“钟氏见过谢娘子。” 霍柔风心里一凛,侧了身子,受了钟夫人一礼。 见她受了礼,钟夫人松了口气,就怕这个小姑娘不肯受礼啊,虽然已隔百余年,但是没有谢家也就没有今天的展家,谢家是君,展家是臣,即使以后谢家姑娘要跪下叫她一声婆婆,今日初见,虽不用行君臣之礼,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缺少。 两人正式见过礼后,钟夫人便拉了霍柔风坐到自己身边,问起谢红琳的事,又问起这些年来,她是如何长大的。 霍柔风这才知道,展怀并没有对家里细说,她便把谢红琳幸免一死,辗转在鞑剌栖身,以及自己和哥哥分别在两个霍家长大的事情,简单明了说了一遍。 听到谢红琳在临危时刻,还把两个孩子妥善安排,又听说杭州霍老爷将霍柔风当儿子养大,钟夫人啧啧称奇之余又由衷佩服。 望着面前花朵般的小姑娘,钟夫人忽然很想见见谢红琳,那个从惊涛骇浪中一路走来,血雨腥风中傲然独立的奇女子。 “国公爷和我早就知道谢高两家联姻的事,也得知朝廷派兵围剿,可是一南一北相隔万里,且那时谢高两家和我们家早已断了联系,待到我们知道的时候,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国公爷派人去关外找了整整两年,也没有你父母的消息......” 雪域山庄出事之后,高清辉和谢红琳便躲到了鞑剌,闽国公派去的人自是没能找到。 第四九五章 凤簪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谢家祖上的事情,我们家代代相传,担心会有子孙鲁莽行事,这秘密便只传给嫡长子。因此这件事上,阿怀是不知晓的。”钟夫人解释道。 早在四年前,她的小儿子心里就有人了,可是直到两三个月前,才写信告诉他们谢家之事,想来那时也才知道不久。 钟夫人想要告诉霍柔风,不是她儿子太傻,而是......展家规矩严,她儿子不知道。 可惜,霍柔风听不出钟夫人字里行间要表达的意思。 钟夫人说完,就知道白说了,这姑娘就不是在小事上斤斤计较瞎动心思的。 她又松了一口气,她这辈子,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如今上了年纪,反倒喜欢这种干脆爽利的小姑娘了。 娶个这样的儿媳,最少不用担心老五会后宅不宁,她最看不上那些拈酸吃醋、哭天抹泪的,明明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妻,偏要为了几个小妾庶子磨蹉得不成样子。 若是换做谢家这姑娘,怕是会让小妾们排成队,一箭穿成算盘珠子。 谢家姑娘,是能顶门立户的。 离开福建之前,闽国公和钟夫人便商量过,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将来展怀的长子或长女,十之八、九是要姓谢的,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是好在展怀是小儿子...... 总之,钟夫人早把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想了一遍,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便在马场里住了下来。 次日展怀就从榆林赶过来了,他到的时候,钟夫人带着若水嬷嬷,由霍柔风陪着去打猎了。 钟夫人见他来了,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在练兵吗?怎么还有空跑过来?” 当然是担心您吓着小九,或者小九吓着您了。 展怀抚额。 “我从西安带了些东西,给小九送过来。”或许在别家,当儿子的给媳妇买点东西,也是要偷偷摸摸瞒着母亲的,可是展怀就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了,他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钟夫人睨了儿子一眼,这个臭小子啊,十四五岁时就会开库房,千里迢迢给人家送礼物,别的不会,讨好小姑娘倒是不用教。 “去吧去吧,不用在我面前伫着了。”钟夫人挥挥手。 展怀没有客气,一溜烟的走了。 展怀在马场里住了一夜,次日便回了榆林,钟夫人则心安理得住了下来。 她长年在国公府里,哪像现在这样自在,每天骑马打猎,心情好的时候,她便指导霍柔风练箭,有时一老一少还会沙场演武玩上两盘,虽说她屡战屡败,可是兴趣不减。 转眼便进了五月,山里的天气也渐渐有了热意,霍柔风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 展怀的信里已经提到霍柔风即将及笄,因此钟夫人来的时候,还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支八宝攒珠如意簪。这两天和范嬷嬷商量及笄礼的时候,才知道霍大娘子也让她们带来了一支赤金镶红蓝宝石的簪子,原本不知道钟夫人会来,霍柔风便想到时自己把这支簪子插到头上。 钟夫人想了想,对范嬷嬷道:“无妨,还按以前的,就用霍大娘子送的簪子吧,我的那支嘛,就当贺礼吧。” 范嬷嬷大喜,连忙起身代霍大娘子谢过钟夫人。 钟夫人笑道:“我们家也还没有正式提亲,这簪子原就不该用我们的,当贺礼便是。” 霍家养育小九多年,如今她长大了,用霍家的簪子插笄天经地义。 可是临近霍柔风生日那天,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阿全和阿有一起来了马场,和他们一起来的,竟然还有霍轻舟和一个高鼻雪肤的少女。 阿全早在十天前便护送着马车到了榆林,阿有这阵子则是榆林和马场两头跑,这次他们是陪着霍轻舟二人一起来的。 看到霍轻舟,霍柔风已是又惊又喜,待到看清和霍轻舟一起的少女,她索性伸出双臂,把那少女拥在怀里。 “其其格,你怎么来了?” 少女就是其其格,她被霍柔风抱着,还不忘伸手在霍柔风的头顶比了比,道:“你长个子了,可我好像不长了。” 其其格今年也只有十三岁,虽然长得高,可还是小孩儿天性。 其其格的汉话讲得不好,身边还带了两名随从,一个是霍柔风见过的阿桑,另一个是汉人,名叫阿平,霍柔风在鞑剌时见过他。 看到阿桑,霍柔风心头一动,却没露声色。 她饶有兴趣地听其其格费力地说着她来的目的,一旁的霍轻舟实在忍不住了,用鞑剌话对其其格道:“说你的鞑剌话,我来译,照你这样说下去,我妹子的耳朵会给磨出茧子来。” 霍柔风也会一些鞑剌话,但是比起霍轻舟来就差得远了。 原来谢红琳知道女儿要及笄了,便要派人过来,原本只是想让阿平来的,可是其其格从未到过中原,吵着要来,燕娘无奈,只好让阿桑跟着一起过来了。 霍轻舟想来参加妹妹的及笄礼,费尽心思找了个御使出城的差事,来到了榆林,到了总兵府见到展怀,才知道其其格来了,便带着其其格一起来见霍柔风。 其其格拿出一只黄花梨匣子交给霍柔风,生涩地说道:“你娘让我带给你的。” 这是霍柔风很熟悉的匣子,是当年谢家日常用的礼匣。 霍柔风打开匣子,见里面放着的是一只丹凤朝阳点翠簪,凤凰的眼睛镶着红宝石,嘴里则含着一颗指肚大小的南珠,配上精致绝伦的点翠工艺,即使是见惯好东西的霍柔风睁大了眼睛。 其其格又向霍轻舟说了几句,霍轻舟对霍柔风道:“娘说这支簪是当年九容公主之物,不知为何会回到谢家,谢家长女及笄时,都是用这支簪插笄。” 九容公主的? 霍柔风怔怔一刻,把那支簪翻过来倒过来仔细端详,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前世她有没有这样一支簪了。 前世她死时还没有及笄,即使有这样一支簪,也没有机会戴,如果这簪真是她的,想来也是被陈放于某只箱笼里。 不过如今这支簪辗转传到她的手里,霍柔风还是惊喜交加。 “九容公主的啊,那我戴着一定很合适,嘻嘻。”即使是对亲哥哥,她也不会把她认识九容公主的事情说出来。 她认识九容公主啊,认识两辈子了。 哪有自己不认识自己的事呢。 第四九六章 及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得知展怀的母亲来了,霍轻舟就拉长了脸,以至于展怀来了之后,他对展怀也没有好脸色。 展怀假装没有看到,自从兄妹二人相认之后,霍轻舟看他的时候都是一副抓小偷的表情。 当年说好的你要帮我想办法娶到小九的,你忘了吗? 到了及笄礼的这一天,一大早,贺礼便堆满了八仙桌。 钟夫人送的便是她陪嫁的一支八宝攒珠簪,一对水头极好的羊脂玉镯子,霍轻舟的则是一根镶金嵌玉的马鞭,范嬷嬷还是头回见到及笄礼上送马鞭的,便问小霍状元这有何寓意,霍轻舟瞟了展怀一眼,对霍柔风道:“哥给你打人用的。” 其其格的贺礼有两份,一份是燕娘送的一副红宝石项圈,还有一份则是她自己的,一只白狐狸皮的兔儿卧,一对白狐皮的护耳,还有一副同样毛绒绒的手套。 她得意地对霍柔风道:“这是我猎的,我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 霍柔风踮起脚尖摸摸她的小脑袋,表示很喜欢。 于是大家便都看向展怀,尤其是霍轻舟,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式,随时准备着对展怀冷嘲热讽。 可是当展怀让人把他的贺礼抬上来时,大家还是怔了一下,霍轻舟更是别过脸去,他懒得看也懒得管了。 展怀的贺礼是一杆长枪,猩红的长缨,雪亮的枪尖,霍柔风原本披散着一头长发,规规矩矩坐在炕上,见到这长枪时,便从炕上下来,一把将长枪拿在手里,范嬷嬷连说快放下,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把长枪放回去。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吴家也送来了贺礼,是一套十二柄做工精巧的梳篦,每柄梳篦上按月份雕着不同的时令花卉,或嵌宝石,或嵌珍珠,都是小小一颗,不张扬又恰到好处,隆重却又低调。 来送礼的是吴欣欣,她也只是把礼物放下说了几句恭喜话便告辞了,显然也是家里长辈叮嘱过了,霍九娘子远在异乡,能来参加她的及笄礼的,一定都是最亲近的亲友,吴家非亲非友,又是商户,自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直到快要行礼时,范嬷嬷忽然说道:“九娘子,老奴这里还有一份贺礼,是太太留给九娘子的,当年太太临终时叮嘱过大娘子,在九娘子十四岁时交给您,可去年这会儿九娘子远在广东,今年老奴离开京城时,大娘子便让老奴把这个带过来,这是太太留给九娘子的心意。” 说着,范嬷嬷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只锦盒,那锦盒只有女子巴掌大小,四四方方,显然里面装的应是手镯耳坠之类。 范嬷嬷口中的太太,便是霍老爷的妻子,霍柔风的养母。霍柔风对养母印像模糊,大多都是来自丫鬟婆子们的描述,她起身施礼,范嬷嬷侧着身子代霍太太受了,霍柔风接过锦盒,里面是一只手串。非金非玉,乃是水晶石的。 清晨的阳光恰好从敞开的窗子里照进来,阳光中,手串闪闪发光,晶光四射。 水晶手串算不上名贵之物,但这串手串却养得极好,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尤其是绽放出的晶光,让人无法逼礼。 谁也没有想到,霍太太居然给霍柔风留下这样一条手串,以霍家的有钱程度,这份礼物看上去似是轻了,可是这条手串成色却又极好,竟使人生出此物不凡之感。 可也就是一条手串而已,众人称赞几句,也就罢了,唯有霍柔风望着锦盒里的手串,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良久,她将原本戴在腕上的一只金镶玉的镯子褪下来,把这条手串戴在腕上。 范嬷嬷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九娘子心里是有太太的啊。 和范嬷嬷一样,别人也只道霍柔风是怀念养母,谁也没有对她的举动细想。 只有霍柔风自己知道,她看到这条手串的时候是多么震惊。 母亲让其其格带来的那枝丹凤含珠点翠簪也就罢了,虽说是九容公主之物,可她毕竟没有印像,并没有太多感慨。 可是这条手串却不同,她知道手串的来历,也清楚记得,这条手串是被她弄丢的,她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若不是她拦着,母亲险些把她宫里的人杖毙。 前世,她贵为公主,可这条手串也是母亲给她求来的。 虽然至今她也不知道这条手串有何神奇之处,可是两世为人,这条手串却重又戴到她的手腕上,如同冥冥之中的天意,兜兜转转,手串又回到她的手里。 她不知道养母是如何得到这条手串的,她还记得小时候曾听姐姐向父亲抱怨,说养母去世时把嫁妆连同私房,全部留给了自己,可是妹妹却只有一条手串。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手串,也没有在意,她还以为就是一条珍珠或者珊瑚的,她当自己是男孩子,根本不在乎养母留下什么头面首饰,反正她也用不到。 原来当年姐姐口中的手串,就是如今她腕上的这一条,隔了两世,重又回到她手中的这一条。 这时,有小丫头跑进来,插笄的吉时到了。 虽然其其格年纪还小,可是霍柔风还是请她做了赞者,钟夫人轻轻抚摸着霍柔风那一头缎子般的青丝,笑着说道:“九娘子从今以后就是大人了。” 别的话,钟夫人没有说,现在还没有正式提亲,她还不是人家正儿八经的婆婆,有些话当然不能说,就是定了亲,不该说的也不要说。 钟夫人把那支传说九容公主用过的凤簪插到霍柔风的头发上,这便礼成了。 之前,霍柔风曾经因为母亲和姐姐都不能来给她插簪而有过小小的遗憾,没想到母亲和姐姐虽然没有来,钟夫人却来了。 钟夫人虽然表面上和她没有亲戚的关系,可是霍柔风却很高兴,因为钟夫人是高夫人的重孙媳妇,钟夫人给她插簪,对她而言,意义重大。 何况,她的凤簪,她腕上的水晶手串,都是前世她自己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好像把前世她没能长大,没能活到及笄的遗憾给填平了一样。 第四九七章 姜先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待到及笄礼结束后,霍柔风找个机会把展怀叫到院子后面的酸枣树下。 “小展,那年在京城里,我听你说国公爷派了一位姓姜的幕僚给你,后来为何再也没听你提起过?” 霍柔风指的那年,还是展怀没有领兵讨伐荣王之前,算起来已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若非今天看到这条手串儿,霍柔风早就忘记了。 展怀一怔,不知霍柔风为何会问起这件事,他道:“我之所以没有再提,是因为姜先生没来京城,半路上就回了福建。” “没来?”霍柔风大奇。 她还记得当年展怀告诉过她,姜家幕府由来已久,可是举世知道姜家的却凤毛鳞角,这是因为姜家平素极为低调,子弟鲜少在外面行走,但就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自古以来,几乎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会有姜家子弟参与。而姜家之所以会派子弟协助展家,说来简单,展家早年曾有恩于姜家。 那个时候,展怀一个人在京城,闯了很多祸,闽国公不放心他,才让姜先生过来协助他。 按理,若非闽国公改变了主意,姜先生是不会半路回去的。 “详情我也不知,只是听说是姜先生自己要回去的,我爹和我大哥对姜先生尊重有加,他说要回去,自是不会为难于他。”展怀说道,他四年没回福建,也四年没有见过父兄,这件事也只是听说而已,却没有当面问过父亲和大哥。 “小九,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展怀问道。 说着,他的目光便落到因为霍柔风抚摸树干,而露出一截的皓腕上,那里戴着一条晶光四射的手串儿。 “这条手串儿你是不是见过?”他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霍柔风一惊,下意识地抚摸着腕上的手串儿。 “我见你盯着手串儿好一会儿,像是看到一件久违之物。”展怀说道。 霍柔风莞尔,原来当时自己的小心思,还是没能瞒过展怀。别人都没有注意,却只有展怀发现了。 小展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吧。 她点点头:“这条手串儿是......这条手串儿的出处,也是一位姓姜的先生。我看到这条手串儿,便想起当年国公爷请姜先生来京城协助你的事了,这才找你问问。” 差点就说漏了,这可不是平时偶尔说一句上辈子就能解释清楚的,她总不能说,这条手串儿是她前世丢掉的,她弄丢了手串儿,母亲责罚了她宫里的人,却没有责备她,只是说了句:“可惜了姜先生的一番心意。” 并非她想瞒着展怀,而是不想让展怀知道,她是与展怀的曾祖母有交情的人,抛开君臣不谈,她也比展怀高出三代,对,就是展怀祖母那辈的人了。 这真是尴尬。 展怀果然释然,在他看来,就是这条手串儿是小九小时候戴过的,或许是怕她太小弄坏了,所以霍太太给收起来了,叮嘱霍大娘子等到小九长大后再交给她。 恰好,这条手串儿是霍家从一位姜先生手中拿来的。 “无妨,姜先生那次没有来京城的事,或许我娘会知道,我去问问她吧。”展怀说到。 可是在钟夫人那里,展怀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姜先生啊,他在去年冬天就走了。” “那年去京城的事啊,他只说是还没到时候,之后便什么都不说了,你爹自是不会多问。” 这次来榆林,霍轻舟是打着办公差的名义绕道来的,及笄礼的次日,他便要离开了。 霍柔风对他说道:“你留在京城,要处处小心啊。” “暂时还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一样,待到娘从鞑剌过来,你更要慎重”,霍轻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和展怀谈谈吧。” 听他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霍柔风便道:“小展挺好的,是你整日对他不好。” 霍轻舟皱眉,我只说要和展怀谈谈,又没说和他打架...... “钟夫人是要等到娘来了,她才回福建吗?”他没好气地问道。 他原以为展家会趁着他在榆林,向他提亲,可是钟夫人也只是他刚来时和他说过几句话,丝毫没有提亲的意思,他便猜到,展家是想要绕开他这个当兄长的,直接去向母亲提亲。 父亲已经不在了,长兄为父! 气死了,长兄为父他们不懂吗? 见他脸上如同四季飘过,霍柔风白他一眼,道:“展家和我们家是几代人的关系了,既然到了榆林,钟夫人自是想要和娘见上一面,你别乱想。” 霍轻舟越想越气,若不是他在京城还有别的目的,这会儿都想不回去了。 他道:“我会给娘写信的,让她留你几年,不要让你早早地嫁出去。” 霍柔风推他一把:“比起我的事,娘一定更操心你的亲事。” 看着眼前越来越娇艳的妹妹,霍轻舟心里一片温柔:“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哥回京城后让人给你送过来。” “有啊,我想吃老沧州的羊肠子,还想到茶楼里听说书,可是这些也没办法送来啊,要不你给你找些新出的词话本子吧。” “好,我记住了。” 听说霍轻舟要走了,其其格便跑了过来,生涩地说道:“我要和你一起走。” 她从小在马场里长大,霍柔风的马场还没有她家的大,对她没有吸引力,她来中原,可不是来看马场的,她想去看在草原上看不到的东西。 霍轻舟笑道:“好啊,你想去哪儿,哥哥带你去。” 其其格想了想,道:“我要去天桥。”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天桥,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自是对那种热闹的地方感兴趣。 霍轻舟哈哈大笑:“那可不行,你娘不会让你去那么远的。” 其其格嘟起嘴便跑开了,没过一会儿,就拖了阿平来到霍轻舟面前,用喇剌话说道:“你若是不相信,可以问阿平,我娘可没有说不让我去天桥。” 霍轻舟看向阿平,这是个放到人堆里就会认不出来的人。 阿平憨笑:“夫人的确没说不能去天桥,中原如此之大,夫人自是不能每个地方都要说一遍。” 第四九八章 自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其其格得意洋洋,对霍轻舟道:“你看,阿平也说没有了。” 霍轻舟哈哈大笑,道:“好,你这就去收拾收拾,哥哥带你去逛天桥。” 其其格又惊又喜,晃着两条小辫子,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阿平走在她后面,对霍轻舟和霍柔风抱抱拳,也跟着走了出去。 待到主仆二人走远,霍柔风对霍轻舟道:“这样可好?” “我把人带走,影响不到展五,你不是应该高兴吗?”霍轻舟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说完又觉不妥,拈了块柿饼送到霍柔风面前:“你也看到了,不要再说我对那小子不好了。” 霍柔风噗哧笑出来,接过柿饼,道:“论起聪明机智来,我哥是这个。” 说着,她冲着霍轻舟翘起拇指。 的确,霍柔风看到阿桑的那一刻,心里便是一动。阿桑是加海的义妹。 如今鞑剌群龙无首,十几个部落连番征战,虽说眼下加海的目标并非中原,可是他朝加海像朵儿哈那般称雄草原了,他的胃口便不仅仅是鞑剌。 霍柔风还在想着要如何避免阿桑窥视西北军防,霍轻舟便从其其格下手了。 “你什么时候对其其格说起天桥的?”霍柔风问道。 “从榆林来马场的路上,我和她说了一路。”霍轻舟笑着说道。 燕娘虽是汉人,可是年轻时也大多生活在关外,或许都没有去过天桥,她不太可能对其其格讲天桥的趣事,因此,今天乍听其其格提起天桥,霍柔风便知道这是谁说的了。 霍轻舟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公子哥。 带着其其格去京城,以霍轻舟的能力,自是能保护其其格周全,至于阿桑和那个不动声色的阿平,就随他们去吧。 霍轻舟带着其其格一行人动身离开了陕西,展怀帮霍柔风招募私兵的事也有了消息。 招兵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以霍柔风的身份,但是展怀把招兵的地点设在了秦岭和大巴山一带。 在秦巴山区,有些地区就连当地的父母官也没有去过,但是展怀派去招兵的人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在这些村寨里贴出告示,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青壮汉子,一个兵丁给十两银子,十二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一个兵丁给五两银子。 而且展怀还有两不招,一是独子无后的不招;二是入赘的不招。 无论是独子无后的,还是入赘的,都有顶门立户、赡养双亲、传宗接代之责,这样的人不适合当兵。 因为这个两不招,让当地一些识文断字的人大为称赞,没过多久,展怀仁义之名便在当地广为流传,来应征的人非但没有因为这两不招而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在当地十两银子能买十亩田地,足够穷苦人家吃喝几家,若是家里人不懒,就能从此衣食不愁。 朝廷的军户都是世袭军职,男子十五岁以上便可袭职,直到六十岁方可退役,让族中子弟继续袭职,卫所里用的都是出身军户的世军,其中不乏年纪老迈却依然顶着军职的。 早在很多年前,闽国公在福建便开始自行招募兵勇,这些人没在兵部的籍册中,都是在民间挑选出来的青壮,这便是那五万人马的由来,除了这五万陆军,展家在福建还有自己的水军私兵。 眼下展怀便是沿用了闽国公的做法,招兵很是顺利,他选的招兵地都是在当地颇为贫穷的地方,来当兵就能给家人留下十两银子,而且以后每个月还有九钱银子的军饷,这对于贫苦人家是不菲的收入。 当然,这样一来,银子便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不到两个月,仅在秦巴山区的三个地方,就招募到三千人。 钟夫人听说后,趁着出门打猎的时候,她问霍柔风:“小九,你和伯母说句实话,你养私兵只是为了自保,还是有别的目的?” 霍柔风微笑:“谁最初还不都是为了自保呢?” 钟夫人怔住,是啊,她曾听闽国公说起昔年谢家自陕西兴兵时,最初便是为了自保,父兄皆亡,血海深仇,谢氏女率领父兄留下的残兵揭竿而起,我若不反,你必杀我,既然如此,为何不反? 钟夫人没有再问,直到霍柔风提出要亲自去秦巴山区招募女兵时,钟夫人依然保持沉默。 若水嬷嬷悄悄问她:“老夫人,五爷和九娘子都是年少气盛,您要不要规劝几句?” 钟夫人瞥她一眼,幽幽道:“他俩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啊,我有何可规劝的?” 若水嬷嬷便不再问了。 七月,霍柔风到了秦巴山区。 展怀没有陪她一起去,从西安调了花四娘跟在她身边。 因为展怀的人刚刚在这里征过兵,现在听说又来了一位女子也要征兵,而且征的竟然是女兵! 这件事立刻便被传得沸沸扬扬,对于很多山里人来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没有走出过这片大山,根本不知道当今皇帝是谁,年号是啥,更不知道去当兵要去打谁,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关心的就是吃饱肚子,娶老婆生娃。 可是征女兵这事也太稀罕的,只知道去当兵能给银子,可是不知道女人也能当兵。 女人都去当兵了,男人岂不是更娶不上老婆了,那找谁生娃娃? 于是征女兵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阻力重重,霍柔风听到去下面征兵的人回来抱怨,也是一筹莫展。 霍柔风住在镇子上,借用的是当地富户的宅子。 这天,她从住处出来,正想在镇上转转,听听老百姓们都在说什么。 镇子很穷,她借住的这家富户,其实也不过就是有几百亩良田,几片林子而已,因此在镇上住的也只是一座三进的宅子。 但是这样的人家,在当地已经是大户人家了,在这家出出进进的人,总能引人注目。 霍柔风和花四娘,带着几句护卫从宅子里一出来,便引来街上很多人驻足。 自从到了陕西,霍柔风便没有戴过幂篱,她落落大方走在人前,没有丝毫羞怯。 忽然,只见从街道对面疾奔过来一个人,向着霍柔风冲了过来,花四娘眼明手快,一把将霍柔风拉到身后! 第四九九章 第一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刷啦啦几声响,护卫们纷纷亮出了兵刃,周围的人发出惊叫,有人甚至喊道:“要杀人了!” 霍柔风摆摆手,让护卫们稍安勿躁,她已经看清了来人。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看不清模样。 眼看那人要冲到面前了,花四娘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她没用力气,那人只是摔倒,很快便爬了起来。 但是却没有站起来,而是趴在地上嘶哑地喊道:“您是来征女兵的官老爷吧,我是来当兵的!” 那声音虽然嘶哑,但却是女声,这是个女子。 霍柔风对花四娘使个眼色,花四娘退到一旁,却还是虎视耽耽盯着趴跪在地上的女子。 霍柔风缓缓走到女子面前,她说道:“抬起头来。” 女子的眼睛落到面前的那双锃亮的小牛皮靴子上,她慢慢抬起头,从下向上望去,便看到了那个穿了一身大红箭袖的女子。 她一路跑来,全凭着一股倔强,方才看到有穿着绫罗绸缎的人从李大户家里走出来,她便想都没想,就冲了过来。 这一定就是来招女兵的官老爷,这是她第三次进城。 前两次都是和爹一起,来给城里的生药铺子送药材,走了整整一天,能换一钱或两钱银子,爹爹高兴的时候,会在街口买了四个带枣子的玉米面馍馍,给她吃了半个,爹爹吃了一个,余下的两个半,带给家里的两个哥哥。 她爹是村子里有名的能耐人,村子里有人家采了药材,都是托她爹到镇子上来卖,因此,她家的日子是村子里过的最好的。 大哥已经定了亲,就是同村的女娃,二哥还没娶上媳妇,爹爹常说眼下给二哥存够娶媳妇的钱是最大的事。 于是她便起早贪黑地干活,上山采药砍柴,回家纺线织布,只要能赚钱的,她全都干。 前阵子听村里人说,有人来招女兵,当兵以后跟在女将军身边,一个女兵给十两银子,以后还有饷银。 她爹动了心,虽说招兵要年满十五的女娃,她才十四岁,可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姑娘,身体壮实,看上去也和十五的差不多,再说,连她爹都快忘了自家闺女多大了,外人更不知道,到时就说是十五了,征兵的官老爷还能不信吗? 十两银子不但能给二哥娶上媳妇,还能再盖几间土坯房,买上几只小猪娃,置上三亩田。 她知道当兵的要打仗,打仗会死人,可却不知道女兵要做什么,她不会打仗,但她会烧火会做饭,还会缝补衣裳,上山采药时有次还用柴刀打跑过豺狗。 爹说要送她去当兵,那就去吧,在家是干活,当兵也是干活,何况还能给二哥娶媳妇。 可是没过两天,爹又改了主意,她爹来镇上卖药材时,有人向他爹提亲了,那男人是给大户人家收柴禾的,接连死了两房老婆,上次她来镇上时,那男人见过她,便想把她讨过来当填房。 她爹先是没答应,因为镇上人都说那男人爱撒酒疯,先前的老婆一个是被他喝醉后推到石碾子上撞死的,另一个则是他又一次喝醉后,在寒冬腊月被扒光了扔到院子里的雪地上,活活冻死的,其中一个死时还怀着身孕。 那人就是想娶个体骼好能生养的黄花闺女,在镇子上连说了几次亲事都没成,这才想到要在穷山沟里买老婆。 听她爹说要把女儿送去当兵换十两银子,那人就说也给十两,她爹不答应,要十五两,那人不依,最后以十二两谈成。 她听说以后抱着她爹的腿,求爹不要把她卖给那个人,她爹一脚把她踢开,让两个哥哥塞了她的嘴绑起来,第二天就悄悄送到了镇子上。 成亲的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喝得醉醺醺地进来,三十多岁的,又黑又胖,脸上还有麻子,她吓坏了,趁着男人喝多了没有站稳把他推倒,从男人的家里逃了出来。 她没敢回娘家,爹和哥哥见到她,一定还会把她绑回来。 她在镇子外面的野地里藏了几天,昨天饿极了,抹黑了脸,到镇子里讨饭吃,听人说起那位来招女兵的官老爷就住在镇上李大户家里。 当兵! 当兵就能离开这里,她知道来征兵的官老爷都很厉害,没有人敢惹,她爹和哥哥不敢惹,男人也不敢惹。 即使他们知道她当了兵,也不会来把她抓回去了吧。 那时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当兵,去当兵! 她还趴在地上,却努力抬起头,她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儿,免得官老爷不肯要她。 她认出那位官老爷是个女子,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子。 她无措,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不住地重复着“我要当兵,我什么活都能干,我要当兵,我什么活都能干......” 她说的是当地土话,霍柔风来了这些天,也能大概听懂。 闻言,霍柔风微微笑了,她把手伸到那个脏兮兮的女子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好,跟着我来当兵吧。” 女子怔了怔,望着面前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掌,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她知道,她能当兵了,这个女官老爷让她当兵了。 她没有去碰那只手,还是磕起头来。 霍柔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兰花,是三道洼,不,我哪里人都不是了,我没有家了。” “这样啊,兰花这名不好,怪俗的,让九爷给你取个名儿吧”,霍柔风摸摸下巴,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这是她招到的第一个女兵,名字很重要,九爷最喜欢取名儿了,她想了想,道,“那你就姓蓝吧,蓝英,蓝天的蓝,英雄的英。” 多年以后,蓝英都记得这一天,她的人生,从这一天之后便彻底改变了。 而那个如同少年一般的少女,便是改变她命运的那个人。 霍柔风对自己取的名字很满意,她从蓝英身边走过,迎着渐渐热起来的大太阳,向街上走去。 征兵嘛,有了第一个还愁没有第二个,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九爷要有自己的娘子军了。 第五零一章 玉如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跑出宅子,迎面撞上正从外面进来的展怀。 谢红琳一行绕开榆林,是直接来马场的,展怀算着日子,估摸着该到了,今天便也来了,进了马场,才知道谢红琳果然已经来了。 “小九,怎么了?”看到没头苍蝇似的霍柔风,展怀心里硌登一下,谢夫人的身体该不会又不好了吧。 看到展怀,霍柔风微愕,还不够添乱的,他怎么来了? “走走走,你别进去了。”霍柔风拽着展怀就往外跑,一个不小心,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展怀连忙扶住霍柔风,问道:“小九,究竟是怎么了?” “哎呀,你和我来吧,我会告诉你的,我们别在这里了。”霍柔风拉着他便往外跑。 两人跑出院子,又跑出马场,金豆儿和银狼见了,不明所已,也欢快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只狗一头狼来到后面的山坡上,霍柔风这才停下了脚步。 已过中秋,秋高气爽,高大的白杨树被山风吹得哗啦啦做响,带起一阵秋意。 霍柔风的额头上却有薄薄一层汗,刚才跑得太急了。 展怀掏出帕子,爱怜地给她拭去汗珠,柔声问道:“谢伯母还好吧?” “好,我娘的右手能抬起来了,说话也很流畅。” 这真是一件喜事,霍柔风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掌拍在她身上。 那可真好,展怀放下心来,他见过谢红琳,在他看来,未来岳母比未来大舅子更加平易近人。 可小九跑什么?还拉着他一起跑? “钟夫人也在里面,我娘说要和钟夫人说会儿话,钟夫人还冲我眨眼睛。” “哎呀,她们一定是在谈我们的亲事,如果她们谈崩了,那我们是不是要逃婚?” “如果逃婚了,我新招的私兵怎么办,总不能几千人一起逃婚吧?” 展怀怔住,并非是因为双方的娘在商谈亲事,而是被霍柔风那一句几千人一起逃婚给震住了。 小九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她是怎么想到逃婚的? 对了,就是那些词话本子,霍轻舟回到京城后,托霍家商队送来了整整两大箱词话本子。 “没事没事,她们不会谈崩的,至少我娘不会。” 展怀是不会告诉霍柔风,钟夫人此番从福建过来,连聘礼都带来了。 这么说吧,他娘就是为了提亲才过来的。 话虽如此,可两个人还是在山坡上没有回去,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索性就在坡上逗着金豆儿和银狼玩了一下午。 直到张亭出来找人,两人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回到马场,两个人便被各自的娘分别叫了过去。 谢红琳指指身边的一只锦盒,笑吟吟地对霍柔风道:“打开看看。” 霍柔风不明所已,拿起锦盒看了看,长长的一只盒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迟疑一下,便打开了锦盒。 一柄玉如意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啥?”霍柔风问道。 “小定礼啊,娘把你许配给展家小子了。”谢红琳说得轻轻松松。 霍柔风伤感,当年娘把她交给霍老爷抚养时,是多么慎重,病入膏肓,还不忘高价买个人来给她当替身。 也不过隔了十几年吧,她娘就轻轻松松把她换了一柄玉如意。 “娘啊,我怎么还不如小时候招您喜欢了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就如此简单地把我许配出去了,我爹知道一定会怪您的。” 闺女是小棉袄?你若不觉得冷,怎能知道小棉袄贴心呢。 谢红琳却似乎没有感觉到闺女话里的冷坑,她微笑着说道:“娘这大半生,后悔之事有二,一是没能手刃谢婵;二是年少糊涂,未能早嫁你爹,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 霍柔风不太明白,爹娘是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还会白白浪费几年呢? 谢红琳继续说道:“年少时以为一生一世很漫长,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后来才体会的,可惜那时已经晚了,你爹已经先去了。”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如果我在刚及笄时就嫁给你爹,或许就不会让谢婵有机可趁,或许现在我们一家四口还在雪域山庄里,不知人间几何,不知沧海桑田。” “可我又想,那样也不好,或许那是我的父母向往的生活,可却不是你爹和我的,更不是你们兄妹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有,你爹有,你们兄妹也有。” “我们没能亲自抚养你们长大,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好在你们都长得很好。” “娘能为自己做的,便是帮着你们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让你们能和自己想要嫁娶的人在一起,过你们想要过的日子。” “为人父母,如此足矣。” 谢红琳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这番话是断断续续说完的,说完,她喝了几口茶,含笑看着面前的女儿。 女儿穿着男装,头发随便束在脑后,随兴的装扮,却衬得一张俏脸更加明艳动人。 好在展家儿子也生得好,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真是养眼啊。 “展家的这柄玉如意,是当年高太夫人嫁于闽国公时的御赐之物。钟夫人说历代的展家儿媳,能够保管这柄玉如意的,唯有你了。” 前世时,高夫人是母亲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她成亲时,母亲肯定御赐了很多东西,只是那时她还小,不知道都是赏赐了什么,但是比如玉如意这类东西,大多都是用来赏赐给王妃公主或超品大妆的,展家手里的玉如意自是不会只有这一件,但是用这一件做小定信物,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钟夫人把玉如意从福建带过来,想必在临来之前,就是和闽国公商量过的。 “展家想到拿这个小定,也是用心了,娘很满意,你呢?”谢红琳悠闲地问道。 “我啊......”霍柔风摸摸鼻子,她如果也说满意,她娘一定会笑话她,可若是不说...... 九爷都定亲了,还怕人笑话吗? “满意,我满意极了,太满意了!” 第五零二章 玉净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谢家给展家的小定礼是一方澄泥伏虎砚,古香古色,墨香阵阵,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展怀捧着那方砚台就要走,被钟夫人叫住:“这是小定礼,你要拿到哪里去?” “当然是带回榆林放在书房里啊。”展怀不解。 钟夫人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最小的这个给气死,当年为什么就没有生出个女儿来啊,看看小九乖乖巧巧守在谢红琳身边的情景,钟夫人的心都疼了。 “小定礼,理应让家中长辈给你收着,将来你们成亲以后,你再拿回去。” ...... 月光如水,展怀和霍柔风坐在石阶上,两个人都很无奈。 他们定亲了,可是好像没有他们什么事儿,小定礼都不给他们。 想想也是,定亲是成就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共结连理,至于他们,不过就是小孩子而已。 “什么时候大定呢?”霍柔风问道。 “应该很快,我娘把大定的聘礼也带来了,她说在这穷乡僻壤定亲,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就是我哥和我姐不能看到,我想他们了。” 展怀伸出手臂把霍柔风圈起来,柔声安慰她:“一定能见到的,一定!”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干咳,展怀却没把手拿开,回头一看,来的是刘嬷嬷。 刘嬷嬷上个月才从广东过来,如今是新宅子的管事嬷嬷。 两个年轻人没有分开,刘嬷嬷自己却有点不好意思,她对霍柔风道:“九娘子,新来的孩子里有一个生病了,采莲过去看了,看着像是水痘,采莲这会儿还在那边,让人带话过来的。” 霍柔风道:“治病的事我也不懂,让采莲自己做主吧,如果她弄不来,就去请教李老爷子。” 刘嬷嬷应声去了,可刚才的气氛也给破坏了,霍柔风道:“京城那边可有消息了?” 展怀道:“我二哥让人送来了密信,说来你可能不相信,皇后年前小产,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皇后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那胎是白虎星转世,如今未能保住,因此怨气深重。” “不可能,皇后小产的事,民间怎会知道?”霍柔风插话道。 展怀微笑:“是啊,民间又怎会知道呢,这件事不知真假,但是灭忧和尚要建塔的事,却是千真万确,宗室营和京城的皇亲国戚都捐了银子,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宗室们私底下都在说那塔是为了镇住怨灵。” “镇住怨灵,就是皇后小产的那胎,白虎星?不可能啊,白虎星没能转世成功,早就换个肚子去投胎了,何有怨灵之说?”论起投胎转世,霍柔风觉得自己很有经验,可惜她不能广告天下。 展怀哈哈大笑,摸摸霍柔风的脑袋,道:“的确如此,因此,便又有人说此塔并非是针对皇后,而是祥太子。” “祥太子是谁?”霍柔风说完,猛然想起来,这个祥太子是太后长子,早夭的那个。 “五月初五吃粽子时出生的那个,花三娘用生辰八字骇住庆王的那个?”她问道。 展怀点头:“对,就是那个祥太子。据说如果皇后这胎没有小产,按理应是五月初落地,与祥太子的生辰恰好相合,且,此塔选址恰好与皇陵遥遥相望,至于灭忧和尚要在塔下埋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碍于皇帝的面子,宗室们纷纷捐钱,至今已经捐了三四万两,建塔绰绰有余。” 霍柔风撇嘴:“三四万两,足够建上十几二十座塔了。那个什么灭忧和尚贪了不少呢。” “军备的事,邹阁老被罚了俸银,如今气焰稍减,前不久,他的外甥,就是单千户的妻舅从京城过来,去了伽南寺,没几天,便传出伽南寺住持圆寂的消息,如今伽南寺的住持是以前的监寺大师。”自从吴家的事情发生以后,展怀便一直让耿锁和耿义留意伽南寺了。 “那你准备如何去做?”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二哥从宫里打听出的消息,前几年有宫人自愿剃了头发在皇帝身边服侍,那时皇帝最宠信的和尚是一个叫惠摩的番僧,太后找了机会把惠摩烧死,皇后却借着这个机会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从那以后,皇帝便把奏折一股脑交给皇后,太后知道后,便经常敲打皇后,说她未尽皇后之责,不能管束后宫,更是指向宫人剃发侍君之事。于是皇后便下旨,从此后宫中的人,均不可再剃发,如若再有,便按对佛菩萨不敬处置。” “皇帝虽然对此不满,可这是太后和皇后两个人的意思,他也无可奈何。后来灭忧和尚来了,因为当年惠摩之事,皇帝不敢再让灭忧出入后宫,便在玉泉山给他建了一座寺院,名叫玉净寺,寺院不大,却是专为灭忧所建。” “皇帝更是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玉泉山,在寺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甚至还会过夜。” “玉净寺里严禁香客进入,平素里有御林军把守,而因为上回惠摩妖僧的事,太后也不想再插手此事,因此,玉净寺建成一年了,也只有皇帝一人去过那里。” 听到展怀这样说,霍柔风心头一动,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皇帝在宫里没有假尼姑陪伴着一起念经,灭忧就在玉净寺里给他准备了一堆尼姑?” 展怀道:“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来,那些女子都去了哪里?死的倒也罢了,活的呢?” “是啊,为什么会有死的,这个我想不通了。”霍柔风皱眉。 展怀有些为难,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向小九解释,他的小九虽然整日把自己当成男子,可是心思纯净,那些不堪之事并不知晓。 想了想,他还是说了:“这种事情,单千户自是不便亲自去办,有可能是交给单二,也有可能是单二主动请缨,毕竟单二原本就是个喜欢寻花问柳之徒,有这种差事他自是愿意的。或许他在寻找女子的时候,会假公济私,因此,有些女子不忍其辱便自尽了,当然也有的可能并非真正自尽,而是因为不从或者弄出动静,被灭口了。” 第五零三章 小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啊?” “啊!” 这两声都是由霍柔风口中发出的,她以为已经见遍世间不堪,可是当听说有人假借礼佛之名,行如此下作之事,她还是震惊了。 原来所有的坏都是没有底限的,你以为你看到了所有,其实只是皮毛而已。 但是这件事非但无法证实,而且更不能召告天下。 毁了单家,还会有张家王家,毁了伽南寺,还会有伽北寺伽东寺,即使杀了灭忧,还会有其他人,就像当年太后烧死惠摩一样。 你以为你烧死的是万恶根子,错了,真正的根子是皇帝,即使是太后,也不能轻而易举废了皇帝,否则就不会让他亲政了。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邹阁老刚刚因为军备案被罚俸,伽南寺住持就死了,说是圆寂,谁知道是不是灭口? 吴家若不是投靠了展怀,如今的下场可想而知。 霍柔风心里有深深的无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展,我让人先去把伽南寺烧了吧。”虽然明知道烧了伽南寺也没有实质作用,可是霍柔风还是想要解解气。 这件事上,邹阁老是帮凶,单家是帮凶,伽南寺也是帮凶。 展怀道:“吴家想要女儿,我既然答应他们了,就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暂时先不动伽南寺,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住持死了,现在的新住持是否同案,还未查明。我已经给二哥写了回信,让花三娘她们混进玉净寺。” 花三娘她们,那就是展家在京城的女查子们了。 想到这些女查子,霍柔风便想起自己刚刚带回来的那些小女娃,她便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展怀。 这些事,她没有对钟夫人明讲,也没有告诉母亲,但是在展怀面前,她没有什么不可与他言。 “小九,这个想法很好,你别管了,我去和我娘说,我爹那里,有我娘呢。” 展家的女查子自高夫人时世代相传,但是身为幼子的展怀却对此并不了解,展家是世家,家规森然,很多事情不是他想知道就能知道的。 对于查子,从挑选到训练,以及日常管理和联络,都有一套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方法,霍柔风想要的,就是希望能得到展家的帮助。 但是这不同于其他的事情,不是钟夫人和展怀能说了算的,最终做决定的是闽国公展毅或者世子展忱。 次日,采莲回来,眼下一片乌青,那个孩子的确是出水痘,昨晚一度很是凶险,好在天亮时退烧了。 “婢子给那孩子诊治时,见她身上有大大小小十几处疤痕,真可怜啊,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采莲说着眼圈儿红了,这几年她跟在苏大太太身边学习医术,回京后便在四时堂里帮忙,后来霍柔风把她送去鞑剌,李老太医没有藏私,把家传的推拿术传授给她,谢红琳身体恢复她也功不可没。 霍柔风立刻知道是哪个孩子了,这就是她和花四娘一起救下的那一个,因为总是战战兢兢的,所以她给那孩子取名叫小鹿。 “是小鹿吗?”霍柔风问道。 “对,就是她。”采莲道。 霍柔风没有说话,小鹿被救下时已经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压在身下,花四娘一脚将那人踢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见是两个女子,便向她扑了过来,被她用随身带的匕首刺中胸膛。 小鹿根本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她从记事起就是一家的童养媳,后来鞑子来了,那家人被杀了,她在死人堆里躺了一天,却活过来了,后来便混在一群流民当中,在街上当小偷,晚上回来把偷来的钱上交便有饭吃,如果没有拿回来钱,少不得就是一顿毒打。 那个想要侮辱她的大汉,就是这群流民里的头儿。 “九娘子,奴婢看小鹿太可怜了,我这里恰好缺两个打下手的小丫头,不如就让她过来吧。”采莲说道。 霍柔风摇头,道:“采芹调|教了十几个小丫头,里面也有机灵的,你从她们当中挑两个吧。” 见九娘子没有答应,采莲也便不再提了。她之所以想让小鹿过来,是看这孩子可怜,真心实意想教给这孩子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但是九娘子既然没有答应,那或许是对这孩子有别的安排。 九娘子的安排,总会是最好的,就像当初九娘子让她跟在苏大太太身边一样。 采莲施礼退出去,霍柔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谢婵。 当年的谢婵便是个可怜的小丫头,出事之后,后来母亲托人在江南打听她的身世,得到的消息,这个所谓的家道中落才被亲戚卖身为奴的江南小白菜,很可能是扬州瘦马,谢婵从一开始就在说谎,不但骗了谢家老姑太太将她收为义女,也骗了年少的谢红琳把她视如姐妹。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霍柔风感同身受。 母亲摔过的跟头,她不会重蹈覆辙,她收养了这些孤女,但却不会让她们进入她的后宅。 就如同她决不容许自己会和沈慧冲那样的男人成亲一样。 她的夫君,是能与自己并驾齐躯同甘共苦的,她不需要小男人,更不需要披着小男人外衣,骨子里却包藏祸根的小人。 前世的母亲错信了一个男人,今世的母亲又错信了一个女人。 而她会汲取她们的教训,她要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展怀刚刚离开马场,有人便来告诉她,钟夫人身边的若水嬷嬷又去看那群孤女了,这已是她第二次去了。 霍柔风微笑,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 半个月后,从福建来的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榆林,展怀派了阿全过来,把信呈给了钟夫人。 不到半个时辰,钟夫人便把霍柔风叫了过去。 “小九,阿怀把你的打算告诉我了,如今国公爷已经同意了,福建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霍柔风大喜过望,她猜到钟夫人拗不过展怀,会写信给闽国公,却没有想到闽国公这么快就派人来了。 这是训练查子的人。 第五零四章 举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原本以为展家训练查子的人,应该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可是没有想到,从福建过来的两个女子,竟然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一个叫敏,另一个叫慧。 更令霍柔风没有想到,敏和慧长相都很普通,既不是花三娘那种妖精,也不是白水仙那种人精。 敏和慧到了马场,便由若水嬷嬷陪着去见了那群女孩子,若水嬷嬷叫了八名女孩出来,其中就有小鹿。 霍柔风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摸着鼻子走开了。 展家人啊,果真是善于未雨绸缪,不显山不露水,连人都挑好了。 就如展家的五万陆军,就如闽国公的替身,就如展怀割下郭咏的人头,展家人走的每步棋都是环环相扣,一百多年来,前世的簪缨之家都已凋零,唯有展家屹然而立,风雨不倒。 “哎呀”,霍柔风晃晃脑后的马尾,她太有眼光了,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出色的家族当婆家,所以说交朋友要交长得好看的,这是绝对没有错的。 京城里,霍轻舟正在教其其格念诗,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从其其格嘴里念出来,就变成了“上气宁药缸,一似腚上衫”。 霍轻舟气得半死,是他错了,错在以为天底下所有小姑娘都像他妹妹一样聪明。 不对,何止是聪明,还有一条好舌头。 “你才是药缸,你们全家都是药缸。”霍轻舟手里的戒尺把桌子敲得砰砰直响。 当初他教小风学鞑剌话,不废吹灰之力,小风就学得七七八八,和鞑剌人交谈几乎没有障碍。 人比人气死人。 其其格眨着一双大眼睛,用鞑剌话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全家都是药缸?你是听谁说的?” 噗通! 霍轻舟仰面朝天倒在太师椅上,被椅背硌了一下,生疼。 这时,门外传来如雾高亢的声音:“大公子,大公子。” 霍轻舟吡牙咧嘴地站起身来,这里是霍柔风在枣树胡同的一处宅子,以前罗杰大夫在京城时,便是借住此处。去年霍柔风从广东回来的时候,罗杰已经不告而别,她便把这里交给了霍轻舟。 如今妹妹不在京城,这里便成了哥哥平素落脚的地方。 其其格主仆三人来到京城,霍轻舟便把她们安置在这里。 霍轻舟伸个懒腰,慢吞吞走了出去。 如雾站在庑廊下面,见他出来了,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大公子,今天大小姐又去撷文堂了。” 如雾口中的大小姐,自然就是槐树胡同霍家的大小姐霍思谨了。 霍轻舟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于霍思谨,他心里是很矛盾的。 以前他当霍思谨是霍江不知和什么女人生的野|种,后来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这才知道在霍家,他才是真正的外人。 霍思谨是霍江与谢婵的女儿,依着他的性子,当初从宣抚回来,就恨不得一刀杀了霍思谨,可是当他想要动手时,却犹豫了。 霍家对他有养育之恩,而霍思谨是霍江唯一的骨血。 这让他很是别扭,他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人,唯有这一次,他举棋不定。 因此,他都没好意思把这事儿告诉霍柔风,那丫头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少不得要取笑他一番。 这些日子以来,霍轻舟都在盼着霍思谨能够害他,杀人的方法有很多,他仔细研究过,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言,下毒是最有效的。 于是他便盼望着霍思谨能给他下毒,这样他就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把霍思谨杀了。 这大半年里,霍思谨亲自去过撷文堂三次,她的丫鬟翠缕去过六次之多。 霍轻舟叹了口气,想要杀个人,怎么也这样难? 他正在仰天长叹,其其格已经一阵风似的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炎哥哥,你还上课吗?你不上课我就去玩了。” 她说的是鞑剌话,挺高的个子,说起话来还是个小孩子,霍轻舟看着她就头疼。 他挥挥手,道:“不上课了,再也不上课了。” 其其格欢呼一声,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去,飞奔着跑去和两个小丫头跳百索了。 京城里好玩的游戏太多了,她在草原上从来没有玩过。 霍轻舟原本倦怠的神情却已经褪去,他对如雾道:“继续盯着吧。” 霍思谨从撷文堂出来,心情很是沉重。 家里正在给她议亲,男方是原詹事府詹事袁朗的长孙袁维云。 如果早上十几二十年,这算是一门好亲,但是如今却成了鸡肋。 詹事府有辅导太子之责,也是太子未登基前最为仰仗的。 但凡是詹事府的人,在太子继位之后,大多都能委以重任,成为天子近臣。 可惜当今皇帝却不一样,他继位不久,便闹出要给荣王改封秦王的事,朝野大哗,太后便把过错全都算在前詹事府头上,而身为詹事的袁朗首当其冲。 不久,太后便借着这件事垂帘听政,而袁朗则被贬为四川叙州知府,远离了京城这个政治中心。 袁朗到了叙州后水土不服,身上长了疥疮,久治不愈,他便辞官致仕,回了承德老家。 可是太后显然是不想让他离皇帝太近,即使致仕也不行。 袁朗只在承德老家住了半年,便接到圣旨,让他进京面圣。 袁朗在朝堂多年,老谋深算,接到圣旨的当年夜里,便摔断了腿。 之后,袁朗的腿便再也没有复原,到了后来,他连下炕都不行了,他亲笔上书给皇帝,请皇帝恕他不全之身,无法上京,请求皇帝让他能在故土颐养天年。 袁朗这一养就是十多年,直到皇帝亲政,他还在炕上躺着。 皇帝亲政之后,身边没有可用之人,那时郭咏还活着,便向皇帝提起了袁朗,皇帝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然后,袁朗仍然以身体有残婉拒了,至今没有起复。 但是三年前,袁朗的长孙袁维云赴京参加会试,以二甲第十九名的成绩高中进士,后来又被选入翰林院做了庶吉士。 如今三年观政期快要满了,眼看就要散馆,他的亲事便也被人再次提起。 之所以是再次提起,那是因为袁维云十八岁时便已成亲,发妻生下长子便撒手西去,袁维云一直未娶,直到考中庶吉士才决定续弦,但是之后便没有了下文,直到如今快要散馆了,袁家又开始张罗他的亲事。 第五零五章 填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当年袁朗在朝时,虽然品级不高,但是身为詹事府詹事,都是太子近臣,而那时霍江还在任上,袁朗与霍江素未谋面。 霍江回京后平步青云,不久便入阁了,提拔他的是太后,彼时朝政被太后握在手里,袁朗则已经远离朝堂了。 直到袁维云做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袁家和霍家才有了交集。 三年前袁维云中了进士想要续弦时,霍思谨就听说过他的名字。 她是从霍沅口中听说的。 霍沅去西府时,西府的区老太太在她面前说起袁家的这位嫡长孙,霍沅回来以后,气得摔碎了一整套的水天一色茶碗。 “那个老不死的,若那姓袁的真有那么好,她为何不留给霍芷和霍蓉?填房,她也好意思说出口,我呸!” 霍思谨听说后就让人到西府去打听,才知道区老太太只是在几个晚辈面前提起袁家和袁维云的事,霍沅刚好也在场而已。 霍思谨冷笑:“我这个姑姑也真是有意思,莫非还想着当王妃吗?别说是正妃,就是侧妃也轮不到她这个老姑娘吧,袁家身家清白,袁维云前途无量,西府老太太真若想要撮合,袁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或许当年区老太太确有此意,但是霍沅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区老太太虽然热心,可是耳聪目明,这件事自是没有再提起。 霍思谨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前袁维云在霍家连个小水花也没有惊起,可是三年后袁霍两家却正式议亲了。 只是这一次,袁维云还是要娶续弦太太,只是霍家的人不再是当年十八、九岁还没有定亲的霍沅,而换成了二八年华的霍思谨。 去年,霍沅不情不愿地嫁给了顺天府府尹劳世纶的侄儿劳敬珊,劳家是书香门第,也只出过劳世纶这一个进士,劳敬珊只是举人功名,劳世纶给他在保定易县谋了个县丞的差事。劳世纶是孝子,早就接了父母和兄弟搬到京城,霍沅没有跟着劳敬珊去易县任上,美其名曰侍候公婆,可是几乎每天都要回娘家,她的婆婆自是颇有微辞,但是劳家在京城根基尚浅,劳世纶又碍于霍江的面子,便没有说什么,霍沅的婆婆无奈,索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把心思都花在还没成亲的两个小儿子身上,对霍沅不闻不问,霍沅便有时索性住在槐树胡同,一住就是几日。 如今得知霍家和袁家议亲的事,霍沅笑得花枝乱颤,她原以为自己嫁了个没本事的劳敬珊,已经够倒霉了,可是劳家虽是小门小户,可她嫁过去也是二房长媳,是元配发妻。 霍思谨呢,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黄花闺女,大家闺秀,却要去给个庶吉士当填房,这还不如她呢。 霍思谨管着槐树胡同的中馈,霍沅在娘家的吃用都是走的冯老夫人的开销,冯老夫人每个月有半斤燕窝、半斤雪蛤,现在到了月中就没有了,霍沅便打发人到库房去领,库房见来的人是冯老夫人屋里的,只好去请示霍思谨,虽然还是让人领走,可是免不了要给些脸色。 一来二去,冯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婆子便时常在外面诉苦,说她们屋里既有大小姐管着,又有四姑太太沾着,日子捉襟见肘。 这话传到霍沅和霍思谨耳中,姑侄二人免不了又是一番短兵相接。 今天霍沅便当着一堆丫鬟婆子的面,讥讽霍思谨是要做填房太太的人。 霍思谨气得半死,告诉库房,但凡是超出额度的东西,就是一块冰一块炭也不能给出去。 霍思谨带着翠缕从槐树胡同出来时,冯老夫人正在屋里拍着大脑哭骂自己命苦,老太爷为何不把她带走,留下她这个苦命人在这家里看人脸色。 霍沅则拿着帕子,站在院子门口,指着霍思谨院子的方向破口大骂,果然是从小养在外面的下做东西,上不了台面,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快让袁家娶过去吧,袁维云的死鬼原配半夜出来掐死她。 走出槐树胡同,霍思谨站在门口,虽然后宅的骂声传不到这里,可是霍沅撇着嘴角嘲弄的脸还在她眼前晃悠。 填房? 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家闺秀要去给人家当填房? 如果是王孙公子、高门大户倒也罢了,那袁家算什么?除了一个看不到前程的庶吉士,袁家什么也没有。 袁霍两家刚刚议亲,她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这亲事真若是成了,她嫁进袁家,这辈子也别想再抬头了。 霍思谨一边抱怨霍江狠心,一边又抱怨霍炎这个所谓的哥哥对她不闻不问。 翠缕见她神思恍惚,也吓了一跳,慌忙对跟轿婆子道:“不用你跟着了,你回去吧。” 从霍思谨走出府门,跟轿婆子就在偷偷看她,方才听说四姑太太和大小姐吵起来了,看大小姐这副神情,定然是四姑太太占了上风,这会儿听翠缕说不用她跟着了,那婆子忙不迭地跑回府里打听八卦去了。 见跟轿婆子走了,翠缕服侍着霍思谨坐上轿子,对轿夫道:“大小姐要去买书,去撷文堂吧,就宗室营那家。” 轿子在离撷文堂不远的地方落下,翠缕自己小跑着进去,没过一会儿,她便又跑了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 “大小姐,公子没在里面,听掌柜的说,公子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翠缕压低声音说道。 “啊?”思诚去哪里了?为何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 两行清泪从洁白的面颊上淌落,滴到月白色挑线裙子上。 对面的一座小楼上,拿着千里眼的锦衣男子咦了一声,对旁边的人道:“那是霍家的轿子吧,霍炎他们家的。” 旁边的人接过他递来的千里眼,看了一眼,笑道:“我可没有您的眼神好,认不出来。” 锦衣男子哈哈大笑,道:“前几年本王常去清宝斋赏书,曾经有顶这样的轿子就落在清宝斋门口,本王好奇啊,让人打听过,说是霍大学士的妹子,于是本王便记下了。” 旁边的人正是苏浅,他轻笑道:“原来如此,听说那位霍家姑太太已经嫁了,如今坐在霍家轿子里的这位,想来不是当年倾慕王爷的那一位了。” 第五零六章 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庆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苏浅道:“本王记得曾经在这里看到过那位霍家九娘子,对了,怎么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她,回江南去了吗?” 苏浅怔怔一刻:“哪位霍家九娘子,我不记得了。” 庆王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千里眼,道:“难怪你二十了还没有成亲,算了,你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再次拿起千里眼,庆王微微蹙眉:“那不是霍炎的妹子吗?叫什么来着,就是差点指婚给展怀的那个。” “王爷,那位霍大小姐甚少在外面走动,您怎么也还记挂着?”苏浅打趣,方才木讷的神情早就一扫而光。 “本王和你一样,也还没有成亲呢,像我等这种没有成亲的人,难道不应该记挂着世间所有美女吗?”庆王笑道。 “王爷,您和我可不一样,我是真真正正的尚未婚娶,而您只是没有娶正妃而已。” “一样,都一样,本王觉得都是一样的。” 二人说说笑笑,庆王再眯起眼睛从千里眼向窗外望过去时,霍家的轿子已经走了。 庆王百无聊赖地放下千里眼,一旁的侍女递过雪白的帕子,庆王擦擦手,对侍女道:“叫叶进来。” 闻言,屋里服侍的人,连同苏浅全都鱼贯退下,苏浅下了楼梯,走到对面的一株木槿后面,便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闪进了小楼。 这里并非庆王府,而是庆王私下购置的一处别院,但除了庆王身边的亲信,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地方。 此处离宗室营很近,离庆王府也不远,谁也想不到庆王会在家门口置办别院。每次庆王来这里,都是轻车简行,偶尔还会绕上一圈儿,才从后门进来。 当初之所以买下这处宅子,就是看中了那座小楼,从小楼望过去,便能看到宗室营和宗室营前后街道,而撷文堂所在的街道,恰好就在这处宅子的斜对面,用千里眼望过去,街上行人是美是丑一目了然。 庆王依然背倚着窗子站着,逆着光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叶走进来,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她如男子般抱拳行礼:“王爷,属下来了。”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带着疲惫,像是一个久病未愈的人。 但是只有庆王知道,叶那看似憔悴不堪的身体中,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两个人,一个是霍江的女儿霍思谨,你查查她和谢思成的关系;另一个是永丰号的霍九娘子,你也查查她和谢思成的关系。” 叶微微蹙眉:“这不是属下的职责。” “让你去做查子的差事,的确是大材小用了,可是没办法,本王属下只有你一个女子。”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本王要查的都是女子。 叶没有再反驳,应声而去。 庆王望着叶的瞬间消失的身影,满意地点点头。 他的视线又一次转向窗外,撷文堂前空空荡荡。 大约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吧,他在这里看到了那位霍九娘子。 是个天生丽质的小美人,令人一见难忘的小美人。 像霍九一样,一见难忘。 所以过目不忘的苏浅,又怎会不记得这位霍九娘子呢? 小苏啊,你是聪明过头了吧。 聪明过头的人当然不只小苏一个,还有谢思成。 庆王勾唇一笑,嘴角如同溢出一朵桃花。 霍思谨没有回槐树胡同,回去做什么?那里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和思诚一样,都是浮萍,没有根的浮萍。 霍沅一定还没有骂够吧,冯老夫人一定还哭得竭斯底里,她和袁维云议亲的事,想必已经传了出去。 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她。 曾经她因为几道佛果在京城的贵女圈中闺名鹊起,连太后也要召见她; 曾经她被芳仪长公主赞赏,太后也要给她赐婚。 她也风光过的,抛去这些风光背后真正发生的那些事不提,至少表面看来,她无论如何也不应去给个破落户当填房。 霍思谨捂住脸,无声地哭了。 “小姐,前面是云绣坊,要不奴婢陪您进去逛逛吧,西府蓉小姐那件绣花瓣的湘裙,听说就是云绣坊的新款式呢。”轿子落下,外面传来翠缕的声音。 霍思谨忙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珠,她嗯了一声,戴上幂篱,下了轿子。 提着裙子刚刚走进云绣坊的大门,霍思谨忽然记起,云绣坊是霍九的,不,应该是霍家的。 毕竟霍九已经死了。 霍思谨叹了口气,至今她还不相信那个鲜鲜活活的霍九就那么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直到双井胡同挂出白灯笼,京城里的人才知道,那个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子死了,留下偌大的家业,也不知最终后便宜了谁。 事实上,自从贾亮被冯老夫人逐出去后,霍思谨也很少来云绣坊了。 倒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管着府里的中馈,而云绣坊又是以贵闻名的,即使她花的是自己的私房银子,冯老夫人也少不得会酸上几句,与其那样,何必麻烦。 若不是今天心情委实不好,霍思谨也不愿意进来。 早有云绣坊的婆子迎了她进了雅室,翠缕让婆子送了热水和香胰子进来,便把婆子打发出去,直到霍思谨洗了脸,重新上妆,脸上再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又让那婆子进来,选了几块料子,量了两身衣裳。 花了钱,霍思谨的心情略微舒畅起来,她不急着回槐树胡同,便叫了那婆子问起最近还有什么时新的样式。 婆子笑着说道:“咱家的绣工师傅原本都是苏州杭州数得上的名家,上个月咱家又从贵州请来了一位苗疆师傅,那绣活儿和苏杭的又有不同,不知霍大小姐可还记得前两年咱家卖过的几件衣裳?” 女人天生便对穿戴上心,霍思谨也是这样。 她想了想,便道:“我想起来了,那时听说云绣坊从苗人那里购制了绣片,织到衣裳上,巧夺天工一般,可惜我没有见到有人穿过。” 婆子道:“那衣裳也就做了十来件,大娘子和九爷各留了两件,余下的虽然卖出去,但都是让庆王府买走了,贵人们不常出来,外头便见不到了。” 第五零七章 郭侧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都让庆王府买走了啊。 提起庆王府,霍思谨便不由想起了霍沅。 霍沅心悦庆王多年,某年某月见过庆王一面,但芳心暗许,但凡是庆王常去的地方,她听说后便要时常去一去,期待着一次荡气回肠的偶遇,一个情深意长的眼神。 想起霍沅,霍思谨那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心情便瞬间消失无踪了。 翠缕察言观色,立刻对那婆子道:“妈妈先下去吧。” 婆子连忙陪笑退下。 婆子进了走廊,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下去。 她叫过一个小厮,道:“你去趟枣树胡同,找个叫如雾的,就说他亲戚家的表妹来过咱们这儿......” 霍思谨在雅室里枯坐良久,翠缕轻声问她:“大小姐,要不婢子陪您到苏州街去转转?您不是喜欢吃苏州街上卖的玫瑰糕吗?” 霍思谨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也是傻了,霍沅就是个浑人,为了个浑人生气,不值得。 再说,和袁家的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走吧,去接父亲下衙。”霍思谨淡淡地笑了。 父亲虽然与她并不亲厚,但是总体来说对她也是不薄,每个月都会在自己私帐上拿出银子贴补她,为此,霍沅气得砸过几次东西。她曾经私下里打听过,父亲并没有贴补过霍炎。 不过,霍炎身为霍家的长房长孙,又已经出仕,他想用银子,可以直接到帐上去拿,但是霍思谨查过,自从霍炎出仕有了俸禄之后,但再也没从帐上支过一两银子,就连每个月的例银,他也没有拿过。 有一次,她为了中馈的事去找父亲,曾经旁敲侧击说起霍炎不领月例的事,父亲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无论如何,霍思谨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父亲对她和对霍炎是不同的。 或者是霍炎从小到大拥有得太多了吧,所以父亲反而会偏心她这个不知是什么女人生出来的女儿吧。 她要去见父亲,她要当面求父亲取消与袁家的议亲。 主仆二人走出雅室时,方才的婆子张着手,满脸是笑,原来一直都在门外候着,有这么好的伙计,难怪云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霍思谨和翠缕走出云绣坊大门时,恰好有五六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女子走进来。 女子二十三四岁,容长脸,气质温婉,眉宇间有淡淡的书卷气,穿着一件水蓝色素面褙子,梳着单螺髻,却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 霍思谨初时只觉这女子面熟,仔细一看便认了出来,这是芳仪长公主身长的女官郭玉龄。 她正要和郭玉龄打招呼,郭玉龄却已在她的身边走过,她感觉到郭玉龄向她瞥了一眼。 郭玉龄常年跟在芳仪长公主身边,京城里但凡是有些头脸的女眷,郭玉龄都是认识的。因此方才定然是认出她来了。 一个念头在霍思谨心里升了起来,或许郭玉龄能够帮到她。 她还记得,芳仪长公主看她的时候,目光中透出嘉许,她也很努力地芳仪长公主面前表现,力求留下好印像。 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一向做得不错,她进京多年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太后面前紧张到险些摔倒的小姑娘了。 霍思谨上了轿子,却没有离开,翠缕站在轿子外面伸长脖子里向大门里面张望。 云绣坊虽然以贵著称,但生意一直都很好。又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去,都是女客,霍思谨从轿帘的缝隙里望过去,这些女客中有几个是见过的,只是彼此没有深交。 这时,有两驾马车停在云绣坊门口,只和霍家的轿子差了一个马头。 几个衣著打扮皆是不俗的丫鬟婆子搀扶着一个年轻妇人走下马车。 妇人没带幂篱,粉面桃腮,姿容艳丽,身材窈窕,身上的粉红色通袖袄上缀了十几颗指肚大的珍珠,这是今年云绣坊的新式样,这位妇人想来是云绣坊的熟客。 但是霍思谨却从未见过这个妇人。 霍思谨坐在轿子里,只能看到那女子是从马车上下来,却看不到马车上的标识,不能分辩出这是哪家的女眷。 妇人昂首挺胸走进云绣坊,神态间带了几分倨傲。 霍思谨更加好奇走来,她悄悄对翠缕道:“去打听打听,那是哪个府里的。” 翠缕应声去了,一会儿就跑了回来,撩开轿帘,对霍思谨道:“大小姐,婢子问清楚了,这位是庆王侧妃郭夫人。” “庆王府的?”霍思谨一怔。 难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妇人,庆王侧妃是不会出现在京城女眷们的聚会之中的。 拜霍沅所赐,霍思谨对庆王后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当然,这些都是从霍沅口中听来的,霍沅每每说起那些被庆王抬进府的女人,都像是哪家醋坊让人给砸了。 庆王至今没有大婚,据说并非是太后没有安排,而是庆王自己不肯。太后为此很是无奈,这些年更是频频召贵女入宫,表面上是想和女眷们闲话家常,实则是想为庆王务色正妃。 庆王府里正式封的侧妃有两位,另外还有五六个侍妾。这两位侧妃,一个姓焦,一个姓郭。焦侧妃是开封知府焦文达的嫡次女,郭侧妃则出身书香门第,是郭玉龄的从妹。 想到这里,霍思谨轻轻啊了一声,她忙用帕子掩了嘴。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啊,郭玉龄前脚来了云绣坊,庆王府的侧妃后脚就来了。 虽然庆王府里尚没有正妃,可是身为侧妃也不能随意出门,既然这位还是来了,那定然是有重要的事,而不只是来缝衣裳。 尽管并不知道刚刚进去的这位是哪位侧妃,可是霍思谨心里已经倾向于郭侧妃了。 郭侧妃和郭玉龄的从姐妹。 霍思谨原本是想在这里等着郭玉龄,可是现在郭侧妃也来了,她是等还是不等呢。 霍思谨犹豫一刻,可还是决定要等着。 能够偶遇郭玉龄并不容易,而且能在芳仪长公主面前说上话的人也并不多,既然让她遇到了,霍思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她忽然发现,自己如同一个在山崖上努力攀爬的人,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有一根藤条,她一定要抓住,只有抓住那根藤条,她才有爬上去的希望,否则她就会掉落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第五零八章 静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街道的对面,一道灰影向这边张望片刻,便走进不远处的一家脂粉铺子。 霍思谨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看到郭侧妃从里面出来,但是和进去时不太一样,郭侧妃神情萎顿,无精打采。 霍思谨心中一凛,郭家姐妹借着云绣坊见面,想必并非是相约一起缝衣裳这样简单,十有八、九是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要谈。 看郭侧妃的神情,郭玉龄还有没有心思和她寒暄呢? 霍思谨正思忖之间,郭玉龄已经从里面出来,和来的是候一样,几个体面的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地跟着她。 郭玉龄背脊挺直,身姿如松,一举一动全都恰到好处,优雅从容,神态也一如往常,娴静谦和,与方才落寞离去的郭侧妃大相径庭。 霍思谨没有犹豫,她从轿子里下来,向郭玉龄走了过去,翠缕亦步亦趋连忙跟上。 霍思谨在距离郭玉龄一行三尺之外站住,曲膝行礼:“果真是郭女史,方才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 郭玉龄微笑:“霍姑娘,幸会。” 只有五个字,却一语道出霍思谨的身份。 就是这种看似平易近人,实则矜持疏离的态度,便是霍思谨一直想学,可却学不来的。 这是皇室宗亲,世家勋贵们,与生俱来的气质。 郭玉龄虽然只是女官,可是她出身名门,自幼便跟在长公主身边,她比起京城里一众贵女,无论气度还是学识,都要高出几倍。 如果是几年前,霍思谨在郭玉龄这样的人面前,总是会自卑,那时她非常羡慕霍九,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同样是长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可是霍九却落落大方,无论是在太后面前,还是在长公主和庆王面前,霍九谈笑风生,笑语盈盈,就像他天生就属于这个圈子,他更是这个圈子中被人簇拥着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霍思谨不再畏惧了,比起嫁给一个不喜欢又让她成为笑柄的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或许她不能如霍九那般从容,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气质足可以弥补这一切。 其实连霍思谨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何总会情不自禁地去和霍九做比较。 即使霍九是男人,即使霍九已经死了。 “郭女史,我有几句话想和您说说,不知您可有空?”这番话说出来,霍思谨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是真的心急了,否则打死也不会对一个并不熟络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有些后悔,可是这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而她也不想收回来。 她羞怯地望着郭玉龄,美丽的丹凤眼里波光粼粼,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似满含委屈。 郭玉龄笑意浅浅,声音平静得一如秋日的湖面。 “既是如此,霍姑娘就一起上车吧。” 闻言,霍思谨大喜,忙又谢过,跟在郭玉龄身后上了马车。 公主府的马车宽大舒适,车厢里点了薰香,面对面两个花鸟刺绣的靠枕上,各绣着一个行云流水般的“云”字。 这是云绣坊的标记,原来公主府是云绣坊的常客。 霍思谨在云绣坊从没见过这种靠枕,想来这是云绣坊特别为公主府定制的。 侍女把小几上的点心撤下,又从随身带着的食盒里取出新的茶果点心摆上,便识趣地退出去,上了另一驾马车。 郭玉龄指指小几上的茶果,道:“请用。” 霍思谨柔声谢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玫瑰香片,并非多好的茶,却如郭玉龄这个人一样,处处透着精致。 “郭女史......” 霍思谨从长公主府的马车里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天边晚霞绮丽,早已错过了霍江下衙的时辰。 但是霍思谨却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都是方才和郭玉龄交谈的情景。 郭玉龄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什么,可是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霍思谨握紧拳头,凭什么她要成为京城女眷们口中的笑柄,凭什么她要被人一笑再笑,凭什么她在自己家里都要被人踩来踩去,凭什么她喜欢的那个人宁可得罪太后,也不与她定亲,凭什么? 霍思谨心潮澎湃,她长到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做出选择。 即使这个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可她并不后悔。 思诚帮不上她,就像今天,她受了委屈去找思诚,可他却不在。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她在霍家过得不开心时,思诚能够给予她的只有劝慰。 除了劝慰,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思诚能够给她的只有这么多。 她不怪他,她知道彼此的处境,这世上只有他们相依为命,可是他们却都是寄人篱下的浮萍。 霍思谨收住脚步,仰头望向天边的晚霞,思诚,如果这件事真能成了,或许不但能够改变我的命运,还能帮到你。 公主府里,芳仪长公主把怀里的白猫交给一旁的侍女,关切地看向刚从外面进来的郭玉龄:“怎么样了,郭侧妃可是伤心了?” 郭玉龄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前不久,郭侧妃的父亲被人弹赅曾经为已故的朵儿哈收购药材,证据确凿。 如果定案,庆王一定会受到影响。 因此,郭玉龄才约见了郭侧妃。 芳仪长公主用银勺拈起一块核桃仁,放在嘴里慢慢吃着。她的眼底平静无波。 满室安详,岁月静好,谁也不知道这背后隐藏了什么。 郭玉龄向郭侧妃传达了芳仪长公主的决定,让郭侧妃的父亲自尽。 眼下郭侧妃的父亲暂时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三天后就要被移送诏狱。 要让他死,所以这三天之内,他一定要死。 这是长公主的决定,当然也是太后的决定,但是无论是太后还是长公主,她们手上都是不沾血的。 因此,这件事就要由郭家人自己去做。 这三天里,郭侧妃会派人去刑部大牢探望父亲,把自尽需要用的东西送进去,让父亲死得一了百了。 “对了,听说你遇到霍家的姑娘了?”芳仪长公主闲闲地说道。 第五零九章 袁维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是啊,在云绣坊遇到的,她说家里正在给她议亲,男方是袁朗的长孙袁维云,她嫁过去要做填房。” 郭玉龄没有隐瞒,也没什么可瞒的,长公主既然问了,想来早在她回府之前便已知晓了。 对于自己的精明和多疑,长公主继承了太后的传统,从不藏拙。 “袁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芳仪长公主微微蹙眉,手上的赤金指甲套在琉璃果盆上轻轻划过。 “难得长公主还能觉得耳熟,袁朗已经远离朝堂多年了。他是早年詹事府詹事,太子近臣。”郭玉龄虽然称不上博闻强记,但是她是知道袁朗的。 “哦,是他啊”,长公主记起来了,原来是这个袁朗啊,“我听说他的长孙很有出息,这门亲事很好啊,莫非霍思谨不喜欢,真是个傻姑娘。” “是啊,这是门好亲,但是表面看上去不够风光而已。”郭玉龄微笑着说道。 多好的亲事,袁维云在翰林院观政三年,就在霍江的眼皮底下,为人如何,可有前途,霍江怕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当年袁朗拒绝回京面圣,便已经把袁家从朝堂争斗中摘了出去,且摘得干干净净。袁家远离朝堂多年,袁维云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入仕,堂堂庶吉士,若是袁霍两家联姻,袁维云再沉淀几年,便能以清流之身倚身朝堂,前途一片光明。 且,霍江在袁维云尚未正式入仕之时,将女儿许配给他,袁家定当感念霍江的知遇之恩,袁维云是嫡长孙,霍思谨嫁进霍家便是长房长媳,未来的宗妇,虽然是填房,但霍家在京城也只算是二三流的家族,霍思谨是丧母之女,她嫁进袁家不是高攀,但也算不上低嫁。 霍江给女儿说了这么一门亲事,可见用心良苦。 芳仪长公主呵呵笑了:“是啊,不够风光,不如嫁进闽国公府做小儿媳风光。” 她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若是三年前倒也罢了,嫁进闽国公府也就是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儿媳,可是如今,呵呵,即使你想嫁,太后也不会再给展怀指婚了。 郭玉龄噗哧笑了:“长公主,这次您可猜错了,依我看,霍姑娘即使心里一万个后悔,可是也不敢再多肖想了。倒是宗室这边......长公主,不瞒您说,我猜她是见到郭侧妃了。 “郭侧妃?莫非她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芳仪长公主手上的指甲道猛的磕在琉璃盘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侍女连忙过来,芳仪长公主把手上的指甲套子摘下来,砰的一声扔到紫檀木炕桌上。 屋里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落针可闻。 侍女忙把指甲套捡起来,连同不知有没有磕坏的琉璃盘子,一起撤了下去。 “长公主,您看这事要不要......”郭玉龄似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继续问道。 “不忙,容我好好想一想。”也不过片刻之间,长公主的神态便缓和下来。 要好好想一想,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想一想,或许你看到的不好,其实也藏着好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也只是一夜之间,京城里的人们便穿上了棉衣。 霍江又一次走在永济寺的山路上,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青年二十七八岁,眉目清朗,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与霍江走在一起,同样的儒雅从容,但比起年过四旬的霍江,他的气质更加洒脱,步履也更加轻快。 “沧粟,你来过永济寺吗?”霍江问道。 他身边的青年便是袁维云,袁维云的表字是沧粟。 “二十多年前随祖父来过一次,但那时我还小,只记得寺里有株几百年的银杏树。”袁维云说道。 “那株银杏早在十年前便被雷电劈中,如今还在那里,但是被天火烧焦了一半,已有多年没有抽枝发芽了。”霍江不无遗憾,早年那株银杏是永济寺中的一景,树前有多处文人墨客的诗词,可惜如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葱茏。 “小女初回京城时,曾经做了佛果,送来永济寺供奉,永济寺至今在佛前供奉的佛果,还是她当年教的方子。走吧,我们去尝一尝。”今天霍江心情不错,就连步伐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当日太后金口玉言,让霍思谨教授的佛果只能在佛前供奉,但是永济寺另僻奚径,仿照霍思谨教的佛果,又做出几款新的样式,这些新样式的佛果如今比永济寺的素斋还要出名。 听到霍江提起霍思谨,袁维云的面上微红,他从没有见过这位霍小姐,但是人家比自己小了十来岁,初时他根本没有想到霍江会有意将女儿许配于他,如今两家开始议亲了,他还是觉得有些无可适从。 霍家姑娘只有十五六岁,她能做好一个继母吗? 初时他是不想答应这桩亲事的,他的长子今年七岁,正是顽皮淘气的年纪,他担心霍姑娘娶进来,会和儿子不好相处。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可是父母却觉得这是一门好亲。霍家身家清白,霍家姑娘听说是从庵堂里长大的,定然是极为懂事的,况且,孩子也不用她来照顾,有孩子的祖母和乳娘。 自从发妻去世以后,他的终身大事便成了双亲的心病。 可是他不想续弦,为此他的亲事便一拖再拖,初时他以要考功名无心婚配拒绝,后来又以初进翰林院正事为重再次婉拒,到了现在,他就要从翰林院散馆了,在父母面前,他已经不能再推脱了。 坐在永济寺的素斋堂里,品尝着用霍家姑娘的法子精制的糕点,袁维云对霍江道:“恩师,我们家的祖业都在承德,祖父长年抱恙,家父家母侍疾多年,若非为了我的亲事,他们也不会过来,而我是家中长孙,尽管我要留在京城,但是将来成亲以后,妻儿还是要在承德侍奉祖父和父母的。” 虽然承德离京城不远,可也有几百里,说来也算是远嫁,霍家姑娘或许不愿意吧。 第五一零章 回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是为妻者的本份,理应如此。”霍江斩钉截铁。 若是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他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为女儿找了良人,风风光光嫁出去。 远嫁?越远越好。 他不想看到她,即使那是他唯一的骨血。 但那毕竟是他的女儿,他亲生的女儿。 当年霍沛然带走了霍思谨,他便知道这不是霍沛然的本意,这是谢红琳的主意! 对外,思谨是小枫的替身;对内,思谨是用来威胁他的人质。 霍炎是养在他身边的,初时谢红琳是放心的,但那不是因为他,而是他的妻子。 后来谢红琳得知霍夫人去世了,而她已经病入膏肓,她便想到了用思谨来威胁他的办法。 思谨不仅是人质,还是用来交换的筹码。 隔了这么多年,每当想起这件事来,霍江都会苦笑。 在谢红琳的心里,是极端鄙视他的吧,除了鄙视以外,更多的还有不信任。 谢红琳不再信任他,从那年他悄悄放走谢婵开始,他在谢红琳心里已经是一摊狗屎了吧。 而实际上,即使谢红琳没让霍沛然带走思谨,他也会善待霍炎,也许谢红琳不会相信,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来都以为,谢婵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谢婵,那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在临死前还在欺骗他,让他误以为她生的那胎是个儿子。 思谨在万华寺时,他曾经去过一次,但是他没有去见思谨,从万华寺回来之后,他让自己彻底忘记还有那么一个女孩子,更不去推测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当他不得不把思谨接回京城后,看到思谨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这个便是他和谢婵的女儿。 思谨的相貌,就是少女时期的谢婵。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谢婵这个奸诈的女人,直到临死时还在骗他。 那一年,已经消失多日的谢婵忽然找到了他,告诉他,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养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那时他已三旬,妻子自从小产之后,身体便一直没有恢复,再也没有怀上过,而这些年来,除了妻子,他也只有过谢婵这个女子。 谢婵离开她的时候,是怀着身孕的,那是他的孩子。 因此,当谢婵告诉他那一胎是个儿子时,他是欢喜的,虽然明知孩子的生母是个不堪的女人,可他还是很高兴。 他有了儿子,亲生儿子。 或许这个儿子不如霍炎聪明,也不如霍炎漂亮,但这是他的儿子,霍家的儿子。 但是无论他如何软硬兼施,谢婵就是不肯把儿子的下落告诉他。 那时他已入阁,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老,他的仕途一片大好,即使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儿子,会引来非议,但是凭他的手段,有的是办法给孩子一个说得过去的出身,到时把儿子记在妻子名下,外人即使怀疑,也只会把这个儿子当做是通房所出。 他全都想好了,可是谢婵却还是不告诉他。 他算算日子,儿子也只有几个月而已,一个小小的婴儿,断不能独自生活,想来是被寄居在某户人家,或者是交给了信得过的乳娘。 与此同时,他打算把谢婵看管起来。 这个女人太爱惹事,可是他却不能拒绝她。 以前是因为他心悦于她,而现在则是为了儿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谢婵竟然悄悄走了,正当他在京城四处寻找谢婵时,谢婵却去了庄子,见到了他的妻子。 他知道后已经晚了,他赶到庄子时,他看到妻子捂着心口,蜷缩在太师椅里,而谢婵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那天他很生气,他对谢婵的容忍达到了界限。 世上为何会有如此恶毒的女人,他虽与妻子早就不睦,但是他只觉有愧,他对妻子并无怨言。 他已经向妻子再三保证,他不会再与谢婵有任何瓜葛,他不会把谢婵抬进霍家,以前是不敢,而现在是不想。 妻子虽然刚烈,可是她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她把霍炎视如己出,即使知道他与谢红琳曾经定过亲,可还是对谢红琳非常敬重。 而此时此刻,他那心如明月般的妻子,却被谢婵刺激得脸色铁青,就连嘴唇也是灰白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霍江火冒三丈,他一把推开谢婵,扑到妻子面前,妻子喘息着,断断续续对他说道:“这......个......贱......人......又......出......卖......了......谢......” 话没说完,妻子便抖成了一团。直到后来,霍江才从丫鬟口中得知当时发生的事情。 谢婵来告诉妻子,说她生了儿子,霍家的长孙,而霍炎那个野|种,什么都不是了。 妻子挥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谢婵没想到会挨打,便骂道:“当我不知道你是在替别人养儿子吗?你还想如何,日后等到这个野种做了太子,给你封个诰命夫人吗?别做梦了,谢红琳那个贱人,已经被锦衣卫找到了,这回她活不了,谢家彻底完了!” 霍夫人的心口一阵剧痛,她喘息着问谢婵:“你从洛阳过来的?” 谢婵一怔,眼前这个女人莫非猜到了? 见她不说话,霍夫人便明白了。 她最后一次见到谢红琳时,谢红琳告诉她,会与小燕一起去洛阳。洛阳有谢家早年的祖宅和产业,福伯已经提前一步过去安排了。 霍夫人有心悸之症,身体虚弱,她没有想到,谢红琳还是毁在谢婵手中。 而谢婵居然还给霍家生下了儿子,即使没有成亲,那个儿子也是霍家骨肉,谢婵是儿子的生母,也算是霍家人。 她对不起谢红琳,霍家对不起谢红琳! 听到妻子断断续续说出的那句话,霍江呆住了,难怪谢婵突然来到京城,原来是她不知如何得知了谢红琳的下落,并且再次告密了。 谢婵刚生下孩子时没有来,却偏偏是现在过来,她不是来让儿子认祖归宗的,而是来避风头的。 谢家和高家虽然败落,可是高家是关外巨匪,和关内的很多帮派也有联系,谢婵大概是担心被人追杀吧。 难怪谢婵死活不肯说出儿子的下落,她分明是想用儿子吊住他,让他不能把她赶出门去。 霍江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对不起谢红琳两次了,如今又多了一次。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时谢红琳恐怕刚刚生下孩子。 第五一一章 断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或许谢婵至死也不会相信,霍江会杀了她。 那个从年少时就痴痴看着他的男人,有朝一日,会拔下妻子发间的金簪刺进了她的咽喉。 她生在江南水乡,五岁时便被养瘦马的人家买去,学琴棋、习书画,听妈妈讲述以前的姐姐们跟着金主荣华富贵,对着湖水的倒影一遍遍练习,或嫣然巧笑,或眉目传情...... 可是没过几年,妈妈赌钱赔了精光,只好把家里的姐妹便宜卖了还帐,她和另一个年纪小的姐妹水儿没有人肯要,只好让人牙子领走。 辗转间她和水儿分开,被卖到了关外。谢家老姑奶奶见她生得楚楚可怜,说话却温文而雅,和一起买进来的乡下孩子不一样,问她身世,她便说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家里有亭台楼阁,有小楼流水,这些话是妈妈教的,总有男人以为他花钱买到的是落魄千金,事实证明,不仅男人会这样想,女人也会。 谢家老姑奶奶终生未嫁,死时由她捧了牌位,从那以后,她摇身一变,成了谢家的表小姐。 她和谢红琳一起长大,谢家女子与生俱来的骄傲让她非常讨厌,论容貌,比起谢红琳的浓眉大眼,她才是妩媚动人的标准美人;论性情,她温婉文静,谢红琳则是个火爆脾气;论才学论女红,她更是甩了谢红琳一条街。 可是无论她如何出色,她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而谢红琳,在谢家和高家,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从小到大,她都要看谢红琳脸色,谢红琳说这个点心不好吃,她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丫鬟们把整碟点心端下去,而那明明是她很喜欢的。 谢红琳喜欢穿红色衣裳,是因为名字里有个红字,因此无论谢家还是高家,红色就成了谢红琳专用的颜色,而她连条红色帕子也不敢用。 关外是苦寒之地,放眼望去皆是白山黑土。她想念风景秀丽的江南,想念以前跟在妈妈身边的日子。 于是,每次去雪域山庄,就成了她最向往的。而那位雪域山庄的表少爷高清辉,则是她一切向往的顶峰。 那是只有戏本子里才有的男子,英俊不凡,年少多金,一呼百应。她总是偷偷看他,可是他的眼里却只有谢红琳。 有一次,她在他面前故意落下帕子,帕子上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花,可他却像没有看到似的,在那条帕子上踩了过去。 她以前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可是第二天她就被谢红琳的母亲,那位体弱多病的谢太太叫了过去。 她从谢太太的那里第一次领教到屈辱,她在谢太太面前再三发誓,那条并蒂莲的帕子不是她绣的,而是去山下时买的,那卖帕子的绣坊没有告诉她,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能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从谢太太屋里出来,她便把那条沾着高清辉脚印的帕子烧掉了。 看着她精心绣的帕子变成一堆灰烬,她暗暗告诉自己,今日的屈辱一定不能白白承受。 她一天天长大,出落得如同一条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可是高清辉的眼中却依然没有她,每一次高清辉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落到谢红琳脸上时,她都会心痛,而当高清辉对着谢红琳露出明亮笑容时,她便心如刀绞。 机会终于来了,那一次的偶遇,一个来自关内的文静书生进入了她们的生活。 接着,她惊奇地发现,年少的谢红琳居然喜欢上这个名叫霍江的书生。这个书生哪里也比不上高清辉,但是他像戏文里的才子们一样,会诗词歌赋,眉宇间有高清辉没有的书卷气,而偏偏这一切,对于从小出入土匪窝的谢红琳而言,霍江就是从未见过的潇潇修竹,是听父亲讲过的烟波浩渺。 可是谢婵却知道,霍江根本看不上活泼娇纵的谢红琳,霍江喜欢的人是她,是她谢婵! 为了霍江,谢红琳居然笨拙地学习女红,真是可笑之极。 凭什么,就连喜欢她的人,谢红琳也要抢去? 她知道霍江只是匆匆过客,她想在霍江心里留下她的影子,只能是她的,在不是谢红琳。 那日在冰面上,她假意摔倒,就在霍江扶住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个初出茅庐,尚不知女人滋味的书生,再也不会忘记她了。 谢红琳喜欢的男人,心里却只有她谢婵,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可笑霍江临走的时候,谢红琳还嘟着嘴,像个被人抢走心爱礼物的小孩子。 可是她没有想到,不久之后,霍家居然来提亲了。 也就是那一次,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谢先生离开了他的书房,改在玉柏堂接待霍老太爷。 谢红琳在屋里坐立不安,可是谢太太不许她跑过去,丫鬟婆子得了谢太太吩咐,谁也不许走出她的院子。 谢婵知道有条小路,可以通往玉柏堂后面,那里有道铁栅栏把路拦住,小时候她和谢红琳曾经从栅栏间钻过去,虽然现在长大了,可是她觉得自己依然能从那里钻过去。 她告诉谢红琳,她可以去偷听,看看谢先生和霍老太爷在说些什么。 谢红琳非常感激,还把自己新买的绉纱宫花送给她。 谢婵打死也没有想到,她不但顺利钻过栅栏,她还在玉柏堂的后窗下,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谢家是开国皇帝后人,霍老太爷竟然答应,在霍江和谢红琳的儿女中选出一人,继承谢家香火! 谢婵吓得捂住了嘴,她听到霍老太爷卑恭屈膝的口吻令她恶心,她悄悄从窗缝里看过去,恰好看到霍江如丧考妣的神情,她又觉得解气又可笑。 两家的亲事很快便定下来了,下定的那天,她看到高清辉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呆呆出神。 她知道男人在什么时候最脆弱,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嫁给高清辉,她便是雪域山庄的女主人。 她再也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而谢红琳却要守着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当个穷酸的老婆。 于是她走了过去...... 片刻后,高清辉呼的站了起来,衣袖一挥,弱不禁风的她便如风中断线的纸鸢一般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她看到高清辉穿着牛皮靴子的脚走到她的面前,下意识地,她伸手抱住了高清辉的腿。 高清辉伫立不动。 她在心里微微一笑,从小混迹江湖的男人果然和霍江那种青涩穷酸不一样,于是她大着胆子,一双纤手顺着高清辉的小腿一点点向上移动。 第五一二章 逃亡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子便飞了出去,再一次摔在冰冷的雪地上。 冰冷的感觉透过衣服渗进她的皮肉里,她的血液似乎凝住了,她听到一个比冰雪还要冷酷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贱货,别让我再看到你,我觉得恶心!” 几天后,她便被送出了谢家,美其名曰是送她回江南寻找亲戚,可其实却是用区区五百两银子,把她这个被谢家老姑太太亲口认下,为谢家老姑太太捧过灵位的表小姐打发了。 她被几名大汉送到了金陵。 江南那么大,她不知道为何会独独送她来了金陵。 或许这是天意吧。 可是她在金陵却是举目无亲,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可是放在普通人家,足够一家人节衣缩食用一辈子。 但这对她而言,却太少了。 她在谢家早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区区五百两,还不够置办两套头面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当年的姐妹,一起从妈妈家被人牙子领走的水儿。 几番辗转,她被人牙子卖去了关外当丫头,水儿却机缘巧合被秦淮河的花船买去,如今已是金陵数得上的头牌。 水儿要带她上花船,她不肯,她做了几年的大家闺秀,又怎会轻易再堕风尘? 何况如果她上了花船,高清辉就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吧。 回到金陵,她也认识了几位所谓的风|流才子,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高清辉,她不让他们近她的身子,她不想,他们不配。 就这样过了一年,身上的银子越来越少,有一天,一群女人打上门来,抓住她就是几个耳光,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一位“风|流才子”的老婆。 那一次之后,左邻右舍对她指指点点,水儿听说后来看她,劝她索性上花船,否则一个没有家族依靠的单身女子,在金陵这样的花花之地根本无法生存。 她咬咬牙,便跟着水儿上了花船。 她原本就学过乐器,也能唱上几曲,花船上的妈妈对她如获至宝,请了名师给她指点,没过多久,笛娘的名字便传了出去。 有一次,她和水儿连同秦淮河上的几位名姐儿,一起被金陵一位致仕高官,请去唱堂会。 在那个堂会上,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不久,她便跟着他离开了秦淮河,离开了金陵。 她和他来到了洛阳,可是欢愉的日子只过了几个月,那个男人就不辞而别,更让她生气的是,那个男人走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了怀孕! 满怀屈辱,她独自生下孩子,那是个男孩,长得很漂亮。 她把孩子扔在洛阳南街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太家门口,除了一点银子,她便离开了洛阳。 她不想回金陵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她不想让认识她的人知道她被恩客甩了。 她要去京城,那个让她生下孩子的男人,讲得一口好听的官话,她曾经问他是不是京城人,他没有回答,可是她没有否认。 她不甘心,她要找到他。 在去京城的路上,她偶然从几个从关外来的贩卖人参的商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关外最大的柳子,雪域山庄在办喜事,少主高清辉成亲了,新娘子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那一刻,她只觉天昏地暗。 还不到三年啊,她从良家子变成风尘女子,接着又变成了弃妇;而谢红琳,却嫁给了高清辉! 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谢红琳为何没有与霍江成亲,她也不愿意去想,她只知道高清辉还是娶了谢红琳。 凭什么? 谢家和高家都是钦犯,早就应该诛九族的钦犯! 她打定了主意,她过得不好,谢家和高家也别想过好。 虽然她生过孩子,她的姿色依然未减,身材却以前更加诱人,她已经褪去了青涩,如今的她就像一朵鲜艳欲滴的鲜花,引人采撷。 她并没有像在金陵一样挂起花牌,她只用轻纱半遮,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口,笛子声中,她一炮而红。 见过她真容的人少之又少,她越是卖艺不卖身,便让更多的人趋之若鹜。 她没有再见到那个甩了她的男人,但她却见到另一个人,一个有权有势的人。 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荆陆。 她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云雨过后,荆陆对她并非完璧很不满意,就要拂袖离去的时候,她拉住了他的袍袖。 她把谢家和高家的秘密告诉了荆陆,从荆陆平静的眼神中,她便知道荆陆知道这件事,只是并不知道谢家和高家后人的藏身之处,没有想到高家居然胆大包天,在关外做了土匪。 她把谢高两家的详细地址全都告诉了荆陆。 荆陆问她为何要把这些告诉她,她说她恨高家,恨谢家。 之后,她便悄悄离开了京城,她去了关外,她要亲眼看到谢红琳被装进囚车的样子。 可是她失望了,荆陆却没有立刻行动,想来是对她并不信任,她在关外等了足足半年,才听到官兵大举攻打雪域山庄的事。 但官兵却没有抓到谢红琳,当然也没有抓到高清辉。 无奈,她离开了关外,但她在关外住了一年,总有痕迹留下来,高清辉和谢红琳不久便查到她曾经出现在关外,怀疑到她的头上。 之后的那些年,她一直都在逃亡,一度她逃到洛阳,找回了自己的儿子。 但是不久,她又离开了,她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待很久,否则会暴露行踪。 有一次她险些被谢红琳派出的人抓住,危机时刻,她被人救了,而那个救下她的人,就是霍江。 她告诉霍江,她早就回到江南投奔了亲戚,可是前不久有朝廷的人到亲戚家调查她的事,亲戚担心受到连累,便把她轰出家门。 此时的霍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文弱书生,他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此时正在混资历,过不了几年就能调回京城。 那些日子里,谢婵也曾想就这样跟着霍江,她有的是办法,让霍江把她堂堂正正抬进家门。 不久她便有了身孕,霍江很兴奋,直到此时,她才知道,霍江的儿子并非亲生,而是高清辉和谢红琳的儿子。 第五一三、五一四章 忆毕(两章合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亦就是说,谢婵腹中的胎儿是迄今为止霍江唯一的亲生骨肉。 虽然霍家的后宅并不堂皇,霍江暂时能给她的也不多,但是与四处逃亡的生活相比,霍家就是避风的港湾。 可是好景不长,高清辉和谢红琳还是发现了她的踪迹。 当谢红琳用刀指着她的那一刻,霍江给谢红琳跪下了。 他求谢红琳看在炎哥儿的面子上,留下霍家的血脉。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谢红琳,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天真冲动的红衣少女已经没有了,如今的谢红琳,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刹那间,谢婵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甚至怀疑这不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谢红琳了,不知从何时起,谢红琳再也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她如一株临风的树,风吹雨打,傲然而立。 谢红琳的凌厉,谢红琳的狠辣,谢红琳的威严,都让她心惊胆寒,直到后来她在霍江的帮助下逃了出来,还时常在梦中惊醒。 逃回洛阳后,她找到自己的儿子,在南街的陋巷小院里,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当看到是女儿的那一刻,她几乎崩溃。 就凭一个女儿,怎么认祖归宗,怎么把霍炎踢走? 若非霍江在谢红琳面前保证,等她生下腹中孩儿后,就把她交给谢红琳处置,她早就死在了谢红琳的红缨枪下。 因为在最危急的时候,霍江夫妻抚养了炎哥儿,为了掩人耳目,还给炎哥儿上了族谱,占了霍家嫡长孙的名份,因此,谢红琳和高清辉欠了霍江夫妻人情,尤其是当霍江提出给霍家留一条血脉时,无论是谢红琳还是高清辉,于情于理都要答应,必须要答应。 霍家只有她肚子里这一条根。 可现在,她却生了一个女儿。 霍家又不是谢家,谢家的女儿能够传宗接代,顶门立户,霍家的女儿除了联姻没有别的用处。 何况,她生的女儿连庶女都不如,这是奸生子! 下一次,再次面对谢红琳时,霍江还会不会保下她呢? 不会了! 整个月子,她都在愤怒中度过,她讨厌这个孩子,比讨厌儿子还要讨厌。 每当看到这两个孩子,她就会想到她受过的屈辱。 一个男人抛弃了她,而另一个爱她的肚子超过爱她。 凭什么? 她才貌双全,她有胆有识,凭什么她要躲在这个破烂地方,如蝼蚁般苟活? 而谢红琳呢,虽然家破人亡,可她还有高清辉陪着,有霍江给她养着儿子,有谢家和高家祖上留下的万贯家财,还有忠仆为她卖命。 她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两个见不得光的儿女。 生下孩子半年后的一天,女儿又尿了,被她打了几巴掌,儿子跑过来抱走女儿,她看着两个小东西躲在衣柜后面,她烦透了,起身走出许久未出的家门,摸摸因为生孩子而憔悴的面颊,她走进了一家脂粉铺子。 猛的,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丫鬟打扮,脸上有道浅浅的伤疤,但却并没有掩去秀丽的容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红琳身边的丫鬟小燕! 她熟悉小燕,就像熟悉谢红琳,小燕是谢红琳大丫鬟,从小就和谢红琳一起学武功,不仅是丫鬟,小燕还是谢家给谢红琳培养的贴身护卫。 小燕在洛阳,那么谢红琳一定也在洛阳。 她不知道小燕有没有看到她,她飞快地退出脂粉铺子,在对面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后藏了起来。 接着,她就看到小燕追了出来,果然,还是被小燕看到了。 她看到小燕四处张望,又向两个行人询问,接着便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待到小燕走得看不到踪影,她才闪身出来,重又回到铺子里,她看到小燕走时手里是拿着东西的,所以她和伙计说,刚才那个丫鬟买的物件儿,她也要一份。 伙计手脚麻利地拿出一大盒香粉,她打开闻了闻,有松花粉的味道,这不是平时抹脸的香粉,这是用来给小孩子抹身子防止红屁|股和湿疹的。 小孩子? 炎哥儿?不可能,炎哥儿已经大了,用不着再抹这个。 莫非谢红琳又生孩子了? 她的心里一阵酸楚,只要想到谢红琳生下的是高清辉的孩子,她就恨不能把谢红琳和那孩子一起撕碎。 回到南街的家里,她闭目瞑望,仔细回忆当年在谢家时听到的看到的。 对了,谢红琳曾经说过,她们家姓谢,远祖是陈郡谢氏。陈郡便是太康,太康与洛阳相距五六百里,自古便是河地境内最繁华之地,谢家在陕西时,或许会到洛阳置办家业! 她不能让谢红琳活着,只要谢红琳活着一天,就会追杀她一天,她没有霍家儿子护身,以后俨然便是丧家之犬。 可谢红琳在哪里呢? 谢家的祖业又在哪里? 她又能借助什么人杀掉谢红琳? 儿子背着女儿出门买菜了,她又悄悄走出家门,可是没走几步,迎面便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见到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撇嘴道:“残花败柳而已。” 她一怔,怒道:“你是谁家女子,当街骂人有没有教养?” 小姑娘瞪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临近晌午,阳光把那枚玉佩照得晶莹剔透,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枚玉佩,玉佩上已经陈旧的缨络是她亲手打的。 她的心一阵狂跳,伸手就去抢那枚玉佩,小姑娘却一把将她推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贱货,想男人想疯了是吧,跟我走吧,他要见你!” 她从地上爬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忽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她连忙捂住了嘴。 不不不,既然小姑娘没有提起,那她也不要说,或许有一天,儿子会是她的一张好牌。 那天,她跟着小姑娘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一个人...... 只是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知道她曾经的名字——谢婵。 “若非谢家人悬了暗花,要买你的人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个宝贝。” “你知道谢家?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谢家的事,如今只有最上面的人和最下面的人知晓了,你猜我是哪一种人?” 她怔住,但很快她就知道,女人不能表现得太聪明,否则这条命就不会长久,何况她手里还有一张底牌,如果这张牌用好了,她能得到的远非霍家能给她的可以相比。 她偎依到男人怀里,媚声道:“奴家才不管你是何人,奴家只知道你是我的良人......” 最上面的人肯定是知道的,否则荆陆不会为之色变,荆陆是最上面的人养的狗,能咬死人的狗。 而最下面的人,不读书不通史,只靠代代相传,知道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不敢说,也没有人听他们说。 更有那些所谓的世家望族,羞于大好江山曾为女子统治,他们引以为耻的事,便索性选择了忘记。 史书早已更改,一代代的读书人都是从书中通晓历史,开国皇帝的丰功伟绩被编写成书在街头巷尾传颂,这个朝代早就变了。 而她身边的男人却知道谢家,不但知道,而且还很有兴趣。 但是谢婵明确地感觉到,男人对谢家的兴趣与荆陆不同。 荆陆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他不是。 谢婵猜不透男人的心,就像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男人的真实身份一样。 不过,她的愿望却可以达成,那就是她能借这男人之手,要了谢红琳的性命! “谢红琳就在洛阳!” “她要生孩子,或者刚生不久。” “谢家人自持身份,不会随随便便就生的,一定会请洛阳最好的稳婆。” “只要把洛阳城里的稳婆全都找来问一问,一定能查出谢红琳藏身的地方。” 听完她的话,男人笑了,怜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小傻瓜,你以为我会让谢红琳死吗?那可是谢家的嫡系后代,金枝玉叶般的人物,若先帝还在,若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不定会把她接进后宫,让谢氏女真真正正变成沈家人的玩物。” “为什么?”她大吃一惊,她一直认为,谢家是钦犯,人人得而诛之的钦犯。 “耻辱!”男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冷冷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耻辱? 谢家已经绝了,连皇位也没有了,为何皇帝还要感到耻辱? 谢婵想不通,她也不想去想了,因为她要想方设法,让这男人为她除去谢红琳。 她不是皇帝,她可不想留下谢红琳的性命。 “可惜先帝已经殡天了,新帝初登基,还是少年,而谢红琳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妇人了。莫非你也想要她?”她试探道,故意在声音里加了些酸意。 男人朗声大笑:“我要的是谢红琳身上的一件东西而已,她一定带着,我相信!” 她不知道男人想要的是什么东西,谢家早就完了,还有什么是男人想要得到的呢? 几天后,男人便通过稳婆找到了谢红琳藏身的地方,那居然并不偏僻,反而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扎堆的地方,与官衙只隔了两条小街。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惜,谢红琳跑了! 谢红琳不是善茬儿,那次闹出很大动静,又因离衙门很近,城里的锦衣卫探子很快便将此事传到了京城。 荆陆来了洛阳! 那夜,荆陆来见了男人...... 显然,这一次荆陆不想惊动皇帝,初时谢婵不明白为什么,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皇帝年少,刚刚登基便被太后夺了皇权,如今太后把持朝政。 荆陆和他的锦衣卫似乎并不打算让太后知悉此事,他们应是先帝的人,只忠于皇帝,而非太后。 更或者,谢家的事只有做皇帝的人才知晓,太后可能压根不知道。 而小皇帝如今手里无权。 那夜,荆陆与男人不欢而散。 接下来,荆陆便像发疯似的在洛阳搜寻谢红琳,谢婵问男人:“他会不会找到谢红琳?” “当年谢红琳不是就在他手里逃脱了吗?”男人笑道。 “那你要的东西呢?”她问道。 男人哈哈大笑:“小傻瓜,如果我没有得到那东西,你猜荆陆又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呢?” 那一刻,谢婵终于明白了,定然是那日谢红琳仓皇逃走的时候,男人得到了谢红琳身上的那件东西,之后又把谢家遗孤在洛阳的消息放出去,借用荆陆之手斩草除根。 锦衣卫出动百余人,打着搜查江洋大盗的旗号四处搜查,直到有一天,城外发了瘟疫,情报传来,有貌似谢红琳的女子往北直隶逃去,这场大张旗鼓的搜查才结束,荆陆带人离开洛阳,往北边去了。 谢婵打死也不相信,那个女子会是谢红琳,谢红琳刚刚生下孩子,谢家女子很金贵,万不会带着孩子四处奔逃。 谢红琳不死,她便不得安宁。 可是很快,麻烦事来了。 阿翠总是找她的麻烦。 阿翠便是带她来的那个小姑娘。 而偏偏自从她被男人带来以后,男人便没有再碰过她。 有一天,她在自己屋里睡觉,忽然感觉有什么往嘴里钻。 她一下子惊醒,就看到阿翠正把一条小蛇往她嘴里放。 她不停挣扎,阿翠却也只是用蛇吓她而已,并没有真的塞进她嘴里。 即使如此,阿翠走的时候,还是在她身上踹了几脚。 她只是个娇弱女子,而阿翠有武功,只是几脚就把她踢个半死。 她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强忍疼痛去找男人告状,才发现男人已经再一次离开了。 她转过头来,看到阿翠正在嘲弄地看着她。 “贱货,你把谢红琳的事说了出来,你以为你还有用吗?” “他呢,我有事情要告诉他。” “你儿子吗?不要胡思乱想了,主人的儿子又怎会是你这种贱货所出,他身份贵重,出自陈郡谢氏,史上最华丽的家族,他是真正的名门公子,而你,不过是主人在花船上玩过的一个娼|妓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谢婵不堪回首,她不明白阿翠为何不索性杀了她,那种折磨生不如死。 可阿翠终归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没过多久,她便哄骗得阿翠对她放松了看管,她趁机逃了出来。 这一次,她去了京城,她只有霍江这一条路了。 霍江想要儿子,那就让他以为他有个儿子吧。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竟是一条不归路。 第五一五章 长春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京城的十月,秋意已尽,枝头上残存的几片枯叶,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慈宁宫里,古香古色的紫铜香炉里轻烟缭绕,架子上一只鹦鹉打了个哈欠,小眼睛无聊地四处张望。 欧阳嬷嬷一双眼睛从闺秀们身上一一掠过,从握笔的姿势,到每个人的神情,六名闺秀或面带微笑,或眉目端方,虽然已经抄写了一个时辰,可是每个人都是神态安详,没有丝毫倦怠。 欧阳嬷嬷在她们身边一一走过,名门闺秀就是名门闺秀,无论是欧体还是簪花小楷,都是端正秀丽,工工整整。 她看了看百宝阁上的西洋钟,唉,四个时辰了,谁能想到这些平日里娇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已经不吃不喝抄了四个时辰的佛经了呢。 “霍姑娘,你抄完了?”欧阳嬷嬷的目光落到坐在第二排末位的少女身上。 少女起身,捧着抄好的经书走到她面前:“思谨已经抄好了,请嬷嬷过目。” 欧阳嬷嬷颔首,对侍立一旁的宫女道:“你陪霍姑娘去长青阁吧。” 霍思谨施礼谢过,跟着宫女去了长青阁。 长青阁离得不远,也在慈宁宫里,这里是太后莳花的地方,四季青翠,鲜花不败,因此得名长青二字。 霍思谨捧着抄好的《金刚经》不急不慢走在去往长青阁的花石子小径上。 一部《金刚经》约五六千字,她能背颂如流,抄写的时候不用边看边抄,若是往常她三个时辰便能抄写完毕,可是今天她还是磨蹭了足足四个时辰,估摸着其他闺秀也快要抄完时,才放下手中的狼毫。 阎嬷嬷教过她,宫里待了半辈子的人,不会喜欢太出挑的年轻女子。 这一点她也深有体会,当年她在永济寺做的佛果,一时大出风头,想来便是招来太后不喜了。 如今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初回京城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了,她行事有分寸,且,今天的机会得来不易,她不会让自己行错半步。 长青阁内并非只有太后一人,芳仪长公主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霍柔风只见过太后和芳仪长公主,那三位少年男女却是头回见到。 她有些迟疑,按理这种情况下,带她来的宫女是要提前告诉她的,至少要告诉她长青阁里的人都是谁,可是这个宫女非但没有说,而且也只是将她送到长青阁门口,把她交由内侍领进来的。 少年和两个小姑娘都穿着寻常服侍,虽然华丽,可是看不出身份,就是大户人家子弟平素的装束。 可是能够与太后和长公主坐在这里的还能有谁,只是这样一想,霍思谨便心里有数了。 她给太后行了礼,便向少年盈盈一拜:“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少年点点头,道声平身,便继续把玩手里的一块小石头。 霍思谨松了口气,她没有猜错,既然少年是太子,那两个小姑娘想来就是皇后所出的两位公主了。 她又依礼给芳仪长公主和两位小公主行礼,芳仪长公主笑道:“今天抄经,你是头一个抄完的,状元府里的小姐,果然连写字也比别人快了许多。” 有宫女过来,接过霍思谨手里的经文,呈到太后面前,太后翻了翻,微笑道:“好一手簪花小楷,秀丽端庄,字如其人。” 霍思谨忙又施礼谢过,太后对侍在一旁的宫女道:“拿去给太子瞧瞧。” 闻言,霍思谨心里一动,莫非...... “皇祖母说好,那一定就是真的好,孙儿不用看了,再说这是佛经,孙儿又不懂,免得亵渎了佛菩萨。” 室内的空气一凝,霍思谨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都为了颤了颤。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先帝和太后都是向佛之人,而皇帝就更不用说了,恨不能当和尚去了。 可是这位太子爷,却说他不懂佛经。 这也太...... “你这孩子,越发淘气了。”太后笑着说道,非但不恼,反而语气里带了几分宠溺。 芳仪长公主接过话茬儿,笑道:“太子不看,那就让我看看吧。” 方才骤冷的气氛这才为之一松,芳仪长公主翻翻佛经,道:“嗯,抄得工工整整,字也写得好。母后,您不赏点什么?” 太后道:“瞧瞧,还有替别人讨赏的,可见长公主是真的欣赏了。” 说完,太后对宫女道:“把那匣子宫花拿来,让她挑两朵,谁让她先抄完呢,就让她先挑好了。” 一匣子宫花摆到霍思谨面前,霍思谨连说不敢,只把离她最近的两朵拿出来。 又向室内众人一一谢过,便跟着内侍走出长青阁。 刚刚走出来,便看到又有两名闺秀正捧着抄好的经书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便有内侍带着一名闺秀走了进去。 留在外面的那名闺秀,霍思谨是认识的,她是前兵部侍郎李峤的侄女李芝兰。 李峤虽因病致仕多年,但李家先后出过十几个进士,如今在朝中为官的还有六七个人,李芝兰的堂兄和亲哥哥都在朝中为官,仕途平坦,前程远大。 李芝兰今年刚刚及笄,擅画花鸟,在京城闺秀圈里小有名气。 看到霍思谨从里面出来,李芝兰便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霍姐姐抄得又快又好,一定得了太后的夸奖吧。” 说着,她瞟向霍思谨手里捧着的两朵宫花。 因为是从匣子拿出来的,又是太后赏赐之物,霍思谨只能一路捧出来。 在长春阁里倒也不觉什么,可是现在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果然,她从李芝兰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若是以前,她早就面红耳赤,可是现在也就是微微一笑。 到了今时今日,她还有什么可觉得丢脸的,若是她再不争取,就要嫁去袁家做填房了。 李芝兰这种人又怎会知道她的难处。 霍思谨不愿再和李芝兰纠缠,推说还要去看看霍蓉,便走开了。 西府的霍蓉是和她一起进宫的,她抄完经书出来时,霍蓉还在奋笔疾书。 李芝兰想笑就笑个够吧,反正她志不在里面的那个人。 太子呢,别人或许巴不得,可她不想。 第五一六章 属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蓉是六名闺秀中最后一个抄完的,她从长青阁出来时,别的闺秀都已经走了,因此,一直在等她的霍思谨便把其余几名闺秀出来的神情尽收眼底。 包括李芝兰在内,所有闺秀都是捧着宫花出来的。 谁也别笑话谁,大家都一样,太子殿下全都看不上。 回来的路上,霍蓉依然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谨姐姐,不瞒你说,我都快忘了咱们还有位太子爷了,今天走进去时,初时我都不知道那是谁,还是长公主给我引见的。” 霍思谨微笑:“谁不是呢,哪能想到坐在长青阁里的是太子爷呢。” 是啊,直到走进长青阁之前,她还以为今天这场是太后为庆王选妃,却没想到,选妃是选妃,却是选的太子妃。 “太子爷长得不俊,一点儿也不像庆王爷。”霍蓉抱怨。 霍思谨噗哧笑了,打趣道:“世上有几个侄儿长得像叔父的?大多数还不都是随了自己爹娘。” “那倒也是,炎大哥长得就不像海二伯,海二伯考了两次才考上进士,炎大哥一次就考了个状元回来,果真是随了江大伯。” 这个霍蓉,明明说的是长相,可是说来说去,却又说到考状元上了。 世人就是如此,霍江是状元出身,霍炎也是,于是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霍炎是随了霍江,至于长相性情反而没人关心了。 “谨姐姐,你说太后为何要让咱们抄经啊,太后不知道太子爷懂经文的吗?”霍蓉好奇地问道。 霍思谨觉得好笑,哪里是不懂经文,分明是太子看不上她们这六个人而已。 她道:“我前几年才回京城,你从小在京城长大,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太子爷的事吗?比如他不像天子那般一心向佛?” “唉,我自是知道有位太子的,可是我还以为他还是小孩,再说这些年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啊,别说太子了,早几年连天子的消息也听不到呢。”霍蓉抱怨道。 皇帝虽然在十几年前便已继位,但是继位不久,皇权便落入太后之手,从那以后,皇帝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烧香拜佛,如今虽然亲政几年了,可他做的最多的事,依然还是烧香拜佛,就连内阁的阁老们都鲜少能够得见天颜,更不用说她们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了。 “唉,皇帝今年也刚过而立之年,太子却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皇帝像太子这么大时,已经有了皇太孙了。”绕来绕去,霍蓉终究还是不甘心。 十五六岁的太子啊,虽然长得不俊俏,可是哪个少女不想做太子妃呢,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 庆王爷长得俊,可庆王爷比她们年长许多,已经是二十多岁了,自是不能与年少的太子相比。 霍蓉抱怨了整整一路,霍思谨却连话也懒得说了。 太后不显山不露水,越过皇后,给太子选妃,这件事除了她们这六位闺秀以外,恐怕无人得知,落选的闺秀自是也不会四处张扬,以免影响到日后的亲事。 可是这样一来,庆王选妃,却不可能从她们六个当中挑选了。 哪有叔叔捡侄儿挑剩下的? 何况太子还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想到方才芳仪长公主灿若春花的笑容,霍思谨便一阵心寒。 只有六个名额,霍家却占了两个。显然,霍蓉只是掩人耳目,太后或者长公主原本是属意于她的。 可是太子看不上! 霍思谨攥紧了帕子,那天她向郭玉龄表明心迹,除非郭玉龄从中使坏,否则就是长公主故意为之。 故意让她来参加太子妃的甄选,断了她想进庆王府的后路。 难道对于太后或者长公主而言,庆王比太子还要重要? 太子妃,那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是皇后,而庆王妃永远也就是个庆王妃而已。 莫非太后认为太子做不了皇帝? 霍思谨猛的想到朝中后党与帝党之争,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回到槐树胡同,霍思谨便又打发翠缕去撷文堂,看看谢思成有没有回来。 翠缕回来后,遗憾地告诉她,谢思成依然没有回京城。 见霍思谨有些不高兴,翠缕便把在撷文堂见到的新鲜事说给她听:“奴婢从撷文堂出来时,看到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男子走进来,那男子气宇轩昂,虽然上了年纪,可是一点也不显老呢。” 霍思谨皱眉:“你在那里盯着男子看了?越发不懂事了。” “奴婢不敢,只是觉得他长得像谢公子,这才多看了几眼。”翠缕道。 “长得像谢公子?”霍思谨坐直了身子,她想起在马车上,霍蓉说的那番话,什么太子长得不像庆王啦,什么霍炎随了霍江之类的。 “是啊,其实奴婢也说不出是哪里像,就是觉得很像,都是一样的风仪,一样的气度。” “你仔细说说,那人进了撷文堂吗?”霍思谨问。 “嗯,奴婢也就是看了几眼,那人便进去了,对了,奴婢听到撷文堂的掌柜说了一句什么蓝先生。” “蓝先生?姓蓝的?”霍思谨沉吟。 姓蓝,这可是少见的姓氏,霍思谨想不起京城里有哪家是姓蓝的。 “是啊,奴婢听掌柜的是这样说的,他说:蓝先生,您来了,快里面请。” 霍思谨叹了口气,管他蓝先生黄先生,这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知道思诚没在京城,而她想要进庆王府越发难了。 而袁家的亲事,显然是快要定下来了。 公主府里,芳仪长公主望着西洋美人镜里,自己略显疲惫的容颜,对坐在一旁的郭玉龄道:“你是不知道,那几名闺秀听到太子说不想看时,那个表情可真够好看的,对了,霍思谨反而是最落落大方的,果真是对太子无意。” 郭玉龄道:“可是这次从慈宁宫出来,她兴许是知道她进庆王府的事情无望了吧,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一口回绝了她呢。” 芳仪长公主笑道:“回绝?当然不,我看今天这样挺好的,可惜太子看不上,否则......唉,太子就是故意的,就是找个天仙放在他面前,他也是看不上。” 郭玉龄心中一凛,问道:“太后也属意霍思谨吗?” 芳仪长公主转过身来,一双妙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郭玉龄:“你不觉得无论出身还是性情,霍思谨都是适合进后宫的吗?” 后宫? 郭玉龄勉强笑了笑,若是庆王不能坐上那把椅子,太后是想把朝政拿回来了吧,无论是从皇帝还是太子手中,她都要拿回来。 所以她要找一个性情软弱,出身又说得过去的女子做太子妃。 霍思谨不但符合,而且还主动来抱长公主大腿,这样的人,即使做了太子妃,还不是全都听从太后安排,比起如今的王皇后要听话多了。 但是庆王妃,则是要辅佐庆王的人,德才兼备,当然不能含糊。 第五一九章 玉净寺(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忽然,女尼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一个女子身上:“你几岁了?” 女子尚未回答,女尼们便再一次惊呼:“你也是?” 她们指的是站在这个女子旁边的另一个,何止是这两个,还有一个也是。 少女与成熟女子的区别,即使在脸上看不出来,脱了衣裳也一目了然。 何况,纵然是这几个司空见惯的假尼姑也会感慨,这三人的身子又何止一个“好”字,这分明是三个尤物。 这又怎会是十几岁尚未出阁的少女能拥有的身子? 最早被注意到的女子格格娇笑,柔声说道:“哎哟,让你们看出来了,那就别怪姐姐们粗鲁了。” 话音未落,刚才还哭哭啼啼的九个女子一起出手...... 片刻后,先前带她们进来的女尼又来了,她一进来,便看到那几个俨然如门神般伫立在木盆旁的女尼,少女们正在满脸委屈地系着衣裳上的罗带,青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显然,这些女子不但已经验明正身,而且也清洗干净了。 一个木然的声音响起:“带她们走吧。” 屋里的灯烛熄灭了两支,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说话的是哪个,女尼撇撇嘴,验身子的这几个凶婆子,越发不像话了,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整日看着年轻貌美的漂亮姑娘,她们心里不平衡了,是啊,别人能够陪在玉净大师身边礼佛,而她们便整日待在这里,像老鼠臭虫似的,平日里不许她们出来,免得脏了玉净大师的法眼。 女尼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走吧,还待在这里干嘛,还没让人看够吗?” 九名少女面红耳赤,恨不能把头扎到地底下。 女尼见怪不怪,昂首走在前面,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忙跟上去,这位女师傅虽然有些高傲,可是看上去比这些凶神恶煞的恶尼姑容易打交道,还是跟着一起走吧。 十个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那个,还好心地把门关上。 她们谁也没有回头,当然更不会有人去打开那道已经关闭的木门。 木门里面,方才还像木桩子一样伫立着的几名恶尼,一个个接连倒了下去,就倒在她们面前的木盆里。 玉净大师还在颂经,女尼带着少女们走进一间寮房,寮房内是一排大炕,炕上已经躺了五六个年轻尼姑,看到有人进来,她们神色木然,便背过身子继续睡觉。 女尼指着空出的几个铺位,指着几个少女道:“你们几个住在这里,其他的随我来。” 铺位上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僧袍,从此以后,她们便要穿着这件僧袍,在这里度过日日夜夜。 另一间寮房里,女尼带着余下的几名少女走了进来,这间寮房也是一排大炕,放着被褥,却没有其他人。 女尼对少女们道:“以后你们住在这里,先把衣裳换了,等到玉净大师颂完经,自会派人来传唤你们。” 女尼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师傅,有宵夜吗?” 女尼转过身来,见是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俏丽女子,她哼了一声,重又转身离去。 见她走了,方才说话的女子使个眼色,其他几个便在屋里四处翻找起来。 “这里住过人。” “墙上有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炕褥下面有血。” “炕洞里有只镯子。” 为首的女子走过去,把墙上的字仔细看了看,又把那只镯子揣进怀里,低声说道:“我们只要找出吴家两个小姐的下落便好,其他的,我们不管。” 几名少女点头,不露声色地换上炕上早就放好的僧袍。 而另一间寮房里,几名少女一边换衣裳一边聊起天来。 “我叫贾小云,姐姐们呢?” “我叫崔玉贞。” “我叫张静,对了,我不是你们山西人,我家是陕西汉中的,你们有去过汉中的吗?” 正在这时,本来在炕上睡觉的几名女尼里,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 叫张静的那个不高兴了,问道:“这位师傅,我吵到你了吗?” 一名面向墙壁躺着的女尼坐起身来,冷声道:“还没见过哪个新来的像你们一样,莫非以为来了这里就能大富大贵了?不要脸。” “咦,你说谁不要脸了,干嘛啊,还非要让我们哭哭啼啼你才高兴吗?”叫张静的少女是个嘴巴厉害的,一旁的崔玉贞连忙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 忽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名女尼悠悠地问道:“你说你是陕西汉中的?汉中哪里的?” 寮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方才还要吵架的张静也收起了牙尖嘴利的模样,她轻声说道:“我家是汉中吴家堂的,吴家是汉中的大户,我们家和吴家沾亲,所以我爹那辈便搬到吴家堂,亲戚间也有个照应。” 她说完,见那女尼没有再说话,便好奇地问道:“莫非师傅也是汉中人氏,是汉中哪儿的,在京城遇到同乡不容易呢。” 女尼摇摇头:“我不是。” 说完,她便又倒头去睡。 可是她的头刚刚挨到枕头上,张静便覆身过来:“姐姐姓吴?” 女尼皱眉,嫌弃地把身子向一旁挪了挪,可张静却又挨了过来:“姐姐若是不说清楚,今儿个我就粘上姐姐了。” 女尼无耐,只好道:“这里刚好有个汉中的,所以我才多问了一句。” “这里的?”张静看看躺着的几个光秃秃的脑蛋。 “没在这屋里,别的屋的,你以后或许就能遇到。” 张静还要再问,外面传来脚步声,带她们来的尼姑重又回来,道:“走吧,玉净大师要见你们。” 几名少女连忙站起身来,跟着尼姑走出寮房,被分到另一间屋里的那几个,已经等在外面,九个人排长一列,向前面走去。 一炷香后,少女们再走出来时,只有七个人了,她们当中的两个被玉净大师选中,今夜就留在大师身边参悟佛法了。 少女们重又回到各自的寮房,但是这一次,她们没有再等。 她们的时间不多,只有这一个晚上,而要找的人,还没有线索。 第五二零章 生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清晨,霍柔风推着谢红琳走进练武场,镶翠和嵌碧跟在她身边,这半年来,她们跟着女兵们一起操练,身体比以前结实许多。 所谓练武场,其实是山坳里的一片空地,能容下一两千人练兵,展怀派了老实持重的徐士昆来给霍柔风练兵。 其实霍柔风更属意年轻英俊的薛盛,可想而知,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展怀给了薛盛其他差事,估计一两年里,霍柔风是看不到这位好看的美将军了。 徐士昆是从福建来的,祖上几代都在闽国公麾下。 霍柔风和谢红琳站在高处,看着下面挥汗如雨的女兵们,谢红琳轻轻拍拍女儿放在她肩上的手,道:“真好,看得我也想下场和她们一起练了。” “好啊,那您就快点好起来吧。”霍柔风笑道。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了过来,把一封信捧到霍柔风面前:“九娘子,京城的信。” 这个少年就是当年跟着霍柔风去无锡的青墨,前阵子霍大娘子把他和另外几个小厮从杭州调到陕西,让他们跟在霍柔风身边。 他们刚来马场,只干些跑腿的小事。 霍柔风看看信封上的字迹,对谢红琳道:“是我哥的信。” 她蹲在谢红琳身边,给母亲读信。 霍轻舟在信上说,其其格已经被送走了,皇帝流连玉净寺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住就是三四天。一直在离宫读书的太子回来了,不久之前,太后还在慈宁宫里悄悄给太子选妃,可惜一个也没有选中。 听到这里,谢红琳锁了眉头,对霍柔风道:“怎么忽然把太子接回宫了呢?” 霍柔风道:“听说早年太后烧死了皇帝宠信的一名番僧,那次之后,王皇后便与太后关系融洽许多,也就是从那时起,王皇后便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给皇帝批改奏折,没过几天,太后便让把太子送去了离宫。” 谢红琳冷笑:“亦就是说,王皇后把太子当做交换条件,给了太后?哈,有趣啊,以前我听说王皇后因为弟媳之死被人摆了一道,还以为她是个软的,现在看来,倒是个蔫萝卜,这招用得好,也够狠。” 是啊,连儿子都能拿去做交换的女人,当然够狠。 霍柔风想了想,对谢红琳道:“依您看来,太后是想扶持庆王,还是扶持太子呢?” 谢红琳摇摇头,她道:“若是太后想要扶持太子,你认为她会偷偷摸摸选太子妃吗?有哪位后宫之主,是偷偷摸摸选出来的?” 是啊,太子只有十来岁,太后若是真想让这个孙儿登基,一定会为他选一个德才兼备又背景强大的皇后,在帝弱臣强的情况下,有强大背景的家族,又怎会把女儿送去,与其他女子一起任由太子挑选呢? 因此,太后给太子找来备选的女子,要么家里是所谓的名门,可是却又没有实权;要么就是性情柔弱,任人揉捏。 而相对年幼的太子,庆王已经二十多了,却还没有大婚。这也能看出太后的心思,若是给庆王找个出身一般的,自是无法帮附,可若是找个像展家那样的,又太过树大招风,反倒引来猜测。 何况,没有正妃还有侧妃,也不防碍生下皇孙。 霍柔风想通这些,回到马场,便给霍轻舟写了一封信,拿了展怀的名帖,让人把信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而就在昨天夜里,花三娘带着人已经混进了玉净寺。 三更时分,被玉净大师选中临幸的两人悄没声息地从窗子里跳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武僧听到动静,正要喝问,一阵轻烟吹来,十几名武僧便和之前那些验身子的女尼一样,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两个苗条的身影悄失在夜色之中,他们才一个连一个倒在了地上。 一间寮房里,正在熟睡的女尼忽然被人从炕上提了起来,她来不及惊呼,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就是那个从汉中来的?” 女尼忙道:“不是我,是睡在最里面的那个。” 挨着墙的地方,一个少女蜷缩着,黑暗中她能听到动静,可她不敢动,她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或许是玉净大师又要找人去服侍了吧。 “你是吴姗姗还是吴彬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轻如蚊蚋,但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少女的身子猛的一僵,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道:“我是吴彬彬。” “吴姗姗呢?”那人问道。 眼泪奔涌而出,少女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缩得如同一只茧。 “死了......” 一阵轻烟袭来,少女便没有了知觉。 ...... 翌日,送饭的老尼姑发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尼姑全都死了,她们竟然是一头扎进洗澡的木盆里淹死的。 这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啊,要用洗澡水把自己淹死? 玉净大师这一夜却睡得极好,好到自从他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一觉醒来,竟然已是晌午时分,他望着头顶的绣着卍字的承尘,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乾清宫,而是他的玉净寺。 果然还是要在寺里,他才能睡得安稳。 对了,昨夜那两个新来的小姑娘,一心向佛,于是他便选了她们一起修习双|修之法。 现在像她们这样热衷修佛的小姑娘越来越少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们光滑的身子,却摸了个空,左右两边都是空空荡荡。 他坐了起来,人呢?难道昨夜是做梦? 殿外的武僧们从地上爬起来,还在错愕,他们被人叫起来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夜竟然困到伏地而睡,这不,就有人受凉感冒了,又是流鼻涕又是打喷嚏。 不仅是玉净大师和武僧们这一觉睡得香甜,整个玉净寺里的人全都整夜沉浸在睡梦里。 想想也是,那些淹死在浴盆里的女尼们,或许也是因为睡得太香,才淹死的吧。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至于这些人醒来后是大发雷霆,还是四处搜捕,都没有用了。 晌午时分,吴彬彬苏醒过来,才知道她已经被救了出来。 而她的妹妹吴姗姗却没能等到这一天,在到玉净寺的第二天,便自尽了。 展怀交给吴家的,除了吴彬彬,还有吴姗姗留下的一只玉镯。 第五二一章 吴彬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钟夫人是九月中旬离开陕西的,亲迎的日子定在明年秋天,展怀和霍柔风会在陕西成亲,之后有机会再一起回福建拜祭祖先。 钟夫人走后,霍柔风一边练兵,一边派人继续招兵,十月末的时候,霍柔风的娘子军已经扩充到了一千五百人。 这些女兵不仅有陕西人,还有山西和甘肃的,她们中有贫苦人家的女儿,有无依无靠或受人欺凌的寡妇,也有混迹街头的乞儿、偷儿。 而展怀派出去的人,则在短短几个月之间,招募到八千兵丁。 男兵比女兵好招,这一点霍柔风明白,她不急,也宁缺勿烂。 吴欣欣来马场的时候,金豆和银狼一左一右跟在霍柔风的身边,银狼七八个月了,和金豆差不多的个头,它有个响亮的名字——小乖。 话说这名字也不知道是怎么叫开的,依着霍柔风的想法,银狼就叫银狼,和金豆一金一银,富贵天成。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银狼就变成了小乖,先是霍柔风抱着银狼睡觉时这样叫,后来丫鬟们也跟着叫,再后来威风凛凛的银狼就变成了小乖,到了如今,叫它银狼,它没有反应,叫它小乖,它就屁颠屁颠跑过来。 吴欣欣带来一盆十八学士,这是送给谢红琳的。 霍柔风带着吴欣欣去见过谢红琳,谢红琳很喜欢这个举止大方的女孩子,送了对飘花镯子给她。 从谢红琳的院子里出来,吴欣欣忽然对霍柔风深施一礼。 霍柔风顿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还没有说话,吴欣欣的眼圈儿就红了,她压低声音说道:“三伯家的姐姐回来了。” 吴欣欣的三伯,便是吴家三老爷吴德中。 霍柔风先是微惊,接着她的嘴边便溢出笑意:“那多好,什么时候回来的?” 花三娘等人救出吴彬彬后,便乔装改扮火速逃往陕西,昨天下午才来到榆林。 展怀给霍柔风的书信还没有到,吴欣欣便来了。 听说救回来的只有吴彬彬一个人,吴姗姗已经去世了,霍柔风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曾听吴欣欣说过,吴彬彬和吴欣欣同年,吴姗姗比她们还小一岁,今年尚未及笄。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究竟受了多少非人的屈辱,才让她下定决心一死了之,霍柔风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疼了。 在外面招兵时,她听到看到过很多惨事,有年轻妈妈一觉醒来,丈夫便用两斗米换走了未满周岁的女儿;也有祖母听信神婆的话为了下胎生下孙子,在亲生孙女身上插满缝衣针的,也有不太伶俐的小姑娘被祖父和父亲绑上石头推进河里的。 但是那些恶人,终究都有共同的原因,那就是贫穷和愚昧。 而吴氏姐妹悲惨故事里的恶人,却和这些人完全不同。 他含着金匙出生,富贵之极,至尊无上。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坐拥天下的人,却做出猪狗不如的事。 不,沈家人已经第一次这样做了,从沈慧冲开始就已然如此。 沈慧冲能够弑妻杀女,他的后人借用向佛之名掠夺良家子,这倒有先祖之风。 送走吴欣欣,霍柔风独自来到练武场。 女兵们正在操练,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她的兵马,男兵女兵加在一起,她已有一万兵马。 可是纵然有千军万马,她和展怀能够做的,也只有把吴彬彬一个人偷出来而已,就连同在玉净寺里的其他女子,他们也不能带出来。 一口气血涌上来,霍柔风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她飞身上马,出了马场,在山野上纵马驰骋,初冬的山林寂静冷清,马蹄踏过,扬起枯枝败叶,更显萧瑟。 也不知跑了多久,霍柔风终于站在了连云岭最高的山岗上。 她站在高处,极目四放,只能看到阡陌纵横,却看不到田地里忙碌的百姓。 是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站在高处,自是看不到那些如蝼蚁般的百姓。 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蝼蚁虽小,却能撼动巨厦。 霍柔风心中百感交集,玉净寺里的那位所谓的衲子,永远也不会想到,就在他曾经想要册封“秦王”的地方,有百姓已屯兵万余,只等万事俱备,便挥兵东去! 霍柔风在山上站了许久,直到暮色渐起,她才下山回了马场。 一个月后,吴欣欣来给霍柔风送年礼,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连帽斗篷,风帽系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看到她,霍柔风便猜到这是谁了。 这是吴彬彬,吴家三房嫡女。 吴欣欣把霍柔风拉到一边,悄悄对她说道:“我姐回来以后,整个人就痴痴呆呆的,家里谁也不敢问她发生过什么,可还是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说她被人掳去又被我家赎回来了。我三伯娘原本就身体不好,先是听闻姗姗不在了,现在又见我姐这副样子,三伯娘便一病不起了。我想了半天也没啥好办法,今天来时,求了大伯和三伯,带着我姐出来散散心。九娘子,你可千万别嫌弃我姐没有礼数,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霍柔风再看吴彬彬,果然目光呆滞,让她坐下,她便坐得一动不动,让她喝茶,她便把一杯茶全都喝光,让她吃点心,她便吃个不停,不会道谢,不会笑,整个人俨然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霍柔风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道:“你跟我来。” 吴彬彬木然地跟在她的身后,霍柔风带她去了练武场。 女兵们正在练习长矛,练武场内有几十个用草扎成的人形耙子,女兵们大声呼喝,长矛一下下刺在草人上,霍柔风如今已是行家,她知道这是练准头呢。 她看一眼跟她一起来的吴彬彬,只见吴彬彬一双美丽的凤眼,正毫无焦距地看着场中挥汗如雨的女兵们。 霍柔风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明白,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 之所以把吴彬彬带到这里,是想让她感受到这里的朝气蓬勃。 中秋快乐!今天有些晚了,下一章大家别等了,明早再看,一会儿我先挂防盗章,两小时后再更新,所以明早看吧。 第五二二章 正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所谓练武场,其实是山坳里的一片空地,能容下一两千人练兵,展怀派了老实持重的徐士昆来给霍柔风练兵。 其实霍柔风更属意年轻英俊的薛盛,可想而知,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展怀给了薛盛其他差事,估计一两年里,霍柔风是看不到这位好看的美将军了了。 徐士昆是从福建来的,祖上几代都在闽国公麾下。 霍柔风和谢红琳站在高处,看着下面挥汗如雨的女兵们,谢红琳轻轻拍拍女儿放在她肩上的手,道:“真好,看得我也想下场和她们一起练了。” “好啊,那您就快点好起来吧。”霍柔风笑道。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了过来,把一封信捧到霍柔风面前:“九娘子,京城的信。” 这个少年就是当年跟着霍柔风去无锡的青墨,前阵子霍大娘子把他和另外几个小厮从杭州调到陕西,让他们跟在霍柔风身边。 他们刚来马场,只干些跑腿的小事。 霍柔风看看信封上的字迹,对谢红琳道:“是我哥的信。” 她蹲在谢红琳身边,给母亲读信。 霍轻舟在信上说,其其格已经被送走了,皇帝流连玉净寺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住就是三四天。一直在离宫读书的太子回来了,不久之前,太后还在慈宁宫里悄悄给太子选妃,可惜一个也没有选中。 听到这里,谢红琳锁了眉头,对霍柔风道:“怎么忽然把太子接回宫了呢?” 霍柔风道:“听说早年太后烧死了皇帝宠信的一名番僧,那次之后,王皇后便与太后关系融洽许多,也就是从那时起,王皇后便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给皇帝批改奏折,没过几天,太后便让把太子送去了离宫。” 谢红琳冷笑:“亦就是说,王皇后把太子当做交换条件,给了太后?哈,有趣啊,以前我听说王皇后因为弟媳之死被人摆了一道,还以为她是个软的,现在看来,倒是个蔫萝卜,这招用得好,也够狠。” 是啊,连儿子都能拿去做交换的女人,当然够狠。 霍柔风想了想,对谢红琳道:“依您看来,太后是想扶持庆王,还是扶持太子呢?” 谢红琳摇摇头,她道:“若是太后想要扶持太子,你认为她会偷偷摸摸选太子妃吗?有哪位后宫之主,是偷偷摸摸选出来的?” 是啊,太子只有十来岁,太后若是真想让这个孙儿登基,一定会为他选一个德才兼备又背景强大的皇后,在帝弱臣强的情况下,有强大背景的家族,又怎会把女儿送去,与其他女子一起任由太子挑选呢? 因此,太后给太子找来备选的女子,要么家里是所谓的名门,可是却又没有实权;要么就是性情柔弱,任人揉捏。 而相对年幼的太子,庆王已经二十多了,却还没有大婚。这也能看出太后的心思,若是给庆王找个出身一般的,自是无法帮附,可若是找个像展家那样的,又太过树大招风,反倒引来猜测。 何况,没有正妃还有侧妃,也不防碍生下皇孙。 霍柔风想通这些,回到马场,便给霍轻舟写了一封信,拿了展怀的名帖,让人把信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而就在昨天夜里,花三娘带着人已经混进了玉净寺。 三更时分,被玉净大师选中临幸的两人悄没声息地从窗子里跳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武僧听到动静,正要喝问,一阵轻烟吹来,十几名武僧便和之前那些验身子的女尼一样,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两个苗条的身影悄失在夜色之中,他们才一个连一个倒在了地上。 一间寮房里,正在熟睡的女尼忽然被人从炕上提了起来,她来不及惊呼,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就是那个从汉中来的?” 女尼忙道:“不是我,是睡在最里面的那个。” 挨着墙的地方,一个少女蜷缩着,黑暗中她能听到动静,可她不敢动,她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或许是玉净大师又要找人去服侍了吧。 “你是吴姗姗还是吴彬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轻如蚊蚋,但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少女的身子猛的一僵,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道:“我是吴彬彬。” “吴姗姗呢?”那人问道。 眼泪奔涌而出,少女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缩得如同一只茧。 “死了......” 一阵轻烟袭来,少女便没有了知觉。 ...... 翌日,送饭的老尼姑发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尼姑全都死了,她们竟然是一头扎进洗澡的木盆里淹死的。 这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啊,要用洗澡水把自己淹死? 玉净大师这一夜却睡得极好,好到自从他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一觉醒来,竟然已是晌午时分,他望着头顶的绣着卍字的承尘,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乾清宫,而是他的玉净寺。 果然还是要在寺里,他才能睡得安稳。 对了,昨夜那两个新来的小姑娘,一心向佛,于是他便选了她们一起修习双|修之法。 现在像她们这样热衷修佛的小姑娘越来越少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们光滑的身子,却摸了个空,左右两边都是空空荡荡。 他坐了起来,人呢?难道昨夜是做梦? 殿外的武僧们从地上爬起来,还在错愕,他们被人叫起来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夜竟然困到伏地而睡,这不,就有人受凉感冒了,又是流鼻涕又是打喷嚏。 不仅是玉净大师和武僧们这一觉睡得香甜,整个玉净寺里的人全都整夜沉浸在睡梦里。 想想也是,那些淹死在浴盆里的女尼们,或许也是因为睡得太香,才淹死的吧。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至于这些人醒来后是大发雷霆,还是四处搜捕,都没有用了。 晌午时分,吴彬彬苏醒过来,才知道她已经被救了出来。 而她的妹妹吴姗姗却没能等到这一天,在到玉净寺的第二天,便自尽了。 第五二三章 正月初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小九,对不起,昨天我没来陪你守岁......” 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是霍柔风陪着展怀守岁的。守岁是为父母祈福,霍九养父母双亡,她不用守岁,但是展怀想守岁,霍九觉得有趣,便陪着他一起守。 现在霍柔风寻到了亲生母亲,她自是要守岁的,而展怀却没能陪她一起。 好在昨天晚上,霍柔风听兵士们对山歌,玩得很酣。其实她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找到乐子,展怀大可不必为她操心。 霍柔风被展怀亲得措不及防,好不容易展怀放开她,她还没有来得及反败为胜,就听到展怀向她道歉了。 十九岁的展怀,再也不是当年变声期时的公鸭嗓子,他的声音清澈而有磁性,最后的“岁”字拉长了尾音,听得霍柔风心都麻了,于是她抬起头来,冲他眨眨眼睛:“那你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啊?” 那个“啊”字又拉长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霍柔风在心里狂呼,九爷如果是男的,一定...... 算了,如果她真是男的,展怀才不会这样和她说话,当然也不会抱着她了。 九爷和九娘子在霍柔风心中交战,最后还是九娘子占了上风,她色眯眯地对展怀说道:“我要亲了,你不许反抗!” 窗外,今年新种的梅树晃动着光秃秃的树枝,努力向上伸展,金豆儿专心致志地在树下刨坑,小乖却站在帘子外面伸头探脑,屋里的男子今天来的时候,给它带来了整只熏兔子,因此小乖很矛盾,自家主人正在欺负他,自己要不要进去解救他呢。 于是小乖还是进屋了,学着金豆的样子,咬着霍柔风的衣襟拼命往外扯,那样子,就差对展怀喊一声“快逃”了。 最终,小乖被轰了出去,而且还是被它要解救的那个人给轰出来的,它坐在梅树下面伤心地舔自己的屁屁,一旁的金豆儿严厉地瞪着它,少年,你太不懂事了! 好在这么一来,霍柔风的好兴致也没了,患得患失的展怀便拉着她去放鞭炮。 鞭炮是从榆林带来的,整挂的大红鞭摆成春字铺在地上,用香头点了,便由春头响到春尾,丫鬟小厮们全都跑过来看,热闹非凡,谢红琳便让人拿了一笸箩小银豆子,给丫鬟小厮们分发,马场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展怀想起那年在双井胡同,也是这么热闹,那时他便很羡慕,他喜欢这样热热闹闹又温暖祥和的生活。 国公府里,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了,自从二哥尚主,四哥去世,就再也没有过了。 或许,国公府下一次的欢声笑语,是他带着小九回去的时候吧。 展怀的唇角上扬,他握住霍柔风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过了年就要立春了,春天过去便是夏天。” 嗯,夏天过去就是秋天,秋风吹起时,她是他的新娘。 杭州鬼市胡同里,他遇到一个看上去很好玩的小孩,那时又何曾想过,从那天开始,他和这个小孩从此便息息相关,缠缠绕绕一生一世。 “小九,明天我回榆林,初四一早就回来,接下来我有三天的时间留在马场里,你想烤肉还是去打猎?”展怀问道。 霍柔风歪着脑袋想了想:“今年你又没有猎到野猪,烤肉也没有意思,不如我们玩沙盘演兵吧,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好,那就沙盘演兵,不过我们要有彩头,否则赢了的岂不没有意思?” “彩头?好啊,那用什么当彩头呢?”霍柔风皱起眉头。 展怀早就想好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金银玉器当彩头太俗了,不如这样吧,如果我输了,我就任你亲,保证不反抗,如果你输了,你也任我亲,也不许反抗,好不好?” 亏他还用极其严肃的口气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霍柔风觉得吧,她真是没有看错展怀,稍不留神就让他给带到沟通里,十四五岁时是这样,如今快要弱冠了,他非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 这小子就是个祸害! 好在天底下还有她霍九爷,早早地把这祸害给收了,否则...... 算了,即使她不出手收他,他也死乞白咧地吃定她了。 “不行不行,这个彩头不行。”霍柔风把头摇成了拨郎鼓,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吗?不要脸啊。 展怀有些失望:“那你说要什么彩头,你要照顾照顾我啊,我可没你有钱。” “如果你输了,就罚你亲自领兵,和我演习一场,我说的不是沙盘,而是真真正正地带兵演习。”霍柔风说道。 这样啊,展怀更失望了,这也太让他为难了,沙盘演兵,他让小九输了,那也就是输了,和玩叶子牌输了是一回事,可若是真人真刀地演习,他把小九打败了,那小九就是他的手下败将了...... 完了,他还没有试过演习时故意打败,那该怎么打呢,让兵士们站着不动,等着小九的人过来挨个收拾? 看到展怀绝望的眼神,霍柔风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如果我输了,就罚我亲自领兵,和你演习一场,你看这样岂不是很公平,我这个彩头不错吧?” 当然公平,无论输赢都要和你下场比试,这和无论输赢都要亲亲是一个道理,你倒是有样学样,学得真快。 “不错,真的不错,我能不答应吗?”展怀可怜兮兮地问道。 “不能。”霍柔风斩钉截铁。 “那我能......”其实展怀也没有想好他还能如何。 “不能。”管你想没想好,就是不能。 展怀认命了,果然,兄长们说的话太正确了,和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即使如小九这般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女人,也同样如此。 不对,小九当男孩子时,好像也挺不讲道理的。 “小九......” “不能!” 于是到了正月初四,展怀天没亮就从榆林出来,快马加鞭,刚过晌午便到了连云岭。 一进马场,就看到霍柔风红衣红甲,威风凛凛地在等着他。 在她身后,娘子军整装束甲,神采奕奕。 无论胜败,两人都要带兵打一场。 你最好趁着这两天看看兵书,免得到时输得太 第五二四章 与子偕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没有带过霍柔风的兵,虽然霍柔风麾下的八千男兵都是展怀派人招蓦的,但是练兵的事则是交给了徐士昆,他对这支军队并不熟悉。 此番两人各领五百人,在连云岭后山开始演习,谢红琳听说后,让人用肩舆抬着,登上高处,观看这两个小家伙演兵. 霍柔风红衣红甲,跨下是她的小红马,整个人如同一团彤云,周围的一切都似乎沾染上她的颜色,冬日里萧索的山坳也变得明亮灿烂起来。 谢红琳望着女儿,这双儿女无论相貌还是性情,与她都不是很像,她在他们身上,都能看到高清辉的影子。 尤其是儿子,简直就是丈夫的翻版,只是从小生活环境的不同,炎哥儿少了丈夫的冷静沉稳,多了读书人的浮躁和倨傲,但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张扬不羁、狠绝从容,却又和高清辉一般无二。 女儿的相貌则是父母的综合体,霍家把她教养得很好,既有小女儿的娇憨,又有男孩子的明快和霸气。钟夫人说女儿像她这个当母亲的,其实并没有,女儿不像她,她在女儿这么大时,可没有女儿的志向,她活了半辈子,前面十几二十年,她在感情的漩涡里浮浮沉沉,后面的二十年,则在东躲西藏中渡过。 说起来,一切的起因还是逃不过儿女情长四个字。 而女儿则不然,当年的谢婵如果落到女儿手中,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谢家传到她这一代已经没有了武将之风,从小到大,她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征战沙场。 而自幼在商户之家长大的女儿却不同,谢红琳与女儿相处一年有余,连她这个粗通兵法的人也能看出来,女儿在军事上极有天份,更令她惊诧的,则是女儿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无所畏惧,无畏艰险,无畏金戈铁马,无畏马革裹尸。 场上旌旗飘扬,霍柔风与展怀各带五百兵马,初时是展怀占了上风,但是时间一久,他与士兵之间的生疏便暴露出来,缺少默契是死穴。 这仗真的打了起来,展怀就觉得自己可笑了。他居然还想过要怎么让着小九,才能让小九赢得毫无破绽。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带着没有默契的军队,就如同一个手脚不听使唤的人,不是支使不动,而是总要慢上半拍。 虽然只是慢了半拍,可是对于善于偷袭的霍柔风而言,无疑是给了她出奇制胜的机会。 平时霍柔风嘻嘻哈哈,粗枝大叶,可她毕竟是女子。 战争对于女子而言,最大的障碍是恐惧,其次才是力量。 而当恐惧和力量都无法成为阻碍时,女子得天独厚的细致精巧就派上了用场。 展怀攻,她退,展怀再攻,她退进易守难攻的山林里,以静制动。 她瞅准展怀与军队之间没有默契,只要他们稍有差池,她便如同一条闻风而动的蛇,一击而中! 面对突如其来,稳准狠的进攻,展怀只能做出快速应对,但是他的军队却跟不上他的进度,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总能被霍柔风偷袭成功。 一次、两次、三次,霍柔风和她的娘子军如同不知疲惫,一次次偷袭,一次次招惹,然后再一次次遁走。 展怀明白,打仗时最烦遇到这样的对手。 对,就是一个烦字。 当然,他烦的不是霍柔风,而是霍柔风的打法。 就这样,用了四个时辰,无数次缠斗之后,展怀和他的军队终于被霍柔风杀了个措手不及,被逼至山谷尽头,正当他们想变退为守时,战鼓响起,展怀回头望去,只见背后的山腰处一队女兵杀气腾腾,再看前面,霍柔风坐在马上,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展怀笑着摇摇头,挥挥手,让属下亮起白旗。 这一战,霍柔风胜。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仗,虽然用的都是没开刃的兵器,两拨人也不会往死里真打,可是这比沙盘演兵更加真实,也更能发现自己的不足。 一直观战的谢红琳也笑了,对身边的采荷道:“从我帐上支一百两银子,给今天演武的兵士们加饭。” 她的话音刚落,便传来霍柔风爽朗的笑声:“娘,我也要加饭,您再给我支点银子呗。” 她娘有钱! 谢红琳看着满身尘土的霍柔风,对采荷道:“支十两银子,给九娘子买香胰子。” 她娘是嫌弃她了。 这时,展怀走了过来,和霍柔风的灰头土脸不同,展怀脸上干干净净,就连黑色牛皮靴子上也看不到土星。 看来她娘赏的香胰子都归她一个人了。 次日,展怀和霍柔风出去打猎,出人意外地竟然真的猎到了野猪。 这次他们走得远,遇到了野猪。 霍柔风原本还觉得没有野猪,烤肉也没有意思,没想到真的猎到了野猪。 一行人抬着野猪回来,马场里的人都欢呼起来。 这头野猪个头很大,约末有两百斤左右。霍柔风让人割下一部分,其他的肉全都送去了军营,给将士们加餐。 李老太医嘱咐过,不让谢红琳吃得油腻,因此晚上烤肉的时候,就只有展怀和霍柔风两个人。 马场里不能和霍家在京郊的庄子相比,四处透风,即使挨着火堆,还是有阵阵冷风。 可是无论展怀还是霍柔风,都丝毫不觉得冷,两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不过酒是杨梅酒,在展怀看来就和糖水一般无二。 但是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怂恿霍柔风喝真正的酒了,他的小九,真若是撒起酒疯来,说不定会在大半夜骑马从随云岭东头跑到西头,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所以这种辛苦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聊招兵,聊京城,聊着聊着,就聊到花三娘身上。 “花三娘还在榆林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点点头:“她们九个都在,我二哥的意思,虽然此番她们全都化妆了,可是真若被人凭记忆画出来,还是会引起麻烦,我二哥让她们三五年内不要回京,就先留在西北,交由我统一指挥。” 第五二五章 围炉小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道:“此番有九个人调到西北,那京城的人手还够吗?” 京城的情报太重要了。 展怀道:“我问过她们,这九个人当中,只有花三娘是在京城多年的,别人都是为了这次的事由各地调来的,有三个人是第一次参加行动,除此以外,按规矩我不能询问其他人是从哪里调来的,但是听口音,张静应该就是西北的,她能说一口地道的汉中话。” 霍柔风眼睛亮了:“你是说这些查子都会讲各地方言?” 展怀道:“她们要去某处办差,自是会提先学习当地方言的,我是无意中听到张静和人说话,那口汉中腔,非常流利。” 眼下也有两名从福建派来的人,在调(防)教(屏)查子,她们行动非常隐秘,来了没几天,便带着挑出的五个女孩进山了,至今也没有回来,霍柔风也不知道她们在连云岭的什么地方。 霍柔风问展怀:“你对她们有何安排?” 她们,当然是指这些女查子。 展怀道:“过了上元节,会有几个人去往酒泉、张掖和甘州。” 霍柔风早就知道展怀的野心,荣王所在的酒泉,他一定要拿下,而张掖和甘州他也势在必得。 展怀道:“这三个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我要对抗鞑子,就必须把这三地握在手中。” 说到这里,他看向霍柔风,一双好看的眼睛炯炯有神:“到了那一天,这三处以及陕西,便是我们的大本营。” 他和她,是一样的想法,他们都在为了那一天而努力。 现在的招兵买马,现在的艰苦卓绝,都是为了那一天。 霍柔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格格娇笑。 方才的肃杀顿时一扫而光,展怀也弯了眼睛,问道:“你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也笑一笑。” 霍柔风道:“我在想荣王这颗废棋,如今是什么想法?” 就这个?也值得让你笑得花枝乱颤? 展怀不解,但是对于未婚妻琢磨其他男人的心思,他还是挺介意的。 “那颗废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先要灭了他。” 霍柔风微微眯起眼睛,对展怀道:“后天你回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出门,你去榆林,我去西安。” 至于她为何要去西安,展怀没有问她。 他早就知道霍柔风对西安有执念,不仅是肉夹膜和米皮,这种执念里还有其他的东西,是什么,展怀说不清楚,但是他感觉这如同与生俱来,小九这么爱玩的人,来到西北一年多了,却只字不提去西安,西安是西北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才应是小九喜欢的,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决定要去一趟。 展怀有一种直觉,小九之所以不去西安,并非是她不想去,而是她不敢去。 当年他攻下西安时,小九在信中还开玩笑说要到西安找他,但是那时,远在广东的小九敢说要来西安,而现在已经到了西北的小九却不敢说了。 展怀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近乡情怯”这四个字。 小九之所以不去西安,或许在她的心里,对西安加诸了太多情感。 展怀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霍老爷是在西安亡故的。 小九以前不去西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至于为何现在小九又想去西安了,展怀没有深想,他觉得没有必要,他和小九之间,没有什么是要暗自揣磨的,小九若是想告诉他,不管他想不想听,她都会说给他听的。 而小九若是不想告诉他,他也没有必要一探究竟。 他说:“好。” 按下来,两人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吴家的事。 “安海来信,说银矿上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等到开春就要正式开采了,唉,九爷我终于有矿了。”霍柔风志得意满。 九爷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一直以来也就还缺座矿,如今,九爷家里也有矿了,这人生,多么完美。 展怀笑着拍拍她的头,问道:“男一挑女一担,你陪嫁这么多,我要凑不够聘礼了,那可如何是好?” 霍柔风瞪起眼睛:“怎么?你要悔婚?” 她的眼睛是杏核眼,瞪起来时圆溜溜的,像只随时准备挥动爪子扑过来的小猫。 展怀忍着笑意,板起脸来说:“真若是凑不够彩礼,即使我不悔婚,这婚也成不起。” “你敢!你若是敢悔婚,你信不信我强抢?”霍柔风的胳膊动了动,要撸袖子了。 展怀问道:“强抢?我又不是民女。” “到时我把你抢了,然后让你爹拿了彩礼赎人,到时九爷银子有了,人也......” 好吧,霍九爷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展怀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他伸手揽住霍柔风的肩头:“小九,我可舍不得悔婚,打死也不会悔婚的,嗯,如果凑不够彩礼,我就带你私奔吧,到时生米煮成熟饭......”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的小爪子已经伸了过来,你还敢生米煮成熟饭?你若真敢,九爷就敢让你知道,究竟是谁煮谁! 两天后,展怀要回总兵府了,霍柔风与他一起出了随云岭,一个去了榆林,一个则趟上了去往西安的官道。 展怀猜对了,自从到了西北,霍柔风曾经无数次想去西安,可又无数次打消了念头。 西安,是她前世的家乡,她在西安住过,后来前朝的官军得知她在西安,便派人来抓她,要用她来要协母亲,高夫人从查子那里得到消息,只身前来西安,将她救了出去。 前两年,霍柔风最爱听的女将军力举千斤锁,便是讲的这段过往, 只是那时她还很小,隔了一世,她至今也没有记起在西安时的点点滴滴,好在记忆深处,还有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关于高夫人救她的事情。 前世,她的母亲在西安举兵,直捣黄龙,母亲离开西安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一世,她的养父在西安暴亡,从那时起,她和姐姐便相依为命。 古城西安,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也承载了她太多的伤痛。 第五二六章 碰面(今曦今朝和氏璧加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分别的时候,展怀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她,秋天就要出嫁了,这是她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 言外之意,你要珍惜这个上元节,所以一定要赶回来。 其实出嫁这件事,对于霍柔风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找到谢红琳之前,有霍大娘子的地方就是她的娘家,直到现在,她仍然把杭州的柳西巷、京城的双井胡同当成她的娘家,她有她的执拗,无论她是姓霍姓谢亦或姓高,也无论她是高嫁还是低价,在世人眼里出身低微的霍家,才是她的娘家。 可是现在她不能回霍家,至少几年之内,她都不能堂堂正正回娘家。 至于母亲,霍柔风不认为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娘家,只要哥哥不和她抢,她会一直和母亲在一起,除非母亲嫌她烦。 所以,虽然展怀以自认很感人的借口叮嘱她了,可是霍柔风转头就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临走时谢红琳说了:“你走以后,我刚好能清静几天。” 谢红琳的双手能握笔了,只是力气还是不够,这些日子,她都在艰难地画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第一眼时,霍柔风以为那是哥哥霍轻舟,但是仔细看,她就知道这不是霍轻舟,这是父亲高清辉。 谢红琳所说的要清静几天,便是专心致志画高清辉。 为了让她娘静下心来思念亡夫,霍柔风决定在西安多玩几天。 至于展怀,他在西安也有总兵府,若是真想她了,为何不能来西安找她呢。 霍柔风到了西安,便两眼一抹黑,她哪里都不认识。 不但她不认识,张升平和张亭也是第一次来。 早年霍家在西安有两三家铺子,后来因为生意太少,每年往返京城也不方便,霍大娘子便将这边的生意撤回了,如今霍家在西安只有一家四时堂了。 且,之所以还留下四时堂,主要原因还是为了给霍家商队来往陕西提供方便。 张亭问霍柔风:“九爷,要不小的去四时堂说一声?” 霍柔风摇头:“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就是来西安走走看看,又不是来做生意的。” 找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霍柔风便出门去街上找肉夹馍。 来到陕西后,她也只吃过榆林的肉夹馍。前世她听宫女说起过,陕西有最地道的肉夹馍,而西安的肉夹馍则是最最好吃的。 西安的肉夹馍两文钱一个。 嗯,霍九爷活了两辈子,还没有吃过西安的肉夹馍。 于是,霍柔风稍做休息,便上街去找卖肉夹馍的了。 傍晚,还没到晚膳时分,霍九爷已经吃了七个肉夹馍、一碗羊肉泡馍,手里提着装着腊牛肉的荷叶包,哼着小曲往回走了。 张升平和张亭在后面跟着,主仆三人全都不认识路,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街上乱逛,霍柔风倒是看过西安的舆图,但是到了西安之后,她觉得还是乱逛比较有意思。 忽然,张亭快走几步,追上霍柔风,低声对她说道:“九爷,有人跟着咱们。” 霍柔风轻扬眉角,来了,果然来了。 她就说嘛,如她霍九爷这般招摇,怎么会没人注意她呢。 九爷有财有貌,家里还有矿...... 前面有个卖油茶的小摊子,霍柔风找了个看上去最舒服的小板凳坐下,要了一碗油茶,加了葡萄核桃仁杏仁芝麻和柿饼碎。 张升平和张亭在旁边的桌子坐了,桌子就是用木板搭起的长条矮桌,每张桌子两侧都有七八张小板凳。 张升平和张亭叔侄二人是浙江人,闻不惯油茶的味道,若不是九爷要进来,他们这辈子也不会来这里坐一坐。 为了不露馅,他们只好每人各要一碗油茶,两人对着各自的油茶发呆,谁也不想喝第一口。 正在这时,张升平忽然用脚尖在桌下踢了张亭一脚,张亭正和油茶相面,被张升平踢得眨大了眼睛。 他这才看到,有个人走到了霍柔风所在的桌子前面,然后便在霍柔风的斜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人,非但霍柔风认识,张升平和张亭也认识。 阿桑! “九娘子,没想到来的是你,展将军呢?” 阿桑一边说话一边四下看看,目光恰好和张升平叔侄对上,显然,她很不想遇到这叔侄二人。 霍柔风舀了油茶喝了两口,不错,小摊子卖的油茶果然比自家大厨做的好吃。 其实又能好吃多少呢,无非就是娇养了两世,从小到大,家里人都不许她吃路边摊子的食物,吃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自家厨子做的想吃就能吃到,而小摊子的,则是要机缘巧合才能尝一尝。 比如现在就是机缘巧合,她一个人逛街,张升平和张亭管不了她。 这样的机缘巧合,霍柔风两辈子也就有过几次而已。 她哀叹一番自己的不自由,这才放下勺子,没好气地对阿桑道:“加海没人了吗?非要让你来?” 阿桑道:“不是没人,是只有我才合适。” 说完,她的目光又看向摊子外面。 霍柔风噗的笑了出来,嘲讽地说道:“别看了,他不会来的。” 阿桑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失望,问道:“展总兵为何要让九娘子过来?” “为何?这有什么为何的,你们鞑剌人居然连我们的规矩也不懂,难怪世世代代都是胡虏蛮夷。” 阿桑怔了怔:“规矩,什么规矩?” 她在京城住了几个月,以为对于汉人的文化,她已融汇贯通,可是现在她又迷糊了。 “你既然不懂那就算了,我也没有时间教导你。” 阿桑微微垂首,静默一刻,她问道:“展总兵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霍柔风咧嘴笑了:“对,你们递过来的消息,全都被我瞒下了。” 阿桑艰难地咽下口水,她道:“我此番来京城,就是想亲眼看到展总兵来和我谈。” “不用,说吧,加海开出了什么条件?”霍柔风漫不经心。 阿桑想了想,还是说道:“加海说,他能帮忙。” 就在前几天,霍柔风收到了阿桑派送来的信,便没有打算让展怀知道。 第五二七章 碗中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放下羹匙,缓缓抬起眼睑,她望着阿桑,目光冰冷:“我实话告诉你,你之所以现在能够与我坐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燕娘的奴仆,你们鞑子不知礼数,可心里也要明白,就凭你是加海的义妹,就没有资格约见汉人的二品大将军、两地总兵!朵儿哈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加海,还没有资格与他一战高下。” 明明是车水马龙的街边,可却如同在密不透封的狭小空间里,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令人压抑的不是骤紧的空气,而是少女说话时的气势。 阿桑不是第一次见到霍柔风了,但是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霍柔风,印像中明朗却娇纵的少女,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周身的气场带给她的威压,甚至超过了谢红琳。 阿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恭声说道:“加海可汗深知朝廷对展总兵并不信任,因此,他不想再为展总兵增添麻烦,只让我代为转达他对展总兵真诚的敬意,我们鞑剌人最敬佩骁勇善战的英雄,加海可汗很想与展总兵结交,这若他日展总兵再次莅临鞑剌,加海可汗一定会盛情款待。” 嗬,别看阿桑的汉话说得生硬无比,可是这番话说出来,既有挑拨又有威胁。 挑拨了展怀与朝廷的关系,顺便威胁一番,你展怀上次暗中来鞑剌的事,若是传扬出去,管你是什么大将军什么总兵,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霍柔风哈哈大笑,想用这个把柄就能将展怀握在手心里? 鞑子就是鞑子,留在你们的大草原大沙漠射射雕套套马,何必还要放眼中原,就凭你们的智商还想到中原一决高低,笑话。 霍柔风转身一看,卖油茶的老头早已被几个粗壮汉子轰到摊子外面,那几个汉子显然是阿桑再来的人。 霍柔风冲那老头招招手,指着阿桑道:“给她端碗油茶来,什么都不用加,反正他们也喝不出好坏。” 阿桑不明白霍柔风为何想起让她喝油茶,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是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对几个汉子点点头,示意让他们不要阻拦。 老头颤颤微微捧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油茶,放到阿桑面前的矮桌上。 转身正要离开时,霍柔风叫住了他,她指指油茶,又指指阿桑:“我们汉人在小摊子上吃饭,都要先给钱的,你快给钱啊。” 说完,她又问老头:“多少钱?” 老头吓得直摆手:“不敢不敢。” 可是一抬头看到霍柔风,又连忙改口,伸出一根手指:“一文钱。” 阿桑咬着牙,她来西安又不是吃小摊子的,身上怎会带着铜钱啊,她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是一两的小元宝,她依然站着,把银子往矮桌上随手一扔,对老头道:“不用找了。” 老头的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一两银子啊,他半个月不吃不喝没日没夜也赚不出一两银子。 他伸伸手,却又缩回去,求助般看向霍柔风。 他看出来了,这个男人打扮的小姑娘才是老大,对,求这小姑娘准没错儿。 小姑娘发话了:“拿吧,这是你应得的,把我们这三碗也算在里面。” 老头一把拿过那锭银子,飞快地溜到摊子外面。 阿桑气得想骂娘了,你不是说你们汉人吃小摊子是要先付钱的吗?怎么你自己都没付钱,还要算到我的帐上? 霍柔风看着阿桑那张越来越黑的脸,和言悦色地说道:“准你坐下,把这碗油茶喝了。” 阿桑还想说什么,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坐下,她下意识地端起油茶,有点鞑剌的味道,却又不太像。 她只喝了一口,便又把碗放下,对霍柔风道:“方才我已经把可汗的话说完了,还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霍柔风打断了:“这碗油茶是你买的,那就不要浪费,你回去也转告加海,先把自己眼前的那碗油茶喝完,再想别的。连自己碗里的都喝不完,他有什么资格盯着别人的碗。你告诉他,就凭此时此刻的加海,想要表达敬仰之情,就用银子说话,否则都是放屁!喝你的油茶吧。” 直到阿桑喝完自己碗里的油茶,她才琢磨出霍柔风话中的意思,可惜那个时候,霍柔风已经走得很远了。 阿桑望着面前喝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又看看摊子外面的街道,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热闹中透出正月里的喜庆。 阿桑有些茫然,她是怎么了,九娘子都走了,她怎么还在这里喝油茶? 她是谁?她在哪儿? 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阿桑径直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雄壮伟岸的男子正在等着她。 “可见到展怀了?”男子问道。 阿桑摇摇头,苦笑道:“展怀没有来,来的是谢家九娘子。” “谢家九娘子?谢夫人的女儿?”男子眉头微锁。 阿桑点点头,用鞑剌话把今天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男子耐心地听完她的叙述,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茶,他来到西安两天了,他不是第一次来中原,却是第一次来到中原的繁华之地。 真若论起繁华,如今的西安是比不上京城和江南的,但是西安是十三朝古都,固若金汤的城池、大气雍容的底蕴、花团锦簇的街市,无不显示着西安古都的气势非凡,这是与江南小桥流水截然不同的风格,更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鞑剌望尘莫及的。 这是他来中原的第一站,他计划好了,离开西安,他便去京城。 他让人在西安买了很多东西,有比肌肤还要细滑的丝绸,有镶金嵌银的马鞭,还有精美的宣纸狼毫。 面前的这碗茶,就是他在西安买的茶叶,叫不上名字,但是冲泡起来非常好看,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根根直立,如同活了一般。 他想着阿桑说的那碗油茶,便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几根茶叶被他随着茶水一起喝到嘴里,又苦又涩,他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五二八章 西北望,射天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噗,什么东西,这么难喝!”口中的茶叶吐出来,加海还是觉得舌头发涩,不但茶叶难吃,用茶叶泡出的水也有一股怪味儿。 他索性把余下的茶水倒进了桌上的花盆里。 这种难喝的东西,一斤的价格足能买几匹战马,据说汉人嗜茶如命,他这才买来尝尝。 这是鞑剌没有的东西,可他丝毫也不羡慕。 汉人的茶哪里比得上鞑剌的咸奶茶? 加海望着空空的茶杯,脑海里忽然响起阿桑的声音:“谢九娘子让我转告您,她让您先把自己碗里的油茶喝完,再去想别人的。连自己碗里的都喝不完,有什么资格盯着别人的碗。” 加海冷笑,好一个谢九娘子,你是嘲讽我还没能统一鞑剌各部吗? 你以为我就要上赶着来巴结你们吗? 你们汉人的东西用银子就能买下来,可是那都是华而不实的废物,就像你们的茶叶,又苦又涩,喝了也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增长力气,丝毫没有用处。 两天后,霍柔风翘着脚,正在酒楼里听曲儿,唱曲儿的是从咸阳来的一对父女,唱的是陕西盛行的秦腔。父亲擅苦音,高亢悲壮;女儿擅欢音,欢快明朗,听旁边桌上的人说,这是地道的咸阳腔。 前世逢年过节,有陕西来的戏班子进宫唱戏,那时她还小,不喜欢这个,她更喜欢京城的戏班子,尤其是喜欢猴子戏,蟠桃会百看不厌,高兴了就在自己的昭华宫里抓耳挠腮扮猴子,后来被教养嬷嬷劝责,她就抄起宫女们扫院子的笤帚当金箍棒,追得嬷嬷满院子跑。 或许是这一世对陕西的情节越来越深,就连以前不喜欢的秦腔也觉得动听起来。 霍柔风听得起劲,摇头晃脑,时不时把花生米抛进嘴里。 正在这时,有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进来,对隔壁桌上的胖子说了几句,那胖子咦的一声叫了出来:“真的,全烧了?” 胖子是陕西口音,陕西腔本就刚硬,他又是个大嗓门,刹那间,茶客们的注意力便从唱曲儿的父女转移到他的身上。 同桌的人便问道:“什么烧了?” 那胖子见大家都在看他,索性也就不觉得失态了,他大声说道:“就是这几天在西南隅大买特买的那些鞑剌人,把他们买来的东西,一把火给烧了,就在城外上官道的三里亭!” 本朝与鞑剌一直都有通商,鞑剌各部分散,并非每个部落都是好战的,有些部落就很安份,时常来往于两国边境做生意。在九边看到鞑剌人并不稀奇,但是鞑剌人到了西安就很引人注目了。更何况是出手豪阔,看上去人傻钱多的那种鞑剌人了,这几天,但凡西安城里开铺子卖名贵物件的,大多都知道有这么一行人了。 因此,胖子只是简单几句,在场的人十之七八已经明白了。 也就是说那些鞑剌人把他们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全都在城外一把火给烧了。 这事也太古怪了,这不是败家吗?鞑剌人这么有钱的吗? “怎么可能,若是真有钱,那还用得着每年冬天都要犯境抢粮抢米?” “是啊,他们连过冬的粮食都要靠抢,还能有闲钱买东西当火引子?” “我可记得他们在我隔壁的江南绸缎庄,三十两一匹的妆花缎子,一买就是十几匹。” “何止啊,就连贾家茶庄的假大红袍也买了十几斤呢,咱们都知道,别说是西安府了,除了紫禁城,就连闽国公府恐怕也拿不出十几斤大红袍,这也就是蒙蒙鞑子,可他们便就上当,听说是贡品,二话不说就给全包了,五十两一斤呢,吓得贾老二三天没敢开门,生怕人家找回来,这下子放心了,都给烧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啊。” 众人一阵大笑。 霍柔风扬扬眉毛,她就猜到来中原的不会只有阿桑,阿桑来到油茶摊子,只是来摸底而已。 阿桑虽然只是燕娘的侍女,但她是加海的义妹,部落里都称呼她为公主的。加海既然派她过来,那么跟着她一起来的,十有八、九就是加海本人。 加海,来了中原! 霍柔风眯起眼睛,可惜她直到现在才想到,否则一定想办法把加海绑了,没有五百匹马五百匹骆驼五百头羊,她决不放加海回去。 以展怀今时今日的地位,加海想要暗中把信送到展怀手中决无可能。 但是前阵子阿桑陪着其其格来过马场,阿桑是知晓霍柔风与展怀的关系的,通过霍柔风,把信交到展怀手上,这是最有效也最便利的捷径。 可是霍柔风也只是传了口信,答应在西安见面。口信而已,以加海的谋略,不可能单凭一个口信便亲自到西安与展怀见面。 因此,加海来西安,并不是为了展怀。 或许,从一开始,加海就知道,他不会轻易见到展怀,即使见到,也不会与展怀达成共识。 所以,加海没有露面,而是派了阿桑过来会面。 那么加海来中原是做什么呢? 就是为了买东西,然后再烧掉吗? 霍柔风摇摇头,不是,肯定不是,至少加海来中原的初衷不是这个。 阿桑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回到鞑剌后,一定把她在京城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了加海。 于是加海便对中原有了兴趣,他想亲自来中原走一走看一看。 当年朵儿哈一心想要打到中原来,加海也想看看令朵儿哈朝思暮想、阿桑口中的花花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还要看看,中原值不值得让他纳入怀中。 加海来了,他先到展怀辖下的西安,看看汉人的十三朝古都是什么样子,如果霍柔风没有猜错,在原本的计划中,加海离开西安后的下一站应该是京城。 但是现在嘛......霍柔风笑了,加海一定是被她给激怒了,否则加海不会烧掉他在西安买的东西。 加海不会去京城了,此时此刻,他应该正在返回鞑剌的路上。 他要快马加鞭,快点赶回去。 赶回鞑剌做什么呢?当然是去喝自己碗里的那碗油茶。 草原狼啊,你还是先把自家门口吃干抹净,再来中原撒野吧。 霍柔风重新翘起脚,对着唱曲儿的父女喊道:“接着唱啊,别停下来,唱好了爷有赏!” 西安城外三里亭,加海看着烧成灰烬的三大车东西,狠狠地啐了口浓痰。 “谢九娘子,你给我记住,我们鞑剌人才不喝油茶,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中原人天天喝我们的咸奶茶!做我们鞑剌人的牛羊!” 第五二九章 说走就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柔风赶在上元节前回到了马场。 她以为展怀会在马场等着她,可是她失望了,展怀没有来。 她撅着嘴,坐在谢红琳对面,脚尖一下一下踢着桌布上的穗子。 谢红琳放下手中的画笔,嫌弃地看着她:“你若是生气,就到榆林骂他一通,若是还不解气,就给他几拳,别在这里拿我的桌布撒气。” 霍柔风仰面朝天躺到罗汉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几拳不行,要十几拳。” 谢红琳重又拿起画笔,仔仔细细勾画高清辉的眉眼,嘴里说道:“到了我这个年纪,过一年就老一岁,只有你们小孩子才喜欢过年过上元,我这里不用你陪,让张升平送你去榆林。” 书案上有厚厚一叠画稿,姿态不同,但是画的是同一个人,都是高清辉。 李老太医让谢红琳用画画锻练手上的力度,她每天都要画上两个时辰。 霍柔风趴在书案上,拿起画稿一张张地看:“娘,我爹长得真好看。” 谢红琳嘴角噙着一抹笑:“那是,可惜我连他的三分也画不出来,你们两个长相都随了他。” “娘,您真有眼光,我的长相虽然随我爹,可我的眼光却是随了您,所以说选人一定要选长得好看的,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也好看,您说是吧?” 谢红琳重又放下画笔,打量着嘻皮笑脸的女儿:“九娘子,你可以走了。” 霍柔风灰溜溜从母亲屋里出来,她娘是真不好巴结。 她挥挥手,镶翠跑了过来:“九娘子,怎么了?” “告诉张升平和张亭,咱们去榆林。”霍柔风道。 镶翠有些迟疑,九娘子就这样去了榆林,都不等展五将军派人来接吗? 见她傻呆呆地站着不动,霍柔风瞪她一眼:“你当我是别别扭扭的小家碧玉吗?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是我的事,关他何干?” 也是啊,九娘子洒洒脱脱,一向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有马有车有护卫,还有万余兵马,九娘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用得着让人来接吗? 正月十五,上元节,霍柔风到了榆林。 一进榆林城,喜气洋洋的气氛扑面而来,镶翠和嵌碧眼睛都不够用了。 “九娘子,您快看,那里在挂灯笼,真好看。” “九娘子,有人在扭秧歌!” 这时,张亭催马上来,问道:“九娘子,咱们是先到总兵府,还是在街上逛逛?” 街上真热闹,九娘子素来是个爱热闹的,张亭寻思着,九娘子说不定想要先逛逛。 霍柔风道:“总兵府?谁说要去总兵府了。榆林是九边之地,有的是大客栈大酒楼,去找问榆林最大最好的客栈,我要住客栈!” 她又不是没在总兵府里住过,总兵府里的后宅空空荡荡,钟夫人说她连一天都不想多待。 总兵府里,阿有哭丧着脸,站在展怀面前:“小的眼睁睁看着九娘子住进了红宾楼,张亭瞥见小的,假装没看到,小的硬往前冲,黄岭一帮人故意挡着,小的只能看到九娘子的后脑勺。” “九娘子带来多少人?”展怀问道。 “前后两批人,总共五十来人。”阿有道。 展怀笑了,对阿有道:“这么多人全都住进红宾楼了?” 阿有一怔,红宾楼应该住不下这么多人吧,何况还有马匹,五十人五十匹马,另外还有两驾马车,红宾楼怎么住得下? “那小的再去打听打听,看看护卫们是住在哪里了。” 阿有说着就要往外走,展怀叫住了他。 “不用了,给我更衣,我去找她。” 半个时辰后,展怀已经来到了红宾楼。 他一身常服,打扮得斯斯文文,头发用根雕花羊脂玉簪子束着,衬得一张俊脸熠熠生辉。 一到红宾楼,展怀就看到有身穿劲装的人在楼下守着,仔细一看,这些人他并不熟悉,不是霍柔风的护卫,应该是从私兵里挑选出来的。 展怀从小二那里问出霍柔风的房间,便直接去敲门了。 敲门的时候,他在想,其实无需亮出总兵府的腰牌,只要找最大最贵的房间,一定就是小九住的。 开门的是镶翠,看到门外站的人是展怀,镶翠先是惊喜,接着便收起脸上的表情,一派木然。 展怀忍着笑,走到霍柔风面前,柔声道:“来了?” “嗯。” “走吧,我们出去吃东西。” “好。” 当两个人手拉手走出房间时,镶翠和嵌碧面面相觑,没打架?也没动手? 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霍柔风道:“没想到榆林过节这么热闹,我去西安时,也没见有这么多好玩的,咦,那边还有杂耍的。” 闻言,展怀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东拐西转,便钻进人群最里面,让霍柔风看了个痛快。 看完杂耍,展怀又带着霍柔风去吃榆林有名的炸豆奶,霍柔风问道:“怎么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卖炸豆奶的摊子?” 展怀道:“听说只有逢年过节才有。” 吃过炸豆奶,两人继续沿街闲逛,这条街上太热闹了,除了陕西陕北的各色小吃零嘴儿,每走不远就能看到好玩的,扭秧歌、打腰鼓,还有高跷、旱船,耍猴的、对歌的,甚至还有戴着胡人面具胸口碎大石的。 霍柔风看得目不暇接,展怀花了两文钱给她买了一个肉夹馍,霍柔风边走边吃。 吃完一个,展怀用帕子擦擦她的油嘴,霍柔风忽然咦了一声,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哥哥带我也来玩,也是花了两文钱给我买肉夹馍吃,我记得我吃了六七个呢。” 展怀笑弯了眼睛,道:“好,你想吃我就给你买,可你要留着肚子,晚上还有很多好吃的。” “我们晚上也出来逛吗?对了,榆林有灯会吗?我看到有人挂灯笼了,不过这里离京城很远,应该没有灯会吧。”霍柔风有些失望,展怀是总兵,有没有灯会他一定知道,他没说有,那就是没有了。 展怀微笑:“如果没有灯会,那我们就出来吃东西好了。” 第五三零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两人在街上闲逛,路过一间成衣铺子,霍柔风拽着展怀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她换了一身女子衣裳,水红的夹袄墨绿的裙子,外面是玫瑰红的斗篷。 她问展怀:“像村姑吗?” “像。” “好看吗?”她又问。 “好看。” 霍柔风高兴了,好看就行,管她像不像村姑。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上午还在家里窝着的百姓们,这会儿都出来了,展怀紧紧拉着霍柔风的手,现在小九是女子打扮,好看的小姑娘可千万不能被挤丢了。 都是上元节,可是九边和京城是不同的,京城里当官的多,文人雅士也多,虽然是出来闹元宵,也要讲气派讲风仪,鲜少会有磨肩接踵的,可是榆林就不同了,九边之地,民风开化,少了陈规陋俗,和宣抚一样,大家闺秀走在街上也不用戴惟帽,男女双方定亲之后相约上街的比比皆是,展怀牵着霍柔风的手走在人群里,路人多看他们几眼,也只是因为这一对长得好看,委实登对。 展怀告诉霍柔风:“前面那家的马蹄糕据说很好吃。” 霍柔风点头:“去尝尝。” 可是买马蹄糕的人太多了,展怀舍不得让霍柔风跟着他挤进去,就对她说:“你在那棵树下面等着,我去去就来。” 走了几步,展怀又回过头来:“不要乱跑,乖。” 其实他们出来,各自的护卫都在不远处跟着,只是不敢上前打扰他们而已。 霍柔风从小就被身边的人呵护惯了,也不觉有何特别,她心里想的只有马蹄糕。 “你们定亲了?”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虽然喧闹,但还是清清楚楚飘过了霍柔风的耳朵。 她猛的回头,就看到人群里有个人正在看着她。 “谢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谢思成,虽然被熙攘的人群推着向前走,可依然如鹤立鸡群一般惹人注意。 谢思成三两步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她的面前:“阿风,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自从地动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梦中种种重又在脑海中闪过,霍柔风虽然不能肯定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但她能够确定,在地动刚开始的时候,谢思成一定趁她昏迷做过什么,否则小夜不会失踪。 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从她眼中瞬间褪去,她冷冷地道:“是的,我们定亲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高声喊道:“快去啊,九曲门开了!” 方才还在街上看热闹的人们,便一起向着另一个方面跑去,两个孩子从霍柔风身边跑过,差点把她撞倒,情急之下,她三两下便爬到树上,再俯身看时,谢思成已经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只看到一个戴着风帽的背影,眨眼间便被拥挤的人群吞噬不见。 展怀急匆匆回来,把霍柔风从树上抱了下来,碗口粗的树并不高,可是霍柔风穿着裙子,还是被挂破了一个小洞。 展怀笑着摸摸她的头,道:“真是属猴的,一个没看到就爬到树上去了。” 他拉着霍柔风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看着她吃完一块马蹄糕,随手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是龙,一个是猴。 展怀是属龙的,霍柔风则是属猴的。 他把猴子的面具戴在霍柔风的头上,自己则戴了那个龙的。 天色渐暗,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时有烟花在空中闪过,街灯一盏盏亮起时,展怀带着霍柔风来到刚才那些人说的“九曲门”。 还没有走到近前,霍柔风就吃了一惊,只见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一座城池,人们正从城门口走进去。仔细一看,城墙是用高粱秆栽成的,城墙上面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此时花灯都已点亮,姹紫嫣红,与不时升起的烟花交相辉映,把夜空染得五光十色。 “这是什么?”她问道。 展怀笑道:“这是九曲黄河阵,墙上有三百六十盏花灯,每盏都不同,阵中九曲十八弯,像迷宫一样,每条路都不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走吧,咱们走走看。” 霍柔风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九曲城门口挂着的两盏花灯,一盏是龙头灯,一盏是猴子灯。 她吃惊地望着展怀,忽然全都明白了。 “这是你给我的灯会?” “嗯,我不是说过要赔给你一个灯会吗?京城的灯会一时半会不能赔给你,就先赔你一个榆林灯会,别看这九曲黄河阵简陋,可是在别处是看不到的,秧歌队都进去了,我们也进去看看。” 霍柔风扁扁嘴,她有点想哭,可是嘴巴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咧到腮帮子,笑得很傻,好在有面具遮着。 “你猜到我会来榆林?”这么大的阵势,一定准备了很久。 “嗯,我猜到你不但会来榆林揍我,还会住到客栈里,让我去接你。” “都让你猜到了?那可不行。” 说到不行两个字时,霍柔风已经掀起脸上的面具,只露出一张小嘴,拿起展怀的手,叭的亲了一口。 展怀怔了怔,他一定是水喝多了,冲了脑袋,早早地买两个面具做什么,如果他没戴面具,小九这一口就是亲在他的脸上了。 面前的小猴子冲他眨眨眼睛,以为我要揍你吗?九爷是要亲你。 从九曲城门里走进去,秧歌队一边走一边扭,夹杂着腰鼓声、鞭炮声、说笑声,有人在喊:“踩高跷的进来了!” 展怀忙拉着霍柔风站到一边,看着踩高跷的在他们面前走过去,两个人才重新跟上人群。 九曲黄河阵就如迷宫一样,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走不通,众人只好嘻笑着折回来,向另一条路上走。 霍柔风几乎把城墙上的每一盏花灯都仔细看了,花灯上有灯谜,她连猜几个都不对,好不容易有个容易的,她猜出是花生,旁边的小孩说是枣子,于是一大一小都跑去兑奖,结果真的是枣子。 霍柔风看到小孩手里拿到的花灯,敲敲自己的头,九爷一定是长了颗花生脑袋。 第五三一章 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九曲黄河阵里弯弯绕绕,霍柔风早就转向了,她和很多女孩子一样,都有一点路痴,但是展怀与她截然不同,展家是将门,尤以海战擅长,所有的男丁从小就接受严格训练,他的方向感极好,这种民间的迷宫阵对他而言就是信手拈来,无非是看到众人没头苍蝇似的误打误撞委实有趣,便想陪着霍柔风一起乐一乐。 霍柔风就在众人之中。 “啊,走错了!” “啊,小展你别慌,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展怀索性把自己交给她,任由她绕来绕去。 好在这种迷宫阵也是有规矩可寻的,霍柔风不笨,没过多久便摸清门道,得意洋洋地带着展怀走到了迷宫中央。 中央是一座用不知什么东西搭起来的高塔,有两人多高。 霍柔风看那宝塔黑乎乎的,便问展怀:“这是什么,是用煤搭起来的吗?” 展怀点点头:“这是煤泥砖。” 榆林产煤,有大大小小的煤矿,今年冬天,霍柔风便让人从榆林买了几车煤。 说完,展怀忽然举起手臂挥了挥,站在煤塔旁边的人看到了,立刻高声喊道:“塔塔火点起来啊!” 说完,便用火折子将一根浸过油的木棍点燃,塞进宝塔里面。 片刻之间,塔中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方才还有黑黝黝的煤塔顿时变成了一座火塔。 显然,点火的人是在等着展怀下令,如果他们两个还没有找到迷宫的中心,这火就不会点起来。 这时,围观的人全都欢呼起来,随着火苗越来越旺,四周锣鼓喧天,鼓乐齐鸣,鞭炮声响了起来,噼里啪啦声中,气氛更加热烈。 围着火塔,有人吹起了唢呐,打起了腰鼓,还有人高声唱起了山歌。 霍柔风又惊又喜,拽着展怀的袖子问道:“这是什么啊,你快说,好有趣啊。” “这是塔塔火,当地人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要垒火塔,在火塔里面添上木柴,火焰从里面烧到外面,火塔垒得高的人家,能烧上整整一个晚上。”展怀向霍柔风解释。 烧塔塔火是当地风俗,其实在展怀和霍柔风过来之前,先来的百姓们已经在火塔四周拜过五方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正在这时,方才还站着看热闹的女子们也扭起了秧歌,她们当中年轻的也如霍柔风这样戴了面具,上了岁数的则大大方方的扬着一张笑脸,随着找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火塔前热闹非凡,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大姑娘拽了霍柔风一把,道:“傻站着干嘛,高兴高兴啊!” 霍柔风便学着她的样子,也扭了起来,她四肢灵活,学得很快,围着火塔走了半圈,大秧歌已经扭得有模有样了。 展怀初时站在原地,目光跟随着她,双臂交握,藏在面具后面的脸上一直挂着笑。 “看,那个小姑娘秧歌扭得真好看。” “是啊,看穿著像是个大户人家的。” “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会来扭秧歌的,说不定就是过年穿了件好衣裳吧。” “管她是谁呢,我还没见过秧歌扭得这般优美的小姑娘呢。”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这些人说的小姑娘就是霍柔风。 展怀与有荣焉,他的小姑娘做什么都好看。 那些人居然以为小九不是大家闺秀,不过他的小九也真非普通大家闺秀可以相比的。 他的小九太可爱了。 虽然九边之地民风开放,可是在火塔四周扭秧歌打腰鼓的也都是普通百姓,大户人家的女子顶多看看热闹,没有人能像霍柔风这样真的又扭又唱的。 展怀放眼望去,只见那些由丫鬟婆子簇拥着的小娘子们,正在对着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不时掩嘴偷笑,有衣著粗陋的百姓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还会用帕子捂住鼻子,就好像会被什么味道熏死似的。 展怀摇摇头,他真幸运,到了要定亲的年纪,就遇到了小九,虽然多等了几年,可是却等到了世间最好的。 这时,霍柔风又随着欢闹的人群围着火塔转了一圈儿,她转到展怀面前,笑着说道:“你傻站着干嘛,来啊,我们一起。” 展怀无奈,被她生拉硬拽也下了场,只好跟着她一起围着火塔转,不过他是正儿八经走路的,扭秧歌什么的,他可学不来,虽然戴着面具,可是展总兵还是要顾忌几分形象的。 果然如展怀所说,火塔烧了整夜,只不过玩了一个多时辰,展怀便拖着已经满头是汗的霍柔风从九曲黄河阵里出来了。 外面放起了焰火。 展怀道:“我把烟花铺子里的存货全包了。” 霍柔风的小手滑进了展怀的衣袖,今天展怀做文士打扮,衣袖宽大,霍柔风的手钻进去,从他的手指一直摸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霍柔风的手有点凉,展怀知道,她就是把他当成手焐子,进来暖手的,可是面具后面的一张脸,还是红到了耳根。 展怀的手很热,手腕子也很热,霍柔风先是用手心贴着他,后来又换成手背,一簇簇烟火在夜空中不停变幻着颜色,把夜空渲染得珠光宝器。 展怀仰起头,看着五光十色的夜空,整条胳膊都是麻麻痒痒。 其实霍柔风的小爪子也就是在他手腕稍稍靠上一点点而已,展怀就已经半边身子都不敢动了。 “小九,今天晚上你还回客栈吗?”展怀问道。 “回啊,我们玩到天亮好不好,天亮我再回去。”霍柔风还没有玩够,看完烟花,她还想再回九曲黄河阵里转一圈儿,这次她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一次性就从迷宫里转出来。 “好,那过一会儿我带你去吃宵夜。”连说了两句话,展怀的半边身子终于能动了。 唉,看来转移注意力太重要了,这就是兵法里的声东击西吧,父亲当年可没少教他。 远在福建的闽国公连打几个喷嚏,望着桌边的烛火,对钟夫人道:“今年冬天九边无战事,也不知小五在做什么。” 钟夫人白他一眼,不打仗就不知做什么了?你就恨不得让儿子们天天上战场。 “他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这会儿说不定正陪着小九闹元宵呢。” “闹元宵?”闽国公嘟哝一句,“真是无聊之极。” 第五三二章 携手欲何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回到客栈时,已是四更时分,霍柔风困得直打盹儿,却还舍不得回去。她走路摇摇晃晃,随时都能一头栽到地上呼呼大睡,街上的行人依然很多,看不到拉脚的轿子和骡车,展怀索性把她背了起来。 阿全和阿有远远地跟在后面,两人面面相觑,要不要上去帮忙呢? 帮什么帮,能忙吗? 当然不能! 于是他们只好眼睁睁看到展怀把霍柔风背到了红宾楼。 展怀连门都没进,把霍柔风交给镶翠和嵌碧,便就匆匆忙忙走了出来。 出了门,他摘下脸上的龙头面具,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仰头望向二楼的一扇窗子,直到窗子里明亮的灯光换成微弱的昏黄,展怀这才施施然地往总兵府的方向走去。 阿全和阿有连忙从暗处跑出来,跟在展怀身后,九娘子并非纤纤弱质,五爷大老远地把人背回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不对,连门都没能进去,苦啊。 霍柔风一觉醒来,上午已经过去大半,她躺在床上,模模糊糊觉得有点儿什么事情要告诉展怀。 她坐起身来,让镶翠给她拧了凉帕子擦擦脸,脑袋变得澄明起来。 哎呀,谢思成在榆林! 她光着脚跳下床,吓得镶翠和嵌碧连忙把她重新按回去,她急急忙忙洗漱了,换了衣裳就去了总兵府。 阿有看到她来了,连忙带她到后衙等着,展怀在前面谈公事,一时半刻闲不下来。 霍柔风在老银杏树下无聊地转着圈圈,今天是正月十六,街上依然很热闹,可是总兵府的后衙里也依然冷冷清清。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到身上,半明半暗,几只麻雀落到树枝上,好奇地往下张望,霍柔风跳起来,冲着麻雀做个鬼脸,麻雀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霍柔风便又蹲在地上看蚂蚁,唉,这里冷清得连一只蚂蚁也看不到。 阿有见了,怕她冻着,劝她到屋里等着。 霍柔风眼睛眨了眨,阿有撩开了内书房的帘子,霍柔风却一头钻进展怀的卧房。 展怀住进来时,便没有想过会有长辈过来,因此他一来就住了上房。钟夫人从福建过来,是为了霍柔风才来的,见霍柔风没在这里,便就没有打算住下,没有让他腾出上房,在厢房里将就一夜,次日便去了马场。 因此,展怀便还在正屋里住着。 正房的堂屋用来会客,东西各两间次间,展怀住在东次间,西次间便是他的内书房,也是真正用来会客的地方。 尽管霍柔风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可却从来没有进过展怀的卧房,今天她也是忽然好奇起来,想看看展怀睡觉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一进门,她果然失望了。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可是怎么说呢,整齐得不像是在家里,而像军营。 屋子一侧居然还有个兵器架子,摆着刀剑和长弓,霍柔风都替展怀担心,万一半夜做梦,睡得迷迷糊糊用刀剑把自己伤了可怎么办? 兵器架子旁边挂着两身盔甲,她好奇起来,走过去仔细观看。 盔甲保养得很好,擦拭得锃亮,可是仔细一看,上面横七竖八都是刀剑砍划的痕迹。 甚至有的地方一看就曾经修补过。 甲胄坚固,如果不是被更加坚韧的利器所伤,是不用修补的。 可想而知,如果那些刀剑没有砍在铠甲上,而是砍在展怀身上...... 霍柔风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些年来,她从未听展怀提过有没有受伤,她也没有问过,在她的心中,展怀是不会受伤的。 直到亲眼看到这些甲胄上的划痕之前,她全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展怀又怎能不会受伤呢?他是血肉之躯啊! 霍柔风轻抚着铠甲上的划痕,眼睛有点酸,她是不是太过粗心大意了呢? 她和展怀定亲了,她是他的未婚妻子。 妻子两个字忽然蹦出来,霍柔风自己都吓了一跳。 呀,九爷要给人家当妻子了! 她搬了椅子,坐在铠甲旁边,开始考虑关于当妻子的事。 就像她从来没有想过展怀会受伤一样,她也没有想过如何做一个妻子。 她和展怀定亲了,对她而言就是以后都能和小展在一起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很快乐的事,而其他的,她并没有想过。 她不知道成亲以后应该如何做妻子,她努力回想她见过的妻子们。 前世的母亲身份地位不同,也就没有借鉴之处,高夫人呢?高夫人远嫁福建,她也只见过威风凛凛的高大将军,没见过国公府里做主母的高夫人。 这一世,养母去得早,她没有印像;姐姐没有出嫁,她找到亲生母亲时,父亲早已不在了,所以她也不知道母亲给父亲做妻子时是什么样的。 对了,还有燕娘和采芹,她们都是成亲了的。 可惜她也没有留意燕娘和丈夫是如何相处的,至于采芹,她只是在采芹没成亲之前见过她男人一次,至于采芹在家是什么样,她是一概不知。 霍柔风忽然觉得自己也挺笨的,快成亲了,都不知道成亲以后要做什么。 她对着铠甲想得出神,展怀撩帘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直到展怀站在她身边,她才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展怀笑着问她。 “小展,我在想成亲以后,我要怎样当你的妻子,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霍柔风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说道。 倒是展怀脸上一红,十九岁的少年虽然未尝人事,可是从小长在军营里,荤段子听得多了,男人对于成亲,首先想到的就是洞房花烛,他在想什么,那还用说吗?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让自己和霍柔风隔了半步的距离,道:“我们既然成亲,你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什么都不做,也是我的妻子,所以成亲以后,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我们家远在福建,你也不用给婆婆晨昏定省,再说,相对总兵府,你或许更喜欢住在马场,到时就和现在一样,我有空就回去,你想我了就过来。” 第五三三章 合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咧开嘴笑了。 就是嘛,哪有那么复杂,成亲就是成亲,很简单的啊,既然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当然是要做喜欢的事了。 霍柔风觉得自己全都想明白了,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她笑得明媚,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展怀看得呆了一呆,小九笑起来真美。 “小九,我们以后生个孩子,就叫展颜吧。”展怀说道。 “好啊,这名字好听,我喜欢”,霍柔风最喜欢取名字了,比如她给采芹的儿子取名崔帐,多好的名字啊,采芹还非要让霍轻舟另取了一个,所以想要无忧无虑取名字,还是要自己生,她道,“下一个孩子要让我来取名字,叫什么呢,就叫展开?” 展怀张张嘴,再张张嘴。 他竟无法反驳。 好不容易把话题从取名字上引开,霍柔风终于想起她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正事了。 她敲敲自己的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和展怀在一起,她总会忘记正事。 她把昨天遇到谢思成的事告诉了展怀,道:“我原想逛完了就告诉你的,没想到后来睡着了。” 小九是不想影响到两人的好心情,所以才没有立刻告诉他吧。 展怀心里甜甜的,对霍柔风道:“你先坐一会儿,我现在就去让人查查。” 霍柔风点点头,看着展怀走出去,小展是做事的人,雷历风行,也从不拖泥带水。 她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做事,啊,九爷真有眼光。 其实自从她和展怀不再做好兄弟之后,霍柔风几乎每天都会夸奖自己一番,九爷有眼光啊,九爷太有眼光了。 很快,展怀就从外面回来了,他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串冰糖葫芦。 霍柔风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问道:“榆林有卖冰糖葫芦的?” 展怀道:“这是花三娘做的,你尝尝看看好吃吗?如果觉得好,让她教给灶上的人,以后做给你吃。” 一听是花三娘做的,霍柔风便道:“花三娘在总兵府里吗?我想见见她,唉,我就是有点想她了。” 展怀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道:“你不用急着见她,我让她跟着你回马场,以后就让她留在你身边,听你的号令。” “你不是要把她们派往酒泉张掖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她和花四娘长得一模一样,且,花四娘在陕西给我做事,有很多人见过,因此,派花三娘去酒泉张掖和甘州,难免会有人将她当成花四娘,到时麻烦更多,我决定把她留下,让其他人去那边,你现在身边正好缺一个这样的人,以后她会听你的,不会再和你斗心眼了。” 霍柔风大喜过望,花三娘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展怀说的没错,她身边就是缺少一个这样的人。 这时,展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声说道:“小九,对不起,明天我送你回马场,好吗?” 霍柔风一怔,她还想在榆林多玩几天......她想和展怀在一起。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展怀眼神黯了黯,他轻轻握住霍柔风的手,柔声说道:“鞑子又有动静,我要去看看。” 展怀身为两地总兵,他口中所谓的去看看,也就是要打仗了。 霍柔风一惊,方才的惆怅立刻烟消云散,她猛然发现,这次见到展怀,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和他说过。 “小展,我去西安是见一个人......”她详详细细把与阿桑见面,以及加海烧掉三车东西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展怀。 展怀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浓,他道:“这次犯境的不是加海的部落,但是加海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你做的很对,眼下我们还不是对付他的时候,倒还不如把他圈在草原上,让他做他的草原狼,只是这样一来,待到我们羽翼丰满的时候,这头草原狼怕是就会很难对付了。” 霍柔风道:“那是早晚的事,总不能因为怕他养肥,我们就要被他牵着鼻子走,那又与受制于他有何区别,这一战终是要来的,有所准备就不用惧怕。” 展怀站起身来,拍拍霍柔风的肩膀,道:“小九,等到开春,我会派人继续招兵,你在马场里专心练兵便是,商州附近发现了铁矿,我已经让人和吴家的人一起去看了,如果没有问题,就把那座铁矿收过来,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自己打造兵器了,省去很多时间和银子。” 霍柔风眼睛亮了,小展做了很多事,真的做了很多事。 展怀又道:“可惜我身边的人要么只会打打杀杀,要么就是文士,没有像安海那样懂得做生意又可靠的,若是商州的铁矿定下来,你看看能不能抽个人给我。” 霍柔风想了想,一时也不想起有谁合适,她道:“我回去好好想想,看看有谁合适吧,你不急吧?” 展怀笑道:“那边的铁矿也是刚刚发现,至于能有多大,值不值得长期开采,还要让懂行的人看过之后才能定下来,你不用着急,少说也要有三四个月的时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霍柔风让展怀明天不用亲自送她,反倒是她想送走展怀,自己再回去。 展怀想到这一次她带了五十人来榆林,安全上没有问题,也就放下心来,让她多住两天。 当天晚上,霍柔风便搬进了总兵府。 总兵府里虽然冷清,可是这里有展怀啊,至于舒不舒服,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管他舒不舒服呢。 他们已经定亲,按规矩是不应经常见面的,更不能住在同一屋檐下,可是眼前没有长辈,他们两人可不知道这些规矩,压根儿就没想这样是否不合礼数。 展怀住在正房,霍柔风住在以前住过的厢房,次日,展怀便出城去了军营,后天他就要带兵离开榆林,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霍柔风让阿有给她找了身小兵的衣裳,又从灶上掏了把黑灰,仔仔细细抹黑了脸蛋,屁颠屁颠地跟在展怀身后,也一起去了军营。 也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展怀此去,除了打鞑子,还要和甘州卫动手。 第五三四、五三五章 甘州烽火(两章合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甘州总兵高怀古是太后的人,当年荣王带着残兵败将便是经甘州卫逃到酒泉的。 甘州是九边重镇,兵强马壮,却没能拦下荣王的几千残兵,这也是前年展怀滞留西安长达半年的原因。 甘州和酒泉都是丝绸之路的必经关卡,大半年前,荣王身边的大太监王桂与一名女子,悄悄前往甘州,与高怀古的心腹常石迁密会,谈的是关银的事情,最终不欢而散。 在本朝,陕甘所辖地域辽阔,除了九边当中多个重镇以外,先是有西宁卫,后又设塞外四卫,先帝殡天后,陕甘各总兵权力越来越大,那时皇帝尚未亲政,太后的手根本伸不到西北,且,鞑子不时犯境,国库空虚,太后和内阁提到打仗便心惊胆战,各大卫所要打仗,就要用银子,无奈之下,权衡利弊,太后先是下旨撤销了陕西都司和甘肃都司,各卫均由总兵府辖治,接着,为了贴补军需,让各大总兵府向朝廷少要点银子,便把原本应由各地州府收取的关银也交给了各大卫所。 除了丝绸之路以外,还有银巴古道、灵州古道等等,进入陕甘境内,越往西北,关卡便越多,这些关卡多则相隔一二百里,少则相隔十里,无论是大商队还是小商贩,都要向关卡缴纳过关银子,货物越多,缴的银子也便越多。 各总兵府对下辖卫所均有摊派,卫所按摊派上缴了银子,余下的便进了自己的小金库,而这些银子到了总兵府,便是有去无回,朝廷想要从他们手里要过去,实属痴人说梦。 俗话说穷文富武,武将们来银子的途径比文官们要多,但是对于展怀、高怀古这些辖制九边的武将而言,银子却永远都不够用。 就比如展怀,朝廷至今还欠着他数十万的军饷和抚恤银子,虽然这个数字里有很大的水份,但是却也千真万确欠着大笔银子。 展怀要打仗,就必须安抚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朝廷的军饷和抚恤银子迟迟不能到位,他当然不能干等着,这些银子便要自己想办法弄来,给将士们发下去。 因此,这些手握重兵的总兵们,个个都缺银子,关银便成了他们拿银子的主要来源。 甘州和酒泉均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比起其他商路,丝绸之路来往商队是最多的,这两个地方便也是最肥的地方。 如今酒泉是荣王占着,如果不是当初朝廷不让继续出兵,中间又隔着一个高怀古,展怀决不会让荣王抢到酒泉这块肥肉。 要打酒泉,就要途经甘州,甘州的兵马远胜过酒泉,展怀早就想把这两个地方据为己有了,现在鞑子犯境,便是个好机会。 自从朵儿哈被俘,鞑剌便成了一盘散沙,大小部落之间你争我夺,其中以加海的部落最为强大,但是也无法与当年的朵儿哈相比。 正如霍柔风所言,朵儿哈是展怀的手下败将,而加海尚且没有与展怀一争高下的资格。 也就是说,加海连给展怀当手下败将的资格也没有。 这并非是霍柔风信口胡说,她在鞑剌住过一阵子,对于鞑剌各部的情况均有了解,她虽然是贬低了加海,但是并没有夸张。 加海是个稳妥的人,他亲眼看到朵儿哈由草原霸主成为汉人的阶下囚,无论兵力还有财力均不如朵儿哈的他,决不会草草出兵。 这次犯境的鞑子是土萨部,去年土萨部抢掠了几支汉人商队,尝到了甜头,冬天时早就想过来抢粮食了,可是看到其他部落按兵不动,土萨部只能一忍再忍。进了腊月,天气越来越冷,粮食也越来越少,他们便忍不住了,在边境附近的村镇大肆掳掠。 这种事情在九边司空见惯,今时今日的展怀是不用亲自带兵过去的,可是展怀有别的想法,教训土萨部只是个幌子而已。 霍柔风送走了展怀,次日便回了马场。没过几天,榆林便有人送信过来,展怀让查的谢思成,有消息了。 展怀临走时交待过,只要查出消息便告知霍柔风,由霍柔风定夺,因此榆林的消息一到,霍柔风便知道了。 谢思成住在榆林城外的紫云观,紫云观虽然香火不盛,但是只要捐点香火钱就能在观中借宿,比客栈里要便宜许多,很多人为了省钱,便会住到那里去。 若非展怀让人画了像暗中查找,根本不会有人会注意到紫云观里的香客。 霍柔风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紫云观中只有他一人,其他地方尚未查出。” 霍柔风去过紫云观,上次她和展怀便是在紫云观里见的吴宝中。 她在屋里转了几圈儿,对来人道:“不要打草惊蛇,先盯着他,每天都让人来给我送信。” 霍柔风不知道谢思成为何来榆林,但是以谢思成的身份而言,他来榆林定有所图。 当初在鞑剌遇到谢思成,后来查出谢思成去见过加海,可惜加海没有见他,还让人把他抓了起来。 那时霍柔风便怀疑谢思成正在图谋大事,眼下谢思成来了九边,事情便更加不简单了。 可是也不过两天,谢思成便离开紫云观,盯梢的人跟着他一路向西,竟然是往甘州方向去了。 霍柔风吃了一惊,连夜把这件事飞鸽传书告诉了展怀。 说起飞鸽传书,展怀从福建带来的五万精兵中有专门驯养鸽子的人,展怀离开榆林时,给霍柔风留下几只,霍柔风便带来了马场。 谢思成既然已经离开了榆林,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展怀了,霍柔风便每天数着日子,只等着出了正月,她就继续开始招募士兵。 转眼便是二月二龙抬头,边关的消息传来,鞑子和马贼相互勾结,因此展怀打完鞑子,便追杀马贼往甘州方向去了。 霍柔风轻扬眉毛,马贼?展怀还有功夫剿匪? 哈,就不知道最后剿的是高怀古,还是荣王了。 紧接着,消息一个连着一个,先是马贼和展怀短兵相接,接着就传来捷报,展怀打退了鞑子,又剿了马贼五千人。 霍柔风差点笑出来,九边之地居然还有五千人的马贼,高怀古就是摆设吧。 小展,你也太夸张了。 霍柔风猜得没错,这五千人当然不是真的马贼,不但不是马贼,也不是高怀古的人。 这些都是被展怀一路追杀过来的鞑子。 也就是说,早就应该驱赶回大漠的鞑子,被展怀略施小计,硬是给逼到了甘州道上。 是鞑子还是马贼,高怀古派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得知展怀把鞑子引到这里,对外还声称是在追杀马贼,高怀古给气得半死。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没脸没皮的。 几千人的小股鞑子,哪里值得展怀亲自带兵。 而且展怀不但赶走鞑子,还要再打马贼,造福百姓。 展五将军,您真是辛苦了。 高怀古气得咬牙切齿,展怀把仗打到了他的家门口,他还能如何? 帮着鞑子打展怀? 展怀既然使出这么一招,想来早就留有十条八条后路,还怕他与鞑子联手吗? 再说,他高怀古除非是脑子进水,否则凭他手握两万大军的九边总兵,难道还要和上不了台面的土萨部合作吗? 可是展怀就在城外,把经过丝绸之路甘州段当成了战场,眼下从这里经过的商队们全都吓坏了,只能躲到甘州城里暂避,但是这仗一天打不完,这些商队便一天不能出城。 展怀带了三万人,鞑子只有五千人,可是展怀硬生生把鞑子圈了起来。 只圈不打,就这么耗着。 甘州城城门紧闭,高怀古站在城楼上,看着不远处旌旗飘扬,仿佛看到了展怀那张得意的笑脸。 高怀古气得扔了手中的千里眼,对部将道:“准备大炮,别以为老子好欺负,真把老子逼急了,就开炮轰死展怀那个小兔崽子!” 心腹常石迁连忙劝他:“将军,万万不可冲动啊,依学生看来,展怀就是要逼您出手啊,您可不能中了他的诡计。” 高怀古咬着牙,登登登下了城楼,城楼下早就有七八个幕僚在等着他。 原来被困城中的商队选了代表想要见他。 高怀古快要烦死了,哪有心情见这些商人。 他没好气地拒绝了,纵身上马,便往总兵府而去,他一边走一边骂,从展怀骂到世子展忱,又从展忱骂到闽国公展毅,接着便把展家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了一遍。 太后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当年为何要让展怀带兵打荣王啊,这下好了,分明就是养虎为患,荣王打完了,展怀这头老虎也养大了。 现在居然敢欺负到他高怀古头上了,真以为他老欺负,还是以为整个西北改姓展了? 高怀古回到总兵府,一口气摔了十几只水天一色的茶杯,他尤不解气,拿起马鞭对手下人说:“传令下去,把城里的兵将全都集合,跟我出城去!” 高怀古手下有两万兵马,可是这些兵马大多都在城外,城中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现在被展怀逼到家门口,他要调动城外的兵马,还要越过鞑子和展怀的包围圈,因此,他能动用的也只有城内的三千人了。 高怀古越想越气,展怀这哪里是包围鞑子,分明是把他高怀古的兵力给硬生生断开了。 三千人马很快集合完毕,高怀古带着人便要出城。 可是刚刚走到城门口,便又看到那些商队的人,其中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越过人群,站到了大路中间。 高怀古的军队不得不停了下来,高怀古正在气头上,骂道 高怀古回到总兵府,一口气摔了十几只水天一色的茶杯,他尤不解气,拿起马鞭对手下人说:“传令下去,把城里的兵将全都集合,跟我出城去!” 高怀古手下有两万兵马,可是这些兵马大多都在城外,城中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现在被展怀逼到家门口,他要调动城外的兵马,还要越过鞑子和展怀的包围圈,因此,他能动用的也只有城内的三千人了。 高怀古越想越气,展怀这哪里是包围鞑子,分明是把他高怀古的兵力给硬生生断开了。 三千人马很快集合完毕,高怀古带着人便要出城。 可是刚刚走到城门口,便又看到那些商队的人,其中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越过人群,站到了大路中间。 高怀古的军队不得不停了下来,高怀古正在气头上,骂道 高怀古回到总兵府,一口气摔了十几只水天一色的茶杯,他尤不解气,拿起马鞭对手下人说:“传令下去,把城里的兵将全都集合,跟我出城去!” 高怀古手下有两万兵马,可是这些兵马大多都在城外,城中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现在被展怀逼到家门口,他要调动城外的兵马,还要越过鞑子和展怀的包围圈,因此,他能动用的也只有城内的三千人了。 高怀古越想越气,展怀这哪里是包围鞑子,分明是把他高怀古的兵力给硬生生断开了。 三千人马很快集合完毕,高怀古带着人便要出城。 可是刚刚走到城门口,便又看到那些商队的人,其中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越过人群,站到了大路中间。 高怀古的军队不得不停了下来,高怀古正在气头上,骂道 高怀古回到总兵府,一口气摔了十几只水天一色的茶杯,他尤不解气,拿起马鞭对手下人说:“传令下去,把城里的兵将全都集合,跟我出城去!” 高怀古手下有两万兵马,可是这些兵马大多都在城外,城中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现在被展怀逼到家门口,他要调动城外的兵马,还要越过鞑子和展怀的包围圈,因此,他能动用的也只有城内的三千人了。 高怀古越想越气,展怀这哪里是包围鞑子,分明是把他高怀古的兵力给硬生生断开了。 三千人马很快集合完毕,高怀古带着人便要出城。 可是刚刚走到城门口,便又看到那些商队的人,其中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越过人群,站到了大路中间。 第五三六、五三七章 让路(两章合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早春二月,中原大地已现出春意,但塞外依然寒风凛冽。少年伫立风中,安静祥和,似乎他不是站在肃杀军前,而是倘佯月下,月光衣以华裳。 高怀古的嘴角向下撇了撇,装神弄鬼?方才常石迁也说过同样的一番话,还以为这个姓谢的要撒豆成兵,也不过就是个说客而已。 若非眼前的少年是太平会的会首,依着高怀古的脾气,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可是现在高怀古也只是轻蔑一笑,便纵马从谢思成身边驰过。 三千铁骑紧随其后,在谢思成身边呼啸而过,谢思成站在大路中间,耳畔风声猎猎,战马鼻子中呼出的热气喷到谢思成的脸上,他的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城外,高怀古勒住马头,他没有回头,冷冷地问道:“那小子吓瘫了吗?” 那小子当然是指的谢思成。 别说是谢思成那般精致的小哥儿,就是军营里出来的糙汉子,站在大路中间,三千匹马从他身边跑过去,即使没有丧生马蹄之下,恐怕也已经去了半条性命。 这是人的本能。 副将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他道:“没有,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怀古手里的马鞭扬起又落下,他对副将道:“传令下去,让常石迁出城去见展怀,问问姓展的要什么条件,你们随我回去!” 副将微怔,就这么回去了?不去找展怀拼个你死我活? 对啊,去干嘛,展怀带了三万余人,自己这方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千人。不对,即使把甘州总兵府所辖的几个卫所里的人全都调来,也只有两万人而已。 展怀兵多,那是因为他从福建调来了五万人。 用三千人去和人家三万人拼命,那岂不是以卵击石吗?再说,还有五千鞑子兵,这些鞑子兵如落水狗一般,真要和他们打起来,说不定会奋起一搏,真的能拼了老命。 那就是说,总兵大人只是虚张声势,吓吓人而已? 副将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总兵大人高大威武的形象就要在他心中动摇了。 副将飞驰着去传令,高怀古鸣金收兵,重又进城。 谢思成果然还站在原处,看到返回来的高怀古,谢思成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他也并非是刚刚经历千军万马的洗礼。 高怀古高昂着头,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的少年。 他很好奇,这个少年是什么出身? 文官中会有寒门学子坐上高位的,武将却不同,除非是有建朝开国之功,否则没有哪个真真正正的乡下小子能成为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领。 虽然自从当年放了荣王逃走,高怀古和展怀就已经结下了梁子,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 能做到总兵这个位子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勋贵子弟。无论他们的家族是权衡朝野,还是落魄到余下一个爵位的名头,他们也都是同一类人。他们幼年抓周时以抓到马鞭和刀剑为乐,从记事起就以祖宗的功绩为荣,别的孩子还在读四书五经时,他们已经学习骑射了。 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荣,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他们好勇斗狠,他们眼里容不下沙子。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分明就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但是这少年身上也有一种气度,让高怀古看不透的气度。 太平会的人,不是应该有江湖气的吗? 为何这个少年却没有。 高怀古目光如同鹰隼,重新打量着谢思成,良久,他道:“说吧,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他问的直接,但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谢思成笑容淡淡,宛若初春的月光,恬淡缥缈,如纱如织。 “既是好处,那定是双方都有的,否则又何称为好呢?” 高怀古怔怔一刻,随即哈哈大笑,他对谢思成道:“好,你随我回总兵府,我们好好聊聊。” 三个时辰后,派往城外的常石迁回来了。 高怀古还是第一次看到常石迁如此狼狈,只见他头发蓬乱,帽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身上的皮袍子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灰突突的皮子,看上去就像个落魄的叫花子。 “你这是怎么了?”高怀古不悦地问道。 常石迁还未开口,眼圈儿就红了。 他用衣袖抹了把眼睛,字字血声声泪地说道:“姓展的不是人,不是人!” 看着他那湿润的眼角,高怀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万金油一样的常石迁,这是哭了? “展怀打你了?”高怀古再一次重新打量常石迁,见常石迁虽然衣裳破破烂烂,可是却不像是受过伤的。 常石迁又用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高怀古看清楚了,这一次抹的是鼻子,衣袖上亮晶晶的一片,那是鼻涕。 高怀古嫌弃地把目光移开,他还是头回发现,常石迁这么恶心。 “他虽然没有拳头打学生,可是却......他把学生绑到旗竿上,在风里吹了足足一个时辰!” 说到这里,常石迁鼻子一酸,眼泪便潮涌般流了出来。 旗竿啊,儿臂粗的旗竿上绑了一个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风吹着旗子呼剌剌地响,他在旗竿上,只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掉下来,不对,是旗竿随时就会在中间折断,然后他就连同半截断了的竹竿,被狂风吹到半空里再掉下去,摔得皮开肉裂。 高怀古怔住了,怎么,展怀那个小兔崽子居然把他的人绑到旗竿上了? 这是要把常石迁当成老腊肉,还是要把他高怀古当成老腊肉啊。 高怀古强忍着怒气,问道:“后来呢?” 常石迁又抹一把鼻涕,伤心地说道:“后来学生在旗竿上声嘶力竭,姓展的这才让人把我放下来,问我来做什么,学生便把您的话转告于他,问他想要做甚。” “他怎么说的?”高怀古沉声问道。 “姓展的姓展的,他说他什么也不要,他就是要借咱们一块地方打马贼,他还说没有想到塞外的马贼这么多,而且跑得这么快,居然从他们陕西一直跑来了甘州,他还说这不是给高总兵您添麻烦吗?所以他不会辛苦您,他会把自己一路追来的马贼全都剿了,还您一个海宴河清的甘州。” 高怀古没有听明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于是他又让常石迁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展怀,你他妈的不是人! “欺人太甚,他老子不教训他,我替闽国公教训他,操他姥姥的,备马,我不把那小子的卵蛋打出来,我他妈的就不姓高!” 高怀古霍的站起身来,破口大骂。 可是这番话骂完,他反而又坐下来了。 展怀是想要和他玩啊,好,那就玩。 他转头对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谢思成道:“谢公子,让你见笑了,你是从江南来的吧,恐怕不知道展怀这小子的劣迹,那就是个混不吝,他连当朝首辅的脑袋都敢砍下来,我要是真和这种人一般见识,那岂不是抬举他了。说起来,我是和他爹平辈论交的,算了,看他年纪小,就不跟着他犯浑了。” 闽国公四十多岁才有的展怀,现在已年逾六旬,高怀古也不过三十来岁,若他说是与展忱平辈论交,那还差不多,可是他却抬出了闽国公展毅,便是在骂展怀是他的晚辈了。 谢思成笑而不语,良久,他才道:“看来展怀所要的,并非只是银子了。” 高怀古冷哼:“怎么,难道他还想要我的甘州吗?” 谢思成微微一笑:“高总兵,您说对了,依我来看,展怀要的就是您的甘州。” “如果他意不在甘州,又为何会把鞑子引来这里?” “他在哪里打仗不行,非要来到甘州打?” “若他只是图银子,又何必把您的人如此羞辱?” “依谢某来看,展怀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逼您出城与他决一死战。” 听他说到这里,高怀古的眉头便锁成了“川”字。 “他逼我出城?难道想要杀了我?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是啊,他和展怀一样,都是正二品的大将军,九边总兵,展怀要动他,就和他要动展怀一样困难。 谢思成笑了笑,道:“您带的是官兵,展怀也是官兵,他又怎会当众杀您呢,别说他没有这个胆子,即使他有,他也不会这样做。” “那他为何还要逼我出城?”高怀古不解。 谢思成道:“他是要逼您出城打他,这样您就有把柄握在他手里,若是他又受伤了,再用鞑子栽赃于您,您觉得这甘州总兵的位子还能坐稳吗?” “鞑子能变成马贼,马贼当然也能再变成鞑子。” 当然坐不稳了,展怀若是告他一个与鞑子勾结,那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怀这招太损了。 展怀把鞑子说成是马贼,然后堂而皇之在他的眼皮底下剿匪。如果他出兵,那么展怀便会反咬一口,说他与鞑子联手对付他,致使马贼逃脱。 我X他姥姥的,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到时即使有一千张口,也不能让人相信展怀打的是马贼还是鞑子。 除非把鞑子抓住送往京城,否则没人会相信展怀把鞑子说成马贼,接着又再把马贼说成是鞑子。 高怀古只觉心血上涌,他真的要被展怀给气死了。 他对谢思成道:“谢公子,依你之见,我现在该怎么办?不让我出城揍扁他,我就能给活活气死。” 谢思成的嘴角动了动,对高怀古道:“您让常石迁再去一趟,这次就告诉他,你愿意网开一面,放出一条道路,让他可以从你这里经过,去酒泉找荣王。” “什么?”高怀古神色大变。 他瞪视着谢思成,质问道:“你疯了?你让我放出一条路下,让展怀的兵马过去,然后任由他到酒泉去打荣王?” 谢思成笑容浅浅:“莫非高总兵舍不得酒泉那块肥肉?” “什么肥肉啊,自从荣王占了酒泉,我就连个肉星儿也见不到了,你的意思,是说展怀意不是甘州,而在酒泉?” 高怀古问道。 要打酒泉,必须要经过甘州。 且,甘州的兵马远胜于酒泉,酒泉现有的兵力仅有几千人,还都是荣王的残兵败将。 谢思成笑而不语,良久,他才道:“看来展怀所要的,并非只是银子了。” 高怀古冷哼:“怎么,难道他还想要我的甘州吗?” 谢思成微微一笑:“高总兵,您说对了,依我来看,展怀要的就是您的甘州。” “如果他意不在甘州,又为何会把鞑子引来这里?” “他在哪里打仗不行,非要来到甘州打?” “若他只是图银子,又何必把您的人如此羞辱?” “依谢某来看,展怀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逼您出城与他决一死战。” 听他说到这里,高怀古的眉头便锁成了“川”字。 “他逼我出城?难道想要杀了我?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是啊,他和展怀一样,都是正二品的大将军,九边总兵,展怀要动他,就和他要动展怀一样困难。 谢思成笑了笑,道:“您带的是官兵,展怀也是官兵,他又怎会当众杀您呢,别说他没有这个胆子,即使他有,他也不会这样做。” “那他为何还要逼我出城?”高怀古不解。 谢思成道:“他是要逼您出城打他,这样您就有把柄握在他手里,若是他又受伤了,再用鞑子栽赃于您,您觉得这甘州总兵的位子还能坐稳吗?” “鞑子能变成马贼,马贼当然也能再变成鞑子。” 当然坐不稳了,展怀若是告他一个与鞑子勾结,那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怀这招太损了。 展怀把鞑子说成是马贼,然后堂而皇之在他的眼皮底下剿匪。如果他出兵,那么展怀便会反咬一口,说他与鞑子联手对付他,致使马贼逃脱。 我X他姥姥的,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到时即使有一千张口,也不能让人相信展怀打的是马贼还是鞑子。 除非把鞑子抓住送往京城,否则没人会相信展怀把鞑子说成马贼,接着又再把马贼说成是鞑子。 高怀古只觉心血上涌,他真的要被展怀给气死了。 第五三八章 奇货可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高怀古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去年荣王派了王桂过来和他谈条件,大言不惭,还当自己是龙子凤孙,不但吃着酒泉的关银,还想从甘州分一杯羹。 碍着太后的面子,高怀古不想和荣王发生冲突,如果能让展怀去对付荣王,高怀古乐见其成。 至于展怀收拾了荣王之后,会不会再来对付他,高怀古觉得那是肯定的,然而他有地势上的优势,展怀的人马虽多,却也不能一下子全都拉到甘肃,到时展怀真若反戈一击,他便从甘州断了展怀后路。 高怀古叫了幕僚们过来,商量之后,决定再派常石迁去见展怀。 听说还是让他去,刚才还高谈阔论的常石迁立刻蔫了,以至于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随云岭的马场里,霍柔风倚在谢红琳身上,正在第三次读信。 这是霍大娘子的信,霍大娘子在信上说,她是二月初三离开京城,往榆林来的。 算算日子,再有十多天就能到了。 霍柔风雀跃着把信拿到谢红琳面前,一遍遍地念给她听。 谢红琳也很高兴,她早就想要见见霍大娘子了。 她捏捏女儿的脸蛋,笑着说道:“你是有福的,娘是家中独女,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有个姐姐。”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就是因为她想有个姐姐,所以才会把谢婵当成姐妹。 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女儿,道:“娘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把你交给霍老爷。” 霍柔风在霍家长大,和所有富户家的孩子一样,过着安定平静的生活,无忧无虑的长大,没有东躲西藏,没有血雨腥风。 “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爹和姐姐”,霍柔风说到这里,悄悄吐吐舌头,抱着谢红琳的胳膊补充道,“我亲爹也很好,可惜我没见过他。” 她是遗腹女。 想到高清辉,谢红琳的心里便一阵刺痛,她依然笑着,却推了女儿一把:“行了,别在这里腻着我了,快让人把霍大娘子住的地方收拾出来,她喜欢什么你最清楚,提前准备出来,快去吧。” 闻言,霍柔风一拍脑门,她只顾着高兴了,把正事都给忘了。 看着女儿欢天喜地跑出去,谢红琳笑着摇摇头。 秋天就要出嫁了,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从那天开始,霍柔风便掰着指头数日子。吴家姐妹来马场的时候,看到一片喜气洋洋,问起有什么喜事,霍柔风便说是家里的姐姐要来了。 吴家姐妹都是聪明人,没有多问,回去后告诉了吴宝中。 吴宝中手里的热茶晃了一下,差点泼出来。 他连忙放下茶杯,问道:“你们说什么?九娘子是说她家里的姐姐要来?” 吴欣欣点点头:“九娘子是这样说的。” “那就是了,一定是她,没错,一定是!”吴宝中嘴里念叨着,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的肥肉一晃一晃的。 吴欣欣和吴彬彬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见过大伯父这么紧张。 被解救以后,吴家就没让吴彬彬回汉中,一来是担心族里的人风言风语,二来也是因为吴彬彬得了九娘子的喜欢。 霍柔风开办了一间针线坊,她从秦巴山区带回来的孤苦女子,除了被挑去训练查子的几个,其他的全都安置在那里。 吴彬彬做的一手好针线,去过几次针线坊,指导女子们做女红。那些女子中也有会针线的,但是山里女子的针线绣工,自是比不上受过名师指点的千金小姐,两个月下来,这些女子的针线在吴彬彬的指导下进步很快,假以时日,便能绣些枕套门帘养活自己了。 吴宝中的目光落到吴彬彬身上,经历了这一劫,这个侄女想要有门好亲事是不太可能了,与其草草远嫁,还不如让她跟在九娘子身边,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个好前程。 永丰号的霍大娘子至今未嫁,一个女子扛起偌大家业,不但没有败落,反而越做越大,让他们这些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老行尊也望尘莫及。 这位九娘子小小年纪,却巾帼不让须眉,初时他听说九娘子招募私兵,建了一支娘子军,他委实吓了一跳,可是当展怀把侄女送回来,他便横下了一条心。 “彬姐儿,若是你想到九娘子的针线坊里帮忙,家里没人会拦着你,九娘子那边想来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去管着这一块,不如你就和九娘子要了这个差事,除了教那些女子做女红,也把针线坊的日常事务管起来,你在家时不是也学过算帐管家吗?” 吴家是商户,吴彬彬是二房长女,家里没有兄弟,吴彬彬十二岁就跟着母亲管理庶务。 没等吴彬彬回答,吴宝中便道:“你若是不好意思,大伯去和九娘子说去。” 男女大妨,吴家想要和九娘子来往,还要通过吴欣欣,吴彬彬又怎能让自己大伯亲自去找九娘子呢。 她大着胆子,对吴宝中道:“侄女自己去和九娘子说,若是九娘子不答应,侄女就还和现在一样,隔三差五去帮忙。” 吴宝中摸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满意地笑了。 当天晚上,吴家兄弟们坐在一起商谈,吴宝中道:“如果没有猜错,九娘子口中的姐姐,应该就是霍大娘子。” 吴三爷一惊,道:“这位九娘子可不简单啊,依我看来,她和展家恐怕是要......” 那个“反”字没有说出来,但是兄弟几个心知肚明。 “大哥,咱们家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以后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一直默不做声的吴二爷开口了。 吴宝中叹了口气,道:“无论以后如何,现在我们家已经和他们绑在了一起,真想脱开,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自古以来,又有哪个商户不想有这个机会呢。吴家没有吕不韦的野心,但是展怀和九娘子无论势力和能力皆远胜奇货可居的子楚,真若是这一宝压对了,我们吴家便从此改换了门庭。” 吴家虽然在陕西是大富,可若是和京城的皇商、江南的巨贾相比,也只能算是乡下人,否则单家又怎敢算计到吴家姑娘头上! 第五三九章 姐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吴宝中的目光在兄弟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老四脸上。 他道:“明天我就派人给族里送信,由族中长辈做主,把你们家分出去吧。” 吴四爷是庶出。 吴四爷脸色顿时变了,方才已经听大哥分析了吴家的处境,现在又说要把他们一家子分出去,他还有何不明白的。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哥,您把我分出去,是要让我一人苟活吗?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还是在侄子里选一个吧。” 吴宝中示意吴三爷把他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是庶出,我现在把你们一家子分出去,在外人眼里,这也只是我们兄弟间的嫡庶之争。除了你,别人都不合适。若是这一场压错了,你这一房就能保全下来,以后还能东山再起。” 话已至此,吴四爷也只能含泪答应了。 没过几天,汉中吴家族里便开了祠堂,把吴四爷这一房从族谱里迁了出来,另立门户。 于是吴宝中几兄弟挤兑庶弟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嫡庶有别,外人听了也只能感叹吴宝中够狠够绝。 吴欣欣再来马场时,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柔风。 “唉,我们家分出来了,以后我都不好再和彬姐儿一起来了。” 霍柔风心里一动,吴家未雨绸缪,是个能做大事的。 吴彬彬则自己找了霍柔风,提出想帮霍柔风管理针线坊。 如今针线坊并没有专人管理,刘嬷嬷隔三差五让人去送些粮食米面而已。 吴彬彬对霍柔风道:“我除了会做针线,我还会打算盘,也常看我娘管理她的嫁妆,我还能住到针线坊里,我不怕吃苦,我......其实不想住在家里......” 是的,她不想回汉中,也不想住在榆林的老吴家胡同。 她能感觉到家里人看她时的怜悯,也能感觉到下人们对她的好奇,但是这一切在针线坊里是没有的,她看着那一张张由面黄肌瘦变得红粉扑扑的小脸,她心里就说不出的欢喜。 霍柔风点点头:“好啊,就这样定了。” 吴彬彬一怔,就这么简单? 看她发怔,霍柔风笑道:“自己去把针线坊里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吴彬彬大喜过望,急匆匆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霍柔风深施一礼:“九娘子,谢谢你。” 霍柔风冲她挥挥手,什么都没有说。 十多天后,霍家商队到了榆林。 还没进城,便有一骑跑了过来,马上的人大声问道:“请问这是永丰号的商队吧?” 商队为首的人一眼就认出他来,笑道:“张亭啊,你小子壮实了!你伯父还好吧?” “是柴三叔啊,您一路可好?我伯父好着呢,他老人家也来了,对了,大娘子呢?”张亭说道。 柴三叔指指后面的一驾马车,道:“大娘子就在那驾车上,一路平安。” 张亭闻言,说声“好嘞”,便掉转马头往回跑,柴三叔怔了怔,这小子毛毛躁躁的,这是怎么了? 也不过片刻之间,只见又有几骑奔了过来,柴三叔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时,顿时吓了一跳。 他冲身后的人挥挥手,自己率先翻身下马。 那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也下了马,对他说道:“柴三,我姐呢?” “九......”柴三的眼睛湿润了,嗫嚅着指指后面的马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九爷,这是九爷! 长大了的九爷! 有多久没有见过九爷了,三年?四年? 自从传出九爷生病的消息,他们这些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九爷,后来听说九爷去了南边治病,再后来便是双井胡同传出了九爷去世的消息。 那些年,他们不敢多问,也不敢在大娘子面前提到九爷。 大娘子和九爷相依为命许多年,一心一意要把九爷养大成人,撑起家业,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九爷最终还是没能长大,早早的就去了。 可是现在,面前这个穿着箭袖束着马尾的小少年,不就是九爷吗?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就是九爷,比起几年前,九爷的五官长开了,但是那眉眼鼻子和嘴,却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是长大了的九爷啊。 柴三的目光跟随着九爷,眼睛一眨也不眨。 这是九爷,可是好像又有些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呢? “柴三,你傻了?”身后传来说话声,柴三转身一看,那是张升平。 柴三苦笑,指指站在马车前面的霍九,对张升平道:“九......这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可笑。 张升平和张亭都在,九爷还能是假的吗? 谁不知道张家叔侄是九爷的人啊。 张升平知道柴三是什么意思,他微笑着说道:“柴三,你可能还是头回见到九娘子吧,这位是九娘子,谢九娘子。” 柴三又是一怔,这果真不是九爷啊,九爷还是死了。 他苦笑着摸摸自己的头,对张升平道:“原来是谢九娘子,我方才差点认错了人。” 霍柔风已经跑到马车前面,没等她开口,霍大娘子已经撩开了车帘。 望着面前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霍柔风,霍大娘子笑了,她道:“傻站着干嘛,上车来吧。” 霍柔风跳上马车,一头钻进霍大娘子怀里:“姐,我想死你了,我想你想得都瘦了。” 霍大娘子把她的脑袋从怀里扳起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然后捏捏她的脸蛋,笑着说道:“这是瘦了?” 霍柔风从小到大就不是弱质纤纤,小时候有一阵还胖嘟嘟的,现在长大了,虽然不胖,可是身子骨很结实。 霍柔风撒娇地把脸蛋在姐姐身上蹭了蹭,道:“姐,你就说我瘦了,行不行?” “好,你瘦了,瘦成了豆芽菜”,霍大娘子宠溺地摸着妹妹的小脑袋,问道,“谢夫人可好?” “娘的身子大好了,每天都在画画,展怀也很好,可惜他出去打仗了,姐你要多住些日子,等他回来再走。”霍柔风一股脑地说道。 霍大娘子笑了,妹妹是有多喜欢展怀啊,几句话就要提起展怀。 第五四一章 笑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我姐啊,没什么人来给我姐提亲,倒是以前有个无锡宋家,想把他家庶子送给我姐当小女婿,我姐不喜欢,把那人给打发了。” 霍柔风回忆着说道。 谢红琳问道:“除此之外,真的没人来提亲?” 在她看来,霍大娘子才貌双全,这么出色的人,按理说门槛都能被媒人踏平了才对。 霍柔风摇摇头:“真的没有,反正我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我姐那么能干,想来是把想要提亲的人家给吓跑了吧,哈哈哈。” 看着女儿没心没肺地笑着,谢红琳叹了口气,真是太可惜了。 “咦,对了,我姐有喜欢的人,可那人不告而别了。”霍柔风说到这里,终于笑不出来了,撅起了嘴。 “什么样的人?为何会不告而别?”谢红琳问道。 “是个大夫,也是个很不凡的人。他长得特别好看,像神仙一样,娘,您一定没有见过蓝眼珠的人,他就是啊,他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 谢红琳无语,她的女儿评价一个人时,首先的评论一定就是那人长得好不好看。 无论谢红琳还是霍柔风,都不是喜欢背后说人的,可是霍柔风还是破天荒地把罗杰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她道:“您之前病得很重,那时我还让小展派人去打听罗大夫的消息,可惜一直没有找到,生死未卜,我在姐姐面前都不敢提起他来。罗大夫先前住的那座宅子,我给了我哥,就是不想让姐姐时不时地去看看,免得她触景伤怀。” 对于这件事,谢红琳自是帮不上忙,但她也暂时断了给霍大娘子张罗亲事的念头。 霍大娘子在马场里住了三天,便和霍柔风一起去了葭州。 可她们到了葭州的第五天,霍柔风便接到花三娘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展怀的一股兵马越过甘州,去了酒泉。 只是一股兵马,且,并非是展怀本人带兵。 当初高怀古听说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吐血。 他主动派了常石迁去见展怀,提出让展怀借道甘州。 甘州当即便应允了,还让常石迁代为转达他的谢意。 那两天,高怀古睡觉都能笑醒,他以前还真是高看展怀了,当然,在同龄人当中,无论是军事还是武力,展怀都是佼佼者。 可是展怀毕竟还是太嫩了,说起来也就还是十八、九岁小孩子的心眼儿,和他这种沙场老将相比,展怀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想到这里,高怀古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谢思成。 论智计,谢思成还是高出展怀一筹。 所以说嘛,展怀也和普通勋贵子弟一般无二,离开自己的父兄,便成了无头苍蝇,四处碰壁。 让展怀借送甘州去攻打酒泉,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凭借展怀的兵力,不用几天就能把荣王的残兵败将打得落花流水。 展怀万万不会放任酒泉这块肥肉不顾,因此,他定然会把酒泉换上他自己的人,无论是关税银子,还是酒泉的财物,全都是他的。 他越是这样做,留下的罪证便就越多。 只要在展怀的大股兵马退出酒泉,班师回榆林时,自己带兵与他战上一回,展怀的罪名便就坐实了。 到那个时候,先给朝廷上折子,说展怀假借剿马贼之名,实则擅自出兵,且,还打了甘州,折子递上去,管朝廷的那些人如何处置,可对于他高怀古而言,则是有了出师之名。 酒泉既然已经被展怀占了,那么自己便也能堂而皇之去和展怀抢了。 展怀不会把重兵留在酒泉,要打下酒泉并不难,而他打下的是被展怀擅自占领的酒泉,而非荣王的酒泉。 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均都无法责难于他。 “我姐啊,没什么人来给我姐提亲,倒是以前有个无锡宋家,想把他家庶子送给我姐当小女婿,我姐不喜欢,把那人给打发了。” 霍柔风回忆着说道。 谢红琳问道:“除此之外,真的没人来提亲?” 在她看来,霍大娘子才貌双全,这么出色的人,按理说门槛都能被媒人踏平了才对。 霍柔风摇摇头:“真的没有,反正我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我姐那么能干,想来是把想要提亲的人家给吓跑了吧,哈哈哈。” 看着女儿没心没肺地笑着,谢红琳叹了口气,真是太可惜了。 “咦,对了,我姐有喜欢的人,可那人不告而别了。”霍柔风说到这里,终于笑不出来了,撅起了嘴。 “什么样的人?为何会不告而别?”谢红琳问道。 “是个大夫,也是个很不凡的人。他长得特别好看,像神仙一样,娘,您一定没有见过蓝眼珠的人,他就是啊,他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 谢红琳无语,她的女儿评价一个人时,首先的评论一定就是那人长得好不好看。 无论谢红琳还是霍柔风,都不是喜欢背后说人的,可是霍柔风还是破天荒地把罗杰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她道:“您之前病得很重,那时我还让小展派人去打听罗大夫的消息,可惜一直没有找到,生死未卜,我在姐姐面前都不敢提起他来。罗大夫先前住的那座宅子,我给了我哥,就是不想让姐姐时不时地去看看,免得她触景伤怀。” 对于这件事,谢红琳自是帮不上忙,但她也暂时断了给霍大娘子张罗亲事的念头。 霍大娘子在马场里住了三天,便和霍柔风一起去了葭州。 可她们到了葭州的第五天,霍柔风便接到花三娘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展怀的一股兵马越过甘州,去了酒泉。 只是一股兵马,且,并非是展怀本人带兵。 当初高怀古听说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吐血。 他主动派了常石迁去见展怀,提出让展怀借道甘州。 甘州当即便应允了,还让常石迁代为转达他的谢意。 那两天,高怀古睡觉都能笑醒,他以前还真是高看展怀了,当然,在同龄人当中,无论是军事还是武力,展怀都是佼佼者。 可是展怀毕竟还是太嫩了,说起来也就还是十八、九岁小孩子的心眼儿,和他这种沙场老将相比,展怀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想到这里,高怀古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谢思成。 第五四二章 捉鳖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王振勃然变色,对高怀古道:“高总兵,姓谢的是什么身份,想来不用洒家提醒,你也知道吧,怎么的,你窝藏他,是想利用他的太平会对付我家王爷,还是要对付京城里的那位?” 最令高怀古生厌的,莫过荣王府里这一成不变的盛气凌人。 时至今日,王振还是颐指气使,可在高怀古眼中,荣王也只是拔了牙的老虎,而那一身看上去尚还光鲜的皮毛,却让人垂涎三尺。 高怀古冷笑,抬手就把面前的杯子拂落地上,高声喝斥左右:“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给我绑了,交给他带来的人,送还给荣王!” 王振大惊,他没有想到高怀古竟然还敢翻脸。 在他看来,高怀古还是当年那个跪舔荣王的奴才。 没等王振再开口,他便被人用破布塞了嘴抬了出去。 高怀古沉着脸,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儿。他不把王振放在眼里,可是现在谢思成忽然不见了,这件事太古怪了。 他担心的不是谢思成,而是展怀。 一切都来得太巧,莫非展怀也插了一脚? 那么谢思成又去了哪里呢? 他问道:“城外可有动静?” 早上展怀见过他便又出城了,恰好王振又来了,他便也没有再过问。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高怀古沉声问道。 “王振带来的人,接上王振后,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在城里又喊又叫,说鞑子兵打来了,高总兵您要开城门放鞑子进来了,那些商队的人原本就在外面盯着消息,现在听说您要放人进来,全都往北城门去了不起” 高怀古只觉脑袋一阵发晕,开城门放展怀过去,这本就是他的想法,可是展怀没有答应啊,王振的人为何会知道,而且还变本加厉说是要放鞑子过去? 此时的甘州城乱成一团,本就困在城里的商队们拉着骆驼牵着马就往北城门跑,路边的摊贩躲闪不及,瓜果蔬菜洒了一地。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仅有鞑子,还有马贼呢!” 又是一片哭爹喊娘,挑担的、赶车的,人挤着人,车搡着车,不时传来谩骂声和哀号声。 高怀古登上城楼,看着下面乌鸦鸦的人群,喝道:“给我拦住,把北城门守住,谁也不能跑出去!”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高声通报:“展怀,展怀的人来了!” 高怀古拿过千里眼,果然,只见便感觉脚下一阵,转身望去,只见正有一队人马朝着南城门奔涌而来。 展怀要攻城,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主动要打开城门让展怀借道,展怀都没有答应,又怎么可能会来攻城? 不会,肯定不会! 他拿起千里眼再仔细看,队伍越离越近,旌旗飘扬,没错,那是展怀的军旗。 “守住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高怀古在城楼上嘶声高喊。 有多少年没有人来攻城了,很久很久了,鞑子顶多在周围的村县里掳掠,谁敢来攻打甘州城?当年荣王退兵过来,他也只是佯败而已,荣王没有真打,他也没有真防。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展怀竟然是来真的。 巨木撞击着城门,一下、两下、三下,站在城楼上也能感觉到下面的地动山摇,高怀古抽出佩刀,高声喊道:“点炮,点炮!” 第二个炮字刚刚出口,只听轰隆一声,城门被撞开了。 明亮的阳光下,战旗如血,那个斗大的“展”字分外刺眼,高怀古的眼前一片血色,甘州的城门被打开了,展怀的三万大军打过来了! “大人大人,没有展怀,带兵的不是展怀!” 声音由远及近,高怀古终于稳下了心神,他暴喝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没有三万人,展怀没有亲自带兵,也没有派出精锐,他要做什么? 但是现在容不得高怀古细想,甘州城里只有三千人,即使展怀没有把整支队伍派过来,那也是敌众我寡。 甘州兵马立刻应战,可是展家军根本没有给他们做战的机会,黑云一般的军队向北边城门涌去,这一刻,高怀古终于明白了,展怀依然是借道,但却和他计划得不一样。 展家军没有停留,如同一股疾风呼啸而过。 可是高怀古还没有喘过气来,南边的城门再次失守,这次来的,却不再是展怀的军队,而是鞑子! 被展怀从榆林一直追到这里来的鞑子兵,竟然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向甘州发难。 甘州城外的几个卫所,早就被展怀的军队断开,城里的消息送不过去,他们也进不来,如今高怀古能够调动的,只有城中三千人马。 斥侯来报,展家军已经出了北城门,往酒泉方向而去。高怀古咬咬牙,下令道:“不要再管展家军了,守住南城门!” 高怀古亲自带兵出城,五千鞑子不足为惧,虽然数量比他多,但是这些鞑子被展怀一路穷追到此,又在城外被困了几日,早已经精疲力竭,否则也不会趁着展怀调兵,才拼死要从甘州突围。 这些残兵不足为惧。 高怀古带着军队立于城外,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着对面那些土头灰脸狼狈不堪的鞑子,高怀古哈哈大笑。 马贼?鞑子?展怀说他们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现在终于轮到他高怀古出场了,展怀去打荣王,现在打鞑子的大功就到了他的头上。 高怀古振臂一挥,几门火炮齐发,鞑子一片伤亡,向后退了半里多地。 高怀古率兵追了下去,可是刚刚能看到鞑子兵的影子,斥侯便急急来报,展家军又掉转头,向甘州城来了,且,堵在北城门,不进城,也不前行,一万余人硬生生把北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高怀古一下子就迷糊了,展怀究竟要做什么? 把鞑子引过来,然后又让兵马堵住城门,这分明就是要瓮中捉鳖,捉的就是他!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和这些鞑子决一死战。 第五四三章 酒泉西望玉关路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本章防盗,四十分钟后刷新再看吧 十几天后,霍柔风和霍大娘子一起回到榆林,姐妹二人在榆林城里四处逛了两天,才回到马场,展怀则又晚了半个月,才班师回来。 随着展怀回榆林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高怀古战死的消息。 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率三千兵马与鞑子在甘州城外交战,追缴马贼而来的展怀得到消息,亲自率军相助,可惜来迟了一步,高怀古死于乱军阵中。 折子是展怀亲笔写的,他奏请朝廷为高怀古讨要军功,且,就在鞑子攻城当日,荣王也曾派了大太监王桂去了甘州,并且造成甘州城内混乱,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展怀大军闻讯追杀王桂一行,在距酒泉百里斩杀王桂,因无朝廷军令没有再往前行,退至甘州城外两百里,随时防卫荣王进攻。 如今甘州由展怀手下大将薛盛代为镇守,甘州总兵府所辖几个卫所一切如常。 这道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为了避嫌,展怀率领两万兵马回到了榆林。 兵部收到奏折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怀古死了?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就这么死了? 甘州是九边重镇,不可一日无首,内阁商议之后,让展怀暂代甘州总兵一职,展怀留守甘州的一万余人暂时不动,以防鞑子和荣王趁虚而入。 五月,甘州总兵府所辖四个卫所,三个千户所,全部由展怀接手。 六月,朝廷追封高怀古为武定公,从一品荣禄大夫。 七月初,展怀再次上书朝廷,荣王十几天后,霍柔风和霍大娘子一起回到榆林,姐妹二人在榆林城里四处逛了两天,才回到马场,展怀则又晚了半个月,才班师回来。 随着展怀回榆林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高怀古战死的消息。 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率三千兵马与鞑子在甘州城外交战,追缴马贼而来的展怀得到消息,亲自率军相助,可惜来迟了一步,高怀古死于乱军阵中。 折子是展怀亲笔写的,他奏请朝廷为高怀古讨要军功,且,就在鞑子攻城当日,荣王也曾派了大太监王桂去了甘州,并且造成甘州城内混乱,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展怀大军闻讯追杀王桂一行,在距酒泉百里斩杀王桂,因无朝廷军令没有再往前行,退至甘州城外两百里,随时防卫荣王进攻。 如今甘州由展怀手下大将薛盛代为镇守,甘州总兵府所辖几个卫所一切如常。 这道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为了避嫌,展怀率领两万兵马回到了榆林。 兵部收到奏折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怀古死了?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就这么死了? 甘州是九边重镇,不可一日无首,内阁商议之后,让展怀暂代甘州总兵一职,展怀留守甘州的一万余人暂时不动,以防鞑子和荣王趁虚而入。 五月,甘州总兵府所辖四个卫所,三个千户所,全部由展怀接手。 六月,朝廷追封高怀古为武定公,从一品荣禄大夫。 七月初,展怀再次上书朝廷,荣王十几天后,霍柔风和霍大娘子一起回到榆林,姐妹二人在榆林城里四处逛了两天,才回到马场,展怀则又晚了半个月,才班师回来。 随着展怀回榆林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高怀古战死的消息。 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率三千兵马与鞑子在甘州城外交战,追缴马贼而来的展怀得到消息,亲自率军相助,可惜来迟了一步,高怀古死于乱军阵中。 折子是展怀亲笔写的,他奏请朝廷为高怀古讨要军功,且,就在鞑子攻城当日,荣王也曾派了大太监王桂去了甘州,并且造成甘州城内混乱,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展怀大军闻讯追杀王桂一行,在距酒泉百里斩杀王桂,因无朝廷军令没有再往前行,退至甘州城外两百里,随时防卫荣王进攻。 如今甘州由展怀手下大将薛盛代为镇守,甘州总兵府所辖几个卫所一切如常。 这道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为了避嫌,展怀率领两万兵马回到了榆林。 兵部收到奏折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怀古死了?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就这么死了? 甘州是九边重镇,不可一日无首,内阁商议之后,让展怀暂代甘州总兵一职,展怀留守甘州的一万余人暂时不动,以防鞑子和荣王趁虚而入。 五月,甘州总兵府所辖四个卫所,三个千户所,全部由展怀接手。 六月,朝廷追封高怀古为武定公,从一品荣禄大夫。 七月初,展怀再次上书朝廷,荣王十几天后,霍柔风和霍大娘子一起回到榆林,姐妹二人在榆林城里四处逛了两天,才回到马场,展怀则又晚了半个月,才班师回来。 随着展怀回榆林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高怀古战死的消息。 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率三千兵马与鞑子在甘州城外交战,追缴马贼而来的展怀得到消息,亲自率军相助,可惜来迟了一步,高怀古死于乱军阵中。 折子是展怀亲笔写的,他奏请朝廷为高怀古讨要军功,且,就在鞑子攻城当日,荣王也曾派了大太监王桂去了甘州,并且造成甘州城内混乱,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展怀大军闻讯追杀王桂一行,在距酒泉百里斩杀王桂,因无朝廷军令没有再往前行,退至甘州城外两百里,随时防卫荣王进攻。 如今甘州由展怀手下大将薛盛代为镇守,甘州总兵府所辖几个卫所一切如常。 这道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为了避嫌,展怀率领两万兵马回到了榆林。 兵部收到奏折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怀古死了?鞑子攻打甘州,高怀古就这么死了? 甘州是九边重镇,不可一日无首,内阁商议之后,让展怀暂代甘州总兵一职,展怀留守甘州的一万余人暂时不动,以防鞑子和荣王趁虚而入。 五月,甘州总兵府所辖四个卫所,三个千户所,全部由展怀接手。 六月,朝廷追封高怀古为武定公,从一品荣禄大夫。 七月初,展怀再次上书朝廷,荣王 第五四五章 兄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霍轻舟了,她更加没有想到霍轻舟会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哥,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霍轻舟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你还想偷偷摸摸和展怀私奔吗?” 霍柔风觉得吧,当年她娘生她哥时,进产房前一定是不小心踩了狗|屎,否则她哥的嘴巴为何会像狗|屎那么臭? 她叉腰瞪着霍轻舟,但很快她就格格笑了起来:“我不生气,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 “知道就好。”霍轻舟上下打量着她,一年没见,妹妹长高了,而且......出落得也太好了吧。 他霍轻舟风|流倜傥,自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生平也就这么一个妹子,如果他妹子还是以前的假小子也就罢了,可现在自家妹子和他一样,都是人中龙凤,凭什么就让展怀那小子给抢走了? 霍轻舟越想越来气,对霍柔风道:“等我见过娘,再和你说。”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跟着他一起去见谢红琳。 谢红琳也没有想到儿子会从京城赶过来,她连忙让厨房宰羊,儿子最喜欢吃榆林羊了。 兄妹二人连同霍大娘子一起,陪着谢红琳用饭,霍大娘子向来洒脱,霍轻舟也就没有避嫌,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热热闹闹地吃饭。 谢红琳感慨:“若是阿怀在就好了,一家子就凑齐了。” 显然,她是把霍大娘子也当成自家人了。 霍轻舟瓮声瓮气地道:“他倒是想得美,别说还没有亲迎,就是亲迎了,也要三日回门以后,才算是正式成亲了。” 谢红琳一怔,她看向霍大娘子:“京城里有这个规矩吗?要三日回门后才算礼成?” 霍大娘子也是一头雾水,她摇摇头:“我们家才到京城没有几年,倒是没听说过这个规矩。” 谢红琳自幼长在关外,霍大娘子则是江南人氏,她们都以为霍轻舟说的是京城的规矩。 只有霍柔风用胳膊肘朝着旁边的霍轻舟撞了一下,霍轻舟把脸扭到一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用过饭,霍轻舟就拽着霍柔风去了马场里的草亭。 “这个你拿着,哥知道你打不过展怀,若是以后他欺负你,就把这个加到他碗里,这是哥好不容易找来的好东西,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就是仵作也验不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金镯子,镯子是空心的,里面装的是药粉。 霍柔风咧嘴,再咧嘴:“你让我谋杀亲夫?” 这真是她哥啊,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哥。 “胡说,你们还没成亲呢,哪来的亲夫?我和你说,这是哥给你的防身之物,你收好,或许有一天就能用得上。你别小看这东西,用上之后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十天用一次,据说前三十天都像正常人一样,三十天一过,便不能讲话,不能动弹,顶多再过两三天,便一命呜呼,无论是大夫还是仵作,也只会当成是突发心疾而亡。” 霍柔风一怔,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前三十天根本看不出来,要在三十天之后才能显现。 她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一定很贵吧,你是不是又悄悄去接暗花了。”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霍轻舟便再也没有从槐树胡同霍家拿过一两银子,他平时的花用都是自己的俸禄,可他的俸禄每个月也不过十两,他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难免捉襟见肘。 但是霍柔风却知道,她哥从十四五岁开始,便在私底下接暗花,做这行虽然赚钱很快,但却很危险,稍不留神还会留下把柄,霍柔风劝过他,也曾假装打赌输钱给他,可是她知道,她哥偶尔还会接暗花。 霍轻舟冷哼一声:“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了,就要成亲的人了,还是傻了吧叽的。” 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小展不会对我不好的,你放心吧。” 说到这里,她把那只金镯子戴在手上,问道:“不过这个镯子我还是很喜欢的,以后说不定会用上,对了,这里面的药你究竟从哪里搞来的,为何我都没从花三娘那里听说过?” 霍九娘子的江湖阅历,十之八、九都是自花三娘口中得来,她年纪小记性也好,花三娘说过的她全都倒背如流,就连江湖传说中的各种毒(防)药(屏),她也如数家珍。 霍轻舟道:“别说是你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今年我去广西公干,刚好有个夷人犯事,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据说这种药很是难得,夷人当中也只有他们的大长老才会配制,有京城里来的人想要这种药,那个夷人到南宁来就是要卖药给那人,却不想在半路上卷入人命案子,下了大牢。” “京城有人专程到南宁买药?那个人呢,你有没有去查过?”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霍轻舟道:“我当然去查了,可是没有查到那人的踪迹,倒是那个夷人,当年夜里便在临时关押的大牢里被人杀死了,你猜是什么死法?居然是喝水呛死的。” “哈哈哈”,霍柔风大笑,她和霍轻舟都知道,哪里是什么喝水呛死,定然是被人灭口了。 笑毕,她道:“那人既然能在大牢里杀人,或许是某个大人物派来的,不过这种药居然如此神奇,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试过了”,霍轻舟冲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妹妹虽然嘻嘻哈哈的,可是生性善良,他连忙补充道,“我不是用在人身上,当然也不是用在猫猫狗狗身上,是猪,真的是猪。” 在猪身上的试过,又怎能保证在人身上也一样? 霍柔风心知肚明,但是看她哥的样子,也不想揭穿他,便笑着说道:“这只镯子我很喜欢,我会一直戴着的。” 霍轻舟松了口气,多好的妹妹啊,可惜一棵绝世好白菜,居然要让猪给拱了。 他又絮絮叨叨叮嘱一番,直到霍柔风说他比老太太还要罗嗦,他这才改口说起京城里的事情。 第五四五章 京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上次你说霍世伯想把霍思谨给袁维云做填房,这门亲事如何了?”霍柔风问道。 这大半年里,她忙着招兵,又忙着银矿和铁矿的事,最近又忙着备嫁,每次给霍轻舟写信,说的也都是她自己的事,也就没有再问起霍思谨。 霍轻舟道:“其实对槐树胡同的事情,我如今也是所知不多,不过那门亲事没有成,打死你也不会相信,思谨居然被太后看上,要指给庆王。” “什么?”霍柔风从草亭的美人靠上跳了起来,这是什么惊爆的大消息啊,震得她的耳朵都疼了。 “是吧,你也觉得吃惊吧,我当初就和你是一样的反应,若是太后一早就看上思谨,也不会拖到现在,于是我就悄悄打听了,却原来还是思谨使了手段,在长公主府上,不知怎么的就和庆王撞个满怀,这亲事便就半推半就地成了,明年春天便要大婚了。“ 霍柔风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长公主,不就是她未来的妯娌吗?虽然从来也没有单独接触过,但是从上次展怀在通州的那件事上可以看出,芳仪长公主是个有谋略有手段的女子。 长公主府又不是菜园子,孤男寡女能撞到一起?岂不是笑话! 再说,就凭着芳仪长公主的手段,即使庆王真的和霍思谨撞个满怀,她也有的是办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用得着赔出一个庆王妃的位子吗? 所以说,这件事要么是芳仪长公主安排的,要么就是她乐见其成的。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霍轻舟微微吃惊,问道:“你如何猜到的?” 霍柔风冷笑:“因为我是女子啊,这种事也就能瞒过你们这些傻男人,真以为这世上有飞来艳福吗?” 霍轻舟上下打量着妹妹,才一年没见,他妹子就懂得这么多了? “你不是整日东奔西跑去征兵吗?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霍轻舟问道,他才不相信这是他们的娘教的,他们的娘教妹妹打架还差不多,霍大娘子更不擅长,这种后宅里的伎俩,他们的娘和霍大娘子都是所知甚少。 “就是你给我送来的那些词话啊,那上面讲的都是这些事,我在外面征兵,就让镶翠念给我听。”霍柔风得意洋洋,她去征兵的地方都是穷乡僻壤,没有什么消遣,也就只有让镶翠念书给她听了。 九爷不喜欢自己看书,那样太费眼睛,她的眼睛还要留着射箭用呢。 霍轻舟表示很佩服,待他回到京城,要再给妹妹送些过来。 而此时的京城里,霍思谨正看着满屋子的礼品出神。 自从她要许给庆王的消息传出来,槐树胡同的门槛都快要被送礼的踩折了。 大婚定在明年开春,现在宫里的嬷嬷每隔三天便会来槐树胡同,教她各种礼仪。 她不再出门应酬,每天都待在府里待嫁。 京城里的女眷们隔三差五登门拜访,便都交由冯老夫人接待,冯老夫人对她冰释前嫌,人前人后都把她这个宝贝孙女挂在嘴边,就好像她是冯老夫人的亲孙女,祖孙二人一直相亲相爱一样。 东西两府的人都很高兴,唯独姑姑霍沅快要恨死她了。 指婚的旨意刚刚下来,霍沅便像疯了似的冲进她的院子,扑上来就要撕打她,被阎嬷嬷和翠缕好不容易才给拉开,可她还是被硬生生扯下一缕头发。 看着气急败坏的霍沅,她报以嫣然一笑。 她不会生气的,她为什么要生气呢,如果不是霍沅对庆王一直含情脉脉,但凡是庆王去过的地方,霍沅也要去走一走,看一看,她也不会想到要走庆王这条路。 这一次她压对了,她去找了郭玉龄,可惜中间出了太子选妃的事,那些天里,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只能嫁给袁维云做填房了。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看她整日茶饭不思,阎嬷嬷从外面回来,便给她带来了新的希望。 阎嬷嬷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嫁进袁家,否则她这辈子就全都完了。 其实不用阎嬷嬷说,她也心知肚明。 袁家早就落败了,如果袁维云没有考上庶吉士,朝堂之中谁还记得有个袁家。 可是对于一门双状元的霍家而言,一个区区庶吉士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要从七品芝麻官开始熬起,运气好的,熬个二三十年,给她挣个夫人的名号,运气不好的,一辈子营营役役,还在四品之下的位置上打转儿。 霍思谨想到这些,眼泪便如断了的珍珠滑落下来。 她又一次想到了展怀。 展怀现在怎么样了?她听说和展怀定亲的孙家小姐病故了,这消息据说是从长公主府里传出来的,芳仪长公主是展怀的嫂嫂,这消息一定错不了。 孙家小姐是真的死了。 展怀会不会伤心呢?听说孙家小姐和他是青梅竹马。 霍思谨想得出神,外面响起小丫鬟的问安声,阎嬷嬷撩帘进来。 下午的时候,阎嬷嬷有事出去了。她没有放在心上,自从来到京城,阎嬷嬷每隔一些日子便会出去一次,当初和展怀的亲事,便是阎嬷嬷出去之后,才不了了之的。虽说那次是展家先定亲,这亲事才夭折的,可是她知道,这和阎嬷嬷背后之人做出的事情是有关系的。 “小姐,奴婢听说了一件事,现在外面都在说展怀定亲了。” “什么?定亲了?孙家小姐不是病故了吗?”霍思谨惊讶地说道。 阎嬷嬷嘴边满是嘲讽:“就是孙家小姐病故了,展怀才又定亲的,如果那个不死,他又如何再找一个,我可听说,这次找的是个有钱的孤女,爹娘留下大笔财产,那孤女无依无靠,偏偏手里又有大把的钱,总要有人撑腰吧,也不知怎的,就和展怀搭上了,这亲事便就成了。” 霍思谨一怔:“嬷嬷是说展怀是为了那女子的嫁妆才和她定亲的?那怎么可能,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又怎会是他想和谁定亲就能和谁定亲的?” 阎嬷嬷冷笑:“这是国公府传出的消息,这消息错不了。” 阎嬷嬷口中的国公府就是闽国公在京城的宅子,那宅子是太祖皇帝赐的,后来闽国公一定去了福建,这宅子便一直空着,驸马爷展愉来京城后,便是住在那里。 那是展家的祖宅,若说是从那里传出的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第五四六章 不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思谨的心都在颤抖,诚然,对于与展怀的亲事,她早在三年就不抱希望了。 她和他注定无缘,她以为与他是两个世界再难交集,而她也能放下心中的患得患失去攀龙附凤。 然而,人就是这么奇怪,就像喜欢一样东西,明知道那样东西不会属于自己,可那东西摆在那里,她远远看着即使无法拥有也是千百样好,可一旦有人把那东西纳入怀中,在她看来,那东西就是背叛了她。 不是我的,可也不能是别人的,当年的孙小姐就是不配,所以才会年纪轻轻便死了,这便是无福消受。 霍思谨颤抖着手指,指着阎嬷嬷说道:“你胡说,你胡说!” 阎嬷嬷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霍思谨扑倒在床上,泪水沾湿了炕褥。 当年展家在太后指婚之前,给展怀定下了孙家姑娘,那个时候她并不觉得难过,相反她还沾沾自喜,因为她不想嫁给展怀这个武夫。 尽管后来她亲眼看到展怀,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她也只是自怨自艾,责怪自己年少无知,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姻缘,错过了展怀这么好的人。 可是现在,她云英未嫁,展怀却在孙家姑娘死后又与另一个女子定亲了。 而那个女子只是个无依无靠出身不高的孤女! 她霍思谨无论人品样貌,还是家族出身,有哪点不如那个孤女? 孤女啊,长在西北那样的乡野地方,没有父亲管教,没有母亲教诲,又和乡下村妇有何两样? 有哪里能与她这个京城贵女相比? 对了,据说那女子的父母留下了丰厚家产,这女子担心保不住这些家产,这才攀上展怀,无非是看中展怀和展家的权势名望。 这般功利的女子,又和烟花青|楼倚门卖笑的有何不同? 想到这里,霍思谨嚎啕大哭。 她这一哭,把翠缕吓坏了。 翠缕从小就侍候霍思谨,她从未见过霍思谨哭出声来,无论是委屈还是害怕,霍思谨都是默默流泪,有时甚至还不敢让人看到她哭了。 小姐是受到天大的委屈了吧,翠缕心头酸楚,她跪在霍思谨面前,凄声说道:“小姐,要不婢子再去一回撷文堂吧。” 霍思谨摇摇头,她已经去找过思诚几次了,可是思诚依旧杳无音讯。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的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在庵堂里孤苦伶仃,而他却是浊世翩翩佳公子。 霍思谨的嘴角动了动,思诚是她的亲人,可是又如何呢? 哭够了,她坐起身子,擦干脸上的泪珠,对翠缕道:“去厨房拿个煮鸡蛋,给我消肿。” 她不能就此颓废下去,展怀娶个乡野女子,她可不能嫁给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袁维云。 她坐在书案前,亲笔写了拜帖,让人送到公主府,她要求见芳仪长公主。 拜帖送走后,霍思谨静静地坐在窗下,拿起一面西洋玻璃耙镜,望着镜中柳眉凤眼、粉面桃腮的美人,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与展怀定亲的女子,一定是比不上她的,一定。 而庆王后宅的那些女子,也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 她出身陇西大族霍家,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名噪天下的状元,兄长更是百年难遇的三元及第,她的父亲曾为阁老,如今是二品大员,桃李满京师的清流,她是霍家嫡长女,自幼便在庵堂里为母尽孝,她通琴棋、擅书法,她掌管府里中馈两三年,做个当家主母绰绰有余。 所以,她是命中注定要婚配王孙公子的。 她的背脊缓缓挺直,目光却越发深沉。 不久,芳仪长公主的赏花会上,她“不小心”和庆王撞了个满怀。 她羞得无地自容,妆容精致的俏脸红得如同三月里的春花,偏偏那天她穿了身素淡的衣裳,更衬得一张脸儿娇艳欲滴。 她感觉到面前的庆王身子微微一滞,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一刻,便抱拳道歉,翩然离去。 她伤心地躲到花树后面嘤嘤哭泣,早有眼尖的人看到,有人惊呼,有人飞奔着去告知各自的主子,不过片刻,来参加赏花会的人全都知道了,槐树胡同霍家的大姑娘冲撞了庆王爷。 或者说,是庆王爷冲撞了霍家姑娘,总之,两人当时是抱在了一起,庆王爷还扶住了霍姑娘。 芳仪长公主正在和几位有身份的夫人聊天,听到丫鬟们慌慌张张地说了这件事,她脸色一变,连忙让人去找霍思谨。 丫鬟们在园子里四处寻找,才在一株花树后面找到了哭得几乎晕厥的她。 回到府里,霍思谨便去见了自己的父亲霍江,她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霍江,并说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恐怕不过几天,京城便会传出闲言碎语,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再与袁家议亲,否则袁家即使现在不说什么,以后她嫁过去,也少不得提起这件事来。 她是霍家的女儿,她有霍家的傲气,她不想被婆家的人说三道四,即使还要和袁家议亲,也要等到这件事风平浪静之时。 霍江打死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冷冷地瞪视着霍思谨,像是要看到她的骨头里。 霍思谨永远也不会忘记此时此刻父亲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悔恨有悲伤有厌嫌,而更多的则是自责。 那一刻她忽然想到,父亲应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了。 可是又怎么样呢?难道他还能指认自己的女儿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庆王投怀送抱吗? 霍江不能,霍思谨早就猜到父亲不会这样做。 他读书人的面子让他不能这样做,为人父者更让他不会这样做。 她挺直身子,微扬着头,看着面前的父亲,紧抿着嘴角,一个字也没有说。 良久,霍江颓然坐下,他的神情疲惫,像是忽然老了十岁。 他冲她摆摆手,无力地说道:“你出去吧。” 她含笑向父亲施礼,然后昂首走出父亲的书房。 她的脚刚刚踏过门槛,就听到身后传来父亲的喃喃自语:“谢婵,你给我生的好女儿啊。” 第五四七章 街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谢婵? 霍思谨微微蹙起眉头,这是她的母亲吧。 她没有停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让人把京城里的闲言碎语推波逐流,比如让太医知道霍家姑娘羞愤交加已经病倒。 望着还在晃动的福字不断纹门帘,霍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他在霍思谨身上看到了谢婵的影子。 他不止一次看到这个影子了,但是先前只是觉得她们的容貌相像,而这一次,他似乎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谢婵。 他无奈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当年他究竟做了什么,如果那一次他没有悄悄放走谢婵该有多好。 如果他没在谢红琳的剑下为谢婵求情,那么谢婵当场就被谢红琳杀了,当然也就不会再有思谨了。 如果当年霍沛然没有把思谨送去庵堂,而是任由她在洛阳自生自灭,如果关外的冰天雪地里,他的眼中只有谢红琳,如果那年在冰上,他没有从此对谢婵倾心暗许,如果...... 太多的如果了,这一世他做的错事太多了,他对不起的人也太多了。 他站起身来,独自走出院子,又独自走出霍府,再独自去了永济寺。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彳亍在永济寺通往后山的石阶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在中途返回,而是一直向前走,最终他在圆通大师的小屋前止住了脚步。 他还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时,是个小风一起来的。 那个可爱的女孩子,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听说她与展怀定亲了。 是啊,也只有高家和展家的儿郎,才配得上英姿飒飒敢爱敢恨的谢家女子。 他们是搏击长空的雄鹰,而他只是飞不出高山的燕雀。 他在小屋前独立许久,直到传来豹子的吼声,他才不得不转身离去。 豹子应该还记得他的气味,否则就不会仅仅咆哮几声却没有冲出来了。 对了,那头豹子是有名字的,小风叫它阿花。 阿花啊,谁会想到有人会给一头凶猛无比的豹子取名阿花呢,也只有小风才能这样做吧,不,当年的谢红琳也会。 ......很多时候,小风都和年少时的谢红琳是一样的。 她们有一样的纯洁明亮的眼眸,一样明亮灿烂的笑容,还有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善良,一样的真诚,一样的可爱。 当年的他一定是眼瞎了吧,才会看不出谢红琳这么多的优点。 所以,他不如高清辉,也比不上展怀。 展怀啊,直到他在献俘礼上第一次见到展怀,他才依稀记起,其实他早就见过展怀了,只是那次他昏昏沉沉,能记住的只有少年爽朗的笑声和他唱的闽南小调。 因此在献俘礼上,他站在文武百官之中,听到那个声音嘹亮地向城楼上的庆王说话,他便认出来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晕倒在永济寺的山路上,便是这个少年救起他,又把他一路背到居士寮房里。 古道热肠的爽朗少年,就是名震京城的展五公子,如今令胡虏闻风丧胆的威武将军。 霍江走在石径上,烦燥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离开永济寺,他没有回槐树胡同,而是让人叫了袁维云出来,师生二人坐在状元楼临窗的位子上,他轻声说道:“维云,你和谨姐儿的亲事先不要议了吧。” 袁维云默默拿起手边的茶壶,把霍江喝了一口的茶杯续满,今天他来这里之前,已经知道了京城里的风言风语,袁霍两家要议亲的事情不是秘密,既然有人知道,自会有好事之人把那日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是维云不才。”他静静地说道。 霍江动容,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谨姐儿配不上你,你不用太急,凭你的人品才学,一定能找到如意良眷。不过你要记住,万万不要为了传宗接代而草草成亲,俗话说,好树结好果,歹树上是结不出好果子的。” 袁维云一怔,恩师是谦谦君子,怎么也会说出“好树结好果,歹树上是结不出好果子的”这样的话来? 他没有再问,只是再次给霍江把茶杯续满。 出了状元楼,霍江的脚步渐渐轻松起来,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头,他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至少,在议亲这件事上,他没有再给袁维云希望,他没有耽误袁维云。 谨姐儿配不上袁维云,配不上! 袁家勤俭持家,两袖清风,谨姐儿若真的嫁进袁家,那才是对袁家不好。 霍江在街头伫立良久,终于,他伸手拦下一顶拉脚的青布小轿:“去甜水胡同。” 他知道甜水胡同,他早就知道了,虽然他假装没有在意,但是霍轻舟的事情他知之不少。 霍轻舟虽然还没有正式搬出霍家,但是一个月里却有二十多天是住在甜水胡同的。 他还知道甜水胡同的宅子是霍九的,也就是小风的。 炎哥儿遗传了谢家和高家人的傲骨,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没有再拿过府里的月例。凭着他那点俸禄想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很难置办宅子,于是他便住进了甜水胡同,宁可住在妹妹的宅子里,他也不住在霍家了。 霍江叹了一口气,如果炎哥儿的骄傲和谨姐儿匀一匀就好了。 就在今天,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亲生女儿居然为了攀龙附凤不择手段,做出那般不知羞耻之事,这和谢婵如出一辙! 霍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到了甜水胡同门前。 他付了车资,下了轿子,叩响了大门。 来开门的是个粗壮妇人,她张着两只红彤彤挂着水珠的大手,打量着霍江,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要找谁?” 霍江微笑,这妇人看似粗俗,开口却是彬彬有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倒像是炎哥儿的作派。 他报上名字,道:“我来见你家公子。”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她是听说过霍江这个名字的,她笑着说道:“那烦请先生稍等片刻,待我知会我家公子一声。” 说完,妇人便关上了大门。 待到妇人再次打开大门时,霍轻舟已经迎了出来。 霍江苦笑,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霍轻舟了,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他们的父子缘份,也是要尽了。 第五四八、第五四九章 我家有女已长成(两章合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那一天,父子二人难得的说了很多话,霍江离开甜水胡同时,街上已经宵禁了。 霍江虽然有官凭,可也绕了大半个京城才回到槐树胡同。 他回去时已经很晚了,霍思谨听说他回来了,微微一笑,看着炕桌上的残棋,拈起一粒黑子轻轻放了上去。 “我要的不多,但是我想要的,就一定要是我的。” 侍立一旁的翠缕打个寒颤,她望着面前霍思谨头上鸦青的发髻,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随云岭马场里,霍轻舟和霍柔风相对而坐,秋意渐凉,微风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草木清香。 “我喜欢住在半山腰,就是有片枣木林子的那里,你让人给我修个院子,一进的就行。院子里种几株海棠,要西府海棠,我喜欢有香味的。” 霍轻舟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霍柔风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什么意思?这次来了就不走了吗?”马场那么大,又不是没有他住的地方,还要在半山腰再修座院子? “嗯,我不走了。”霍轻舟的声音不大,与他平日里完全不同。 “不走了?”霍柔风吃了一惊,今天霍轻舟忽然出现在马场里,就有些让人奇怪了。 “和你一样,我会假死,养父那里,我已经表明了态度。这不是我的一时冲动,我已深思熟虑。” “我虽与养父素来不睦,但是霍家把我从小养大,给了我安稳的生活,良好的教育,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倒也罢了,如今我已知晓,我若是还留在霍家,占着霍家嫡长子的名头,总有一日会连累霍家的,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 “小风,你能做到的,我也能,此番离京我是打着公干的名头,我已经安排好了,如雾和如烟连同一顶空轿子,几天后便会遇到土匪,霍炎在逃跑途中坠入山涧,尸骨无存,到时如烟会回京城报讯,如雾会来榆林与我汇合。” “我没有成亲,无牵无挂,京城那边就不再回去了,从此以后,再无霍炎此人,我是谢炎。” 霍柔风听得呆住了,她张大嘴巴,傻乎乎看着霍轻舟。 霍轻舟口吐莲花,激(防)情(屏)澎湃,一低头就看到自家妹妹傻了吧叽地看着他。 他有些无奈,聪明伶俐的妹妹,和展怀定亲以后就变成傻大姐了。 他从荷包里掏了一块松子糖,扔到妹妹嘴里,小时候他执拗着不肯吃母亲亲手给他做的松子糖,现在他每次路过糖果铺子,都会买上一包,随身带着。 霍柔风嘎崩崩嚼着吃了,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哥,你想得有点多。 “你来了榆林,是来帮我喂马吗?马场里人手足够了。” “要不,你练兵?你也不会啊。” “或者你服侍咱娘吧,免得咱娘整日嫌弃我,说我打扰她画咱爹。” “若是咱娘也嫌弃你,那你就去商州,跟着安海开矿,不过安海难免会认为你抢他饭碗,要知道开矿可是肥缺里的肥缺。” 好吧,霍柔风还想继续说下去,她的脑门上便挨了一记爆栗,她咧嘴要哭,霍轻舟连忙用手给她揉了揉,就好像这么一揉,妹妹的脑袋就不会被他打疼了。 “你以为我是吃闲饭的吗?我只能喂马吗?还说我和安海抢饭碗,你让展怀教坏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她教坏展怀还差不多,什么都能扯上展怀,她哥也真够闲的。 “哥,我和展怀要做什么,别人不知道,你却肯定早就猜到了,与其你来榆林陪着我们同甘共苦,还不如留在京城。我巴望着你能做大官,做得越大越好,如果你能入阁拜相,那才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展驸马虽然也在京城,可是朝廷历来不会对驸马委以重任,且,他不但是驸马,他还是人质,他能打探消息,却无法左右朝局,但是你就不同了,如今的你就是一张白纸,你出身清贵,科举入仕,三元及第,仕途一片大好,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京城,不想再给沈家人卖命,可是为了谢家,为了高家,你忍耐一下可好,哥,无论是娘,还是我,都不想看到你冲锋陷阵,你不仅是谢家人,你还是高家人,高家的血脉要由你来延续。谢高两家流的血够多了!” “哥,亲迎那天,你背我上花轿,等我三天回门,你就回京城,好不好?” 霍柔风说到这里,眼中终于有了泪水,从始至终,无论是展怀还是她,都没有想过要把霍轻舟拉到榆林,就像前世一样,谢家一族都没了,可是因为母亲前面的安排,最终却保下了表哥谢明那一支。 这一世,他们兄妹不仅是谢家的血脉,还是高家的,谢高两家只余下他们了。 霍轻舟留在京城,除了霍江,没有人知道他和谢家的关系,真若是有那么一天,就像前世保全了表哥一样,还能留下霍轻舟这一条根。 看到妹妹夺眶而出的热泪,霍轻舟吓了一跳,忙用衣袖给她擦拭,方才妹妹的那番话,他还没有完全消化,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亲迎的前三天,这日,吴欣欣和吴彬彬来了马场,两人来陪着霍柔风说话,都说要成亲的人最是紧张,她们特意学了几个笑话,来讲给霍柔风听。 她们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练箭,看到她们二话不说,便要教给她们射箭。 “等我嫁了,就要榆林和马场两头跑,你们想学射箭,我也没空教了。” 吴欣欣和吴彬彬面面相觑,我们又不当女兵,我们学射箭干嘛? 最终,两人好不容易学来的笑话全都没有机会讲出来,反倒是累得精疲力尽,吴彬彬的两条胳膊又酸又痛,回到针线坊里,她连绣花针也拿不起来了。 她们前脚离开马场,霍柔风后脚就被母亲谢红琳叫了过去。 一进门,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便全都退了出去,有人还把门给随手关上了。 霍柔风看看谢红琳,笑嘻嘻地问道:“娘,您是又有什么传家宝要给我当嫁妆吗?” 谢红琳白她一眼,慢吞吞地从炕褥下面拿出一本书来。 “仔细看看,看不懂的就问我。” 霍柔风好奇起来,什么书啊,印像当中她娘就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啊。 她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翻,立刻笑了起来:“娘,您给我看的是春(防)宫(屏)啊,我爹都不在了,您没事看这个干嘛?” 谢红琳闭闭眼睛,不生气不生气,再过三天她就要当岳母了,当然不能生气。 “你要成亲了,娘担心你洞房之夜什么都不懂,才让你看看这个的,但凡女儿出嫁之前,当娘的都会这样做。” 霍柔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活了两世,第一次嫁人,她什么都不懂,没有经验。 她又翻翻那本书,就把书交还给谢红琳,道:“这本印得不太好,不如我让人从西安买的那本。” 谢红琳再闭闭眼睛,我还是不生气,我一点儿也不生气。 “娘,这书我看过,没啥不懂的,您放心好了,洞房花烛时,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霍柔风大言不惭地说道,她是当过十几年纨绔的人,霍九爷什么没见识过,再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词话本子她看得多了,经验丰富。 谢红琳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太累了。 “出去吧,对了,把这本破书也一并拿出去压箱底。” “不用了,这本印得不好,我就不带走了,您留着自己看吧。”霍柔风说道。 “拿走,别让我再看到它!”谢红琳强压下要把这本书扔出窗子的念头,她不生气,她真的不生气。 霍柔风把那本书往腋下一夹,也没有遮掩,便灰溜溜地出去了。 走出母亲的院子,霍柔风噗哧笑了出来,把书揣进怀里藏好。 母亲烦死她了,真好; 这样一来,母亲就不会因为她出嫁而伤感了,真好。 金豆儿和小乖在院子外面等着,看到霍柔风走出来,金豆儿摇着尾巴跑过来,小乖也学着金豆儿的样子摇尾巴,粗大的狼尾巴甩在地上,啪啪作响,霍柔风都替它尾巴疼。 看着小乖,她有些发愁,这家伙住进总兵府里,半夜狼嚎不知道会吓坏多少人。 她摸摸两个家伙的脑袋,便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刚刚走出没多远,便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小丫头,霍柔风认识她,这是放在姐姐身边服侍的,名叫小螺。 “九娘子,大娘子请您过去呢。” 霍柔风扬扬眉毛,姐姐该不会也要拿本书给她看吧。 出嫁啊,她们好像比她还要紧张。 她一点也不紧张,她是嫁给小展,又不是嫁给别人,嫁给小展有什么好紧张的,那是天底下最快乐最轻松的事了。 一人一狗一狼,蹦蹦跳跳跑进霍大娘子住的院子,在山里建马场,就是这个好处,想圈多少地方就圈多少地方,想盖多少房子就盖多少房子,霍大娘子虽然只是暂居,可也有个两进的院落。 还没有走近,霍柔风便看到院子外面有一道苗条的人影。 她知道,她是姐姐。 霍大娘子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虽然已过花信之年,可是霍大娘子依旧身材纤细,若不是她那坚毅的目光,自信的神态,乍看上去会以为她是位弱不禁风的纤秀女子。 姐姐是在门外等着她吧。 像小时候很多次一样,姐姐去谈生意也要带着她,姐姐在里面谈生意,她在外面玩儿,姐姐出来后,便会带她去买好吃的好玩的;后来稍大一点,她常常偷偷溜出去玩儿,每一次回来的时候,姐姐总会亲自到她院子里等着她。 越走越近,霍大娘子的脸庞便越发清晰。 霍柔风的印像里,姐姐还是当年那个刚刚及笈的小姑娘,一转眼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长大了,她也长大了。 她故意踮起脚尖,提着裙子,用她自认最淑女的模样走到霍大娘子面前,弯腰曲膝,行了个福礼。 霍大娘子噗的笑了出来,两只手扶起她,笑道:“又不是过年,姐姐可没有准备金锞子给你。” “那你就欠着,我学采芹,找个小本本记上。”霍柔风冲着姐姐眨眨眼睛,一双杏眼随即笑成了月牙儿。 “欠什么欠,咱家的规矩,不论男女只要成亲了,就只有派压岁钱的份儿,自己却不能收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霍柔风心里一酸,姐姐还没有出嫁,自己却抢在姐姐前面了。 她何止是抢在姐姐前面,她还抢在了哥哥霍轻舟前面呢。 “姐,你还想着罗杰吗?他虽然长得挺好看,可是这天底下一定还有比他更好看的。” 霍柔风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霍大娘子却对她这一套司空见惯,她这个妹妹,越是真心牵挂的事情,越会表现得很随意。 “瞎说,我什么时候想着他了,你再瞎说,就别指望着逢年过节找我打秋风了。” 霍柔风笑嘻嘻地扯着霍大娘子的衣袖,道:“别啊,你也知道我和展怀很穷的,以后免不了会拖家带口找你打秋风。” 说到这里,她猛的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她不想让姐姐担心,所以就把这件事给瞒下了,可是现在她觉得她必须要说。 姐姐虽然嘴上不说,可是这两年里一定是派人四处找寻罗杰了,因此她更不应该再隐瞒了,或许这件事对于寻找罗杰有所帮助。 她把当年从广东回来,快到京城时遇到小渊的事情,以及后来被锦衣卫追踪,她让护卫杀死了七八名锦衣卫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小渊?你是说小渊可能是被人控制了,以至于你与小渊说了几句话,锦衣卫便要杀你们灭口?”霍大娘子沉声问道。 霍柔风点点头:“没错,那些锦衣卫就是这个目的,若非我带的人多,恐怕被毁尸灭迹的就是我们了。” “姐,小渊的事情不简单,我怀疑罗杰的消失也和小渊有关系。” 第五五零章 催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的,这两年里,霍大娘子一直在派人寻找罗杰,以她的聪慧,自是早就想到了小渊。 小渊是皇室子弟,可也是皇室中尴尬的一分子。 霍大娘子甩甩头,明天就要催妆了,妹妹的大喜日子,她不应该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 她拉着霍柔风的手走进屋里,炕桌上早就摆了一本簿子。 霍柔风看到那本簿子,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口,她怀里还揣着她娘刚刚给她的那本春(防)宫。 我的天呐,该不会同样的书,姐姐也准备了一本吧。 但愿不要重样才好。 可是当姐姐翻开那本簿子时,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一定是被她娘给带歪了,否则怎会把写着字的簿子当成春(防)宫呢。 “这是霍家在西北和西南的所有生意,每家铺子的掌柜和二掌柜的情况也都有记录,我已经给他们打过招呼了,凭你的那枚小印,可以在他们任何一家支出银子和财物。” 簿子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铺名、地址,以及大掌柜和二掌柜的名字、年龄、出身和喜好。 霍柔风猛的抬起头来:“姐,我能在四大钱庄提银子就行了,您不用再准我到铺子里提银子,这样容易混乱帐目,让人钻空子。” 霍大娘子噗哧笑了:“连混乱帐目,让人钻空子也懂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懂事了。姐姐给你这个,不只是让你提钱,铺子里平时能有多少现银啊,还不是全都存到钱庄里去?姐姐之所以把这簿子交给你,是为了让你了解这些铺子,和这些人。”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这些掌柜们无一不是老油条了,他们要么在当地广有人脉,要么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开荒牛,这些人手里不仅是有钱,更重要的,他们有人,还有人脉。 古往今来,但凡是成就霸业的人,永远不会在建业过程中放弃商户的。 霍柔风不再推辞,她把簿子也揣进怀里,和那本春(防)宫放在一起。 霍大娘子见她胸前鼓鼓囊囊,皱眉道:“以后不要再把东西揣进怀里了,你嫁人了,就不再是假小子了。” 男人才有这种习惯吧,哪有女子像她这样。 霍柔风呵呵干笑,好在我就要出嫁了,出嫁就是自由,自由啊。 那夜,谢红琳和霍大娘子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眼前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就要出嫁了,她们心里除了不舍,还是深深的感慨。 霍轻舟也没有睡好,他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走到窗前看看山间的明月,重又上炕睡觉,过一会儿,又再醒来,摸摸明天要穿的衣裳,继续睡觉。 若说睡得香的,就只有霍柔风了。 白天的时候她练箭累了,又要应付母亲和姐姐,她很累,也很困,几乎是脑袋挨到枕头便去会周公了。 于是次日展怀带着手下几员大将来催妆时,无论是谢红琳和霍轻舟,还是霍大娘子,俱是眼下一片乌青。 尤其是霍轻舟,父亲不在了,母亲是寡居,展怀他们便要来拜见他这个大舅哥。 于是,他不但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连整张脸都是黑的,锅底一样的黑。 如今不比当初,展怀管着的不仅是榆林,还有西安和甘州、酒泉。 这样一来,从西安到这几个地方都要比榆林更加便利,以后他的重心便要由榆林转移到西安。 以前的荣王府早在几年前就被他给占了,朝廷没说把这座府第如何,他便也没有动用。 他也曾经想过在西安的时候住到那里,可是又觉不吉利,便打消了念头,通过吴家,他在西安买了一座宅子,那里便会是将来他和霍柔风的家。 此时霍柔风的私兵都在随云岭,一两年里她都要经常回随云岭,因此西安的宅子即使修缮好了,也只能暂时空着。 这样一来,谢红琳在给霍柔风置办嫁妆时,便只是打了一套黄梨花的,让他们先用着,虽然也算名贵,但是并不讲究。 因此,霍柔风的八十抬嫁妆,看不去并不乍眼。 除了谢红琳给她置办的以外,便是霍大娘子带来的五车东西了。 运送嫁妆的车子在榆林城外停下,上了喜杠,一路吹吹打打进了总兵府。 榆林城里早就围得水泄不通,老百姓们争先抢后,要看看总兵夫人的陪嫁。 可是看来看去,虽然觉得富贵,可也并不如他们想像中的那么多。 外面可都在传,这位新嫁娘是个有钱的,现在看来,也就是一般富户而已,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神奇。 看来,传言就是传言。 无论是展家人还是谢家人,对外面的这种反应都很满意,展怀虽然贵为总兵,可对于勋贵人家来说就是家里没有祖荫的小儿子而已,若真是被人知道这位新妇陪嫁了足足几十万两,这件事就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扬出去,到了那个时候,就会有人挖地三尺,发掘出霍柔风的身世。 这边刚刚送走催妆的队伍,谢红琳便叫了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过去说话,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对谢红琳道:“夫人,庄子里来了客人,要拜见您。” 说着,小丫鬟把拜帖呈给站在一旁的采荷。 采荷接过来,又呈到谢红琳面前。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此时雅雀无声。 即使马场里有客人,也是来找霍柔风的,怎会有人要求见谢红琳呢? 谢红琳接过拜帖,打开看了一眼,便咦了一声,对小丫鬟道:“请他到前厅吧。” 说完,她对身边服侍的人道:“扶我去前厅。” 来的是什么人啊,母亲显然非常重视。 霍柔风拿起被谢红琳放在炕桌上的拜帖,一看便就明白了。 帖子上只有几个字 闽国公世子展忱。 原来是展忱啊,闽国公展毅和钟夫人的嫡长子,展怀的大哥,这一代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十四岁便名震东南,让先皇几次召见、为人父母者整日用来教育自家熊孩子的展忱。 霍柔风微笑:“是那个展忱啊。” 谢红琳瞪她一眼,那是你的大伯子,怎么就成了那个展忱了。 第五五一章 展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节,四十分钟后更新 展忱来榆林,是做为男方家长的,他是长兄,自是不能跟着展怀一起过来催妆,因此无论是谢红琳还是霍柔风,对于他没有出现都觉正常。 且,他也刚到榆林。 只是她们都没有想到,催妆队伍刚走,展忱的人便来了。 显然,他早就到了,只是在等着催妆的人走了,他才出现。 霍柔风虽然很想见见传说中的展忱,可是她这个明天就要出嫁的人,自是被排除在外。 她想看看展忱长得好不好看,如果长得不好看,那么......能干的人不好看,天理难容! 霍大娘子留下来陪着她,正好吴家姐妹来了,四个姑娘家坐在谢红琳的屋里玩起了叶子牌。 霍轻舟陪着谢红琳一起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展忱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应有三十五六岁了,可是挺拔的身材,清秀白净的面容,让他看上去很年轻,乍看并不像是令倭寇闻风丧胆的武将,而更像是儒雅的读书人。 霍轻舟见过驸马展愉,展愉温润如玉,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 展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位长在锦绣丛中的世家公子。 这也与他的实际身份相符合。 霍轻舟最熟悉的当然还是那个就要把他妹妹拐走的展怀了。如果说展愉是美玉,那么展怀就是他在江南的六合见过的雨花石,表面看来瑰丽夺目,可其实就是一块野蛮生长的顽石而已。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的,这两年里,霍大娘子一直在派人寻找罗杰,以她的聪慧,自是早就想到了小渊。 小渊是皇室子弟,可也是皇室中尴尬的一分子。 霍大娘子甩甩头,明天就要催妆了,妹妹的大喜日子,她不应该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 她拉着霍柔风的手走进屋里,炕桌上早就摆了一本簿子。 霍柔风看到那本簿子,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口,她怀里还揣着她娘刚刚给她的那本春(防)宫。 我的天呐,该不会同样的书,姐姐也准备了一本吧。 但愿不要重样才好。 可是当姐姐翻开那本簿子时,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一定是被她娘给带歪了,否则怎会把写着字的簿子当成春(防)宫呢。 “这是霍家在西北和西南的所有生意,每家铺子的掌柜和二掌柜的情况也都有记录,我已经给他们打过招呼了,凭你的那枚小印,可以在他们任何一家支出银子和财物。” 簿子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铺名、地址,以及大掌柜和二掌柜的名字、年龄、出身和喜好。 霍柔风猛的抬起头来:“姐,我能在四大钱庄提银子就行了,您不用再准我到铺子里提银子,这样容易混乱帐目,让人钻空子。” 霍大娘子噗哧笑了:“连混乱帐目,让人钻空子也懂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懂事了。姐姐给你这个,不只是让你提钱,铺子里平时能有多少现银啊,还不是全都存到钱庄里去?姐姐之所以把这簿子交给你,是为了让你了解这些铺子,和这些人。”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这些掌柜们无一不是老油条了,他们要么在当地广有人脉,要么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开荒牛,这些人手里不仅是有钱,更重要的,他们有人,还有人脉。 古往今来,但凡是成就霸业的人,永远不会在建业过程中放弃商户的。 霍柔风不再推辞,她把簿子也揣进怀里,和那本春(防)宫放在一起。 霍大娘子见她胸前鼓鼓囊囊,皱眉道:“以后不要再把东西揣进怀里了,你嫁人了,就不再是假小子了。” 男人才有这种习惯吧,哪有女子像她这样。 霍柔风呵呵干笑,好在我就要出嫁了,出嫁就是自由,自由啊。 那夜,谢红琳和霍大娘子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眼前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就要出嫁了,她们心里除了不舍,还是深深的感慨。 霍轻舟也没有睡好,他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走到窗前看看山间的明月,重又上炕睡觉,过一会儿,又再醒来,摸摸明天要穿的衣裳,继续睡觉。 若说睡得香的,就只有霍柔风了。 白天的时候她练箭累了,又要应付母亲和姐姐,她很累,也很困,几乎是脑袋挨到枕头便去会周公了。 于是次日展怀带着手下几员大将来催妆时,无论是谢红琳和霍轻舟,还是霍大娘子,俱是眼下一片乌青。 尤其是霍轻舟,父亲不在了,母亲是寡居,展怀他们便要来拜见他这个大舅哥。 于是,他不但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连整张脸都是黑的,锅底一样的黑。 如今不比当初,展怀管着的不仅是榆林,还有西安和甘州、酒泉。 这样一来,从西安到这几个地方都要比榆林更加便利,以后他的重心便要由榆林转移到西安。 以前的荣王府早在几年前就被他给占了,朝廷没说把这座府第如何,他便也没有动用。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的,这两年里,霍大娘子一直在派人寻找罗杰,以她的聪慧,自是早就想到了小渊。 小渊是皇室子弟,可也是皇室中尴尬的一分子。 霍大娘子甩甩头,明天就要催妆了,妹妹的大喜日子,她不应该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 她拉着霍柔风的手走进屋里,炕桌上早就摆了一本簿子。 霍柔风看到那本簿子,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口,她怀里还揣着她娘刚刚给她的那本春(防)宫。 霍大娘子甩甩头,明天就要催妆了,妹妹的大喜日子,她不应该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 她拉着霍柔风的手走进屋里,炕桌上早就摆了一本簿子。 霍柔风看到那本簿子,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口,她怀里还揣着她娘刚刚给她的那本春(防)宫。 小渊是皇室子弟,可也是皇室中尴尬的一分子。 霍大娘子甩甩头,明天就要催妆了,妹妹的大喜日子,她不应该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 她拉着霍柔风的手走进屋里,炕桌上早就摆了一本簿子。 霍柔风看到那本簿子,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口,她怀里还揣着她娘刚刚给她的那本春(防)宫。 第五五二章 姜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姜伯儒说他曾经见过九娘子,只是那时她尚混沌未开。 展忱的这两句话在谢红琳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姜伯儒是什么时候见到小枫的?混沌未开又是什么意思? “他说混沌未开?”谢红琳问道。 “是的。”展忱肯定地说道,当时听到姜伯儒说出这四个字时,他和谢红琳的反应是一样的。 他想不出来,一个人在何种情况下会是混沌未开。 这时,霍轻舟插口道:“展世子,拒我所知自秦汉之后,姜家子弟便鲜有出仕,似闲云野鹤,却不知他们此番是如何找到你的?” 霍轻舟一向言语犀利,这次姜家的目标是他妹子,他更是毫不留情,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展忱道:“姜家欠了展家一个人情,多年前,便派了家中一名子弟,名叫姜少儒的,给家父做了慕僚,当年姜家有言在先,姜少儒为家父所用,只以十年为限,今年正是十年之期,九娘子与舍弟定亲之时,姜少儒还在国公府里,我们家的事素不瞒他,之后姜少儒离开国公府,回到族中,没想到不久之后,家父便收到姜家的来信,信上说待到成亲的正日子定下来,请务必告知他们。家父是知道姜家与谢家有旧的,且,舍弟成亲又是喜事,于是在正日子定下之后,便写信告知了姜家。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我要来榆林之前,姜家宗主,也就是姜伯儒,竟然亲自来到国公府,提议要跟着一起来。” 这便是姜伯儒找到展家的原因。 况且,闽国公也希望姜家能够再次派人出山,现在姜家主动提出要来榆林,他更是求之不得,于是二话不说,就让姜伯儒跟随展忱一起来了。 可是到了榆林,姜伯儒却住进了客栈,他连展怀都不见,只是对展忱说:“我想见见你那位准弟妇九娘子。” 了解了这件事的原因,谢红琳微笑:“既是如此,那就先请他喝喜酒吧,三日回门时,请他也来马场,到时与九娘子一见。” 出于母亲的本能,谢红琳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让姜伯儒见到霍柔风,明天就是亲迎的正日子,这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希望她的女儿在这一天里快快乐乐,不留一丝遗憾。 姜家虽然对谢家有恩,但是隔了一百多年,她不知道姜伯儒为何要绕开她和霍轻舟,独独要见霍柔风,她更不知道姜伯儒所说的浑沌未开是什么意思。 太多的不确定,让她不想贸然为之,三天的时间刚刚好,既不会干扰到霍柔风在大喜之日的好情绪,也能让她把这件事情仔细想一想。 显然,展忱也是这样想的,他道:“好的,那么晚辈便先告辞了......” 霍轻舟亲自送了展忱出去,回来之后,他对谢红琳道:“展世子是坐马车来的。” 从榆林到随云岭,骑马只需半日,马车却要多花上一两个时辰,且,一路之上颇多山路,马车颠簸,坐着并不舒服,如展忱这般惯骑马的武将,是不会改坐马车的。 因此,马车上定然还有其他人,展忱之所以舍马坐车,只是为了就他。 闻言,谢红琳眉头微蹙,姜伯儒居然也来了。 显然他是想今天就见小枫的,可惜未能如愿,这人倒也好说话,就这么走了? “这个姜伯儒既是姜家这一代的宗主,想来年纪已经不轻了,小枫只有十几岁,就凭当年姜家救下老祖宗的恩情,他也应算是小枫的长辈。他既然来了,便是想立刻见到的,长辈要见晚辈,虽未被拒,却也推迟了三日,于他也是有几分尴尬了,他却就这样默默走了,此人性情倒也亲和。”谢红琳说道。 “非也,娘,我倒是不这样认为。姓姜的要见小风,那就是冲着小风而来,而非谢家。他就这样白来一趟,倒并非是他性情亲和,反而可见他对此次见面的慎重,更或者,他对小风的慎重多过对您、对谢家。”霍轻舟说道。 是啊,姜伯儒不是普通人,他是姜家宗主,这样的一个人,却委屈巴啦地跑到深山里,只为了要见一个素未平生的小姑娘。 这件事本就透着古怪。 霍柔风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若说她有何能令姜家令眼相看的,也就是她是谢家后人了。可是谢家的后人不是只有她,还有谢红琳和霍轻舟,他们一个是长辈,一个是男丁,无论怎么说,姜伯儒都不应绕过他们,而见霍柔风的。 若说是冲着展家而来,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姜伯儒到了榆林之后,连展怀都不见,那他来做什么,就是为了霍柔风才来的? 这样一想,这件事就越发蹊跷,而谢红琳心里想的,却并非是姜伯儒此番的目的,而是他说的那四个字“混沌未开”。 她的女儿,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混沌未开? 刚出生时,那或许是的,可是谢红琳敢保证,女儿在她身边时,姜家绝对没有派人来见过。 如果不是在她身边,那么难道是在霍家? 霍沛然抱走霍柔风时,她只有几个月,那时的孩子或许也算是混沌未开吧。 若是如此,姜伯儒就是在霍家见过女儿。 谢红琳回到自己屋里,见四个女孩子正围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玩叶子牌,女儿面前摆了一堆当做筹码的花生,别人面前则只有几颗,一看就是大家都在让着她这个准新娘,想让她在娘家的最后一天开开心心的。 谢红琳更加不想今天的这件事影响到女儿的情绪,她伸手从女儿面前拿起一颗花生,剥开吃了。 霍柔风立刻撒娇:“娘,你吃了我的花生,一会儿她们就不认帐了。” 谢红琳笑着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开我的库房,把那匣子金花生拿来。” 丫鬟笑盈盈地跑开,没过一会儿,便捧了只黄花梨匣子进来,匣子打开,里面是金光闪闪的金花生。 “行了,把这个拿给你们当筹码,看看今天你们哪个从我这里拿走的金花生最多。” 霍柔风欢呼,有个有钱的娘,真好。 第五五三章 细思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节,三十分钟后刷新 到了晚膳时分,女孩子们才放下手中的叶子牌,那一匣子金花生,霍柔风赢了三十多颗。 她用胳膊圈着那堆金花生,嘴里喊着:“我发财了,你们谁也不许抢。” 霍大娘子逗她:“展怀已经把你的嫁妆抬走了,这里没有你的东西了,你要把这些金花生藏在哪儿啊,还不如让我们分了,回头去看你时,还能给你买糖吃。” 吴欣欣和吴彬彬闻言便做势去抢,霍柔风索性趴在炕桌上,把金花生压在身下:“谁说没有我的东西了,金豆儿和小乖还在呢,我让它俩给我收着。” 又说笑了一会儿,丫鬟们抬了桌子进来,大家这才一起用了晚膳。 饭后,好不容易得了空,霍柔风和吴家姐妹回自己院子里玩了,谢红琳叫了霍大娘子过来。 “柔云,你可还记得小枫幼时的事情?”谢红琳问道。 霍大娘子微笑:“小时候她很爱哭,稍有不如意就会嚎啕大哭,可是却又喜欢笑,她不哭的时候,总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爹说过,有她在的地方,都是欢天喜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话对于霍大娘子,就是最美好最宝贵的回忆;可是在谢红琳听来,却是阵阵心酸。 虽然是被境遇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她亦从未后悔将一双儿女交给别人抚养长大,可是在那十几年间,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两个孩子,即使现在母子团聚,可她却错过了太多。 她听着霍大娘子的话,想像着那个留着一撮茶壶盖,戴着金项圈,玉雪可爱的女儿。 既爱哭又爱笑,是啊,小枫在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从小就是个开心果。直到现在仍然是,每天她都会被女儿逗笑几次。 “有没有什么人找到霍家,要见小枫的?你还记得吗?”谢红琳问道。 霍大娘子比霍柔风年长八岁,霍老爷把霍柔风抱回去时,她已经记事了。 闻言,霍大娘子想了想,道:“家父把她抱回来之后,就到族里说服了几位长辈,开了祠堂,把她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为此,族里很多人都不高兴,但是家父态度坚决,他们也没有办法,何况那个时候,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多了一个养子而已,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 “后来,家母的身体越来越差,家母自己和族中长辈都提议让我父亲纳妾,父亲坚决不答应,并说他已经有儿子了,不用再生。直到那时,族里才开始传出风言风语,都说小九是父亲在外面生的外室子,这些闲话一传就是多年,直到父亲去世,小九理所当然成为我们二房的继承人。” “那些年里,曾经有一次,小九忽然不见了,后来才知道是被绑票了,把她赎回来之后,家父便把她带在了身边,无论是去谈生意,还是与朋友小聚,都会带着她。” “若是真有什么人找到霍家要见她,想来也应是那个时候。” 谢红琳叹了口气,若是这样,那就无从可考了。 那个时候都是霍沛然带着女儿出出进进,霍沛然是生意人,他交友广阔,平时的应酬也多,他见过什么人,那就连他身边的人恐怕也记不清了。 但是谢红琳还是不死心,她问霍大娘子:“柔云,你有没有听令尊和令堂提起过姓姜的人呢?” 到了晚膳时分,女孩子们才放下手中的叶子牌,那一匣子金花生,霍柔风赢了三十多颗。 她用胳膊圈着那堆金花生,嘴里喊着:“我发财了,你们谁也不许抢。” 霍大娘子逗她:“展怀已经把你的嫁妆抬走了,这里没有你的东西了,你要把这些金花生藏在哪儿啊,还不如让我们分了,回头去看你时,还能给你买糖吃。” 吴欣欣和吴彬彬闻言便做势去抢,霍柔风索性趴在炕桌上,把金花生压在身下:“谁说没有我的东西了,金豆儿和小乖还在呢,我让它俩给我收着。” 又说笑了一会儿,丫鬟们抬了桌子进来,大家这才一起用了晚膳。 饭后,好不容易得了空,霍柔风和吴家姐妹回自己院子里玩了,谢红琳叫了霍大娘子过来。 “柔云,你可还记得小枫幼时的事情?”谢红琳问道。 霍大娘子微笑:“小时候她很爱哭,稍有不如意就会嚎啕大哭,可是却又喜欢笑,她不哭的时候,总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爹说过,有她在的地方,都是欢天喜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话对于霍大娘子,就是最美好最宝贵的回忆;可是在谢红琳听来,却是阵阵心酸。 虽然是被境遇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她亦从未后悔将一双儿女交给别人抚养长大,可是在那十几年间,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两个孩子,即使现在母子团聚,可她却错过了太多。 她听着霍大娘子的话,想像着那个留着一撮茶壶盖,戴着金项圈,玉雪可爱的女儿。 既爱哭又爱笑,是啊,小枫在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从小就是个开心果。直到现在仍然是,每天她都会被女儿逗笑几次。 “有没有什么人找到霍家,要见小枫的?你还记得吗?”谢红琳问道。 霍大娘子比霍柔风年长八岁,霍老爷把霍柔风抱回去时,她已经记事了。 闻言,霍大娘子想了想,道:“家父把她抱回来之后,就到族里说服了几位长辈,开了祠堂,把她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为此,族里很多人都不高兴,但是家父态度坚决,他们也没有办法,何况那个时候,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多了一个养子而已,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 “后来,家母的身体越来越差,家母自己和族中长辈都提议让我父亲纳妾,父亲坚决不答应,并说他已经有儿子了,不用再生。直到那时,族里才开始传出风言风语,都说小九是父亲在外面生的外室子,这些闲话一传就是多年,直到父亲去世,小九理所当然成为我们二房的继承人。” 第五五四章 嫁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比起初到中原时,谢红琳的身体已经大好。她不但能站起身来,还能在别人搀扶下走上几步,白天的时候,她便让霍轻舟扶着,去前厅见过展忱。 因此,未到四更,她便让人扶着,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走去霍柔风的院子。 她要走着去给女儿梳头,这是她身为母亲的责任与刚强,她要亲自走过去,有尊严地走过去。 两个院子离得很近,但是比起同在一个院子的前厅还是远了许多。 对于其他人而言,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对于谢红琳,却如同荆棘铺路,最初的十几步之后,她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带来一阵疼痛,随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她的脚底渐渐发软,她把身体的重心放在被丫鬟们扶着的手臂上,几乎是踉踉跄跄走进了女儿的屋子。 霍柔风早已被丫鬟婆子叫了起来,她已香汤沐浴过了,这会儿穿着大红中衣,坐在西洋美人镜前打瞌睡。 她打着哈欠,对刘嬷嬷和全福太太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娘就爱睡觉,所以这会儿她起不来,你们还是让我到床上睡一会儿吧。” “谁说我起不来的?”门外传来谢红琳的声音,声音高亢,听不出半分疲态。 “娘,您起得早啊!”真是不能背后说人,瞧瞧,自由就在前面招手的时候,她却还要被她娘嫌弃。 谢红琳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把比她还高出一截的女儿按回玫瑰椅上,她从镜子里看着女儿,十六岁的少女,皮肤如羊脂般洁白细腻,吹弹得破。 她爱怜地抚摸着女儿及腰的青丝,女儿的头发随了她,浓密乌黑,带着淡淡的皂角气息。 她从喜盒里拿起梳篦,念着喜歌,给女儿梳通了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镜子里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全无应有的羞涩,等到母亲给她梳了头发,她笑盈盈地说道:“娘,您念的真好听,我还是第一次听呢。” 谢红琳道:“那你们以后可要和和美美,就像这歌里的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鼻头微酸,嘴边却溢出了笑意。 梳妆嬷嬷是吴家给请来的,榆林城里很有名,据说但凡是由她梳妆上花轿的年轻媳妇,全都是一举得男。 展家和谢家都不信这些,可是能图吉利的事,却也不会拒绝。 吴家推荐这位嬷嬷时,谢红琳一口答应下来。 梳妆嬷嬷用嘴咬着丝线一端,麻利地给霍柔风绞面,霍柔风龇牙咧嘴,如同受刑一般,谢红琳翻翻眼睛,哪有这么疼啊,大喜的日子,真让这丫头给气着了,好在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如果多生几个,她的头发怕是要早早白了。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小枫是遗腹女啊,表哥若是能看到女儿出嫁,该有多好。 梳妆嬷嬷终于给霍柔风开了脸,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霍柔风摸摸还有点微疼的脸蛋,对谢红琳道:“娘,我好看吧?” 这下子,连全福太太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她也不是头回做全福太太了,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哪家的新娘子这么有趣。 “好看,我的宝贝闺女最好看了。”谢红琳柔声说道,她的眼底都是笑意,她的小闺女终于要嫁人了。 霍大娘子也早早起来了,秋寒料峭,她披着月色站在霍柔风的院子外面,按照江南的规矩,未嫁的姐姐不能送妹妹,就连梳头上妆也要避开。 她在外面等了约末一个时辰,有亮光由远及近,来的是吴家姐妹。 见她们也起得这么早,霍大娘子笑着说道:“你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吴欣欣道:“这哪儿睡得着啊,我闭上眼睛都是九娘子戴着凤冠霞帔的样子呢。” 是啊,是什么样呢? 这时,有小丫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来:“大娘子,两位吴小姐,九娘子梳妆好了,你们快进去吧。” 闻言,三人一刻不停地走了进去。 烛光下,霍柔风正在吃力地摘着头上的凤冠,镶翠和嵌碧担心她弄坏梳好的发髻,连忙过去帮忙。 凤冠被取下放在托盘里,霍柔风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口气,这玩意儿也太沉了,只是戴了一会儿,她就累得脖子疼,若是戴上一天,她的脖子非要断了不可。 “我看贵妃醉酒里面的戏子,戴着凤冠又扭又唱的,也没有这么累啊。”霍柔风抱怨着。 “戏台上的凤冠是假的,哪如你这个真材实料。”谢红琳说道。 这时,霍大娘子和吴家姐妹撩帘进来,霍柔风张着手,冲着霍大娘子道:“姐,你看我好看吧?” “好看好看,姐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好看的新娘子。”霍大娘子由衷地笑着。 这时吴欣欣问道:“咦,怎么没用花露呢。” 昨天她来的时候,她娘还特意让她带了两瓶上好的花露,那是京城老字号的花露,西安城里也买不到。 霍柔风道:“我已经够好看的了,就不用再抹花露了,免得迷倒一大片。” 谢红琳和霍大娘子齐齐抚额,可算是把她嫁出去,以后这抚额的事情全都交给展怀了,真好。 她们并不知道,霍柔风之所以不用花露,并非是她说的那样,而是为了展怀。 或者说,自从那一年,展怀在无锡霍家庄子里,因为花露而病了一场,她便再也没有用过花露了。 初时她是觉得花露险些害了展怀,她心里膈应,后来渐渐地成了习惯。 隔着厚厚的嫁衣,她摸摸颈下,那里有一处突起,那是当年展怀送给她的小猴子。 小猴子里面是水蜜桃的香味,酸酸甜甜。 天光大亮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鞭炮声,有小丫鬟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夫人,迎亲的轿子到了马场外面了。” 屋里的女眷们连忙站起身来,镶翠和嵌碧手脚麻利地把凤冠重又给霍柔风戴上,刘嬷嬷端了碗百合莲子汤,对霍柔风道:“九娘子,喝口汤,百年合好连生贵子。” 第五五五章 花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刷新 霍柔风端过汤碗,刚刚喝了一口,汤碗就被刘嬷嬷夺了过去,霍柔风要抢,可是又有一碟饺子端过来。 端饺子的却是母亲谢红琳。 好吧,不让喝汤,那就吃饺子吧,话说她还真是不习惯大早晨吃饺子的。 霍柔风伸手去接,却被刘嬷嬷按住,全福太太笑着说道:“吃口娘家的饺子,到了婆家得骄子;吃口娘家的饺子,和和美美一辈子。” 谢红琳亲手把饺子夹到女儿嘴边,喂她吃下,这是关外的风俗,不但霍柔风没听说过,就连霍大娘子和吴家姐妹也是第一次见到。 饺子是肉馅的,很好吃,可是霍柔风也只吃了一个,待她张大嘴巴,准备吃第二个时,她娘就把饺子端走了。 端走了! 霍柔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饭量一向很大,她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问道:“那我总要用过早膳再上花轿吧?” “不能吃!”谢红琳和全福太太几乎异口同声。 吃了就要上茅厕,哪有新娘子下了花轿就找茅厕的道理? 霍柔风还要再问,就听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就大喊:“新姑爷进门了!” 下一刻,霍柔风眼前一暗,等她明白过来时,眼前已是红彤彤一片,她已被罩上了盖头。 啥,真的连块点心也不给吃,就把她打发走了吗? 霍柔风后悔极了,早知道今天没有早饭吃,她半夜起来沐浴时,就应该大吃一通。 霍柔风端过汤碗,刚刚喝了一口,汤碗就被刘嬷嬷夺了过去,霍柔风要抢,可是又有一碟饺子端过来。 端饺子的却是母亲谢红琳。 好吧,不让喝汤,那就吃饺子吧,话说她还真是不习惯大早晨吃饺子的。 霍柔风伸手去接,却被刘嬷嬷按住,全福太太笑着说道:“吃口娘家的饺子,到了婆家得骄子;吃口娘家的饺子,和和美美一辈子。” 谢红琳亲手把饺子夹到女儿嘴边,喂她吃下,这是关外的风俗,不但霍柔风没听说过,就连霍大娘子和吴家姐妹也是第一次见到。 饺子是肉馅的,很好吃,可是霍柔风也只吃了一个,待她张大嘴巴,准备吃第二个时,她娘就把饺子端走了。 端走了! 霍柔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饭量一向很大,她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问道:“那我总要用过早膳再上花轿吧?” “不能吃!”谢红琳和全福太太几乎异口同声。 吃了就要上茅厕,哪有新娘子下了花轿就找茅厕的道理? 霍柔风还要再问,就听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就大喊:“新姑爷进门了!” 下一刻,霍柔风眼前一暗,等她明白过来时,眼前已是红彤彤一片,她已被罩上了盖头。 啥,真的连块点心也不给吃,就把她打发走了吗? 霍柔风后悔极了,早知道今天没有早饭吃,她半夜起来沐浴时,就应该大吃一通。 饺子是肉馅的,她刚刚咬了半个,就听全福太太在旁边说:“再吃一口娘家的肉,女儿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霍柔风端过汤碗,刚刚喝了一口,汤碗就被刘嬷嬷夺了过去,霍柔风要抢,可是又有一碟饺子端过来。 端饺子的却是母亲谢红琳。 好吧,不让喝汤,那就吃饺子吧,话说她还真是不习惯大早晨吃饺子的。 霍柔风伸手去接,却被刘嬷嬷按住,全福太太笑着说道:“吃口娘家的饺子,到了婆家得骄子;吃口娘家的饺子,和和美美一辈子。” 谢红琳亲手把饺子夹到女儿嘴边,喂她吃下,这是关外的风俗,不但霍柔风没听说过,就连霍大娘子和吴家姐妹也是第一次见到。 饺子是肉馅的,很好吃,可是霍柔风也只吃了一个,待她张大嘴巴,准备吃第二个时,她娘就把饺子端走了。 端走了! 霍柔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饭量一向很大,她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问道:“那我总要用过早膳再上花轿吧?” “不能吃!”谢红琳和全福太太几乎异口同声。 吃了就要上茅厕,哪有新娘子下了花轿就找茅厕的道理? 霍柔风还要再问,就听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就大喊:“新姑爷进门了!” 下一刻,霍柔风眼前一暗,等她明白过来时,眼前已是红彤彤一片,她已被罩上了盖头。 啥,真的连块点心也不给吃,就把她打发走了吗? 霍柔风后悔极了,早知道今天没有早饭吃,她半夜起来沐浴时,就应该大吃一通。 霍柔风端过汤碗,刚刚喝了一口,汤碗就被刘嬷嬷夺了过去,霍柔风要抢,可是又有一碟饺子端过来。 端饺子的却是母亲谢红琳。 好吧,不让喝汤,那就吃饺子吧,话说她还真是不习惯大早晨吃饺子的。 霍柔风伸手去接,却被刘嬷嬷按住,全福太太笑着说道:“吃口娘家的饺子,到了婆家得骄子;吃口娘家的饺子,和和美美一辈子。” 谢红琳亲手把饺子夹到女儿嘴边,喂她吃下,这是关外的风俗,不但霍柔风没听说过,就连霍大娘子和吴家姐妹也是第一次见到。 饺子是肉馅的,很好吃,可是霍柔风也只吃了一个,待她张大嘴巴,准备吃第二个时,她娘就把饺子端走了。 端走了! 霍柔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饭量一向很大,她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问道:“那我总要用过早膳再上花轿吧?” “不能吃!”谢红琳和全福太太几乎异口同声。 吃了就要上茅厕,哪有新娘子下了花轿就找茅厕的道理? 霍柔风还要再问,就听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就大喊:“新姑爷进门了!” 下一刻,霍柔风眼前一暗,等她明白过来时,眼前已是红彤彤一片,她已被罩上了盖头。 啥,真的连块点心也不给吃,就把她打发走了吗? 霍柔风后悔极了,早知道今天没有早饭吃,她半夜起来沐浴时,就应该大吃一通。 第五五六章 甜蜜(一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马场里,谢红琳由丫鬟们搀扶着站在庑廊下面,直到有小丫鬟跑过来,告诉她:“九姑奶奶已经上车了,新姑爷和咱家大爷都是骑马跟着呢。” 这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她的女儿就由九娘子变成九姑奶奶了。 谢红琳牵牵嘴角,依然没有动,秋风微凉,吹起她的裙摆,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站在一旁的采荷说道:“呀,我忘了告诉她为妻之道了。” 采荷噗哧笑出来:“夫人,您放心吧,九娘子,不对,是九姑奶奶聪明着呢,一定早就知道了。” 都上花轿了,您老人家才想起来没教给女儿为妻之道,这也太晚了吧。 谢红琳感觉自己做为母亲很不合格,她不但从未抚养过一双儿女,就连他们长大之后,她也没有教导过他们。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一对儿女相处,她只能努力回忆自己的母亲曾经对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是就如今天,直到女儿亲迎了,她才记起她是应该教给女儿为妻之道的。 唉,但愿真如采荷所说,女儿天资聪颖,生而知之吧。 谢红琳忍不住笑了,宝贝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她竟然忘记让女儿摘下那条水晶手串,让她仔细看看了。 谢红琳叹了口气,女儿那个粗心大意的毛病,全都是随了她。 谢红琳越发感觉自己做母亲很失败,她决定进屋给丈夫画张像忏悔一下。 榆林总兵府的后衙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进了洞房,霍柔风便感觉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她的手里还抱着红花,沉重的凤冠令她不得不挺直背脊,否则一定会掉下来,她看不到自己的脚,也看不到展怀走在前面的脚,但她知道,他和她离得很近,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她也由喜娘扶着坐到了炕上。 每个地方的风俗不同,北方有新娘坐炕之说。新郎给新娘揭了盖头,新娘子就要坐到炕上,直到新房里的女宾们离开,她才能起身。 今天在场的都是榆林和西安文武官员家的女眷,她们大多知道展怀曾与孙副将的孙女定亲的事,去年孙姑娘去世,还不到一年,展怀便要迎娶这位谢姑娘。 且,谢姑娘不但没有家世,而且还是孤女,先是听说她父母双亡,后来又听说只是失怙,其母健在,但是这也没有区别,皆是孤儿寡母无人依仗,因为保不住家中产业,便千方百计搭上了展怀,展怀年少,谢家姑娘与之年龄相当,一来二去居然定亲了。 展怀年青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偌大的国公府竟然也答应了,这就让人啧啧称奇了。不过说起来,展怀之前定亲的孙小姐虽然是将门之女,可是与展家相比,也是门不当户不对,只不过占着青梅竹马的名头而已。 如今这位谢姑娘,可连青梅竹马都不是。 初时众人还猜测展家图了谢姑娘的钱财,毕竟明眼人都知道,展家这些年军备开销巨大,即使是百年传承的勋贵之家,也难免捉襟见肘。 可是昨天谢家的嫁妆抬进总兵府时。成千上百双眼睛都看着,八十抬的嫁妆平平无奇,非但没有百里红妆的场面,甚至还不如前年吴家老姑奶奶出嫁时的风光。 今天来的女眷们心里存着好奇,在她们眼中,谢家小姐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与她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因此,她们临来的时候,大多都被自家夫君叮嘱过,见到新娘子千万不要拿张拿乔,这位谢姑娘无论出身如何,从今以后就是总兵夫人,待到宫里的诰封下来,她便是二品诰命,整个西北位份最高的女子。 好吧,无论这位总兵夫人是小家碧玉还是乡下村姑,她们奉承着就是了,多说几句好听的,又不会少块肉。 霍柔风坐到炕沿上,就听到全福太太高声说道:“新郎倌,快别傻站着了,给新娘子掀盖头吧。” 屋里传出笑声,打破了方才瞬间的安静。 全福太太讲的虽是官话,可是却夹杂着南方口音,霍柔风有些奇怪,莫非榆林城里的官誊中,也有南方来的? 全福太太的话音刚落,展怀便接过喜秤,掀开了霍柔风头上的盖头。 和方才进屋时一样,屋里又瞬间安静下来,霍柔风被盖头蒙得久了,忽然看到亮光,眼睛有些不适应,她闭上眼睛再睁开,便看到面前穿着大红喜袍的展怀。 大多数有官阶的,成亲时都会穿官袍,只在胸前戴朵大红花。可展怀却和平民百姓一样,穿了一身红彤彤的喜袍。 霍柔风恍惚记得,那一年从杭州往宁波的官道上,她第一次遇到展怀,那时的他也是穿了件红衣裳,只是现在的更红更艳更喜兴。 那年她十一,展怀十五。 一转眼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她离开了杭州,后来又离开了京城,她不再是霍家的九爷,她变成了谢九娘子。 而展怀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他的眉目更加舒朗,身材更加伟岸,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有了与同龄人不同的气势......而他是她的夫君。 他在对她笑,他的眼眸中映出她的影子,他俊美的脸颊上有一抹晕红,似是染了烛光,又似是写上了心事。 霍柔风也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满室的安静瞬间被她的笑容打破了,就连见多识广的全福太太也微微吃惊,她当过十几二十次全福太太了,还没见过掀开盖头后,哪个新娘子笑得这么美这么甜这么称心如意。 屋里的女眷们也同样的吃惊,新嫁娘不是都应该羞人答答,低眉垂目吗? 可是这又有何不妥吗?当然没有了,新娘子不就是应该开开心心、喜气洋洋的吗?如果新娘看到新郎倌还笑不出来,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女眷们相互交换着目光,她们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真诚了许多。 是啊,她们成亲的时候也都是很欢喜的,大户人家的男女大多都在成亲之前暗中相看过,她们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模样,掀开盖头时,眼前的人比远远看到的更加清晰,难免有的欢喜,有的失望,可无论是欢喜还是失望,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甜蜜的。 那是年少时的欢笑悲忧啊,就如眼前的这位新娘子,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没有生儿育女的艰亲,没有亲戚妯娌的勾心斗角,眼前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如同三四月里枝头的新蕊。 也只有青春年少的年华才能笑得这么甜美,这么满足,这么无忧无虑。 第五六七章 相悦(二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也在望着霍柔风,他的眼里都是笑意,比起霍柔风灿若朝霞的笑容,他的笑则如和煦的阳光,让人从里到外温暖起来。四目相对,如同两个在春日暖阳中向着彼此奔跑的孩子,愉悦在他们的眼底眉梢。 从今以后,她是他的妻。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五年,只有五年啊,他原本做好了等待更久的准备,他能等,他肯等,只要能够等到她,漫漫长路上的荆棘就会成为花朵。 可是她没有让他久等,她向着他跑来了,一个人漫长的旅程变成了两个人的交集,时光在京城那个小院子里凝固,他们相互心悦,他们不是相互的彼岸,他们是向着同一彼岸一起航行的伙伴。 两人的目光粘在一起,直到全福太太煞有介事地咳嗽一声,两个人才想起还有一屋子围观的人。 不知是谁带头说道:“新娘子太漂亮了,咱们的新郎倌都舍不得把眼睛移开了。” 众人一起笑,有的夸新娘长得有福气,有的说新郎和新娘有夫妻相,天生一对,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喜娘过来服侍霍柔风脱鞋上炕,展怀则在炕桌的另一侧坐了,不过他也就坐了片刻,便起身去前面招呼宾客。 展怀前脚刚走,傧相便开始向霍柔风引荐在场的女眷。 全福太太姓张,长得一团和气,令霍柔风没有想到的是,张太太竟是展家从福建请来的,她不但父母公婆健在,而且膝下还有两儿两女,凑成一对好字。两位女傧相中也有一位是从福建来的,她是展怀的隔房嫂子,夫君叫展悟,她让霍柔风叫她悟二嫂子。另一位女傧相只有二十出头,娘家姓杨,杨氏相貌娟秀,长得斯斯文文,却很是健谈,她的夫君居然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薛盛。 在此之前,霍柔风并不知道展家还有女眷过来,悟二嫂子向她解释道:“若不是世子夫人有喜了,这次也会一起来的。” 霍柔风忙问:“大嫂又有喜了?” 据她所知,展怀的大嫂已经有两个儿子了,长子只比展怀小一岁。 悟二嫂子笑道:“可不是嘛,世子夫人自从生下二少爷,就没有开怀,没想到今年诊出了喜脉,把钟夫人高兴得不成,大家都说这是沾了五爷成亲的喜气。” 女人对于生孩子的话题永远不会嫌多,何况悟二嫂子又是能言善道的,于是大家纷纷称赞闽国公世子夫人这一胎来得巧,所谓喜事连连就是这个了。 霍柔风便又问杨氏有几个孩子,杨氏笑着说道:“我家是孪生子,已经三岁了。” 杨氏就又给霍柔风一一引见屋中女眷,霍柔风全无新妇的羞涩拘束,她大方得体地和她们闲聊,问起她们家中孩子时,还会风趣地说上几句,让她们有空时带孩子来玩儿。 全都引荐完了,女眷们纷纷告辞,全福太太和两位傧相送了她们出去,回来后对霍柔风道:“累了一天,你也歇会儿吧,一会儿厨房的人送饭菜进来,你就先用着,今天来的宾客多,五将军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霍柔风打个呵欠,道:“可不是嘛,我的脖子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全福太太和两位傧相对望一眼,齐齐说道:“那你就休息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霍柔风谢过她们,让镶翠和嵌碧送了三个人出去,然后自己便摘下了头上的凤冠,仰面朝天躺在大炕上,她的脖子啊,她的后背啊,她的老腰啊,她的屁屁啊,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累的。 镶翠和嵌碧连忙拉她起来,道:“您可不能在这里躺着,总要先把喜袍脱下来。” 霍柔风皱眉:“喜袍可以脱下来吗?不是要等到他回来了再脱吗?” 镶翠和嵌碧对望一眼,两个人的脸蛋都红了,九娘子是理解错了吧,一定是的。 “给您把外面的大衣裳换下来,换成日常穿的褙子,这会子不会再有宾客来了。” “我不脱,我看那边床上有花生和红枣,你们拿几个过来,我饿了。” 她饿得没有力气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女子说话的声音,守在门外的小丫头跑进来,道:“镶翠姐姐,厨房里的妈妈送饭来了。” 依然躺在大炕上的霍柔风吸吸鼻子,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弹了起来:“羊蝎子,是羊蝎子!” 镶翠转身看看自家女主子,是她看错了吗?女主子的眼睛咋都冒绿光了,和小乖一模一样了。 两个婆子抬了炕桌进来,炕桌上是只紫铜锅子连同几个小菜和点心。 那香味就是从锅子里发出来的。 镶翠拿了赏钱,两个婆子放下炕桌满脸是笑地出去,霍柔风早已忍不住了,不用丫鬟服侍,自己捞了块羊蝎子就吃。 嵌碧连忙把那块羊蝎子从她手里抢了过去:“总要等到锅子里的汤开滚了,您再吃啊,这会子还没热透呢。” 可是她饿啊,霍柔风望着那一锅羊蝎子连咽几下口水。 “以后轮到我嫁女儿时,一定不会让她饿上一整天的。” 待到展怀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一大锅羊蝎子全都吃光,紫铜锅子里还飘着几片青菜叶儿。 镶翠和嵌碧见他回来了,连忙招呼着外面的小丫鬟把炕桌抬出去,展怀笑着问霍柔风:“你要的羊蝎子,可吃饱了?” 霍柔风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吃饱了,我若是再多饿一会儿,你回来以后肯定就找不到我了。” “找不到?我怎会找不到你?”展怀问道。 “因为我被饿成了纸片儿,掉到墙缝里了。”霍柔风无奈地说道。 展怀哈哈大笑,他挨着霍柔风坐下,见她嘴上的口脂已经都吃没了,露出原本的唇色,粉嘟嘟的,带着一层水色,如同一颗诱(防)人的红菱,他忙把眼睛移开,可是下一刻,重又看向霍柔风。 他差点忘了,他们已经成亲了。 “小九,这身喜袍也很重吧,要不你脱下来吧。” 第五五八章 女攻(三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好啊,你给我脱吧。”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镶翠和嵌碧登时僵在那里,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是应该出去呢,还是应该出去呢。 两个人终于决定还是出去吧,伫在这里难道还等着人家往外轰吗? 屋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展怀笑道:“你这两个丫鬟真懂事。” 好在采芹早就嫁了,否则采芹陪嫁过来,这会儿不仅不会主动出去,还会拽了小九去换衣裳。 他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霍柔风,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当兵的都爱酒,展怀的酒量很好,霍柔风闻一闻,就知道这点酒是不足以让他酒后乱性的。 “咦,我们好像还没有喝合卺酒呢。”霍柔风提醒。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展怀说道,其实他进门的时候已经看到全福太太带着人捧着合卺酒过来,估计这会儿看到镶翠和嵌碧站在门外,便没有进来吧。 他高声说道:“把合卺酒端进来吧。” 他猜得没错,他的话音刚落,外面的门便被打开了,全福太太领着几个小丫鬟捧了合卺酒进来。 喝完合卺酒,余下的便没有别人什么事了。霍柔风端端正正坐在炕沿上,等着展怀给她脱喜袍。 喜袍厚重,式样繁复,里里外外有四层,若不是想让展怀亲手给她脱,霍柔风早就自己扯下来了。 展怀小心翼翼掩上门,他转过身来,望间烛光下端坐的人儿,他的心没来由地砰砰狂跳。 上战场时他都没有这么慌乱过,可是现在他却紧张了。 “小九......”他涩涩地说道。 “你快点给我脱了啊,这衣裳太重了,这辈子我也不想再穿了。” 展怀被她逗得笑了出来,道:“你就是想再穿,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的。” 这是喜袍啊,你不想再穿那就对了。 展怀的手落到霍柔风的衣襟上,他忽然变得笨拙起来,一颗盘扣就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而这件衣裳上,大大小小的盘扣就有十几个。 霍柔风起先还端庄地坐着,等着展怀亲手脱下她身上的喜袍。 可是展怀也太笨了吧! 她只好自己动手,厚重的喜袍即将落下时,她看到展怀的脸彻底红了...... “小展,你......” 后面的话还没有传出来,她已被展怀纳入怀中。 展怀的身上有淡淡酒香,熏得她晕晕沉沉。 两人的身子紧紧相连,霍柔风能听到展怀的心跳声。 她还想听得更仔细一点儿,下一刻,她的唇已经被展怀紧紧吻住。 次日,霍柔风醒来的时候,被展怀给吓了一跳。 展怀正坐在她身边,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正在看着她。 他精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全身上下只有腰下的一条亵裤,好身材暴露无遗。 霍柔风一下子便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动了动仍然酸疼的身体,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冲着展怀勾了勾。 “小展,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晨曦中的她慵慵懒懒,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散开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洒在大红鸳鸯枕上。 一股热流从下向上涌动着,展怀下意识地俯下身子,清清甜甜的香味传来,这是水蜜桃的味道,那只小猴子的水晶瓶,便挂在霍柔风颈上,平日里穿得多闻不到,现在霍柔风躺在热被窝里,那份清乱便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他的头与霍柔风越来越近,一条光滑的手臂从绣着百子图的锦被里伸出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小九,你别着凉......”后面的话展怀没有说出来,因为那个勾住他的人,已经吻住了他。 接着,也不知是怎么的,原本在下面的人忽然用力,便把他压在了身下。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是瞬间完成,展怀还没有明白过来时,已经听到身上的人笑着说道:“小哥哥,别害怕,我会轻轻的。” 直到日上三竿,侯在庑廊下的镶翠和嵌碧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是要水...... 洗了个热水澡,霍柔风神清气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展怀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坐在那里等着她。 沐浴过的霍柔风,双颊白里透红,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宛若沾水的星子。 展怀站起身来,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亲手给她擦拭头发,霍柔风的头发已经被焐得半干,垂到腰间,带着皂角的清香,新鲜得如同这清晨的微风,展怀强忍着想把头埋进她发间的冲动,柔声说道:“大哥还在等着我们去敬茶。” 闽国公和钟夫人远在福建,展忱是长兄,便代替父母接受新媳妇敬茶。 霍柔风换上大红洒金的通袖袄,头发高高挽起,戴了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与展怀手挽手去见展忱。 这还是霍柔风第一次正式见到展忱。 那天展忱去马场时,霍柔风想见,可是被硬按着避嫌,没有见到; 昨天拜堂时,她虽然向代表父母坐在上首的展忱行礼,可是头上蒙着盖头,她也没有看到。 展忱比展怀年长十几岁,他的长子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成亲,如今已是做了祖父的人。 可是他比霍柔风想像中要年轻许多,儒雅得让人忽略了他的年岁。 霍柔风奉茶,展忱喝了一口,便笑着让早就侍立一旁的小厮们捧上礼物。 礼物分为四份,一份是闽国公的,一份是钟夫人的,还有展忱夫妻和展愉夫妻各两份。 除了钟夫人送的一套十二只羊脂玉簪环,其他人的都是银票! 霍柔风为此感到很开心,她的眼光真好,找到小展这么好的夫君,遇到展家这样爽快不做作的人家。 当她把给夫家众人准备的礼品取出来时,便就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除了给钟夫人的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以外,给其他人的,无论老少,全是银票。 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大哥长途跋涉,带别的回去也不方便,我想来想去,还是银票最好带了。” 于是回到自己屋里,她便兴高采烈地数银票,展怀无奈地看着她,小九,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旁边,不是比银票要好看吗? 第五五九章 金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刚刚用过午膳,京城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人便到了。他们是一个月前动身的,可惜还是晚到了一天。 国公府来的是司空大娘,而公主府来的人却令霍柔风没有想到,竟然是郭玉龄。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展愉为何会派年事已高的司空大娘长途跋涉,郭玉龄自幼便在长公主身边,紫禁城里出来的女人,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想来展愉是担心换成其他人,会被郭玉龄三言两语套出些不该说的吧。 这是霍柔风第二次见到郭玉龄了。 第一次是在永济寺的功德殿,那年她十一岁,初到京城,她也还是霍家的九爷。 事隔五年,霍柔风的相貌有了变化,从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变成了明眸皓齿的姑娘,现在又是妇人打扮,她自己照过镜子,觉得换做是她一定认不出来,不过郭玉龄能否认出来,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郭玉龄看上去没有半分惊诧,她落落大方,举止从容,反倒是司空大娘看着霍柔风时,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司空大娘想起了那个叫霍九的小孩,霍九很喜欢她做的扁肉燕。 后来有一次她出门办事,听人说双井胡同的霍家在办丧事,死的就是那个霍九时,她难过得几天食不下咽。 她看惯生死,可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死就死了,她还是很伤心。 展愉和芳仪长公主给新弟妇的礼物是一套珍珠头面、二十匹贡品的料子、一套文房四宝,还有一幅前朝画圣的牡丹图。 礼单送到霍柔风面前,霍柔风逐行看去,看到最后眉头微蹙。 就在礼单的最后一列赫然是宫制龙凤呈祥、富贵天成金器四大八小共十二件! 即使是宫制的金器,对于长公主府来说也不算是稀罕物,让霍柔风诧异的是这十二件金器不应列到最后,且,虽是十二件金器,可是也只能算做一件礼物,而前面已有四件,加上这一件便成了单数,这也与惯例不合。 这些礼品千里迢迢送到京城,霍柔风断没有不收的道理,她不动声色让人把礼品抬进库房,又给郭玉龄和司空大娘安排了客房,便坐到临窗的大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郭玉龄过来。 果然,过了约末半个时辰,郭玉龄就来见她了。 郭玉龄穿了件湖蓝色的素色褙子,单螺髻,插了两支羊脂玉的簪子,素淡得如同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 霍柔风请她坐了,开门见山地问道:“郭姑姑可是为了那十二件金器而来?” 郭玉龄莞尔:“五奶奶猜得没错。” 刚刚成亲,展怀还没有向朝廷为霍柔风请封,因此上上下下都稳呼她五奶奶。 “如果我真如郭姑姑所言猜得没错的话,那么这些金器是庆王爷托您带来的了?”郭玉龄原是宫中女官,芳仪长公主开府后,她虽脱了宫籍,但也没有归家,因此霍柔风还是按照宫里的规矩称呼她为郭姑姑。 郭玉龄那平静无波的眸子微不可见地闪烁一下,随即便又恢复了平淡安祥。 “五奶奶果真是晶莹剔透的人儿,正如您所说,这四大八小十二件金器便是庆王殿下让玉龄带来的,庆王殿下素对展五将军赞赏有加,可惜被身份拘着,即使得知庆王殿下大婚,他也不能明正言顺送上贺仪,听说驸马和长公主要派人往西北送礼,便让我一并带过来,还请展五将军和五奶奶不要多想,这只是一份贺仪而已。” 庆王身为宗室,不能结党营私,当然更不能正大光明结交如展怀这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将。 霍柔风微微一笑,让镶翠把桌上的一碟子西域葡萄送到郭玉龄面前。 “是啊,就是一份贺仪而已。” 她是在重复着郭玉龄的最后一句话,可是在郭玉龄听来,却已经变了意思。 即使庆王送来一座金山,也只是一份贺仪而已,与众多的贺仪等同视之,展怀断不用为了一份成亲时的贺仪便领了哪个人的人情。 郭玉龄心里微动,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她,俱都不了解这位五奶奶。她们所知道的,其实和外面所说的大同小异,无非少了外人的那些猜测而已。 谢姑娘是失怙之女,先父留下万贯家财,孤儿寡母难以支撑,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致仕的官太太,那位官太太的儿子又是与展怀相识的,一次谢姑娘来这位太太家时,刚好被展怀看到,于是便有了这门亲事。 芳仪长公主为此还甚是感慨,当初展怀与孙家小姐定亲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几年之后,展怀要迎娶的会是另外一位女子呢,且,这样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闽国公和钟夫人居然答应了! 可惜芳仪长公主也只是感慨而已,她虽然贵为公主,可是在展家没有什么地位。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婆婆钟夫人,更没有见过其他妯娌,她在婆婆面前,除了逢年过节送送东西,也没有别的了。 在来榆林之前,在郭玉龄的想像中,这位五奶奶应该是一个有几分姿色亦有几分手段的女子,她倒是没有像陕西那些官誊们的想法,认为谢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户女。 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郭玉龄见过的女子太多了。别人或许以为只有市井女子和破落户才使得出下作手段,可是在郭玉龄看来,大家闺秀们的手段或许也不比那些破落户们高贵多少。 就如霍江嫡女霍思谨。 如果说谢氏能嫁进展家是用了手段,霍思谨能被指给庆王,其手段又何其不下作? 都是一样的,除去出身,谁也不比谁高贵。 可是现在,郭玉龄已经决定收回自己先前对谢氏的猜测了。 这个谢氏,决非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 她出身书香世家,六岁便被太后从一堆世家小姐中挑选出来陪在公主身边。 二十多年来,她见过的贵女贵妇比别人见过的女人都多,谢氏巧笑嫣然,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子,可是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是京城里诸多贵女比不上的,况且,谢氏身上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贵气,可也不是盛气凌人,是什么呢? 郭玉龄想了想,或许那是霸气吧,不应出现在女子身上的霸气! 第五六零章 回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当年在功德殿,霍柔风能够顺利筹集军费,芳仪长公主功不可沧桑;后来在通州,展怀被锦衣卫包围的时候,芳仪长公主不惜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为自家小叔解围。仅凭这个,霍柔风对芳仪长公主是有好感的。 但是,也只是好感而已。 对于霍柔风而言,她对沈家的人是生不出结交之心的。 她和郭玉龄又扯了些有的没的,无非是这个季节还能吃到西域葡萄很是难得,还有甘肃的甜瓜也能寻到之类的。 忽然,郭玉龄笑着说道:“五奶奶的官话讲得真是好听,玉龄见过很多进京的命妇,过上一两年也难改乡音。” 霍柔风的官话没有半丝西北口音,且,还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绵软,她虽然已经离开杭州多年,但是从小到大养成的口音却难以更改。 呵,你倒是好奇心大啊。 “我的乳娘是绍兴人氏,后来嫁到北直隶,让郭姑姑见笑,我的口音便是随了乳娘。”霍柔风又把面前的糯米枣子向前推了推,示意丫鬟端到郭玉龄面前。 “郭姑姑,我这厨娘惯会做这些,你尝尝看。” 言外之意,把嘴留着吃东西吧。 郭玉龄用银勺舀起一颗,浅浅尝了一口,微笑道:“手艺着实不错。” 晚上,霍柔风靠在展怀肩头,说起庆王送来贺礼的事,展怀凝眉,道:“太子回宫后,太后对这个孙子宠爱有加,据说十天里倒有三五天会去慈宁宫里用膳。” 霍柔风笑道:“那庆王呢,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儿坐上那把椅子?” 展怀道:“我觉得他不会,你呢?” 霍柔风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么觉得。” 霍柔风便和展怀说起霍轻舟的事来,霍轻舟回来几天了,可是直到今天,霍柔风才有机会把霍轻舟的想法告知展怀。 “这样不好,吴家还懂得把四房分出去,给自家留一条生机,吴家只不过是跟了我们而已,我们要做的事,比他们凶险百倍,舅兄这一支,无论如何也要保留。” 霍柔风点点头:“我也是这样和哥哥说的,也不知这两天他是否改变了主意,明天回到随云岭,我们多住一天,不如你和他聊聊。” 说到这里,霍柔风噗哧笑了出来:“我哥别和你吵架就好。” 展怀甚是无奈:“其实舅兄以前和我称兄道弟,关系还是很好的,可是当他知道你是他妹子以后,就看我哪里都不顺眼了,没办法,谁让他有个天下最好的妹妹呢,我若是他,说不定也会如此。” 霍柔风抬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笑道:“我哥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展怀把她拉进怀里,柔声说道:“小九,过两天送走大哥,我便要去西安了,天气渐渐冷了,你不如回马场陪岳母住些日子,我回来以后去接你。” 马场建在两山之间,冬暖夏凉,冬天比榆林还要暖和。 霍柔风知道,展怀是担心她一个人住在总兵府里会寂寞,她笑着说道:“你不用挂念我,我两边住住,不会烦闷的。” 转眼便是三朝回门,一大早霍轻舟便来了,看到眼下一片乌青的霍轻舟,霍柔风心头暖洋洋的。 哥哥是马不停蹄连夜赶路,才能在早上城门刚开时进城。 “哥,我可以在家多住一晚的。” 霍轻舟上下左右打量着她,黑着脸道:“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一旁的展怀满头黑线,你也只是一天没见到你妹子而已,怎么就能瘦了呢? 努力了三年,展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在大舅哥眼里,他都是拐走人家妹子的大灰狼。 可是展怀想错了,此时此刻,霍轻舟在确认妹妹瘦了之后,他恶狠狠地瞪着展怀,就像是瞪着一只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他的妹妹又聪明又漂亮,乖巧懂事,天真活泼,这么好的一棵白菜,可惜被展怀这头猪给拱了。 趁着展怀没注意,霍轻舟问妹子:“我给你的镯子呢,怎么没戴?” 此时,霍柔风手上是只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而不是霍轻舟送她的空心镯。 霍柔风笑嘻嘻地道:“哥放心吧,我当宝贝一样收起来了,免得整日戴着惹人注意。” 那声“哥放心吧”,甜甜糯糯,霍轻舟的嘴角总算露出笑容,他对霍柔风道:“走吧,娘还在家等着你呢。” 回门的马车刚刚出城,霍柔风便从车上下来,改为骑马。 她穿的是大红的骑马服,红衣红马英姿飒爽。 霍轻舟皱眉,斥责道:“坐车吧,哪有新娘子骑在马上的?” 霍柔风嘟嘴,就要反驳,她想早点到马场,再说,马车又慢又颠,哪如骑车畅快? “舅兄,岳母恐是已经等急了,骑马还快一些,我们赶在晌午前回去,陪岳母吃顿团圆饭。”展怀插口道。 霍轻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的,他就不该管,人家丈夫都不管,他管什么,好人都让展怀这厮做了,他这个当哥的,就是坏人。 展怀已经飞身上马,与霍柔风并驾齐驱,霍轻舟虽然不高兴,可是妹妹回门是大事,他也想妹妹早点到家。 三人带着护卫绝尘而去,带着礼品的马车跟在后面,向随云岭行去。 回到马场,金豆和小乖见到霍柔风就扑了过来,呜呜低吟,像是两个被遗弃的孩子。 刘嬷嬷笑着说道:“这两个嚎了整晚,尤其是小乖,把马场里的小马驹都给吓着了。” 狼嚎啊,何况是整夜的狼嚎。 进了屋里,小夫妻给谢红琳见过礼,待到喝完回门酒,谢红琳把霍柔风叫到自己屋里,打量着她,问道:“鹏举没有难为你吧?” 霍柔风笑道:“没有,我们挺好的。” 谢红琳叹了口气,当年她三朝回门时,母亲问她是同样的话,她当时可还是羞红了脸,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可自家女儿......算了,女儿笑得很甜,想来是真的很好,那就行了,害不害羞的无关紧要。 第五六一章 弱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小枫,我记得你成亲前经常戴着一串水晶的。”谢红琳盯着女儿手腕上的赤金红宝石镯子问道。 这只镯子是展家给的聘礼之一,霍柔风还是新妇,一身大红衣裳和红宝石很配。 “戴着呢。”霍柔风说着,挽起衣袖,她回到娘家已经换过衣裳,这会儿穿的是件大红镶金线的通袖,秋日里穿的多些,水晶手串儿戴在中衣里面,没有露出来。 谢红琳仔细端祥着这条手串儿,良久,她问道:“小枫,小时候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她娘是看着那条手串儿问她的,霍柔风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她娘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精明着呢,否则当年也不会用霍思谨保护了自己,又威胁了霍江。 这条手串儿是她前世的东西,她万万不能说漏嘴。 如果让她娘知道,她就是九容公主...... 这辈份有点混乱,她娘逢年过节祭拜的祖先当中,就有九容公主。 呜呼哀哉,她一个在甜蜜中的新娘子,可不想面对这复杂的亲戚关系。 “小时候的事啊,我记得啊,我爹,就是我养父每天都会带着我去永丰茶楼喝茶,永丰茶楼和浮玉楼都是临着西湖而建,我爹在茶楼里谈生意,我就由乳娘带着去喂鱼,后来有一次我还差点掉进去,我爹就不许乳娘带我去了。” 像这样的事,霍柔风能讲上三天三夜都不重样,霍九爷的童年时代多姿多彩......其实和大多有钱人家的小孩也差不多。 “那你可记得,霍老爷有没有带你见过一个姓姜的人呢?”谢红琳问道。 “姓姜啊......”果然啊,她娘问的一定是姜先生。 当然,前世她的皇帝母亲口中的姜先生,和她娘现在问的不会是同一个人,但却属于同一个家族。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一脸的傻白甜。 谢红琳叹了口气:“你还那么小,自是不会记得了。” 她再一次端详那条手串儿,虽然精光四射,可是也就是一条手串儿而已,她看不出有何特别。 “娘,您问我这些,有事吗?”霍柔风虽然不想让娘知道她前世的事,可是却不防碍她打听姜家和这条手串儿的来历。 这一世,这条手串儿是养母经由姐姐之手交给她的。 前世被自己弄丢的手串儿,为何在一百多年后到了养母手中呢? “小枫,娘说的姜家是古时的一个家族......自秦汉之后,姜家子弟鲜少入朝为官,可是每次出现都会与改朝换代有关......史书当中对于姜家的记载凤毛鳞角......当年,太祖皇帝与九容公主相继离世,老祖宗便是由姜家所救,展家的高太夫人进京为高家收尸,并且带着高家满门尸骨去福建安葬,暗中则也悄悄带走了高家留下的一棵独苗,这便是我的太公公,你们的曾祖父。” “令高太夫人没有想到的是,姜家的人忽然找到闽国公府,她这才知道姜家救下了老祖宗,太祖皇帝的亲侄儿,安国公世子谢明,我们这一支便是谢明的后人。” 从展怀口中,霍柔风知道姜家曾经欠过展家一个人情,后来姜家便派了姜先生,也就是姜少儒给闽国公做了十年幕僚。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当年救下表哥谢明的人,竟然是姜家。 “娘,您说姜家救下了表哥,不对,是救下了老祖宗,嗯,老祖宗,那后来呢,姜家后来有没有与谢高两家有来往?” 她险些说漏嘴,好在谢红琳的注意力都在手串上,并没有留神霍柔风的口误。 “没有,这些年来姜家只与展家有来往,与关外的谢家和高家再来联系。”谢红琳说道。 看着女儿疑惑的目光,谢红琳全将姜伯儒到了榆林,想要见她,并声称曾经见过她,但她那时还浑沌未开,连同已经答应在她三朝回门时与姜伯儒一见的事,也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柔风。 霍柔风越听越吃惊,姜家宗主指名道姓要见她?见她?见她? 且,姜伯儒还说曾经见过她,只是那时她还浑沌未开。 谢红琳或许不懂浑沌未开是怎么回事,可是霍柔风明白! 可是明白了还不如不明白,如果真是她想的那回事,那么姜家也太神奇了。 比她重生到谢红琳肚子里还有神奇。 如果她没有猜错,姜伯儒口中的浑沌未开,指的是她还没有记起前世种种的时候。 那一年,她只有三岁左右,有一夜她坐了一个梦,梦中她坐在一个女子膝上,女子龙袍凤冠,那是她前世的母亲。 她醒来后,大脑中像是打开了一道门,她记起梦中的女子是她的母亲,而她是九容公主。 从那以后,她便断断续续记起前世的零星事情,前世的过往,便如一块块碎片慢慢拼凑起来,直到她十岁那年,她才感觉自己终于记起全部,她知道她是谁,她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那么,姜家来人见到她的时候,应该是在她三岁之前。 姜伯儒不知以何种方式见到她,并且将那条手串儿留给了养母。 为什么是交给养母,而不是她爹霍老爷? 养母是个体弱多病的后宅妇人,由于身体的原因,去世之前已经几年没有出过家门,连族里的婚丧嫁娶都不参加,姜伯儒又是如何见到养母的? “娘,我要见见这位姜先生!”太多的不可思议,让霍柔风恨不能立刻见到姜伯儒。 “小枫,姜家不同于其他幕僚,姜伯儒此番来榆林,他连展怀都不见,只是单独要见你,这事情透着古怪,你若是不想见,不用委屈自己,娘替你回绝便是。”虽然明知若能得到姜家相助,对于展怀和霍柔风而言便是如虎添翼,可是做为一个母亲,谢红琳宁可放弃一切,也不愿意让女儿受制于人。 姜家能助天子成霸业,亦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姜伯儒只要见霍柔风,难说他是不是只想辅佐弱主。 弱主出强臣。 谢红琳有这样的疑虑,不能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论是谢家还是高家,不但对当年的姜家没有了解,而且对现在的姜家更是一无所知。 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必须要做最坏打算。 第五六三章 追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三十分钟后更新。 “九容公主......果真是九容公主......”姜伯儒喃喃自语,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等候许久的答案。 “原来姜大先生并不知这手串儿的来历。”霍柔风很是随意地在姜伯儒对面坐下,坦然地如同是在自己家里。 “哈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九娘子生而知之,然姜某只是浊世一老翁,凡夫俗子也。” 一句生而知之,便已道破霍柔风前世今生。 霍柔风想起适才母亲转述的话,便笑着说道:“并非生而知之,谢九亦有浑沌未开之时,对了,姜大先生应是见过吧。” “见过,见过”,姜伯儒捋着胡子,神情中多了几分愉悦,又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那年在西子湖畔,老朽曾经见过九娘子。” “你如何得知那就是我?”霍柔风问道。 她的这句话说得含糊,可是姜伯儒懂得。 “昔年谢氏女帝毒发之时,已是口不能言,手不能抬,她知大势已去,便用嘴叼了一条帕子交给亲信高婉高女官,那帕子便是家祖交给女帝的,也是我姜家沿用千年的信物,高女官跟在女帝身边,自是认识此物,她悄悄出宫,将这方帕子送去给正在城外白云观暂居的家祖。” “可惜高女官出宫时便已受伤,奄奄一息时将帕子交给一个小乞丐,让他送去白云观。” “小乞丐去到白云观时,却洽逢家祖出外云游,那小乞丐也是忠义之人,他拿了高女官的银子,便一定要将这方帕子交给家祖。他在白云观一等便是十天,十天后家祖归来,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动身,可惜还是晚了。” “至于家祖如何能在箭拔弩张之时混进紫禁城,我等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家祖见到九容公主时,九容公主已回天乏术,而家祖昔日赠给九容公主的一串水晶却不知去向。” “说来也巧,侍候九容公主的人都要去陪葬,那些人哭哭啼啼,先祖三言两语便让其中一个粗使宫女交出了那串水晶,据她所说是在树下捡的,起了贪心便藏了起来,如今公主已死,她也要死了,她觉得此物不祥,又听先祖问起,便交了出来。” “先祖看到那串水晶,便松了口气,将那串水晶连同九容公主的一缕头发一起悄悄带出了紫禁城。” 听到这里,霍柔风终于知道她临死之时看到的那双穿着布鞋的脚是谁的了。 那居然是姜家的人! “后来呢?”她问道。 “之后家祖便带着这两样物件离开了京城,后来他与家父找到了正在外面游历体会民情的安国公世子谢明,并将谢明送去了关外,家祖和家父再次回到族中时,已是五年之后了,那时家祖已年迈,不久便去世了,他老人家临终前只有一句遗言,那便是:她会回来的。” 霍柔风怔住,这叫什么遗言? 她会回来的?一个垂暮老人临终时说的话,无头无尾含糊不清,难怪姜伯儒要说那句“果真是九容公主”。 原来在此之前,姜家人并不确定重生之人是九容公主。 “你们也不知道那个她会是九容公主?”霍柔风问道。 姜伯儒微笑:“家父一直跟随在家祖身边,据他所说当年家祖拿着九容公主的头发和那串水晶去了一个地方,见过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便只有那串水晶了。因此,家父也猜测先祖的遗言便是指的九容公主,但我们也不知九容公主何时归来,又是以何种形式归来,因此多年来我们家一直在暗中关注谢明那一支,后来谢家后人在洛阳蒙难,而后不久,我们便得知杭州霍家从洛阳带回一个儿子,此事虽巧,却并不能证明什么,老朽更想打听的是锦衣卫在洛阳的所做所为,以此推断谢家后人是否还能活下来,那毕竟是谢家唯一的骨血。” “姜家从不欠人情,答应过别人的事,就是这一代办不到,子孙后代也不辱使命。” 于是当年老朽亲自去了杭州,只想 “见过,见过”,姜伯儒捋着胡子,神情中多了几分愉悦,又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那年在西子湖畔,老朽曾经见过九娘子。” “你如何得知那就是我?”霍柔风问道。 她的这句话说得含糊,可是姜伯儒懂得。 “昔年谢氏女帝毒发之时,已是口不能言,手不能抬,她知大势已去,便用嘴叼了一条帕子交给亲信高婉高女官,那帕子便是家祖交给女帝的,也是我姜家沿用千年的信物,高女官跟在女帝身边,自是认识此物,她悄悄出宫,将这方帕子送去给正在城外白云观暂居的家祖。” “可惜高女官出宫时便已受伤,奄奄一息时将帕子交给一个小乞丐,让他送去白云观。” “小乞丐去到白云观时,却洽逢家祖出外云游,那小乞丐也是忠义之人,他拿了高女官的银子,便一定要将这方帕子交给家祖。他在白云观一等便是十天,十天后家祖归来,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动身,可惜还是晚了。” “至于家祖如何能在箭拔弩张之时混进紫禁城,我等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家祖见到九容公主时,九容公主已回天乏术,而家祖昔日赠给九容公主的一串水晶却不知去向。” “说来也巧,侍候九容公主的人都要去陪葬,那些人哭哭啼啼,先祖三言两语便让其中一个粗使宫女交出了那串水晶,据她所说是在树下捡的,起了贪心便藏了起来,如今公主已死,她也要死了,她觉得此物不祥,又听先祖问起,便交了出来。” “先祖看到那串水晶,便松了口气,将那串水晶连同九容公主的一缕头发一起悄悄带出了紫禁城。” 听到这里,霍柔风终于知道她临死之时看到的那双穿着布鞋的脚是谁的了。 那居然是姜家的人! “后来呢?”她问道。 “之后家祖便带着这两样物件离开了京城,后来他与家父找到了正在外面游历体会民情的安国公世子谢明,并将谢明送去了关外,家祖和家父再次回到族中时,已是五年之后了,那时家祖已年迈,不久便去世了,他老人家临终前只有一句遗言,那便是:她会回来的。” 霍柔风怔住,这叫什么遗言? 第五六四章 趁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五年吗? 霍柔风微笑,五年足矣! “姜家欲派何人履约?”霍柔风问道。 “正是老朽。”姜伯儒说道。 姜伯儒,姜氏一族这一代的宗主。 山风习习,几片枯黄的树叶在空中盘桓,展怀伸手抓住一片,薄如蝉翼的叶片脉络清晰,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落叶也是别有韵味。 何止是落地,就连这风、这山、这天空也格外的美丽。 难怪男人都要娶媳妇,娶了媳妇以后,眼光都不一样了。 待到他再一次从空中抓住一片落叶时,霍柔风已如一只轻盈的小鸟飞到他的面前。 三天后,闽国公世子展忱离开榆林,他来的时候是与姜伯儒一起,回去时却只有他一个人。 展怀找了名头,让人“救下”公干遇难的小霍大人,上书朝廷后,还让人剿了一小撮土匪,霍轻舟便正大光明回了京城。 霍家商队从甘肃回来的时候,霍大娘子也随着商队离开了陕西。 就连送礼而来的郭玉龄和司空大娘,在总兵府里小住几日后便带着霍柔风的回礼,趟上了回京城的路。 而展怀则在成亲后的第五天便去了西安,这一去便是一个月。 霍柔风还是新妇的身份,她留在总兵府里,应付着登门拜访的各府女眷。 展怀既然把花三娘给了她,霍柔风便不打算让花三娘闲着。 她与花三娘认识几年了,这个花三娘千万不能闲着,否则还不知道整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她便给了花三娘一个管事嬷嬷的名头,让花三娘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 展怀之所以不让花三娘在西北活动,主要原因便是花三娘与花四娘容貌相似,花四娘在展怀身边多年,在西北有很多人都见过她,花三娘如果像在京城那般行事,别人会误以为她是花四娘,这样一来,身份便就暴露了。 但是把她留在霍柔风身边就不同了,即使有人把她当成花四娘,也不会大惊小怪,丈夫身边的人,又在妻子身边出现,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花三娘擅会察言观色,一双小嘴巧舌如簧,做事八面玲珑,镶翠和嵌碧和她相比,就是两个小妹妹。 没过几天,霍柔风便对她很是满意,她也不用再花费精力应付那些放下身架来和她小心逢迎的女眷们。 她在四时堂的后院里,隔出一个小小院落,给姜伯儒居住。 这是姜伯儒自己要求的,他不喜欢清静,所以霍柔风让他住到榆林城里最热闹的街上,就连半夜醒来,都能听到四时堂的舀药声,为此姜伯儒还做了一首诗来自嘲。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霍柔风都在榆林,几乎每一天,她都会去四时堂,与姜伯儒畅谈一番。 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展五奶奶正在求医问药想怀孩子的话来。 四时堂有位坐诊的堂医擅长千金科,在榆林小有名气。 霍柔风听到这些传言,哈哈大笑,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她想生孩子,难道还用求医问药吗?那不是应该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吗? 不就是生孩子吗?谁不会! 于是她给展怀写了一封信,问他想当爹吗? 霍柔风是这样想的,反正迟早要生,那还不如趁着现在就生,现在正是招兵买马、养精蓄锐之时,她有时间也有精力,她可不想像她娘那样,年近三旬才生下她,且还是把她生在军营之中。 所以生孩子要趁早。 可是霍柔风没有想到,展怀看到这封信时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接着又到外面跑了一圈儿,可还是兴奋得难以自持,无奈,他又去冲了个冷水澡,从净房出来,展怀对阿有道:“去,和前面说一声,让他们快点把那几份简报呈上来,我要回榆林!” 霍柔风让人把信六百里加急送到西安后,便等着展怀的回信,信送去西安一日便可,展怀的回信再用一日,第三天她便能收到了。 可是她却没有等到。 霍柔风随即便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吴彬彬带着针线坊做的第一批女兵兵服来到榆林给她过目。 兵营里过冬的棉衣早就安排下去了,但是当吴彬彬来找她时,霍柔风还是给了针线坊一个机会,她让吴彬彬按照统一的衣裳样子,做一百套棉衣,如果这一百套做得好,开春以后的单衣便交给她们一部分。 吴彬彬带着针线坊的女子,精心赶制出一百套棉衣送到了总兵府。 花三娘针线很好,她仔仔细细看了吴彬彬送来的棉衣,笑着对霍柔风道:“针线不错,针脚也细致,棉花用得足,没有偷工减料。” 霍柔风对花三娘道:“这事交给你去吧,针线坊只有二十来人,人手不够,可我也不想随便添人,你想想法子,招些孤苦无依的女子,让她们能在针线坊里自给自足。” 闻言,吴彬彬大喜,五奶奶的言外之意,便是想把以后做军服的事,逐步交给针线坊了。 “五奶奶,针线坊的人都说可以不要工钱,只要不是白吃白喝,她们愿意辛苦。”吴彬彬说道。 “哪能不要工钱呢,工钱要有的,否则她们如何自己养活自己?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霍柔风说道。 吴彬彬兴冲冲地走了,刚出二门,就和一个飞奔而来的小丫头撞个满怀,小丫头只有七八岁,见自己撞了人,她连忙赔不是:“总兵大人回来了,奴婢急着给五奶奶报信,不小心冲撞了姑娘。” 吴彬彬吓了一跳,忙道:“你快进去报信吧,下次不要慌慌张张的了,免得摔倒。” 小丫头道了谢便跑进去了,吴彬彬生怕和展怀撞上,便急急忙忙往外走。 这里是总兵府的后衙,布局与一般的大户人家有所不同,展怀成亲前,才让人多加了一道门,在前衙和后衙之间留出一条小道。 吴彬彬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主仆二人匆忙走上那条小道,从这里拐出去,是一道角门,女眷们可以从这里出府。 第五六五章 石榴山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一小时后更新 可是刚刚走出不远,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戎装大汉扛了只大箱笼迎面走过来,这大汉应该是从角门进来的,吴彬彬主仆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避开。 可是总兵府里光秃秃的,这条小路又是新修的,四周连棵票也没有,吴彬彬只好带着丫鬟避到一边,给大汉让出路来。 没想到那大汉却冲她们笑了笑,问道:“你们是五奶奶身边的人吧,请问你们知道后宅的管事在哪儿吗?” 这大汉长得凶悍,可是说话却很有礼貌,吴彬彬心里略松,想来这个应是展将军的手下,她便道:“从这里向前走,便是二门,那里有个门房,您让门房婆子进去通信一声,会有管事出来的。” 大汉谢过,扛着那只大箱笼朝里面走去。 丫鬟拍拍胸口,对吴彬彬道:“小姐啊,那人可真吓人,和庙里的四大金刚差不多,您胆子可真大,还敢和他讲话。” 吴彬彬看着这个刚从汉中老家过来的丫鬟,叹了口气,道:“你以后要和我经常在五奶奶身边走动,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小家子气,你要向镶翠嵌碧她们学学。” 丫鬟差点哭出来,镶翠嵌碧整日和银狼在一起,胆子能不大吗? 打发走了吴彬彬和花三娘,霍柔风托腮坐在炕桌前,正在琢磨着昨天姜伯儒说的一件事,嵌碧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五奶奶,五爷让人从临潼送来了石榴,这会儿就在二门。” 霍柔风坐直了身子,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嵌碧道:“来人姓蔡,是位百户大人,他刚好要到榆林来,五爷便让人给您捎来了石榴。” 既然来的是位正六品的百户,那么就不能打赏了,霍柔风道:“拿两坛酒送给他吧。” 嵌碧应声出去,没过一会儿,便有小丫鬟用红漆托盘捧了剥好的石榴端了进来。 霍柔风拈了几颗石榴籽扔到嘴里,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可是刚刚走出不远,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戎装大汉扛了只大箱笼迎面走过来,这大汉应该是从角门进来的,吴彬彬主仆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避开。 可是总兵府里光秃秃的,这条小路又是新修的,四周连棵票也没有,吴彬彬只好带着丫鬟避到一边,给大汉让出路来。 没想到那大汉却冲她们笑了笑,问道:“你们是五奶奶身边的人吧,请问你们知道后宅的管事在哪儿吗?” 这大汉长得凶悍,可是说话却很有礼貌,吴彬彬心里略松,想来这个应是展将军的手下,她便道:“从这里向前走,便是二门,那里有个门房,您让门房婆子进去通信一声,会有管事出来的。” 大汉谢过,扛着那只大箱笼朝里面走去。 丫鬟拍拍胸口,对吴彬彬道:“小姐啊,那人可真吓人,和庙里的四大金刚差不多,您胆子可真大,还敢和他讲话。” 吴彬彬看着这个刚从汉中老家过来的丫鬟,叹了口气,道:“你以后要和我经常在五奶奶身边走动,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小家子气,你要向镶翠嵌碧她们学学。” 丫鬟差点哭出来,镶翠嵌碧整日和银狼在一起,胆子能不大吗? 打发走了吴彬彬和花三娘,霍柔风托腮坐在炕桌前,正在琢磨着昨天姜伯儒说的一件事,嵌碧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五奶奶,五爷让人从临潼送来了石榴,这会儿就在二门。” 霍柔风坐直了身子,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嵌碧道:“来人姓蔡,是位百户大人,他刚好要到榆林来,五爷便让人给您捎来了石榴。” 既然来的是位正六品的百户,那么就不能打赏了,霍柔风道:“拿两坛酒送给他吧。” 嵌碧应声出去,没过一会儿,便有小丫鬟用红漆托盘捧了剥好的石榴端了进来。 霍柔风拈了几颗石榴籽扔到嘴里,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可是刚刚走出不远,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戎装大汉扛了只大箱笼迎面走过来,这大汉应该是从角门进来的,吴彬彬主仆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避开。 可是总兵府里光秃秃的,这条小路又是新修的,四周连棵票也没有,吴彬彬只好带着丫鬟避到一边,给大汉让出路来。 没想到那大汉却冲她们笑了笑,问道:“你们是五奶奶身边的人吧,请问你们知道后宅的管事在哪儿吗?” 这大汉长得凶悍,可是说话却很有礼貌,吴彬彬心里略松,想来这个应是展将军的手下,她便道:“从这里向前走,便是二门,那里有个门房,您让门房婆子进去通信一声,会有管事出来的。” 大汉谢过,扛着那只大箱笼朝里面走去。 丫鬟拍拍胸口,对吴彬彬道:“小姐啊,那人可真吓人,和庙里的四大金刚差不多,您胆子可真大,还敢和他讲话。” 吴彬彬看着这个刚从汉中老家过来的丫鬟,叹了口气,道:“你以后要和我经常在五奶奶身边走动,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小家子气,你要向镶翠嵌碧她们学学。” 丫鬟差点哭出来,镶翠嵌碧整日和银狼在一起,胆子能不大吗? 打发走了吴彬彬和花三娘,霍柔风托腮坐在炕桌前,正在琢磨着昨天姜伯儒说的一件事,嵌碧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五奶奶,五爷让人从临潼送来了石榴,这会儿就在二门。” 霍柔风坐直了身子,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嵌碧道:“来人姓蔡,是位百户大人,他刚好要到榆林来,五爷便让人给您捎来了石榴。” 既然来的是位正六品的百户,那么就不能打赏了,霍柔风道:“拿两坛酒送给他吧。” 嵌碧应声出去,没过一会儿,便有小丫鬟用红漆托盘捧了剥好的石榴端了进来。 霍柔风拈了几颗石榴籽扔到嘴里,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打发走了吴彬彬和花三娘,霍柔风托腮坐在炕桌前,正在琢磨着昨天姜伯儒说的一件事,嵌碧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五奶奶,五爷让人从临潼送来了石榴,这会儿就在二门。” 第五六六章 仙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这一世,霍柔风是第二次来西安。 上一次她是来西安会见加海的使者阿桑。 两次来西安,心态完全不同,这一次,西安有她的家,她和展怀的家。 展怀对霍柔风道:“有人让我索性要了荣王府,我想了想,还是买下了这座宅子。改天我带你去荣王府看看,如果你想要,我就......” “不要!我们自己买下的这座宅子就很好,我喜欢。”霍柔风说道。 展怀心中一喜,小九果然和他想得一样。 展怀觉得自从成亲以后,他和小九更有默契了。这种默契不是同穿一款衣裳,也不是一起去吃肉夹馍,而是对待事物的观点。 展怀握住霍柔风的手,柔声说道:“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换座大宅子。” 展怀的银子全都用到打仗和养兵了,一时半会他还真的拿不出多余的银子置办一座更大的宅子。 可是她有啊。 霍柔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他争的,没有必要,她不是踩着血路走出生天的前世母亲,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是锦绣繁华中娇养长大的,自家男人要给她买房子,她住得心安理得,没有必要事事争先。 她就等着展怀早日存出买大宅子的钱,然后她负责把大宅子填满。 西安的新家是五进宅子,已经粉刷一新,上一任主人是临潼姬家嫡房的三老太爷,姬家是书香世家,出过七八位进士,十几位举人。姬三太爷一家搬到西安后便建了这座宅子,可是宅子还没有完全建好,姬三太爷的长子姬雅先便升任吏部文选郎,喜讯传来,姬雅先便派人接了父母和妻子一同进京,姬三太爷大喜过望,宅子刚一封顶,便全家搬去了京城,只留了两家家仆看管宅子。去年,姬三老爷过世,两个儿子要分家,这座宅子虽是三老爷修的,可也算不上祖业,便托人卖出去,折成银子给两兄弟分了。 年初,展怀听说姬家卖宅子,便买了下来。 正如霍柔风想像的,这宅子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她虽然不会园林布置,可是自幼长在锦绣江南,她也多多少少也懂一些。她拉着展怀,一会儿说在这里种株牡丹,一会儿又说在那里搭架藤蔓,展怀便让个书吏在一旁用纸笔记下,再让人着手去办。 虽然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可是几间上房里家什摆设却很齐全,想来是知道霍柔风要一起过来,展怀派人先行添置的。 霍柔风很开心,兴奋得像个小孩子,整个晚上,两人就是在谈论房子,后来又说起孩子的事,到了临睡前,他们已经给重孙子取好名字了。 不过,展怀也只陪了霍柔风一天,次日他便动身去了临潼,霍柔风来西安的消息并没有透露出去,西安城里的官誊不知道她来了,她也乐得耳根清静。 两日后,一个女子走进了府里,她看上去三十多岁,圆髻,头发梳得光光的,长得白白净净,下巴尖尖的,颧骨略高,看上去有几分凌厉,但她一身道姑的打扮,却又让这份凌厉减弱不少。 她姓张,张仙姑。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张静?” 女子笑了,一口地道的陕西话,她点点头:“我是张仙姑,西安城里最有名的神婆,如今请我到家里解忧的人家,已经排到了明年三月。” 霍柔风微笑,道:“我这里是新宅子,你是来给我看风水的吗?” 张静道:“贫道不会看风水,但是这宅子空置已久,难免有些不该有的,贫道是来为您做法净屋的。” “好,很好。”霍柔风早就从展怀口中听说过张静,吴彬彬便是花三娘和张静连同另外几名女查子救出来的。 张仙姑名气大,收费便也很高,往往一场法事做下来,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因此,能够张仙姑的,都是西安城里数得上的人家,就连临近的几个地方,也有人来请张仙姑。 霍柔风问道:“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虽说霍柔风已经和展怀成亲,但是除了花三娘以外,其他的女查子都是由展怀管着,她并不知道她们的行踪。 因此,今天张仙姑忽然而至,是出乎霍柔风意料的。 她没有想到张静会来见她,她甚至还以为张静去了汉中。 张仙姑道:“贫道收到的命令,便是让贫道来见五奶奶,把查到的事情告诉五奶奶。”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定然是张静得了情报,便用查子特有的方法,将情报传递给了展怀,可是展怀却命令她将这个情报告知自己。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说吧。” “有个女子,带着一个十岁的男孩,前不久住进了东昌伯二弟李济中的家里。李二老爷的太太为此很是不满,恰好她的小儿子病了,其实就是小孩子常见的病,两副汤药便能治好,她心知肚明,却还想利用这件事把那女子和孩子一起轰出去。于是她让人来找我,纹银一千两,让我把李家小公子的病因归咎到那对母子头上。” “贫道一向心善,听说那女子还带着小孩,便多问了几句,本是想问问那孩子是不是李二老爷的外室子,可是没想到没有问出过个,却意外得知,那名女子名叫翠娘。” 无论是霍柔风还是这些游走于江湖和大户之间的女查子,都对翠娘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太平会除了会首谢思成以外,还有一位能与谢思成平分秋色的翠娘子。 可是自从上次在宣抚,谢思成金蝉脱壳之后,霍柔风便没有再听说翠娘子的事了。 她问道:“如果这个翠娘便是太平会的翠娘子,那么那个孩子会是谁,你有没有打听出来?” 张静道:“贫道不知那个男孩是什么来历,但是据贫道所知,荣王殿下的嫡次子,今年便是这个岁数。” 当年,荣王逃出西安时,身边带了两个儿子。荣王妃所出的嫡长子,荣王世子沈弢,和同样为荣王妃所出的嫡次子沈弘。 第五六七章 追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章节,一小时左右更新。 这一世,霍柔风是第二次来西安。 上一次她是来西安会见加海的使者阿桑。 两次来西安,心态完全不同,这一次,西安有她的家,她和展怀的家。 展怀对霍柔风道:“有人让我索性要了荣王府,我想了想,还是买下了这座宅子。改天我带你去荣王府看看,如果你想要,我就......” “不要!我们自己买下的这座宅子就很好,我喜欢。”霍柔风说道。 展怀心中一喜,小九果然和他想得一样。 展怀觉得自从成亲以后,他和小九更有默契了。这种默契不是同穿一款衣裳,也不是一起去吃肉夹馍,而是对待事物的观点。 展怀握住霍柔风的手,柔声说道:“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换座大宅子。” 展怀的银子全都用到打仗和养兵了,一时半会他还真的拿不出多余的银子置办一座更大的宅子。 可是她有啊。 霍柔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他争的,没有必要,她不是踩着血路走出生天的前世母亲,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是锦绣繁华中娇养长大的,自家男人要给她买房子,她住得心安理得,没有必要事事争先。 她就等着展怀早日存出买大宅子的钱,然后她负责把大宅子填满。 西安的新家是五进宅子,已经粉刷一新,上一任主人是临潼姬家嫡房的三老太爷,姬家是书香世家,出过七八位进士,十几位举人。姬三太爷一家搬到西安后便建了这座宅子,可是宅子还没有完全建好,姬三太爷的长子姬雅先便升任吏部文选郎,喜讯传来,姬雅先便派人接了父母和妻子一同进京,姬三太爷大喜过望,宅子刚一封顶,便全家搬去了京城,只留了两家家仆看管宅子。去年,姬三老爷过世,两个儿子要分家,这座宅子虽是三老爷修的,可也算不上祖业,便托人卖出去,折成银子给两兄弟分了。 年初,展怀听说姬家卖宅子,便买了下来。 正如霍柔风想像的,这宅子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她虽然不会园林布置,可是自幼长在锦绣江南,她也多多少少也懂一些。她拉着展怀,一会儿说在这里种株牡丹,一会儿又说在那里搭架藤蔓,展怀便让个书吏在一旁用纸笔记下,再让人着手去办。 虽然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可是几间上房里家什摆设却很齐全,想来是知道霍柔风要一起过来,展怀派人先行添置的。 霍柔风很开心,兴奋得像个小孩子,整个晚上,两人就是在谈论房子,后来又说起孩子的事,到了临睡前,他们已经给重孙子取好名字了。 不过,展怀也只陪了霍柔风一天,次日他便动身去了临潼,霍柔风来西安的消息并没有透露出去,西安城里的官誊不知道她来了,她也乐得耳根清静。 两日后,一个女子走进了府里,她看上去三十多岁,圆髻,头发梳得光光的,长得白白净净,下巴尖尖的,颧骨略高,看上去有几分凌厉,但她一身道姑的打扮,却又让这份凌厉减弱不少。 她姓张,张仙姑。 霍柔风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张静?” 女子笑了,一口地道的陕西话,她点点头:“我是张仙姑,西安城里最有名的神婆,如今请我到家里解忧的人家,已经排到了明年三月。” 霍柔风微笑,道:“我这里是新宅子,你是来给我看风水的吗?” 张静道:“贫道不会看风水,但是这宅子空置已久,难免有些不该有的,贫道是来为您做法净屋的。” “好,很好。”霍柔风早就从展怀口中听说过张静,吴彬彬便是花三娘和张静连同另外几名女查子救出来的。 张仙姑名气大,收费便也很高,往往一场法事做下来,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因此,能够张仙姑的,都是西安城里数得上的人家,就连临近的几个地方,也有人来请张仙姑。 霍柔风问道:“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虽说霍柔风已经和展怀成亲,但是除了花三娘以外,其他的女查子都是由展怀管着,她并不知道她们的行踪。 因此,今天张仙姑忽然而至,是出乎霍柔风意料的。 她没有想到张静会来见她,她甚至还以为张静去了汉中。 张仙姑道:“贫道收到的命令,便是让贫道来见五奶奶,把查到的事情告诉五奶奶。”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定然是张静得了情报,便用查子特有的方法,将情报传递给了展怀,可是展怀却命令她将这个情报告知自己。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说吧。” “有个女子,带着一个十岁的男孩,前不久住进了东昌伯二弟李济中的家里。李二老爷的太太为此很是不满,恰好她的小儿子病了,其实就是小孩子常见的病,两副汤药便能治好,她心知肚明,却还想利用这件事把那女子和孩子一起轰出去。于是她让人来找我,纹银一千两,让我把李家小公子的病因归咎到那对母子头上。” “贫道一向心善,听说那女子还带着小孩,便多问了几句,本是想问问那孩子是不是李二老爷的外室子,可是没想到没有问出过个,却意外得知,那名女子名叫翠娘。” 无论是霍柔风还是这些游走于江湖和大户之间的女查子,都对翠娘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太平会除了会首谢思成以外,还有一位能与谢思成平分秋色的翠娘子。 可是自从上次在宣抚,谢思成金蝉脱壳之后,霍柔风便没有再听说翠娘子的事了。 她问道:“如果这个翠娘便是太平会的翠娘子,那么那个孩子会是谁,你有没有打听出来?” 张静道:“贫道不知那个男孩是什么来历,但是据贫道所知,荣王殿下的嫡次子,今年便是这个岁数。” 当年,荣王逃出西安时,身边带了两个儿子。荣王妃所出的嫡长子,荣王世子沈弢,和同样为荣王妃所出的嫡次子沈弘。 第五六九章 助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苏浅伸出两根白净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栗子,轻轻一夹,栗子壳便四分五裂,一颗完整的栗肉扔到霍轻舟面前:“吃吧。” 苏浅剥得快,霍轻舟吃得也快,一碟糖炒栗子,转眼间便成了一堆碎壳。 “你让我来,该不会就是让我来给你剥栗子吃吧。”苏浅淡淡地说道。 “庆王明年大婚。”霍轻舟道。 “呵,你不会刚刚知道你要给庆王当大舅子了吧?”苏浅打趣。 “呸,这里怎么有颗坏的,你剥壳时也不仔细看看。”霍轻舟把吃进嘴里的栗肉吐了出来,如雾忙用帕子包了拿了出去。 真是的,他又不是没当过大舅子,展怀虽然不是好东西,可比庆王要强多了,何止是强,简直就不能比。 苏浅冷眼看着他,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曾经说过庆王有古人遗风呢。” “古人很多,西施是古人,东施也是古人。”霍轻舟的眼睛盯着苏浅的手指,等着下一颗剥好的栗子。 苏浅叹了口气,把栗肉扔给他,道:“若非我亲耳听到,一定想像不出,这句话是出自读书人之口。” 是啊,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霍轻舟冲口而出的古人居然是西施和东施。 “想像不出的都有病!”霍轻舟不屑。 苏浅已经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和他理论了,怎么忘了,从小到大,霍轻舟的肚子里装的都是歪理,可是世人却误以为他是满腹经纶。 霍轻舟的学问只用来考试。 “霍大,你是不是对你妹子的这桩亲事不满意,看你酸溜溜的样子,倒像是舍不得自家妹子。”苏浅打趣道。 “我的确是应该对我妹子的亲事不满意,凭我妹子的人品相貌,能嫁个盖世英雄、绝世惊才,可惜这样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偏偏是她哥,所以我还能如何,只能由着她了。” 说到这里,霍轻舟话题一转,道:“霍思谨的亲事与我无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何时认过她当我妹子?” 在这方面,霍轻舟从未在苏浅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情绪,当初他第一次见到霍思谨时,就曾经在苏浅面前骂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苏浅提醒他,大多喜欢背后嚼舌根子的长舌妇一般也只骂半炷香,他这才打住。 且,苏浅也认为霍思谨并非霍江原配夫人所出,外人不知道倒也罢了,他和霍轻舟从十来岁便认识,霍轻舟如果有个嫡亲的妹妹,一定会告诉他的,而这个妹妹忽然出现,显然就连霍轻舟也不知道,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霍思谨是霍江的外室所出。 “你既然不待见这个妹子,那你这又是何必?”苏浅问道。 “姓苏的,我且问你,庆王对这桩亲事持何态度?”霍轻舟反问。 苏浅不置可否,笑着摇摇头,道:“庆王爷的确不满意,可是也无所谓,只是少了些助力而已。” 于庆王而言,王妃除了是必不可缺的摆设,还应能收拢勋贵女眷,若是岳家能有所助力就更好了。 可是霍江虽然贵为二品大员,却也只是个翰林院掌院的身份,或许能够影响到读书人,可是在现在这个阶段,一心只读圣闲书的学子们,对于庆王的前程并无多少助力。 他需要的是宗室的好感,是勋贵的支持,是展怀这样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 而霍家显然并不符合。 更重要的,庆王又不是傻的,霍思谨用了什么手段,他心知肚明。 可他还能如何?死活不答应?当然不行,霍家虽然没有实权,可是霍江身为翰林院掌院,曾经的内阁阁老,他的嫡长女岂是能够随便被人非礼,说不要就不要的?即使贵为皇子也不行。 庆王真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他的前程便真的完了,他会千夫所指,而龙椅上的那位也终于找到借口处置他了。 因此,这个哑巴亏,庆王一定要吃,且,不就是抬个女人进门吗?他又不是养不起,就当买了件摆设,高高地放到珍宝阁上,王府里有的是内侍丫鬟掸土擦拭,高兴了,他就把玩一番,不高兴便丢到一边。 霍轻舟冷笑,道:“也就是说,霍思谨的大丫鬟时常在宗室营附近转悠,并非是给庆王爷和霍思谨鸿雁传书了?” 苏浅一怔,霍轻舟的话题转得太快,苏浅却这番话的内容感到吃惊,他只是吃惊于霍轻舟是如何知道的。 按理说,霍轻舟对霍思谨不闻不问,他是不应该留意霍思谨丫鬟的事。 苏浅曾经在宗室营附近见过霍家的轿子,也曾经见过霍思谨的丫鬟。 且,不只一次。 庆王府就在宗室营附近,因此,但凡有人在那里见到霍思谨的大丫鬟,难免会认为与庆王有关。 可是苏浅却知道,那丫鬟并非是来找庆王的,同样在宗室营附近的,除了庆王府,还有一家书铺,大名鼎鼎的撷文堂书铺。 苏浅不说话了,可惜没有栗子了,他现在想专注地剥栗子。 “姓苏的,你别装糊涂,霍思谨的人来宗室营做过什么,庆王可以不知道,你却一定会知道。”霍轻舟冷冷地说道。 苏浅很是无奈,他只好把面前的栗子皮推了推,唉声叹气地道:“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问出什么,你既然连她们来宗室营都查出来了,那么我知道的,你一定也知道,我能告诉你的不多。” “我想知道,庆王是否派人打听过霍思谨的身世。”霍轻舟忽然探过身子来,差点撞到苏浅的头,把苏浅吓了一跳。 于是当听清楚霍轻舟的话时,苏浅的身子僵了僵,道:“他倒是没有打听霍思谨,可他却去打听了另一个人。” “谁?” “霍九。” “你说什么?他在查霍九,什么时候的事,查到什么了?”霍轻舟后悔了,他应该早点把苏浅抓过来问一问的。 苏浅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向霍轻舟:“你对霍九很重视吧,巧了,庆王爷也是如此,他甚至派人南下广东......” 第五七零章 栗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个消息委实令霍轻舟大吃一惊。 霍轻舟的身世是秘密,天大的秘密,而现在并非是将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的好时机。 对于霍思谨,他并没有放在眼里,但是他怀疑有人借着霍思谨盯他的梢! 霍思谨只是深宅女子,与她有关系的人,一个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谢思成,另一个就是与她有婚约的庆王。 今天霍轻舟叫了苏浅过来,便是想要排除庆王在这件事上的嫌疑。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得知了另一件事,庆王居然派人专程去广东打听霍九的消息! “霍大,你没事吧,霍大?” 耳边传来苏浅的声音,霍轻舟猛的看向苏浅,眸光炯炯:“庆王为何要查霍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浅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道:“你该不会真和霍九那个吧,我记得你以前不好这一口。” “滚你妈的,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卵蛋割了?”自从霍轻舟与霍九成了好友,京城里便有这种传闻了,但是除了好事之人以外,没有人真的会相信,苏浅也是想起来了,取笑霍轻舟几句,可是霍轻舟正在气头上,一拳头挥出来,硬生生地把苏浅从炕上揍到炕下。 苏浅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骂道:“霍大,你有病啊。” 霍轻舟得理不饶人,道:“你就是在侮辱我,所以你不把这件事情给老子说清楚了,我就......” 好像苏浅也没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的,霍轻舟只好气急败坏地又瞪了苏浅一眼。 苏浅叹了口气,掸掸身上的土,重又坐到炕上,道:“有一次,在宗室营附近,王爷看到了一个人,就是来霍家小住的一个女眷,排行第九,人称霍九娘子的。” 霍轻舟的心提了起来,霍九娘子,他妹妹啊。 “庆王便派人去了广东,打探霍九在广东的事,可是说来有趣,霍九像是从未在广东出现过,永丰号九爷,这样一位镶金嵌玉的小公子,在广东居然无人认识!” “可是庆王爷从锦衣卫得来的消息,霍九从广东回京的事,是千真万确的。” 说到这里,苏浅含笑看向霍轻舟:“霍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霍轻舟面色阴沉:“继续说,他还查到了什么?” “展怀!”苏浅微笑。 “那又如何?”霍轻舟问道。 “自是不能如何,霍九这一步走得很稳。” 是啊,今时今日的展怀,想要动他,已比登天还难。 苏浅说到这里,道:“庆王的事情,近年我也所知不多,我知道前两年他得了一个人,是个女人,可是却并非莺莺燕燕,而是个能为他做事的女人。王爷每次要见那个女人时,都要把我支开,因此我也只是知道那是个年轻女人而已,至于别的,我一无所知。”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霍轻舟问道,他和苏浅是从小的交情,可是无论是他还是苏浅,都有各自的秘密,他们并非是可以交换秘密的朋友。 苏浅的头微微垂下,许久,他才幽幽地说道:“毕竟相识一场。”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霍轻舟死死盯着他,没有再问。 他不想问,也不想说话,霍轻舟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有软肋,妹妹就是他的软肋。 “言归正传,霍思谨不是善类,若是她嫁进庆王爷,你要提防着她。” 约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顶青布轿子缓缓离开了甜水胡同。 苏浅独自坐在轿子里,看着放在膝上的一包糖炒栗子。 认识霍轻舟的时候,他正在街边买糖炒栗子,那是买给庆王的。 那时庆王已经十五岁了,正是最好面子的时候,就连偷偷上街也不愿意带着内侍,嫌内侍丢人,于是出出进进便总带着他。 他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正想去对面的茶楼上找庆王,迎面便撞上了霍轻舟,只是当时,他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会是霍江霍大学士的儿子。 小乞丐把他撞倒在地,顺手拿起掉在地上的那包栗子,大模大样地走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再回到栗子摊时,才知道今天最后一锅栗子已经卖完了,想要再买,就要明天一早过来。 他灰头土脸回到茶楼上,就看到庆王就站在窗子前面,显然刚才的一幕全都看到了。 庆王没有怪他,还说要让太医给他看看有没有受伤。 一个月后,他陪着庆王在宫里上课的时候,师傅带进来一个小孩,小孩只有十岁左右,师傅说这是霍大学士的公子,京城里有名的小神童霍炎。 苏浅一眼就认出了霍炎,这就是那天的小乞丐,他不但有过目不忘之能,他还很能认人,但凡是他见过的人,除非是整张脸全都改了,否则他都能一眼认出。 世人只知他过目不忘,却不知他还有这个本事。 那次他一眼认出了霍炎就是小乞丐,多年之后,他也一眼认出霍九娘子便是霍九。 后来他和霍炎成了铁哥们儿,霍炎杀了人惹了祸事,便是他在暗中给霍炎摆平的。 而霍炎却一直以为他爱吃糖炒栗子,他是寄人篱下的养子,又只是庆王的伴读,霍炎每次进宫和他们一起上课时,都会悄悄给他带上一包糖炒栗子,虽然严禁从宫外带吃的进来,可是霍炎每次都会有办法把栗子带进来,后来庆王知道了,便让内侍使了银子,霍炎再进宫时便网开一面,不再细查了。 其实苏浅不爱吃栗子,可是他又不想拂了霍炎的美意,可是几次之后,他真的不想再勉为其难吃栗子,便说想要练习剥栗壳,于是后来就变成他来剥壳,霍炎吃了。 再后来,庆王出宫开府,要避嫌,便不能再与官宦子弟往来,苏浅和霍炎见面的机会渐渐少了,可是每次见面,霍炎都会给他带上一包糖炒栗子,他剥壳,霍炎负责吃。 今天临走的时候,霍炎把一包还没有剥壳的栗子交给他,淡淡地道:“拿着吧,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买给你了。” 第五七一章 美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更新 次日,霍轻舟便收到了从西安寄来的信。 霍柔风在信上,详细说了她对谢思成的怀疑,让他在京城注意霍思谨,她觉得霍思谨与谢思成近期还有往来。 自从甘州一役后,谢思成便下落不明,展怀让人在太平会里打听过消息,据说太平会也在四处寻找谢思成。 霍轻舟没有耽搁,当天便去了一个地方。 几天后,两位美婢便送进了庆王府。 在宗室当中,庆王算是洁身自爱的,可是对于来历正常,无后顾之忧的美人,他也从不拒绝。 且,金胖子找来的美人儿,个个身世清白,禁得起明察细访。 霍轻舟能把两位美婢送进庆王府,却并非通过苏浅,而是霍大娘子。 霍家刚进京城时,因为没有根基险些吃了官司,后来舍出十几万两银子才终于在京城立足,从那以后,霍大娘子便开始在京城的权贵之家安插眼线,虽然大户人家规矩森严,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其实霍大娘子做这些事的初心,也只是想要打听这些府第里上至一家之主,下至采办管事的喜好,可是后来霍柔风的身世大白之后,霍大娘子的想法便不仅仅是这些了。 她甚至趁着宫里招内侍的机会,买通办事太监,送了十几个七至九岁的小孩子进宫,而庆王府里,也有她送进来的人。 这次给霍轻舟办事的,是庆王府的二等太监主管冯宝,去年冯宝的侄儿在赌场里输个精光,还借下高利贷,便是霍大娘子身边的人替他还上的。 两名美婢进了庆王府,不到半个月,便爬上了庆王的床。 喜讯传来,霍轻舟松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作用或许真的不是在战场上。 次日,霍轻舟便收到了从西安寄来的信。 霍柔风在信上,详细说了她对谢思成的怀疑,让他在京城注意霍思谨,她觉得霍思谨与谢思成近期还有往来。 自从甘州一役后,谢思成便下落不明,展怀让人在太平会里打听过消息,据说太平会也在四处寻找谢思成。 霍轻舟没有耽搁,当天便去了一个地方。 几天后,两位美婢便送进了庆王府。 在宗室当中,庆王算是洁身自爱的,可是对于来历正常,无后顾之忧的美人,他也从不拒绝。 且,金胖子找来的美人儿,个个身世清白,禁得起明察细访。 霍轻舟能把两位美婢送进庆王府,却并非通过苏浅,而是霍大娘子。 霍家刚进京城时,因为没有根基险些吃了官司,后来舍出十几万两银子才终于在京城立足,从那以后,霍大娘子便开始在京城的权贵之家安插眼线,虽然大户人家规矩森严,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其实霍大娘子做这些事的初心,也只是想要打听这些府第里上至一家之主,下至采办管事的喜好,可是后来霍柔风的身世大白之后,霍大娘子的想法便不仅仅是这些了。 她甚至趁着宫里招内侍的机会,买通办事太监,送了十几个七至九岁的小孩子进宫,而庆王府里,也有她送进来的人。 这次给霍轻舟办事的,是庆王府的二等太监主管冯宝,去年冯宝的侄儿在赌场里输个精光,还借下高利贷,便是霍大娘子身边的人替他还上的。 两名美婢进了庆王府,不到半个月,便爬上了庆王的床。 喜讯传来,霍轻舟松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作用或许真的不是在战场上。 次日,霍轻舟便收到了从西安寄来的信。 霍柔风在信上,详细说了她对谢思成的怀疑,让他在京城注意霍思谨,她觉得霍思谨与谢思成近期还有往来。 自从甘州一役后,谢思成便下落不明,展怀让人在太平会里打听过消息,据说太平会也在四处寻找谢思成。 霍轻舟没有耽搁,当天便去了一个地方。 几天后,两位美婢便送进了庆王府。 在宗室当中,庆王算是洁身自爱的,可是对于来历正常,无后顾之忧的美人,他也从不拒绝。 且,金胖子找来的美人儿,个个身世清白,禁得起明察细访。 霍轻舟能把两位美婢送进庆王府,却并非通过苏浅,而是霍大娘子。 霍家刚进京城时,因为没有根基险些吃了官司,后来舍出十几万两银子才终于在京城立足,从那以后,霍大娘子便开始在京城的权贵之家安插眼线,虽然大户人家规矩森严,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其实霍大娘子做这些事的初心,也只是想要打听这些府第里上至一家之主,下至采办管事的喜好,可是后来霍柔风的身世大白之后,霍大娘子的想法便不仅仅是这些了。 她甚至趁着宫里招内侍的机会,买通办事太监,送了十几个七至九岁的小孩子进宫,而庆王府里,也有她送进来的人。 这次给霍轻舟办事的,是庆王府的二等太监主管冯宝,去年冯宝的侄儿在赌场里输个精光,还借下高利贷,便是霍大娘子身边的人替他还上的。 两名美婢进了庆王府,不到半个月,便爬上了庆王的床。 喜讯传来,霍轻舟松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作用或许真的不是在战场上。 她甚至趁着宫里招内侍的机会,买通办事太监,送了十几个七至九岁的小孩子进宫,而庆王府里,也有她送进来的人。 这次给霍轻舟办事的,是庆王府的二等太监主管冯宝,去年冯宝的侄儿在赌场里输个精光,还借下高利贷,便是霍大娘子身边的人替他还上的。 两名美婢进了庆王府,不到半个月,便爬上了庆王的床。 喜讯传来,霍轻舟松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作用或许真的不是在战场上。 这次给霍轻舟办事的,是庆王府的二等太监主管冯宝,去年冯宝的侄儿在赌场里输个精光,还借下高利贷,便是霍大娘子身边的人替他还上的。 两名美婢进了庆王府,不到半个月,便爬上了庆王的床。 喜讯传来,霍轻舟松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作用或许真的不是在战场上。 第五七二章 故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盯了那对母子这么久,结果却发现盯错了。 霍柔风觉得匪夷所思,展家培养出来的女查子们,一般不会轻举妄动,但是一旦被她们盯上的人,几乎不会出错。 且,仅以一个稳婆的口供,便用来鉴别是否荣王之子,这样未免草率。 霍柔风想亲眼见见这对母子,说起与太平会的人打交道,她比展怀更有经验。 无论那个女子是不是翠娘子,霍柔风都想亲眼见见。 若是把人从西安押至榆林,一路之上变数太大,因此,霍柔风决定亲自去一趟。 此行,她带上了花三娘。 到达西安后,霍柔风和展怀见面后,小夫妻顾不上温存,霍柔风便去了软禁那对母子的地方。 隔着一道帘子,霍柔风从缝隙里见了那个“母亲”。 女子约末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被关押多日,可是却丝毫不显颓唐。一头青丝乌黑光亮,梳成圆髻,插着两支成色普通的玉葫芦簪子。 白净脸儿,细眉、杏眼,薄薄的嘴唇,美则美矣,但是眉宇间不经意掠过的凌厉,却令这张美丽的脸庞多了几分肃杀。 霍柔风转身对展怀点点头,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肯定。 并非是肯定这女子就是翠娘子,而是都能肯定她不简单。 普通女子被人莫名其妙抓起来,还要骨肉分离,恐怕早就崩溃了,可是这个女子虽然也会苦苦哀求,但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那双镇定的眸子,和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凶狠,已将她的内心暴露出来。 她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查子,她只是一个见惯风雨的江湖女子。 展怀牵着霍柔风的手,带她去了另一间屋子,那里关着那个孩子。 霍柔风一进去便听到鸟叫声,展怀让人在里面放了只鸟笼子,让小鸟和孩子做伴儿。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一名中年妇人掀帘出来,看她的打扮,像是展怀找来照顾孩子的。 妇人向展怀行礼,展怀低声问道:“孩子可有哭闹?” 妇人道:“奴婢自己生过四个孩子,也见过不少别人家的孩子,可还头回见到这么安静的小孩,不哭不闹,每天就是对着那只鸟出神,若不是他说话时彬彬有礼,奴婢会以为他是哑的或是呆的。” 安静的小孩? 霍柔风微微蹙眉,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可是也就是一闪而已,她甚至没能抓住自己的思绪看看清楚。 她走到窗下,见高丽纸上有个小洞,想来是展怀每次过来时偷看用的。 她从小洞向屋里看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都呆住了。 展怀跟在她后面走到窗下,恰好看到她呆若木鸡的样子。 展怀心中一凛,从后面抱住她的双肩,温热而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袭来,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她指指窗子,拉着展怀走出了关押这对母子的小院。 展怀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也没有多问,跟着她回到方才的小厅。 这里是展怀在西安的一处隐蔽的宅子,前店后院,开的是棺材铺,也卖香烛寿衣、纸人纸马。查子们平素便是通过这里传递消息的,这对母子被抓住之后,便一直关在这里。 “小九,那个孩子你是不是见过?”展怀对霍柔风太了解了,霍柔风虽然孩子气,可她本质里从来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她有着与实际年纪不符的冷静和沉着。 除非她见过那个孩子,否则她不会那么吃惊。 霍柔风点点头,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小渊。” “什么?他就是沈渊?”这一次轮到展怀吃惊了,他早就从霍柔风那里听说过小渊,但却一直没有见过,后来他还为此向展愉打听过小渊的事。 沈渊便是惠郡王,先帝的叔父惠亲王十几岁时夭折,他死后,宗室抱来一个小孩继承了他的香火,这个孩子便是沈渊。细算下来,他虽然年纪小,却是当今天子的叔公。 霍柔风点点头:“不会错的,他就是小渊,只是不知道他的病是不是治好了,看上去长大了一些,大前年我从广东回京城的路上,曾经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七八岁的样子。” 展怀神情严肃,他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儿,对霍柔风道:“我记得这件事,你说当时他像是被人挟持了,可是后来却没有听到丝毫风声。” 霍柔风道:“那次我在一家酒作坊外面看到他,便上前和他打招呼,他的态度非常冷淡,我也没有在意,因为这个孩子一向古怪。但是就在我们离开那家酒作坊不久,便被人跟上了,那些人要杀我灭口,好在他们人少,我带的人多,七八个人无一活口,后来从他们身上搜出牌子,才知道那些人竟然是锦衣卫。” 展怀也只是听霍柔风说起路遇小渊的事,后面的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小九,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没和我说?”他问道。 “那时你在西安啊,又没在我身边,后来你回来了,我就把这事给忘了,若不是今天见到小渊,我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想起来。” 霍柔风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展怀却能想像出当时的凶险。 他的小九,险些被锦衣卫灭口。 至于沈渊为何会与锦衣卫在一想,又为何流落到西安,展怀都没有去想,他心里隐隐作痛,他的小九从来都只是把欢乐的一面示于人前,对他如此,对谢红琳和霍大娘子亦是如此,越是她在乎的亲人,她越是不肯让他们看到她的危难与痛苦。 他伸手把霍柔风环在胸前,十六七岁的身体依然稚嫩,谁能想到,这样柔软的娇躯中却有着一颗强大坚毅的内心。 小九的大气果敢,就连大多男子也望尘莫及。 “小九,这件事很重要,以后记得要及时告诉我,我们也好一起商议。”展怀说道。 霍柔风笑着点头,对展怀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一定能认出那女子是否翠娘子,可惜她远在鞑剌,不过没关系,我带来一个秘密武器,但是就不知道这武器愿不愿意配合了。” 第五七三章 交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更新。 霍柔风口中的秘密武器是阿嫣。 在宣抚时,霍柔风留下了阿嫣的性命,她把阿嫣带到了西北。 这两年来,阿嫣一直被她关在马场里,这一次她来西安,特意带上了阿嫣。 阿嫣是翠娘子的心腹,若说在西北,还有谁能认出翠娘子,那就一定是阿嫣了。 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阿嫣神情间有些木讷,但是她看人的目光却更加阴森。 这两年里,霍柔风不止一次想过她留下阿嫣的目的,想来想去,就是没有目的。 如果阿嫣是个男的,或许在大同时便一并死于火药之下了。 但是阿嫣不仅是女子,还是个年纪轻轻有些姿色的女子,于是霍九爷便网开一面,留下了她的性命。 霍柔风觉得,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人,不论男女,都有其活着的价值。 所以现在体现价值的机会来了。 半个时辰后,阿嫣走进了那间屋子。 随即,守在外面的花三娘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惊呼声。 这是阿嫣的声音,声音很轻很小,可是花三娘还是听到了。 有这一声便已足够,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把阿嫣押了出去。 展怀和霍柔风从暗处走了出来,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了,可是他们却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一直认为这对母子有问题,但是却只是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谁能想到,太平会的翠娘子居然会和小渊在一起,而且还假扮成母子藏到李家。 甚至还让李二太太误以为这是自家老爷的外室和外室子。 一个是江湖帮会中不可一势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当今天子的叔公,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看似就如两道平行的大道,永远也不会有交及。 霍柔风口中的秘密武器是阿嫣。 在宣抚时,霍柔风留下了阿嫣的性命,她把阿嫣带到了西北。 这两年来,阿嫣一直被她关在马场里,这一次她来西安,特意带上了阿嫣。 阿嫣是翠娘子的心腹,若说在西北,还有谁能认出翠娘子,那就一定是阿嫣了。 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阿嫣神情间有些木讷,但是她看人的目光却更加阴森。 这两年里,霍柔风不止一次想过她留下阿嫣的目的,想来想去,就是没有目的。 如果阿嫣是个男的,或许在大同时便一并死于火药之下了。 但是阿嫣不仅是女子,还是个年纪轻轻有些姿色的女子,于是霍九爷便网开一面,留下了她的性命。 霍柔风觉得,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人,不论男女,都有其活着的价值。 所以现在体现价值的机会来了。 半个时辰后,阿嫣走进了那间屋子。 随即,守在外面的花三娘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惊呼声。 这是阿嫣的声音,声音很轻很小,可是花三娘还是听到了。 有这一声便已足够,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把阿嫣押了出去。 展怀和霍柔风从暗处走了出来,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了,可是他们却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一直认为这对母子有问题,但是却只是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谁能想到,太平会的翠娘子居然会和小渊在一起,而且还假扮成母子藏到李家。 甚至还让李二太太误以为这是自家老爷的外室和外室子。 一个是江湖帮会中不可一势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当今天子的叔公,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看似就如两道平行的大道,永远也不会有交及。 霍柔风口中的秘密武器是阿嫣。 在宣抚时,霍柔风留下了阿嫣的性命,她把阿嫣带到了西北。 这两年来,阿嫣一直被她关在马场里,这一次她来西安,特意带上了阿嫣。 阿嫣是翠娘子的心腹,若说在西北,还有谁能认出翠娘子,那就一定是阿嫣了。 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阿嫣神情间有些木讷,但是她看人的目光却更加阴森。 这两年里,霍柔风不止一次想过她留下阿嫣的目的,想来想去,就是没有目的。 如果阿嫣是个男的,或许在大同时便一并死于火药之下了。 但是阿嫣不仅是女子,还是个年纪轻轻有些姿色的女子,于是霍九爷便网开一面,留下了她的性命。 霍柔风觉得,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人,不论男女,都有其活着的价值。 所以现在体现价值的机会来了。 半个时辰后,阿嫣走进了那间屋子。 随即,守在外面的花三娘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惊呼声。 这是阿嫣的声音,声音很轻很小,可是花三娘还是听到了。 有这一声便已足够,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把阿嫣押了出去。 展怀和霍柔风从暗处走了出来,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了,可是他们却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一直认为这对母子有问题,但是却只是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谁能想到,太平会的翠娘子居然会和小渊在一起,而且还假扮成母子藏到李家。 甚至还让李二太太误以为这是自家老爷的外室和外室子。 一个是江湖帮会中不可一势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当今天子的叔公,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看似就如两道平行的大道,永远也不会有交及。这是阿嫣的声音,声音很轻很小,可是花三娘还是听到了。 有这一声便已足够,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把阿嫣押了出去。 展怀和霍柔风从暗处走了出来,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了,可是他们却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一直认为这对母子有问题,但是却只是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谁能想到,太平会的翠娘子居然会和小渊在一起,而且还假扮成母子藏到李家。 甚至还让李二太太误以为这是自家老爷的外室和外室子。 一个是江湖帮会中不可一势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当今天子的叔公,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看似就如两道平行的大道,永远也不会有交及。 甚至还让李二太太误以为这是自家老爷的外室和外室子。 一个是江湖帮会中不可一势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当今天子的叔公,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看似就如两道平行的大道,永远也不会有交及。 第五七四章 疑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我的病已经治好了,你不要再用看怪物的眼光来看我!”小渊霍的站起来,他站着,霍柔风坐着,小渊直视霍柔风的眼睛。 霍柔风心想,你该是多怕被人当成怪物啊,不过小渊贵为郡王,应该也不会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吧。 可是看小渊的样子,却像是一直生活在“怪物”的阴影之中。 人都会有先入为主的时候,霍柔风也不例外。她初见小渊时,小渊是个孩子,因此,尽管后来她知道小渊的年龄比她还要大个三四岁时,她还是本能地把小渊当成孩子。 可是现在,霍柔风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小渊不是孩子,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那么,这种孩子气的执拗就不应该在小渊身上看到。 一个早就不是孩子,且又是在尴尬中长大的成年人,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个表情,说出这样一番话呢? 她知道他不是孩子,他心知肚明。 霍柔风笑了:“小渊,我还能这样叫你吗?或者尊称你为惠郡王?” “随便。” 或许是惠郡王这个称呼,让小渊颓然,他废惫地坐回杌子上,一双小孩子的手放在膝盖上。 “小渊,我猜当年惠亲王的死并非是意外,对吗?而宗人府虽然把你抱回来继承惠亲王的香火,但是却有人不想让他们这样做,所以你的病,其实并非是病,而是某种意外造成的,对吗?” 接连两个“对吗”,沈渊终于抬起头来,他没有说话,一双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霍柔风。 霍柔风松了口气,看来她蒙对了。 她也是忽发奇想,因为她想起了罗杰。罗杰与一般大夫不一样,他擅长的是奇奇怪怪的病症,而他给人看病的方法也是与众不同。 而小渊就是他的病患。 且,小渊的养治好了,因为现在的小渊和几年前是不同的,他不但长高了,就连五官也长开了一点儿,看上去就是十岁的孩子,而不是以前六七岁的样子。 所以,霍柔风忽然想到,小渊或许并不是生病,而是其他原因才让他不能长大。 至于惠亲王落水而死并非意外这番话,则是霍柔风顺口胡诌的,这当然是要拜霍九爷看过的话本子所赐了。 可是她也没有想到,居然瞎猫碰到死老鼠,还真让她说中了。 “你的病治好了,所以你要报仇,就搭上了太平会,一起投靠了荣王,对吗?”霍柔风继续说道。 “胡说!我没有!”小渊低吼,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 “你有,你就是这样做的,枉你也算是宗室子弟,呸!”霍柔风忿忿。 “霍九,你不许胡说八道,我没有那样做,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小渊一拳砸在八仙桌上,笼子里的小鸟扑楞着翅膀尖叫起来。 霍柔风冷笑,问道:“罗杰一心一意给你治病,他把你治好了,却被你杀人灭口,你连自己的恩人也要杀死,还有何事做不出的,你说你是被逼,我才不信。” “你说什么?罗叔死了?你说罗叔死了?”小渊暴怒着向霍柔风吼道。 霍柔风叹了口气:“你可真会装,明明是你把罗杰灭口了,却还要装糊涂。”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罗叔不想连累霍家,所以他走了,我没有把他灭口。”一行清泪从小渊眼中流了出来,这一刻,他又变成了小孩子,无依无靠的小孩子。 霍柔风松了口气,罗杰是不想连累霍家,他是对姐姐有情吧。 小渊说出这些,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重又坐了回去。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惠亲王在宫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他只有十四岁,血气方刚,他想把这件事告诉祥太子,就在家宴之后,去御花园找祥太子,可是他在御花园没有找到祥太子,而他却失足落水而死。与他一起进宫的内侍全都殉葬了,其中有一个在临死之前留下血书,交给了宫里的小同乡。” “那年我只有七岁,有一次进宫,有人悄悄把那封血书塞给我,回到郡王府,我很害怕,就把血书藏了起来,可还是被乳娘看到了,没过几天我就病倒了,呵呵,现在想来,是那些人担心让我暴死会惹人怀疑,所以才想让我慢慢病死。可惜他们小看了我。当乳娘无故失踪之后,我就知道是那封血书惹的祸了。所以当老寿王妃来看望我的时候,我假装梦噎喊着要娘,老寿王妃动了恻隐之心,将我接进了寿王府,先是请了多名太医一起给我诊治,我居然活下来了,呵呵,我没有在几日内病死,让那些人如愿以偿。” 霍柔风虽然对沈家深恶痛绝,但是当初拜黄显胜的那张嘴,她对宗室间的事情耳熟能详。 第一代寿王是沈慧冲的胞弟,后来做了宗人令。之后每一任宗人令都由寿王担任。当年太后对当今天子甚是不满,可惜本朝历来对长幼极是看重,祥太子夭折后,她也只能任由先帝册封嫡次子为太子。先帝驾崩之后,子弱母强,宗室们担心太后从中做梗,不让太子登基,便纷纷找到当时的老寿王,之后当今天子能够得以顺利登基,寿王府功不可没。 可惜当今天子登基不久,便闹出册封荣王为秦王的笑话,这件事经由太后放大之后,让老寿王对天子非常失望,据说他老人家还特意进宫面圣,也不知天子对他说过什么,老寿王出宫时双手抖个不停,当天夜里便去世了。 这也是太后借着“秦王”一事,斥责皇帝不通政务,继而垂帘听政,而大多宗室们都没有反对的主要原因。 一直以来,寿王府在宗室中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如今老寿王居然被天子给活活气死了,而在老寿王去世之后,太后亲自登门吊唁,并在灵前罪己,说自己未尽相夫教子之责。 明眼人都知道,太后其实是说她没有教导好皇帝。 其实没有哪个皇帝是由太后教导出来的,可是太后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如此说,天下人无法反驳。 第五七五章 质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三十分钟后更新 霍柔风看着小渊,问道:“你是中毒?” 小渊点头:“一个两个太医不敢说,但是参加诊治的太医越来越多,我中毒的事便藏不住了。锦衣卫到郡王府查凶手,得知乳娘在此之前便不知去向,之后锦衣卫在河间府找到乳娘的尸体,人人都知道乳娘背后还有主使之人,可是查到这里也就查不下去了,这案子不了了之,从此无人敢提,老寿王妃担心还会有人加害于我,便以给我养病为由,依然将我留在了寿王府的后宅之中,从那以后,宗室里鲜少有人见过我。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身上的毒性虽解,可是却从此再也不长个子了。” “老寿王妃临终之时,让自己的儿媳寿王妃为我遍寻名医。那时我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还会有人来害我,毕竟就连把我从小带大的乳娘也背叛了我,除了老寿王妃,我谁也不相信了。” “寿王妃给我找了几位名医,可我不想看病,我觉得这样挺好,一旦我的病好了,就要重新回到郡王府,还会有人来害我,我还是会死。” “每当有大夫来给我看病,我都会装疯卖傻,那些大夫没有人擅长此道,只得做罢。后来有一位大夫见过我之后,便对寿王妃说,在南边有位姓罗的神医,专门擅长医治此类病症。那时寿王妃也是焦头烂额,得知此事后便如抓住救命稻草,派人南下去请罗大夫。” 小渊说到这里,眼中泛起隐隐的泪光。 后面的事,霍柔风可以想像得出,罗杰得到了他的信任,并且治好了他的病。 “令惠亲王惨死,令你一病多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霍柔风问道,这才是她想知道的。 小渊定然是将这件事告诉了罗杰,否则罗杰不会就此离去。 可是即使小渊知道了那件事,他也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个为了延续香火而存在的人,一个寄人篱下无权无势的王爷,还不如普通富户家的小少爷活得自在。 且,血书早就不在了,即使他告诉宗人府,惠亲王是为人所害,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霍柔风望着小渊,剪水双瞳亮如晨星。 小渊却重又垂下了头,良久,他才道:“我不想说,你不要再问了。” “哈哈哈”,霍柔风仰天大笑,笑够了,她注视着小渊,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 “你藏头藏尾地说了这么多,可是却瞒着这最关键的事情隐而不说,你是在向我卖关子?” “你对荣王、对太平会,也是这样做的吧?” “让他们心甘情愿保护你,为你利用?” “你今天又把这一招用在我头上了,只是因为你落到我手里,所以你便故伎重施,你用得可谓得心应手,可见你不是第一次用了,你在荣王和太平会身上已经用得熟练了。” “小渊,你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的心思吗?” “因为我以前就见过你,你从来也不是爱说话的人,更从来也不是容易信任别人的人。” “可是你却破天荒地对我说了这么多,我差一点就信了,以为自己居然蒙你信任。” “老寿王妃恐怕也是你用这个办法利用的吧,寿王妃屹立百年不倒,老寿王妃又岂是一个小孩子几句梦噫便糊弄住的,一定是你把那件事告诉了她,她才心甘情愿护住你的,我说的对吗?” “所以,老寿王妃是你信任的第一个人,而罗杰是第二个。他是异人,你瞒不住他,因此你不得不告诉他。” 霍柔风看着小渊,问道:“你是中毒?” 小渊点头:“一个两个太医不敢说,但是参加诊治的太医越来越多,我中毒的事便藏不住了。锦衣卫到郡王府查凶手,得知乳娘在此之前便不知去向,之后锦衣卫在河间府找到乳娘的尸体,人人都知道乳娘背后还有主使之人,可是查到这里也就查不下去了,这案子不了了之,从此无人敢提,老寿王妃担心还会有人加害于我,便以给我养病为由,依然将我留在了寿王府的后宅之中,从那以后,宗室里鲜少有人见过我。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身上的毒性虽解,可是却从此再也不长个子了。” “老寿王妃临终之时,让自己的儿媳寿王妃为我遍寻名医。那时我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还会有人来害我,毕竟就连把我从小带大的乳娘也背叛了我,除了老寿王妃,我谁也不相信了。” “寿王妃给我找了几位名医,可我不想看病,我觉得这样挺好,一旦我的病好了,就要重新回到郡王府,还会有人来害我,我还是会死。” “每当有大夫来给我看病,我都会装疯卖傻,那些大夫没有人擅长此道,只得做罢。后来有一位大夫见过我之后,便对寿王妃说,在南边有位姓罗的神医,专门擅长医治此类病症。那时寿王妃也是焦头烂额,得知此事后便如抓住救命稻草,派人南下去请罗大夫。” 小渊说到这里,眼中泛起隐隐的泪光。 后面的事,霍柔风可以想像得出,罗杰得到了他的信任,并且治好了他的病。 “令惠亲王惨死,令你一病多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霍柔风问道,这才是她想知道的。 小渊定然是将这件事告诉了罗杰,否则罗杰不会就此离去。 可是即使小渊知道了那件事,他也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个为了延续香火而存在的人,一个寄人篱下无权无势的王爷,还不如普通富户家的小少爷活得自在。 且,血书早就不在了,即使他告诉宗人府,惠亲王是为人所害,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霍柔风望着小渊,剪水双瞳亮如晨星。 小渊却重又垂下了头,良久,他才道:“我不想说,你不要再问了。” “哈哈哈”,霍柔风仰天大笑,笑够了,她注视着小渊,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 “你藏头藏尾地说了这么多,可是却瞒着这最关键的事情隐而不说,你是在向我卖关子?” “你对荣王、对太平会,也是这样做的吧?” 第五七六章 如出一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小渊紧闭双唇,他转身,走到墙边,以面壁的姿势盘膝坐下。 霍柔风看看冰冷的青砖地,感慨一声长不大的小孩真好啊,都不觉冷的。 她也转身,走出这间屋子,临走的时候她拿走了那只鸟笼。 展怀在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帮她拎过鸟笼,问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等他来要啊。”霍柔风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回到屋里,展怀紧锁眉头,听她说完小渊讲的故事,他问道:“如果太平会的那个人确实是皇室中人,那么此人当真可怕,居然蜇伏十几年,又派人与荣王联手,我甚至怀疑,荣王之所以会起兵,与他有莫大干系。” 霍柔风点头:“是啊,荣王十三岁便就藩,在西北做着他的闲散富贵王爷,谁能想到他说反就反了。若是没有人从中谋划,我是不信的。” 展怀叫了阿有研墨,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霍柔风眼睛一亮,索性也提笔在那张纸上也添了几个名字。 一个个名字串联起来,先帝、太后、祥太子、今上、荣王、庆王。 接下来便是几位显赫亲王,寿王、福王、宁王、淳王、惠王。 其中惠亲王十四岁时在御花园溺水而亡,三个月后,祥太子薨。 惠亲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他被灭口,倒也说得过去,那么祥太子呢?难道也是被人灭口的?谁敢杀太子灭口? 霍柔风噗哧笑了,对展怀道:“瞧瞧,我们两个果然就是上了他的套了,他藏首藏尾地讲个故事,我们便瞑思苦想,说不定还会大动干戈派人去查,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的,那我们岂不是被他耍得团团转了。” 展怀也笑了,把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扔到一旁,道:“那就先把这个小鬼头晾晾再说吧,我这就让人提审翠娘子。” 霍柔风道:“先把关人的地方换了再说吧,这地方可留不住她。” 当天夜里,翠娘子便被转移到前荣王府的地牢之中。 荣王府是由前朝藩王府改建,地牢占地并不大,是以前就有的。如今荣王府荒废几年,那座地牢却还用得上。 霍柔风早就知道,展怀的手下有一套审讯犯人的办法,难有人能逃过去,但是换成了翠娘子,便就不好说了。 霍柔风没有猜错,无论用什么办法,翠娘子就是一言不发,到了后来,又困又饿得昏死过去,可是醒来后依然紧闭双唇。 霍柔风忍不住想起了小夜,当年小夜审问阿嫣几个人时,是给他们用了药,那些人迷迷糊糊有问必答。 可惜,她也不知道小夜是生是死。 转眼间便过了十日,一天,霍柔风正和姜伯儒说事,张亭进来,悄声对霍柔风道:“五奶奶,小渊不吃不喝,想要那只小鸟。” 霍柔风笑着对姜伯儒道:“老爷子,我赢了。” 姜伯儒冷哼一声,摸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对霍柔风道:“愿赌服输,这件事交给我了。” 先前霍柔风和姜伯儒打赌,她赌小渊一定会讨要那只小鸟,姜伯儒不屑,他认为沈渊虽然年纪不大,但忍辱负重多年,不会做出这等孩子气的事情。 事实证明,霍柔风赢了。 次日,姜伯儒提着鸟笼子去了小渊的院子。 虽然里面关着的只是一个“孩子”,可是展怀没有疏忽,院子重重把守,小渊的日常起居由两位妇人负责,她们都有武功在身。 姜伯儒进来的时候,小渊依然是那个面壁的姿势,只是这一次,他在抹眼泪。 姜伯儒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席地而坐的小小少年,良久,他把手里的鸟笼放在小渊面前,叹口气道:“老朽倒是有些奇怪啊,以惠亲王的身份,即使只是抱个孩子承继香火,也只会在宗室里挑选,而且也是应有的辈份的,所以,你是从哪里抱来的?” 宗室决没有从民间挑选孩子,来继承亲王香火的。 惠亲王是正儿八经的皇室正统,给他继承香火的孩子,必须要经过宗人府和天子的认可。 小渊却像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居然查不到他是从哪里抱来的。 小渊猛的抬起头来,瞪视着面前这位陌生的老人:“你是谁?” “鄙姓姜。”姜伯儒说道。 “姓姜?”小渊皱起眉头,像是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忽然,他的眼中有两团火花闪了闪。 “是那个姜家?”他问道。 姜伯儒摸着胡子:“就是那个姜家。” 小渊缓缓站起身来,哑然失笑。 好一会儿,他才道:“霍九都准备好了吗?” 姜伯儒微笑:“还缺一道东风。” “东风?”小渊转头看向姜伯儒。 姜伯儒嘴角挂着笑,眼角微微眯起,现出几道很深的纹路。 “老朽掐指一算,这道东风应是从京城里吹来,那才好用。” 小渊冷笑:“可是那于我有何好处?” “好处啊,替你报杀父之仇,这算不算好处呢?”姜伯儒像个和蔼的老人,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慈爱,他看上小渊的样子,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祖父。 小渊默然。 “唉,惠亲王去世时年仅十四岁,可是宫里的孩子十四五岁身边就有燕喜宫女了,按说燕喜宫女是不会有孕的,可是谁能想到,惠亲王居然就这样有了亲生儿子呢,这也是苍天有眼,惠亲王这一支后继有人。可惜惠亲王死因有疑,有人不想让他有亲生儿子,免得这孩子自恃身份,长大后追究父亲死因。于是便索性做了一番功夫,将惠王血脉当成螟蛉,一个嗣子而已,坐享荣华富贵便可......老朽说得可对否?” 小渊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着姜伯儒,一双原本清澈的大眼睛迷迷离离,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关于你的身世,老寿王和老寿王妃一定是知晓的,且,老寿王贵为宗人令,这事恐怕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因此你才能轻而易举住进寿王府,得到寿王府的庇护。” “唉,还有那个谢思成,明明是亲生儿子,却也要当成义子养大,与你倒是如出一辙。” 第五七七章 真相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三十分钟后更新。 小渊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姜伯儒捕捉到了。 他摸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道:“能令一位堂堂亲王被灭口,那这事情一定不小,不过倒也不难查出,不外乎就是事关先帝、太后、祥太子、今上、荣王和庆王这几人。首先不会是祥太子,但却一定涉及到祥太子了,惠亲王与祥太子年纪相当,两人虽然差着辈份,却自**好,所以当他得知此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要将此事告知祥太子。因此,这件事定然与先帝无关,惠亲王自幼长在紫禁城里,若是此事事关先帝,他定然不会去告知祥太子。” “那么就只有太后、今上、荣王和庆王了。让老朽算一算,荣王当年只有十岁,庆王也只有五六岁,他们二人还不能兴风作浪,而太后一惯强势,且又是祥太子的生母,若是与她有关,惠亲王应也不会去找太子。” 姜伯儒的话说到此处,他想要说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几个人里,只余下当今天子。 姜伯儒顿住话头,他在小渊眼中看到了轻松。 是了,方才他明明看到小渊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惧,而现在,惊惧没有了,小渊神色也已恢复正常。 姜伯儒知道自己说错了。 所以小渊才会没有了适才的紧张。 姜伯儒微微一笑,他忽然感慨道:“惠亲王若还健在,也只有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可惜,太可惜了。祥太子若是在世,也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祥太子、今上和惠亲王虽然差了辈份,可却是同龄,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据说惠亲王性情和善,荣王和庆王年纪虽小,可也与他玩在一起。” 小渊终于开口了:“感情好的只有惠亲王和祥太子,与旁人无关。” 他的口气平淡,如同在说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姜伯儒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庆王与祥太子也不亲厚了,也是,他们虽是一母同胞,可年龄相差甚多,庆王在皇子府长大,与祥太子见面的机会应也不多吧。老朽真是老糊涂了,竟然险些忘记庆王爷不吃粽子的事了,祥太子是端午的生辰,因此庆王便不吃粽子。老朽得知此事时,也从未想过庆王会与祥太子之死有关系,庆王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又怎会杀死太子呢,可若是祥太子是因为庆王而死,庆王在内心深处有愧于祥太子,此事便就说得通了。小渊啊,老朽可说对了?” “这不关我的事,我自幼长在宫外,对于宫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小渊冷冷地说道。 “怎会不关你的事啊,惠亲王便是最早知道此事之人,因此他才被灭口,可惜他临死之时没能将此事告知祥太子,让祥太子早做打算,否则祥太子也不会早夭。” “那时庆王只是五六岁的孩子,他又能做出何事,令惠亲王和祥太子先后死去,想来想去,也就是他这个人有问题了。” 说到这里,姜伯儒眼中突然精光四射,他目光炯炯看着小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庆王并非先帝血脉!这才是你隐藏已久的秘密!” 小渊别过脸去,望着姜伯儒拿回来的那只鸟笼。 笼中的百灵鸟可能是重回旧地,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甚至忘记了鸣叫。 小渊把一根手指伸进鸟笼里,小鸟没有躲闪,任由小渊用指尖轻抚它头顶的绒毛。 姜伯儒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他还想继续问下去。 “虽然庆王并非先帝亲生,可是他与祥太子也是一母同胞,即使祥太子知道他的身世,想来也不会将此事大白天下,太后深知此事深浅,应该不会为了庆王而加害自己的嫡长子吧。” 小渊的手指还在小鸟的头顶,闻言,他的指尖忽然扬起又落下,小鸟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像没头苍蝇似的,扑腾着翅膀在笼子里上窜下跳。 小渊静静地看着笼中忽然暴躁的小鸟,嘴角扬起,浮出一抹嘲讽的笑。 “父王死于太后之手。”小渊冷冷地说道。 他口中的父王便是惠亲王。 小渊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姜伯儒捕捉到了。 他摸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道:“能令一位堂堂亲王被灭口,那这事情一定不小,不过倒也不难查出,不外乎就是事关先帝、太后、祥太子、今上、荣王和庆王这几人。首先不会是祥太子,但却一定涉及到祥太子了,惠亲王与祥太子年纪相当,两人虽然差着辈份,却自**好,所以当他得知此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要将此事告知祥太子。因此,这件事定然与先帝无关,惠亲王自幼长在紫禁城里,若是此事事关先帝,他定然不会去告知祥太子。” “那么就只有太后、今上、荣王和庆王了。让老朽算一算,荣王当年只有十岁,庆王也只有五六岁,他们二人还不能兴风作浪,而太后一惯强势,且又是祥太子的生母,若是与她有关,惠亲王应也不会去找太子。” 姜伯儒的话说到此处,他想要说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几个人里,只余下当今天子。 姜伯儒顿住话头,他在小渊眼中看到了轻松。 是了,方才他明明看到小渊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惧,而现在,惊惧没有了,小渊神色也已恢复正常。 姜伯儒知道自己说错了。 所以小渊才会没有了适才的紧张。 姜伯儒微微一笑,他忽然感慨道:“惠亲王若还健在,也只有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可惜,太可惜了。祥太子若是在世,也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祥太子、今上和惠亲王虽然差了辈份,可却是同龄,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据说惠亲王性情和善,荣王和庆王年纪虽小,可也与他玩在一起。” 小渊终于开口了:“感情好的只有惠亲王和祥太子,与旁人无关。” 第五七八章 死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怀大步流星走进屋来,一眼看到霍柔风正拿着小梳子在给小乖梳毛,小乖的大狼脑袋放在霍柔风的膝上,眯着眼睛正在享受,闻到男主人的气息,它学着金豆儿的样子摇摇尾巴,粗重的狼尾巴打在青砖地上噗噗作响。 展怀默然,小乖颠覆了他二十一年来对狼的认知。 他在霍柔风身边坐下,小乖立刻把大狼脑袋移到了展怀腿上,展怀只好摸摸它的头,金豆儿立刻伺机而动,仗着身体优势,把半个身子挂到了霍柔风的膝上。 展怀问道:“我还以为你去姜大先生那里了呢。” 往常这个时候,霍柔风都会把找姜伯儒,一老一少很是投缘。 霍柔风把她与姜伯儒打赌的事说了,她笑着说道:“姜大先生这会儿应该正和小渊斗智斗勇呢。” 展怀失笑,当年姜五先生姜少儒在国公府时,展家上上下下可没有人敢和他打赌,就连父亲也对姜五先生敬重有加,因此,十年里姜五先生就一直端着高人的架子,若是让父亲知道,小九不但和姜大先生打赌,且还让姜大先生愿赌服输,父亲恐怕会惊掉了下巴。 “也不知姜大先生能否从沈渊口中问出话来。”展怀推推小乖的大脑袋,想把小乖推到一边,从进屋到现在,他想和小九亲热亲热都不行。可是小乖翻着白眼看看他,继续把他的大腿当枕头。 霍柔风见了,对小乖道:“一边玩去!” 小乖立刻像被什么扎了屁屁,跳起来就跑了出去,金豆儿不屑地看着消失在帘子后的狼尾巴尖,也站起来,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展怀瞠目,这只臭狼也太欺负人了吧。 好在小九已经像没骨头一样靠了过来,展怀刚刚被狼伤害过的少年心立刻活了,他把霍柔风抱在怀里,轻轻吻吻她的朱唇,柔声道:“姜大先生一定能马到成功,你放心吧。” 霍柔风娇笑:“有那条老狐狸出马,我早放了一百个心,只是先前担心他不肯去,我才和他打赌的。” 成亲之后的她,明丽中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妩媚,笑容绽放时,更是明**人。展怀心神荡漾,更加盼望姜伯儒快些带回消息,这样他就能和小九回家亲热了。 就在他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时,帘子外面传来张亭的声音:“五将军、五奶奶,姜大先生回来了。” 闻言,霍柔风毫不犹豫地从展怀怀里挣脱出来,展怀只好抢在姜伯儒进来之前又偷亲一口,唉,如果能有一整天的时间和小九腻在一起就好了。 姜伯儒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应该是几个惊人的消息。 “沈渊是惠亲王的遗腹子。” “庆王并非先帝所出。” “祥太子派人杀庆王未果,反打草惊蛇,惹来太后的猜疑,太后让先帝的刘美人用媚药在行宫勾引祥太子,又故意被先帝看到,然后想要趁机使得先帝废去太子,改立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荣王。” “那日先帝盛怒之下,随手拿起朝祥太子扔了过去,正砸到太子的太阳穴上,祥太子当场毙命,刘美人见状,也一头撞死了。” “之后,太医诊出祥太子是中了媚药,先帝方知祥太子是被刘美人所害,悔恨交加,而太后没想到竟会害了祥太子的性命,她大病一场,心灰意冷,无心再为荣王经营,任由先帝册了皇二子也就是今上做了太子。” 听到这里,展怀和霍柔风异口同声问道:“庆王的生父是谁?” 其实他们心里全都清楚,一国之母想要与人私通,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因此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皇亲国戚。 沈家王朝说来也是可笑,当年沈慧冲费尽心机从女子手中窃来江山,可是之后几代,却一直都是帝弱后强。先帝在位时,太后便时常出入御书房,坐在屏风后面,参与廷议。但是做为当时的皇后,她虽然经常替先帝批阅奏折,但是也不能在自己的坤宁宫里召见大臣。 但是皇亲国戚就不同了,那时两位太皇太妃都还健在,先帝生母早逝,自幼得两位太皇太妃的关爱,因此对太皇太妃非常敬重,不但让她们在宫里颐养天年,享尽荣华富贵,还准许她们的子女每逢初一十五都能进宫探望,让两位太皇太妃得享天伦之乐。 这两位太皇太妃直到太后执位期间才相继辞世,她们竟比先帝还要长寿。 因此,展怀和霍柔风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两位太皇太妃和她们的三个儿子。 陈太妃是高宗皇帝的淑妃,育有二子二女,活下来的有一子一女;路太妃是高宗皇帝的德妃,育有二子。 霍柔风仔细回忆从黄显胜那里听来的那些消息,她不太确定地问姜伯儒:“我记得陈太妃的那个儿子,好像在紫禁城里那位登基之前就死了吧,路太妃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京城吧。莫非庆王就是这两位王爷的儿子?” 姜伯儒哈哈大笑,捋着山羊胡子得意地道:“九娘子,想不想再和老夫赌一次?” 他老人家话音刚落,耳畔就响起展怀的干咳声,姜伯儒只好又是一阵大笑,用笑声掩去尴尬,一时兴奋,居然忘了,展家那小子惟恐别人不知道他已抱得美人归,最听不得有人直呼自家媳妇在闺中的称呼。 “我才不赌呢,当官的在这里,咱不能赌,赌博是不对的。”霍柔风笑道。 当官的就是展怀,她和姜伯儒都是平头百姓。 见她不上当,姜伯儒只好作罢,在心里连说几句小鬼头,这才继续说道:“恰恰相反,庆王的生父并非是如今在京城的那两位游手好闲的富贵王爷,而是死了的那一位。” “死了?”这一次,霍柔风和展怀又是异口同声,两人的声音里失望超过了震惊。 好不容易才从小渊口中套出话来,可那人竟然死了。 如果黄显胜黄大头没有说错的话,陈太妃的那个儿子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恐怕皇陵里烂得只余下骨头了。 第五八零章 行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春意酥怀,展怀送霍柔风回到了随云岭马场,他只在马场里住了一天,便去了榆林。 这也是霍柔风成亲大半年来,第一次回娘家小住。 谢红琳盯着女儿那和成亲前没有区别的身材,不住摇头。 霍柔风仰天长叹,这次九爷是真的没面子啊,成亲前她的小日子总是不准,可是成亲以后,却是每个月如期而至,从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霍柔风拍拍空空如也的肚子,喃喃自语:“对不起啊宝宝,看来娘要把你生在军营大帐里了。” 如果一切顺利,最多两年,她和展怀就要起兵了。 虽说还有两年,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她和展怀注定要聚少离多,像现在这样都没能怀上,以后恐是更难了。 不过这些事情很快就被霍柔风抛到了脑后,她也只陪了谢红琳两天,便带着金豆和小乖,与姜伯儒一起去了距离马场三十余里的军营。 那里有霍柔风的五万大军和五千女兵。 霍柔风在军营里住了八天,到了第九天时,庆王大婚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与这个消息一起来的,则是霍江致仕的消息。 状元及第、二品大员,曾做过内阁大学士的霍江致仕了。 他向皇帝递交的致仕折子言简意赅,他有风湿,天气微凉便疼痛难忍,因此奏请圣上,准他致仕南迁,著书立说,教书育人。 明眼人都知道,霍江明意上致仕,实则是避嫌。 皇帝很快便准了他的折子,并且赐给他两箱古书和一批药材,让他专心养病和著书。 于是,还没有等到霍思谨回娘家住对月,霍江便带着皇帝赐的书和药,由霍轻舟陪着一起南下了。 据说,霍江致仕南下的消息传来,江南乃至两湖两广的各大书院相继送来了请帖,请霍江去自己的书院一聚。 霍江离开京城的时候,正是一年里春光最美的季节,百事以孝为先,霍轻舟请了旨,送老父南下。 庆王和霍思谨送至城外三里,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霍思谨知道,她在庆王府里的艰难生活开始了。 霍轻舟的信很快便来了,他告诉霍柔风,霍江已经回复了嘉兴南湖书院,要在那里住上一阵子。 霍柔风自幼在江南长大,她虽然没有正式进过学堂,可是也知道江南有四大书院,但是这个南湖书院却不在四大书院之中。 亦就是说,霍江选择的,是一间名气不大的书院。 不过霍柔风是理解的,她与霍江相处过,以霍江的一贯作风,是不会选择名气很大的书院的。 她想了想,还是给她在浙江的两位大掌柜写了信,让他们对霍江照应一二。 无论如何,霍江也与霍轻舟有恩。 谢红琳听说以后,放下手中的画笔,对陪在她身边的采荷道:“你也不小了,明年我就让九姑奶奶给你寻门好亲事。” 采荷吓了一跳,也不知夫人怎么就想到她的亲事上了。 见她羞红了脸,谢红琳笑着说道:“没有几个女子能如你们九姑奶奶那么有眼光,第一眼看上的就是自己的良人,可是若不笨一回,又怎能知道哪个才是最好的。” 京城里,霍思谨正在发愁回娘家住对月的事。她如愿以偿成为庆王妃,三朝回门的时候,霍沅看她的眼神都像要杀人。可是她知道,霍沅是再也不敢对她如何了,从今以后,无论是冯老夫人还是霍沅,或者是京城里那些所谓的贵妇贵女,对她都只能仰视。 可是现在,这个对月她还要不要回去呢。她倒是不怕回去面对冯老夫人和霍沅,她知道她们不能把她如何,可是她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霍江和霍轻舟都不在京城,且,霍江还致仕了,当她听说父亲致仕的那一刻,霍思谨气得浑身发抖。 霍江居然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肯给她。 偏偏庆王的侧妃还酸声酸气地恭维她,说什么霍大学士两袖清风,视权贵如粪土。 这哪里是恭维,这分明就是来恶心她的。 霍思谨却只能笑如春风。 她没有回娘家去住对月,而庆王也给足了她的面子,直到大婚后一个月,才去了侧妃那里。 不过,却也从那以后,便没有再进过她的屋子,就连初一十五,庆王也是住在书房里。 霍思谨没有在意,当她在长公主府里给庆王下套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再指望庆王会与她相亲相爱。 就如现在,相敬如宾便是最好的了。 而对于其他的,她早就不指望了。 她连思诚也指望不上,还能指望什么。 从今以后,她只能自己靠自己了,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转眼便是端午节了,霍思谨一早就让人打听出来,庆王府里从来也不过端午,所以她便也没有张罗。 端午节那天,她陪着庆王进宫与太后家宴,皇帝照例没有过来,皇后与太子来了,这还是大婚之后,霍思谨第一次见到太子。 太子似是早就不记得她了,目光从她脸上轻飘飘地掠过去,霍思谨微微一笑,鬼才相信太子会不知道这位皇婶婶其实是他没有挑中的。 那天临走的时候,太后让她多留一会儿,片刻后,便有一位太医过来给她号脉,继而告诉太后,说她身子康健,用不了多久便能怀上子嗣。 太后很高兴,当天便让内侍将一尊送子观音送去了庆王府。 而庆王则回到王府,便又一头扎进书房里,晚膳时也没有出来。 霍思谨早早睡下,今天是五月初五,庆王就连初一十五都不进她的屋,五月初五就更不会来了。 她睡得正沉时,忽然被噪杂的声音惊醒,翠缕值夜,闻声后连忙出去询问,片刻后,翠缕惊慌地跑了进来:“王妃,出事了,有刺客、有刺客行刺王爷!” “啊?王爷如何了?”霍思谨自己披衣坐了起来。 “不知道,院子外面都是府兵,奴婢出不去,这些都是府兵说的。” 这时又有几名丫鬟跑了进来,说府卫长在外面,请王妃千万不要出去,刺客还没有抓到。 第五八一章 疑问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四十分钟后更新。 庆王府里闹腾了大半夜,依然没有抓到刺客,苏浅对庆王道:“不如通知五城兵马司吧,让他们在城里搜查。” 庆王咬牙切齿,道:“还不快去!” 苏浅朝一旁的侍从便个眼色,侍从转身便走,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庆王又把他叫住:“算了,不要兴师动众,闹得百姓不得安宁,本王也没有受伤,让人加强王府防守便是。” 苏浅眉头微动,怎么?这么大的事居然要不了了之? 次日,霍思谨听说庆王居然没让通知五城兵马司,她也吃了一惊。 别说是贵为亲王的庆王了,就是寻常官宦人家,遇到这么大的事,也会立刻到五城兵马司报案的。 庆王递了牌子,当天上午便进宫了。 霍思谨在府里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庆王为何急着进宫,按理说,只要庆王想要瞒下,这件事是不会传到宫里的,他也不用担心太后会知道。 庆王从宫里回来,霍思谨亲自端了补品送到书房里。 她原本以为,庆王一定会招集幕僚在书房里商议捉拿刺客之事,可是却没有想到,书房里却只有庆王一个人,内侍们都在廊下候着。 见她来了,庆王指指旁边的椅子,柔声道:“你怎么来了,快坐下。” 庆王对她,永远都是这般温柔体贴、轻声细语,就像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只有霍思谨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而已。 自从她嫁进庆王府,庆王也只有在洞房花烛时与她行过周公之礼,后来整整一个月,庆王睡在她身边,却没有动过她一下。 “王爷,妾身愚钝,除了张罗饭食、炖炖补品,也没有可以帮上您的了。”说着,她亲手将补品捧给庆王。 庆王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放在一旁,道:“有点烫,我晚点再用。” 霍思谨微笑点头,起身便要走。 庆王伸手拉住她,道:“王妃,今天不要走了,陪本王宿在这里吧。” 霍思谨心里打个突,昨夜庆王就是在书房里遇袭的,今天他不但还要留在书房里,竟然还要让她一起留下。 庆王府里闹腾了大半夜,依然没有抓到刺客,苏浅对庆王道:“不如通知五城兵马司吧,让他们在城里搜查。” 庆王咬牙切齿,道:“还不快去!” 苏浅朝一旁的侍从便个眼色,侍从转身便走,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庆王又把他叫住:“算了,不要兴师动众,闹得百姓不得安宁,本王也没有受伤,让人加强王府防守便是。” 苏浅眉头微动,怎么?这么大的事居然要不了了之? 次日,霍思谨听说庆王居然没让通知五城兵马司,她也吃了一惊。 别说是贵为亲王的庆王了,就是寻常官宦人家,遇到这么大的事,也会立刻到五城兵马司报案的。 庆王递了牌子,当天上午便进宫了。 霍思谨在府里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庆王为何急着进宫,按理说,只要庆王想要瞒下,这件事是不会传到宫里的,他也不用担心太后会知道。 庆王从宫里回来,霍思谨亲自端了补品送到书房里。 她原本以为,庆王一定会招集幕僚在书房里商议捉拿刺客之事,可是却没有想到,书房里却只有庆王一个人,内侍们都在廊下候着。 见她来了,庆王指指旁边的椅子,柔声道:“你怎么来了,快坐下。” 庆王对她,永远都是这般温柔体贴、轻声细语,就像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只有霍思谨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而已。 自从她嫁进庆王府,庆王也只有在洞房花烛时与她行过周公之礼,后来整整一个月,庆王睡在她身边,却没有动过她一下。 “王爷,妾身愚钝,除了张罗饭食、炖炖补品,也没有可以帮上您的了。”说着,她亲手将补品捧给庆王。 庆王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放在一旁,道:“有点烫,我晚点再用。” 霍思谨微笑点头,起身便要走。 庆王伸手拉住她,道:“王妃,今天不要走了,陪本王宿在这里吧。” 霍思谨心里打个突,昨夜庆王就是在书房里遇袭的,今天他不但还要留在书房里,竟然还要让她一起留下。 庆王府里闹腾了大半夜,依然没有抓到刺客,苏浅对庆王道:“不如通知五城兵马司吧,让他们在城里搜查。” 庆王咬牙切齿,道:“还不快去!” 苏浅朝一旁的侍从便个眼色,侍从转身便走,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庆王又把他叫住:“算了,不要兴师动众,闹得百姓不得安宁,本王也没有受伤,让人加强王府防守便是。” 苏浅眉头微动,怎么?这么大的事居然要不了了之? 次日,霍思谨听说庆王居然没让通知五城兵马司,她也吃了一惊。 别说是贵为亲王的庆王了,就是寻常官宦人家,遇到这么大的事,也会立刻到五城兵马司报案的。 庆王递了牌子,当天上午便进宫了。 霍思谨在府里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庆王为何急着进宫,按理说,只要庆王想要瞒下,这件事是不会传到宫里的,他也不用担心太后会知道。 庆王从宫里回来,霍思谨亲自端了补品送到书房里。 她原本以为,庆王一定会招集幕僚在书房里商议捉拿刺客之事,可是却没有想到,书房里却只有庆王一个人,内侍们都在廊下候着。 见她来了,庆王指指旁边的椅子,柔声道:“你怎么来了,快坐下。” 庆王对她,永远都是这般温柔体贴、轻声细语,就像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只有霍思谨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而已。 自从她嫁进庆王府,庆王也只有在洞房花烛时与她行过周公之礼,后来整整一个月,庆王睡在她身边,却没有动过她一下。 “王爷,妾身愚钝,除了张罗饭食、炖炖补品,也没有可以帮上您的了。”说着,她亲手将补品捧给庆王。 庆王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放在一旁,道:“有点烫,我晚点再用。” 第五八三章 毁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夫人,鸽子来了。”镶翠捧着一只鸽子,步履轻盈地跑了进来。 霍柔风亲手从鸽腿上取下一只小竹筒,她从竹筒里倒出一个纸卷儿,把纸卷儿展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鸽子是从榆林飞来的,信上只有四个字:端午惊梦。 这是只有她和展怀才懂的。 就在端午节的晚上,行刺庆王。 当然,庆王不会死,也只是吓吓他而已。 看着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字,霍柔风有点舍不得毁去。 她和展怀又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她有很多话要和展怀说,她知道展怀也想她了,因为最近鸽子飞来的次数比较多,且,除了今天是在说正事以外,其他的全都是甜言蜜语。 带兵的说起甜言蜜语来,那是很让人脸红的,以至于看到鸽子飞来,镶翠便连同鸽子一起抱来交给她。 霍柔风走出窑洞,望着瓦蓝的天空,快了吧,她和展怀就快要在一起了,几只山鸟在空中掠过,留下一串清鸣。 霍柔风扬起衣袖,还差一缕风,一缕东风。 深夜,法号玉净大师的皇帝揽过一名妙龄女尼,问道:“你可听到声音?” 女尼媚笑摇头:“弟子修行尚浅,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玉净松开女尼,赤脚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他听到了。 自从那次几个女尼逃走之后,玉净寺内外便加强了守卫,山下的羽林军也增加了一个营,事实证明,最近两年里,就连一只苍蝇也没有从寺里飞出去。 窗外有扑簌簌的声音,这一次连女尼也听到了,她惊恐地尖叫起来,守在门外的两名武僧闻声进来,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只蝙蝠。 原来是这个小东西发出的动静。 玉净松了口气,挥挥手让武僧们出去,他看一眼惊魂未定的女尼,道:“你也出去吧,等你的修为深了再来吧。” 女尼面红耳赤,可却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悻悻地出去。 四周恢复了安静,玉净重又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这两年来,他越发喜欢这里了。 那座紫禁城,他是真心不想回去了。 可是不回去还是不行,皇后会让人三番五次地催请,他已经让皇后代为批阅奏折了,她却还是沉不住气,非要让他回去不可。 想到这里,玉净便烦燥起来。 他何时才能再证法身呢,何时? 窗外又传来扑簌簌的声音,玉净皱起眉头,山里的蝙蝠越来越多,虽说这是福禄之像,可是却也扰人。 他闭目养神,口中振振有辞,片刻之后,倦意袭来,他倒在软塌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他正要斥责,却发现,那一声声的咳嗽,居然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 烟,四周都是烟,他被浓烟包裹其中。 哪里来的烟,是他要飞升了吗?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番僧,叫什么来着,怎么不记得了,就在宫里,太后把人活活烧死,那天就和现在一样,到处都是浓烟,浓烟中还有烧焦皮肤的味道。 他的头昏昏沉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飞到浓烟之上,向着西方极乐世界飞升而去。 啊,他本是西方一衲子,禁锢于这副皮囊里太久太久了,他终于要冲破这一切束缚,回归本来了。 玉泉山上火光冲天,守在山下的羽林军呆望良久,却没有人敢冲上去救火,自从上次有尼姑逃跑之后,他们便被勒令严防死守,别说是走水,就是地动也不许离开半步。 终于,山上有人跑了下来,待到离近了,羽林军们才看清楚,这是山上的武僧们,说是武僧,实则都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高手,他们看到其中有人还抬着一人,羽林军们连忙喝问:“抬的何人?” “玉净大师,快,救驾!” 那一夜,玉泉山上的大火,大半个京城都看到了。 次日一早,上朝的官员们便听到皇帝龙体有恙的消息。 其实皇帝是病了还是没病,对整个朝堂并无影响。文武百官早已不记得皇帝有多久没有早朝,没有出席大朝会了,或许自从皇帝亲政以来,就没有过吧。 对了,皇帝长得什么样子? 更加不记得了。 太子代替皇帝主持了朝会,皇后坐在帘子后面,偶尔发表意见,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皇帝的抱恙而有所改变。 直到傍晚时分,皇帝才悠悠醒转。 他并无大碍,只是被浓烟熏得昏死过去,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这一昏便是十几个时辰。 他望着周围,一片明黄。 西方极乐世界也是明黄色的吗?怎么像乾清宫里的颜色? 皇帝锁眉,这是他讨厌的颜色,为何走到哪里都是这个颜色呢? “万岁,您终于醒了,太医,太医!” 耳畔传来尖利的声音,难听之极,像极了宫里的那些阉人。 皇帝越发烦燥,他挣扎着坐起身来,便看到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太医们。 什么坐化飞升,什么西方极乐,这分明还是在紫禁城里。 皇帝怒气冲天,顺手拿起一串佛珠,向着为首的太医砸了过去。 沉重的佛珠砸过来,白发苍苍的周医正应声倒地。 跟在他身后的李太医看得清楚,那串佛珠连周医正的头发丝都没有碰上,周医正怎么就倒了? 于是,就在那串佛珠从周医正头顶飞过去,眼看就要飞到他的面门时,李太医也学着周医正的样子,身子侧倾,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式也倒在了地上。 佛珠砸到门框上,又被反弹回来,刚好砸到后面的沈太医,沈太医哎哟一声,整个人跪伏地上,接着,咕咚一声,也倒下了。 皇帝的怒火随着沈太医的倒地终于消去了。 一串佛珠撂倒三名太医,他的修为越发精进了。 慈宁宫里,太后的手里也拿着一串佛珠,她望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冷冷地问道:“玉净寺的事,是你做的?” 庆王冷哼一声,道:“母后,您为何会怀疑到我?您为何不去问问太子,是不是他嫌那位在龙椅上坐得太久,急着想要抢那位子了?” 第五八四章 猜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庆王在慈宁宫里说的话,半个时辰后,便传到了东宫。 太子一边用香铲在紫铜香炉里拨弄着,一边淡淡地说道:“皇叔不说孤倒是忘了,更衣,孤要去乾清宫侍疾。” 皇帝并无大恙,苏醒后便叫了灭忧和尚在乾清宫里做起了法事。 乾清宫里动静那么大,太子当然早就知道,因此,这侍疾的事便不了了之。 可是现在,太子却信步来到了乾清宫。 还没有走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的颂经之声。 太子微微一笑,父皇是要把乾清宫变成第二个玉净寺吗? 话说以前皇帝虽然也在勤政殿和乾清宫里念经,可是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毕竟太后烧死番僧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可是这一次,皇帝却全都不在乎了,他不但在乾清宫里大做法事,甚至还让人把玉净寺里幸存的尼姑接进宫里。 或许是死里逃生,让他大彻大悟了? 太子这样想着,嘴角便有了笑意。 院门大开,没有人进去通报,也不用通报,因为皇帝与僧人尼姑们都在院子里。 九五之尊的帝王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双手合什,与众僧一起高声唱颂。 太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躲在僧人们后面的蒯小宝才溜着墙根儿悄悄走过来。 蒯小宝如今是乾清宫总管,这两年皇帝大多时候都在玉净寺里,他这个总管当得轻松自在,或许是闲得太久了,今天这场大法事,蒯小宝头大如斗,若是往常,他看到太子来了,早就屁颠屁颠迎上去了,可是现在,为了不惊扰皇帝和僧人们唱经,他也只能像黄花鱼似的溜边儿了。 “殿下,奴才给您请安。”蒯小宝做势要跪,被太子身边的内侍制止。 太子看一眼还在闭目吟唱的皇帝,对蒯小宝道:“你上前来,孤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蒯小宝哈着腰,凑到太子面前,太子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父皇佛事为重,你们不要打扰到他,你听好了,这几日除了太后、母后和孤以外,无论是宫里的娘娘们,还是皇亲,任何人都不许踏进乾清宫半步,孤知道,这种事上,你有的是办法。” 对于蒯小宝而言,他确实有的是办法,哪怕来的人是皇帝亲自召见的,他也有办法让皇帝见不到。 见他迟疑不语,太子正色道:“父皇刚自玉净寺九死一生回来,宫里万万不可再出意外,否则别说是你们这些狗奴才,就是孤也......” 太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悲苦之色,不再说下去了。 蒯小宝能坐上总管的位子,自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一听就明白了,玉净寺不会凭白无故走水的,有人要放火烧死皇帝,既然皇帝没有死在玉净寺,那么宫里自是也不会安全,听太子的话外之音,这要加害皇帝的人,显然就是嫔妃或皇亲。 嫔妃是后宫女子,早被皇帝冷落已久,凭她们倒也做不了弑君之事,可是皇亲们就不好说了。 但凡是有些体面的皇亲,哪个不是连着勋贵,更有暗中与权臣来往的,这些早就数不胜数了。 太子又叮嘱几句便出乾清宫,蒯小宝却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 他早就想清楚了,乾清宫不是勤政殿,能够不用皇帝召见,便能来此给皇帝探病的皇亲,也不过两人而已。 就连寿王和寿王妃也不行。 但是庆王和芳仪长公主就不一样了,他们时常出入慈宁宫,他们要来乾清宫探望皇帝,远比其他皇亲更要容易。 想到这里,蒯小宝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连忙让人将乾清宫院门紧闭。 更令蒯小宝没有想到的是,也不过一个时辰,庆王和芳仪长公主便前后脚来了。 两人自是连乾清宫的门槛都没有踏进,便被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两人走后,蒯小宝抹一把冷汗,他是皇帝身边的近身大太监,皇帝也不过三十出头,只要皇帝不出家,他蒯小宝也还能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因此,他做这些并非是为了讨好太子,这是他的本分。 皇帝原本是想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跟着灭忧大师一起做法事的,可是第一天下来,他便支撑不住了,改为由灭忧率领众僧在院子里做法事,他由女尼们服侍着,在屋子里面研究佛法。 直到这个时候,蒯小宝才有机会,把庆王和芳仪长公主来过的事情告诉皇帝。 “奴才没有让两位贵人进来打扰您,一来是您开坛做法,这是头等大事儿,不能让人打扰;二来......玉净寺的那事儿,奴才心头不安。” 说到这里,蒯小宝用衣袖抹抹眼角。 皇帝皱眉,随即便明白了,他恨恨地道:“锦衣卫那群废物,到了现在还没把放火的人抓住吗?一群饭桶。” 话音刚落,皇帝心头一动,望着眼睛红红的蒯小宝,他锁进了眉头。 “你说庆王和芳仪长公主都来过?你没让他们进来,他们说些什么?”皇帝沉声问道。 “奴才说您在颂经,不能打扰,长公主嘱咐奴才精心侍候您,便说她过两天再来;庆王却仔细问了您的病情,奴才不敢细说,推说您身边不能离人,便进去了,后来听门口的人说,庆王爷在宫门个伫立良久才离去的。”蒯小宝说得很详细。 皇帝冷笑:“庆王是想要知道,朕是不是伤得快要死了呢?” 蒯小宝不敢应声,他听到皇帝又道:“你明天一早就让锦衣卫的人过来,朕就不信了,玉净寺里的那场火难道是天火不成,还就查不出来了。” 可是次日锦衣卫指挥使来的时候,皇帝却让他们连同庆王府一起查。 锦衣卫的人在庆王府附近刚一出现,庆王便知道了。 他站在阁楼的小窗前,看着街上忽然多出来的两个闲汉,对苏浅道:“瞧,锦衣卫的人真是越发的没用了,那两人一举一动哪里像闲汉,分明都是练家子啊。” 苏浅道:“王爷,您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个?” 庆王放下手里的千里眼,冷冷地说道:“那么依你说,本王还能做什么?这些野狗已经到了本王家门口了,本王莫非还能拎着刀把他们都给砍了?” 第五八五章 暗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章节,四十分钟后更新。 三天后,庆王离开王府,带着王妃霍思谨,一起去苑马寺设在京郊的养马场。 庆王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上几次,庆王爱马,除了他常用的坐骑以外,他的其他爱驹都养在那里,由苑马寺派了专人侍弄着。 他的王府里虽然也有马倌儿,可是王府的地方有限,要想遛马,就要去离王府很远的永定河边,反而不如放在苑马寺的养马场里。 这些马匹都由经验丰富的老马倌侍候着,性子温顺,没有战马的烈性。庆王每次过来,都会选出两三匹来,挨个地骑一骑。 今天也是如此,马倌儿牵过一匹马来,这马毛色黑亮,精神抖擞,看到庆王,还主动把脑袋在庆王身上蹭了蹭,以示亲昵。 看到这些马,庆王这些天来堵在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围着马场奔跑起来。 七八个侍卫离着十丈之外跟在身后,庆王抖开缰犟,那马也想在主人面前表现一番,因此跑起来格外欢快。 霍思谨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轻摇团扇,看着驰骋中的一人一马。 果然啊,长得好的人就连骑马也真是好看,只可惜,这人却是无比讨厌。 只要想起庆王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霍思谨便攥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她要让庆王后悔如此对待她。 忽然,她看到远处渐渐模糊的那个影子,竟然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霍思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眼睛,便看到跟在后面的侍卫们一轰而上,有的去搀扶庆王,有的则去拦下那如受惊般狂奔的烈马。 霍思谨大惊之色,提起裙子向着庆王摔下去的方向奔跑。 庆王不能死,他不能死,他虽然可恶,可是如果他死了,自己便成了寡妇,她还没有生下嫡子,以后便只能眼睁睁看到王位旁落,那可和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 她发疯似地狂奔,当她终于跑到庆王身边时,便看到庆王满脸的鲜血。 霍思谨惊呼一声,便昏死过去。 接着,她听到女子的尖叫、不男不女的哭声,以及侍卫们粗声大气地喝斥。 可是在这些声音里,却也只有一个声音是为了她。 那是翠缕的声音,无论是跟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养马场里的人,全都围在庆王身侧,没有人去管她,她听到翠缕声嘶力竭地在喊:“王妃也昏倒了,有大夫吗?哎呀,你小心点,你踩到王妃的裙子了。”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去管她的死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庆王身上,若是庆王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养马场的人就别想再活下去了。 霍思谨松了口气,这样真好,她还真不想冲着庆王哭哭啼啼,她巴不得把那家伙摔成重伤,当然,只要摔伤就好,千万不能摔死。 现在她吓昏了,自是不用对着那张可恶之极的脸哭天抢地。 三天后,庆王离开王府,带着王妃霍思谨,一起去苑马寺设在京郊的养马场。 庆王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上几次,庆王爱马,除了他常用的坐骑以外,他的其他爱驹都养在那里,由苑马寺派了专人侍弄着。 他的王府里虽然也有马倌儿,可是王府的地方有限,要想遛马,就要去离王府很远的永定河边,反而不如放在苑马寺的养马场里。 这些马匹都由经验丰富的老马倌侍候着,性子温顺,没有战马的烈性。庆王每次过来,都会选出两三匹来,挨个地骑一骑。 今天也是如此,马倌儿牵过一匹马来,这马毛色黑亮,精神抖擞,看到庆王,还主动把脑袋在庆王身上蹭了蹭,以示亲昵。 看到这些马,庆王这些天来堵在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围着马场奔跑起来。 七八个侍卫离着十丈之外跟在身后,庆王抖开缰犟,那马也想在主人面前表现一番,因此跑起来格外欢快。 霍思谨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轻摇团扇,看着驰骋中的一人一马。 果然啊,长得好的人就连骑马也真是好看,只可惜,这人却是无比讨厌。 只要想起庆王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霍思谨便攥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她要让庆王后悔如此对待她。 忽然,她看到远处渐渐模糊的那个影子,竟然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霍思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眼睛,便看到跟在后面的侍卫们一轰而上,有的去搀扶庆王,有的则去拦下那如受惊般狂奔的烈马。 霍思谨大惊之色,提起裙子向着庆王摔下去的方向奔跑。 庆王不能死,他不能死,他虽然可恶,可是如果他死了,自己便成了寡妇,她还没有生下嫡子,以后便只能眼睁睁看到王位旁落,那可和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 她发疯似地狂奔,当她终于跑到庆王身边时,便看到庆王满脸的鲜血。 霍思谨惊呼一声,便昏死过去。 接着,她听到女子的尖叫、不男不女的哭声,以及侍卫们粗声大气地喝斥。 可是在这些声音里,却也只有一个声音是为了她。 那是翠缕的声音,无论是跟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养马场里的人,全都围在庆王身侧,没有人去管她,她听到翠缕声嘶力竭地在喊:“王妃也昏倒了,有大夫吗?哎呀,你小心点,你踩到王妃的裙子了。”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去管她的死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庆王身上,若是庆王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养马场的人就别想再活下去了。 霍思谨松了口气,这样真好,她还真不想冲着庆王哭哭啼啼,她巴不得把那家伙摔成重伤,当然,只要摔伤就好,千万不能摔死。 现在她吓昏了,自是不用对着那张可恶之极的脸哭天抢地。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去管她的死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庆王身上,若是庆王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养马场的人就别想再活下去了。 霍思谨松了口气,这样真好,她还真不想冲着庆王哭哭啼啼,她巴不得把那家伙摔成重伤,当然,只要摔伤就好,千万不能摔死。 现在她吓昏了,自是不用对着那张可恶之极的脸哭天抢地。 第五八六章 太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来人,哀家要出宫!” 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鲜少出宫,偶尔几次,也是去永济寺上香。 今天太后去的是庆王府,但亦和其他几次一样,太后没有让人去告知皇帝。 太后虽然身份贵重,但是在这紫禁城里,皇帝才是主人,即使贵为太后,出宫也需得到皇帝的允许。 但是太后却像是从不知道还应如此,就连紫禁城里的其他人,也似是早就忘记了这个规矩。 以至于皇帝得知这件事时,居然是太后回宫的时候。 “太后去了庆王府,她什么时候去的,去做什么了?” “皇上,太后想来是去探疾了。” “探疾?谁病了?朕从玉泉山回来时,她有没有来看过朕?” 后面的问题,内侍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您,太后得知您昏迷了,只对去送信的人说了三个字“死不了”...... “启禀万岁,庆王爷骑马时受了重伤,这会儿病了,昨儿个太子已经去过了,想来是太后放心不下,今天亲自去探望庆王爷了。” “庆王受了重伤?”皇帝吃惊得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前几天,他刚刚让锦衣卫去盯着庆王府,怎么庆王就忽然受伤了? 他只是让锦衣卫盯着庆王,可没有让他们搞死庆王啊。 且,重伤算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直接死了? 皇帝气极败坏,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儿,最后索性亲自去见灭忧大师,他要让灭忧大师指点迷津。 而此刻,太后独自坐在慈宁宫的花房里,望着一室繁花,怔怔出神。 当她仔细问过那日在养马场发生的事情,便已能确定,这件事是谁做的! 不会是还在乾清宫里大做法事的那位,那位虽然派了锦衣卫去庆王府外盯稍,但还不至于在此时便痛下杀手。 曾经,太后想过要让庆王取代当今乾清宫的那位,可是后来,她还是没有这样做。 如果庆王是先帝的儿子,或者那个人真的死了,而不是隐匿江湖,她都会在荣王谋反之后,义无反顾地扶植庆王。 可是她没有那样做,那个人还活着,只要他活着一日,但不会真真正正做个隐姓埋名的人。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早就知道。 所以她不能让庆王坐上那张椅子,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她恨他! 可是她却又怕他,这些年来她明明知道他还活着,可是她却不敢动他,或许,她也动不了他。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让太子来吧。” 一个时辰后,太子脸色铁青地走出了慈宁宫,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径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母后,庆皇叔受伤,太后竟然认为是孩儿下的手,母后,孩儿没有!” 太子跪在皇后腿边,声泪俱下。 皇后轻声问道:“真的不是你?” “不是,真的不是,孩儿的确厌憎庆皇叔,那是因为他整日做出一幅贤王的样子,觊觎父皇的王位,可是孩儿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除去他,孩儿已经是太子,只要孩儿能等,那个位子迟早都是我的,而他只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罢了,于孩儿没有丝毫影响,孩儿又何必要对付他呢。” 皇后点点头,的确如此。但是当听说庆王受伤的事情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子。 皇后无奈叹息,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会怀疑到太子头上,那别人岂非更会如此? “太后斥责你了?你没有向她老人家解释吗?”当年,彭城伯府出事,王三太太死在出宫的路上,虽然有霍家当了替罪羊,可是皇后也因此成了众矢之的。 无奈之下,皇后只好放低姿态,做为交换条件,她将太子交给了太后,从那以后,皇后昂首挺胸进出御书房,代替皇帝批阅奏折。 可是现在,皇后后悔了。 因为直到今天,她身为母后,却依然不能干涉太子的事,就连太子选妃的大事,她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现在,听说太子的如泣如诉,皇后只有深深的无力。 她能插手朝政,她能干预国家大事,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冤枉自己的儿子。 “皇儿,你想让母后帮你做什么?” 太子抬起一双泪眼,呜咽着说道:“母后,孩儿生怕保不住太子之位了,今天皇祖母话里话外都是对孩儿的不喜,她老人家甚至说孩儿即使做了皇帝,也会如父皇这般,令先帝在九泉之下失望,令她失望,令天下人失望。” 皇后勃然变色,但是她很快便又缓和下来,皇帝膝下虽然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可是其余的几个,生母身份低微,除了二皇子的生母是位有位份的美人之外,其余两位,一位是宫女所出,另一位更加可笑,居然是玉净寺的女尼生的。 不过,若非这三位皇子的生母身份低微,她这个堂堂皇后,也决不会让他们生下来。 即使太后和皇帝想要改立,宗人府与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可若是太后改立庆王呢? 皇后的脸色渐渐冰冷,这件事说来不合情理,可是这紫禁城里,历朝历代不合情理的事情多着呢,哪一件最终不是都变成合情合理了? 皇后深深地看着太子,良久,她说道:“只要有母后,就一定要把你扶上那把椅子。” “可是母后,孩儿等不及了,孩儿担心没有等到父皇......孩儿就会被人从东宫里轰出去,不,他们不会只是把孩儿轰出东宫,他们还会让孩儿死,他们不会让孩儿活下去!母后,那年孩儿只有十一岁,就被太后送去了行宫,孩儿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和父皇能去行宫小住,可是孩儿等了几年,也没有看到您,没有看到父皇,那时孩儿时常扮成寻常孩子,悄悄溜出行宫到外面去玩,孩儿最喜欢的,就是到村子里看百姓们的生活,百姓们虽然粗茶淡饭,可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当娘的做好饭,就会叫了孩子回家,吃完饭还会坐在灯下为孩子缝补衣裳,母后,要不您和孩儿一起走吧,离开紫禁城,我们到乡下做一对真正的母子,孩子砍柴养活您,您给孩子煮饭缝衣裳,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伤害我们,这个紫禁城,那个东宫,孩儿都不要了,孩儿只想孝敬母后,给您侍奉终老。” 第五八七章 皇位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一小时后更新。 一行清泪从皇后眼中滚落,她苦笑着摇摇头,轻抚着太子浓密的头发,斩钉截铁地说道:“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你既然投生在皇室之家,便要承担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个紫禁城是你的,那张龙椅也是你的,就只能是你的,有母后在,决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你的东西,你的那些兄弟们不能,庆王亦不能!” “母后......”太子大哭,就像当年,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他还没有被太后送去行宫,他哭得声嘶力竭,全身发抖。 皇后心疼地把抚摸他削瘦的肩膀,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正是冶游嬉戏的时候,可是他却不能,皇后发现她竟然从来也不知道太子喜欢什么,平日里有何消遣。 太子除了读书和学习为君之道,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皇后一阵心酸,她道:“让母后好好想一想,看看如何能够让人知道,庆王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母后,孩儿已经没有时间了,太后和庆皇叔.......母后,您去告诉父皇,请他老人家将皇位传给孩儿可好,孩儿奉他老人家为太上皇,再为他修建一座比玉净寺更大更巍峨的寺院,让他能够专心侍佛,早证法身。” 皇后怔怔一刻,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有这个想法。 “不,不行,你父皇不会答应,太后也不会答应的。”皇后脱口而出,但是话音方落,她又怔住了。 太后为何不会答应?真若皇帝答应了,太后难道还能公然反对吗?那岂不是就验证了她想让庆王抢自家侄儿皇们了吗? “可是你父皇虽然早就想要成佛成仙,可是他却舍不下这个皇位。”皇后嘲讽地说道。 她十四岁便嫁给他,后来又做了皇后,她与那个男人过了十几年,她太清楚那是个什么玩艺儿了。 一行清泪从皇后眼中滚落,她苦笑着摇摇头,轻抚着太子浓密的头发,斩钉截铁地说道:“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你既然投生在皇室之家,便要承担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个紫禁城是你的,那张龙椅也是你的,就只能是你的,有母后在,决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你的东西,你的那些兄弟们不能,庆王亦不能!” “母后......”太子大哭,就像当年,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他还没有被太后送去行宫,他哭得声嘶力竭,全身发抖。 皇后心疼地把抚摸他削瘦的肩膀,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正是冶游嬉戏的时候,可是他却不能,皇后发现她竟然从来也不知道太子喜欢什么,平日里有何消遣。 太子除了读书和学习为君之道,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皇后一阵心酸,她道:“让母后好好想一想,看看如何能够让人知道,庆王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母后,孩儿已经没有时间了,太后和庆皇叔.......母后,您去告诉父皇,请他老人家将皇位传给孩儿可好,孩儿奉他老人家为太上皇,再为他修建一座比玉净寺更大更巍峨的寺院,让他能够专心侍佛,早证法身。” 皇后怔怔一刻,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有这个想法。 “不,不行,你父皇不会答应,太后也不会答应的。”皇后脱口而出,但是话音方落,她又怔住了。 太后为何不会答应?真若皇帝答应了,太后难道还能公然反对吗?那岂不是就验证了她想让庆王抢自家侄儿皇们了吗? “可是你父皇虽然早就想要成佛成仙,可是他却舍不下这个皇位。”皇后嘲讽地说道。 她十四岁便嫁给他,后来又做了皇后,她与那个男人过了十几年,她太清楚那是个什么玩艺儿了。 一行清泪从皇后眼中滚落,她苦笑着摇摇头,轻抚着太子浓密的头发,斩钉截铁地说道:“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你既然投生在皇室之家,便要承担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个紫禁城是你的,那张龙椅也是你的,就只能是你的,有母后在,决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你的东西,你的那些兄弟们不能,庆王亦不能!” “母后......”太子大哭,就像当年,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他还没有被太后送去行宫,他哭得声嘶力竭,全身发抖。 皇后心疼地把抚摸他削瘦的肩膀,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正是冶游嬉戏的时候,可是他却不能,皇后发现她竟然从来也不知道太子喜欢什么,平日里有何消遣。 太子除了读书和学习为君之道,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皇后一阵心酸,她道:“让母后好好想一想,看看如何能够让人知道,庆王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母后,孩儿已经没有时间了,太后和庆皇叔.......母后,您去告诉父皇,请他老人家将皇位传给孩儿可好,孩儿奉他老人家为太上皇,再为他修建一座比玉净寺更大更巍峨的寺院,让他能够专心侍佛,早证法身。” 皇后怔怔一刻,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有这个想法。 “不,不行,你父皇不会答应,太后也不会答应的。”皇后脱口而出,但是话音方落,她又怔住了。 太后为何不会答应?真若皇帝答应了,太后难道还能公然反对吗?那岂不是就验证了她想让庆王抢自家侄儿皇们了吗? “可是你父皇虽然早就想要成佛成仙,可是他却舍不下这个皇位。”皇后嘲讽地说道。 她十四岁便嫁给他,后来又做了皇后,她与那个男人过了十几年,她太清楚那是个什么玩艺儿了。 皇后怔怔一刻,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有这个想法。 “不,不行,你父皇不会答应,太后也不会答应的。”皇后脱口而出,但是话音方落,她又怔住了。 太后为何不会答应?真若皇帝答应了,太后难道还能公然反对吗?那岂不是就验证了她想让庆王抢自家侄儿皇们了吗? 第五八八章 进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天空飘起雨丝,霍柔风撑着湘妃伞走进姜伯儒的窑洞,小僮接过她的伞,霍柔风带着一身的潮气坐到姜伯儒对面,问道:“老爷子,你真的决定了?” 姜伯儒把一只攒盒推到霍柔风面前:“这是照着我们姜家独有的方子做的,你尝尝。” 打开攒盒,里面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果,霍柔风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把整只攒盒抱在怀里,对姜伯儒道:“我都拿走,你年纪大了少吃糖,牙齿都掉光了你拿什么啃骨头啊。” 姜伯儒喜欢啃骨头,但凡是骨头,不论猪羊还是鸡鸭,都是他的最爱。 姜伯儒翻翻眼皮:“家父曾经说过,九容公主不但顽劣,且还贪吃。” “哎呀,你爹都没有见过九容公主,这是听哪个长舌妇嚼舌根子啊,不可取不可取。”霍柔风把攒盒抱得更紧,生怕这老头给夺回去。 “家父是听家祖说的,家祖并非长舌妇。”姜伯儒纠正。 “哈哈哈”,霍柔风干笑两声,上辈子的事了,她早就忘了,谁知道那位姜老先生有没有见过她呢,她立刻转移话题,“问你呐,真的要去吗?” “别人去我不放心,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坐阵。”姜伯儒说道。 “可是你去了,我也不放心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很伤心的。”霍柔风说道。 姜伯儒摸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没好气地道:“有何伤心的,我和你也只有五年的宾主之缘而已,过了这五年,我是生是死关你何干?” “你这老头说话也太伤人了,九爷受伤了,很重的伤,需要你多做些姜家糖留下才行。”霍柔风道。 姜伯儒又翻翻眼皮:“多准备点银子吧,京城开销大。” 霍柔风叹了口气:“书上说世外高人都是视钱财如粪土的。” “所以那是书上说的啊,有本事你让书里的人出来给你办事啊。” 外面雨声嘀哒,小小的窑洞里,一老一少的拌嘴里此起彼伏。 五日后,两驾骡车一路颠簸着走出了大山,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姜伯儒来到京城,并没有进城,而是住到了霍九在城外的那座庄子里。 他早就听霍柔风说过,这庄子不但有田地,还有片小湖,湖里有鱼有虾,旁边的小山上常有猎物,庄子里的佃户们大多得过霍九爷的恩惠,在这里只要逢人就夸霍九爷英明神武菩萨心肠,就会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野味鱼鲜。 姜伯儒决定就住在这里了,反正有张亭陪着他一起来,他还愁每天没有肉骨头啃吗? 姜伯儒住进庄子的第三天,一驾破旧的小驴车吱扭扭地驶进了庄子。 张亭认识这驾驴车,当年展怀初进京城时,便是坐在这驾驴车里,那时赶车的是耿氏兄弟,现在早就换人了,张亭不认识,他也不知道车里坐着的是谁。 但是他很快便知道了,从车里走出来的人是展愉。 “二爷!”张亭又惊又喜,虽然在京城的时候,他并没有和这位驸马爷打过交道,可是一晃几年,如今都是亲戚了,看到展愉也觉得亲近。 展愉微笑着向他点点头,道:“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展二求见姜大先生。” 张亭笑着应声,道:“小的是五奶奶的护卫,叫张亭。” 展愉当下心中便有数了,这是霍柔风的护卫,却并非陪房,身份上是不一样的。 展愉还是第一次见到姜伯儒,他心里清楚,若不是进京要用到他,恐怕姜伯儒是不会见他的。 他亦听说了,姜伯儒此番出山只是为了霍柔风,也就是他的五弟媳。 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姜家对霍柔风的看重,甚至超过了对谢红琳和霍轻舟。 不过姜家行事素来出人意料,倒也不用深究。 姜伯儒对展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问道:“派进庆王府的人可靠吗?” “可靠。”展愉道。 “可靠?你们展家的查子从京城撤走大半了,还有生面孔吗?”姜伯儒道。 “也算不上生面孔,但是机缘巧合,能让庆王信任的,便是有用的。” “太子身边呢?” “早年送了八个孩子进宫,如今活下来的还有五个,其中有一个去年做了蒯小宝的干儿子......” “不要罗嗦,我就问你太子身边有没有人?” “暂时还没有。” “三个月内,那个谁的干儿子务必放到太子身边,否则这事儿还要再等上一两年。” ...... 浙江嘉兴,船还没有靠岸,霍轻舟便看到岸边那黑鸦鸦的人群。 人群里大多都是读书人打扮,但是站在最前面的身着官服,一看就是嘉兴的父母官。 一路南下,几乎每到一处皆是如此,果然,读书人还是受人尊敬的。 江南的四大书院名扬天下,珠玉在侧,南湖书院并不引人注目,但是难得的是建在南湖边上,风景秀丽,是个著书立说的好地方。 霍江和霍轻舟谢绝了嘉兴父母官和当地乡绅的接风宴请,直奔南湖书院。 南湖书院是由嘉兴的两大世家苏家和郑家供养的,这一任的山长便是姓郑,名绍人,举人的功名,郑家到了这一代,也只有两名子弟为官,且皆是六七品的小官,自是不如出了一位侍郎的苏家显赫,但是郑家却出了两位诗画大家,在江南素有二郑之说。 郑绍人的父亲便是二郑之一的大郑,霍江早年与大郑同过几面之缘,大郑更曾为霍江的画作题辞,郑绍人年轻时也曾进京拜访过霍江。 因此,郑绍人虽然已经年近四旬,可是在霍江面前是以晚辈论交。 自从得知霍江要落脚南湖书院,郑家和苏家便早早地准备起来,霍江在南湖书院的住处,是一座打开窗子便能看到满湖美景的小楼。 霍江对此非常满意,到后便请来几位在南湖书院教书的先生,详细询问书院里学生们的课业安排,霍江做了多年翰林院掌院,只要是与做学问有关的事情,霍江均是一丝不拘。 对外应酬的事情,便全都交给了霍轻舟。 当天,霍轻舟便见到了苏大老爷,也就是苏浅的生父。 第五八九章 江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一小时后更新。 霍轻舟此人有个好处,那就是只要他高兴,他就是优雅谦和高贵脱俗的翩翩佳公子。 离开京城,霍轻舟本来就很高兴,到了嘉兴,他就更高兴了。 因此,百年不遇硕果仅现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家学渊源满身书香的霍大公子霍轻舟霍炎,便令整个嘉兴的世家子弟及读书人惊艳不已。 原来霍小状元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还是如此漂亮的人。 虽说读书人不应纠结于一副皮囊,可是这位霍公子长得也太漂亮了。不但长得漂亮,风仪也好,看他一举一动皆有魏晋之风,果然是诗礼大家的公子啊。 于是不出三日,霍轻舟便成了整个嘉兴城里津津乐道的人物,就连苏家和郑家,在霍轻舟登门饮宴之后,便琢磨着族里哪家的闺秀能够配得上霍轻舟。 霍小状元尚未定亲。 他们的算盘还没有打得如意,霍轻舟便下了请帖,邀请城中少年才俊参加他的诗会。 一时之间,收到请帖的少年们个个意气风发,而没有收到的,则瞬间便低人一等了。 这种低人一等,对于读书人而言,比家世高低更令人难以忍受,这分明就是在说,他的诗词文章都是垃圾,根本入不了霍轻舟的眼。 到了诗会那天,霍轻舟居然能够张口叫出参加诗会的每个人的名字,不但能叫出名字,甚至还有把他们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背诵几句,这简直太令人振奋了,这是霍炎霍轻舟啊,三元及第的状元楼,震古铄金的人物啊。 这场诗会下来,这些读书人回来以后,便连夜写信,把他们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没有见过却早闻其名的,全部告诉了一遍,末了还要说上一句,轻舟公子实乃真名士也。 于是轻舟公子在嘉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如一阵阵香风,吹出了嘉兴,吹遍了江南。 霍轻舟此人有个好处,那就是只要他高兴,他就是优雅谦和高贵脱俗的翩翩佳公子。 离开京城,霍轻舟本来就很高兴,到了嘉兴,他就更高兴了。 因此,百年不遇硕果仅现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家学渊源满身书香的霍大公子霍轻舟霍炎,便令整个嘉兴的世家子弟及读书人惊艳不已。 原来霍小状元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还是如此漂亮的人。 虽说读书人不应纠结于一副皮囊,可是这位霍公子长得也太漂亮了。不但长得漂亮,风仪也好,看他一举一动皆有魏晋之风,果然是诗礼大家的公子啊。 于是不出三日,霍轻舟便成了整个嘉兴城里津津乐道的人物,就连苏家和郑家,在霍轻舟登门饮宴之后,便琢磨着族里哪家的闺秀能够配得上霍轻舟。 霍小状元尚未定亲。 他们的算盘还没有打得如意,霍轻舟便下了请帖,邀请城中少年才俊参加他的诗会。 一时之间,收到请帖的少年们个个意气风发,而没有收到的,则瞬间便低人一等了。 这种低人一等,对于读书人而言,比家世高低更令人难以忍受,这分明就是在说,他的诗词文章都是垃圾,根本入不了霍轻舟的眼。 到了诗会那天,霍轻舟居然能够张口叫出参加诗会的每个人的名字,不但能叫出名字,甚至还有把他们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背诵几句,这简直太令人振奋了,这是霍炎霍轻舟啊,三元及第的状元楼,震古铄金的人物啊。 这场诗会下来,这些读书人回来以后,便连夜写信,把他们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没有见过却早闻其名的,全部告诉了一遍,末了还要说上一句,轻舟公子实乃真名士也。 于是轻舟公子在嘉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如一阵阵香风,吹出了嘉兴,吹遍了江南。 霍轻舟此人有个好处,那就是只要他高兴,他就是优雅谦和高贵脱俗的翩翩佳公子。 离开京城,霍轻舟本来就很高兴,到了嘉兴,他就更高兴了。 因此,百年不遇硕果仅现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家学渊源满身书香的霍大公子霍轻舟霍炎,便令整个嘉兴的世家子弟及读书人惊艳不已。 原来霍小状元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还是如此漂亮的人。 虽说读书人不应纠结于一副皮囊,可是这位霍公子长得也太漂亮了。不但长得漂亮,风仪也好,看他一举一动皆有魏晋之风,果然是诗礼大家的公子啊。 于是不出三日,霍轻舟便成了整个嘉兴城里津津乐道的人物,就连苏家和郑家,在霍轻舟登门饮宴之后,便琢磨着族里哪家的闺秀能够配得上霍轻舟。 霍小状元尚未定亲。 他们的算盘还没有打得如意,霍轻舟便下了请帖,邀请城中少年才俊参加他的诗会。 一时之间,收到请帖的少年们个个意气风发,而没有收到的,则瞬间便低人一等了。 这种低人一等,对于读书人而言,比家世高低更令人难以忍受,这分明就是在说,他的诗词文章都是垃圾,根本入不了霍轻舟的眼。 到了诗会那天,霍轻舟居然能够张口叫出参加诗会的每个人的名字,不但能叫出名字,甚至还有把他们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背诵几句,这简直太令人振奋了,这是霍炎霍轻舟啊,三元及第的状元楼,震古铄金的人物啊。 这场诗会下来,这些读书人回来以后,便连夜写信,把他们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没有见过却早闻其名的,全部告诉了一遍,末了还要说上一句,轻舟公子实乃真名士也。 于是轻舟公子在嘉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如一阵阵香风,吹出了嘉兴,吹遍了江南。 到了诗会那天,霍轻舟居然能够张口叫出参加诗会的每个人的名字,不但能叫出名字,甚至还有把他们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背诵几句,这简直太令人振奋了,这是霍炎霍轻舟啊,三元及第的状元楼,震古铄金的人物啊。 这场诗会下来,这些读书人回来以后,便连夜写信,把他们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没有见过却早闻其名的,全部 第五九零章 装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两道如远山含黛的眉似蹙非蹙,一双似桃花锦绣的眸如烟如雾,脸上写满沉痛,似是每个毛孔里都是哀伤。 苏大老爷的心沉了下去,霍江若是现在死了,霍轻舟也就是这副神情了。 这是......真要出大事了吧。 “贤侄,京城里的消息莫非你也......” 霍轻舟缓缓点头,每一下都似有千钧重。 他娘的,老子欢喜得天不亮就醒了,把生平学过的武功全都练了一遍,还是难以抒发心里的快乐,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来找老子打场架发泄发泄就好了。 “苏世伯,轻舟已经知晓了......轻舟只是没有想到,太子竟然......唉!” 霍轻舟索性坐到湖边的青石上,以手支额,看似沉思无语,可是苏大老爷知道,霍轻舟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多都还沉迷于风花雪月,而霍炎却是心系家国,情牵朝堂,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苏家怎么就没有一个像霍炎这样的男儿呢。 不过也难怪霍轻舟会伤心啊,抛开庆王的这层关系不说,如果只是站在一个寻常人的立场上,也会心寒啊。 想到这里,苏大老爷忙问:“贤侄,你是说真的是太子做的?” 苏家虽然也在京城里有人,但是山高水长,这消息传到嘉兴,就已经有所延迟,而且也并不详细。 因此,苏大老爷虽然也怀疑到太子头上,可是他更想从霍轻舟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 霍轻舟不但是庆王的大舅子,他还是朝中官员,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儿。 霍轻舟无比沉痛地点点头:“如今京城里已经都传开了,说太子代替皇上与太后去庆王府探望,庆王爷拒而不见,后来太后亲自去了王府,从王府回来,太后急火攻心,夜里吐起血来,周医正前些日子被皇上打昏过去,当时正在家里养病,慈宁宫派人召他进宫,他是被抬着去的,周家就在永昌大街的四喜胡同,周医正被抬出来时,天已经亮了,永昌大街上的行人全都看到了。” 苏大老爷去过京城,他当然知道永昌大街是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周医正从家里被抬出来,那定然会被很多人看到,可想而知,若非是宫里的贵人出了大事,又怎会把人一路抬进宫去呢。 太后虽然已过盛年,可也还未到老弱之时,怎么就呕血了呢,不用问了,定然是被太子给气的。 谁都知道太后最疼的就是庆王这个小儿子了,而太子虽然是一国储君,可毕竟是皇帝的儿子,太后与皇帝母子离心天下皆知! 是啊,太子是一国储君啊,身为储君,却做出加害皇叔之事,简直令天下人失望。 庆王虽得太后宠爱,可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而已,但是太子却依然容不下他,依然不肯放过他。 这等心胸,是何等狭隘! 可是无论是太子,还是庆王,他们之间的事情,又岂是寻常人可以评论的? 唉,除了扼腕就是叹息,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看着霍轻舟悲伤的样子,苏大老爷于心不忍,劝慰了几句,这才离去。 见他走了,霍轻舟眉宇间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对如烟道:“快快快,快服侍我用早饭,然后通知书院里的人,就说我要去湖边洗笔。” 所谓洗笔,当然不是穷得没有水盂才跑到湖边洗毛笔,这其实是另一种叫法而已。 就是说,轻舟公子要到湖边做文章了,崇拜者们都来观摩啊! 于是,霍轻舟不紧不慢地吃着一大碗羊肉烩面,然后便抱怨说,这哪是羊肉烩面啊,分明就是阳春面上放了两片肉而已。 抱怨完了,霍轻舟把汤面里的羊肉全都挑着吃了,然后把面条留下,问如烟:“湖边有人了吗?” 如烟连忙小跑着出去,不多时便回来,道:“已有二十多位学子在等着公子呢。” “只有二十多位啊,那么就不急,再等等,等人上齐了咱们再去。” 霍轻舟说完,拿过象牙的牙签,开始剔牙。 如烟眼睛都疼了,您只吃了几片羊肉,也用剔牙吗? 霍轻舟剔完牙,又看向如烟,这一次如烟没等自家公子再问,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少顷,如烟回来:“公子,湖边已围扰了五十二人。” 他真是一个一个数的,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五十二人,那还是不够多啊,是不是我选的时间太早,他们还没有起床呢?” 霍轻舟抚额,真是件头疼的事啊。 如烟只好一次一次地往湖边跑,终于,他跑回来告诉霍轻舟:“公子,现在湖边已有二百三十一人,除了书院里的学子,还有城中几大府第的公子们,对了,就连花柳巷里的姐儿,也来了两位。” 虽然对人数还是不满意,可是霍轻舟只好站起身来:“算了,我就先去写着吧,嘉兴不比京城,终于是小地方。” 如烟叹息,小地方吗?京城是大地方,可是也不能一下子就聚集这么多读书人,反倒是江南的这些小地方,读书人不但多,而且齐心。 终于霍轻舟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湖边,这时候的湖边上,等候的人比方才更加多了,远远望去,黑鸦鸦的一大片。 霍轻舟嘴角露出笑意,这就对了,这才是轻舟公子提笔写字时,应该有的场面啊。 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便有人高声欢呼:“看,状元郎来了!” 所以这样喊的人肯定不会是读书人,应该是一起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当中还夹杂着女子的欢呼声,不用说,这是青|楼里的姐儿。 霍轻舟微微颔首,不错啊,这方方面面的,是他想要的。 如烟摆下笔墨纸砚,霍轻舟走过去,一撩衣袍,便在一方青石前坐下,湖风吹来,衣袂飘飘,他挥挥衣袖,众人眼中便看不到一丝云彩。运腕如飞,笔走龙蛇,虽然看不到他写的是什么,但是毫无疑问,那定是妙笔生花的锦绣文章。 第五九一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章,四十分钟后更新。 霍轻舟每写完一张纸,便将纸随意扔在地上,如烟立刻捡起来,大声念诵。 如烟有一副好嗓子,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圆,方才还闹哄哄的围观人群,此时鸦雀无声,只有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被湖面的微风送出很远。 文笔为刀、如剑、如挑破漫漫黑夜的那一簇星光,由惊艳,到惊讶,再到惊撼! 在场的每个人,有读书人,有市井小民,甚至还有青|楼女子,他们都在听,聚精会神地听,有的人能够听懂,有的人听不懂。能听懂的人只觉这是好文章,震撼心灵的好文章;听不懂的也觉得这是好文章,每一个字都好听,比唱戏的戏文还要好听;青|楼的姐儿大多会念上几首艳诗,她们也觉得这是好文章,虽然不如艳诗绮丽,可是这写文章的少年长得绮丽啊,真是太好看了,只是这么看着,就是一幅画,这么好看的少年写的文章,当然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 转眼间九张纸全部写完,霍轻舟站起身来,长身玉立,如同临风的树,又如空谷的兰。 他再一次挥挥衣袖,手中狼毫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落中湖中。 霍轻舟看都没看围观的众人,他昂首阔步,向着远处走去,轻衣阔袖,宛若仙人驾临,众人不敢眨眼,生怕眨眼之间,他便随风飞走。 远处水天一色,霍轻舟越走越远,如同走进水墨画卷,或许他本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否则,这尘世之上,怎会有如此完美如此令人一见倾情的人? 直到他彻底走进山水画中,人们才回过神来,哎呀,怎么只顾着出神了,文章,状元郎写的文章啊! 早有人捡起如烟念诵过的纸,大声朗读起来,有随身携带纸笔的,当即便挥毫抄写出来。 当天,霍轻舟的文章便在茶楼酒肆间传播开来。 “真是霍轻舟每写完一张纸,便将纸随意扔在地上,如烟立刻捡起来,大声念诵。 如烟有一副好嗓子,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圆,方才还闹哄哄的围观人群,此时鸦雀无声,只有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被湖面的微风送出很远。 文笔为刀、如剑、如挑破漫漫黑夜的那一簇星光,由惊艳,到惊讶,再到惊撼! 在场的每个人,有读书人,有市井小民,甚至还有青|楼女子,他们都在听,聚精会神地听,有的人能够听懂,有的人听不懂。能听懂的人只觉这是好文章,震撼心灵的好文章;听不懂的也觉得这是好文章,每一个字都好听,比唱戏的戏文还要好听;青|楼的姐儿大多会念上几首艳诗,她们也觉得这是好文章,虽然不如艳诗绮丽,可是这写文章的少年长得绮丽啊,真是太好看了,只是这么看着,就是一幅画,这么好看的少年写的文章,当然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 转眼间九张纸全部写完,霍轻舟站起身来,长身玉立,如同临风的树,又如空谷的兰。 他再一次挥挥衣袖,手中狼毫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落中湖中。 霍轻舟看都没看围观的众人,他昂首阔步,向着远处走去,轻衣阔袖,宛若仙人驾临,众人不敢眨眼,生怕眨眼之间,他便随风飞走。 远处水天一色,霍轻舟越走越远,如同走进水墨画卷,或许他本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否则,这尘世之上,怎会有如此完美如此令人一见倾情的人? 直到他彻底走进山水画中,人们才回过神来,哎呀,怎么只顾着出神了,文章,状元郎写的文章啊! 早有人捡起如烟念诵过的纸,大声朗读起来,有随身携带纸笔的,当即便挥毫抄写出来。 当天,霍轻舟的文章便在茶楼酒肆间传播开来。 “真是霍轻舟每写完一张纸,便将纸随意扔在地上,如烟立刻捡起来,大声念诵。 如烟有一副好嗓子,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圆,方才还闹哄哄的围观人群,此时鸦雀无声,只有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被湖面的微风送出很远。 文笔为刀、如剑、如挑破漫漫黑夜的那一簇星光,由惊艳,到惊讶,再到惊撼! 在场的每个人,有读书人,有市井小民,甚至还有青|楼女子,他们都在听,聚精会神地听,有的人能够听懂,有的人听不懂。能听懂的人只觉这是好文章,震撼心灵的好文章;听不懂的也觉得这是好文章,每一个字都好听,比唱戏的戏文还要好听;青|楼的姐儿大多会念上几首艳诗,她们也觉得这是好文章,虽然不如艳诗绮丽,可是这写文章的少年长得绮丽啊,真是太好看了,只是这么看着,就是一幅画,这么好看的少年写的文章,当然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 转眼间九张纸全部写完,霍轻舟站起身来,长身玉立,如同临风的树,又如空谷的兰。 他再一次挥挥衣袖,手中狼毫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落中湖中。 霍轻舟看都没看围观的众人,他昂首阔步,向着远处走去,轻衣阔袖,宛若仙人驾临,众人不敢眨眼,生怕眨眼之间,他便随风飞走。 远处水天一色,霍轻舟越走越远,如同走进水墨画卷,或许他本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否则,这尘世之上,怎会有如此完美如此令人一见倾情的人? 直到他彻底走进山水画中,人们才回过神来,哎呀,怎么只顾着出神了,文章,状元郎写的文章啊! 早有人捡起如烟念诵过的纸,大声朗读起来,有随身携带纸笔的,当即便挥毫抄写出来。 当天,霍轻舟的文章便在茶楼酒肆间传播开来。 “真是远处水天一色,霍轻舟越走越远,如同走进水墨画卷,或许他本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否则,这尘世之上,怎会有如此完美如此令人一见倾情的人? 直到他彻底走进山水画中,人们才回过神来,哎呀,怎么只顾着出神了,文章,状元郎写的文章啊! 早有人捡起如烟念诵过的纸,大声朗读起来,有随身携带纸笔的,当即便挥毫抄写出来。 当天,霍轻舟的文章便在茶楼酒肆间传播开来。 “真是 第五九二章 终会离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自从皇帝从玉净寺搬回乾清宫,这些日子以来砸晕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自从周医正开始,皇帝便是指东打西,百发百中,乾清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但凡看到皇帝手里的圣物扔过来,便会应声倒地,皇帝要打你,你屹立不倒,这便是大不敬,所以还是自己倒下吧。 因此,身为乾清宫总管的蒯小宝处理这种事情可谓经验丰富,今天也是,没等太医赶到,他便当着皇帝的面,在太子的人中上掐了两把,太子悠悠醒转。 太子并无大碍,但是额头上被佛珠砸出一个大包。 其实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皇帝要砸的人并非太子,只是刚好太子走进来而已,至于皇帝原本想要砸谁,一番闹腾之后,连皇帝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既然已经砸到了太子,那就当朕原本想要砸的人就是他好了。 但是在乾清宫里发生的这件小事,却像长了腿似的,不过半日便传到了宫外! 朝中文武、勋贵宗亲本就恨不得把耳朵伸进宫里去,这消息一传出来,他们便在第一时间内听说了。 一时全都愕然。 皇帝打了太子,太子昏死过去,险些一命呜呼! 皇帝只是误打太子,而太子也只是小小轻伤,可是传出宫后,一切就全都变了。 且,这消息越传越远,也越传越凶,到了次日,已从皇帝用佛珠砸了太子,演变成皇帝布下十几位大内高手,待到太子踏进乾清宫,便立刻上前擒拿,太子负隅反抗,被大内高手打成重伤! 公主府内,芳仪长公主听来坐客的乔六奶奶把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告诉她时,脸色也变了。 乔六奶奶是大长公主的小儿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姐,生前甚受先帝和太后敬重,因此,大长公主虽然已经过世三年,可是几个儿媳都是芳仪长公主府中常客。 “长公主,如今外面都在这样传,初时还以为就是当爹的教训儿子,可是......哎呀,这分明就是宫变啊。” 说到宫变,乔六奶奶还下意识地用团扇捂住自己的呢,当然了,这两个字岂是能随变说出来的? “不可能,本宫也只是听说太子受了点小伤而已,若真是被大内高手打的,那岂会只是小伤?”芳仪长公主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心里却七上八下。 说来说去,她也只是听说而已,发生这样的事,以她的身份,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进宫的,否则就会惹人非议,因此,她也只能让人去悄悄打听消息,她既没有见过皇帝,亦没见到太子,甚至连太后也没有见过。 匆匆打发走了乔六奶奶,芳仪长公主便让人到国公府去请驸马爷。 自从展怀成亲之后,芳仪长公主明显发现,展愉对她更加冷淡了。 他留在国公府的日子越来越多,偶尔见到她,也比以前更加温文,更加客气。 芳仪长公主反反复复地找原因,想来想去,或许就是在展怀定亲的时候,她说错的那句话。 当时展怀在西北定亲的消息传到京城,一时议论纷纷。首先是孙家姑娘刚刚去世不足一年,展怀便定亲了,说起来也太不讲究了;二来,这位谢家娘子不但是商户出身,而且并无家族照拂,据说还是因为孤儿寡母保不住家财,便将女儿送给展怀,却没想到展怀年少好糊弄,竟然要明媒正娶。 无论是擅自出兵宣抚,还是后来的军备大案,展怀在京中树敌只多不少,且,展怀一次两次的定亲对象,都是家世薄弱的小户女子,这也让京中那些暗慕他的女子们又酸又气,于是这位谢家娘子虽然从未来过京城,可是却被传得甚是不堪。 芳仪长公主身为展怀的二嫂,这些闲话自是也听到了不少。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有一次忍不住,把听来的话告诉了展愉。 展愉勃然大怒。 芳仪长公主还是第一次看到展愉这样生气,那一刻,她甚至以为展愉会杀了她。 虽然后来展愉在盛怒过后也曾向她道歉,但是她也发现,展愉对她更加疏离了。 因此,展怀和谢氏成亲时,她派了郭玉龄亲自去榆林,便是想让展愉知道,她对这位素昧谋面的妯娌非常看重。 为此,展愉还曾向她道谢,并且花三千两买了副祖母绿的头面送给她。 想起那副头面,芳仪长公主心里一阵苦涩,如果可以,她什么也不要,她只想和展愉像寻常夫妻一样过日子,平凡而亲切,哪怕打打闹闹也是好的。 可她和展愉却连打打闹闹也没有过。 展愉很快便从国公府过来了,芳仪长公主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低声把乔六奶奶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二爷,你在外面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芳仪长公主问道。 展愉微笑着拍拍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柔声安慰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你不用在意,说起来万岁也只有太子一位嫡子,且,太子是一国储君,父子之间真若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会闹成传说中的那般,那都是市井中人以讹传讹而已,不必理会。” 芳仪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唉,自从玉净寺走水,我就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可惜我现在不能进宫,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如何了。” 展愉道:“想知道太后如何,这还不容易,明日我便让人去打听打听。” 芳仪长公主在宫里也有人,可是这个时候,无论是她还是她府里的人,都不便出面,但是展愉却不同,他平时常和勋贵子弟们在一起,可以让那些人去打听。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展愉便道:“晚上我约了江宁伯世子一起喝酒,就不陪长公主用膳了。” 这就是又要走了。 芳仪长公主不便挽留,她送到二门,眼睁睁看着展愉离去,望着展愉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她心里一片空落,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这样看着展愉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而那一次,便是永绝,他再也不会回来,而她亦永远等不到他。 第五九三章 找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城外的庄子里,姜伯儒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听张亭口沫横飞地讲着从城里听来的消息。 “宫变?还大内高手?”姜伯儒腹诽,他倒是小看展愉了,展家这个二爷,和几位兄弟全都不同,不说别的,就是这造谣生事、以讹传讹的本事,别人就不能比。 “好吧,他们想要怎么传就怎么传吧,我老人家不管这些小事。”姜伯儒看着面前的一大盘肉骨头,心情很好。 这是京城里有名的老王酱大骨,味道极好,且,这一大盘子骨头都是他的,旁边没有可怜兮兮咽口水的一狗一狼,真好。 一大盘肉骨头啃完了,姜伯儒一边用丝帕擦着他的山羊胡子,一边对张亭道:“你啊,明天找个妇人,要年轻的,漂亮的,背着丈夫偷人的......” 这种事看似不靠谱,但是只要有钱,想找个这样的妇人并不是难事。 张亭去找了贾亮。 当年贾亮一家被槐树胡同的霍家卖掉,是霍柔风把他们买下来,并且还让贾亮的儿子到保定做了学徒,再后来贾亮的弟弟虽然被霍轻舟杀了,但是贾亮一家也得了一笔不菲的银子。如今他儿子已经出师了,一个月有一两的月银,贾亮则靠着以前当采办的人脉,做起了小生意。 贾亮与张亭多年未见,初见张亭,他吓了一跳,忙问:“真的是张家小哥?” 张亭骂道:“你这老小子狗眼看人低了吧,怎么的,我才离开京城三四年,你就不认识了?” 贾亮连忙陪笑:“哪能呢,只是没有想到会见到小哥,还以为您在南边发大财呢。” 张亭冷哼一声,道:“我家兄弟确实在南边,我没有,听说你的生意做得不错?” 贾亮道:“哪里哪里,还不是托了大娘子和九爷的福,给永丰号的铺子做些跑腿的活儿,若非是当年九爷叮嘱过,永丰号的掌柜们哪能看得上我,如今他们从手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够我们一家子过日子了。” 他的口气中透着满足,张亭见他衣著整齐,就连一向低头哈腰的毛病也改了不少,可见日子过得舒心多了,只是那女里女气的作派,却还是改不了。 张亭道:“算你还有良心,能念着九爷的好处,有个事儿让你帮帮忙,你有空吗?” 贾亮忙道:“张家小哥,虽说九爷不在了,可是只要你吩咐一声,姓贾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呸,就你这小身板,还上刀山下火海?别逗了。就让你在市井里找个人而已,也不是大事.......” 几天后,麻子胡同。 累了一天的张屠户提着一坛子酒和白天卖剩的猪下水回了家。 他手脚麻利地把猪下水煮熟,便走到院子里,敲了敲隔壁的院墙,然后又把自家大门敞开了一条缝。 没过一会儿,一个苗条的身影便从门里进来,张屠户从黑影里出来,一把便将来人抱进怀里。 来人娇声推开他,嗔道:“你这猴急的,这么一会儿都等不急了,你也不怕让人听见。” “怕什么,就你家那个窝囊废,听到又能如何?”张屠户索性将女子抱起来往屋里走。 一番云雨后,两人衣裳不整地坐到炕桌前,女子倒上两杯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正在这时,屋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两名大汉闯了进来。 “什么人?”女子一声惊叫,张屠户摸索着去拿他藏在床下防身的杀猪刀。 一名大汉上前一步,朝着张屠户就是一脚,骂道:“老实点,否则老子就把你那玩艺儿给剁了。” 那一脚正踢在张屠户的命根子上,张屠户痛得滚到床下。 女子早已吓得捂住了嘴,却是一声也不敢叫出来了。 ...... 而在隔壁的院子里,女子的丈夫把面前的五个二两的金元宝,咬了一遍,确定这是真的金子,瘦削的脸上便再也掩不住笑意,乐得看不到眼睛。 “那娘们偷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的早就不想要她了,可是小的穷,身体又不好,你们也知道,人穷志短,唉,何况那张屠户是杀猪的,不但有把子力气,而且心也狠,小的心里害怕,就只能装糊涂。” “行了,这五个金元宝足够你到乡下买上二十亩好田地,再娶个漂亮听话的媳妇了,以后你也不用被个卖猪肉的踩到脚底下了。” “对对对,我老家的田地可比京城附近的要便宜,这些不但能买二十亩良田,还能盖上三四间青砖大瓦房呢。” ...... 次日,女子回到隔壁自己的家里,看到炕上躺着的男人,她吓了一跳,这人看上去和自家那个窝囊废竟有七八成相似。 当媳妇的看上去有七八成相似的人,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一模一样了。 何况这男人因为自家媳妇偷人,平时出门时生怕被人笑话,就连走路也低着头,胡同里的邻居甚至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男人叫王二,他每天都会出门,隔壁的张屠户更是每天都会出摊子卖猪肉,王二还像以前一样,看到人就会低下头,路过张屠户的猪肉摊子,他甚至会绕着走,就像是生怕张屠会会拿刀砍他似的。 而王二媳妇也和以前一样,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溜进张屠户家里,一闹就是大半夜。 王二和张屠户这两家人的事儿,麻子胡同里没有不知道的,早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那个王二啊,就是个窝囊废,如果他去卖烧饼,就和戏文里的武大郎一样了。” “那武大郎可是被西门庆和潘金莲给害死的,这王二说不定也有那一天呢。” 人们虽然这样说,可是谁也没有在意,像王二这样的小人物,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活得比蝼蚁还要下贱,谁又会在意他的生死呢。 每天王二都会从同一条路上走过,他低着头,瘦骨伶仃。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们看不到王二了,开始时没有人在意,可是一天夜里,王二家里忽然传出女人的号啕大哭,人们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几天没有看到王二了。 该不会是张屠户把王二给剁了吧? 有好事的便跑去看热闹,这才知道,王二死了。 第五九四章 奏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王二静静地躺在炕上,脑袋依然长在脖子上,四肢也还健全,当然也没有鲜血流出来。 来看热闹的人们都很失望,这显然不是被张屠户砍死的啊,不是砍死,那就是正常死亡,那有什么可看的? 看热闹的人们一哄而散,只有王二媳妇坐在地上哭得抑扬顿锉。 忽然,从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人,那人正和走出去的人们撞上,他横冲直撞,接连撞倒两个人,被撞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却见这人已经跑到王二尸首面前,放声大哭:“二哥,二哥,你怎么就死了?” 这人称呼王二为二哥,是他的弟弟? 虽说王二在麻子胡同里住了几年,可都是直呼其名,没有人叫他二哥,毕竟,一个看到妻子的奸夫都要退避三舍的男人,在邻居们眼里贱如草芥。 那么,这个叫他二哥的人是谁呢?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就连被撞倒的两个人也忘了要打架,瞪大眼睛看向那个人。 那人长得人高马大,鼻直口方,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是一身七八成新的茧绸衣裳,脚上那双福头鞋上绣着个老大的金字,居然是老字号金记鞋庄的,少说也值五钱银子。 这竟然是个体面人! 那人对着王二哭了几声,便怒气冲冲走到王二媳妇面前,一把揪起王二媳妇的头发,吼道:“我二哥怎么好端端的死了,一定是你这贱人害了他!” “三叔,没有,奴没有!” “没有?我上次来的时候,我二哥还好好的,怎么这就死了?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二郎这两天就不舒服,开始时只是手臂抬不起来,以为养两日就好了,后来整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就今天也就才三天,就咽气了。”女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煞是好看。 “呸!你这是胡说八道,世上哪有这样的怪病!” 男人说完,便冲着门口伸头探脑的众人抱抱拳,道:“在下王三,和死了的王二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今日我家哥哥死得不明不白,还请各位邻里父老做个旁证,俺王三要报官,让官老爷还我哥哥公道!” 有爱听书的顿觉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怎么像极了武二郎怒杀潘金莲? 不对,又不太像,王三要报官,可没把他嫂子一刀杀死。 报官啊,这可是大事啊,麻子胡同还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报过官,也没有来过官爷。 有人自发地让出门口,还有胆子大的,跑到隔壁张屠户家门口盯着,免得奸夫跑了。 一个时辰后,里正陪着顺天府的人一起来了,仵作当众验过,道:“此人无外伤,七窍未出血,应是突发心疾致死。” 原来是心疾啊,早就听说心疾来势汹汹,看来是真的。 还有这王二,平时眼睁睁看着自家媳妇和张屠户私通,却连个屁也不敢放,想来这心疾也是因此导致,让他媳妇活活气死的。 可是这也不能算是谋杀亲夫啊,所以说,像王二这种又穷又窝囊的人,就不配娶漂亮媳妇,他若是娶个丑八怪,保证什么事也没有。 人们议论纷纷,方才还自发地守在张屠户家门口的人这会儿也散开了,没有热闹可瞧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都别走,不是心疾,我哥不可能患有心疾,一定是这婆娘毒死了我哥!”王三不肯罢休,拦在门口,不许顺天府的人离开。 里正大怒,对王三喝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仟作大人已经验过了,你哥是心疾死的,哪是什么中毒,快让开,当心把官老爷惹急了,把你抓到大牢里,治你个藐视上官!“ 王三却依然挡在门口,他道:“我哥没有心疾,他就是被毒死的,顺天府如果不给我哥主持公道,我就告到刑部去!” 刑部....... 这一次没等里正斥责,顺天府的人已经给逗乐了:“刑部啊,好啊,你快去啊,不怕挨板子你就去。” 民间案子,要先由县衙至州衙再到府衙,层层上报,才能报至刑部。 本朝律法:普通百姓去刑部告状,先要挨四十大板。 除非钢筋铁骨,否则四十大板能要了人的性命。 王三一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道:“不就是四十大板吧,俺王三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给哥哥讨个公道!” ...... 此时的乾清宫里,皇帝又在大发雷霆。自从玉净寺烧毁,皇帝回到乾清宫,便觉诸事不顺。 皇后拿着几份奏折来见他,他强压怒气问道:“连梓童也不能为朕分忧了吗?” 皇后道:“这几份奏折当中,一份是说榆林总兵展怀豢养私兵,至今依然大肆招揽兵丁,这些兵丁并未在兵部登记造册,臣妾不知此事该如何定夺,才请皇上明示。” “没在兵部登记造册?那军饷呢?”皇帝问道。 “既然没有在兵部备案,兵部下发的军饷里自是也没有这些人的。”皇后道。 “也就是说,展怀的这些兵马不用朝廷来养了?那么如果鞑子再犯,这些兵马会为朕出征吗?”皇帝再问。 皇后忽然想笑,她也不知道是要笑皇帝愚蠢,还是笑自己糊涂,居然还要拿着折子来问皇帝。 “展怀身为榆林与西安总兵,又兼辖甘州和酒泉,庶边护疆是他的天职,若是鞑子来犯,展怀若是不能倾尽所有兵力,那就是他的失职。”皇后沉声说道。 皇帝哈哈大笑,对皇后道:“既然如此,那这些人还上折子做甚,难道还要让朕责令兵部给这些人登记造册,再发一份军饷给他们吗?” 皇后应声,又拿出一道折子,对皇帝道:“这一道是展怀上的,兵部尚还欠他军饷二十二万五千八百六十四两......这只是军饷,还没有加上其他的。” 皇帝勃然大怒,把手上的一串佛珠抡起来就要砸,忽然想起面前的人是皇后,佛珠抡了一圈便又套回到他的手腕上。 “告诉展怀,朕不追究他养私兵的事,这二十多万两军饷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第五九五章 小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四十分钟后更新。 西北的夏天不是太热,窑洞里冬暖夏凉,刚刚下过一场雨,霍柔风的小日子终于推迟了。 她掰着手指头,高声叫着镶翠和嵌碧:“三天,推迟了三天!” 她的小日子一向比西洋钟还要准,一天不早,一天也不晚。 镶翠和嵌碧相互看了一眼,实在是不想让夫人失望,可是却不能不说。 “夫人啊,这个月五将军只来住过一晚,就是您闹肚子那晚......没要水......” 两个没出阁的丫鬟面红耳赤,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家主子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可是糊涂起来又比谁都糊涂。 霍柔风竖起的三根手指头终于放下了,她嘟着嘴,满脸都是失望。 九爷英明神武,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呢? 在她看来,生孩子那是信口拈来的小事,就凭她的本事,那不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吗? 再说,她也没想生太多,她只是想在起事之前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交给母亲,让孩子远离战争,在马场里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可是成亲快一年了,九爷的肚皮还扁得像煎饼。 霍柔风拍拍自己的肚子,啥时候才能有馅呢? “夫人,夫人!”一个小女兵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被镶翠瞪了一眼,小女兵硬生生收住脚步,才没有撞到霍柔风身上。 “什么事?”霍柔风问道。 这里是军营,她也只带了镶翠和嵌碧两个丫头,平时跑进跑出的,都是年纪稍小的女兵。 “五将军来了!”小女兵大声说道,黝黑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 霍柔风又惊又喜,她摸摸小女兵的脑袋,道:“去请了五将军到这边来。” 说完,她从土炕上跳下来,跑到窑洞外面的土坡前,远远地便看到展怀走过来,他风尘仆仆,脸上洋溢着霍柔风熟悉的笑容。 霍柔风朝他跑了过去,展怀站住,张开手臂,霍柔风便如同一只蝴蝶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展,我们十八天没有见面了。” “还差一个时辰才满十八天,我记着呢。” 展怀伸手捏捏霍柔风的鼻子,问道:“想我了吗?” “不想!” “可我想你了,不对,上次我从这里离开,走到半路上就开始想你了。” 霍柔风抿着嘴笑,踮起脚尖,在展怀的眼睛上亲了一口,她喜欢展怀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星辰,笑起来又像月亮。 西北的夏天不是太热,窑洞里冬暖夏凉,刚刚下过一场雨,霍柔风的小日子终于推迟了。 她掰着手指头,高声叫着镶翠和嵌碧:“三天,推迟了三天!” 她的小日子一向比西洋钟还要准,一天不早,一天也不晚。 镶翠和嵌碧相互看了一眼,实在是不想让夫人失望,可是却不能不说。 “夫人啊,这个月五将军只来住过一晚,就是您闹肚子那晚......没要水......” 两个没出阁的丫鬟面红耳赤,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家主子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可是糊涂起来又比谁都糊涂。 霍柔风竖起的三根手指头终于放下了,她嘟着嘴,满脸都是失望。 九爷英明神武,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呢? 在她看来,生孩子那是信口拈来的小事,就凭她的本事,那不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吗? 再说,她也没想生太多,她只是想在起事之前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交给母亲,让孩子远离战争,在马场里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可是成亲快一年了,九爷的肚皮还扁得像煎饼。 霍柔风拍拍自己的肚子,啥时候才能有馅呢? “夫人,夫人!”一个小女兵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被镶翠瞪了一眼,小女兵硬生生收住脚步,才没有撞到霍柔风身上。 “什么事?”霍柔风问道。 这里是军营,她也只带了镶翠和嵌碧两个丫头,平时跑进跑出的,都是年纪稍小的女兵。 “五将军来了!”小女兵大声说道,黝黑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 霍柔风又惊又喜,她摸摸小女兵的脑袋,道:“去请了五将军到这边来。” 说完,她从土炕上跳下来,跑到窑洞外面的土坡前,远远地便看到展怀走过来,他风尘仆仆,脸上洋溢着霍柔风熟悉的笑容。 霍柔风朝他跑了过去,展怀站住,张开手臂,霍柔风便如同一只蝴蝶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展,我们十八天没有见面了。” “还差一个时辰才满十八天,我记着呢。” 展怀伸手捏捏霍柔风的鼻子,问道:“想我了吗?” “不想!” “可我想你了,不对,上次我从这里离开,走到半路上就开始想你了。” 霍柔风抿着嘴笑,踮起脚尖,在展怀的眼睛上亲了一口,她喜欢展怀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星辰,笑起来又像月亮。 “五将军来了!”小女兵大声说道,黝黑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 霍柔风又惊又喜,她摸摸小女兵的脑袋,道:“去请了五将军到这边来。” 说完,她从土炕上跳下来,跑到窑洞外面的土坡前,远远地便看到展怀走过来,他风尘仆仆,脸上洋溢着霍柔风熟悉的笑容。 霍柔风朝他跑了过去,展怀站住,张开手臂,霍柔风便如同一只蝴蝶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展,我们十八天没有见面了。” “还差一个时辰才满十八天,我记着呢。” 展怀伸手捏捏霍柔风的鼻子,问道:“想我了吗?” “不想!” “可我想你了,不对,上次我从这里离开,走到半路上就开始想你了。” 霍柔风抿着嘴笑,踮起脚尖,在展怀的眼睛上亲了一口,她喜欢展怀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星辰,笑起来又像月亮。 霍柔风朝他跑了过去,展怀站住,张开手臂,霍柔风便如同一只蝴蝶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展,我们十八天没有见面了。” “还差一个时辰才满十八天,我记着呢。” 展怀伸手捏捏霍柔风的鼻子,问道:“想我了吗?” “不想!” 第五九六章 女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千里之外,一个妇人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睡在身边的孩子。 孩子依然酣睡,妇人的手却触到一包硬梆梆的东西上。 妇人睡意全无,她坐起身来,月光透过破旧的窗子洒进来,她看到月光里站着一个黑影。 “把这些银子藏好,足够你和孩子过一辈子了。” 黑影声音冰冷,一如两个月前的那个雨夜。 “我男人呢,他......他怎么样了?” 虽然已经猜到结果,可妇人还想再问一句。 她男人酗酒,喝多了就打人,打得最多的还是她,有时连刚满周岁的孩子也一起打。那天男人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又打她和孩子,她抱着孩子逃出来,男人拎着菜刀在后面追,刚好撞倒一个路人,路人起身骂了男人两句,男人便用菜刀把路人砍死了。 男人是死罪,要到秋后处决。她靠着帮人缝补带着孩子勉强度日。 两个月前的一天,忽然有个人出现,他告诉她,她男人后悔以前对她和孩子不好,所以他在临死之前要去做一件事,事情成了,会给她和孩子赚一笔银子。 她不敢相信,她男人在天牢里,她想去探望都不行,又怎么能赚银子呢。 那人说这个不用她管,让她带着孩子马上离开这里。 她不相信,但她很害怕,她怕那人会再来找她和孩子,于是几天后她便带着孩子来到了这里,这里是她的娘家,虽然娘家已经没有人了,可是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感到很安全。 可是现在,那个人又出现了,并且真的带她一笔银子,她终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你男人已经死了,等你的孩子长大了,你只管告诉他们,他们的爹是为了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才死的。” 这人说完,便从窗子里跳出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妇人捂住嘴,无声地哭了。 ...... 京城里,王三真的告到了刑部,他不但去击鼓鸣冤,他还把王二的尸体放在刑部大门口。 天气炎热,尸体只用白布蒙着,臭味传出来,引来一群苍蝇。 四十大板打下来,王三皮开肉绽,他却依然挺直身子站在那里,高声叫道:“请官老爷给小人主持公道!” 刑部位于六部西街,这里也被称为武衙门街,故名思议,就是在这条街上的都是武衙门。不但有刑部,还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因此,来这里上衙的,除了文官还有武将,武将当中十有五六是勋贵出身。 刚好,今天还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来兵部办事,便也挤在人群里看刑部的热闹。 五城兵马司的人整日在城里走动,麻子胡同王二死了,其弟要给他打官司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自是也早就传到他们耳朵里了,这时看到王三被打得半死却依然不屈不挠,他们便喝起彩来。 刑部的人听到有人喝彩,本来还想斥责,可一看是他们几个,到嘴角的话也就咽进去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但多是勋贵子弟,而且还个顶个的浑不吝。 这几个人带头起哄,其他围观的人便跟着一起喊,大多都是武将,嘴里骂骂咧咧,不但骂顺天府的都是废物,而且还把刑部的人损得一文不值。 刑部的人终于挂不住了,有人进去请示,没多久便让人抬了王二的尸身连同王三一起带进去了。 偏偏围观的人还不肯罢休,有几个也要跟着一起进去看热闹,不让他们进去,他们拿出官凭,再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就在刑部门口破口大骂。 刑部的人只觉今天真是秽气,抬个死人进来就够倒霉了,居然还惹来京城里有名的这几个二世祖。 而此时的乾清宫里,皇帝摘下手上的佛珠熟练地朝一名内侍扔过去,只是这一次,皇帝那百发百中的扔技忽然下降了。 佛珠掉到了皇帝面前的金砖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皇帝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手还在他身上,可是却似乎没有了力气。 太医从乾清宫里出来,便转身去了坤宁宫。 望着端坐在玫瑰椅上的皇后,太医有些奇怪,皇后怎么没有去乾清宫探望,反而把他叫了过来? “万岁的身体如何?”皇后淡淡地问道。 “万岁手臂无力,却并不疼痛,下官开了一副膏药,给万岁外贴。” 太医心里却在嘀咕,谁知道皇帝的手为何忽然没有了力气,他诊了半天也不知原因,这才开了膏药,那膏药清清凉凉,治不了病,可也贴不坏人。 皇后道:“既是如此,那本宫就放心了,这几日太医院不要疏忽,每天都派人到乾清宫当值吧。” 太医应声出去,回去如实告知院判大人,当天,太医院便两人一班,到乾清宫里轮值了。 太医走后,皇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窗子四开着,窗外繁花似锦,阵阵花香沁人肺腑。 皇后唤来心腹,低声道:“告诉素心,她可以走了。” 夜色澜珊,乾清宫里,一名女尼看看四下无人,走到一株桂花树下,摘下手上金镯,将金镯埋在了树下。 她刚把金镯埋好,不远处就传来侍卫的喝斥声:“什么人在那边?” 女尼吓了一跳,匆匆跑开了。 见她跑远,一个人影从旁边闪出来,在她埋金镯的地方踩了几脚,又抓了一把浮土洒在上面,这才满意地离开。 次日清晨,女尼从皇帝的龙床上起来,轻蔑地睨着正看着自己的双手恼怒着的皇帝。 “你真是个废物。”女尼清清楚楚地说道。 皇帝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她:“你......你说谁?” 皇帝忽然发现,他的舌头有些麻木,说话很是艰难。 “当然是说你啊,你身为皇帝,却做下偷掠民女的勾当,还美其名曰修佛,我呸,佛祖若是知道世上有你这等恶人,一定会把你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托生。” 女尼说完,只觉通体畅快,这些话她忍了很久了,她是好人家的姑娘,却被抓进玉净寺,不但被剃光头发做了假尼姑,而且还被这个狗皇帝坏了身子。 第五九八章 军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个男子站在帐蓬外面,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几只大鸟鸣叫着划过天幕。他长身玉立,即使此时一袭布衣,却依然掩盖不住那绝世的风华。 “谢公子,又在等你说的东风吗?” 一个粗豪大汉走出帐蓬,形神伟岸,正是名振靼鞑的草原狼加海。 谢思成回眸一笑,道:“东风快要吹起来了” 加海哈哈大笑,笑罢,他正色道:“好,我二十万鞑靼铁骑早已整装待发,随时准备马踏中原。” 西北的窑洞里,展怀正在给霍柔风揉捏肩背。今天展怀来看操练,霍柔风一时兴起,催马下场,举起长枪分别于两员大将过了百十招,这会儿回来就喊着浑身疼,非要让展怀给她按摩不可,展怀当然求之不得。 “你轻点......太轻了......好痒......哈哈哈......你故意的......” 展怀从炕上捞起这个滑不溜秋的小东西,佯怒道:“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就被霍柔风推了一把,展怀顺势仰面朝天倒在炕上,霍柔风跨上去,骑坐在他身上,色眯眯地看着他:“展五爷,咱们谁收拾谁啊?” 展怀忙道:“你收拾我......” 一个时辰后,被收拾的展怀神清气爽地走出他和霍柔风住的窑洞,去找几位将官议事去了,霍柔风则一觉睡到天黑。 次日,吴彬彬带着十辆大车来到了军营。 这是针织坊缝制的冬装,鞑子在冬天时缺少粮食,因此每年的秋末冬初都要犯境掠夺,每年刚过中秋,西北大军便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出征。今年,霍柔风和展怀商量过了,到时调动一支私兵队伍,跟着展家军一起出征,没有见过蓝天的雏鹰永远不能展翅高飞,没有上过战场的军队永远不能称为军队。 因此,今年军队上所需的棉衣,一律要在中秋前交付妥当。 现在还是盛夏,吴彬彬便把第一批棉衣送过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军营,以前在马场时,她见识过女兵们演练,但是像这样正规的军营,她还是头回见到。 初时她有些拘谨,手足无措,当看到一身戎装的镶翠和嵌碧走过来,她才松了口气,不由得暗笑自己没有见过世面。 待到把棉衣交接完了,她便跟着镶翠和嵌碧一起去见霍柔风。刚刚走到半路,就见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镶翠叫住他,问道:“怎么了?” 小兵道:“有匹新送来的马,把喂马的张小武给踹伤了。” 镶翠道:“哎呀,今天小韩大夫去四时堂选药材了,没在这边。” 小兵急道:“镶翠姐姐,那可怎么办呢,张小武疼得直叫。” 一旁的吴彬彬忽然道:“要不我去看看吧,上次针线坊里有个孩子受伤,采荷姑娘去的时候,教过我一些应急的方法。” 镶翠点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吴姑娘了,只要能熬过今天,小韩大夫明早就回来了。” 镶翠又让人到小韩大夫的营房里取了药箱,便让吴彬彬跟着那小兵一起去了马营。 受伤的张小武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吴彬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忙活起来。 这匹马是千户蔡若愚的,昨天刚从随云岭马场运过来,他忙着操练,便让人把马放到马营里照管,没有想到这马性烈如此,第二天就把人给踹伤了。 蔡若愚原是临潼卫的百户,今年调到这里,刚刚升的千户,听说他刚得的那匹马踹伤了一个小马倌,蔡若愚二话不说,便过来了。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他很喜欢那匹马。这件事不能让五夫人知道,否则五夫人认为他驯不了那匹马,再给要回去就麻烦了。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上一次有个百户的马惊了,踩伤了附近的山民,五夫人听说后就把那匹马送回了随云岭。 蔡若愚急匆匆赶到马营,先让人把那匹马牵回他的营帐,然后便去看望那个被马踹伤的小马倌。 一进门,他便看到有两个女子正在忙活,一个二十出头妇人打扮,另一个则还是姑娘打扮,三人俱是穿着粗布衣裳,袖子高高挽起。 蔡若愚便以为这是从附近村子里找来的仆妇,自从大军在这里安营,经常会让附近的山民过来做些杂事。 看到那个姑娘打扮的山民笨手笨脚的,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床上躺的孩子吱哇乱叫,蔡若愚便不耐烦起来,道:“小韩大夫呢,怎么让你们过来了?” 女子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登时红了,不好意思地道:“小韩大夫刚好去榆林选药材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原来小韩大夫没在军营里啊,蔡若愚没好气地挥挥手,对那女子道:“你们一边待着,让我来。” 女子奇道:“将军,您会医术?” 蔡若愚道:“死人堆里出出进进的,哪能不会一点医术,指望你们,兄弟们早就死了几回了。” 女子脸色更红,忙道:“对不起,我先前跟着大夫学过一点皮毛,以为不难,没想到......” 声音轻柔,言语文雅,更重要的是,没有当地山民那浓重的乡音,蔡若愚一怔,忍不住回头打量,却见这女子虽然荆钗布裙,可是皮肤白皙,举止娴雅,哪里是什么山民,分明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娘子。 “你是......”他迟疑地问道,忽然又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蔡将军,这位娘子是夫人的朋友,给咱们来送棉衣的。”床上的张小武说道。 “啊?”如果地上有个洞,蔡若愚恨不得钻进去,夫人的朋友,那就是正儿八经的闺秀了,他可真是在军营里待得久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却被他粗声大气地冲撞了。 “对不起,这位娘子,我还以为你是......你莫要见怪。” 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吴彬彬反而不紧张了,她已经认出来了,去年在榆林总兵府里,她见过这人,那时他扛了只大箱笼,说他是来送东西的,问她往后宅去怎么走。 “将军莫怪我愚笨才好,来,我给您打下手吧。” 第五九九章 山陵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个男子站在帐蓬外面,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几只大鸟鸣叫着划过天幕。他长身玉立,即使此时一袭布衣,却依然掩盖不住那绝世的风华。 “谢公子,又在等你说的东风吗?” 一个粗豪大汉走出帐蓬,形神伟岸,正是名振靼鞑的草原狼加海。 谢思成回眸一笑,道:“东风快要吹起来了” 加海哈哈大笑,笑罢,他正色道:“好,我二十万鞑靼铁骑早已整装待发,随时准备马踏中原。” 西北的窑洞里,展怀正在给霍柔风揉捏肩背。今天展怀来看操练,霍柔风一时兴起,催马下场,举起长枪分别于两员大将过了百十招,这会儿回来就喊着浑身疼,非要让展怀给她按摩不可,展怀当然求之不得。 “你轻点......太轻了......好痒......哈哈哈......你故意的......” 展怀从炕上捞起这个滑不溜秋的小东西,佯怒道:“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就被霍柔风推了一把,展怀顺势仰面朝天倒在炕上,霍柔风跨上去,骑坐在他身上,色眯眯地看着他:“展五爷,咱们谁收拾谁啊?” 展怀忙道:“你收拾我......” 一个时辰后,被收拾的展怀神清气爽地走出他和霍柔风住的窑洞,去找几位将官议事去了,霍柔风则一觉睡到天黑。 次日,吴彬彬带着十辆大车来到了军营。 这是针织坊缝制的冬装,鞑子在冬天时缺少粮食,因此每年的秋末冬初都要犯境掠夺,每年刚过中秋,西北大军便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出征。今年,霍柔风和展怀商量过了,到时调动一支私兵队伍,跟着展家军一起出征,没有见过蓝天的雏鹰永远不能展翅高飞,没有上过战场的军队永远不能称为军队。 因此,今年军队上所需的棉衣,一律要在中秋前交付妥当。 现在还是盛夏,吴彬彬便把第一批棉衣送过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军营,以前在马场时,她见识过女兵们演练,但是像这样正规的军营,她还是头回见到。 初时她有些拘谨,手足无措,当看到一身戎装的镶翠和嵌碧走过来,她才松了口气,不由得暗笑自己没有见过世面。 待到把棉衣交接完了,她便跟着镶翠和嵌碧一起去见霍柔风。刚刚走到半路,就见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镶翠叫住他,问道:“怎么了?” 小兵道:“有匹新送来的马,把喂马的张小武给踹伤了。” 镶翠道:“哎呀,今天小韩大夫去四时堂选药材了,没在这边。” 小兵急道:“镶翠姐姐,那可怎么办呢,张小武疼得直叫。” 一旁的吴彬彬忽然道:“要不我去看看吧,上次针线坊里有个孩子受伤,采荷姑娘去的时候,教过我一些应急的方法。” 镶翠点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吴姑娘了,只要能熬过今天,小韩大夫明早就回来了。” 镶翠又让人到小韩大夫的营房里取了药箱,便让吴彬彬跟着那小兵一起去了马营。 受伤的张小武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吴彬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忙活起来。 这匹马是千户蔡若愚的,昨天刚从随云岭马场运过来,他忙着操练,便让人把马放到马营里照管,没有想到这马性烈如此,第二天就把人给踹伤了。 蔡若愚原是临潼卫的百户,今年调到这里,刚刚升的千户,听说他刚得的那匹马踹伤了一个小马倌,蔡若愚二话不说,便过来了。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他很喜欢那匹马。这件事不能让五夫人知道,否则五夫人认为他驯不了那匹马,再给要回去就麻烦了。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上一次有个百户的马惊了,踩伤了附近的山民,五夫人听说后就把那匹马送回了随云岭。 蔡若愚急匆匆赶到马营,先让人把那匹马牵回他的营帐,然后便去看望那个被马踹伤的小马倌。 一进门,他便看到有两个女子正在忙活,一个二十出头妇人打扮,另一个则还是姑娘打扮,三人俱是穿着粗布衣裳,袖子高高挽起。 蔡若愚便以为这是从附近村子里找来的仆妇,自从大军在这里安营,经常会让附近的山民过来做些杂事。 看到那个姑娘打扮的山民笨手笨脚的,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床上躺的孩子吱哇乱叫,蔡若愚便不耐烦起来,道:“小韩大夫呢,怎么让你们过来了?” 女子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登时红了,不好意思地道:“小韩大夫刚好去榆林选药材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原来小韩大夫没在军营里啊,蔡若愚没好气地挥挥手,对那女子道:“你们一边待着,让我来。” 女子奇道:“将军,您会医术?” 蔡若愚道:“死人堆里出出进进的,哪能不会一点医术,指望你们,兄弟们早就死了几回了。” 女子脸色更红,忙道:“对不起,我先前跟着大夫学过一点皮毛,以为不难,没想到......” 声音轻柔,言语文雅,更重要的是,没有当地山民那浓重的乡音,蔡若愚一怔,忍不住回头打量,却见这女子虽然荆钗布裙,可是皮肤白皙,举止娴雅,哪里是什么山民,分明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娘子。 “你是......”他迟疑地问道,忽然又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蔡将军,这位娘子是夫人的朋友,给咱们来送棉衣的。”床上的张小武说道。 “啊?”如果地上有个洞,蔡若愚恨不得钻进去,夫人的朋友,那就是正儿八经的闺秀了,他可真是在军营里待得久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却被他粗声大气地冲撞了。 “对不起,这位娘子,我还以为你是......你莫要见怪。” 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吴彬彬反而不紧张了,她已经认出来了,去年在榆林总兵府里,她见过这人,那时他扛了只大箱笼,说他是来送东西的,问她往后宅去怎么走。 “将军莫怪我愚笨才好,来,我给您打下手吧。” 第六零零章 乱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坤宁宫里,太子呆呆地坐在窗下,皇后望着他,悠悠地道:“你去吧,宗人府的人该来了。” 太子起身,走到皇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然且他站起身来,整整衣袍,身姿如松地走出了坤宁宫。 一阵微风吹过,太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如同吃了传说中的仙果,他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爽无比。 望着那个年轻的背影,皇后潸然泪下。 那个人,死了...... 她与他,也曾经有过新婚燕尔的好时候,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他只是个闲散王爷,那么他们一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像那些普通王爷们一起,偶尔捞个差使赚点零花钱,平日里听听戏吟吟诗,她给他打理庶务,管理后宅,把家里布置得井井有条。 他们有个出色的儿子,他会带着儿子出外应酬,把儿子引见给名家大儒,而她则会每隔些日子便会举办茶会花会,在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中挑选儿媳妇。 皇后低下头,又看向自己的双手。她的手比大多女子都要大一些,因此她总是把指甲修剪得很短,刚成亲时,他还曾嫌弃她有一双大手,少了女子应有的纤柔。 这些年来,是这双手在替他批阅奏折,如今,也是这双手杀死了他。 皇后抬起头,环顾四周,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她这是怎么了?她又不是第一次杀人,这些年她杀过的人还少吗?如果她曾有过片刻心软,她这样一个三流世家出身的女子,也不可能稳坐后位十几年。 接下来,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个位子,终于到了要换人的时候了,而她,要亲手把她的儿子扶上去,哪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也在所不惜! 寿王爷失魂般跪在乾清宫里,他还是不敢相信,皇帝就这么死了。 可是不由得他不信,满脸泪痕的太子、阴云密布的太后,强忍悲戚的皇后,这一切无不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是宗人令,他是宗室之首,此时此刻,太后点了他出来主持大局,他也只能应允。 几位阁老也到了,德高望重的济宁侯、平阳侯、长平侯也全都到了,久未露面的福王也由福王世子搀扶着进宫了,就连庆王也被内侍背着进了乾清宫。 寿王爷打起精神,和众人一起去商议丧仪事宜。 太后回到慈宁宫,对方奇道:“你去办吧,让赫刚来见哀家,若是他推脱,你不妨把宫里的事情告诉他,现在不是他听令于谁的事,而是他要听令的那个人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哀家要让他去查,查得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太后的手微微颤抖,她转过头去,目光看向窗外,那里是坤宁宫的方向。 是她,一定是她! 此时,皇帝驾崩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的好处最大,那就是太子,因为只有他能够名正言顺地继位。 而皇后是他的母亲,皇后只有这一个儿子。 庆王府里,霍思谨独自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院子里刚着天棚,没有蚊虫,可是也没有鸟雀,这让她想起当年在庵堂的时候。 庵堂建在万华寺的后山上,四周都是竹林。小时候,她常常在阎嬷嬷午睡的时候,悄悄溜出庵堂,一个人走在竹林里,耳畔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鼻端是竹子的清香,还有不知鸣的鸟儿在竹林中盘旋,叽叽喳喳,吵闹却不鸹噪。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时她还如白纸般纯洁。 “王妃,王爷进宫了。” 霍思谨嗯了一声,她有直觉,宫里一定是出事了。 平时庆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他一直认为思诚会杀他,所以他要让她来做挡箭牌。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带她一起进宫。 不只是今天,那日府里唱堂会,一折四郎探母还没有唱完,宫里便传来消息,说皇帝病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庆王恩准她回到她原本住的院子,但却也同时禁了她的足,不允许她走出这院子半步。 想到这里,霍思谨便冷笑。 如果现在出事的人是皇帝,那么她敢肯定,庆王一定脱不了干系。 否则,庆王日防夜防,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不要她这块挡箭牌了呢? 她想起那个一袭黑衣的女子,那女子太神秘了,她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可是也能猜到,庆王对那女子的信任和倚重,已经胜过了苏浅。 那么皇帝出了什么事呢? 是死了吗?庆王有这么大的胆子? 霍思谨想到这里,便坐不住了。 庆王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就连最低限度的尊重也没有,而她也只有十几岁,她还有一辈子的光阴要在这座王府里度过。 她不想坐以待毙,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是宫里的女人,还是王府的女人,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她们是一样的,她们没有资格懈怠。 她不但要自保,她还要为自己争得一片天地,在这座王府里扬眉吐气的天地。 “王妃病了,快,去请太医!”翠缕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守门的婆子皱眉问了几句,便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过了半个时辰,王府里供养的大夫才慢吞吞地过来。看到来的是他,翠缕的气一下子便涌上来了。 “不是让你们去请太医吗?王妃这是老毛病了,还没出阁前就是请太医给看的,怎么的,王妃在娘家时还能请太医看病,嫁进王府反而不行了?是谁让你们胡作非为,不把王妃的病当回事的,王妃的病若是治不好,你们谁来负责任,是你们这些看门的奴才,还是大夫您呢?” 那位大夫平时只给王府里身份不高的侍妾和有点体面的管事们看病,别说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就连侧妃病了也不会找他的。 现在听到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这么说,那大夫提了药箱扭头便走,守门的婆子叫他两声,大夫反而走得更快了。 婆子无奈,只好恨恨地瞪了翠缕一眼,便让人到前院找长史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长史派去太医院的人回来了,太医没有请过来。 倒并非是庆王妃身份不够,而是太医院大门紧闭,庆王府的人拿着牌子也不能进去。 第六零一章 储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更新。 坤宁宫里,太子呆呆地坐在窗下,皇后望着他,悠悠地道:“你去吧,宗人府的人该来了。” 太子起身,走到皇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然且他站起身来,整整衣袍,身姿如松地走出了坤宁宫。 一阵微风吹过,太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如同吃了传说中的仙果,他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爽无比。 望着那个年轻的背影,皇后潸然泪下。 那个人,死了...... 她与他,也曾经有过新婚燕尔的好时候,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他只是个闲散王爷,那么他们一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像那些普通王爷们一起,偶尔捞个差使赚点零花钱,平日里听听戏吟吟诗,她给他打理庶务,管理后宅,把家里布置得井井有条。 他们有个出色的儿子,他会带着儿子出外应酬,把儿子引见给名家大儒,而她则会每隔些日子便会举办茶会花会,在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中挑选儿媳妇。 皇后低下头,又看向自己的双手。她的手比大多女子都要大一些,因此她总是把指甲修剪得很短,刚成亲时,他还曾嫌弃她有一双大手,少了女子应有的纤柔。 这些年来,是这双手在替他批阅奏折,如今,也是这双手杀死了他。 皇后抬起头,环顾四周,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她这是怎么了?她又不是第一次杀人,这些年她杀过的人还少吗?如果她曾有过片刻心软,她这样一个三流世家出身的女子,也不可能稳坐后位十几年。 接下来,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个位子,终于到了要换人的时候了,而她,要亲手把她的儿子扶上去,哪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也在所不惜! 寿王爷失魂般跪在乾清宫里,他还是不敢相信,皇帝就这么死了。 可是不由得他不信,满脸泪痕的太子、阴云密布的太后,强忍悲戚的皇后,这一切无不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是宗人令,他是宗室之首,此时此刻,太后点了他出来主持大局,他也只能应允。 几位阁老也到了,德高望重的济宁侯、平阳侯、长平侯也全都到了,久未露面的福王也由福王世子搀扶着进宫了,就连庆王也被内侍背着进了乾清宫。 寿王爷打起精神,和众人一起去商议丧仪事宜。 太后回到慈宁宫,对方奇道:“你去办吧,让赫刚来见哀家,若是他推脱,你不妨把宫里的事情告诉他,现在不是他听令于谁的事,而是他要听令的那个人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哀家要让他去查,查得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太后的手微微颤抖,她转过头去,目光看向窗外,那里是坤宁宫的方向。 是她,一定是她! 此时,皇帝驾崩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的好处最大,那就是太子,因为只有他能够名正言顺地继位。 而皇后是他的母亲,皇后只有这一个儿子。 庆王府里,霍思谨独自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院子里刚着天棚,没有蚊虫,可是也没有鸟雀,这让她想起当年在庵堂的时候。 庵堂建在万华寺的后山上,四周都是竹林。小时候,她常常在阎嬷嬷午睡的时候,悄悄溜出庵堂,一个人走在竹林里,耳畔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鼻端是竹子的清香,还有不知鸣的鸟儿在竹林中盘旋,叽叽喳喳,吵闹却不鸹噪。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时她还如白纸般纯洁。 “王妃,王爷进宫了。” 霍思谨嗯了一声,她有直觉,宫里一定是出事了。 平时庆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他一直认为思诚会杀他,所以他要让她来做挡箭牌。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带她一起进宫。 不只是今天,那日府里唱堂会,一折四郎探母还没有唱完,宫里便传来消息,说皇帝病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庆王恩准她回到她原本住的院子,但却也同时禁了她的足,不允许她走出这院子半步。 想到这里,霍思谨便冷笑。 如果现在出事的人是皇帝,那么她敢肯定,庆王一定脱不了干系。 否则,庆王日防夜防,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不要她这块挡箭牌了呢? 她想起那个一袭黑衣的女子,那女子太神秘了,她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可是也能猜到,庆王对那女子的信任和倚重,已经胜过了苏浅。 那么皇帝出了什么事呢? 是死了吗?庆王有这么大的胆子? 霍思谨想到这里,便坐不住了。 庆王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就连最低限度的尊重也没有,而她也只有十几岁,她还有一辈子的光阴要在这座王府里度过。 她不想坐以待毙,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是宫里的女人,还是王府的女人,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她们是一样的,她们没有资格懈怠。 她不但要自保,她还要为自己争得一片天地,在这座王府里扬眉吐气的天地。 “王妃病了,快,去请太医!”翠缕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守门的婆子皱眉问了几句,便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过了半个时辰,王府里供养的大夫才慢吞吞地过来。看到来的是他,翠缕的气一下子便涌上来了。 “不是让你们去请太医吗?王妃这是老毛病了,还没出阁前就是请太医给看的,怎么的,王妃在娘家时还能请太医看病,嫁进王府反而不行了?是谁让你们胡作非为,不把王妃的病当回事的,王妃的病若是治不好,你们谁来负责任,是你们这些看门的奴才,还是大夫您呢?” 那位大夫平时只给王府里身份不高的侍妾和有点体面的管事们看病,别说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就连侧妃病了也不会找他的。 现在听到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这么说,那大夫提了药箱扭头便走,守门的婆子叫他两声,大夫反而走得更快了。 婆子无奈,只好恨恨地瞪了翠缕一眼,便让人到前院找长史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长史派去太医院的人回来了,太医没有请过来。 倒并非是庆王妃身份不够,而是太医院大门紧闭,庆王府的人拿着牌子也不能进去。 第六零三章 西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那天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书后,展怀便去了西安,霍柔风以为他要过上十天半月才会回来,可是也只是三四天,他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小九,我在西安咱们的家里,给你留了两名婢女。”展怀说道。 “婢女?什么婢女能让你专程来告诉我?”霍柔风一头雾水。 展怀摸摸脑袋,笑着说道:“还不是西安的那位刘大人啊,送给我两名美婢,说我的夫人没在西安,我身边缺个暖床的,我原本是不想收的,可是我若是不收,岂非更不像勋贵子弟了?且,或许你身边缺人服侍呢,就替你收下了。” 原来如此,展五爷大老远地跑回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霍柔风忍着笑,眨着星星眼问道:“真的美吗?比镶翠和嵌碧如何?” 展怀道:“我也没有仔细看,但是据说都是从小调(防)教的,我本来想把她们给你带过来,可是她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让她们来军营了,等你去西安时,就能看到了。” 霍柔风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笑够了,她对展怀道:“如果长得不美,我可不依。” 展怀抱住她亲了亲,柔声道:“小九,接下来这段日子我少不了要表现得胡天黑地,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和你提前说一声,我知道你信我,可我还是想告诉你。” 霍柔风用手抚摸着展怀英俊的面庞,莞尔一笑:“胡天黑地?你会吗?要不要让九爷教教你?” 闽国公对几个儿子管束极其严格,展怀虽是幼子,比之几个哥哥要宽松一些,但是也在十来岁便被扔进军营,说起来,京城里勋贵子弟们的那些作派,在展怀身上是看不到的。 他有些为难:“我也想把你接到西安,哪里用得到胡天黑地,我只要陪着你四处游玩,那些人便会暂时对我放松警惕,可是这个时候,你也不方便离开。” 霍柔风笑道:“说得好像你离开我就不行似的,我才懒得管你这些呢,顶多一两个月而已,让紫禁城里的那几位好好斗上一斗,免得这个时候我们这边有何风吹草动,他们同仇敌忾。” 这也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 可是很快,事情便有了变化。 谢红琳忽然派人来到军营,给霍柔风送来一封信。 这封信是谢红琳写的,她在信里告诉霍柔风,燕娘将其其格送到了马场。 霍柔风大吃一惊,继续看下去,原来其其格并非是空手而来,她还带来一个消息,加海的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距离边境约末三百里的地方,即使是汉人的查子,一时半刻也不会对此产生怀疑,但是在鞑剌多年的燕娘却觉得此事蹊跷。 一来是有个部落屡屡挑衅,若是以前,加海定然给他们狠戾的打击,可是这一次却只派了小股军队反击了两次;二来最近一年来,加海很少出兵,反而一反常态,开始笼络其他部落。 自从上次西安一行,阿桑便回到加海身边,燕娘悄悄收买了加海一个妻子的婢女,得知加海身边有一个汉人,姓谢。 除此之外,燕娘还画了一张草图,标注出加海大军扎营的地方。 此番燕娘将女儿送过来,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其其格吵着要来,燕娘无奈,只好让她担当了此次的信使。 霍柔风把信拿给展怀看,展怀看后微笑:“小九,你说加海是不是也想趁着这个时候来分一杯羹呢?” 展怀说完,才发现霍柔风脸若寒霜,他连忙握住她的手,道:“加海是草原狼,即使上次在西安,你没有刺激过他,他也早就对中原垂涎欲滴了,他要攻打中原,这是迟早的事。” 他以为霍柔风在后悔上次西安的事。 霍柔风摇摇头:“非也,我没有后悔,如果让我再次见到加海的使者,哪怕是加海本人,我依然会那样做。” 直到现在,想起加海在西安城外烧的那场火,霍柔风就不会后悔自己当日的行为。 她道:“我初时还觉奇怪,当日加海把他在西安府买的那些东西一把火全都烧光了,可见他的决心和野心。因此,我才会认为加海几年之内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虽然是个勇者,可是鞑剌各部争斗不休,加海眼下首当要做的,便是统一草原。可是当我听说他把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距离边境三百里的地方,随时都能发兵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能相信。” “可是看到后面,燕娘打探出加海身边多了一个人时,我便全都明白了。” “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我还以为他跟着荣王的残兵败将往西域去了,却原来他在鞑剌。” “小展,谢思成真的想要得到这片江山吗?这江山关他什么事?他还真当自己是谢家人了。或者,真要得到这一切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养父,那位神秘莫测的顺王?” 展怀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还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谢思成要引鞑子入关!” 说到这里,展怀大声对门外道:“阿有,通知一声,营帐议事!“ 说完,他看向霍柔风,轻声道:“小九,你也参加。” 霍柔风点点头,让镶翠帮她换了一身轻甲,跟着展怀一起去了营帐。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营帐里分析鞑子进关的几种可能。如今宣抚总兵吴唐是去年刚刚上任的,展怀与他从未谋面,只知道此人是济宁侯的外甥,和现任金吾卫指挥使方奇是表兄弟。 展怀在舆图上指着宣抚说道:“以加海目前驻军的方位来看,他不太可能选择在榆林一带入境,因此,宣抚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宣抚身为九边之一,虽然也有驻军,但是顶多也就是两三万人,这两三万人绝对无法阻碍加海的二十万大军。 霍柔风越听越是心焦,谢思成的这一招用得很妙,明知道这个时候,展怀自顾不暇,不会像上次那样出兵宣抚,而只靠宣抚的两三万人,即使负隅顽抗,也只能阻上一天半日,加海的军队终归是能从宣抚进来的. 第六零四章 谢小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当下,展怀便派了手下幕僚卫谦去趟宣抚,将加海屯兵之事告知宣抚指挥使吴唐,让吴唐早做准备,并且告诉吴唐,必要的时候,可从陕西借兵给他。 卫谦是展怀手下幕僚之首,也是口才最好的一个。他的兄长卫淳在展忱手下多年,后来展怀要领兵打征讨荣王,卫淳便引荐了卫谦。 从当年展怀首次领兵,到如今展怀坐拥西北,卫谦功不可没。 展怀道:“宫里一日未分胜负,谢思成便一日不会让加海出兵,所以现在还来得及。” 待到众将散去,展怀叫了耿氏兄弟进来,他对二人道:“我即刻便让花四娘和郎青动身,你们与他们在宣抚汇合,赶在卫谦之前到达宣抚,先查查吴唐的底细,若是他或他手下人与谢思成有联系,格杀勿论!” “再或者卫谦到后,吴唐刚愎自用,不肯听从,那你们就暗中绑了他,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你们挑选一百人,分几批进入宣抚,一旦情况有变,立刻离开。” 这时,霍柔风插口道:“让黄岭跟着一起去吧,他有江湖经验,人也机灵,最重要的,是四时堂和各家铺子全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我的人。” 展怀知道黄岭,比起张亭,黄岭更加稳重,只是他不愿意动用霍柔风的人,黄岭虽然没有卖身契,可是他是跟随霍柔风多年的护卫。 “小九......” 他刚刚开口,霍柔风就笑着对他摇摇头,傻瓜,什么你的我的,你连人都是九爷我的了,九爷给你个把人又有何不可的。 展怀当然不知道霍柔风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一个甜甜的笑,他就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了。 自家媳妇决定的事,他硬要反对,那他的脑袋一定是被马蹄子给蹄了。 耿氏兄弟领命出去,展怀又叫来了韩世虎。 韩世虎四十开外,是关外土生土长的汉子,幼年时被鞑子虏去为奴,十五岁时才逃回关内。他不是展怀从福建带来的子弟兵,可是他在边关多年,熟悉边关地型,作战经验丰富,当年展怀擅自出名宣抚打朵儿哈,便力排众议,让他做了先锋官。 展怀对韩世虎道:“如果鞑子要在宣抚进来,想要以少胜多,你会在哪里堵截?” 韩世虎指着舆图上的一个地方,对展怀道:“这里。” 展怀的嘴角溢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对韩世虎道:“说说,为何是在这里。” “当日末将跟随将军去宣抚时,便曾经留意过这里......” 整整一个下午,霍柔风和展怀都在营帐里,待到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展怀长长地舒了口气,对霍柔风道:“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二十万大军啊。 展怀原本还想在这里住上几日,陪陪自家媳妇,可是现在情况危急,他也只好把儿女情长暂时放下,好在霍柔风素来洒脱,当天夜里把展怀吃干抹净以后,次日一早便很没良心地催着展怀回西安了。 没过几天,谢红琳就让人把其其格送了过来。 两年未见,其其格出落得更加艳丽,好在个头没有再长,但还是比霍柔风高出半头。 她皱着小脸,对霍柔风道:“九娘子姐姐,我想骑马,可是姨姨说我烦人,让我来找你。” 她的汉话没有一点进步,霍柔风连蒙带猜才听懂她在说什么。 其其格虽然长得像个大姑娘,可是性格单纯活泼,就像个小孩子。谢红琳虽然看着其其格长大,却也没有耐心,索性让她来找霍柔风玩了。 霍柔风听着其其格那半生不熟的汉话,遗憾地摇摇头:“你在京城住过大半年,我哥就没有教会你讲汉话吗?” 其其格摸摸头上的小辫子,歪着脑袋有些委屈:“他训我,我不生气。” 饶是霍柔风想像力丰富,也要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才明白其其格在说什么,她是说霍轻舟为此也训斥过她,可是她大人有大量,没有生气。 当初霍轻舟教给霍柔风说鞑剌话,也不过半日,霍柔风便能对与鞑剌人的日常交流应对自如了。 所以也难怪他会训斥其其格,比起他自己和他妹子,其其格的确是笨了一些。 霍柔风倒是很喜欢其其格,也可能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女子要么是谢红琳和霍大娘子这样的,成熟冷静;要么就是吴欣欣和吴彬彬那样的,温柔懂事。 总之,当她遇到其其格,这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她还要孩子气的女孩子,她感觉分外亲切。 但是其其格有个优点,那就是完全没有中原女子的娇气。她虽然出身高贵,父亲又是鞑剌豪富,从小到大她便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可是她不但不娇纵,而且性格豪爽,心大得能装下一百匹马。 霍柔风让她换上女兵的衣裳,搬去女兵营里住,她立刻答应,而且连住三天,到了第四天,霍柔风去女兵营里,就看到她一边唱歌一边保养兵器,看到霍柔风来了,她还以为霍柔风是要让她回去,抓着霍柔风的胳膊摇来摇去,差点扯下霍柔风半截衣袖,直到霍柔风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打杂,她才放下霍柔风的胳膊,欢天喜地的干活去了。 可是霍柔风还是叮嘱已是旗官的蓝英,千万不要让其其格受伤,听她说到其其格,蓝英有些奇怪,对霍柔风道:“她叫其其格吗?她和我们说她叫谢小笨。” “谢小笨?”霍柔风一怔,其其格什么时候姓谢了? 蓝英笑着说道:“初时我们也听不清是哪三个字,还是她用炭火棍在地上写了,我们才知道原来是笨,不是贝。” 霍柔风哈哈大笑,她不用想也能猜到这名字是谁给其其格取的,除了她那位闲得淡疼的哥哥,难道还能有别人? “好好好,以后就把她编在你这一旗,就叫她谢小笨吧。” 闻言,蓝英高声喊道:“谢小笨听令!” 其其格立刻跑过来,站得笔直,和营里的女兵一般无二。 第六零五章 宫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章,一小时后更新。 当下,展怀便派了手下幕僚卫谦去趟宣抚,将加海屯兵之事告知宣抚指挥使吴唐,让吴唐早做准备,并且告诉吴唐,必要的时候,可从陕西借兵给他。 卫谦是展怀手下幕僚之首,也是口才最好的一个。他的兄长卫淳在展忱手下多年,后来展怀要领兵打征讨荣王,卫淳便引荐了卫谦。 从当年展怀首次领兵,到如今展怀坐拥西北,卫谦功不可没。 展怀道:“宫里一日未分胜负,谢思成便一日不会让加海出兵,所以现在还来得及。” 待到众将散去,展怀叫了耿氏兄弟进来,他对二人道:“我即刻便让花四娘和郎青动身,你们与他们在宣抚汇合,赶在卫谦之前到达宣抚,先查查吴唐的底细,若是他或他手下人与谢思成有联系,格杀勿论!” “再或者卫谦到后,吴唐刚愎自用,不肯听从,那你们就暗中绑了他,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你们挑选一百人,分几批进入宣抚,一旦情况有变,立刻离开。” 这时,霍柔风插口道:“让黄岭跟着一起去吧,他有江湖经验,人也机灵,最重要的,是四时堂和各家铺子全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我的人。” 展怀知道黄岭,比起张亭,黄岭更加稳重,只是他不愿意动用霍柔风的人,黄岭虽然没有卖身契,可是他是跟随霍柔风多年的护卫。 “小九......” 他刚刚开口,霍柔风就笑着对他摇摇头,傻瓜,什么你的我的,你连人都是九爷我的了,九爷给你个把人又有何不可的。 展怀当然不知道霍柔风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一个甜甜的笑,他就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了。 自家媳妇决定的事,他硬要反对,那他的脑袋一定是被马蹄子给蹄了。 耿氏兄弟领命出去,展怀又叫来了韩世虎。 韩世虎四十开外,是关外土生土长的汉子,幼年时被鞑子虏去为奴,十五岁时才逃回关内。他不是展怀从福建带来的子弟兵,可是他在边关多年,熟悉边关地型,作战经验丰富,当年展怀擅自出名宣抚打朵儿哈,便力排众议,让他做了先锋官。 展怀对韩世虎道:“如果鞑子要在宣抚进来,想要以少胜多,你会在哪里堵截?” 韩世虎指着舆图上的一个地方,对展怀道:“这里。” 展怀的嘴角溢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对韩世虎道:“说说,为何是在这里。” “当日末将跟随将军去宣抚时,便曾经留意过这里......” 整整一个下午,霍柔风和展怀都在营帐里,待到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展怀长长地舒了口气,对霍柔风道:“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二十万大军啊。 展怀原本还想在这里住上几日,陪陪自家媳妇,可是现在情况危急,他也只好把儿女情长暂时放下,好在霍柔风素来洒脱,当天夜里把展怀吃干抹净以后,次日一早便很没良心地催着展怀回西安了。 没过几天,谢红琳就让人把其其格送了过来。 两年未见,其其格出落得更加艳丽,好在个头没有再长,但还是比霍柔风高出半头。 她皱着小脸,对霍柔风道:“九娘子姐姐,我想骑马,可是姨姨说我烦人,让我来找你。” 她的汉话没有一点进步,霍柔风连蒙带猜才听懂她在说什么。 其其格虽然长得像个大姑娘,可是性格单纯活泼,就像个小孩子。谢红琳虽然看着其其格长大,却也没有耐心,索性让她来找霍柔风玩了。 霍柔风听着其其格那半生不熟的汉话,遗憾地摇摇头:“你在京城住过大半年,我哥就没有教会你讲汉话吗?” 其其格摸摸头上的小辫子,歪着脑袋有些委屈:“他训我,我不生气。” 饶是霍柔风想像力丰富,也要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才明白其其格在说什么,她是说霍轻舟为此也训斥过她,可是她大人有大量,没有生气。 当初霍轻舟教给霍柔风说鞑剌话,也不过半日,霍柔风便能对与鞑剌人的日常交流应对自如了。 所以也难怪他会训斥其其格,比起他自己和他妹子,其其格的确是笨了一些。 霍柔风倒是很喜欢其其格,也可能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女子要么是谢红琳和霍大娘子这样的,成熟冷静;要么就是吴欣欣和吴彬彬那样的,温柔懂事。 总之,当她遇到其其格,这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她还要孩子气的女孩子,她感觉分外亲切。 但是其其格有个优点,那就是完全没有中原女子的娇气。她虽然出身高贵,父亲又是鞑剌豪富,从小到大她便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可是她不但不娇纵,而且性格豪爽,心大得能装下一百匹马。 霍柔风让她换上女兵的衣裳,搬去女兵营里住,她立刻答应,而且连住三天,到了第四天,霍柔风去女兵营里,就看到她一边唱歌一边保养兵器,看到霍柔风来了,她还以为霍柔风是要让她回去,抓着霍柔风的胳膊摇来摇去,差点扯下霍柔风半截衣袖,直到霍柔风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打杂,她才放下霍柔风的胳膊,欢天喜地的干活去了。 可是霍柔风还是叮嘱已是旗官的蓝英,千万不要让其其格受伤,听她说到其其格,蓝英有些奇怪,对霍柔风道:“她叫其其格吗?她和我们说她叫谢小笨。” “谢小笨?”霍柔风一怔,其其格什么时候姓谢了? 蓝英笑着说道:“初时我们也听不清是哪三个字,还是她用炭火棍在地上写了,我们才知道原来是笨,不是贝。” 霍柔风哈哈大笑,她不用想也能猜到这名字是谁给其其格取的,除了她那位闲得淡疼的哥哥,难道还能有别人? “好好好,以后就把她编在你这一旗,就叫她谢小笨吧。” 闻言,蓝英高声喊道:“谢小笨听令!” 其其格立刻跑过来,站得笔直,和营里的女兵一般无二。 第六零七章 断腕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一小时后更新 文华殿里,庆王闭目养神,耳畔传来阁老们的争吵声,后党和帝党的人正在争论不休,帝党说当务之急必须要让新主继位稳定朝局,后党则坚持不查明皇帝死因,太子不能登基。 庆王被他们吵得心烦,无奈睁开眼睛,却发现福王歪着脑袋睡得正香,几位侯爷也在打瞌睡。 庆王在心里骂道,这几个老油条倒是会置身事外。 可是寿王去哪里了? 他伸手招来自己带进宫的内侍,压低声音问道:“寿王爷呢?” 内侍指指窗外,果然,寿王如同一尊雕像伫立在窗外,庆王在心中冷笑,他几乎可以想像出寿王那一脸茫然的样子。 老寿王是被皇帝气死的,所以寿王巴不得皇帝死吧,皇帝死了,他身为皇亲之首,又是宗人令,辅佐太子登基,势必成为太子最信任和倚仗的人,寿王府被压制几年,如今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 可惜啊,关键时刻却传出皇后与杀害皇帝的凶手有关系,此时此刻,寿王一定比谁都要堵心吧。 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跑到寿王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寿王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庆王向自己带来的内侍使个眼色,内侍立刻出去,很快便又回来,低声说道:“太子在万岁灵柩前哭晕过去了。” 庆王的嘴角抽了抽,那个蠢货,这么蹩脚的伎俩都用上了?没有了那些东宫辅臣,太子就只能想出来这样的应对之法? 本朝未设三师之职,因此所谓东宫辅臣,其实就是单指詹事府,眼下皇帝暴死,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被有心之人在宫外传开,但是紫禁城里却是严防死守,太子也只能将詹事府詹事杨林急召入宫,其他人等至今还在宫外等候消息。 杨林是外臣,自他进宫之后,庆王便故意让他跟在几位阁老身边,都在文华殿里,也只是刚进宫之后见过太子一面,又何谈出谋划策。 庆王猜错了。 太子并非装晕,他是真的晕倒了。 这几天他吃不下睡不好,又听说查出了皇后身边的白女史,便更加心慌意乱,跪得久了,猛的站起身来,晃了晃,便晕倒在地了。 寿王赶到时,太子已经清醒过来,正在喝参汤。 寿王看了一眼内侍捧着的参汤,沉声问道:“太子急火攻心,怎能用参汤,这是太医院让用的,还是你们这些人私自端来的?” 眼下这个时候,无论皇后如何,只要没有牵扯到太子,太子就不能有丝毫差池。 内侍连忙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道:“是小的没有见识,以为参汤能调养气血,就擅自给太子端来了。” 太子摆摆手,疲惫地说道:“不关他们的事,王爷不要动怒,孤只是一时头晕,并无大碍。” 寿王环顾四周,见除了太子,还有三名年幼的皇子也在这里,其中有两个年纪小的,是由乳娘抱着在守灵。 寿王在心中叹息,皇帝活着的时候,打死也想不到死后竟然这般凄凉吧。 这时,门外有太监尖利的声音传来:“灭忧大师到!” 寿王皱眉,这个妖僧为何会在宫中? 自从玉净寺烧毁,灭忧和尚便暂时住在大相国寺内,平日里有传召方才进宫,眼下紫禁城宫门紧闭,除了必须要出去采办的太监,就只有锦衣卫能够出入,灭忧和尚不可能这个时候进宫,除非他一直在宫里。 太子也是一头雾水,皇帝刚死的时候,他便让人去问过,灭忧已有四五日没有现身了,怎么这个时候,又突然出现了? 可是他们很快便明白了,因为同灭忧一起进来的,还有赫刚! 灭忧是赫刚从大相国寺里押来的,但是灭忧执意要求去给皇帝上香,赫刚没有拒绝,便押着他来到了乾清宫。 太子的心猛的一颤,大相国寺是太祖皇帝钦封的皇寺,是谁给了赫刚权利,让他能到皇寺里抓人的? 虽然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都与灭忧没有瓜葛,但是现在看到灭忧被赫刚从皇寺里抓过来,太子还是有种唇亡齿寒之感。 没有了皇帝庇护的灭忧就是妖僧,就是过街老鼠。 灭忧的目光在殿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依然如往常那般的平和坦然,他双手合什,在灵柩前念念有辞,谁也不知道他在祷念什么。 忽然,他重又抬起眼睑,像刚才一样,目光扫向殿内的每个人。 只是这一次,他眼中的平和坦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寒气逼人。 “陛下乃如来座前罗汉转世,此番来尘世历劫,劫数已满,终证果位,乃大造化也!” 太子险些再次晕倒,他还以为灭忧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却原来还是父皇在世时常说的那番话,只是这一次,多了终证果位四个字。 可是接下来,灭忧话锋一转,忽然说道:“陛下是被奸人加害,被奸人加害!” 一旁的赫刚冷冷一笑,再无半分耐心,大手一挥,几名锦衣卫过来,将灭忧架起,出了乾清宫。 太子缓出一口气,冷声问道:“赫指挥使,为何不让灭忧把话说完,莫非赫指挥使不想查出真凶吗?” 赫刚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殿下莫非认为这个和尚真有通灵驱魔之能吗?或者,殿下就不怕他胡说八道一番,把殿下您也牵扯进来吗?” 太子倒抽一口冷气,赫刚是在警告他,让他不要参与此事。 但是很快,他心中又是一喜,这一切果然是太后的意思,太后也正如对自己说的那样,是要保住他的。 只要和母后划清界限,那么母后害死父皇的事情就与他无关。 至于母后之事会否影响到他,那就是笑话了。一旦他能顺利登基,谁又敢说三道四? 直到此时此刻,太子终于明白了太后的心意。 他转身对寿王抱拳,寿王连忙侧着身子避开,口中道:“殿下这是为何,老臣担当不起。” “王爷,父皇去得太过突然,未能任命顾命大臣辅佐孤,若是他还健在,王爷定当是顾命大臣之首......虽然没有父皇遗命,可孤便将王爷当成顾命大臣,孤身边虽然詹事府, 第六零八章 杭州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就在两个月前,远在杭州的霍家,霍家族里的两位老祖宗终于被一堆亲戚说动了心思。 霍九已经死了,霍大娘子至今也没有招赘,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把霍家二房的基业带去婆家吗? 老祖宗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从几房人的脸上一一看过,最后落到霍三脸上。 看到老祖宗在看他,霍三缩缩脖子,当年他去过京城,可却是被霍大娘子派人像扔野狗一样扔回来的。 这时,长房的大老爷冷笑道:“子兴,我记得你不是还和彭城伯府的王三爷一起做过生意吗?现在外面传得纷纷扬扬,说......” 那些传闻最初是从读书人口中传出来的,说是皇帝重病,已经手不能抬口不能言,江南文风鼎盛,读书人众多,这事传着传着,便传遍了街头巷尾,就连贩夫走卒也知道了。 太子已经长大成(防)人,虽然太后强势,可也不能直接抢了孙子的皇位,顶多和当年一样垂帘听政,那个位子终归还是太子的。 江南远离京城,太子害庆王摔断腿的事,并没有传到江南,因此,众人便顺理成章地认为皇帝一旦驾崩,太子便会顺利登基。 太子登基,那么做为太子外家的彭城伯府王家,便会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长房大老爷心里又妒又气,可又忍不住想要趁机嘲讽霍子兴一番。 当年霍子兴带着霍三去京城,据说是去和王三爷做生意,可最终却如同乞丐一样,被霍大娘子的人押回杭州,如果他真的与王三爷有私交,霍大娘子再是泼辣也不会那样对待他。 霍柔云可不傻,非但不傻,她比男人还要精明,还要厉害。 如今霍子兴一穷二白,连祖宅都是霍家二房的,起先霍大娘子看在亲戚的份上,还让他们一家住在祖宅里,自从那次从京城回来,霍子兴一家人连夜便从祖宅里搬出来了,当然不是自愿搬的,霍二太太骂了一路,被霍子兴当众打了一个嘴巴,这才闭了嘴。 因为先前赊欠了太多货物,霍子兴早就成了杭州商人圈子里的过街老鼠。原本他还有个得力的亲家能够帮衬他,可是霍三却和尤氏义绝了,两家人一拍两散,尤家家大业大,可是却不会再对霍子兴施以援手。 这几年来,长房小二房就靠着族里周济,好在霍家是商户,其他几房虽然生意做得一般,但是偶尔也能从手指缝里漏些自己不屑做的小生意,可是小生意终归是小生意,也只够霍子兴一家温饱,想要再过回以前的日子,那是不太可能了。 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霍子兴不死心,因此,这一次不遗余力说服老祖宗们的,也有他。 但是往二房过继的人,却再也不会是小十一了。 长房大老爷心中早有人选,他有四个儿子,长子和次子一个是嫡长,另一个已有秀才功名,他自是舍不得过继,但是老四和老七却是庶出,早年有小二房的几位嫡子在那里摆着,自是轮不到他的两个庶子,可是现在小二房的儿子们全都泡汤了,也就该轮到他的两个庶子登场了。 庶子,总比霍九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防)种要强些吧。 霍子兴用眼睛的余光瞟了长房大老爷一眼,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能看不透自家大哥肚子里的那点弯弯绕吗? 有本事就把你儿子送到霍柔云面前,看看霍柔云会不会让你没有儿子送终。 霍子兴巴不得呢,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年我在杭州欠了一屁(防)股债,到京城以后,虽然王三爷盛情难却,可我也不好意思与人相交,不过大哥如果想要走王三爷这条路子,兄弟倒是能为你引荐,毕竟那次的生意上,我宁可自己吃亏,也没让王三爷损失一两银子。” 那次的事,鲁老爷和王三爷狠赚一笔,坑人的是他们,赚钱的也是他们,霍子兴当然就是被坑的那个,鲁老爷回到杭州,自是不会四处宣扬这件事,因此就连霍家本家,也并不知道实情。 长房大老房哈哈一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族里其他几个房头都在盯着他呢,他可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霍三却早已气得半死,凭什么,二房那么大的家业,难道就要落到小四和小七那两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头上? 不行,虽然来的时候父亲叮嘱过,让他只管在旁边添油加醋就可,以后只等看笑话,可是他等不了,他也忍不了。 “大伯,我去过京城,不如我和您一起去吧,再带上小四和小七去给云丫头瞧瞧,以前有小九,如今小九死了,情况自是不同,云丫头想不答应都不行,就是闹到衙门,她也没有理。” 是啊,霍家只是分家,却没有分宗,霍家二房还在霍家族里,族里要过继男丁,霍大娘子一介女流,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以前有霍九,只要霍大娘子不答应,族里也不能硬来,毕竟霍九是写在族谱上的。 现在霍九已经死了,如果霍大娘子依然拒绝,除非她现在就招赘,否则闹到衙门,也是以族里的决定为准的。 长房大老爷还没有开口,其他几房人已经急了。 “说起来吧,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云丫头了,还真是想她了,不如咱们一起进京吧,唉,听说小九死在广东,连尸骨都没能埋进祖坟,若是咱们这些亲戚进京接小九回杭州,云丫头想来不会阻拦吧。” 这话说得很高明,如果要进京,只是打着过继的旗号,说不定连霍大娘子的面都见不到,可是要给霍九迁坟就不一样了,即使不迁坟,也能带套衣冠回来,立个衣冠冢,也算是进了祖坟。 霍大娘子最疼霍九,一定会欣然答应,到时再提过继的事,她还能说什么? 大家一起进京,大不了就让霍大娘子在几家孩子里挑一个她最喜欢的,那样一来,即使自家孩子没有份,心里也舒服,终归不是眼睁睁看着那笔大财进了长房的腰包。 第六零九章 进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四十分钟后更新。 此话一出,除了长房大老爷,其他人都觉得好。 要去就一起去,要过继那就把各家儿子都放到霍大娘子面前,选上谁就是谁,既然早就分家了,谁也不比谁更亲近,大家都一样。 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事,无论是后党还是帝党,都不能忽略这个事实。 王三爷想通个中道理,便递了牌子求见太子。 他是太子的亲娘舅,他要见太子并不难,特殊时期,大不了进宫以后不出来,目前在宫里的皇亲有好几个,他跟在寿王福王身边就是了。 原先的王三太太,从宫里出来时,被毒死在马车上,这是太后要整治皇后,王三太太就成了牺牲品。 现在的王三太太,是前年嫁过来的,已为王三爷生下一子,母子二人都甚得王三爷喜爱,而且王三太太不但年轻貌美,而且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就连皇后也对这位弟媳另眼相看。 “我递牌子不行,你是女誊,你进宫吧,母亲上了年纪,我担心她进宫后说些不该说的。” 王三太太吓了一跳,就在刚才,她身边的婆子在街上听人说,皇后害死了皇帝,眼下已经被打进冷宫了。这个消息不知真假,但委实可怕,她还在踌躇要不要告诉王三爷。 “三爷,我现在进宫合适吗?”她问道。 “合适,现在最合适了,你进宫以后不要去见皇后,而应直接去给太后请安,再想方设法,把这封信交给太子,这个时候,太子应该正给皇帝守灵,你托人把信交给他就是了。” 王三太太的心怦怦直跳,那是皇宫啊,又不是自己府上,就算是自己府上,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到,想给谁送信就能送到的。 要去就一起去,要过继那就把各家儿子都放到霍大娘子面前,选上谁就是谁,既然早就分家了,谁也不比谁更亲近,大家都一样。 两位老祖宗松了口气,霍柔云有多狠,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过,若不是几房人天天过来嚼舌根子,他们才懒得管这些事。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唉,小九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多好的孩子啊,勤奋好学、孝顺仁义、行善积德、文武双全,可惜天妒英才啊,唉,那么好的孩子,总不能让他流落异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魂归故土。” 没有资格说话的霍十一张大了嘴,老祖宗说的这个人是谁啊,总之是谁都对,就是不可能是霍九。 想起霍九,霍十一就想躲到桌子底下。转念想起那个小恶魔已经死了,霍十一拍拍胸口,真是吓死他了。 于是这件事便就定下来了,各房各家都出了几个人,大家一起进京,说服霍大娘子,接霍九进祖坟。 虽然霍子兴想拦着,可是拦不住,霍三还是跟着一起进京了。 霍三进京,一来是想看看这些人是如何被霍大娘子挨个扔出来的,二来他还心存奢望,想要搭上王三爷。 当年吃亏的可是他们家,王三爷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吧,真若是连面子都不给,那他就把王三爷伙同鲁家,一起设局坑霍家的事说出来,太子快要登基了,王三爷不要脸,彭城伯府还要脸吧,太子还要脸吧。 打定主意,霍三便和众人一起,雇了船,浩浩荡荡来了京城。 他们却不知道,这会儿的京城已是水深火热,至于彭城伯府,已是自顾不暇。 王三爷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和太子说一声,毕竟,皇后和王家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太子。 王三爷不是徐老夫人,他深深明白,皇后不能倒,一旦皇后倒了,那么彭城伯府也就完了。 无论是生气还是怨怼,那都可以放到一旁,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保住皇后。 要保皇后,就只能靠太子了。 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事,无论是后党还是帝党,都不能忽略这个事实。 因此,现在拥护者最高的,不是太后,也不是庆王,而是太子。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很重要,那就是寿王。 王三爷早就去打听了,寿王已经进宫几天,至今没有出宫。 因此,寿王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还是要靠太子。 且,老寿王是被皇帝给活活气死的,寿王爷应该巴不得太子能够顺利登基,所以只要太子能在寿王面前力保皇后清白,那么寿王为了保全太子颜面,十有八、九,他会为皇后说话。 只要有那么一两个有份量的人,肯为皇后说话,那么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三爷想通个中道理,便递了牌子求见太子。 他是太子的亲娘舅,他要见太子并不难,特殊时期,大不了进宫以后不出来,目前在宫里的皇亲有好几个,他跟在寿王福王身边就是了。 可是王三爷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牌子递进去,却没有回音。 莫非是这会儿宫里正乱着,他虽是皇亲,可毕竟是男的,而且还是外戚,因此才不让他进去? 这样一想,他便叫了自己的新太太过来。 原先的王三太太,从宫里出来时,被毒死在马车上,这是太后要整治皇后,王三太太就成了牺牲品。 现在的王三太太,是前年嫁过来的,已为王三爷生下一子,母子二人都甚得王三爷喜爱,而且王三太太不但年轻貌美,而且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就连皇后也对这位弟媳另眼相看。 “我递牌子不行,你是女誊,你进宫吧,母亲上了年纪,我担心她进宫后说些不该说的。” 王三太太吓了一跳,就在刚才,她身边的婆子在街上听人说,皇后害死了皇帝,眼下已经被打进冷宫了。这个消息不知真假,但委实可怕,她还在踌躇要不要告诉王三爷。 “三爷,我现在进宫合适吗?”她问道。 “合适,现在最合适了,你进宫以后不要去见皇后,而应直接去给太后请安,再想方设法,把这封信交给太子,这个时候,太子应该正给皇帝守灵,你托人把信交给他就是了。” 王三太太的心怦怦直跳,那是皇宫啊,又不是自己府上,就算是自己府上,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到,想给谁送信就能送到的。 第六一零章 吴家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吴家的生意虽然做得很大,但也只是在陕西,与永丰号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自从吴家跟了展怀,看似支出颇大,但实际上吴家受益匪浅,不但生意遍布西北,而且又结识了霍大娘子。 当年吴宝中在孙记羊肉铺子外面初见展怀和霍柔风时,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吴家勋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在陕西的时候,他就听说过霍大娘子,临来之前,又被父亲反复叮嘱,因此,在他的想像当中,霍大娘子威严刚强,不苟言笑,是一位不易接近的长辈。 可是初见霍大娘子,却和他想像中出入很大。霍大娘子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在自幼长在黄土高坡上的吴家勋看来,简直就是太过柔弱了一些,与他想像中大相径庭,他也更加佩服起霍大娘子了,一个娇弱女子竟然独自支撑这么大的家业,而且还经营得有声有色,难怪父亲提起她来也钦佩有加。 吴家勋看霍大娘子时便更加尊敬,更加佩服。 今天,他跟着霍家的一名大掌柜去了商会,然后又带着他去看了一处宅子,以后他常住京城,自是不能租房住。 这处宅子是三进,离永丰号的总号很近,旁边还有一座三进宅子,就是霍大娘子买下来给商队和外地的管事们进京时落脚暂住的。 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在关外做皮货生意的,原是想买下这座宅子送给朝中某位大人,可是人家没收,他便做价卖掉。 宅子是去年才翻新过的,因为是想送给当官的,所以宅子装潢得古雅大气,吴家勋常去西安,西安是古都,许多建筑都是这种风格,因此吴家勋一看这宅子便喜欢上了,当下便定了下来。 今天买下宅子,就算是在京城安家了,吴家勋还是少年心性,又是第一次来京城,难免会兴奋。 他谢过霍家掌柜,带着几名随从,便到街上闲逛,顺便给新宅子里买些摆设和日常用品。 除了给自家宅子里添置东西,他还买了一座式样别致的玻璃炕屏,亲自送到双井胡同。 对他而言,这是谢礼,如果不是霍大娘子指派了一位大掌柜,商会里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认识他,他也买不到这么合心意的宅子。 且,这座屏风虽然价值不菲,但是对于吴家和霍家而言,也只是一件摆设而已,算不得名贵东西,这两家无论哪一家,都是见惯好东西的,对于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霍大娘子也不会收名贵谢礼,但是一座小炕屏,她也只当是一份心意。 吴家勋到了双井胡同,让人送上拜帖,他在门房里小坐,却迟迟也没见有管事出来。 吴家勋猜想霍大娘子应是很忙,便想着让霍家的管事把炕屏收下,他改日再来拜访。 他正要打发随从去说,便见外面又来客人了。 隔着敞开的窗子,吴家勋向外面望去,只见霍家大门外,呼啦啦站了几十号人!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除去仆从,也有二三十人。 吴家勋有些吃惊,就见守门的很快便进来,对门房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说道:“老安叔,门外这些人都是杭州过来的,有几位还是大娘子的长辈。” 被称为老安叔的老者一瞪眼:“没规矩的东西,拜帖呢,先把拜帖送进去,你又不是第一天当门子,这都不懂吗?想来认亲戚的多了去了,还个个都让进去吗?” 这位老安叔,便是安海的爹,安海在陕西管矿,本来是接了一家子过去团聚,可是安老爹住了半年,就执意要回京城,他在霍家忙碌了大半辈子,让他在儿子身边享福,他便闲得浑身难受。 安大娘也想回京城,安家在京城置办了三处小院子,安大娘担心她的小院子被租客糟塌了,一定要回来看着才放心。 安海无奈,只好让他们回来。 如今安老爹在双井胡同守门房,霍大娘子比什么都放心。 安老爹一家是家生子,后来霍大娘子把他们一家子给了霍柔风,霍柔风进京时,这一家子也跟着一起来了。 双井胡同的门子,都是来京城后才添置的,但是安老爹却是从杭州来的,他在霍家几十年,从柳西巷到双井胡同,对于霍家本家的那些事,他比谁都清楚。 方才,他透过窗子看到一堆熟面孔,就知道是本家的那些人又来找事了。 “这群黑心烂肺的东西,以为九爷不在了,二房就成了他们碗里的肉,我呸!”安老爹狠狠啐了一口,又想起旁边还有个吴家勋,便换上一张笑脸,对吴家勋道,“吴家公子,大娘子正和几位大掌柜们谈事,想来是刚才进去通报的人没敢打扰,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吴家勋正有此意,当下便让人将玻璃屏风抬进来,又打赏了一两银子,便转身出了霍家。 霍家门口都是人,吴家勋从他们面前走过,出于礼貌,他客气地抱抱拳。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吴家勋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人,典型的南方人,个子不高,白净面皮,两条小胡子。方才听说这些人都是霍家亲戚,那也不是外人,当下他便微笑道:“小子姓吴,名家勋,初到京城,还请关照。” 他虽然没有说自己是哪里人,但是他的官话里带着陕西腔,方才问他的那位中年人便道:“姓吴?莫非是汉中吴家的子弟?” 吴家勋一怔,但随即心中一喜,没想到就连杭州也知道他们吴家了,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当然与有荣焉。 他谦虚地说道:“先生说的正是,小子是汉中人氏。” “哦,有位吴宝中吴大老爷可是你的长辈?”那人又问。 “正是家父,小子行二。”吴家勋彬彬有礼地说道。 他觉得自己有问有答,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却发现,不但和他说话的这个人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就连旁边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很是怪异。 第六一一章 宫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一小时后更新 吴家的生意虽然做得很大,但也只是在陕西,与永丰号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自从吴家跟了展怀,看似支出颇大,但实际上吴家受益匪浅,不但生意遍布西北,而且又结识了霍大娘子。 当年吴宝中在孙记羊肉铺子外面初见展怀和霍柔风时,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吴家勋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在陕西的时候,他就听说过霍大娘子,临来之前,又被父亲反复叮嘱,因此,在他的想像当中,霍大娘子威严刚强,不苟言笑,是一位不易接近的长辈。 可是初见霍大娘子,却和他想像中出入很大。霍大娘子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在自幼长在黄土高坡上的吴家勋看来,简直就是太过柔弱了一些,与他想像中大相径庭,他也更加佩服起霍大娘子了,一个娇弱女子竟然独自支撑这么大的家业,而且还经营得有声有色,难怪父亲提起她来也钦佩有加。 吴家勋看霍大娘子时便更加尊敬,更加佩服。 今天,他跟着霍家的一名大掌柜去了商会,然后又带着他去看了一处宅子,以后他常住京城,自是不能租房住。 这处宅子是三进,离永丰号的总号很近,旁边还有一座三进宅子,就是霍大娘子买下来给商队和外地的管事们进京时落脚暂住的。 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在关外做皮货生意的,原是想买下这座宅子送给朝中某位大人,可是人家没收,他便做价卖掉。 宅子是去年才翻新过的,因为是想送给当官的,所以宅子装潢得古雅大气,吴家勋常去西安,西安是古都,许多建筑都是这种风格,因此吴家勋一看这宅子便喜欢上了,当下便定了下来。 今天买下宅子,就算是在京城安家了,吴家勋还是少年心性,又是第一次来京城,难免会兴奋。 他谢过霍家掌柜,带着几名随从,便到街上闲逛,顺便给新宅子里买些摆设和日常用品。 除了给自家宅子里添置东西,他还买了一座式样别致的玻璃炕屏,亲自送到双井胡同。 对他而言,这是谢礼,如果不是霍大娘子指派了一位大掌柜,商会里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认识他,他也买不到这么合心意的宅子。 且,这座屏风虽然价值不菲,但是对于吴家和霍家而言,也只是一件摆设而已,算不得名贵东西,这两家无论哪一家,都是见惯好东西的,对于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霍大娘子也不会收名贵谢礼,但是一座小炕屏,她也只当是一份心意。 吴家勋到了双井胡同,让人送上拜帖,他在门房里小坐,却迟迟也没见有管事出来。 吴家勋猜想霍大娘子应是很忙,便想着让霍家的管事把炕屏收下,他改日再来拜访。 他正要打发随从去说,便见外面又来客人了。 隔着敞开的窗子,吴家勋向外面望去,只见霍家大门外,呼啦啦站了几十号人!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除去仆从,也有二三十人。 吴家勋有些吃惊,就见守门的很快便进来,对门房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说道:“老安叔,门外这些人都是杭州过来的,有几位还是大娘子的长辈。” 被称为老安叔的老者一瞪眼:“没规矩的东西,拜帖呢,先把拜帖送进去,你又不是第一天当门子,这都不懂吗?想来认亲戚的多了去了,还个个都让进去吗?” 这位老安叔,便是安海的爹,安海在陕西管矿,本来是接了一家子过去团聚,可是安老爹住了半年,就执意要回京城,他在霍家忙碌了大半辈子,让他在儿子身边享福,他便闲得浑身难受。 安大娘也想回京城,安家在京城置办了三处小院子,安大娘担心她的小院子被租客糟塌了,一定要回来看着才放心。 安海无奈,只好让他们回来。 如今安老爹在双井胡同守门房,霍大娘子比什么都放心。 安老爹一家是家生子,后来霍大娘子把他们一家子给了霍柔风,霍柔风进京时,这一家子也跟着一起来了。 双井胡同的门子,都是来京城后才添置的,但是安老爹却是从杭州来的,他在霍家几十年,从柳西巷到双井胡同,对于霍家本家的那些事,他比谁都清楚。 方才,他透过窗子看到一堆熟面孔,就知道是本家的那些人又来找事了。 “这群黑心烂肺的东西,以为九爷不在了,二房就成了他们碗里的肉,我呸!”安老爹狠狠啐了一口,又想起旁边还有个吴家勋,便换上一张笑脸,对吴家勋道,“吴家公子,大娘子正和几位大掌柜们谈事,想来是刚才进去通报的人没敢打扰,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吴家勋正有此意,当下便让人将玻璃屏风抬进来,又打赏了一两银子,便转身出了霍家。 霍家门口都是人,吴家勋从他们面前走过,出于礼貌,他客气地抱抱拳。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吴家勋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人,典型的南方人,个子不高,白净面皮,两条小胡子。方才听说这些人都是霍家亲戚,那也不是外人,当下他便微笑道:“小子姓吴,名家勋,初到京城,还请关照。” 他虽然没有说自己是哪里人,但是他的官话里带着陕西腔,方才问他的那位中年人便道:“姓吴?莫非是汉中吴家的子弟?” 吴家勋一怔,但随即心中一喜,没想到就连杭州也知道他们吴家了,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当然与有荣焉。 他谦虚地说道:“先生说的正是,小子是汉中人氏。” “哦,有位吴宝中吴大老爷可是你的长辈?”那人又问。 “正是家父,小子行二。”吴家勋彬彬有礼地说道。 他觉得自己有问有答,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却发现,不但和他说话的这个人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就连旁边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很是怪异。 第六一二章 当浮一大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新任王三太太进宫,按王三爷的叮嘱,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只字不提皇帝的事:“你婆婆身子可还硬朗?说起来哀家也有阵子没有见过她了。” “托您的福,婆婆身子硬朗着呢,就是晨起时会咳上几声。”王三太太未语见笑,是个喜兴的人。 “那也是你们做晚辈的侍候得好,你走的时候,带匣子参桔丸给她试试,若是有效,哀家就让人给她多送一些。” 王三太太连忙谢过,见太后眼中现出倦意,她便告辞出来。 出了慈宁宫,王三太太并没有急着走,给送她出去的宫女悄悄塞了一个封红,笑着说道:“你爹的腿已经好利索了,前阵子就出去做买卖了。” 宫女飞快地收了封红,感激地道:“多亏三太太一直给照应着,奴婢在宫里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王三太太柔声道:“无妨无妨。” 宫女问道:“三太太这会儿进宫,不去看看皇后娘娘吗?若是您去,奴婢便找位姑姑陪您过去。” 王三太太的目光飞快地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一只玉手放在宫女的衣袖上,道:“哎哟,瞧瞧,针工局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花边绣的,比云绣坊的还要精致。” 一封信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衣袖里滑出,落到宫女手中。 宫女飞快地把书信收好,压低声音问道:“坤宁宫?” 王三太太微笑道:“东宫。” 从宫里出来,王三太太坐上自家马车,王三爷就在车里等着她。 “如何?可送出了?”王三爷急急地问道。 王三太太拍拍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送出去了,哎哟,可吓死我了,这心口还在怦怦跳着呢。” 王三爷镇定自若,淡淡地道:“这几年咱们在张小花身上可也花了不少银子,她也该派上用场了。” 王三太太妩媚一笑:“还是三爷想得长远,得知车马市老张头的闺秀自幼就进宫,便上了心,早早地做了安排,否则我这次就要两眼一抹黑。” “你啊,哪里都好,就是少了一份镇定。”王三爷伸手把王三太太揽进怀里,老夫少妻,王三爷对这位新任太太自是比死了的发妻更多了几分宠爱。 可是刚刚两个时辰,羽林军和锦衣卫的人便将彭城伯府层层围住。 彭城伯府是王家封爵后置办的,京城里寸土寸金的位置,街前街后住的都是勋贵和权臣,今天这么大的动静,把其他几家也全都吓了一跳,待到知道围住的是彭城伯府,便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可是他们还是只猜到皮毛而已。 好在锦衣卫并不想瞒着此事,赫刚使个眼色,便有人向过来打听的人悄悄说了几句。 这几句话立刻便像长了翅膀,传遍整条街上的府第。 皇后伙同娘家毒害了皇帝,而太子一直被蒙在鼓里,今天王三太太进宫,悄悄让人给太子送信,让太子为皇后洗脱罪名,太子恍然大悟,由宗人令寿王陪同,带着这封书信去见了太后。 太后看了书信便给气得昏死过去,就在不久之前,太后还刚刚赏赐了彭城伯府。 谁能想到彭城伯府竟是狼子野心,谁能想到堂堂皇后竟然也如市井中的王二媳妇一样谋害亲夫。 太子为了朗朗乾坤,为了给父皇讨还公道,大义灭亲,将那封信公布于众! 太后病倒,寿王与福王、庆王、诸位阁老议过之后,将皇后从坤宁宫迁出,暂时关在景祺阁后面的小院子里,至于彭城伯府王家,男丁全部押往诏狱,女眷暂时关在顺天府的女牢之中。 满朝皆惊! 自从皇帝亲政以来。但凡是由皇帝钦批的折子,十之八、九都是出自皇后之手。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若非还有一位曾经执政过的太后在堂,皇后恐怕早就垂帘听政参加廷议了。 据说锦衣卫的人闯进坤宁宫时,宫中太监和宫女都曾殊死抵抗,直到此时才知道,皇后早有准备,她身边的内侍和宫女竟然都是高手。 有几个明白人则暗暗摇头,既然如此,皇后若是想要逃走,应该也是有机会的,可是她最终还是束手就擒,想来还是舍不得太子吧。 可是皇后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给她坐实罪名的,竟然就是她的儿子。 城外的庄子里,得到消息的姜伯儒也是怔怔一刻,继而苦笑摇头。 当初他和谢小九定下这个计策时,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件事的变数居然是在太子身上。 是啊,是他失策了,他真的失策了。 或许是姜家沉寂太久,久到居然忘记宫中无亲情了;也或许是经历过女帝,这才误以为天下间的母子之情都是相互的。 姜伯儒叹了口气,接着又哈哈大笑。 谢小九,又让你给说中了。 你说女帝终究是个异数,我说你活了两辈子还是不懂事,你说这是你上辈子的娘亲口说的,我说我不信。 你说得对,女帝和你都是异数,所以女帝和九容公主都成了牺牲品,所以这朝代,这皇家亲情,终归都是一场空。 所以啊所以,还是谢小九你想得开,你活得通透,老头子比不上你。 姜伯儒自斟一杯酒,冲着西北方向隔空说道:“谢小九,你说得对,当浮一大白。” 姜伯儒喝完杯中酒,随手就把酒杯抛了出去,从外面进来的张亭伸手接住抛过来的酒杯,不满地说道:“老爷子,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学我家大爷那副作派?” 他家大爷,当然就是轻舟公子霍炎了。 姜伯儒冷哼:“我学那小子做甚,老夫年轻时比那小子还要潇洒,那时不知有多少红颜才女对老夫念念不忘,老夫......” “好好好,老爷子您年轻时貌比潘安行了吧,反正咱们也没见过潘安,谁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呢,对了,二爷让人送信来了,您老看不看?” “混帐,怎么不早说,快点拿过来!”姜伯儒瞪起眼珠子,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张亭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这位老爷子年轻时还能比自家大爷更潇洒? 第六一三章 黄雀在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更新。 皇帝薨天的消息却并没有随着这场宫变召告天下,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传出京城,传遍了北直隶,可是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召告,那么这些就都是谣言。 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锦衣卫在全城搜查皇后余党,因为彭城伯府的人在被抓走时都在呼喊他们是被人坑害,赫刚为此突审了王三爷,王三爷初时闭口不言,用刑之后才说出是一位时常出入宗室营的道姑,将此药当成延年益寿的补药卖给王家。 什么延年益寿,延年益寿的药会藏在镯子里? 赫刚一百个不相信,但是王三爷也不太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张仙姑来。 他立刻让人到宗室营打听,果然很快便打听出来,不但真有一位张仙姑,而且很多人家都从张仙姑手里买过丹药。 这张仙姑是有求必应,但凡是心绪不宁噩梦连连,用了她的丹药便好,她的丹药里甚至还有保胎的,据说比十三太保还要管用。 皇帝薨天的消息却并没有随着这场宫变召告天下,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传出京城,传遍了北直隶,可是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召告,那么这些就都是谣言。 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锦衣卫在全城搜查皇后余党,因为彭城伯府的人在被抓走时都在呼喊他们是被人坑害,赫刚为此突审了王三爷,王三爷初时闭口不言,用刑之后才说出是一位时常出入宗室营的道姑,将此药当成延年益寿的补药卖给王家。 什么延年益寿,延年益寿的药会藏在镯子里? 赫刚一百个不相信,但是王三爷也不太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张仙姑来。 他立刻让人到宗室营打听,果然很快便打听出来,不但真有一位张仙姑,而且很多人家都从张仙姑手里买过丹药。 这张仙姑是有求必应,但凡是心绪不宁噩梦连连,用了她的丹药便好,她的丹药里甚至还有保胎的,据说比十三太保还要管用。 皇帝薨天的消息却并没有随着这场宫变召告天下,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传出京城,传遍了北直隶,可是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召告,那么这些就都是谣言。 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锦衣卫在全城搜查皇后余党,因为彭城伯府的人在被抓走时都在呼喊他们是被人坑害,赫刚为此突审了王三爷,王三爷初时闭口不言,用刑之后才说出是一位时常出入宗室营的道姑,将此药当成延年益寿的补药卖给王家。 什么延年益寿,延年益寿的药会藏在镯子里? 赫刚一百个不相信,但是王三爷也不太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张仙姑来。 他立刻让人到宗室营打听,果然很快便打听出来,不但真有一位张仙姑,而且很多人家都从张仙姑手里买过丹药。 这张仙姑是有求必应,但凡是心绪不宁噩梦连连,用了她的丹药便好,她的丹药里甚至还有保胎的,据说比十三太保还要管用。 皇帝薨天的消息却并没有随着这场宫变召告天下,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传出京城,传遍了北直隶,可是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召告,那么这些就都是谣言。 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锦衣卫在全城搜查皇后余党,因为彭城伯府的人在被抓走时都在呼喊他们是被人坑害,赫刚为此突审了王三爷,王三爷初时闭口不言,用刑之后才说出是一位时常出入宗室营的道姑,将此药当成延年益寿的补药卖给王家。 什么延年益寿,延年益寿的药会藏在镯子里? 赫刚一百个不相信,但是王三爷也不太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张仙姑来。 他立刻让人到宗室营打听,果然很快便打听出来,不但真有一位张仙姑,而且很多人家都从张仙姑手里买过丹药。 这张仙姑是有求必应,但凡是心绪不宁噩梦连连,用了她的丹药便好,她的丹药里甚至还有保胎的,据说比十三太保还要管用。 皇帝薨天的消息却并没有随着这场宫变召告天下,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传出京城,传遍了北直隶,可是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召告,那么这些就都是谣言。 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锦衣卫在全城搜查皇后余党,因为彭城伯府的人在被抓走时都在呼喊他们是被人坑害,赫刚为此突审了王三爷,王三爷初时闭口不言,用刑之后才说出是一位时常出入宗室营的道姑,将此药当成延年益寿的补药卖给王家。 什么延年益寿,延年益寿的药会藏在镯子里? 赫刚一百个不相信,但是王三爷也不太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张仙姑来。 他立刻让人到宗室营打听,果然很快便打听出来,不但真有一位张仙姑,而且很多人家都从张仙姑手里买过丹药。 这张仙姑是有求必应,但凡是心绪不宁噩梦连连,用了她的丹药便好,她的丹药里甚至还有保胎的,据说比十三太保还要管用。 皇帝薨天的消息却并没有随着这场宫变召告天下,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传出京城,传遍了北直隶,可是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召告,那么这些就都是谣言。 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锦衣卫在全城搜查皇后余党,因为彭城伯府的人在被抓走时都在呼喊他们是被人坑害,赫刚为此突审了王三爷,王三爷初时闭口不言,用刑之后才说出是一位时常出入宗室营的道姑,将此药当成延年益寿的补药卖给王家。 什么延年益寿,延年益寿的药会藏在镯子里? 赫刚一百个不相信,但是王三爷也不太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张仙姑来。 他立刻让人到宗室营打听,果然很快便打听出来,不但真有一位张仙姑,而且很多人家都从张仙姑手里买过丹药。 这张仙姑是有求必应,但凡是心绪不宁噩梦连连,用了她的丹药便好,她的丹药里甚至还有保胎的,据说比十三太保还要管用。 第六一四章 秘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叶子就是这样来到他的身边。 那一次庆王没有把她送去城外的义庄,叶子浑身是血,那句话说完便不醒人事,他把她带到他在宗室营附近新置的一座小宅子里,派人看管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女子很好奇。他直觉女子对他并无恶意,只是想要借助他逃离京城而已。 庆王连夜派人去查那座义庄。 这件事并不难查,出城后方圆五百里也只有一座义庄而已,收殓客死异乡的可怜人。 庆王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义庄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管理义庄的老苍头哆哆嗦嗦地从一副棺材后面爬出来,原来是先有两个江湖人过来,说是要在这里等人,老苍头看到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吓得没敢多问。可是没过多久,便又来了一伙江湖人,他们和先前的两个人打了起来,最终那两个全都死了,他们也损失了几个人。 庆王颔首,他已经明白了,这是江湖仇杀,那女子被仇家追杀,原想去义庄与同伴汇合,却半路上被他抓住。 也多亏那女子没能过去,否则以她的伤势,去了也难逃一死。 那女子没有死,她坚强地活了下来......庆王让人去查死在义庄的那几个人的身份,身份没有查出来,却意外得知,江湖上有一个名叫斩门的帮派内讧,两败俱伤,几乎全军覆没。 且,这个斩门非常隐秘,纵使是武林中人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只是知道他们是杀手,江湖上最神秘也最出色的杀手。 大夫在女子肩头看到了一个斩字。 后来他告诉她,她的同门都已经死去了,她什么都没说,当夜便不见了。 一个月后,她回来了,这一次依然是伤痕累累,清扫院子的小厮早上开门,便看到她直挺挺躺在院子里,尚有鼻息。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他手下暗卫,她叫叶青,她让他叫她叶子。 叶子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了朝廷派往江南的御史章徐周,那一次章徐周是暗中请了高手护卫的,叶子完成任务国到京城,但是很快他便得知,叶子在动手时被人跟踪,一直跟到京城,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让人干掉叶子杀人灭口。 但是那一次叶子死里逃生,反而把跟踪她的人也全都杀了,叶子来找他时,他问叶子,是否知道他派人杀她。 叶子说她知道,但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命是他的,只要他有本事,随时可以拿去。 从此,他便把叶子留在身边,转眼三年了,叶子已经成了他手中的刀,最锋利的刀。 想到这里,庆王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叫过内侍:“让阿左进宫。” 阿左和阿右,在他很小时就跟着他了,这两个人虽然比不上叶子,但却绝对忠心。 不久,内侍打扮的阿左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庆王面前。 “王爷,有何吩咐?”阿左问道。 王爷被宫里的事情绊住,可是依然能操控宫外的事情,之所以要把他叫进宫来,一定是有很重要且很隐秘的事情。 “你和阿右盯紧叶子,还有那个张仙姑,如果查出......” 庆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是的,他舍不得叶子,可是叶子为他做了太多事,尤其是金镯子的事。 叶子知道得太多,虽然有些可惜,可是三年前他能遇到叶子,谁能保证以后他就遇不到了? 人才难得,他的命更难得。 性命攸关,太子能够舍弃亲娘,他难道还舍不得一个杀手吗? 紫禁城里,太子依旧跪在皇帝灵前,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在守灵,只不过是在乳母怀里酣睡,真正跪着的是他们的乳母。 太子的眼睛从那两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一一掠过,他们一个是低阶宫人所出,另一个居然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尼生的。 他还是第一次正眼看他们,他们均没有遗传生母的容貌,反而酷似父皇。 沈家人都有一副好相貌,父皇也是,眉清目秀,苍白瘦削,只是后来的父亲淘空了身子,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空皮囊。 太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他要像太祖皇帝那般...... 想到这里,太子的身体猛的一怔,有一件事,父皇并没有告诉他! 那是一件代代口传的秘密,是历代皇帝与锦衣卫指挥使二人共同知晓的秘密。 太子之所以知道有这个秘密存在,还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曾经幼稚地问皇帝:“父皇,为何皇祖母要坐在帘子后面上早朝?” 皇帝冷哼:“因为她想要过过当皇帝的瘾。” “皇祖母如果做了皇帝,那我还是太子吗?”他小声地问道,昨天外婆徐老夫人进宫,对母后抱怨说,如果太后不让父皇做皇帝了,那么母后就不再是皇后,而他也不再是太子了。 皇帝哈哈大笑,诡异对他说道:“有一个秘密,只有历代皇帝才能知道,而她不配,因此她便无法支配锦衣卫。” “是个很大的秘密吗?”他又问。 “这个秘密很大,但是到了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用处,唯一的用处就是要让想要谋权篡位的人误以为这是个大秘密。不过对于锦衣卫而言却依然有用,因为那是他们的任务。” 那时的他似懂非懂,如今的他依然似懂非懂。 大秘密,可是已经没有用处的大秘密。 但是这个秘密,却能令锦衣卫听令于已,因为历任锦衣卫也是和皇帝一样,口口相传。 那是锦衣卫的任务,一代代锦衣卫指挥使,执行着同一个任务,即使是副指挥使或者他的属下,也不知道这个任务是什么。 太子暗中查过,锦衣卫曾经有过的大规模行动,或是剿匪,或是抓捕江洋大盗。 太子知道这一切很可能和那个任务有关系,因为这些事,明明可以不用锦衣卫出动。 锦衣卫是上十二卫之首,他们用不着去做这些地方卫所的差使。 可惜,锦衣卫行事太过隐秘,这两年来他好不容易查到的,也只是最近二十年里的凤毛鳞角,更多的则永远封存在暗无天日的诏狱之中,就和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一样,诡异而又阴暗。 第六一五章 继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章,一小时后更新。 叶子就是这样来到他的身边。 那一次庆王没有把她送去城外的义庄,叶子浑身是血,那句话说完便不醒人事,他把她带到他在宗室营附近新置的一座小宅子里,派人看管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女子很好奇。他直觉女子对他并无恶意,只是想要借助他逃离京城而已。 庆王连夜派人去查那座义庄。 这件事并不难查,出城后方圆五百里也只有一座义庄而已,收殓客死异乡的可怜人。 庆王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义庄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管理义庄的老苍头哆哆嗦嗦地从一副棺材后面爬出来,原来是先有两个江湖人过来,说是要在这里等人,老苍头看到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吓得没敢多问。可是没过多久,便又来了一伙江湖人,他们和先前的两个人打了起来,最终那两个全都死了,他们也损失了几个人。 庆王颔首,他已经明白了,这是江湖仇杀,那女子被仇家追杀,原想去义庄与同伴汇合,却半路上被他抓住。 也多亏那女子没能过去,否则以她的伤势,去了也难逃一死。 那女子没有死,她坚强地活了下来......庆王让人去查死在义庄的那几个人的身份,身份没有查出来,却意外得知,江湖上有一个名叫斩门的帮派内讧,两败俱伤,几乎全军覆没。 且,这个斩门非常隐秘,纵使是武林中人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只是知道他们是杀手,江湖上最神秘也最出色的杀手。 大夫在女子肩头看到了一个斩字。 后来他告诉她,她的同门都已经死去了,她什么都没说,当夜便不见了。 一个月后,她回来了,这一次依然是伤痕累累,清扫院子的小厮早上开门,便看到她直挺挺躺在院子里,尚有鼻息。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他手下暗卫,她叫叶青,她让他叫她叶子。 叶子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了朝廷派往江南的御史章徐周,那一次章徐周是暗中请了高手护卫的,叶子完成任务国到京城,但是很快他便得知,叶子在动手时被人跟踪,一直跟到京城,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让人干掉叶子杀人灭口。 但是那一次叶子死里逃生,反而把跟踪她的人也全都杀了,叶子来找他时,他问叶子,是否知道他派人杀她。 叶子说她知道,但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命是他的,只要他有本事,随时可以拿去。 从此,他便把叶子留在身边,转眼三年了,叶子已经成了他手中的刀,最锋利的刀。 想到这里,庆王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叫过内侍:“让阿左进宫。” 阿左和阿右,在他很小时就跟着他了,这两个人虽然比不上叶子,但却绝对忠心。 不久,内侍打扮的阿左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庆王面前。 “王爷,有何吩咐?”阿左问道。 王爷被宫里的事情绊住,可是依然能操控宫外的事情,之所以要把他叫进宫来,一定是有很重要且很隐秘的事情。 “你和阿右盯紧叶子,还有那个张仙姑,如果查出......” 庆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是的,他舍不得叶子,可是叶子为他做了太多事,尤其是金镯子的事。 叶子知道得太多,虽然有些可惜,可是三年前他能遇到叶子,谁能保证以后他就遇不到了? 人才难得,他的命更难得。 性命攸关,太子能够舍弃亲娘,他难道还舍不得一个杀手吗? 紫禁城里,太子依旧跪在皇帝灵前,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在守灵,只不过是在乳母怀里酣睡,真正跪着的是他们的乳母。 太子的眼睛从那两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一一掠过,他们一个是低阶宫人所出,另一个居然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尼生的。 他还是第一次正眼看他们,他们均没有遗传生母的容貌,反而酷似父皇。 沈家人都有一副好相貌,父皇也是,眉清目秀,苍白瘦削,只是后来的父亲淘空了身子,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空皮囊。 太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他要像太祖皇帝那般...... 想到这里,太子的身体猛的一怔,有一件事,父皇并没有告诉他! 那是一件代代口传的秘密,是历代皇帝与锦衣卫指挥使二人共同知晓的秘密。 太子之所以知道有这个秘密存在,还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曾经幼稚地问皇帝:“父皇,为何皇祖母要坐在帘子后面上早朝?” 皇帝冷哼:“因为她想要过过当皇帝的瘾。” “皇祖母如果做了皇帝,那我还是太子吗?”他小声地问道,昨天外婆徐老夫人进宫,对母后抱怨说,如果太后不让父皇做皇帝了,那么母后就不再是皇后,而他也不再是太子了。 皇帝哈哈大笑,诡异对他说道:“有一个秘密,只有历代皇帝才能知道,而她不配,因此她便无法支配锦衣卫。” “是个很大的秘密吗?”他又问。 “这个秘密很大,但是到了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用处,唯一的用处就是要让想要谋权篡位的人误以为这是个大秘密。不过对于锦衣卫而言却依然有用,因为那是他们的任务。” 那时的他似懂非懂,如今的他依然似懂非懂。 大秘密,可是已经没有用处的大秘密。 但是这个秘密,却能令锦衣卫听令于已,因为历任锦衣卫也是和皇帝一样,口口相传。 那是锦衣卫的任务,一代代锦衣卫指挥使,执行着同一个任务,即使是副指挥使或者他的属下,也不知道这个任务是什么。 太子暗中查过,锦衣卫曾经有过的大规模行动,或是剿匪,或是抓捕江洋大盗。 太子知道这一切很可能和那个任务有关系,因为这些事,明明可以不用锦衣卫出动。 锦衣卫是上十二卫之首,他们用不着去做这些地方卫所的差使。 那是锦衣卫的任务,一代代锦衣卫指挥使,执行着同一个任务,即使是副指挥使或者他的属下,也不知道这个任务是什么。 第六一六章 招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平日里坐无虚席的四方茶楼也冷冷清清,偌大的茶楼里,只有窗口一桌客人。 西山大营的人在四方茶楼搜查时,适逢天津卫副指挥使祁远山长子祁蒙和几个朋友在此小聚,同来的还有一位烟红楼的清倌人,偏偏那位清倌人与画像上的女子有几分相像,西山大营的人要拿人,祁蒙几个当然不依,那名清倌人在京城小有名气,四方茶楼里有很多人都见过她,看到美人被吓得梨花带雨,便纷纷出来作证. 其实清倌人与画像上的女子虽然有几分相像,可是年纪上却差了很多,清倌人年方十四,那画像上的女子却已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西山大营的人心知肚明,可是看到那清倌人貌美,便想趁机沾沾便宜。因此,举止轻佻,话里话外也都是调(防)戏之意。 祁蒙几个立刻急了,随手抄起桌椅板凳就和西山大营的人打了起来。 西山大营的人都是少爷兵,祁蒙他们也是二世祖,这一架打得甚是热闹,后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来了,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打,这三方都不是善茬儿,从茶楼里打到街上,整条街被围观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后来还是锦衣卫的人赶过来,捉住其中几个人,绣春刀架在脖子上,这些小祖宗们才停下手来。 眼看着没有热闹可看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翠屏姑娘跳楼了!” 翠屏姑娘就是那位烟红楼的清倌人,只见那姑娘已经从四方茶楼的二楼窗户里跳了下来,罗衫飘飘,如同一只蝴蝶坠落凡尘,委实是好看得紧。 可是此时,没有人还会觉得好看,翠屏不是在跳舞,她是跳楼。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里忽然跃出一个人来,稳稳当当把美人接住,这一切来得太快,所有人都看呆了,有人认出这位见义勇为的公子,高声喊道:“苏浅公子!” 美人在怀,苏浅微微一笑,对怀中美人柔声说道:“姑娘,你可还好?” 翠屏冲他眨眨眼睛,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奴家不活了,奴家好端端地在这里喝茶,却被官老爷说是什么江洋大盗,奴家不活了,公子为何救我,不如让奴家死了算了。” 这一刻,苏浅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傻瓜。 他手上一松,翠屏便稳稳当当地掉到地上。 人群一片唏嘘,翠屏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朝着正在皱眉向这边看的一名锦衣卫便撞了过去。 围观人群一片哄笑,那名锦衣卫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悦开,翠屏便一头撞到一名西山大营的小旗身上。 偏偏那人就是最早出言轻浮的那个,眼见翠屏撞到自己怀里,不但没有避开,反而一把搂住,哪知道翠屏立刻高喊:“调|戏民女啦,救命啊!” 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顺天府的人闻讯赶来,可是这会儿也只是躲在人群里不敢出声。 最终,锦衣卫将翠屏连同祁蒙等人一并带走,又驱散了围观人群,事情才暂且消停。 可是毕竟是把人抓走了,次日早朝,两名御史弹劾西山大营的人打着搜捕江洋大盗的名义,在街上调|戏妇女,且又将人抓走。 祁远山虽然远在天津卫,但是他是世袭武职,祁家虽然并不显赫,可是也和朝中几家勋贵都是亲戚,被锦衣卫抓走的人里,便有祁远山的长子祁蒙。 御史们话音刚落,便有几位很少上朝的勋贵出来,破口大骂锦衣卫和西山大营,并让掌管西山大营的济宁侯和锦衣卫的赫刚给个说法,祁蒙究竟犯了什么罪。 其实自从皇帝驾崩之后,今天是第一次早朝,由赵旭代为主持。 就在两天前,赵旭的侄女赵五娘子刚在街上被西山大营的人掀了帷帽,赵五娘子回来后哭得死去活来,赵旭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这些日子,他在宫里没少被济宁侯几个人排挤,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他自是想要趁机报仇。 赫刚没有出席朝会,再说,赵旭也不敢招惹赫刚,但是济宁侯在场。 为了稳定朝局,今天朝会的时候,寿王便让济宁侯参加,显然是担心这个时候,朝政会被内阁独揽。 早在御史们奏本时,济宁侯便就忍不住了,这时跳出来与那几个勋贵对骂,好端端的朝堂顿时变成了菜市场。 赵旭见双方吵得差不多了,便道:“此事重大,待到内阁廷议后再论。” 这便下朝了。 自从皇帝亲政以后,十次朝会有八次是这样的,皇帝从不早朝,连朔望朝也不参加,朝会要么没有,要么就交由内阁主持,也都习以为常。 可是今天情况却不一样,和济宁侯吵架的那几个不依不饶,御史们此时也不肯善罢甘休,从殿内吵到殿外,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就在保和殿外,七八位身穿官服的大员位扭成一团,比起昨日在街上的那一幕也不逊色。 而此时的诏狱当中,赫刚终于从阿右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说来也怪,阿右一直死咬着什么也不说,赫刚只好把他挂起来,稍后再审。 过也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跑过来禀报,说那人胡言乱语,请赫刚过去看看。 赫刚过去的时候,便听到阿右在说:“我们兄弟是王爷的人,绝不会供出王爷的。” 赫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还宁死不屈的死士,这个时候却神志不清,口不择言起来。 他便问道:“你是哪位王爷的人?” 阿右道:“当然是庆王爷。” “庆王爷让你们来杀锦衣卫吗?” “不,庆王爷让我们兄弟去杀掉叶子灭口。” “叶子是谁?” “王爷身边的死士,是名女子。” “为何要杀她灭口?” “她知道得太多了。” 如果霍柔风在这里,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事情,当年她从京城去宣抚的路上便曾经领教过。 那是一种药,用上之后便神志不清,只要你能盘问到点子上,被问的人便能从实招来。 不过,这药用上后也就活不了多久了,说白了,此时的阿右便如死前回光返照,恨不能把心里的秘密全都吐露出来。 这事说来荒唐,可是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或许没有人会想到,这件事竟然是以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第六一八章 忽得书来喜且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又过几日,霍柔风叫了蓝英过来,问起谢小笨的情况,蓝英笑着说道:“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心思这般单纯的姑娘,别人受了罚,总会情绪低落,可她却不是,整日又唱又笑,就好像那不是受罚,而是一件开心的事。自从她来了,营房里也像是明亮起来。” 女兵们大多出身贫苦,有的还饱受欺凌,从军以后虽然不用再过以前的日子,可是曾经的苦难却烙在她们的心里,挥之不去。 而其其格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她的世界里有阳光,有草原,一切都是美好的。 中午,霍柔风让灶上做了烤羊肉,叫了其其格过来一起吃饭。 小丫头的眼睛立刻亮了,吃了很多。霍柔风问她:“你在军营里还习惯吗?” “习惯。”其其格开心地说道。 “想家了吗?”霍柔风又问。 “想了”,其其格很认真地点点头,“来到中原我就长大,不来我就不能长大,我要长大。” 霍柔风怔怔一刻,好一会儿才噗哧笑了出来。 燕娘一定是认为其其格在自己身边,便会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霍柔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如果有朝一日她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燕娘一样呢。 她忍不住笑了,摸摸其其格的小脑袋,道:“以后想吃肉了,就和蓝英请假,来我这里吃,不要再去打野兔了。” 军营里并不是顿顿有肉,即使有肉吃,也只是两三片而已,其其格从小在鞑剌长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馋了便偷拿了兵器库的弓箭去打兔子,这样的事,霍柔风不想出现第二次。 其其格走后,霍柔风打个哈欠,倚着墙便睡着了。镶翠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让她躺平。 看着酣睡的霍柔风,镶翠心里七上八下。 虽然她不像采芹那样是自小跟在霍柔风身边的,可也侍候了好几年,九爷虽然每天睡到自然醒,可是只要睡醒了,便是活力十足,从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恹恹的,今天看到谢小笨才有了些精神,可是谢小笨前脚刚走,九爷便又睡下了。 她出了窑洞,看到嵌碧正和两个小女兵一起晾衣服,镶翠冲着嵌碧招招手,待到嵌碧过来,她压低声音说道:“九爷是不是病了啊?” 嵌碧问道:“又睡了?” “嗯,靠着墙就睡了,吓死我了,还好没有着凉。”镶翠说道。 “要不咱们去找小韩大夫问问吧。”嵌碧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还像四周看了看,好在两个小女兵忙得热火朝天,没有留意她们。 镶翠点点头,道:“我去问,你去看着九爷。” 小韩大夫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来到陕西后收了十几个徒弟,这些人有男有女,主要学习外伤治疗和简单的跌打损伤。 镶翠到的时候,小韩大夫正在指导徒弟们,看到镶翠,他笑着问道:“镶翠姑娘,可是五夫人有吩咐了?” 镶翠见他正在忙着,便把他叫到一旁,悄声说道:“五夫人这阵子总是很疲倦,人也没有精神,总像是睡不够似的,还有......” “还有什么?”小韩大夫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五夫人的小日子......”镶翠迟疑地说道。 展怀次日便收到了霍柔风的飞鸽传书,上面只有三个字“我有了”! 展怀拿着那小小的字条,在风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小九有什么了?她是逗自己玩的?还是他猜错了,小九只是有钱了,有人了,有狗了? 最后,展五将军决定要亲眼看到小九,听小九亲口告诉他。 当展怀风尘仆仆出现在霍柔风面前时,霍柔风向上一窜,便像只八爪鱼一样,整个人挂到了展怀身上。 “小展,我们有娃了,我们有娃了!” 她在陕西住得久了,像西北婆姨们那样,也是张口娃闭口娃。 “真的吗?小韩大夫说的,还是你自己瞎猜的?”展怀还是不太相信,他的小九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啊。 “是小韩大夫说的,他说我刚刚怀上,还不稳,让我不要跑跑跳跳,也不要骑马......小展,你干嘛?” 没等她把话说完,展怀已经吓得把她打横抱住,我的天啊,他是不是应该把小九带在身边一刻不停地看着她,免得她再像今天这样一窜老高。 回到窑洞里,展怀环顾四周,在心里叹了口气,军营里的环境太艰苦了,小九不能留在这里了。 “小九,要么你跟着我去西安,要么我送你回马场,无论如何,也不让你独自留在这里了。” “一定要走吗?”霍柔风嘟起嘴来,她不想离开这里。 “对。” “军营里的事情谁来管?” “你来做安排。” “金豆和小乖呢?” “带着。” “其其格呢?” “随便。” 霍柔风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对展怀道:“那我还是跟着你去西安吧,如果回到马场,我娘肯定管着我,什么都不让我去做,小展,还是你最好了,你一定不会像我娘那样。” ...... 很快,霍柔风就为她曾经说过这番话后悔不已,因为展怀的确不像她娘一样,他比她娘管得更宽。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小两口还在开心中,展怀亲亲霍柔风粉唇,便又把脸贴到霍柔风扁平的小腹上,对里面的小生命说道:“不许欺负你娘,否则等你出来以后,看我不收拾你!” 霍柔风无语。 镶翠和嵌碧守在外面,听到里面不时传出“哈哈哈”“嘻嘻嘻”的笑声,两人也相视而笑,就快要有个小毛头了呢。 笑着笑着,镶翠的眼圈儿就红了:“大娘子如果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嵌翠道:“若是大娘子也能像九爷这样就好了......” 若是有长辈在身边,妇人有孕,也要在三四个月,这一胎坐稳了才会把这个好消息说出去。 可是霍柔风和展怀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来分享他们的喜悦。 当天晚上,两人一个口述一个书写,给闽国公府、谢红琳、京城的霍大娘子、展愉、姜先生,远在江南的霍轻舟,全都写了书信,让人六百里加急送过去。 他们就要当爹娘了,这么大的好消息,当然要告诉所有他们在乎的人。 第六一九章 平地惊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第一个接到喜讯的是谢红琳,她一目十行把信看完,便高声喊着自己的丫头们:“来人,开箱子!” 虽说雪域山庄给一把火烧了,可是该转移的东西早就送走了,再加上谢家祖上传下来的,谢红琳还有不少好东西。 直到谢红琳挑了两件东西后,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又拿起那封书信来,逐字逐行地细看,便笑得再也合不拢嘴了。 霍大娘子却和她截然不同,看着书信好一会儿,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曾几何时,那个抱着她的腿甜甜地叫她的小毛头,居然也要当娘了。 同在京城的展愉拿着书信默念良久,接着他便笑了,而姜伯儒则把那书信扔到一旁,怒气冲冲地说道:“这杯喜酒没有喝上,便宜他们了。” 姜伯儒也确实是生气,谢小九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上了。 此时,远在西北的展怀和霍柔风还没有收到消息,宫里已发突变。 锦衣卫指挥使赫刚在太后面前,将阿右的口供呈给了太后。 太后只是粗粗看了看,目光便从书上稳开,落到庆王脸上。 室内僵持一刻,庆王转身,大步出了宫。 就在他身后,太后闭上眼睛,两行光水终于落了下来。 太子得知消息后,双手合什连念几句“阿弥陀佛”。 赫刚之所以叫上济宁侯父子,原因便是知道他们父子手握重兵。 西山大营的人连夜围了庆王府,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全都带走。 可是府中三百余人,却少了两个。 一个是庆王身边的伴读苏浅,而另一个,居然是庆王宫霍氏! 没有人会想到霍思谨竟然不在府内,立刻有人去了她的娘家,槐树胡同的霍家。 得到的消息很凄凉。 去霍家的人很快便回来了,霍家早在霍江去了江南之后,霍家的人便很少出来,而霍思谨更是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久,从庆王府的荷花池中打捞出一具女尸,尸体落水足有十余日,面容已经变型,但王妃身边侍候过的侍女认出,这就是庆王妃。 而此时的霍思谨,正蜷缩在撷文堂的暗室中。 按照谢思成的吩咐,霍思谨借着出来的机会,带着翠缕和阎嬷嬷一起来到了这里。 阎嬷嬷的嘴里依然还在抱怨,抱怨完了,她便指着霍思谨的鼻子说她是个傻瓜。 霍思谨不想理她,悄悄让翠缕再去探探。 很快翠缕便回来了,低声道:“听说也没在府里找出什么来,但是所有人都给抓走了。” 霍思谨沉吟不语,而此时的赫刚亦是不语。 负责搜查的锦衣卫和金吾卫,在庆王府里发现了暗格。 暗格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只镯子。 一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金镯子。 镯子里尚有小半毒(防)药,不用让李廷去验,赫刚也能凭肉眼看出来,这就是在宫里搜到的那一种。 赫刚又取来另一只镯子,两只镯子无论是质地还是型状,都是一模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宫里找到的那只已经把药末用完了,而庆王府里发现的,则还有小半。 原本千头万绪,现在渐渐理清了思绪。 庆王与太子之间矛盾越来越大,于是他派人悄悄将一只金镯送进了彭城伯府,彭城伯府再次镯子交给皇后,皇后用此毒杀了皇帝。太子大义灭亲,非但没有因为皇后而被废去,反而有登基之象,庆王无奈,只好派人去将自己的爱将灭口,却阴差阳错,让锦衣卫抓住了阿右,从而揭穿此事。 太子闻讯后哈哈大笑,对身边人道:“孤可登基否?” “殿下当立刻登基,为先帝发丧。” 下面的人用的是先帝,这让太子很是欣慰。 寿王与福王也有此意,眼下风雨飘摇,皇帝的死讯尚未召告天下,便出了皇后与庆王的事,如果再继续下去,还不知道又会祸殃于谁。 两天后,皇帝的死讯终于传了出来,而此时据他死去,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 全国举孝。 太子临危受命,在满朝文武的哀哭声中,登基为帝,改年号明和。 皇帝的灵柩送往煤山,在此停放一个月后,将入皇陵下葬。 明和帝悲伤不已,几次哭晕在灵前。 而歌舞升平的京城,满目缟素,死气沉沉。 不久,圣旨下,庆王忤逆弑君,贬为庶民,囚禁于煤山,其府查抄。庆王妃失足落水而死,念其未参与此事,撤去封号,死后以庶民下葬,罪不及父兄。 太后赵氏封太皇太后,皇后王氏封太后。 彭城伯府因参与庆王弑君一案,撤去封号,诛九族。 一个月后,先帝下葬,后宫之中临幸过的女子,凡无子嗣者全部殉葬,陪伴先帝而去。 又一月,太后病重,几日后便撒手人寰,依她遗言,未与先帝合葬,而是葬在与帝陵遥遥相对的嘉陵。 众所周知,嘉陵埋葬的是太祖皇帝高皇后谢氏和其女九容公主,王太后的陵园便也建在此处,只是王太后死得太急,只能暂时停放于嘉陵的一座偏殿之内,待到后陵建好后方可入土为安。 之后,朝中开始了历时半年而无休止的庆王党运动。 所谓庆王党,就是参与庆王谋逆的党羽。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在江南,早年庆王曾经去过几次江南,江南的地方官员都以见过庆王爷为荣,而现在这些则成了罪状。 霍轻舟还在江南,随着庆王案发,先前围在霍江和他身边的人少了许多,但是也并没有太多影响。 少了的无非是那些整日想要与他们攀交的官员,留下的当然是读书人。 虽然看似是因为庆王妃已死,圣上才网开一面,祸不及霍家,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真正令霍家父子明哲保身的,并非是死得及时的庆王妃,而是霍江和霍轻舟在清流中的名望和地位。 果然,没过多久,便传出皇帝有意让霍江和霍轻舟回京起复的消息。 霍江谢辞,霍轻舟则以父亲身体不佳为由,请旨暂留江南。 第六二零章 天地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明和元年十月初二,早寒,天津卫、昌平卫、保定前卫、保定后卫,四卫所同时举兵。 济宁侯临危受命,西山大营五千兵马守卫京师。 十一月二十,济宁侯重伤,天津卫指挥使祁远山率军攻入京师,死伤各半,祁远山于煤山寿康殿救出庆王。 十一月二十一,昌平卫指挥使延平伯江寿,保定前卫莫衍、保定后卫指挥使尚保国共计一万兵马于京城外汇师。 同日,山海关总兵钟杰率军两万南下而来,延平伯江涛战死,祁远山与庆王且战且退,与莫衍、尚保国汇合,向天津卫逃去。 祁远山长子祁蒙早就备好大船,庆王带领残兵向南而去。 与此同时,因商会苛扣,无锡米市发生米商暴动,无锡卫派人镇压,抓二百余人。 十日后,河南发生观音像流泪奇事,一时引来议论纷纷,后有异士占卜,言道是出了弑父弑母大逆不道之事,观音菩萨因此显灵。 这个时候,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都说这件事是因为明和皇帝而起,明和皇帝弑杀了先帝,又将罪名安在太后身上,登基后杀太后灭口,以悖人伦,菩萨落泪,上天震怒。 十一月,刚过北直隶忽降大雪,大雪下了几日几夜,压倒无数房屋,冻死、砸死百姓几千人。 早年庆王借无锡赵家之名,在无锡米市抽成,终饱私囊,但是同时也在江南笼络了不少世家宗族。 庆王党一案,多名江南籍官员受到牵连,而江南乃文人墨客荟萃之地,书院林立,其中又以江南四大书院为首,朝中清流大多都能与江南四大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此,北直隶大雪刚停,江南四大书院及其他书院五百学子齐聚金陵城,共谏万言书,史称金陵君子会。 因为雪灾无家可归的灾民发生暴动,当地驻军派兵镇压,河南农民张宝辰掀竿而起,灾民纷纷加入张宝辰的军队。 紫禁城里,刚刚登基三个月的明和帝焦头烂额,他尚未来得及了解各卫所的情况,距离京城很近的四个卫所便反了,而且出乎他的意料,祁远山等人居然是为了庆王而来。 据他所知,当年太皇太后执政十载,也未能插手军中事务,而庆王一介闲王,又是何时将祁远山、延平伯江寿这些人收为己用的。 想到这里,明和帝便是一头冷汗。若是祁远山和江寿提前两个月举兵,那么他岂非就不能顺利登基了? 可是转念又一想,那次在街上和西山大营打架的,不就是祁远山长子祁蒙吗? 天气已冷,可是明和帝的额头上却渗出豆大的汗珠。 那一次祁蒙为何会在京城,他与西山大营的冲突真的就是偶尔的吗? “来人,宣寿王爷进宫,不,还是请赫指挥使进宫吧。” 这些事情上,当然是要找赫刚了,寿王除了能让他得到宗室的支持,让他这个皇帝坐得明正言顺,就别无他用了。 派出去的人去了一个时辰,才讪讪而归:“奴婢们先是去的锦衣卫衙门,可是那里的人说赫指挥使去了诏狱,奴婢让他们去找人,可是那些人理都不理奴婢,奴婢无奈,只好自己去了诏狱,可是诏狱的那些家伙,非但不让奴婢进门,而且连通传一声也不行,奴婢都说了,是万岁爷差遣奴婢去的......” 内侍每说一句,明和帝的脸色便阴沉一分,他已经登基三月有余,赫刚却依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咬咬牙,忽然想起当年太皇太后的做法,那十年之间,锦衣卫十年中倒有八年在外面剿匪。 既然是不为朕所用的人,那么就别怪朕无情无义了。 “摆驾御书房,让阁老们都过来,朕要廷议。” 廷议之后,明和帝派了金吾卫指挥使方奇在京中继续搜捕庆王余党,尤其是祁蒙进京的事。 再由兵部八百里加急,传圣旨至福建,责令闽国公展毅调兵于江南围剿庆王残兵。 锦衣卫指挥使赫刚,揭露庆王谋逆功不可没,派其赴河南平乱,授便宜行事之权,捉到乱民匪首张宝辰,一经查实,不必押送京城,可在当地斩立决。 圣旨一道道颁下,明和帝心安理得地回到承乾宫。 他没有搬进乾清宫,而是依然留在以前住的地方,只是承乾宫不再称为东宫了。 对外只说是要为先帝守孝,不想在此时便住进先帝住过的宫殿,但是明和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明和帝有了兴致,让人在敞厅里摆了茶点火炉,他一边赏雪一边品茶。 两名侍茶宫女上前服侍,明和帝一眼瞥见其中一个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明和帝脸色一沉,这些日子,他烦透了哭哭啼啼。 “怎么回事,为何哭了?”他沉声问道。 宫女吓了一跳,手上一颤,茶水洒了出来,宫女连忙跪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明和帝厌恶地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问道:“朕只是问你为何哭了,你为何吓成这样?” 宫女磕头如捣蒜:“请万岁恕罪,奴婢看到又下雪了,想起家乡的父母,一时心酸......” “你家中父母如何了?”明和帝来了兴趣。 宫女强忍着泪水,可是肩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奴婢家贫,家里只有三间旧屋,听说前阵子大雪,奴婢的家乡死了不少人,奴婢一直都在担心父母安危,今天又下雪了,奴婢......” 话未说完,明和帝脸色大变,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朝着宫女掷去,茶盏贴着宫女的脸颊飞出去,热茶却洒了宫女一身一脸,宫女捂脸惊呼,一旁的内侍主管见了,连忙把人拖了出去。 明和帝却也没有了赏雪的兴致,全都和朕过不去,就连以前东宫的这些旧人也是一样。 他怒气冲冲走出寝宫,内侍们连忙撑着伞跟在他身后,明和帝转身瞪视着身后撑伞的内侍:“你跟在朕的身后,是否图谋不轨?” 内侍吓得怔住,双腿发软跪在了雪地上。 看他跪下,明和帝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半夜,雪依然在下,明和帝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听到外面似有人声,他问值夜的内侍:“外面为何喧闹?” 内侍出去问过,回来禀告:“回陛下,是那个叫小安子的死了。” 第六二一章 雪夜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小安子是谁? 明和帝方从梦中醒来,脑子里浑浑噩噩,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忽然,榻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盏牛皮宫灯,半明半暗的灯光中,他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被灯光映着,也是半明半暗。 明和帝猛的坐起身来,他认得这张脸! 这就是白天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小内侍。 对了,他就是叫小安子,以前就是在东宫,太后薨后,宫里放出去一批人,承乾宫里也有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和内侍被放出宫去,这些空缺很快便被新人补上,这个小安子,就是最近才调到圣前服侍的。 明和帝的睡意全无,他揉揉眼睛,那里只是一盏牛皮宫灯,昏黄的灯光明明暗暗,哪有什么人脸。 明和帝松了口气,问道:“怎么死的?” 白天时那个小安子还是好好的。 内侍嗫嚅道:“回陛下,小安子是自己犯了错,在雪地里冻死的。” “哦。”明和帝闭上了眼睛,自己冻死的,也是个命薄的,生死有命,那就不关朕的事了。 小安子的尸体被抬出去时,依然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常小贵抹了把眼泪,悄悄把一个锦囊塞进小安子的裤裆里:“这是你的宝贝,干爹给你要出来了,到了下面你就是齐整人了。” 他又给负责抬尸的杂衙各塞了一串铜钱:“劳烦两位哥哥,在恩济庄里给小安子找个干净点的地方。” 恩济庄是太祖皇帝赐给太监们安葬的地方,有些太监年满五十放出宫去,索性住在恩济庄附近等死。 看着杂衙们抬了小安子渐渐走远,常小贵轻声说道:“二爷仁义,一定会善待你老子娘的,你放心吧。” 声音轻如蚊蚋,像是对小安子说,亦像是对自己说。 公主府里,刚刚受过册封的芳仪大长公主独自坐在灯下,郭玉龄放下手中的书卷,轻声说道:“殿下,您这几日脸色不太好,黑眼圈儿都出来了,早点歇息吧。” 芳仪大长公主淡淡一笑,灯光下那笑声显得苍白空洞。 “玉龄,你别陪着我了,快去睡吧,驸马还在书房里,本宫再等等他。” 郭玉龄在心里叹了口气,合上书,起身告辞。 屋外依然飘着雪花,仆妇们刚刚把甬道上的积雪扫去,一转眼便又是一片白色。 刚从温暖如春的屋子出来,冰凉的空气让人不由自主打个冷颤,郭玉龄裹紧身上的斗篷,由丫鬟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向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自从庆王出事后,太皇太后便也病倒了,芳仪大长公主几次三番递牌子,要进宫侍疾,都被太皇太后拒绝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芳仪大长公主心神交瘁,迅速消瘦下去,夏天时才缝的冬衣,现在穿着都是空荡荡的。 或许是想要与闽国公搞好关系,新帝对展愉这位姑父很是器重,把给太后修缮陵墓的差事给了他,这虽然不是什么肥差,可是展愉闲了多年,能捞到这个差事还是很知足的,心情好了,对芳仪大长公主也比以前更加温柔体贴,但凡是在京城,便会留宿在公主府里,只是他现在有了差事,有时会住在嘉陵附近的官驿里,即使回到京城,也要忙到深夜。 正在这时,斜次里跑出一个人来,吓了郭玉龄一跳,待到那人跑到面前,原来是外院的一名小内侍。 小内侍只有十二三岁,又瘦又矮,因为生得其貌不扬,虽然进府四五年了,可还是在外院里做些粗使的差事。 “你怎么到内院了?”郭玉龄的丫鬟斥责道。 “回姐姐的话,驸马爷急着出门,恰好看到小的,就让小的来给大长公主说一声,他老人家有急事,出城回后陵了。” 郭玉龄仰头看看雪花纷飞的阴暗夜空,诧异地问道:“这么晚还要出城?可是后陵来人请了?” 小内侍摇摇头:“小的不知道。” 郭玉龄冲他挥挥手:“你去吧,别慌慌张张的,小心摔倒。” 小内侍喊了一声:“谢谢姑姑。”便又向里面跑去,没跑几步,果然摔了个跟头。 郭玉龄紧锁着眉头,不知为何,她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对。 她缓缓又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停下脚步,对丫鬟道:“不行,我们快点回去!” 她和丫鬟重又回到大长公主的院子,恰好刚才的小内侍传了话刚从里面出来,在他身后,两名粗壮婆子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丫鬟一把抓住又要疯跑的小内侍,问道:“大长公主说什么了吗?” 小内侍抹抹脸上的雪花,傻乎乎地说道:“大长公主说什么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会走。” 闻言,郭玉龄的心沉了下去。 她对小内侍道:“你跑得快,快去让人备马,把那匹胭脂红牵出来,快!” 胭脂红,是今年春天大长公主赏给她的,芳仪大长公主年少时喜欢打马球,她也因此学会了骑马,虽然不是很好,可是在京中闺秀中却是数一数二的。 “姑姑,您要去哪儿?”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郭玉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荷包里摸出个赤金铃铛塞给小内侍:“这个给你,快点去!” 小内侍接过铃铛,吓了一跳,黄澄澄的,是不是金子啊,他是外院的,除了逢年过节,可还从来没有拿过主子们的赏赐呢。 他一下子有了力气,也不管脚下打滑,便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郭玉龄提着裙子,跟在他看面向马厩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跟在身后的丫鬟道:“你去后门,就说大长公主身子不适,让我们去请梁太医,事情紧急,来不及拿牌子。” 梁太医擅长千金科,每个月都会来公主府,只要是说请梁太医,门子便会知道大长公主是要看千金科,自是不便多做盘问。 片刻后,郭玉龄已经出了公主府,风雪交加,胭脂红只是一匹性子温顺的母马,还是第一次在雪地上疾驰,一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第六二二章 曾经来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殿下,郭姑姑骑马出去了。”一名内侍急匆匆禀道。 庑廊下,芳仪大长公主望着纷纷而下的雪花,目光呆滞,她的思绪、她的整个人都似是与这片风雪溶在了一起。 内侍不敢打扰,可还是硬着头发又说了一遍。 芳仪大长公主转过身来,看着内侍,像是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骑马?” “是郭姑姑骑马出去了。”内侍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哦。”芳仪大长公主幽幽地说道,便重又转身去看廊外的落雪。 内侍在心里暗暗叹息,自从庆王出了事,殿下便常常这样了。 “殿下,天冷,您进屋吧。”内侍关切地说道。 芳仪大长公主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 她就那样站着,她穿着浅色的衣裳,雪光映附下,单薄的身影如同笼在雾里,缥缥缈缈。 展愉走了,他终于还是走了,临走之前,他甚至没有向她告别。 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 她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她闭上眼睛,再睁开,依然看不到。 她笑了,笑声清脆,宛如当年,那时她还是垂髫少女,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那个如玉的少年。 后来那个如玉的少年做了她的驸马,后来他和她日日相对,却越离越远。 眼前只有一片白光,刺目的白光,她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起来了,以前听太医说过,在雪地里呆得久了,是会伤眼睛的。 她是伤了眼睛吗?伤就伤了吧,从此后都看不到他了,她还要这双眼睛做什么? 没有了眼睛,她看不到他,也看不到他和她的家族兵戈相见,血流成河。 自从那年展怀进京,她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而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可是自从庆王出事,她便知道这一天就要来了。 走吧,走得远远的,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要见到他了,不要见了。 风雪漫天,郭玉龄艰难而行,她身上有公主府的牌子,她道:“驸马爷是不是刚刚过去?” “是啊。”兵士不敢多问,想来是驸马爷忘了拿公文什么的,大长公主让人去追着送过去吧。 兵士拿着她的牌子去给城门官看过,便把城门开了一条小缝,只容一人一马通行。 郭玉龄策马而过,雪地上一排清楚的马蹄印,还没被雪花完全盖住。 她没有犹豫,顺着那些蹄印一路追了下去。 展愉和随从们骑的是军马,胭脂红的脚力自是比不上,在城里尚不明显,可是出了城,道路越发开阔,差距便就显现出来了。 跑着跑着,前面的蹄印便越来越模糊,终于被新落的积雪全部盖住,再也无法分辨了。 待到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郭玉龄只得勒住缰绳,雪地上已经没有了展愉的踪迹,她甚至不知该走哪条路。 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展愉走了,趁着雪夜悄悄走了,郭玉龄知道,只要展愉肯说一声,大长公主一定会跟着他去海角天涯。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走了,他抛下了他的妻子,也抛下了京城的点点滴滴。 直到天亮,郭玉龄才回到公主府,她的人已经冻得宛如一座冰雕,整个人从马上滚下来,摔在雪地上。 她昏睡了整整一天,傍晚时醒过来,才知道大长公主患了眼疾,曾经一度失明,虽然如今已能视物,但是眼睛依然刺痛,泪流不止。 郭玉龄挣扎着下炕,跌跌撞撞跑进大长公主的院子,内侍和丫鬟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郭玉龄。 此时的郭玉龄披头散发,仪态全无。 她跪倒在芳仪大长公主面前,嚎啕大哭。 “玉龄没用,玉龄没能给您把人追回来。” 芳仪大长公主微笑着,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没事没事,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没追回来也好。” “可是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郭玉龄哭道。 “我啊......我就等着吧。”笑容凝固在芳仪大长公主的脸上,呆板得如同一具木偶。 她只能等着,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的驸马只是去修建后陵了,直到再也瞒不住的时候,那她就死吧。 除了死,她没有别的路了。 “玉龄,你回家吧。”良久,她才说道。 郭家是书香世家,朝中为官者不是少数,郭玉龄是郭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姑娘。 郭玉龄摇摇头:“我哪里也不去,我也无处可去了。” 她在公主府多年,公主面前的是死路,她难道不是吗? 如果不想连累娘家,那她就不能回去。 芳仪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扶起跪在地上的郭玉龄,轻声问道:“你也喜欢他,是吗?” 郭玉龄忽然笑了,泪水还在脸上,她笑得苦涩,像是在笑大长公主,又像是在笑她自己。 “我喜欢的人从来也不是他啊......我若是喜欢他,便会一直追下去,虽然路途遥远,可是一直走一直走,总有一天我能走到福建......我何必要回到这里来?” ...... 雪终于停了,马车里,正在和姜伯儒下棋的展愉忽然把拈起的棋子又放了回去。 马车缓缓而行,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像是在告诉路过的人,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半日后,马车终于到了一座官驿,这里离嘉陵只有三里路,距皇陵约有五里。 嘉陵与皇陵遥遥相对,据说当年太祖皇帝原是想与谢皇后合葬,可是念在谢皇后爱女心切,便另修了嘉陵,准九容公主陪伴在谢皇后身边。 现在,王太后也要葬在嘉陵,想来,沈家忌惮的女子都要葬在这里吧。 谢氏女帝与九容公主如此,毒死皇帝的王太后亦如此。 姜伯儒心有所感,忽然说道:“若是今天来到此处的不是你我,而是谢小九,也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 “什么感想,我弟媳为何要做感想?”展愉一头雾水,好在他已经习惯姜伯儒说话没头没尾了。 姜伯儒哈哈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小九恐怕是不会来这儿的,对,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来的。 第六二三章 巧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防盗,一小时后更新 “殿下,郭姑姑骑马出去了。”一名内侍急匆匆禀道。 庑廊下,芳仪大长公主望着纷纷而下的雪花,目光呆滞,她的思绪、她的整个人都似是与这片风雪溶在了一起。 内侍不敢打扰,可还是硬着头发又说了一遍。 芳仪大长公主转过身来,看着内侍,像是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骑马?” “是郭姑姑骑马出去了。”内侍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哦。”芳仪大长公主幽幽地说道,便重又转身去看廊外的落雪。 内侍在心里暗暗叹息,自从庆王出了事,殿下便常常这样了。 “殿下,天冷,您进屋吧。”内侍关切地说道。 芳仪大长公主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 她就那样站着,她穿着浅色的衣裳,雪光映附下,单薄的身影如同笼在雾里,缥缥缈缈。 展愉走了,他终于还是走了,临走之前,他甚至没有向她告别。 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 她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她闭上眼睛,再睁开,依然看不到。 她笑了,笑声清脆,宛如当年,那时她还是垂髫少女,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那个如玉的少年。 后来那个如玉的少年做了她的驸马,后来他和她日日相对,却越离越远。 眼前只有一片白光,刺目的白光,她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起来了,以前听太医说过,在雪地里呆得久了,是会伤眼睛的。 她是伤了眼睛吗?伤就伤了吧,从此后都看不到他了,她还要这双眼睛做什么? 没有了眼睛,她看不到他,也看不到他和她的家族兵戈相见,血流成河。 自从那年展怀进京,她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而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可是自从庆王出事,她便知道这一天就要来了。 走吧,走得远远的,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要见到他了,不要见了。 风雪漫天,郭玉龄艰难而行,她身上有公主府的牌子,她道:“驸马爷是不是刚刚过去?” “是啊。”兵士不敢多问,想来是驸马爷忘了拿公文什么的,大长公主让人去追着送过去吧。 兵士拿着她的牌子去给城门官看过,便把城门开了一条小缝,只容一人一马通行。 郭玉龄策马而过,雪地上一排清楚的马蹄印,还没被雪花完全盖住。 她没有犹豫,顺着那些蹄印一路追了下去。 展愉和随从们骑的是军马,胭脂红的脚力自是比不上,在城里尚不明显,可是出了城,道路越发开阔,差距便就显现出来了。 跑着跑着,前面的蹄印便越来越模糊,终于被新落的积雪全部盖住,再也无法分辨了。 待到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郭玉龄只得勒住缰绳,雪地上已经没有了展愉的踪迹,她甚至不知该走哪条路。 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展愉走了,趁着雪夜悄悄走了,郭玉龄知道,只要展愉肯说一声,大长公主一定会跟着他去海角天涯。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走了,他抛下了他的妻子,也抛下了京城的点点滴滴。 直到天亮,郭玉龄才回到公主府,她的人已经冻得宛如一座冰雕,整个人从马上滚下来,摔在雪地上。 她昏睡了整整一天,傍晚时醒过来,才知道大长公主患了眼疾,曾经一度失明,虽然如今已能视物,但是眼睛依然刺痛,泪流不止。 郭玉龄挣扎着下炕,跌跌撞撞跑进大长公主的院子,内侍和丫鬟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郭玉龄。 此时的郭玉龄披头散发,仪态全无。 她跪倒在芳仪大长公主面前,嚎啕大哭。 “玉龄没用,玉龄没能给您把人追回来。” 芳仪大长公主微笑着,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没事没事,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没追回来也好。” “可是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郭玉龄哭道。 “我啊......我就等着吧。”笑容凝固在芳仪大长公主的脸上,呆板得如同一具木偶。 她只能等着,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的驸马只是去修建后陵了,直到再也瞒不住的时候,那她就死吧。 除了死,她没有别的路了。 “玉龄,你回家吧。”良久,她才说道。 郭家是书香世家,朝中为官者不是少数,郭玉龄是郭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姑娘。 郭玉龄摇摇头:“我哪里也不去,我也无处可去了。” 她在公主府多年,公主面前的是死路,她难道不是吗? 如果不想连累娘家,那她就不能回去。 芳仪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扶起跪在地上的郭玉龄,轻声问道:“你也喜欢他,是吗?” 郭玉龄忽然笑了,泪水还在脸上,她笑得苦涩,像是在笑大长公主,又像是在笑她自己。 “我喜欢的人从来也不是他啊......我若是喜欢他,便会一直追下去,虽然路途遥远,可是一直走一直走,总有一天我能走到福建......我何必要回到这里来?” ...... 雪终于停了,马车里,正在和姜伯儒下棋的展愉忽然把拈起的棋子又放了回去。 马车缓缓而行,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像是在告诉路过的人,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半日后,马车终于到了一座官驿,这里离嘉陵只有三里路,距皇陵约有五里。 嘉陵与皇陵遥遥相对,据说当年太祖皇帝原是想与谢皇后合葬,可是念在谢皇后爱女心切,便另修了嘉陵,准九容公主陪伴在谢皇后身边。 现在,王太后也要葬在嘉陵,想来,沈家忌惮的女子都要葬在这里吧。 谢氏女帝与九容公主如此,毒死皇帝的王太后亦如此。 姜伯儒心有所感,忽然说道:“若是今天来到此处的不是你我,而是谢小九,也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 “什么感想,我弟媳为何要做感想?”展愉一头雾水,好在他已经习惯姜伯儒说话没头没尾了。 姜伯儒哈哈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小九恐怕是不会来这儿的,对,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来的。 第六二四章 保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二哥离开京城,是不是没有带着芳仪大长公主一起来?”霍柔风问道。 展怀默然,虽然他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是他有直觉,二哥不会带上芳仪。 见他不说话,霍柔风也猜到几分。 她仇恨沈家的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赞同展愉和芳仪分开。 她和展怀相亲相爱,因此,在她心里,多多少少是不认同展愉的做法的。 “换作是你,会吗?”霍柔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这么矫情的问题。 “不会”,展怀不加思索,“因为我不会答应这种联姻。” 当年,展家尚无反意,为了能让朝廷解除海禁,给沿海渔民一口饭吃,展家主动放弃了对闽、浙、鲁三地的官员任免,只保留兵权,先帝提出要让展家儿子做人质做驸马,展家也只能答应。 如果不是展愉,也会是展悦。 展家只能答应,展愉亦没有不答应的权利。 这是每一个世家子弟都要承担的责任,他们从出生开始便享受着家族门第带来的尊荣,同时,他们也要为了家族利益做出牺牲。 但是展怀的情况和哥哥们又有不同,他出生的时候,兄长们都已经长大成(防)人,展家也已完成了政权更替的过渡,以夹缝之中找到了新的平衡,因此,对于展怀而言,他对于家族的责任不再是为了家族稳定的联姻和为质,与父兄一起开疆破土。 听到他的回答,霍柔风就知道自己问错人了,不过,她也为自己感到幸运。 九爷深有体会,投胎是个技术活儿,不但要投对地方,也要时间把握得好,如果她早生或者晚生,那么她就不能遇到展怀了。 展怀还在为二哥感慨,一抬眼就看到霍柔风正看着他嘻嘻傻笑。 “小九,你笑什么?”展怀问她。 “我开心啊,我会投胎,又有眼光,运气还好。”霍柔风笑了八颗牙。 次日一大早,展怀便动身去了甘州。 自从成亲以后,霍柔风和展怀便是聚少离多,即使她来了西安安胎,也不是和展怀日日厮守。 她早就习惯这种生活,而且,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叫来阿纤和阿缈,让她们跟着镶翠去整理拜帖。自从她来到西安,每天都有拜帖送过来,前阵子她除了睡觉便是呕吐,自是懒得整理这些。 阿纤和阿缈便是展怀转送给她的那两个美婢。 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个个都如春花般漂亮,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粗通文墨,一个能唱一个能跳,霍柔风一见就喜欢了,怀孕初期那些难捱的日子,多亏有这两个小姑娘给她解闷儿。 谢红琳让人送了刘嬷嬷过来照顾她,乍见阿纤和阿缈,刘嬷嬷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拉着霍柔风便道:“九姑奶奶,这两个小蹄子可不能留啊,您下不了手,老婆子我来,若是您想给肚子里的小公子小小姐积福,那就找个人送她们去随云岭,给夫人使唤。” 霍柔风一脸好笑:“刘嬷嬷,您是担心她们勾引姑爷?” “那还用说。”刘嬷嬷越说越来气。 “别担心,她们若是敢勾引,我就一刀一个都给宰了,小展若是能被她们勾引,我也一刀一个......” “啐,啐,快别说了,别说了。阿弥陀佛,小孩子瞎说,菩萨别在意,别在意。”霍柔风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嬷嬷用帕子捂住了嘴。 阿纤和阿缈就这样留在了霍柔风身边,即便如此,刘嬷嬷也不忘把两个小丫头好一番拿捏,两人战战兢兢,生怕惹得五夫人不高兴了,真的把她们一刀一个。 霍柔风早就把她说过的狠话抛到九霄云外了,这会儿正从整理出来的拜帖中抽出几份,道:“先见她们吧。” 这些拜帖中便有吴宝中的长媳陈氏。 吴家在西安有生意,自是也有宅子,自从得知霍柔风来到西安,吴宝中便让陈氏到了西安,只是直到今天,她才见到霍柔风。 陈氏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珠圆玉润,长得很是讨喜。 霍柔风之前见过陈氏,这次陈氏来的时候,带来自己的一儿一女。 长子乳名阿元,是正月里出生,已经八岁,女儿乳名阿琐,只有三岁。 两个孩子都随了陈氏,白白胖胖,玉雪可爱。 可能是将为人母,霍柔风看到小孩就爱不释手,居然还抱了抱阿琐,把陈氏和刘嬷嬷全都吓出一身汗来。 除了说些坊间的趣事,陈氏还求了霍柔风一件事:“我来之前,四婶来找我,让我见到五夫人,替她求个人情。” “你四婶,那是吴欣欣的娘吧。”霍柔风问道。 “就是啊,四叔父一家虽然已经给分出去了,但那是给外人看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何况还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呢。” 吴家四房是庶出,吴家决定要跟随展怀后,便将四房分了出去,外人都以为是吴宝中容不下这个庶弟,其实家里人心里都清楚,这是早做打算,一旦有何不测,也给吴家留下一条血脉。 “欣欣妹妹今年也十八了,亲事还没有着落......” 霍柔风张大了嘴,天呐,有人想让她给做媒啊! 九爷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给人做过媒,当年她盛意拳拳想给采芹找个好婆家,可惜最终采芹的夫君也不是她给找的,好在崔家小子长得还算好看,否则霍九爷一定会抱憾终身。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们家是不是相中谁了,想让我给做媒?” 其实她是想问吴欣欣是不是看上谁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改口了,她暗暗得意,九爷越来越成熟了。 霍柔风没有猜错,吴家的确是相中了人,而且还是霍柔风身边的人。 张亭! 只是霍柔风不知道是吴家相中的,还是吴欣欣自己相中的。 她没来西安之前,隔三差五就会见到吴欣欣,吴欣欣当然也不只一次见过张亭,说不定两个人还说过话呢。 张亭二十了,吴欣欣已经十八岁,两个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你们家倒是有眼光,张亭确是不错,只是他现在没在我眼前,虽说他叔父就在府里,可我还是想亲口问问他,对了,欣欣的意思呢?”霍柔风问道。 第六二五章 保媒(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陈氏笑道:“还是五夫人想得周到,可不就是要问过他的心思,若是他们两个不愿意,咱们再是觉得这门亲事好,也是白搭。” 这件事便就这样说定了。 待到陈氏走后,霍柔风越想便越是觉得两个人合适。 张家是家传的武功,上面几代都曾给高门大户做过侍卫,张亭和张轩父亲早逝,他们从小就跟着叔父张升平。 吴欣欣出自吴家庶出的四房,虽然有些家资,可是她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除非两情相悦,否则有官身有功名的人家不会与之结亲,可若是找个寻常的小门小户,又担心女婿太过平庸,以后要靠老婆的嫁妆度日。 而张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张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可也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家,张亭不但机灵而且能干,又是在霍柔风手下做事,两人成亲,有百利而无一弊。 吴家是商人,他们会有这样的算计,霍柔风觉得很正常。 她让人叫来了张升平,把这件事一说,张升平便笑着说道:“只要张亭自己乐意,我就一百个赞成,他们兄弟娶媳妇的钱,我一早就给备出来了。” 这件事倒是也不急,因为姜伯儒就在回陕西的路上,张亭自是也要回来了。 只是听张升平这么一说,霍柔风就想起了张轩。 她对张升平道:“你给张轩写封信,让他回来吧。” 张升平大喜过望,虽说张轩在广东也很好,可是他这个做叔父的,难免也会担心。 待到展怀从甘州回来的时候,展愉和姜伯儒也到了陕西。 他们没有来西安,而是直接去了随云岭的军营。 相对而言,那边比起西安更加安全。 虽然霍柔风也想跟着,可是展怀没有答应,他自己去见了展愉。 从随云岭回来的时候,姜伯儒和张亭与他一起回到西安。 霍柔风和姜伯儒说了一会话,便叫了张亭来见她。 刚刚提到吴欣欣的名字,张亭的脸就红了,霍柔风翻个白眼,显然这两人早就互通款曲了。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为什么瞒着我?”她问道。 张亭的脸更红了,着急地说道:“五夫人,我们不是您想的那样。就是有一回吴家拉辕的老马受伤了,您让从马场里找了一匹马给她,马场里的马远比吴家的马要好了许多,可是下次她再来的时候,却一定要把马再换回来,我说五夫人已经把马送给您了,不用再换了,可是她却说那匹老马从她小时候就在,您给的马虽然好,可是她舍不得那匹老马,这次回去就不让它拉辕了,放在家里养老。” “那次我就觉得她的人特别好,有情有义......” 霍柔风又张大了嘴,原来媒人不是她,而是一匹马...... 张亭和吴欣欣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霍柔风便打发人去置办宅子,张升平听说后急忙过来,连说使不得,他给张亭存的银子,足够置办一处小宅子了。 霍柔风道:“吴家的嫁妆少不了,你有银子不如给张亭置办两家铺子,让他们手里多点余钱。至于我那份,是一定要给的,我高兴,爱给什么就给什么,你别叽叽歪歪的。” 张升平跟在霍柔风身边多年,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再推辞。 可是张升平还是没能领悟霍柔风“爱给什么就给什么”的真实含义。 霍柔风先是让人在西安给张亭置办了一座一进的宅子,她去看过,觉得那宅子太小了,刚好隔壁的宅子也要卖,于是她大手一挥,便让人买了下来。 两座宅子都是一进,且只隔一道墙,打通了便成了一座大宅子。 吴家听说以后,便找了风水先生过来看过,叫了工匠翻修。 张升平急得不成,他们叔侄三人虽然没有卖身契,可是众所周知,张亭是给霍家当过小厮的,直到霍九爷变成霍九娘子,张亭和张轩才从小厮变成护卫。 可是在外人眼里,张亭就是下人,这么一座大宅子,对于张亭而言就过了。 这里是西安,既不是京城也不是杭州,外人不会说张亭太过张扬,而会把矛头指向展怀和霍柔风。 张升平劝说霍柔风未果,一天刚好在前院遇到展怀,便快走几步迎上去,把这件事说了。 没想到展怀听了以后,哈哈一笑,道:“无妨,就按五夫人的意思去办吧,她高兴就行了,至少外边的人说什么,不用去管。” 真是笑话,自家老婆的银子,想给谁花就给谁花,还用看别人脸色吗? 果然,没过多久,西安城里便传出风言风语,无非就是说展怀行事铺张,奢靡无度。 展怀冷笑,让人去查,看看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若是百姓们说的倒也罢了,可若是当官的,这件事他不会善罢。 这一查还真是查到了源头,就是西安的几个文官府上传出来的。 这就不是闲言碎语那么简单了,这是故意放出风来的。 展怀和霍柔风要起事,西安便是他们的大后方、大本营,这里必须要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展怀正愁找不到机会,索性趁机把被查出的几个人拾掇了一番,他长在国公府,展家与所辖地方上的官员打了多年交道,展怀自幼耳熏目染,这些伎俩信手拈来,把西安的官员小洗了一遍。 张吴两家筹办亲事的时候,被明和帝打发到河南平乱的赫刚却遇到了他没有想到的麻烦。 去年冬天,河南的几个地方全都遭遇了难得一见的雪灾,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不久便传出观音落泪的奇事,紧接着就有皇帝弑父弑母的流言传了出来,新君初立,朝廷赈灾不利,百姓们怨声载到,听说那些流言之后,便再也忍不了,其中一个叫张宝辰的人掀竿而起,无家可归的百姓们纷纷响应,不过一个月,张宝辰的义军便增加到一万人。 明和帝让赫刚来平乱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张宝辰义军已有一万人,加之在此之前刚刚发生无锡米市米商暴动的事情,明和帝便以为这次也和无锡一样,随便派个人便能镇压。 可是赫刚和他的锦衣卫还没有到达河南,便得到了准确消息。 张宝辰并非寻常农民,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太平会河南分舵大堂主! 第六二六章 闻道长安似弈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之所以会被派到河南平乱,赫刚心知肚明。 小皇帝薄情寡义,倒是学会了太皇太后的伎俩,可惜画皮画骨难画虎。 ...... 夜色阑珊,古巷深深,一只黑猫在墙头上款款而行,忽然,它停下脚步,后背弓起,幽幽的眸子警惕地看向黑夜中的古巷。 马蹄声由远及近,待到近前,一条矫健的人影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随着一声猫叫,那黑影已经跳进了这家墙里。 “什么人?” 几个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一起响起,来人站在院子正中,朗声道:“赫刚!” 稍顷,一个中年汉子推门走了出来,庑廊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明亮的灯光将汉子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中年汉子冲着赫刚抱抱拳:“在下张宝辰,赫指挥使是来找我的?” 赫刚的目光绕过张宝辰,看向他背后的那道门。 “我要见蓝先生。”他冷冷地说道。 张宝辰微笑:“老主人不在这里。” “是吗?张宝辰,我想你还是亲口问过再回答吧。” 赫刚说完,便转过身去,张宝辰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张宝辰还是第一次见到赫刚,这个男人令人感到压抑,好似他不属于人间,而是来自地狱。 默然一刻,张宝辰也转过身,打开那道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那道门再一次被打开,张宝辰走出来,却没有停留,而是将大门敞开,他走出庑廊,与暗卫们一起,重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赫刚吐出一口气,昂首走进了那道门。 门里门外如同两个世界,一人席地而坐,雪白的道袍松散摊开,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苍白的皮肤,黑如点墨的眼眸,在他面前是一张棋盘,黑白棋子散落其中。 “你终于来了。”他幽幽地说道。 赫刚撩起袍子,盘膝坐在他的对面。 “说吧,你还想要做什么?”他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怒意。 “时至今日,你还不知道吗?”那人微笑,他看不出年岁,可是赫刚知道,他已经有五六十岁了。 赫刚没有回答,他伸手一挥,面前的棋盘便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又被弹回来,棋子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你已经抓了沈渊,毁了庆王,你还要做什么?”赫刚低吼。 那人不愠不气,反而仰天大笑:“沈渊不是你派人抓的吗?赫指挥使,难道你忘记了?至于庆王,那与我无关!” “沈渊是我抓的,但却是因为你!庆王与你无关?那么霍氏为何会假死,假死后还躲进了太平会!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我的人就查不到霍氏的下落了吗?”赫刚怒道。 那人冷冷一笑:“你说的霍氏,就是霍思谨那个贱人?我为何要救她?我还怕她脏了我的地方!” 赫刚一怔,他早就查出霍思谨躲在撷文堂,因此他才会认为是这个人救下了霍思谨,他之所以任由他们将从水塘里打捞上来的女尸当做是庆王妃,全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 “蓝先生,此番我出京,是来平乱的,张宝辰之乱!” 蓝先生轻笑:“小皇帝又是一个蠢货。” 是啊,要有多蠢,才会没有查清张宝辰的来历,就让赫刚来平乱。 “所以你想要造反?”赫刚声色俱厉。 “不是造反,我只是要回到我来的地方而已。”蓝先生的语气依然如故,一如当年的云淡风轻。 赫刚颓然,许久他才说道:“西北要动了。” “......展门谢氏!”这四个字几乎是从蓝先生的牙缝里挤出来,谢氏啊,谢家的根,就是不知道,这个谢氏是真还是假了。 “你养大一个姓谢的,展家就娶了一个姓谢的,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赫刚忽然笑了,一扫方才的无奈。 蓝先生没有说话,他的双眼失神地望向一侧,赫刚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里是一幅卷轴,卷轴上只有一个硕大的字,白纸黑字,赫然入目。 谢! 忽然,蓝先生抓起一把棋子明着卷轴扔了过去,棋子簌簌而落。 “赫刚,你可知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没等赫刚回答,蓝先生便自言自语道:“当年我以为那女人必死无疑,居然没有亲手杀死她。” “呵呵。”赫刚笑了,可能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他的笑声如同夜枭,在这一室静寂中尤为刺耳。 “不是你轻敌,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姓谢的女人是蝉,我义父是螳螂,而你想做那只黄雀,黄雀又怎会亲自出场抓蝉呢?” “那女人不但活下来了,而且那个孩子居然也还活着,这个该死的女人!” 当年他让翠仙把霍思谨交给那女人时,一来是当时太平会刚刚起步,在河南尚要受制于黄河帮,二来他也是想要看看,谢红琳会如何处置谢婵的孽种。 那个孩子被杭州来的商人带走,而那个商人走后,谢红琳藏身的地方发现三具尸体,一具老人,一具女子,还有一具是个小小孩子,待到他的人赶到时,三具尸体已经和其他染上疫症而死的人一起,被扔进焚烧炉烧而了灰烬! 在此之前,他便从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赫刚的养父荆陆口中得知,谢红琳生下了一个女婴。 后来,他也曾经怀疑过那个死婴的真假,他去过杭州,确定当年从洛阳买走霍思谨的霍沛然只有两个孩子,长女霍柔云的年纪肯定对不上,而养子霍九更是不可能。 他甚至通过鲁家,从霍家长房打听出霍九的生辰。 直到那时,他才确定当年谢红琳之所以让霍沛然带走谢婵的女儿,是调虎离山,用霍思谨引开锦衣卫的注意力,而她的亲生女儿其实还留在河南。 但是却一定不是那个死婴,谢红琳既然能够想出调虎离山的办法,又怎会让女儿与自己一起死去。 因此,这些年来,太平会一直在暗中寻找谢家的这个女儿,可惜大海捞针,毫无线索。 直到死去的霍九复活,直到展怀迎娶了谢九娘子! 蓝先生站起身来,道袍布袜,缓缓而行,他走到那幅卷轴前,伫立良久,忽然,他对赫刚道:“借你的绣春刀一用。” 赫刚抽刀给他,蓝先生将刀高高扬走,刀落处,那个硕大的谢字一分为二。 西望长安,直正的博弈开始了! 一一一一一 这本书到这里已完成了三分之二,新书(古言)开始筹备中,从今天开始,直到本书完本,更新时间由晚上改为每天的下午14:00-15:00、19:00-20:00 第六二七章 百年世事不胜悲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沈家与谢家的恩恩怨怨,对于沈家而言是污点,也是耻辱,若非担心谢家死灰复燃,恐怕早已自太宗之后便秘而不传了。 太宗的生母孝慈皇后花氏本是一个因战乱而流亡的孤女,太祖沈慧冲遇到她时,已与谢氏成亲。谢氏南征北战,与沈慧冲聚少离多,成亲多年膝下无出,而花氏与沈慧冲只是一夕云雨便有了身孕,太宗皇帝比九容公主年长两岁! 九容公主含玉匙而生,富贵天成,即使是在前朝,九容公主也是顶尖的血统,因此,京中世家贵族看待九容公主没有对新贵的抵触,而太宗皇帝登基后为了给亡母花氏追谥,反而受到太祖皇帝留下的顾命大臣们的阻拦,他们认为花氏来历不明,出身低贱,太祖皇帝在世时没有追封她为后,如今皇帝更不应追谥为太后,反而太祖高皇后谢氏出身前朝名阀,皇帝若追谥谢氏,更能得到名门望族的拥戴。 太宗皇帝感到了莫大的耻辱,他和九容公主都是太祖皇帝的儿女,甚至他还是长子。可是九容公主从生到死都是众星捧月,而他却直到谢氏母女死后的第三年才住进紫禁城。 他的生母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他够狠,斗败了几个异母弟弟,恐怕就连这个皇位也不是他的。 他越想越恨,一怒之下,派锦衣卫将两位顾命老臣全部暗杀,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两家人满门抄斩,亲戚门生连坐。这场灾难祸延多个名门世家,被连坐的人多达上千人,这便是史上有名的崇元之祸。 从此之后,谢氏的事情便再也无人提起,太宗皇帝仍嫌不解气,不久,后宫之中便传出谢皇后是因暗中谋逆而死。 至于谢氏女帝,却成了皇室的秘密,只有要坐到龙椅上的那个人和历任锦衣卫指挥使才能知晓。 最初那些年,无论皇帝还是锦衣卫都是如临大敌,四处寻找谢氏后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往事便淹没在红尘之中。 祥太子与九容公主一样,天生贵胄,受尽宠爱。八岁上朝观政,九岁参与廷议,十岁以后更是每日出入御书房。 那时这世上还没有蓝先生,他还是顺王,皇帝的异母弟弟,祥太子的三皇叔。 几位亲王之中,以他的容貌最好,风仪最佳,京城中有美王爷之称。 他娶的是书香世家郭家的女儿,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他虽膝下无子,但两个女儿美丽可爱,很受当时的赵皇后喜爱。 祥太子自幼便很喜欢这位皇叔,他也时常进宫,与祥太子谈古论今。 那一年的端午节,也是祥太子的生日,年少的祥太子多喝了几杯,便将刚刚从父皇口中得知的那件秘辛说了出来。 直到那时,顺王才知道原来沈家的大好河山竟是从被后宫所不耻的谢皇后手中抢来的!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一切全都改变了。 ...... 直到四更时分,赫刚才走出那道门。 夜凉如水,繁星点点,张宝辰如同鬼影一般再次出现在赫刚面前。 赫刚望着他,什么也没有说,纵身跃上高墙而去。 他的耳边回响着蓝先生的声音:“至于庆王,他强行入局,与我何干?” 这个局里本来没有庆王什么事,从来也没有。 祥太子死后,太皇太后属意的人是荣王;先帝登基后,蓝先生想要利用的人也是荣王,这才有了后来的荣王之乱。 直到先帝死后,太皇太后要扶持的人也并非庆王,而是太子,如今的明和帝。 如今,蓝先生想要将明和帝拉下龙椅,他要自己取而代之。 无论是蓝先生还是太皇太后,他们全都刻意地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他们共同的儿子,庆王! 赫刚咧嘴笑了,笑得诡异阴森。 那个强行入局的人,终于要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去做一件事了。 ....... 不久,捷报传到京城,闽国公世子展忱率领十艘战船在运河之上,大败庆王残兵。 庆王从天津登船,沿运河南下,但是庆王的军队都是来自昌平、保定等几个卫所,全部都是北方人,上船之后,这些人便水土不服,更别说打仗了。 而展忱的人是从浙江沿海卫所调来的,历来闽、浙、鲁三地各沿海卫所,皆是展家的子弟兵。他们不但拥有本朝火力精良的战船,同时也拥有作战经验丰富的水师。 展家水师无数次大败倭人和海盗,对付毫无海战经验的北方军队,简直是轻而易举。 三日后,捷报再传,庆王弃船登岸,逃往安徽。 明和帝兴奋不已,当即便要下令继续追,一定要将庆王的人头送到京城。 有大臣反对,不要让展忱继续追了,明和帝大怒,传圣旨,让展忱一鼓作气,将庆王斩尽杀绝。 虽然河南也有暴乱,但是一群农民又能有何作为,之所以派赫刚前去镇压,无非是要给赫刚找点事做,免得他在京城碍手碍脚而已。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把那个窥视皇位的庆王斩草除根。 至于太皇太后......明和帝冷笑,总要让皇祖母知道,如今除了自己,她没有任何倚仗了。 济宁侯回到府里,唉声叹气,方奇忙问:“父亲,怎么了?” 济宁侯叹了口气:“万岁让展忱继续追剿庆王。” “这有何不可,庆王已是强弩之末,莫非还要穷寇莫追吗?”方奇问道。 “傻小子,你太嫩了,展忱是什么人?展家又是什么人?你别忘了展家还有一个展怀呢。当年展怀打荣王,不是已经将展家的五万大军堂而皇之带到中原了吗?庆王已是残兵败将,让谁去追剿都可以,唯独不能让展家的人啊,一旦展家大军过了长江,那便是脱缰野马,再难控制了。” “算了,我要去求见太皇太后,不能任由今上这般好大喜功。” 济宁侯是个急性子,牌子递上去便让人去催了几次,可是却如石沉大海,过了三四日也没有消息。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寿王,却想起来还有一个正在修后陵的展家人质展愉! 第六二八章 后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愉是驸马,但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他是人质。 这是十几年前,老皇帝为先帝留下的一枚棋子,必要的时候,这枚棋子可以威摄展家。 即使在太皇太后当政的那十年里,朝廷动荡,风雨飘摇,而重兵在握的展家却仍然不敢动雷池半步。 展家用十年的时间养精蓄锐,皇室用十年的时候明争暗斗。 现在展愉依然是驸马,而皇室却几乎忘记他更是一个人质了。 沉迷成佛的先帝还知道行刺闽国公,而草草登基的明和帝却毫不犹豫就把出城修建后陵的差事给了展愉这个人质。 无论是老皇帝还是亲政后的先帝,盯着展愉的都是锦衣卫,而明和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派展家追剿庆王;第二件事就是把盯着展愉的锦衣卫打发到河南平乱了。 听说寿王递了牌子,明和帝拧紧眉头,他快要烦死这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了。 当初,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不被卷进王太后弑君的案子,他伏低做小,以储君之身委屈求全,拉了寿王站在自己这一边,令太皇太后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他登基之后,寿王却依然动辄便对他指手划脚。一个宗室,有何资格参于朝政? 好在内阁的几位阁老虽然内斗不止,但是对于宗室参政这件事,还是一致反对的,明和帝见状,便好心劝慰,寿王这才不得不回到他的宗人府。 现在,江南刚刚大捷,这个老东西又跑过来了,是啊,朕怎么忘了,这个老东西以前和庆王的关系也不错啊。 他对刚刚提拔上来的小内侍常小贵道:“你找个理由,让他老人家别等了。” 常小贵满脸是笑:“哎哟,瞧陛下您说的,这还用得着找理由吗?昨个内阁送来的一堆折子,您还没有批完呢,这没日没夜的......” “滚,属你话多,快去吧。”明和帝笑骂,瞧瞧,还是朕自己提拔的这些人会办事,就连说话也让朕舒心。 寿王等来等去,等到的就是常小贵阴阳怪气的一通话,临了这小子还翘着兰花指瞟他一眼:“王爷,您老人家是陛下的长辈,您不心疼陛下,还有谁心疼啊。” 这话乍听上去很是好听,可是仔细一品,却让人气得咬牙切齿。 寿王气得半死,只能回府,走到半路上,他咬咬牙,绕路去了锦衣卫衙门,赫刚虽然没在京城,可是锦衣卫也并非倾巢而出全都去了河南,总有人还在京城留守吧。 可是到了衙门,寿王便傻眼了,衙门大门紧闭,上面还贴了封条。 封条上盖着的是锦衣卫的章子,这是锦衣卫自己贴的。 寿王怔了怔,忽然恍然大悟,赫刚这是生气皇帝挤兑他,索性做了甩手掌柜,圣旨一日不召他回京,京城的事便一日与锦衣卫无关。 直到这个时候,寿王才感觉到阵阵寒意。 先帝薨天后,太皇太后召来赫刚,在紫禁城里横冲直撞,目中无人,那时不但太子在提防赫刚,就连他这个寿王也对赫刚恨之入骨,他扶持太子登基,眼睁睁看着赫刚被赶出京城,那个时候,他无比舒畅,终于拔掉了眼中钉。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如果赫刚还在京城,至少是在展愉这件事上,不会让人忧心忡忡。 寿王想了想,便又去找了济宁侯,济宁侯正在家里转圈圈,他要求见太皇太后,可是两三天还没有消息。 听说寿王来了,济宁侯就想骂娘,他烦透了这个以老卖老的老东西了。 偏偏这个老东西又不能得罪。 济宁侯强忍着要揍人的冲动,换上一张笑脸来接待寿王。 听明寿王的来意,济宁侯终于松了一口气,寿王和他殊途同归,说起来是一样的想法。 “展愉?说起来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济宁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了,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他,展愉本就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或者说,他也就是芳仪大长公主的附属品而已。 “本王倒是见过他,就在他领了差事离京之前。”寿王说道。 济宁侯只听到了“离京”两个字,他霍的站起来,吼道:“离京?谁让展愉离京了?” 展愉怎么能离京?天大的胆子! “是陛下”,寿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次他从御书房出来,正好遇到来谢旨的展愉,这才知道他领了修后陵的差事。 他简单地把那日的事情说了,济宁侯已经大吼着叫人备马。 寿王是亲王,无圣旨不能离京百里,后陵离京城不足百里,他倒是也可以跟着用。 一行人急匆匆向嘉陵而去,可是还没到地方,便听到地动山摇一声巨响...... 坐骑被惊得扬起前蹄,双腿立了起来,济宁侯是武将,好不容易才制住马匹,可是寿王却没有他这么幸运,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年事已高,这一下摔得不轻,几名随从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可是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顾不上腿上剧痛难忍,寿王问道:“出什么事了,快去看看!” 济宁侯已经让人飞奔而去,可是他们一行却不敢再往前了,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随从才疾驰而回。 “王爷、侯爷,不得了,嘉陵被人用火药给炸了!” 寿王是被随从扶着勉强站住,听到这句话,晃当一下便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当他好不容易苏醒过来,才发现还在这里,济宁侯却已经带人去了嘉陵。 可也就是到了嘉陵附近,便不敢靠前,熊熊大火已经烧了起来,没被炸死的守墓的军士正在救火。 “是全都炸了,还是只炸了王太后的新墓园?”济宁侯沉声问道。 按照直觉,他认为炸的一定是王太后的墓。 虽然嘉陵分为三处,一处是主陵,也就是谢皇后陵园;另一处则是公主陵,葬的是太祖与谢皇后的爱女九容公主;另一处尚未建好的,便是王太后的陵园了。 “回王爷,出事的是九容公主墓,可是王太后的陵园紧挨着九容公主墓,现在连那边也烧起来了,好在王太后的陵园尚未建好,太后的灵柩没有下葬,不会伤到太后凤体。” 第六二九章 玉冢终成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九容公主墓原本不属于嘉陵,只是与嘉陵毗邻,太宗时,将两座墓园之间的松林砍伐,重修了陵园外墙,将公主墓并入嘉陵。 与皇陵不同,嘉陵年久失修,园内杂草丛生。太祖与太宗年间,嘉陵守陵军多达五百人,高宗年间,便只留下一总旗百余人看守了,到了先帝的时候,嘉陵守陵军仅有两支小旗共计二十人。 嘉陵占地千亩,只有二十人守卫,嘉陵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日复一日,守陵军在这里就是混日子。 不久前,大批工匠来到嘉陵,嘉陵里便更加混乱,展愉虽然领了这个差事,但也只是来这里转了两圈儿,便住到离此二三里的官驿里了,身娇肉贵的驸马爷当然不会住在这种荒凉冷清的地方。 这次是从九容公主墓里炸起来的,可是守陵军根本说不清是什么人把火药运进去的,所说先是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一声巨响,接着,便有大火烧起来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着墓园里的树木杂草,向着王太后的陵园这边漫延。 工匠们和守陵军纷纷救火,这场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待到火势熄了,济宁侯带人查看,九容公主墓被炸得四分五裂,济宁侯让人进去查看,墓道已经被落下来的沙石堵住,可是谁也不敢动手去挖,皇家墓室岂是说挖就能挖的? 济宁侯叹了口气,百年前那位香消玉殒的小公主也不知道是在阴间得罪了哪位神仙,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正在感慨,就听到有呼喊声传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驸马爷展愉居然也在这里! 展愉当然不会来公主墓,他是去了正在修建的太后陵。 展愉的两个随从嚎啕大哭,在废墟里一边翻找,一边大声呼喊着驸马爷。 济宁侯眯起眼睛,叫过一名守陵小旗,问道:“展驸马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旗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双眼被浓烟熏得血红,看上去很是恐怖,他沙哑着嗓子说道:“驸马爷早就来了,还叮嘱说天干物燥,让我们夜里巡查时小心一些,现在这里到处都是木料,千万不要走水。” 济宁侯皱眉,展愉在这里,这里恰好就烧起来了。 大火可能是天干物燥不小心引发的,可是爆炸呢?公主陵的火药是怎么来的? 忽然,有人惊呼:“驸马爷,您这是怎么了?” 济宁侯大惊,摇晃着壮硕的身躯,小跑着奔过去,然后他便傻眼了。 那是一具焦尸,和另外几具尸体一样,都是被烧得面目皆非。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身上的几件金玉之物,展愉的随从认出,这都是驸马爷今天随身戴着的。 消息传进宫里,太皇太后大吃一惊,她问欧阳嬷嬷:“被炸掉的真的是公主墓?为何会炸公主墓?” 欧阳嬷嬷亦是一头雾水。 如果被炸的是太后陵或者谢皇后墓,那都有可能,这两位活着的时候一定会有仇家,死后炸掉她们的陵墓很有可能,可是那位小公主呢?据说死时尚未及笄,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奴婢听说民间有盗墓的,或许是他们想要盗取墓里的宝物......” 欧阳嬷嬷的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如果真是盗墓的匪人,那么也要偷皇后陵,而非小小的公主墓。 明和帝对此却没有太多想法,不过就是个死了一百多年的公主而已,谁知道那是不是火药炸的,可这关他什么事。 至于展驸马,死就死了吧。 芳仪大长公主迎回了展愉的尸身,展愉的丧事由公主府承办,据说大长公主看到尸身便哭得昏死了过去。 霍柔风月份渐大,展怀亲自去马场接了谢红琳过来。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谢红琳刚到,钟夫人也来了。 和上次一样,直到钟夫人进了陕西境内,展怀才收到来自福建的家书。 他又急又气,眼下天下并不太平,钟夫人竟然还要千里迢迢地过来,如果在路上出事可怎么办? 他在心里埋怨了钟夫人一百遍,又埋怨了闽国公五十遍,然后......钟夫人就到了。 非常时期,为了掩人耳目,展怀和展愉都没有出城去接,钟夫人并不在意,看到展愉的时候,她怔了怔,泪水便夺眶而出。 从展愉进京,直至今日,他离开福建多少年,钟夫人便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个儿子。 展愉进京后,闽国公便告诉钟夫人,从此后就当少生了一个儿子,就当展愉已经死了。 早在几年前,钟夫人都不敢去想这件事,她以为这辈子她能等来的,就是次子的棺材。 可是现在,儿子就站在她的面前,当年的青葱少年,已经长成了温文而雅的谦谦君子。 钟夫人望着面前的展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快步过来,将一只鸽子递到镶翠手中,鸽子咕咕的叫声,把这凝重的气氛才被打破。 众人都向霍柔风望去,霍柔风正从镶翠手里接过一只小竹筒,她咧开嘴,道:“别急,我看看啊。” 然后,她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嘴巴抽了抽,只好在婆婆和二伯子疑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道:“呵呵,我把公主墓给炸了,二哥您不小心给烧死了......” 钟夫人下意识地摸摸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展愉苦笑,展怀则一把扶住霍柔风的腰,对迷茫的钟夫人和展愉道:“岳母还在府里等着,我们快点回府吧。” 待到回府后,众人相互见过,一番契阔之后,大家便一起看向霍柔风,首先是刚刚得到消息的谢红琳,她问道:“小枫,让亲家二爷诈死,这个没有问题,可是你为何要炸了公主墓,你今天一定要给个说法,否则我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按理,谢红琳是不应当着婆家人的面质问女儿的,可是这件事太大了,她必须要问,更要在展家人面前问个清楚。 霍柔风看看母亲,又看向钟夫人,钟夫人也在看着她,她委屈地抽抽鼻子,可怜巴巴地扭头去看展怀。 谢红琳干咳一声,道:“你看他也没有用,鹏举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二哥知道啊,是吧二哥?”霍柔风做出一个甜美的笑脸看着展愉。 这件事的确是展愉安排的,但是他也只是安排放把火而已,却没有下令用火药炸墓。 公主陵虽然不大,可也不小,且皇家陵墓甚是坚固,要炸毁公主墓,一定要在墓里和墓外埋下大批火药,到是再有人点燃火药,才能将整个陵墓从下到上一起炸毁,这不是一两个人十几斤火药就能办到的,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这当中要有大批的人力、财力,可要有擅长此道的高手。 当然,只要有钱,这些都能办到,霍九在西北一封书信,在京城的霍大娘子就能让人去办,可是霍九好端端地炸了公主墓做什么? 九容公主虽是女子,可是她是女帝唯一的女儿,无论是谢家,还是高家展家,逢年过节都要给她烧香叩头的。 第六三零章 俱往矣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霍柔风,霍柔风扁扁嘴,她有一肚子的理由,可是她不能说出来。 对啊,一肚子! 霍柔风“哎哟”一声,便捂住了肚子。 展怀早就不高兴了,凭什么啊,你们凭什么一起欺负小九,这时看到霍柔风捂住肚子,展怀立刻抱住她,对屋中众人吼道:“小九动了胎气,你们不要再逼她了,炸了就是炸了,还能如何?” 说完,他头都没回,抱起霍柔风便往后面去了。 展怀没有看到,在他身后,谢红琳扬眉,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一脸真诚地看向钟夫人,听到了吗?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儿子亲口说的,炸就炸了呗,难道还要让我家闺女赔吗?再说,那是我们谢家的祖先,又不是你们展家的,之所以我要这么问,还不是担心你们婆家把这件事算到我闺女头上吗?现在你儿子已经说了,看你们谁还敢再提。 钟夫人脑子飞快转动,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九容公主的墓是我们展家媳妇给炸的,可那也是你们谢家的女儿,只要你们自己不追究,我才不生气,家里的老头子若是不高兴,找小五说去吧。 “你瞧瞧,我来了还没有好好看看我的小九,小九,你等等,婆母来了,快去请大夫!” 一场纷乱后,霍柔风众星捧月般抱着肚子歪在炕上,看着镶翠和嵌碧把钟夫人带来的小衣裳小被子一样样地给她看。 展怀不时拍拍霍柔风的肚子,好在有那个小家伙,否则两个娘还不知道要怎样数落小九,至于远在福建的闽国公,展怀选择性地忽略了。 安抚好霍柔风,钟夫人和谢红琳终于坐下来商量这件事的善后了。 “九容公主大人大量,一定不会怪责小孩子的,要不我们给九容公主做场法事吧。” “对啊,做场法事,让小九多磕几个头。” “小九是双身子的人,跪下都困难,更别说磕头了,还是我替她吧。” 于是谢红琳和钟夫人操持,请了高僧为九容公主做了法事,又在法源寺,给九容公主供了牌位,钟夫人真的替儿媳在九容公主牌位前多磕了几个头。 这件事就这样掀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提起。 那天晚上,展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霍柔风,就是看着,什么也没有问。 霍柔风被他看得发毛,硬着头皮说道:“别问我,我不会说。” “没事,我不问。” 霍柔风坐起身来,拉着展怀的手,轻声说道:“小展,我不是无理取闹,我是真的不想看到那座陵墓,你看,我头上插着的是九容公主用过的簪子,手腕上是九容公主戴过的手串儿,我们现在做的事,是九容公主应该去做却没能做到的。她来过,这是事实,即使所有人都忘记她,可是她的表哥没有忘,高夫人也没有忘,所以现在的谢家和高家都在怀念她纪念她,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留下一座坟墓几枝枯骨呢。” “她从小到大都很快乐,她也想让所有记住她的人快乐,或许她早已投胎转世,她是活生生的人,她会有新的父母家人,会成亲,会有心爱的夫君,也会有自己的儿女,她的人生重新开始,无论她是否记得前尘往事,都不会喜欢看到她非己的坟墓的。” “小展,这件事上,我没有和你商量,是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现在我这样说,你能理解我吗?” 霍柔风说完,便笑嘻嘻地看着展怀,她什么都没有说,小展都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一边,现在她说了这么多,小展一定能够理解她的。 展怀望着霍柔风,小九眼中都是期待,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想起多年前,小九送给他的那坛子写字的石头。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他的小九从小到大,是承受了多少痛苦,他宁愿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伸出双臂,把霍柔风拥入怀中:“嗯,我理解,九容公主一定也能理解,过去种种都已经过去了,随着九容公主的陵墓一起烟消云散。等到孩子出生,你的身子养好了,我们一起回京城,我和你还有孩子,我们一起去逛京城的灯会,给你买肉夹馍,给你买花灯。” 多年前,霍柔风心心念念的京城灯会,因为展怀而被取消了,展怀说要赔给她一个灯会,后来他真的赔给她了,但那是在榆林。 他从来也不曾忘记,他欠她一个京城的灯会,他也坚信,总有一日,他会陪着她回到京城。 正如她所说,即使天下人都不再记得九容公主,可是幸存下来的表哥记得,看着她长大的高夫人记得,所以代代相传,谢家和展家的后人也全都记得。 即使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人记着你,那便是永生。 真正的死亡从来都不是肉体和精神的消亡,而是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之中。 两个月后,京城里再次传来消息,展驸马七七刚过,芳仪大长公主便求了圣旨,以未亡人的身份,搬离公主府,住进了国公府的一座偏僻的小院子,从此她自称沈氏,闭门谢客,就连太皇太后让她过宫,她也以不祥之身为由婉拒了。 郭玉龄要一起跟着,被沈氏拒绝,郭玉龄没回郭家,她求了太皇太后,准她在慈恩寺带发修行。 慈恩寺建于前朝,是前朝皇帝为自己生母所建,到了本朝,先后有几位妃嫔在皇帝死后在此出家,后来便时有宗室或勋贵女眷在此修行。 而与此同时,赫刚带去的锦衣卫与当地卫所时有冲突,双方均不肯低头,赫刚一怒之下,未请示朝廷,便带着锦衣卫回回了京城。 赫刚离开河南的第七天,张宝辰的农民军便攻入了开封府,占领了衙门,斩杀知府和大小官员十余人,将人头高悬在城门口。 明和帝刚刚听说赫刚擅自回京,便又收到开封失守的消息,他吓了一跳,开封啊,那离京城岂非并不太远? 第六三一章 掖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又有捷报传来,展忱过江后在安徽全歼庆王残部三千人,庆王带着四五十人逃窜。 这无疑是给明和帝吃了一颗补心丸,但是片刻后,他便勃然大怒,道:“不是都说展家用兵如神吗?为什么连个庆王都抓不住?废物,都是废物!” 赵旭连忙进言:“既是如此,还是让展忱回福建吧,不如让赫刚南下追剿。” 赵旭自以为他的话没有毛病,济宁侯等一干勋贵整日都在喊着让展忱回福建,而现在赫刚回京,毕竟又要在京城里搅三搅四,现在这个办法两全齐美,皆大欢喜。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济宁侯的吼声:“好啊,赵首辅,让展忱退兵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赵旭一怔,交给他?凭什么交给他? 他正想再说几句,明和帝却点头道:“也好,赵爱卿去拟旨吧,展忱虽然办事不利,可是也打了几场胜仗,朕封赵爱卿为钦差,南下传旨,代朕犒赏三军!” 赵旭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让他南下传旨,美其名曰替天巡视,可是现在不太平,这一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 赵旭唉声叹气,可是他却无法更改明和帝的心意,十天后,赵旭离开京城,南下犒军。 赵旭走后的第三天,赫刚和他的锦衣卫也动身南下,本来他是应该和赵旭一起走的,可是赵旭为了不与他同行,宁可提前三天离京。 明和帝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一次赫刚这么好说话,让他去江南,他便一口答应下来了。至于赵旭,以前就是先帝的人,虽然王太后一力担下弑君罪名,可是在明和帝心里,对先帝的人还是心有忌惮,因此,虽然明知赵旭不足为惧,可他还是想把赵旭远远支开,可惜赵旭身为首辅,一时半刻是不能动的,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明和帝巴不得赵旭此番南下是一去不复返。 赵旭和赫刚这两个眼中钉齐齐出京,明和帝心情大好,太皇太后让他到慈宁宫用膳,他也心情愉悦地过去了。 可是他还没有坐稳,太皇太后便问他:“皇帝,为何要让赫刚去江南?” 明和帝心中不喜,他登基还不到半年,太皇太后就想插手朝政了吗? 只是这样一想,明和帝心里便咯噔一下。 当年先帝也是在登基半年的时候,被太皇太后收回朝政大权的。 想到这里,明和帝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孙儿虽然刚刚登基,可是也觉得赵首辅所言甚是,展忱剿匪不力,偏偏赫刚和河南各卫所积怨颇深,打仗他不在行,追捕庆匪一事上,他才是当仁不让。”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稍顷,她的脸上现出这个年龄应有的疲态,这个孙儿啊,还不如先帝呢。 先帝虽然不学无术,可是关键时刻也有几分为人君者的担当,可是他呢,不过几句话,就把责任全部推到赵旭身上。 堂堂一国之君,却要让臣子为自己当盾牌,哪里有半分帝王应有的胸襟和胆识。 “既是如此,那么皇帝认为派谁去河南平乱为好?”太皇太后懒洋洋地问道。 明和帝松了一口气,庆王是太皇太后的小儿子,太皇太后素来宠爱他,想来定是不想让自己继续追杀庆王的,可是又不便说出来,这才揪着赫刚去江南的事情不放。 现在太皇太后问起河南的事,明和帝乐得岔开话题,他道:“朕想让展怀去平乱,当年荣王之乱时,展怀便在河南打过仗,而且他战功赫赫,远比赫刚在军中更有威望,河南各大卫所想来也不会再与之冲突。” 太皇太后无奈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皇帝,现在是打仗,不是平息臣子之间的罅隙。赫刚与河南的卫所时时冲突,所以你就要派不会起冲突的展怀过去?你想过吗?展怀会带多少军队过去?这些军队平乱之后又会如何?” “平乱之后当然是回西北继续庶边啊。”明和帝说道。 太皇太后的笑容让他愤怒,他知道此时此刻他正面临前继位之后最大的考验。 太皇太后终于收起了笑容,她厉声说道:“皇帝,你不觉得展驸马死得太巧,也太及时了吗?” 关于展愉的事,明和帝是想过的,但是人已经死了,他便没有继续深想。 “皇帝,你可知道当年展家为何会千里迢迢送儿子过来尚主吗?”太皇太后问道。 “尚主,那是展家的荣幸,是圣宠,是福泽。”明和帝说道。 可是这句话刚刚出口,明和帝便张口结舌。 他怔了怔,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皇祖母,展家是要反了吗?”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帝现在才想起来,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明和帝大吃一惊,他看着太皇太后,忽然感觉面前的老妇非常陌生,陌生得像是从未见过。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半年以来太皇太后这样低调,坐在慈宁宫里养花喂鸟,他还以为庆王倒了,太皇太后大势已去,再无争权夺利之心,平心静气在宫中颐养天年。 原来不是,太皇太后之所以由着他在朝上发号施令,是想让他摔个跟头,然后顺理成章地将朝政拿过去。 就像当年对待先帝一样,只要一个差错,一个不可原谅的差错,太皇太后便能反败为胜。 “皇祖母,孙儿已经下了圣旨,让赵旭劝说展忱退回福建,至于河南,孙儿不让展怀出兵便是,还有济宁侯,还是北直隶的各大卫所均可出兵。” 太皇太后摇摇头:“皇帝,晚了,展愉一死,展家便没有了顾忌,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与展家抗衡?” 明和帝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太皇太后面前,颤声说道:“皇祖母,孙儿该怎么办,请皇祖母看在父皇的份上,给孙儿指一条明路,皇祖母......” 第六三二章 嫁衣莫说为他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太皇太后神色冰冷,她居高临下,俯视着趴在脚边涕泪交流的明和帝。 “皇帝,你可知道先帝曾对展家做过什么吗?” “孙儿不知。” “先帝派了锦衣卫去行刺闽国公展毅!” “啊?”明和帝惊讶地抬起一双泪眼,他的那位一心成佛的父皇竟然还会暗杀?而且暗杀的人还是闽国公? 把闽国公杀了,谁来打仗?展忱和展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这下子你知道利害了吗?展忱擅长的是水战,所以他不会轻易过江,但是展怀不同,他是虎,随时准备下山的虎。” 明和帝怔怔发呆,良久,才颤声说道:“皇祖母,孙儿该怎么办?” 他差一点就让展怀那头恶虎下山了。 太皇太后闭目养神,屋中寂静,落针可闻。 明和帝屏住呼吸,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要面临的是什么。 太皇太后要收回给他的权利了。 他还记得当年,他在皇子所里无依无靠,没有太皇太后的命令,他不能见父皇母后,也不能见除了师傅以外的其他人,满朝上下几乎已经忘记还有他这位太子。 直到父皇终于亲政,他以为从此以后他就能成为真正的太子,可是没过多久,便出了王三太太的事,母后不得不将他交给太皇太后,这一次他被送去行宫,再一次失去自由。 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这一切的因由并非是他的母后不够强势,而是父皇的权力全都掌控在太皇太后手中。 现在父皇死了,母后也死了,他以为他终于斗败了庆王,可以正大光明坐上龙椅,可是还不到半年,太皇太后故伎重施,像当年对付父皇那样,来收回给他的权利了。 他不想输,他只有十八岁,他不能像父皇那样,至死都不能坐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 他止住了哭声,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 “皇祖母,当年是谁力排众议,让年方十六岁的展怀领兵出征的,展怀擅自出兵宣抚,又是谁代替父皇接受他献俘的,若说展怀是一头等待下山的恶虎,那么皇祖母和庆匪便是养虎为患的人!皇祖母,现在您把责任全都推到孙儿身上,不觉得贻笑大方了吗?” 说完,明和帝便站起身来,他的眼睛依然红肿,可是脸上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软弱,他一边向门外后退,一边对太后冷笑:“皇祖母,这个恶果您一定要吞下细品。” “皇帝,你要做甚?”太皇太后厉声说道。 明和帝仰天大笑,再也不看太皇太后一眼,转身走出了慈宁宫。 跟在他身边的常小贵机灵地问道:“陛下,奴婢这就去宣寿王爷进宫吧。” 明和帝瞟他一眼,笑道:“小东西,你倒是聪明。” “还不是陛下您教的,俗话说近朱者赤嘛,奴婢跟在陛下身边一天比一天聪明。” 明和帝笑骂了一句,常小贵已经飞奔着传旨去了。 当年父皇气死了老寿王,这才让寿王府与他离心,在危急时刻,以寿王府为首的宗室们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太皇太后这一边。 但是现在不同了,寿王一定会支持他的。 可是只有宗室,也只能暂时不让太皇太后执政而已,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明和帝抬起头来,他的头顶是金砖碧瓦围起来的那一方蓝天,他再转身,望向远处乾清宫的方向。 那是他应该住的地方,可是他没有,他依然住在当太子时的承乾宫。 如果还能找到那种药,在不知不觉中让太皇太后死去,那该有多好。 若非当时恰好京城里出了一桩谋害亲夫的案子,恐怕没有人会想到父皇竟然是被毒死的。 可惜即使找到那种药也没有用了,一种方法不能连续使用两次。 出乎明和帝的意料,寿王居然没有立刻过来。上次在嘉陵,寿王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肋骨,这种伤只能静养,从出事到现在,寿王已经一直在炕上躺着。 直到一个时辰以后,寿王府的人才抬了寿王进宫,也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寿王似是苍老了十岁。 明和帝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转身间便又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 ...... 随云岭的针线坊里,吴彬彬绣完最后一针,满意地打量着面前的喜服,这是她亲手给妹妹绣的嫁衣。 也许这件嫁衣终究不会穿到妹妹身上,即使四婶嘴上不说,也不会让吴欣欣穿着这件衣服出嫁吧。 她是不洁的,也是不祥的。 可是她还是想亲手给妹妹绣一件嫁衣,她就是想,也许在她的心里,这件嫁衣不止是绣给堂妹吴欣欣的,还有她的亲妹妹吴姗姗。 姗姗的女红比她要好,那时她们曾经说过,不管娘亲答不答应,等到她们出嫁的时候,要彼此各绣一件嫁衣。姐姐要穿妹妹绣的,妹妹也要穿姐姐绣的。 西北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只要她们坚持,娘亲一定会答应。 可是妹妹没能等到出嫁的那一天,妹妹的生命终止在十四岁。 泪水模糊了双眼,吴彬彬担心弄湿了嫁衣,忙用帕子擦擦眼角。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她不能哭,她的这条命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姗姗的,她和姗姗两个人一条命。 她站起身来,将嫁衣叠好,正要收起来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跑了进来:“吴姐姐,吴姐姐,五夫人派人来给咱们送东西了。” 如今五夫人远在西安,可是只要有人来随云岭,她都会让人给她们送东西。 每当送东西的人过来,针线坊的孩子们就像过年一样。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命人,在来这里之前,从来不知世间还有欢乐幸福。 想起她们,吴彬彬便觉得自己其实是很幸运的,她和妹妹一直都要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幼锦衣玉食,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她们会和堂妹吴欣欣一样,在最好的年纪,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自己心仪的男人。 吴彬彬甩甩头,不让自己多想,整整衣裳,快步走出屋子,五夫人派来的人,问要请人家喝杯热茶。 她没走多远,便看到一群孩子正围着一个人,那人高大魁梧,胡子拉茬,站在一群孩子当中,如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第六三三章 我要吃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吴姐姐来了,吴姐姐来了!” 孩子们看到走过来的吴彬彬,兴奋地喊了起来。 蔡若愚向这边看过来,却看到吴彬彬也正看着他。 面前的少女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蜜合色衫子,乌黑的头发用帕子包起,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蔡若愚连忙向她抱拳:“在下姓蔡,在展五将军麾下,日常带兵驻扎随云岭,前几日去西安公干,五夫人就让我带些东西过来,清单已经交给刘大嫂了。” 吴彬彬施礼谢过,道:“有劳蔡将军了。” 她见过他的,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榆林总兵府里,这人扛着一只大箱子,向她问路;还有一次是在随云岭的军营里,有个小马倌受伤,她过去帮忙,给他打了下手。 她记得他,可是他却像是不认识她了,他一定是个拘谨的人吧。 想到这儿,吴彬彬脸上一红,她一个大姑娘,琢磨别人做什么。 她连忙谢过,请蔡若愚到里面用茶。 蔡若愚道:“军命在身,蔡某天黑前还要赶回随云岭,谢过姑娘的茶。” 吴彬彬再次谢过,蔡若愚摸摸一个孩子的头,向吴彬彬抱抱拳,大步离去。 看到蔡若愚走了,孩子们便跑到吴彬彬面前,给她看他们扬起手里的糖果。 “这是蔡将军给你们的?”吴彬彬问道。 “是啊,这是蔡哥哥给的。”孩子们欢快地答道。 蔡哥哥?吴彬彬皱眉,这个人怎么也和蔡哥哥这个称呼联系不起来啊。 她转身回到屋里,那件嫁衣还在炕上,红得刺目。 西安的总兵府里,霍柔风正在和花三娘说话,花三娘是今天才回来的,这些日子她都在京城,住在双井胡同,直到九容公主墓变成一片废墟,她才动身回到西安。 “大娘子很好,原本想让奴婢给您带些东西过来,后来又恐路上不方便,便让奴婢自己先回来,她派了范嬷嬷跟着商队随后过来。” 霍柔风点点头,屏退了身边服侍的,这才问道:“我姐身边是不是找到什么高人?” “高人?”花三娘眨眨眼睛。 霍柔风假装没有看到,懒洋洋地问道:“别眨眼睛了,你想说又故意卖关子就会眨眼睛,露个破绽给我,是几个意思?” “呵呵”,花三娘尴尬,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查子,被人一语道破,这真是打脸啊。 “大娘子的确请到了一位高人,奴婢也用过火药,可是也没有像这次的威力,天呐,当时把奴婢吓了一跳,好在跑得快啊,否则奴婢就要给九容公主陪葬了。” “呸呸,谁用你陪葬?九容公主才不用。”霍柔风拿起一只福桔扔给花三娘,道,“这是钟夫人从福建带来的,也不知是怎么放的,和新鲜的一样,我给你留了一点儿,就在你屋里。” 花三娘笑嘻嘻地谢过,忽然,她问道:“五夫人,您不好奇大娘子请的那位高人吗?” 霍柔风白她一眼:“我最烦你说话卖关子了,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一边儿去。” 花三娘掩嘴笑了,道:“奴婢也没见到,大娘子把那人藏得很严实,去嘉陵的时候,奴婢倒是见过他,他从头到脚都蒙起来,奴婢没有看到他的模样,也不知他是老是少是丑是俊......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五夫人是如何晓得有这么一个人的?” 霍柔风冲她皱皱鼻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花三娘出去的时候,正好在甬道上遇到展怀,展怀进到屋里,见霍柔风胳膊肘放在炕桌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是派了花三娘去京城啊?”展怀问道。 霍柔风抬起眼睑,没头没尾地说道:“罗大夫回来了。” 展怀一怔,他当然知道罗大夫,可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花三娘说的?”他问道。 “她没说,但是炸公主墓的是个高人,我姐一心想把那个人藏起来,除了罗杰,还能是谁。” 展怀大喜,脱了靴子,上炕坐到霍柔风身边,轻身说道:“京城风声鹤唳,罗杰又是被锦衣卫盯上过的人,让他留在京城确实是不安全,不如我派人去京城接他过来,你说呢?”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小展,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你要问过我姐。” “大娘子深明大义,一定会同意。”展怀信心满满,可是心里却打个突儿,他的那位大姨子,可不是一般人。 霍柔风呵呵直笑:“罗杰长得那么好看,让他来西北和你们这些粗汉子在一起,岂非暴殄天物。” 她的话刚刚说完,脑袋上便挨了一记,接着就被展怀拉进怀里,吻像雨点般落在她的头上脸上颈上,霍柔风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只能用手护着肚子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可是展怀却不肯放过她,早在霍柔风被诊出有孕之前,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行房了,后来霍柔风的胎稳了,展怀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他留在西安的时候也不多,否则以他血气方刚的年纪,早就憋坏了。 今天趁着这个机会,他当然要和小九亲热亲热,他要让小九知道,他有多想她。 “小九,我想你了。” “嗯,我问过大夫了,说只要你轻点就没事。” “真的?好,我......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你想我了,我也想你了,我们为什么要等?”霍柔风的手已经不规矩了。 “还是等等吧”,展怀抓抓头,看着霍柔风的肚子,“这小家伙在里面看着呢,我不好意思,等他出来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再那个吧。” 展怀说到这里,还下意识地把霍柔风身上的银红小袄向下拽了拽,像是要遮住她的肚子,免得肚子里的那个看到当爹的窘态。 霍柔风一抬眼,就看到展怀红彤彤的耳朵,霍柔风抚额,小展还真害羞了? 霍柔风抚额,这叫什么事啊,爹娘素了这么久了,想要吃口肉都不行。 “小展,我要吃肉,红焖羊肉!” 第六三四章 张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虽然没有得到证实,可是霍柔风却能确定花三娘口中的高人就是罗杰。 她见过罗杰的本事,罗杰擅长的医术是四时堂的大夫都不会的,罗杰会做千里眼、会做能保温的食盒,这倒并非独一无二。具有同样本事的人,霍柔风也见过一个,就是在广东时找到的那位老红毛人。 但是罗杰虽然有一双蓝眼睛,可他并不是红毛人。 罗杰所说的身世,霍柔风觉得那都是假的,可是罗杰不是坏人,霍大娘子并非普通女子,若是罗杰人品有问题,霍大娘子早就把人打发了。 至于罗杰的身世,霍柔风更不觉得那有什么。普天之下,还有人比她的身世更吓人的吗?没有了,连她哥霍轻舟也比不上,霍轻舟虽然和她是一母同胞,可他却并非老祖宗投胎转世。 所以,霍九爷连自己的身世都不害怕,难道还怕区区一个蓝眼睛的罗杰吗? 她不但不怕,她也不在乎。 她和展怀不同,她想到罗杰,想的更多的是霍大娘子和罗杰的那点儿事,可是展怀想到的则是罗杰的一身本事。 当年在京城,展怀第一次见到罗杰,便想让罗杰为展家所用,一隔经年,她以为展怀早就忘记这件事了,没想到得知罗杰就在京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罗杰接到西北。 什么保护罗杰的安全,无非是和她争姐夫的借口。 一起到姐姐等了罗杰这么久,好不容易两人才能团聚,小展却急着把罗杰抢过来,霍柔风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把姐姐也接过来。 可是她试探过姐姐的意思,姐姐不想离开京城。 京城有永丰号,有霍家的产业,在京城可以兼顾全国各地的生意,到了西北便是偏居一隅,就和吴家一样。 对于霍大娘子而言,霍家大过一切,大过她自己的终身大事。 霍柔风胡思乱想,越想脑袋里就越乱,她知道自己这是病,她听稳婆们说过,但凡是怀孕的妇人,大多会有这样的毛病,总喜欢胡思乱想,有时还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就像炸公主墓那件事,如果霍柔风没有怀孕,她或许也不会闲得去做这件事,可是现在她就是觉得那座墓立在那里不舒服,很不舒服,一定要炸平了她才畅快。 可是没有第二座公主墓让她去炸了。 “来人,咱们去看看姜老爷子。” 和在榆林时一样,姜伯儒在西安的住处依然是四时堂。他说他闻惯了药材的味道,闻得上瘾了。 自从姜伯儒回到西安,霍柔风也只是在总兵府里见过他一次。 现在她怀着身子,无论是展怀还是姜伯儒,都不愿意打扰到她。 展怀是心疼她,姜伯儒则是深知她腹中孩儿的贵重,虽然肉身已经变了,可是谢小九就是九容公主,那么谢小九腹中孩儿便是九容公主的孩子。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霍柔风没有让人来找他,姜伯儒也没有去过总兵府。 至于谢红琳和钟夫人来西安,这更不关他的事了,无论是谢家和展家,他眼里只有一个谢小九。姜家一诺千金,他是宾,谢小九是主,至于别人,一日没有契约,一日就与他无关。 霍柔风没戴帷帽,挺着大肚子,忽然就出现在四时堂。 姜伯儒看到她时,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来了。 比起他刚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谢小九的肚子又大了,脸如满月,连双下巴都出来了。 以前古灵精怪的女孩子,现在胖得像个球,都说一孕傻三年,也不知道谢小九傻了没有。 姜伯儒的脸上写满遗憾,直到在霍柔风直勾勾地逼视下,换上一副生硬的笑脸。 “老爷子,我心烦。” “京城里的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宫里一乱,便要行事了,你有什么心烦的。” “我就是看到宫里那群蠢货才觉得心烦。我娘英明神武,怎么就被那么一群蠢货给害死了呢?” 唉,谢小九果然是傻了。 “你还是回去安生养胎,早得麟儿吧。”姜伯儒无奈。 你说这些有用吗?历史上英明神武的人多了,得善终者有几人? 当年谢家女帝在西安起兵之时,便已走上了不归路,只不过她没有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后宫之中。 成大事者,早已将生死也看做一场成败。 胜者王、败者寇,谢家最终是败给了沈家,只不过沈家赢得不光彩而已。 而历史,自古都是胜者书写的,所以沈家的历史里没有女帝,现在谢小九就是要再把江山从沈家手里夺过来,千秋万代之后,后人再看这一段时,是否也会可惜沈家如何会败在一个小女子手中? 这便如看词话的人,总会觉得书中人太蠢,殊不知若是换做他自己,或许还不如书中人聪明。 毕竟,聪明人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比蠢人更聪明,有了蠢人,才会有聪明人,而这世上,聪明人只是少数。 于是姜伯儒摇头晃脑给霍柔风打了一番聪明人和蠢人、胜利者与历史,说得霍柔风眼皮都要打架了。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大先生在吗?” “在呢,五夫人来了,姑姑稍等一会儿。” “没事没事,大先生和五夫人谈的都是正事儿,我刚从老家回来,带了点土产,也给大先生带了一份,东西你先收下,替我交给大先生,好不容易来次西安,我去看看我妹子去。” 声音渐行渐远,想来是走了。 霍柔风的睡意全无,这个声音她是熟悉的,这是她的人啊。 张静。 张静就是京城的张仙姑。 当年张静和花三娘带领几个女查子,在玉净寺救回吴彬彬,展怀见张静会讲一口流利的陕西话,便让她留在了西安。 张静游走于西安的大户人家,后来还抓了翠娘子和小渊。 后来她更是化身张仙姑,去了京城。 张仙姑的使命完成,她便回到陕西,和花三娘一样,展怀把她们都给了霍柔风。 她的画像在京城里贴遍大街小巷,虽然她是易容的,可那画像与她本人也有五六成相似,按照查子的规矩,她是不能再做查子了。 回到陕西后,霍柔风便让她去了女兵营,培养女斥侯。又怜她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便让她先回汉中,给父母上坟后,再去军营报到。 昨天张静回来,已经到总兵府见过霍柔风,霍柔风让她在西安休息一天,明天再回随云岭。 “张静在西安还有姐妹吗?老爷子,您可知道?”霍柔风问道。 展家培养的女查子,都是孤女,她们无父无母,更没有了原有的身份,张静回汉中上坟,也是悄悄去的,她不会再与家里的亲戚联系,而女查子之间,也都是疏离的关系,她们不会肝胆相照,更不会是手帕交的姐妹。 张静在西安城里的姐妹,会是谁呢? 第六三五章 待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现在的张静,已经不是查子了,她是霍柔风麾下女官。 因此,晚上霍柔风回到总兵府,让人找了张静过来询问时,张静毫无保留,把那位姐妹的事情全都说了。 “她叫叶子,在京城时,就是她把那只金镯子交给我,让我送进彭城伯府。后来我先回到陕西,她是跟着姜大先生一起回来的,可是却一直住在外面,若不是我问过姜大先生,都不知她也到陕西了。” 霍柔风微微吃惊,她知道玉净寺走水之后,在京城还有展愉手下的查子,但是那些查子都还留在京城,就如四方茶楼的女说书白水仙,她们还有其他的任务。 而那些来到陕西的查子,都是已经在京城露过脸的,不适合留在京城,甚至不能留在北直隶。 展愉将这些人交给了展怀,除了花三娘和张静,其他的人全都派出去了,她们有人去了甘州和酒泉,有人去了平凉,甚至还有人去了西域和鞑剌。 虽然霍柔风从来也没有问过那些女查子的姓名,但是她却知道,从京城来的那批女查子,只留下了花三娘和张静,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也就是说这个叶子并非是那些人当中的,她是展愉带来的,可是不知为何,展愉没有让她跟去随云岭。 她又仔细问了叶子的情况,张静知无不言。以前她是查子,现在她是霍柔风的属下,对于叶子的情况,无论她心里想不想说,她都要知无不言。 可惜她知道的,也只有那么多,她是查子,叶子却是杀手,是死士。她能从叶子身上发现的线索,几乎没有,她甚至不知道叶子的相貌。 霍柔风却越发对叶子这个人有了兴趣,看到展怀,她便问起叶子的事来,展怀笑道:“应该是我二哥的人吧,这些人杀气太重,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还是不要管这些事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若论杀气重,展五将军舍我其谁? 不过这也真的不关她的事,她自是也懒得过问了。 过了两日,展愉回随云岭,张静也一起动身,临行前,张静过来向霍柔风道别,霍柔风便又想起这件事来,问道:“除了你,那个叶子在西安还与其他人来往吗?” 叶子不是跟着展愉来西安的,早在展愉从随云岭过来之前,叶子便已在这里了,所以她也不会跟着展愉一起回去。 张静道:“叶子雇了一位又聋又哑的老婆婆,日常买菜做饭都是这位老婆婆,属下看叶子的样子,不像是会出门的,她在自己家里也要用黑巾遮着脸。” 那天霍柔风已经从张静口中得知叶子的住处,因此第二天,她便让张亭去查这件事了。 其实花三娘更适合,可是霍柔风本能地不想让花三娘从中插上一脚,还是让张亭去更放心。 张亭正在准备娶媳妇,心情好得像在蜜罐里泡着,而且霍柔风有些日子没给他差事了,听说让他去查这件事,忙不迭地去了。 没过两天,张亭便回来了,去的时候欢欢喜喜,回来的时候却像霜打的茄子。 一看他的样子,霍柔风就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她问道:“不是只有一个女子和一个老婆婆吗?这么难查吗?” 张亭苦笑:“小的把那一片开杂货铺的、卖米的卖油的卖脂粉的,全都打听过了,除了知道那家住着一位又聋又哑的老婆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小的无奈,昨天半夜便摸进去了,可是小的刚进了院子,身子还没站稳,就被人扔出来了。” 霍柔风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个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人呐。 其实若想知道叶子的事,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听,但是霍柔风懒得去问,因为她知道,问了也白问,姜伯儒那条老狐狸什么都不会说。 或者,姜伯儒也不知道。 霍柔风原本想要自己去看看的,可是她还没有出门,钟夫人就带着两个稳婆进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再出去,下个月就要临产了,若要出去,要么让展怀陪着,要么钟夫人跟着。 霍柔风立刻没有了兴致,好在自从怀孕以后,她也懒洋洋的,既然不让她出去,那她就先把这事放一放吧。 但是她没有死心,还是让张亭继续盯着。 霍柔风的临产期就在下个月,虽然谢红琳和钟夫人都在西安,可是展怀依然不放心,自从他和小九成亲以后,便是聚少离多,大多时候,小九都是一个人留在随云岭的军营里,现在小九快要生产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只留小九一个人。 虽然有谢红琳和钟夫人,可是展怀知道,小九最需要的人还是他。 因此,他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推迟,即使他知道此时此刻局势一触即发,他还是觉得,天大的事,也不如小九重要。 这是他们自新婚燕尔之后,在一起最长的时光,每天霍柔风睡到自然醒,吃完饭陪着谢红琳和钟夫人说会儿话,有时还打打叶子牌,展怀从前衙回来,两人一起用午膳。 下午的时候,她会去园子里看展怀练武,看丫鬟们踢毽子,看金豆儿和小乖打架,晚上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饭,回到自己院子里,展怀陪她散步、遛狗,回到屋里再给她按摩肿胀的双腿。 有时候,展怀给她按着按着,两个人便都睡着了,半夜醒来,一个趴在另一个的腿上,结果被趴的那个腿就更肿了。 京城里的消息频频传来,宣抚那边也有了回音,霍轻舟已从嘉兴去了金陵,霍大公子在金陵举办江南君子议。 赫刚大怒,带领锦衣卫去拿人,当即抓走十余人,朝野哗然。 江南一向是朝廷取仕重地,六部五司三院,江南官员占了五成,他们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之间盘根错节,锦衣卫的行为惹了众怒,也不知是谁引头,在京三百余位江南士子齐聚紫禁城外,为被抓走的十余位江南学子鸣冤。 这件事很快便传遍天下,江南四大书院一起上书朝廷,明和帝终于有了拿捏赫刚的把柄,他大喜过望,传旨让还在江南的赵旭去查办此事。 赵旭还在劝说展忱退兵,收到圣旨,听说要让他调查赫刚的事,他登时两眼发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六三六章 喜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张亭和吴欣欣年纪都已不小,两家人不想耽误,婚期定在明年春天。 这个日子是两家人商量后才定下的,到了明年春天,霍柔风已经出了满月,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可是两家人都希望霍柔风能去喝杯喜酒。 当然,这也只是两家人私下里的想法而已,自是不能说出口,免得被人笑话。 张亭给霍柔风做过小厮,吴欣欣虽然是霍柔风的手帕交,但其父不但是商户,而且还是庶出,她的身份连大家闺秀的圈子都进不去,自是不敢奢求霍柔风能够去喝喜酒了。 待到吴家把嫁妆单子送过来,霍柔风找了张升平要来看了看,见吴家给吴欣欣的嫁妆,除去压箱银子,也值五六千两。 她立刻就觉得张亭太穷了,便又想着给张亭置办点什么,展怀听说后,便道:“男子汉大丈夫,想要让岳家高看一眼,还是要自己争气,你给他再多,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你的小厮。” 霍柔风目光炯炯望着他:“怎么?展五将军要他个官做?” 展怀笑道:“这有何不可?这次他去京城出力不小,若他有军职,也能请功了,而且以后我还想把他留在你身边,总要给他正儿八经的官职。” 霍柔风大喜,道:“那就再等等吧。” 转眼便又是一个月,展怀收到江南六百里加急的书信,便叫了几个幕僚商议,中午的时候,他回到后宅陪霍柔风用饭。 一进门,就看到霍柔风正在屋里转圈儿。 “怎么了?”展怀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坐着不舒服,站着也不舒服,我可能是吃多了。”霍柔风指指桌上的蜂蜜花生。 展怀见屋里只有两个小丫头,却不见镶翠她们,顿时不悦,小九快生了,早就说过身边时刻要有人的,怎么只有这两个小的? 就这么一想,展怀的眼睛便瞪了起来,是啊,小九快生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匆的脚步声,镶翠领着两个稳婆小跑着进来,见到展怀,镶翠道:“两位老夫人全都叮嘱过,若是五夫人身子不舒服,便让稳婆过来看看。” 展怀这才松了口气,自家媳妇没经验,好在丫头们是懂事的。 这两个稳婆是钟夫人从福建带过来的,不但展家的几个孙儿是她们接生的,就连展怀也是。 两人看到展怀还站在那里,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轰出去了:“五爷,您若不放心,就到门外等着,若是放心,就到前面忙去吧,这里有咱们呢。” 展怀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小九或许真的是要生了。 他连忙出去,没过一会儿,一个稳婆便从里面探出头来,对也被轰出来的镶翠道:“五夫人发作了,快去告诉两位老夫人。” 霍柔风身边的人早就被叮嘱过很多次了,该做什么全都心知肚明,镶翠一声令下,门里门外的丫鬟们全都跑出去了,送信的送信、烧水的烧水、请大夫的请大夫。 另有四个粗壮婆子拽着棉被四角,将霍柔风抬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展怀张着手傻站在那里,他该干什么?他是不是应该进去陪着小九? 可是他的手刚刚碰到雕花木门上,便被刚刚赶过来的刘嬷嬷给叫住了。 “五将军,使不得啊,别怪老婆子逾越啊,您是带兵的,又上过战场,身上有煞气,五夫人和小公子这会儿身子正弱着,受不住。” 展怀怔了怔,后退着避到三丈以外,正撞到闻讯赶来的钟夫人身上。 钟夫人被他撞得差点摔倒,被身边的人扶了才勉强站住。 刘嬷嬷打死也想不到,她说的这番话不但吓住了展怀,也吓住了钟夫人和谢红琳。 钟夫人和谢红琳面面相觑,两人的手上都染过血,虽然比不上展怀,可是应该也有煞气吧。 钟夫人苦笑:“难怪这些年我都盼不来一个女儿,就连孙女也没有,生来生去都是些臭小子,原来是有煞气,小姑娘们不敢来了。” 谢红琳这一辈子,无论是亲手杀的,还是因她而死的,手上有多少人命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可她不是也生下女儿了吗? 她将信将疑,但也不敢靠前,这种事就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不过疑惑之后,谢红琳也明白了一件事。 她瞪着钟夫人,问道:“亲家,你想抱孙女?” 钟夫人讪讪地笑了,指指里面:“只要是他们俩生的,孙子孙女我都想抱。” 谢红琳在心里冷哼,在里面辛苦生孩子的是我闺女,你儿子又不用跟着受苦,你当然想抱了。 钟夫人的嘴角动了动,好在自己反应够快,真若是小九再给展家添上儿子,岂非会让谢红琳以为她这个当祖母的会嫌弃? 这时,有个婆子问道:“五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两位亲家夫人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展怀,两人一起看过去,全都吓了一跳。 已过中秋,天已渐凉,展怀却是满头大汗。 “鹏举,你没事吧?”谢红琳关切地问道。 展怀瞪着前面那两扇紧闭的木门,眼睛不眨不眨,听到有人问他,也只是摇摇头:“没事。” 钟夫人只看他一眼,就把眼睛移开了。 亲生的儿子,她这个当娘的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没事了,他只是紧张而已。 都是做了大将军的人了,听到媳妇生孩子就紧张成这样,若是让自家那个老头子知道了,说不定会给他几军棍,太丢人了。 不过,她还是也别看了,辣眼。 很快,四时堂的千金科大夫也来了,谢红琳让采荷也进去帮忙,过了一会儿,一个在里面服侍的婆子出来,笑着对大家说道:“两位大娘让奴婢出来说一声,五夫人身子养得好,胎位也正,不用担心,一定会顺风顺水,就是头胎,难免时间长一点儿,请两位老夫人不要着急。” 谢红琳微微松了一口气,和钟夫人相视一笑,她的女儿那一定是最棒的。 可是两个人再去看展怀,发现那个傻小子还和刚才一样,瞪着眼、流着汗,两只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像是随时准备把那两扇门打烂,救出自家媳妇似的。 第六三七章 添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是中午发作的,虽然稳婆和大夫都说胎位很正,养得也好,这一胎会很顺当,可是直到下午,孩子也没有生下来。 谢红琳和钟夫人都去了厢房休息,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处从被刘嬷嬷轰出来,直到现在,展怀还在原地站着。 他的里外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从西洋玻璃窗子放出去,钟夫人心头发酸。 当年怀着展怀时,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一胎会是个姐儿。在此之前,她已经生了四个儿子,心心念念都想添个闺女。 展家孩子都有一幅好相貌,前面四个儿子个个都是眉清目秀,可是儿子们再漂亮也不如花朵似的小姑娘讨人喜欢,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小女儿,钟夫人做了很多准备,花花绿绿的被褥和小衣裳准备了几大箱子,她甚至连女儿以后要住哪个院子都想好了,只等着明年春天就在院子里种满花木,女儿长大几岁,再盖座绣楼。 可惜孩子一落地,却又是个儿子。 若是在别人家,生个儿子是件喜事,可是钟夫人却大哭起来,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一胎已经怀得不易,谁知道还能不能再生个老六呢。 即便如此,她还是心誓旦旦要生个女儿,可惜天不遂愿,她刚出满月,大儿媳便诊出了身孕,小儿子只比她的大孙子年长七个月! 她便从此断了生女儿的心思,倒也没有盼着生孙女,传宗接代才是大事。 可是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钟夫人连重孙子也抱上了,可是八个孙子,却只有一个孙女,这个孙女还是收养的,虽然从小看着长大,可是毕竟不是亲生的。 钟夫人发誓,在展怀没有成亲之前,她是没有多想的。展怀是小儿子,无论传宗接代还是顶门立户,都还轮不到他头上,所以展忱和展悦都是早早成亲,展怀说他心里有人了,不让家里定亲,她便说服了国公爷,由着展怀去了。她又不是没有孙子抱,连重孙子都有了,展怀不急着娶媳妇,她当娘的急什么。 可是当得知展怀心仪的姑娘居然是谢家后人时,她就心动了。 睡到半夜,把闽国公推醒,说道:“谢家如果想要让以后的孩子继承香火,那咱们就把孙子给他们,把孙女留下,你说行吧?” 半梦半醒的闽国公懒得理她,只是在她临来陕西之前,叮嘱她千万不要对谢家提起这件事来。 好在谢红琳深明大义,两家定亲时,就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展怀和霍柔风生的孩子都是展家的,谢家不和他们抢孩子。 于是现在钟夫人看着那两扇紧闭的血房门,感觉自己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她生展怀的那个时候。 谁想要孙子谁要去,她家早有八个孙子两个重孙,是了,展家缺的就是个小女娃,像小九一样可爱的小女娃。 而一旁的谢红琳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想起当年在洛阳,新寡的她独自躺在炕上,艰难地生下了小枫。 那是她第二次做母亲,可是两个孩子却都没有由她抚养长大,她先是送走了小炎,后来又送走了小枫,每一次和孩子分开,她都像是硬生生在身上割下一块肉。 可是不送走不行啊,那是她和表哥的孩子,她和表哥出生入死,为的就是让孩子们过上安定的生活,不会再逃亡,不会在半夜醒来时,屋外都是弓箭手。 想到这里,谢红琳忽然对看着血房两眼冒光的钟夫人道:“如果以后他们小两口去打仗了,孩子就留在马场里,我替他们带着。” 钟夫人大吃一惊:“那怎么行啊,你身体不好,怎能辛苦你呢,反正我身子也还硬朗,等我回福建时,就把孩子带回去,那边天气暖和,小孩子不容易得病。” “带到福建?亏你想得出来!小枫想孩子了怎么办?难道还要千里迢迢去福建看孩子吗?”谢红琳不高兴了。 “不去福建?也行,我就留在西安给他们带孩子,反正国公府里的事情,我一早就交给大儿媳了。” “西安有什么意思,小孩子爱玩,当然是要在马场里更开心,还是我带着回马场吧。” “我去过马场,虽说鸟语花香是挺好,可是毕竟不如西安住的舒服,你看他们这座新宅子,里里外外......” “你什么意思,一定要和我争外孙子吗?” “那是你的外孙子,可却是我的孙女!” 一旁服侍的丫鬟婆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对亲家,这是为了争孩子吵起来了? 可是里面那位还没有出生呢? 偏偏这两位都不是善茬儿,练武又同样出身高贵的女子,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凌厉的霸气,两人唇枪舌战,众人只觉似有阵阵寒风袭来,似乎下一刻,这两位就要撸起袖子冲进血房抢孩子了。 众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一声响亮的儿啼透过敞开的窗子传了进来! “哇——” 生了? 生了! 谢红琳腿脚不方便,虽然能够走路,但是却没有钟夫人步履轻快,她走到门口时,钟夫人已经冲到了庑廊下面。 这时,那两扇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个稳婆笑着探出头来:“恭喜老夫人,恭喜亲家夫人,五夫人得了位千金!” 千金,生了个女娃? 稳婆报完喜便重又关上门,再打开门时,血房里已经收拾妥当,几个婆子端着污物出来,谢红琳和钟夫人连忙进去。 霍柔风躺在床上,有些疲惫,但是双眼亮晶晶的,精神很好。 钟夫人笑着说道:“哎哟,可把我们小九给累着了,乖孩子,你就好好养着,别的什么事都不用管了。” 孩子已经包好,小小的一个襁褓,放在霍柔风的枕边,钟夫人和谢红琳伸长脖子去看,可谁也不敢伸手去抱。 跟着进来的刘嬷嬷早就后悔自己说的那番话了,那时候她也是着急,随口就说出来了,倒是忘了两位老夫人都不是普通女子,这话是说展姑爷,当然也能用在她们身上。 偏偏方才两个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这下好了,当外婆的当祖母的谁也不好意思抢先去抱孩子了,免得会被对方数落一番,到时候挨顿排揎是小,不能带孩子就是大了。 第六三八章 关二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面前的只有母亲和婆婆,没有小展。 她生了孩子啊,他们的孩子,没用他帮忙,她自己就生出来了,多本事啊,多能干啊,小展都不来看她吗? 她扁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母女连心,一旁的孩子也跟着大哭起来,一时之间,一大一小但同样高亢嘹亮的哭声此起彼伏,即使门窗紧闭,可还是传到了院子里傻站着的人耳中。 小九在哭? 展怀吓了一跳,他马上就清醒过来了。 自从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他就傻了,以至于钟夫人在他身边跑过去时,撞他一下,他也没有感觉。 直到现在,他终于回过神来,小九在哭! 展怀拔腿就往屋里跑,他和小九的孩子出生了,现在小九在哭,小九是出事了吗? 他是怎么了?小九生孩子,他在院子里傻站着干嘛?小九一定是生气了,小九生气从来不会忍着藏着,她一定要哭出来骂出来。 守在廊下的丫鬟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展怀已经冲了进去。 “小九,我来了我来了!”展怀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霍柔风床前。 刘嬷嬷一见,眼珠子都瞪起来了:“姑爷啊,您这湿漉漉的,带了潮气进来了,五夫人可受不了啊。” 钟夫人和谢红琳正在劝着霍柔风,月子里可不能哭,尤其是这才刚刚落草,会留下病根的。 好在展怀来了,两人顾不上嫌弃他那一身潮气,往旁边挪了挪,给展怀让出地方。 说来有趣,展怀往床边一站,不但霍柔风止住了哭声,就连孩子也不哭了。 “小九,对不起,我刚才就在院子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说你生了,我的脑袋里就昏昏沉沉的,我一定是昨天没有睡好,迷怔了。” 钟夫人转过脸去,不想去看她的傻儿子,还没睡好迷怔了,你分明就是给吓傻了。 算了,亲生的,总不能让他在媳妇孩子面前丢脸。 “是啊,小九啊,阿怀头回当爹,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可别再哭了,太伤身子。” 霍柔风脸上还挂着眼泪,她扁着嘴,指指被刘嬷嬷抱起的孩子:“我生的。” 刘嬷嬷把孩子抱到展怀面前,红彤彤的一团,还没有睁开眼睛,展怀皱眉,这是他和小九的孩子?怎么这脸又红又皱像个猴屁股似的? “姑爷快看,小小姐长得既像您又像五夫人,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坯子。”刘嬷嬷献宝似的说道。 还美人坯子?你见过长得像猴屁股一样的美人坯子吗?不过这是小九生的,就是像猴屁股,那也是他们的孩子。 展怀伸手便要接过来,可是却钟夫人推开,道:“你快去换身衣裳,洗个澡,然后再来抱孩子。” 说着,钟夫人便抢先一步把孩子从刘嬷嬷手中接了过来,若不是担心自己身上有杀气,她早就去抱宝贝孙女了。 展怀也怕自己一身汗臭味熏着小九和孩子,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霍柔风:“小九,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陪着你。” 霍柔风吸吸鼻子:“我饿了......” 钟夫人和谢红琳都是生过孩子的,可她们还是头回见到有刚生完孩子就要吃饭的。 展怀没有多留,摸摸霍柔风的头便走了出去,他出门的时候,正听到钟夫人和谢红琳在说:“瞧瞧,长得多俊啊,眼睛像阿怀,嘴巴像小九,皮肤又白又嫩,也像小九。” 展怀揉揉自己的耳朵,他是听错了吧,他闺女眼睛紧闭着,还能看出长得像谁?那张小脸明明又红又皱,像个猴屁股,居然还说又白又嫩,如果不是他的耳朵有毛病,那就是她们的眼睛有毛病。 不过有人夸自家闺女长得好看,展怀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虽说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红彤彤的一团有什么好看,但是他和小九生的孩子,不好看也要好看。 待到展怀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再次走进来时,孩子已经被乳娘抱到隔壁,钟夫人和谢红琳当然也跟到隔壁去了。 霍柔风正在喝乳鸽汤,她的胃口很好,用了大半碗,若不是刘嬷嬷不让她多吃,她还想再来一碗。 展怀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出神地望着她。 霍柔风一转头,就看到展怀温柔的目光。 她的脸上早就看不到哭过的痕迹,有点苍白,但是一双杏眼却是神采奕奕。 “小展,女儿好看吧?” “好看。”展怀毫不犹豫,他可没有觉得违心,哄媳妇高兴有什么违心的。 “可是我没有看出来她哪里好看。”霍柔风有些失望。 其实霍柔风和展怀,都是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小婴儿,若不是这孩子是他们亲生的,两人可能都会嫌丑。 他们并不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大多都是这个样子。 “哪里都好看啊,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一看就是个壮实的孩子。”展怀安慰道。 “嗯,像关二爷......那也挺好的,对吧?”霍柔风问道。 “对啊,像关二爷多好啊,忠勇仁义,长大以后一定像你一样,是个好姑娘。” “嗯嗯,她的头发也挺黑的,娘说我刚生下来时都没有头发,她还让燕娘给我在脑袋上抹姜汁呢。” “没有头发?你的头发又黑又密,我还以为女儿是随了你了。” 两人只见过女儿一面,能够记住的也就只有那张皱巴巴的小红脸。 霍柔风毕竟是刚刚生产,和展怀说了几句话便倦了,展怀见她睡了,便搬了小杌子坐在拔步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霍柔风。 那年的西子湖畔,那个在撷文堂撕书的小孩子,好像还在眼前。 其实也不过七八年,那个小孩就长大了,大到能给他生下女儿。 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这小孩有意思,所以才让人绑了她,听说她逃跑,他便觉得更有意思了,让郎青悄悄跟着她,看看是哪家的小孩这般有趣。 如果那年他没有去杭州,没有恰好路过撷文堂,没有看到那个撕书的小孩,他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第六三九章 展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睡梦中的霍柔风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梦到了不开心的事。展怀用手指给她轻轻抚平,但是很快她便又蹙了起来。 她是梦到了什么? 是梦到方才生产时的疼痛,还是从小到大欢乐笑容下掩藏的悲伤痛苦? 眼前的霍柔风脂粉未施,那是展怀熟悉的素颜,只是比平日苍白了几分。 和多年前那个撕书的小孩相比,霍柔风的容貌没有多少改变,只是眉眼长开了,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艳。 展怀想起那一罐子小石头,他心中酸涩,把霍柔风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九容公主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无论谢家还是展家,都不知道她的真正死因。据说女帝死后,小公主伤心欲绝,香消玉殒。 虽然所有人都怀疑九容公主的死因,可也只是怀疑而已。高太夫人进京给高家人收尸时,九容公主已经下葬了。 一百多年过去,除了嘉陵里的公主陵,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了九容公主的痕迹。 梦中的霍柔风动了动身子,眉头再次蹙起,展怀拍拍她,亲亲她紧锁的眉心。 九容公主是不会伤心过度香消玉殒的,或许别人会认为温室里长大的小公主受不了丧母的打击,会一病不起。 以前展怀也是那样认为,可是现在,他知道九容公主不会哀伤过度而死,他的小九不会,九容公主亦不会。 九容公主的死因,恐怕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小九,另一个就是姜伯儒吧。 所以姜伯儒要来找小九,所以姜伯儒对霍轻舟视如不见,他的眼里只有小九。 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打乱了展怀的思绪。 那是他和小九的孩子,从此后,小九不但是他的妻子,还是孩子的母亲。 因此,小九才会炸毁九容公主的坟墓,因为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会活得更好,以崭新的生命,崭新的面容,在阳光下灿烂地活着。 想到这里,展怀便想立刻抱抱自己的女儿,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不但是他们的孩子,还是小九继往开来的新篇章。 九容公主死在含苞待放的年纪,而他的小九则在最好的年纪开出了最美的花朵。 从此后,九容公主只是历史长空中一闪而逝的名字,而他的小九,却会是重新书写历史的人。 从此后,这世上只有谢九娘子霍柔风。 展怀低下头,再次去亲吻霍柔风的眉心,却发现方才还紧锁的眉头此时已经舒展开来,小九睡得安详,嘴角微微翘起,似是沉浸在美梦之中。 ...... 这边谢红琳和钟夫人还在争论孩子的名字,钟夫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想好了名字,展云裳,当然,这是她给小女儿取的,可惜生了个儿子,这名字一留就是二十多年,好在没有浪费。 谢红琳对这名字嗤之以鼻,谢家血脉就是女儿,也是顶天立地的,叫什么云裳啊,像个舞伎的名字! 可是她又取不出更好的,她自己的一双儿女,名字由来非常简单,五行缺火的取名炎,五行缺木的取名枫,可是那都是孩子满月以后,拿了生辰八字悄悄找人卜算之后,才给孩子取的名字,都是简简单单的字,好写好记也好听。 于是她提议先给孩子取个乳名,待到孩子满月后再取闺名,钟夫人当然不愿意,她准备了二十多年的名字,不能白瞎了。 两人最终决定去问展怀和霍柔风,是用云裳这个名字,还是先叫姐儿,满月后再取大名。 没想到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展怀和霍柔风早就给孩子取好名字了。 展颜。 谢红琳立刻抚掌:“好名字,比什么云裳要好。” 钟夫人却还是觉得云裳好听,二十多年的名字啊,她等了二十多年。 最终孩子取名展颜,小字阿裳。 于是到了洗三礼的那一天,大家便阿裳阿裳的叫了起来,钟夫人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无论如何,这名字也算是没有浪费。 洗三礼上,吴宝中的太太带着大儿媳过来,送了只赤金的弥勒佛,把两个稳婆乐得合不拢嘴。 历来这些都是给稳婆的,霍柔风也没有想到吴家出手这么大方。 她问起吴欣欣来,吴太太笑道:“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里绣嫁妆呢。” 霍柔风道:“瞧瞧,自从给她做了媒,我反而见不着她了。” 吴太太和吴大奶奶连忙赔笑:“可惜离得有点远,不然倒是可以让彬彬来陪您说说话儿。” 霍柔风道:“那可不行,她可是大忙人,针线坊都要靠她,若是我三天两头把她叫过来说话,针线坊谁来管,将士们的棉衣可就赶不及了。” 虽然吴欣欣只是庶出房头的姑娘,吴彬彬则是嫡出二房的嫡长女,可是自从吴彬彬从玉净寺回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吴宝中和吴二老爷对吴彬彬疼爱有加,加之吴彬彬得了霍柔风的面子,他们对吴彬彬也高看了一眼。 可是大户人家,后宅里都有些暗流涌动,女眷们想的和爷们儿又是不一样,表面上看不出来,私底下难免会对吴彬彬多了几分嫌弃。因此这两三年来,除了吴欣欣以外,吴家的姑娘们没有一个和吴彬彬亲近的。 霍柔风虽然对别人家的后宅没有兴趣,可是早在吴大奶奶来给吴欣欣说和亲事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吴彬彬比吴欣欣还大了半年,吴家却对她的亲事只字不提。 因此,今天这番话是霍柔风故意说的,她要让吴家人知道,她很看重吴彬彬。 而事实上,霍柔风的确很喜欢吴彬彬,那姑娘外柔内刚,行事有主见,是个拎得清的。 听她这么说,吴太太和吴大奶奶都有点讪讪的。吴彬彬吃住都在针线坊里,她们虽然没有去过那里,可是听吴欣欣说过,那里都是一些身世可怜的苦命女子,有被族人欺负的寡妇,还有无家可归的孤儿,说起来就和善堂差不多。 吴家虽然舍得给展怀送银子送粮草,可是却开始到现在,也没有贴补过吴彬彬一两银子,女眷们甚至还觉得吴彬彬就应该住在那里。 第六四零章 后盾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吴家祖宅是在汉中,当年为了方便做生意才在西安和榆林置了宅产,但是女眷们平时还是住在汉中,只有从族里分出来的四房一家人在榆林。 这阵子霍柔风来到西安待产,吴宝中让能说回道的大儿媳来到西安,隔三差五就来陪着霍柔风说说话,吴太太则是算着霍柔风要生产了,才特意从汉中赶过来的。 回到府里,吴太太便问吴大奶奶:“这阵子你不是也常去看望五夫人啊,就没有听她提起过彬彬?” 吴大奶奶苦笑:“娘,咱家真正能在五夫人面前多说几句话的,就只有欣欣和彬彬,平日里我要去见五夫人,也要提前几天递帖子才行,说上几句话就要告辞,哪里能摸清五夫人的心思。” 吴太太沉着脸,没好气地瞪了儿媳一眼,真是笨啊,平时东家长西家短的,我看你挺能说的,到了正事上,反而比不上二房和四房的两个丫头。 可惜自己没有嫡出的女儿,否则当日老爷也不会让四房的欣欣过去了。 听今天霍柔风说的那番话,是挑剔吴家苛待吴彬彬了,这可怎么得了,若是给五夫人觉得吴家做事不厚道,那么影响到的,可不是一两个女儿的事,而是老爷的大事。 为了这件大事,吴家可是准备搭上一家人的性命的,否则也不会早早地把四房分出去了。 吴太太整夜没有合眼,次日一大早,便动身亲自去榆林找吴宝中商量对策。 自从吴家发财以后,女眷们养尊处优,若不是二房出事,她们还以为可以平安富贵地过一辈子。也多亏出了那件事,吴家才认清了自己,他们再有钱,也只是远在西北的土财主,就连单家区区一个千户,就能把他们踩在脚底下。 虽然后来攀上了展怀,可是过去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依然是吴家每个人的噩梦。 吴太太不敢怠慢,她急匆匆赶到榆林,把霍柔风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吴宝中。 吴宝中道:“是我疏忽了,我只想到彬彬在针线坊里清清静静,却忘了针线坊其实也是五夫人的。” 天凉好个秋,霍柔风透过西洋玻璃窗子,看着院子里新堆起来的菊山。 婆婆说她在月子里不能出去赏秋,便想出这个法子,洗三礼刚过,展怀便动身去了甘州,这些日子,霍柔风倒也并不孤单,窗子外面是姹紫嫣红的菊山,屋里还有丫鬟们给她读词话本子。 更令她惊喜的是,阿裳几乎一天一个样,那张关二爷的小红脸没有了,五官越发分明。她的眉眼都随了展怀,飞扬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鼻子和嘴则随了霍柔风。 这也是霍柔风遗憾的地方,小时候她的鼻梁有点塌,被展怀笑话以后,她每天都让丫鬟们给她捏鼻梁,后来虽然还是不够高挺,可也不是塌鼻梁了。 阿裳偏偏就遗传了她的鼻子。 霍柔风决定从小抓起,每天亲手给女儿捏鼻子。 可是她刚刚捏了两次,就被谢红琳看到了。 那天她正给女儿捏鼻子,胳膊上就挨了一记,她在做月子,她娘就打她! 这倒是不担心她会落下病根了! 霍柔风抱着胳膊,在谢红琳面前哭得咿咿呀呀,又挨了她娘几个白眼。 于是从那天以后,每次她把孩子抱过来时,都会有一堆人盯着她,防着她再给阿裳捏这捏那。 霍柔风觉得她的好日子到头了,而且这日子就快要没法过了,已经不能出门了,现在连给女儿捏鼻子也不行! 好不容易展怀回来了,看着她的满脸委屈,展怀笑着拍拍她的脸,道:“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甘州和酒泉的布防都已经安排妥当,现在就等着你把身子调养好了。” 身子调养好了要做什么,展怀不用细说,霍柔风也心知肚明。 “听说锦衣卫在江南闹腾得很欢,我哥怎么样?”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大舅哥去了杭州,他在那边很安全,锦衣卫虽然在金陵抓了很多人,可是却没敢动粗,赵旭拿着圣旨去找赫刚,被赫刚一脚踹了出来。” “啊?”霍柔风双眼冒光,坐月子坐的,她已经快成了坐井观天的小青蛙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赵旭对赫刚本就忌惮,这次是等到了圣旨才敢去,可没有想到,赫刚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赫刚是练武的,赵旭只是文官,赫刚的那一脚踹断了赵旭的两根肋骨,至今还在金陵养病。” “大哥呢?”霍柔风问道,赵旭是皇帝派到江南劝说展忱的,只是后来赫刚捉拿君子议的人,满朝皆惊,皇帝便又派赵旭去制止赫刚,这才有了赵旭被赫刚踹的事。 “大哥之所以渡江,原本也是为了吓吓他们,目的达到,便退回了浙江,如今他的军队都在浙江,所以我才能给你打保票,大舅哥在杭州很安全。”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又问起河南的事,展怀道:“河南的张宝辰是太平会的人,所以小九,待到我们起事时,太平会可能会成为最大的敌手。” 现在展怀还不能贸然向河南发兵,而朝廷的军队在河南接连败退,如今河南大半的地盘都是张宝辰的。 两人默然,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还在鞑剌的谢思成。 眼下局势已经很清晰了,顺天和张宝辰在中原起兵,乍看只是小打小闹,而实际上,关外还有随时准备出兵的谢思成。 到了那个时候,里应外合,就会以成为展怀和霍柔风最大的敌手。 展忱虽然手握重兵,但是展家军擅长的是水战,当年精心培植的五万陆军如今都在西北,展忱手里的都是水兵,这也是他之所以不会真正过江的主要原因。 展忱借着打庆王的机会,把军队正大光明地进入江南,这和以前只在沿海有很大的区别。 朝廷只想着不让展忱过江,却忘了一旦西北动了,守住江南的展忱便能成为展怀的坚强后盾。 第六四二章 另一张脸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国字脸,不浓不淡的眉,不大不小的眼,不美,也不丑,只是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不会引人注目,也不会一眼难忘。 霍柔风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张脸,她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到自己熟悉之处。 记忆中那个俊美得超凡脱俗如同红毛人神仙的那个人,在这张脸上完全找不出相同之处。 “你是谁?罗杰呢?”霍柔风厉声问道。 在她心里,早就将罗杰当成了姐夫,因此当她得知用火药炸毁公主墓的是位高人时,她便毫不犹豫地把那个人当成了罗杰。 一直以来,罗杰几乎符合她心中所有对姐夫的想像。 漂亮、潇洒、聪明、能干、幽默、身世飘零......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她的姐夫,但她知道这个人不是罗杰! 霍柔风瞪着眼前的人,这是什么人,他为何会出现在姐姐面前,他是心怀叵测吗? 那人微微一笑,神态轻松:“九爷,无论你当我是谁都好,但是请你放心,我对令姐没有恶意。也请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吗?” 霍柔风一怔,这人说话的语气...... 她缓缓做下,呷了口茶,淡淡地说道:“那只有胖娃娃的八音盒是你做的?” 那人含笑点头:“正是,送给令千金玩的,不足一提。” “你知道罗杰去哪里了?”霍柔风问道。 “他被锦衣卫追杀,以为自己死了,可是醒来后发现他回到了他来的地方。他原以为自己很想回去,可是当他回去了,他才发现他心里已有无法割舍的人,于是他四处找寻重新回来的方法,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真的又回来了,只是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无论你是谁,总要给我一个名字吧。”霍柔风脑袋里一片浆糊,只能呆呆地问道。 “我无名无姓,被人救起时躺在沙滩上,周围的人都不认识我,好在我还记得前尘往事,但那只是我自己的,而不是这具身体的。所以我叫自己无名,九爷,我说的,你可懂?” 霍柔风不懂,但是她好像又有些明白了,她道:“我姐可懂?” 无名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会心的微笑,他柔声说道:“她懂。” 霍柔风哈哈大笑:“她懂就行了,对吧,好了,这件事翻篇了,你在西安多留几日,给我造个千里眼,我派两个人帮你,需要什么材料只管说话。” 说完,她便让无名退出去。 无名走后,霍柔风仰面朝天躺在炕上,九爷刚才真潇洒,真大度,对吧? 可是九爷为什么这么潇洒大度呢? 对啊,因为九爷对无名说的话似懂非懂,因为九爷心里也有秘密,小展知道她的秘密,可是自从那次以后,小展便没有再问过她。 所以当无名说出姐姐她懂的时候,九爷的心里便高兴起来了。 小展知道自己的秘密,小展不问,那是因为他已经懂了。 姐姐知道无名的秘密,她把无名送到自己面前,那也是因为姐姐懂了。 小展懂她,姐姐懂无名,并非是因为他们可以感同身受,而是因为他们包容着自己心爱的人,无论是对方的过去,还是经历,也无论对方是从哪里来,他们全部接受。 霍柔风笑了,哈哈大笑,她真是笨啊,姐姐有胆识有见识,有钱有人,当再次归来的无名找到她时,她肯定已经让人挖地三尺,把无名查得底掉,若无名不是罗杰,姐姐岂会容得下他? 恐怕无名早就身首异处了。 只是可惜了罗杰那副好相貌。 原本霍柔风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展怀,可是现在,她立刻就给展怀飞鸽传书。 次日,展怀便急匆匆赶了回来,他见到霍柔风便问:“人呢?” 霍柔风道:“就在小渊住的那里。” 展怀在霍柔风脸上亲了一口,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先替我抱抱阿裳。” 霍柔风直摇头,说的好像阿裳很想你似的。 事实上,只要展怀一抱阿裳,阿裳立刻就哭给他看,所以钟夫人和谢红琳都不让他抱孩子了。 在她们看来,这小两口都要防着,一个抱孩子就哭,另一个看到孩子就捏。 这里是展怀在西安的一处小院子,这些日子,小渊就是住在这里。 展怀和霍柔风没有刻意地软禁他,他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小渊除了偶尔在附近散散步以外,大多时间都是在这座小院子里。 他看书、养鸟,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术数。 见到展怀来了,看门的老苍头连忙行礼,展怀冲他点点头,便大步走了进去。 贴着高丽纸的窗子敞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便夹杂着孩童的笑声。 “把那个水晶片拿过来,不对,是拿大的那个。” “这个水晶片不好,记得让人去说一声,换好的。” 展怀悄悄走到窗前,屋内一大一小正在有说有笑地摆弄着一堆材料,显然那是霍柔风刚刚让人送过来的。 比起前些日子,小渊又长高了,看上去像十一二岁的孩子,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年龄应有的欢快。 在他旁边,是一个陌生男人,他相貌平凡,但是举止儒雅,谈笑风生,这是一个令人看上去很舒服的人。 感觉到窗外有人,无名抬眼看过来,他的目光和展怀撞上,两人都是微微一笑,无名冲着展怀点点头,熟稔得像是老朋友。 展怀身姿如松地走进屋子,他对无名道:“可否在西安多留些日子?” 无名道:“我现在是商队里打杂的伙计,这要问过三掌柜。” 这次来的商队是由三掌柜带领。 展怀嗯了一声,道:“我去问。” 那天展怀很晚才回去,他和无名聊了很多,从千里眼到火炮,又从火炮聊到了战船,回到府里时,金乌西沉,霍柔风正百无聊赖地玩着阿裳的拨郎鼓。 “无名会留在西安,大娘子那里我还是派人过去道歉吧。”展怀问道。 这件事写信都不行,所以他在回来的路上便想好了,还是派人专程去一趟。 霍柔风只是有些吃惊展怀会这么快就接受了无名,她翻身起来,问道:“你相信他和罗杰是一个人吗?” “本来就是一个人啊。”展怀道。 “可是他们长得不一样,罗杰多好看啊。”霍柔风遗憾,这真是太遗憾了,也正因为这个,虽然她已经想通了,在她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当成一个人。 展怀把她抱进怀里,捏捏她的鼻子,又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小九,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张脸,你还会喜欢我吗?” “废话,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 展怀无语,他明明说的是喜欢...... 第六四三章 死而复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出乎西安大大小小官眷们的意料,阿裳的满月礼,收到请帖的人家只有十之一二,大多都是展怀麾下的武将,文官则只局限于总兵府内,就连陕西和西安的几位父母官也不在邀请之内。 虽然满月礼并不热闹,但是小阿裳还是很开心,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人,不认生也不害羞,有人逗她,她便嘻嘻地笑。 女大十八变,霍柔风感觉太神奇了,她的女儿刚刚满月,就已经和刚出生时完全不一样了,头发漆黑、皮肤雪白,酷似展怀的大眼睛,还有一张粉嘟嘟的小嘴。 而且最让霍柔风得意的就是,阿裳胆子很大。看到小乖和金豆儿,她也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啊啊直叫。 总之,对于自己能生了这样的女儿,霍柔风是很得意的。 她给霍轻舟和霍大娘子分别写信,把阿裳的趣事告诉他们。 霍轻舟立在船头,撕开信封上的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笺,他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毛。 不是都说外甥随舅舅吗?这孩子长得像展怀像小风,为何不像他? 霍轻舟很生气,也没有泛舟的兴趣了。 他弃舟登岸,便看到如烟和如雾身边站着一个人。 看穿着,那人应是个做随从的,可是背脊笔直,丝毫没有当下人的低三下四。 霍轻舟立刻便猜到这是什么人了。 他冷冷地问道:“有事?” 来人恭敬地说道:“小人展吉祥,是展大将军身边的,展大将军让小人来问问霍大公子有无空闲,可否一叙?” 霍轻舟道:“又是去卫所?” 上一次,他被展忱派来的人请进杭州卫,于是第二天街头巷尾便在谣传霍小状元被官兵抓走了。 展吉祥陪笑道:“这次自然不会再去卫所,展大将军在浮玉楼订了雅间,等候霍大公子大驾。” 浮玉楼啊,霍轻舟下撇的嘴角向上动了动,算是答应了。 浮玉楼是霍柔风的产业,只不过这位东家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了。 展忱一身文士的打扮,坐在窗前,悠闲地看着窗外的西湖景致。 看到霍轻舟进来,展忱站起来,道:“谢大爷,你可真是难请啊。” 是谢大爷,而非霍大公子,这是以亲戚的身份请他来了。 霍轻舟拱拱手:“展兄客气,今天叫我过来,该不会就是喝酒的吧,那我求之不得。” 展忱哈哈大笑,对霍轻舟道:“我请你过来,一来是真的喝酒,二来也是真的有事。” 说着,展忱把桌上的一个方胜递给霍轻舟:“看看吧。” 霍轻舟展开方胜,水墨般的眉头便拧到了一起:“这画像你从何而来?” 展忱道:“你且认一认,这画上的人是不是霍大人的女儿,以前的庆王妃?” 霍轻舟点头:“是她。” 这张纸上是一张小像,画的就是霍思谨。 在霍轻舟看来,画技不足一提,但却也有六七成相似。 他虽然从未正眼看过霍思谨,可是在一个屋檐下几年,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庆王府查抄的时候,在湖里打捞起一具女尸,丫鬟认出那就是庆王妃,但是因为庆王妃是霍家女儿,小皇帝刚刚登基,不想让庆王的事情波及朝中清流,加之庆王妃也已经死了,便没有再制罪,只是贬为庶人,庆王妃不能以皇室之礼下葬,尸身交由霍家自行处置。 霍江与霍轻舟都没在京城,叔父霍海也在任上,西府隔着房头,这种事情自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冯老夫人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她一向厌恶之至。霍思谨没有出嫁时,和她斗了两年,还以为霍思谨嫁做庆王妃,从此以后更要把她这个祖母踩在脚底下,为此她没少扎小人,可是没有想到,霍思谨嫁过去刚刚一年,不但克了庆王,还把自己也克死了。 冯老夫人难掩兴奋,让人买了具薄皮棺材,在城外乱葬岗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把霍思谨草草安葬。 对于这件事,远在嘉兴的霍江没有说什么,对门住着的西府众人也没有表态。 霍思谨是嫁出之女,不能埋进霍家祖坟,皇室又已经把她除名,除了冯老夫人给她找的那个地方,也没有更好的了。 所有人都认为霍思谨已经死了,化成乱葬岗旁的一座孤坟。 就连霍轻舟也没有怀疑过,事实上,无论霍思谨是生是死,在他心里都没有波澜。 甚至,当他听说霍思谨死了的消息时,他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霍思谨是谢婵之女,母亲恨不能把她千刀万剐,妹妹虽然没有那么狠,可是他很清楚,只要让妹妹再见到霍思谨,恐怕就是霍思谨的忌日。 谢家的人爱憎分明,眼里不容沙子。 可是他却没有想要霍思谨性命的想法,不是他不忍心,而是因为那是霍江的唯一骨血。 现在霍思谨死了,他松了口气,感觉堵在心里的那团东西没有了。 重又听到霍思谨的消息,霍轻舟心里的那根弦又一次绷紧,他再次问道:“展兄,这画像究竟是怎么回事?” 展忱道:“她来了江南,去了扬州。她是被太平会的人送出京城的,我们家在京城的查子一路跟随他们的船只,直到到了扬州,才得以看到她的相貌,那查子在京城隐藏多年,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后宅,觉得她有些眼熟,像当年霍家的大小姐,只是那个时候,霍大小姐刚来京城,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和这个人的相貌有些分别,查子画了这幅画,送来了我这里,我想起你就在杭州,这天底下若是还有庆王府以外的人能够认出她来,那一定非你莫属。” 展家在京城的查子,原是由展愉管理。展愉离开京城去了陕西,这些留在京城的查子,便归到了展忱麾下。 霍轻舟皱眉道:“展兄,她还有个身份,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她不但是我养父的女儿,她还是谢思成同母异父的妹妹。” 第六四四章 一路跟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闻言,展忱一怔,他久在福建,直到展愉去了陕西,他才接手查子。而这个时候,谢思成早已远在鞑剌,对于谢思成此人,展忱在福建时听说过,也只是知道他是太平会的大当家。至于谢思成与霍思谨的关系,他并不知晓。 霍轻舟难得地叹了口气,他把霍柔风在信里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一字不落全都对展忱讲了,他道:“这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一直以来,也只有我们兄妹和展怀知道,但是十之八、九是不会错的。霍思谨是谢婵与我养父的女儿,谢思成则应是太平会幕后主人的儿子,而这个幕后主人便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顺王,谢思成与庆王是兄弟。” 庆王并非老皇帝血脉,而是顺王之子,这件事展忱已经知道,但是却没有想到谢思成居然是庆王的弟弟。 当然,这都是猜测,谁也不能断定真假,但是展忱和霍轻舟一样,都觉得十有八、九便是这样。 展忱笑道:“庆王是在安徽断了踪迹的,那时我便猜测他是被太平会藏起来了。现在太平会又把霍思谨悄悄送到扬州,莫非是想让他们夫妻团圆吗?庆王会在扬州吗?” 对于庆王的下落,虽然展忱口口声声要一追到底,但实际上他并不在乎,庆王只是展家军进驻江苏的借口而已,现在他虽然退到浙江,但是依然在江苏留了一万人马。 但是如果能抓到庆王,展忱还是会很高兴。 霍轻舟不安好心地反问:“若是你的女人背着你又和别人生了一个女儿,你会对这个女儿如何?” 虽然早就知道霍轻舟嘴巴臭,可是展忱还是低估了霍轻舟嘴臭的程度。 听说霍轻舟还是泰山书院的弟子,看来泰山书院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否则怎么把好端端的谢家后代教导成这样? 对,这是泰山书院教的,不是谢家遗传。 “谢兄的言外之意,是说谢思成和顺王或许会因为霍思谨而生出罅隙?”展忱问道。 霍轻舟点点头,道:“先不管庆王在不在扬州,你赶快派人去把霍思谨抓住,据小风所说,谢思成非常疼爱这个妹妹。” 这个消息让展忱非常兴奋,一向沉稳的他也坐不住了,对,他也不想再面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霍轻舟了。 回到卫所,展忱立刻便派人去了扬州。 从京城跟到扬州的是个女查子,展忱没有见过,且女查子们擅长的是刺探情报,武功反而平凡普通,只凭一个女查子,要想从太平会手里带走霍思谨,必然困难重重。 虽然手握重兵,但是展忱是不会轻敌的。太平会是帮会,在民间根深蒂固,太平会若是想要藏起一个人来,即使他有千军万马也查不出来。 跟着霍思谨一路南下的女查子便是四方茶楼的白水仙。 展愉撤离京城之后,京城里只留下了三名查子,白水仙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京城中独一无二的女说书,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后宅。 但是此番,她却不是自己发现霍思谨踪迹的。 庆王离京后,她接到的任务接近寿王府后宅中人,因为小皇帝初登基,现在最能仰仗的便是寿王府。 那天宗室营里有人点了她去说书,她从那家出来,忽然想在宗室营里走一走。 也就是这么一走,她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好坐进轿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白水仙能肯定,她见过这个人。 不但见过,而且还是曾经刻意记住的。 轿子就是路边拉脚的,京城里随处可见的那种。 这里是宗室营,寿王府和庆王府都在这附近,而且这里还有一家撷文堂,那家撷文堂是太平会在京城的堂口。 白水仙便让自己的轿子悄悄跟在那顶轿子后面,她的轿夫跟随她多年,轻验丰富,一路之上,前面的轿子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那顶轿子出了城,在一个偏僻的小道观前停下,从轿子里走下一个人,那人穿着粗布直裰,高高瘦瘦,他付了钱,独自走进了道观。 这一次白水仙看清楚了。 查子们自幼接受训练,她们都有一套认人记人的法子。 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她已经认出来了。 这是一个在京城里消失许久的人。 苏浅。 当年庆王的伴读,京城里的名公子之一。 庆王府查抄的时候,除去死了的庆王妃,只有一个人下落不明,那便是苏浅。 苏浅无官无职,甚至连幕僚也不是,因此,锦衣卫并没有追查他,但是从此以后,苏浅也没有在京城出现,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白水仙没有停留,坐轿离开那座小道观,从那以后,她便对宗室营一带严防死守。 苏浅会出现在宗室营,那么十有八、九会和庆王有关系。 于是有一天夜里,她的人便发现撷文堂里有人出来,那些人在京城的一座宅子里停留了一日,次日便有棺材铺登门,送来一具棺材。 白水仙心里一动,便猜到这可能是要送什么人出城,她悄悄把自己的事情安排了,谎称要回老家探亲,和四方茶楼告假,而那家在两天后果然传出哭声,然后几个人披麻带孝,捧着灵位,护送棺木出城安葬。 白水仙便跟他们,从京城一路跟到扬州,这些人非常小心,直到到了扬州,白水仙才得以见到他们护送出京的那个人。 几年前白水仙曾经在霍家见过霍思谨,可是那时霍思谨只有十二岁,隔了多年,又只是匆匆一面,白水仙不敢肯定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的庆王妃,便画了小像,送到了展忱这里。 小像送出之后,白水仙依然留在扬州。 说来也怪,太平会千辛万苦才一路护送来的人,到了扬州却没有住进太平会在扬堂的分舵,反而把人安置在闹市里的一户小宅子里。 那户小宅子,前面是鱼市街,后面是米市街,左邻右舍都是市井小民,每日里吵吵闹闹。 第六四五章 水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从京城到扬州,白水仙只带了两个人。查子行事紧密,除非是上面有命令,否则即使是同在一个地方,查子之间也相互没有联系。 与其他查子不同,白水仙不但会说书,还擅丝弦,加之她长相清秀却不出众,举止端庄大气,她来京城便是要一炮而红,继而出入大户人家后宅,从女眷口中获取情报。 这些年,经她之手送出的情报很多,包括彭城伯府的情况也是由她先行摸查清楚,展愉再把她的情报交给张静,由张静假扮张仙姑,凭着白水仙的情报,张静轻而易举便赢得徐老夫人的信任,在合适的机会,把那只金手镯卖给了徐老夫人。 白水仙在京城多年,她手下有两个人,他们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便是她的轿夫,这两个人是展愉给她的,并非查子,但是人很可靠,身手也好;还有一个女的,只有十四五岁,对外则是她的徒弟,平时跟着她出出进进,而实际上,这是去年才从陕西调来的一个孩子,名叫小鹿。 当年展家派来的两个查子,在霍柔风征兵时带回的那批孤儿中挑了几个人,便带着她们进了大山,从那以后,这些人便再也没有回来。 小鹿便是当中的一个,她的名字还是霍柔风给取的。 白水仙告假回老家探亲,带了一名轿夫,还有一个就是名义上的徒弟小鹿。 四方茶楼的人全都知道,小鹿在白水仙身边,不但是徒弟,还是丫鬟,她带着小鹿一起回去很正常,单独把小鹿留下才会让人奇怪。 其实白水仙之所以带着小鹿,是因为小鹿经验尚浅,年纪又小,眼下京城局势复杂,白水仙不放心把小鹿留下独挡一面。 这些日子,她和小鹿乔装改扮,一直在霍思谨住的小院子附近,在外人看来,她们是刚从北方过来的一对母女,卖的是北方的水饺。 每天早上,母女二人便挑着担子来到街口,水饺现包现煮,母女两人操着北方口音,遇到听不懂北方话的老人,她们还能说上几句扬州话。 这两人长得耐看,人也喜兴,来了不到半个月,生意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无论什么时候,小摊子前都有吃水饺的人。 今天,她们照常在街上摆摊子,有两个闲汉在一旁不三不四地说上几句,当娘的立刻不愠不火地顶回去,她很会讲话,既不得罪人,也不吃亏。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走过来,问道:“水饺什么馅的?” 小鹿连忙送上一个笑脸,清脆地说道:“大娘,我家水饺有莲藕猪肉的,还有青菜香菇的,莲藕是今年秋天的新藕,青菜是今天早上才从地里摘的,全都新鲜着呢。” 那婆子嗯了一声,问道:“有没有萝卜牛肉的?” 小鹿摇头,笑着说道:“没有啊,大娘尝尝这莲藕的吧。” 婆子没理她,自顾自地说道:“那就要一碗青菜香菇的,快点,我要带走。” 说着,她把手里的一只大碗递过来。 买了水饺,婆子也不耽搁,转身就走,就连小鹿让她吃得好再来买的话都没有搭理。 见她走远了,小鹿便自言自语道:“这位大娘好生奇怪,我和我娘在这里摆摊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要吃什么萝卜牛肉馅的呢。” 这时,正在一旁搭讪的闲汉笑道:“这婆子是刚搬来的,应该和你们一样,都是从北方来的,对了,她家里一准是做暗门子的?” 小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大叔,啥叫暗门子?” 正在包饺子的白水仙闻言,抬头斥道:“死丫头,啥都问,这是你能问的吗?快去洗碗!” 小鹿被娘骂了,嘟起了嘴,可还是冲着那闲汉做了个“快说”的口型。 那闲汉巴不得在这母女面前说点荤话了,立刻说道:“暗门子就是偷偷摸摸卖的,和花船上的姑娘不一样,人家是明卖,她们是暗地里卖。” 小鹿忍不住,又问:“暗地里的事,大叔咋知道的?” 闲汉得意地摸着下巴:“昨天晚上,我半夜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就见有几个人站在她家门口,接着那门就开了一道缝,这几人便鱼贯而入,我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那几个人出来,这不是暗门子是什么?” 白水仙心里一惊,她和小鹿白天守在这里,轿夫则是晚上当值,可是却没有发现这件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轿夫被他们发现了。 回到住处,白水仙问过轿夫,果然,昨天夜里轿夫说他不知为何睡着了,打了个小盹儿,醒来以后他倒是看到那闲汉躲在树下扒头探脑,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他以前就见过这个闲汉在那附近,知道他是想要沾妇道人家的便宜,也就没有在意。 这件事非同小可,太平会藏于民间,他们有的是办法与那女子联系,没有必要深更半夜才过来。 之所以要这般隐蔽,只能是来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白水仙正要把这个消息送出去,展忱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展忱派来了两旗二十个人,他们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展忱的亲卫。 带兵的是展忱的副将许致,他得知昨晚的事情之后,便立刻采取行动。 这件事不能耽搁了,来的时候展忱说过,这女子身份微妙,保不准会有人抢在他们前面把人带走。 好在白天时,那个婆子来买过水饺,婆子想吃萝卜牛肉的,可是没有,她便只买了一碗青菜香菇。 霍思谨在江苏的庵堂长大,她的口味可能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吃水饺要吃素馅,这也说的过去。 那么就是说霍思谨应该还在院子里面。 当天晚上,二十个黑衣人在小院子四周埋伏,许致做个手势,几条黑影便从墙头上跳了进去。 也不过刹那之间,墙头里面便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许致皱眉,太平会的人果然早有准备,听这声音,里面交手的人不下十个。 第六四六章 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屋内烛光摇曳,啪的一声烛花爆起,霍思谨吓得一个哆嗦,她坐在架子床上,用锦被裹住自己的头,可是屋外的喊杀声、刀剑撞击声还是透过锦被传进她的耳中,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就带她悄悄去安徽吗?为何又来了第二拨人? 她对庆王早就死心了。 她刚刚逃出王府的时候,思诚曾经让人带来口信,要带她去鞑剌。 她不想去鞑剌,那是蛮夷之地,如果她去了鞑剌,再嫁给一个草原上的粗汉子为妻,那她这一生就完了。 她说她要留在中原,来人有些犯难,但还是回去复命了。 鞑剌路途遥远,那人一去,霍思谨便等了很久很久。 她躲在撷文堂里,外面的事情也听了不少。 她知道庆王逃出了京城,在运河上被展家战船堵截,庆王下落不明; 她知道虽然庆王府查抄,可是她的娘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即使如此,冯老夫人还是用副薄皮棺材把她葬在乱葬岗,父兄却没有异议; 她还知道驸马爷被炸死了,芳仪长公主搬出了公主府,那曾经令京中闺秀们为之向往的地方再不复往日繁华,而那里也是她用计钓上庆王的地方。 她在撷文堂里度日如年,当她开始后悔没有去鞑剌的时候,思诚的人终于又来了。 这一次来的并非上次的人,而是太平会扬州分舵的人,他们要接她去扬州。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最理解她的还是思诚。她从小在无锡长大,是江南的水土滋养了她,所以思诚还是让她来扬州了。 撷文堂的人验过切口和凭信,她便跟着他们来到了扬州。 她原以为会在扬州住上一两年,思诚才会给她安排以后的事。 可是昨天夜里,她见到了一个人,那是太平会扬州分舵的香主,她来到扬州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香主姓冯,他带给她一个消息,她这才知道原来下令接她来扬州的并非思诚,而是思诚的义父、太平会的老主人! 冯香主告诉她,思诚如今在鞑剌,中原的事情力不能及,尤其是江南这边,但是太平会已经在河南起势,京城一触即发,一旦让人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危及思诚,于是便派人将她接到了扬州。 对于霍思谨而言,来扬州远比去鞑剌要好得多,至于让她来的人不是思诚,而是思诚义父的事,她并不在意。 可是冯香主接下来的话,却让霍思谨吓了一跳。 “如今庆王爷人在安徽,待到河南大局已定,便会择黄道吉日登基,老主人命令我们,明日便送您去安徽,与庆王爷夫妻团聚,到那时,小人便要尊称您为皇后娘娘了。” 霍思谨一下子便怔住了。 庆王? 当年她绞尽脑汁想要嫁给庆王,除了想要王妃的名头,她对庆王也是有好感的。庆王虽然比她年长几岁,可是温文而雅、眉清目秀,皇室子弟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又让他凭添了几分风采。 可是后来的事,早就令她心中那一点点好感荡然无存。 夫妻团聚?庆王怕死了思诚,一天到晚防着思诚来杀他,他会想和她夫妻团聚吗? 是了,太平会已经起兵,现在缺少的是一个旗号,王太后弑君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小皇帝虽然撇清,可若是再把脏水泼到他身上也不是不行,先帝的其他皇子都还年幼,到了那个时候,皇室正统就只有庆王了。 所以太平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拥立庆王为帝,可是庆王又怎会信任太平会呢? 因此他们便让她这个皇后陪在庆王身边,一旦她为庆王生下子嗣,庆王便成了废弃的棋子。 她是思诚的妹妹,她的儿子不但是皇室血脉,同时身上也流着她的血。 到了那个时候,有没有庆王无所谓,她只要抱着儿子登基便行了。 思诚不是姓沈的,太平会也不姓沈,但是她的儿子却是,因此,无论何时,真正能够坐上龙椅的只有她的儿子。 一旦太平会成事,她的儿子是皇帝,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而思诚会以国舅的身份摄政吧,摄政就摄政吧,那又如何。 霍思谨想通了个中道理,便欣然应允。 她能够想到的,自幼便学**王之术的庆王又怎会不知。 她倒要看看,庆王看到她时的脸色,他不是对她厌恶之至吗?他不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她吗? 好了,你现在美其名曰是太平会要拥立的新君,而实际上不过就是傀儡,是囚犯。 你的那些美妾可一个也没能逃出京城,这会儿恐怕全都处死了,你只能和你最厌恶的女人同床共枕,还要像种猪一样传宗接代。 霍思谨咬牙切齿,可是心里却无比舒畅,她盼着夜晚快快到来,她想立刻见到庆王,这种迫切的感觉,竟然比大婚前还要热烈。 可是没有想到,想要离开扬州并没有这么容易。 外面刀剑霍霍,屋里的摆设在烛光的照射中化为一个个巨大的影子,映衬在雪白的墙壁上,无比恐怖。 霍思谨强忍着要大哭的冲动,她紧咬着嘴唇,尽管她的身体在锦被下簌簌发抖,可她依然没有落泪。 终于,外面安静了下来,阎嬷嬷探头张望,然后便发出一声尖叫。 霍思谨吓了一跳,扔下锦被,连鞋子也没有穿,跳下床躲到了床下。 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响起,她认出这是翠缕的声音,刚才她让翠缕穿上她的衣裳躲在堂屋里,一旦太平会的人守不住,翠缕便会跑出去引开那些人。 她心中一喜,翠缕出去了! 她立刻从床下爬出来,果然,外面人声响动,却并没在附近。 霍思谨飞快地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袱,跑到了后窗前。 这间屋子有前后两个窗子,这也是当初她选择住这间屋的原因。 她踩在窗前的杌子上,推开窗子,咬咬牙,便跳了下去。 虽然窗台并不高,可是她是大家闺秀,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跳窗子。 第六四七章 小姑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思谨从窗台上跳下来,也不知踩了什么,脚上崴了一下,她紧咬牙关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 后墙有个狗洞,这是刚刚搬进来时就发现的,。一墙之隔是另一个院子,据说两个院子原本是一家,所以墙上才会有个狗洞,现在这个院子租出去了,另一个院子却还空着,没有人住。阎嬷嬷想让人用砖头堵上,被她阻止了,后来找了些破花盆把洞口堵住。 霍思谨搬开破花盆,她身材纤细,没费力气便从狗洞里钻了过去。 院子里堆了一些旧家具,满院落叶,显然空置很久。 霍思谨躲在床下时便想好了,她不会逃跑,她就在这个院子里躲着。 她只是个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大家闺秀,她又能跑多远?还不如等到那些人走了,她再出来。 霍思谨知道,翠缕即使不能引开那些人,也会假装是她一头撞死的。 她是深宅女子,除了京城贵妇圈子里的人,见过她的并不多。 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但肯定是太平会的对头。既然能与太平会为敌,那么就是江湖中人了,这些人又怎会认识她呢。 四下无人,霍思谨深深呼出一口气。 扬州的深秋居然比京城还有凉些,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气息,让人更觉寒冷。 霍思谨下意识地抱紧肩头,这个院子外面便是米市街,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家米铺,白天里车水马龙,热闹嘈杂,喧闹声能够传到她住的院子,想要安安静静睡个午觉都不行。可是到了晚上,这里却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 霍思谨忽然有些害怕,她还是第一次独自置身于这样的环境。 可是她不能被抓住,她不能害怕,只要躲过这一劫,她便能去安徽,从此后在太平会的庇护之下,只要再暂时忍一忍,和庆王生下孩子,她便能母凭子贵。 想到这里,霍思谨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可怕,她行走在暗影里,她看到厢房后面有间堆满杂物的小屋子,她便闪身进去,在一堆杂物之间找到一个仅容一人藏身的空隙。 她蜷缩在空隙里,四周安静得可怕,她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耳边传来格格的声音,这是杂物被轻轻移开时发出的碰撞声。 她吃了一惊,连忙凭住呼吸,可是下一刻,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她瞪大眼睛,但是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她便没有了知觉。 当她醒过来时,四周依旧一片寂静。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惊恐地坐起身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顶的承尘、床上的帐子,都是极普通的料子,屋内的摆设陈旧而廉价,就连身下的床褥,也透出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即使是在庵堂里长大,从小到大,霍思谨也没有置身于这样的地方。庵堂里清静古雅,供养她的人没有亏待她,她的吃喝用度都很精致。后来去了京城,她是千金小姐,后来又是王妃,她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府里下人的房间也比这里要好得多。 这时,她发现身上居然还搭着一床被子,那被子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洗,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惊呼出来,她宁可回到刚才的杂物房里,也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霍思谨强忍着恐惧,抬眼去看那个人。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或者更小一些。梳着双丫髻,婴儿肥的小脸上,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充满着好奇,眸光清明,如同一只小鹿。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霍思谨松了口气,好在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她,羡慕地说道:“你长得真美啊。” 霍思谨在心里冷哼,她当然知道自己生得美了,可还是有些隐隐地高兴。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她美了,自从她嫁进庆王府,便再也没有了,庆王看她的样子,犹如看着妖魔鬼怪。 可是小姑娘接下来说的话,就差点把她给活活气死。 “你美得像画舫上的姑娘。”小姑娘由衷地说道,她的神情真诚,一看就不是说谎。 霍思谨恨不能给她一巴掌,她强忍怒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道:“这里是我们用来关押你的地方啊,你真笨,这都猜不到吗?对了,你问我们是什么人啊,当然不能告诉你了,嘻嘻嘻。” 霍思谨冷笑:“好啊,你们既然把我抓了来,那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可以吊死,也可以咬舌头死,不信你们就试试。” 她是庆王妃,是皇后,更是未来的太后,她对太平会有用处,对这些人当然也有用处,否则这些人不会把她抓过来。 小姑娘张大嘴巴,像是被吓住了,她做个抹脖子的动作,对霍思谨说:“咦,你想要自尽啊,那就快点吧,免得我动手了,嘻嘻,其实我进来就是要杀你的呢。” 说着,她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尖刀! 她掏刀的样子很好看,就像是小姑娘在掏帕子,更让霍思谨惊异的是,她竟然在怀里藏了一把刀! “你,你要做什么?”霍思谨吓得往后缩,一直缩到床里面。 小姑娘看看手里的刀,又看看她,很奇怪地说:“你不是要自尽吗?我再等着你死啊,你死了我就用这把刀割下你的头,拿出去交差啊。你快点吧,我还有别的事呢。” 霍思谨冷汗直流,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这分明是个魔鬼,不,这是个妖怪。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庆王身边的那个女人,那个从来不肯以脸示人的女人。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霍思谨知道,这个小姑娘是真的要杀她,那也是真的刀,不是玩具。 “我是庆王妃,我可以帮你们对付庆王,你们不要杀我。” “庆王?我师傅说不用管什么庆王,他已经是一粒废棋,所以你是庆王妃也没有用,我还是要杀你。” 说着,小姑娘抬起腿来,一条腿跨到床上,眼看便要扑过来了。 “那太平会呢?你们一定是太平会的对头吧,我哥便是太平会的谢思成,他是大当家,大当家啊!” “吹牛!谁不知道谢思成是个孤儿啊,他哪有什么妹妹。” 第六四八章 上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屋子里似乎忽然安静下来,小姑娘眨着一双小鹿眼,好奇地打量着霍思谨:“你真的是谢思成的妹子吗?我还是不信。” 这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不相信。 她也是孤儿,她从来不知道有亲人的感觉,可是她知道,如果她有哥哥,她一定会拼了性命保护他。 霍思谨深吸一口气,她已经恢复了平素的镇定。 是啊,无论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也不敢动她。 她不但是未来的太后,她还是谢思成的妹妹。 对于太平会而言,只要她还能生下皇子凤孙,她便是有用的人; 对于这些人而言,只要能够用她来要协谢思成,她便是有用的人。 所以,至少是现在,她无性命之忧。 看着面前稚气的小姑娘,霍思谨微微一笑,傲然道:“如果不信,你们可以问问谢思成,他是不是有我这个妹妹。” 小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她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先去问过师傅。” 小姑娘说完便掉头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阵阵酸臭从被褥上传来,霍思谨把脸埋在膝盖上,捂住口鼻,唯恐下一刻她便会呕吐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霍思谨感觉已经等了很久,那扇门终于再次打开。 还是刚才的小姑娘,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冰冷得如同一尊石像。 “既然你是谢思成的妹妹,那么我们就给你换个地方,这里太简陋,不适合你。” 霍思谨有些得意,果然啊,果然啊。 她起身下床,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还是出来时的那身衣裳,她问道:“我在这里多久了?” 小姑娘冷冷地说道:“两天了。” 霍思谨吃了一惊,自从她在杂物房里晕倒,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两天了。 “你们给我用了蒙汗药?”她听说过这种药,阎嬷嬷还曾想过要买一些。 小姑娘冷哼一声:“什么蒙汗药能让你昏迷两天啊?” 她也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是不想把详细情况告诉霍思谨。 霍思谨也没有兴趣知道,这种江湖人的伎俩,她是没有兴趣的。 显然,这些人对她这个弱女子十分放心,从屋子里走出来,只有小姑娘一个人带着她,丝毫不担心她会趁机逃跑。 霍思谨也不想逃跑。 现在的情况和两天前是不同的,那时她知道,只要她躲过一劫,太平会的人会来找她的。 可是现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有可能已经不在扬州了,即使她能逃出去,也不知道该逃往何处。 走出屋子,霍思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作坊,十几个粗壮汉子正在凿木头,她们从这些人身边走过,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她们,似乎对这一切司空见惯。 小姑娘带着霍思谨一直向前走,走出院子,门前是一条河。 河上停着一条船,一男一女站在岸边,似乎是正在等着她们。 男人三十多岁,瘦削个子,相貌普通,女子也是三十上下,眉清目秀,但也只是中人之姿。 小姑娘对那女子叫了声“师傅”,便没好气地推了霍思谨一把,道:“看什么看,上船!” 小姑娘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刚才的甜美判若两人,霍思谨心里一寒,或许这比她想像的更加糟糕。 霍思谨被她推得踉跄一下,还没有站稳,便被人一把拽到了船上。 上了船,霍思谨才发现,船上不只她们四个人,这船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大,可是里面却很宽敞,足足容纳了二十多人。 这些人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个个瘦削修长,可是却又给人孔武有力的感觉,他们身姿如松,即使坐着,也是背脊笔直,好像他们从生下来就是正襟危坐一样。 霍思谨胆战心惊,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外男,偏偏这些人丝毫不避男女之防,就这样挤在一个船舱里。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还有汗味。 小姑娘和那个女子抬来一口大锅,锅里都是煮熟的水饺。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道:“叔叔们,快来尝尝我们包的饺子。” 这些人便凑过去吃饺子,先前的女子还拿来两坛酒,可是这些人没有喝,但是那女子却把酒隔着船上的窗子一杯杯洒出去,浓烈的酒味从窗子外面飘进来,有个汉子笑着说道:“大姐,有一套,一看就是行家。” 另一个汉子吸吸鼻子,道:“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酒味辛烈,不是江南人喝的绍兴酒,却像是北方人的那种能够醉死人的酒。 霍思谨被这酒味熏得几欲呕吐,她捂着嘴,强忍着胃中的翻腾。 那些人还在吃饺子,没有人问她吃不吃,也没有人理她。 船越行越远,霍思谨越来越难受,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大口地呕吐起来。 ...... 冬日的草原,是一望无际的萧索。 谢思成站在帐篷外面,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叹了一口气。 加海走过来,笑着问他:“怎么,派去中原的人还没有消息?” 谢思成点点头,清风朗月般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忧愁。 这已是他派往中原的第三批人了。 第一批人到达中原时,庆王府刚刚查抄不久,他的人在撷文堂见到霍思谨,向霍思谨转达了他的意思,他们要接霍思谨来鞑剌。 以现在他在加海面前的地位,霍思谨到了鞑剌,便如公主一般。 可是霍思谨没有答应,听说要让她来鞑剌,她甚至尖声叫了起来。 她很害怕,她怕极了,她哭着让去接她的人转告哥哥,她不要去鞑剌。 第二批人离开鞑剌时,京城里刚刚传来消息,驸马展愉死了。 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消息,一个无职无权的驸马而已,死就死了吧。 可是这对于远在鞑剌的谢思成和加海而言,却是个危险的信息。 展愉一死,展家就要动了。 谢思成不想再等,立刻再派人去了中原。 妹妹不想来鞑剌,那就去两广吧,一时半刻,小皇帝和锦衣卫的手还伸不过去。 可是这批人一去便没有回来。 第六四九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第三批人又走了两个月了,可是依然没有消息。 谢思成几次三番给太平会在北直隶的几个分舵写信,询问这两批人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几乎是一样的。 没有见过! 谢思成便又派了两名亲信冒险进京,无论那两批人生死如何,他先要把妹妹带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现在他正在等着的,便是这两名亲信。 多年以来,虽然太平会分成两派,一派是他,一派是翠娘子,可是他自幼在太平会长大,无论是亲信,还是威望,他都高于翠娘子。现在翠娘子生死未卜,目前在太平会中,除去义父,便是他的势力最大。 前面他派出去的两批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人,如果这些人遇到不测,也不会全军覆没,就连太平会各分舵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所以,除非是太平会内部的人做的,否则不会这样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这也是谢思成着急的原因。 莫非是翠娘子回来了? 谢思成摇摇头,翠娘子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就像当初翠娘子派人在去宣抚的路上阻截霍九,根本不用他出手,翠娘子便溃不成军,那件事一半是霍九的本事,另一半原因则是翠娘子的人无法命令沿途各分舵,他们只能靠自己,缺少后援,只能一败涂地。 况且,这两年翠娘子都没有出现,甚至有传言她已经死了。她在太平会中的势力也渐渐减弱,有几个香主甚至已经投靠了谢思成。 那么太平会里唯一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让两批人有去无还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谢思成闭上眼睛,后来他发现,其实并非他想不到,还是他不愿意往那个人身上去想。 那是进入太平会后,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也是他最敬重的人。 重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谢思成仰头望天,几只苍鹰掠过天际。 他起身,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丘走去,加海见了,大步追上他。 “不要担心,如果仍然没有你妹妹的消息,我们就出兵吧,我就不相信了,我们鞑剌二十万勇士,难道还不能在中原找到一个女子吗?” 谢思成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如果我妹妹落入那人手中,纵使我们有二十万勇士,也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加海不解,他去过西安,那里据说是汉人十多个朝廷的国都,汉人很看重钱财,只要有钱,便能买到任何东西,包括情报,也包括人命。 想到西安,加海便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令他烧掉所有珍奇宝物的人,一个让他咬牙切齿的人。 一个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女人。 “鞑剌大军马踏中原之日,便是谢九给我为奴之时。”加海恨恨地说道。 谢思成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展怀的兵马正在虎视耽耽地看着我们,你还想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的妻子为奴为婢?别忘了,展愉已经死了!” 加海大笑,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展怀吗?这个小孩子最好快些长大,我已经等不及要和他一决高下了。” 谢思成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的小丘:“你不用等了,展怀的女儿刚刚办完满月酒。” “展怀的女儿?谢九生的?那关我何干?”加海不解。 “展怀给女儿办完满月酒,就该动了。”谢思成提醒道。 加海哈哈大笑:“你们汉人真是矫情,展怀放着大事不做,却还要给女儿办什么满月酒,真是可笑之极。一个只想着妻儿的男人,又怎配与我草原狼为敌?” 谢思成没有理他,独自走上小丘。 如果不是为了要行大事,他真是不屑与加海这种人合作。 展怀是什么人,霍九又是什么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今时今日,上至小皇帝,下至黎民百姓,也只有加海这种狂妄之徒才会把展怀当成小孩子。 况且,展怀身边还有霍九。 想到霍九,谢思成心头便有种莫名的酸楚。 他还记得那一年的上元节,他在榆林的灯会上看到了霍九。 她穿着女装,红衣绿裙,俗艳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分外娇艳动人。 那是他隔了很久之后再次见到她,那一刻,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宁波的乌篷船上,那个戴着虎头帽、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小孩。 他早就遇到霍九了,早到他并没有太在意,早到他竟然没有看出来霍九是个女子。 是啊,那时的霍九还是个孩子,一个看不出性别的孩子。 或许,若是他早一些发觉霍九是个女子,那么一切可能会有不同。 可是又能有何不同呢? 没有不同,没有。 他不是展怀,他不能恣意妄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只是一个风筝。 而提线的那个人,便是义父。 谢思成不再说话,凛冽的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冷战。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派去京城的人依然没有回来。 谢思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思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这个苦命的妹妹,原以为她能嫁进庆王府,即使庆王与太子不睦,但是他有能力让庆王不敢造次,安安份份做个富贵王爷。 可是没有想到,世事变幻得匪夷所思,庆王竟然指使皇后毒杀了皇帝,而且做得这般隐密的事情,居然经由一个市井小民的案子而大白于天下! 谢思成不用去查也能想到,这是一个局,庆王与皇后,还有彭城伯府,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算计了。 庆王是生是死,谢思成都不关心,但是妹妹不能。 他要把妹妹带来鞑剌,即使有朝一日,他与加海反目,他也能保住妹妹平安。 可是思谨却不肯来,思谨是嫌弃他与鞑剌人合作吧。 思谨在霍家长大,霍江以清正著称,他是清流之首,读书人讲究什么“只留清白在人间”,思谨应该是受霍家影响,不耻于投靠鞑剌,因此才不肯来的。 因此,他这才决定暂时让思谨避到两广,那边气候宜人,不似塞外艰苦,思谨在那里,可以读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喜欢的事。 第六五零章 朝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西安城里四季鲜明,阿裳的满月酒摆过,天气便骤然冷了起来。 府里的地龙是买宅子时就有的,但是也只限后院,前院是没有的。 自从出了月子,每天总有几个时辰,霍柔风是在外书房的。她和展怀一样,在外院和后宅各有一间书房,外书房用来会客之用,但是接待女眷时,大多还是在后院的花厅,毕竟外院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并非每位女眷都如霍柔风自己那般洒脱。 她刚出月子,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外书房里早早地烧起了地龙。 霍柔风跷着脚,正在看诋抄,看着看着,她噗哧笑了出来。 新皇登基,学着祖宗们的作派,不但大赦天下,还要减免三年赋税,可是圣旨刚刚颁下仅仅三天,便再次下旨,只减免北直隶和西北的赋税,其他地方照缴。 河南正在打仗,北直隶各卫所时刻准备出兵,而每年冬天,鞑子缺少粮食,便会时时扰境抢粮抢米,这两个地方即使不免赋税,也征不上来,朝廷此举非但贻笑大方,还要引来朝野谩骂。 西北这边的事,霍柔风是知道的。 明和帝减免赋税的圣旨是上午颁的,中午时便收到展怀的折子。展怀在折子里说,每年冬天鞑子都要扰境抢夺钱粮,西北要严防,所以向朝廷讨要军饷和军粮,否则鞑子大举进攻,西北无法出兵。 明和帝依稀记得先帝曾经因为展怀私自募兵的事,将之前欠他的军饷一笔勾销,这就是早就不欠了,为何展怀还来要帐,是欺负新君不知道前因后果吗? 明和帝大怒,立刻让兵部找来当初展怀亲笔盖章的文书,要摔到展怀脸上,看他还认不认帐。 可是文书找过来一看,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一笔勾销的是前年之前的军饷,而现在展怀讨要的是去年和今年的。 而且,前年之前,朝廷并非没有给西北发过军饷,也不是没有给过粮草和其他军备,只是给的不够而已,而自从那次切帐之后,朝廷对于西北,却是真的一两银子、一粒米一件棉衣也没给过。 明和帝把文书狠狠摔过去,却不是摔在展怀脸上,而是摔到了兵部尚书崔世纶脸上了。 崔世纶冤啊,他是先帝殡天后才调到兵部的,之前的事情和他有何关系啊。 于是兵部只好去查,这一查才发现,这两年以来,展怀一道要钱要粮的折子也没有上过。 没上折子,兵部当然就装糊涂了。 当然,即使展怀不上折子,该给西北的也是要给的,可是国库空虚,当然是能不给就不给了。 这样一来,朝廷欠展怀的,折成银子,居然比之前一笔抵销的还要多。 偏偏这个时候,河南战报传来,张宝辰军队大败朝廷军队,两个卫所失守。 北直隶几大卫所早已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向河南增兵,可是要打仗,没有粮草是不行的,因为打仗,这半年以来几大卫所都在招兵买马,天气越来越冷,军队的棉衣和棉被至今也没有全部到位,还有一半的新兵穿的是单衣。 明和帝只觉头晕脑胀,他这才发现他辛苦从先帝手中接过来的朝廷只是一个空壳,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连打仗也要看武将们的脸色。 无奈之下,他只好收回刚刚颁布下去的圣旨,为了挽留一点颜面,只好给西北和北直隶减免了赋税。 可是这道圣旨刚刚颁下,户部侍郎便上了折子,原来西北早在五年前就不再缴纳赋税了,原因是展怀直接让人把各地缴上来的赋税,全都从各州府衙门里拿走去养他的军队了。 这件事情,虽然先帝是否知晓无从可考,但是已经死了的王太后肯定是知道的,内阁的阁老们更是知道的,亦就是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有明和帝自己不知道。 明和帝气得发抖,总不能再把这道圣旨也收回来,然后再勒令展怀把五年里侵吞的赋税全都吐出来吧。 明明你拿了那么多的赋税,却还要迫使先帝用拖欠你的军饷抵销你的罪责,还有比你更损更缺德的吗? 现在你还要找朕要银子,你抢走的那些赋税呢?那才是朕的银子啊。 内阁在等着明和帝下旨,可是没有人出主意,一个张宝辰已经让朝廷上下捉襟见肘,万一这个时候再惹恼了展怀,那么接下来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总是有的,这时便有人提醒明和帝,前阵子展怀的二哥修后陵时烧死了,展怀可能正在气头上。 明和帝想要找展怀算帐的想法就此打消,只是让兵部去劝说展怀,军饷的事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好在展怀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他自从十六岁领兵以来,朝廷年年拖欠银子,他早就虱子多了不觉咬,再说,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 见展怀没有再继续上折子,明和帝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又有折子递上来,弹赅闽国公世子展忱明明已经退兵,却依然在江苏屯兵一事。 明和帝直觉上折子的人是和他对着干的,否则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弹赅展家人。 他问了问展忱在江苏屯兵的事,原来展忱也只是有一万人留在江苏,据说是为了防备庆王打个回马枪,再杀回江苏,这才留下一万人以防万一。 明和帝立刻把上折子的人骂了一通,这个紧要关头,这不是给朕添乱吗? 霍柔风坐在外书房里,看完诋抄,再看战报,笑得花枝乱颤。 这时有人进来,告诉她姜大先生到了。 霍柔风连忙让人请姜伯儒进来。 姜伯儒自从回到陕西之后,很少来她府上,一向都是霍柔风去四时堂找姜大先生说话,这次他特意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果然,姜伯儒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一张纸交给了霍柔风,霍柔风看到上面是三个日期,这三个日期都是明年。 她立刻就明白这是什么了,沉声问道:“都是卜算好的?” 第六五一章 日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姜伯儒微笑颔首。 相传,姜家祖上深通阴阳两界奇门遁甲,呼风唤雨、五行八卦无所不能。 这也只是传说而已,姜家祖上是否真能呼风唤雨,这已无从可考,但是姜家精通奇术,霍柔风是领教过的。 她自己便是个例子,昔年姜家人仅凭她的一根头发和那串水晶,不但让她再世为人,还能成为谢家女儿,若说这只是巧合,那么就是抬讧了。 因此,面对眼前这三个日子,霍柔风珍而重之。 见她神色凝重,姜伯儒洋洋自得,这个小丫头,不对,现在是小丫头的娘了,总算是没有顶嘴。 可是下一刻,他便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了。 “我选这个日子,这个日子好。”这个日子真的是好啊,小展也会喜欢的。 “为何?”虽说这三个日子都是根据霍柔风和展怀的五行八字起卦算出来的,可是姜伯儒也没有觉得霍柔风选的这个日子比起其他两个有何独到之处。 “因为我和小展就是在三月里认识的啊。”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姜伯儒抚额,昔年女帝铁马冰河,浴血奋战,终成一代霸业,那是何等烈性女子,可是谢小九啊......难怪女帝要与祖上重签契约,将余下的五年转给九容公主。 女帝原就不想让九容公主承继帝位吧,她让姜家辅佐女儿,也是怀着私心的,否则她大可将契书改为下一任君主,而非九容公主。 想到这里,姜伯儒反而放下心来,他对霍柔风道:“即管如此,你还是和展五商议一下,这个日子事关重大,并非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那是当然,我自是要和小展商量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日子最好。”霍柔风冲他眨眨眼睛。 到了晚上,展怀回来,霍柔风便把这三个日子拿给他看,展怀便指着其中一个道:“就是这个吧。” 阳春三月,正是霍柔风挑的那个。 “小展,你为何会选这个?”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三月里遇到你了,不选这个日子还能选哪个?” 霍柔风哈哈大笑,抱着展怀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展怀吓得连忙把她推开:“使不得使不得,你会害苦我的。” 霍柔风自是不肯罢休,不但再亲一口,还把整个身子也贴了上去。 这件事的后果便是直到晚膳时分,霍柔风等得脖子都伸直了,展怀才从净房里讪讪地出来,小两口去到谢红琳屋里时,比平日里足足晚了一盏茶的功夫。 用过晚膳,两人手牵手回到自己院子里,天气冷,钟夫人担心阿裳着凉,便让乳娘带着阿裳住在她的院子里,想到今天晚上没有隔壁传来的夜啼,这对没心没肺的爹娘都很开心。 其实阿裳不哭的时候非常乖巧,用手指轻戳她的小脸,她便会格格笑个不停,可是阿裳有多爱笑,就有多爱哭,而且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开始时钟夫人还担心她会哭坏了嗓子,可是谢红琳却说,霍柔风小时候也是这样,又有刘嬷嬷做证,她家九爷直到十二三岁,还动不动就要哭个地动山摇。 除了爱哭,阿裳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一到夜里便很精神,起初只给阿裳准备了一位乳娘,无奈之下,又托人找了一位,两位乳娘在夜里轮流抱着阿裳在屋里转圈圈。 因此,今天阿裳留在祖母屋里,霍柔风和展怀也能睡个好觉了。 霍柔风后知后觉地问展怀:“母亲不会给累着吧?” 展怀拍拍她,道:“不会,我娘做梦也想有个孙女,现在梦想成真,她高兴还来不及,她若是嫌累早就回福建了,你看她现在有回去的意思吗?” 那倒也是,钟夫人不但没有提过要回福建,每每和谢红琳争抢孙女时,还大有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严防死守之势。 霍柔风叹了口气,道:“若不是阿裳年纪太小,我倒想让她和我娘一起,跟着母亲去福建。” 明天三月就要起兵,到了那个时候,普天之下,最让霍柔风放心的地方就是福建了。 福建被展家经营得铁桶一般,即使展忱与展怀南北呼应,也是在浙江发兵,福建依旧会风平浪静。 展怀也有同感,他和霍柔风初为人父母,尽管阿裳哭闹起来,他们恨不得掩个耳朵逃得远远的,可是如果能让阿裳平平安安,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没事,先让他们留在西北吧,待到阿裳长大一些,再让她去福建。” 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们只是知道何时开始,可是谁也不知道何时结束。 霍柔风握住展怀的手,使劲摇了摇:“没关系啊,至少阿裳不用女扮男装,不用隐姓埋名,她姓展,她叫展颜,她身上同时流着展家和谢家的血,她能向天下人大声说出自己的身世,你看,这就是我们能为她做到的事情。” 当年的谢明后人,只能辗转来到关外,在冰天雪地里苟且偷生;当年的谢红琳,机关算尽,也只是为了让一对子女像其他孩子一样活下来。 霍轻舟和霍柔风,都是在长大以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即使知道了,也要千方百计隐瞒世人。 但是这场仗打下来,从此以后,小小阿裳就不会再重蹈覆辙,她会为她的血统引以为豪。 展怀笑道:“可是我倒是觉得女扮男装长大的姑娘更加可爱一些,你说对吧?” “对啊,当然对了,小展你真有眼光。” 霍柔风边说,边不怀好意地往展怀身上贴去,展怀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九,那个......我还有很多公事要处理,今晚不回来了,我去书房,你记得早点睡啊。” 说完,他便像兔子一样跑开了。 出了月子的霍柔风,身材恢复得不错,她本来就不是弱质纤纤,现在又圆润了几分,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而展怀自从霍柔风怀孕以后,便一直素着,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霍柔风只是贴在展怀身上,就让他不能自持了,霍柔风小日子还没有来,展怀哪里还敢陪老婆睡觉啊。 第六五二章 曙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上船后的第二天,霍思谨就病倒了,倒也不是大病,就是晕船。从京城来扬州时,也是走的水路,但是船舱里宽敞洁净,每次靠岸,阎嬷嬷都会在码头上买来时令鲜花,花香掩去船上的异味,初时她也有些不舒服,可是渐渐便就习惯了,没有晕船,也没有任何不适。 而这一次,她没有了上次的舒服待遇,不但要和那些粗汉了挤在一起,还要忍受不合口的食物和难闻的气味,最让霍思谨无法忍受的,就是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鄙视,霍思谨想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何要这样看她,但是那种眼神让她很别扭,很压抑。 刚开始时,霍思谨还在数着日子,渐渐的,她晕沉沉的时候比清醒时更多,加之船舱里光线很暗,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她也不知道在船上住了多少天,终于有一日,有人把她抬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抬她的就是小姑娘和那个中年女子。 走出船舱,迎面便是刺眼的阳光,霍思谨连忙重新闭上又眼,再睁开眼时,面前有几个打着赤脚头戴斗笠的女子,这些女子黑黑瘦瘦,但是看上去却很结实。 先前那个抬着她的中年女子,和这些人正在说话,她们说的是奇怪的方言,霍思谨从未听过。 这时,有人抬来肩舆,霍思谨便被放到了肩舆上,她还没有坐定,那个小姑娘便在她肩膀上捏了一把。 霍思谨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捏碎了,一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转过身,看到那个中年妇女责备地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嘟着嘴,见她看过来,便冲她翻了个白眼。 两个戴斗笠的女人抬起肩舆,步履如飞,霍思谨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那个中年女子和小姑娘了。 她只好问戴斗笠的女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把我抬到哪里去?” 两个女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脚下如风,却是比方才走得更快了。 霍思谨想,她们只有两个人,如果我这个时候想法子趁机逃跑,她们会不会追不上她呢。 可是一转念间,她便打消了念头,因为她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子,短衫后产露出的一个东西,那好像是刀把! 她从未见过这样打扮奇怪的人,就连她们头上的斗笠,也和她以往见过的不一样,且,这些人腰里还插着刀呢。 而在她刚刚来的那个地方,白水仙正在斥责小鹿:“你看看你这一路上,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还有,刚才你捏她做甚?你是查子,不是杀手!” 小鹿扁扁嘴,委屈地反驳:“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副样子,连自己亲哥哥也要出卖,根本不是人。” 白水仙斥道:“少废话,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再犯,我就要把你交给慧了。” 慧是小鹿的训练师傅,白水仙要把她交给慧,就是要让她回去重新训练。 小鹿吐吐舌头,拽着白水仙的袖子小声哀求:“好师傅,好姐姐,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慧师傅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白水仙伸手把小鹿额头上的碎发掠到耳后,叹口气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代代相传,而你是五夫人带回来的人,你一定要争气啊,像你这样的,以后立了大功,如果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再做查子,还可以回到五夫人麾下去。” 小鹿眨眨大眼睛,眼圈儿红了:“五夫人可能都已经不记得我了。” 她也只是五夫人救回的诸多孤儿中的一个,五夫人或许已经不认识她了,可是她却忘不了那个朝气蓬勃、英姿飒爽的女子,那时的九娘子,现在的五夫人,没有五夫人,也就没有她了。 五夫人是她十几年生命中的第一缕曙光,从那以后,她的天便亮了。 而霍思谨的天却是昏暗的,直到她被关进一间屋子,她从来给她送饭的婆子口中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不是江南。 这是福建! 霍思谨大吃一惊,这些人居然把她带到了福建! 难怪那些人穿著古怪,又操着她没有听过的方言,想来那都是福建的当地人,甚至可能不是汉人。 她问那送饭的婆子:“带我来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婆子笑道:“这位小娘子,若非上面有吩咐,说不必瞒着你,我可懒得和你说这些,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吧,这里既是福建,当然是闽国公府的地方了,但是上面有交待,让好生待你,让你吃好喝好把身子养好。” 福建?闽国公府? 霍思谨的头嗡嗡作响,抓她来的明明是太平会的对头,为何却变成了闽国公府? 他们还是为了庆王吗? 可是这和闽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闽国公府?展家! 霍思谨立刻想到了展怀,那个差点儿就做了她夫君的男人。 不,也不是,她和展怀并没有议亲,太后派人来福建时,刚好遇到闽国公府正在办喜事,展怀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孙小姐定亲。 她和展怀的亲事自是没有了下文,而此时京城里却已传得沸沸扬扬,她便成了笑柄,直到后来她嫁进了庆王府。 展怀娶的是谁来着?好像是个商户女子。 而她则做了庆王妃。 霍思谨想到这里,终于舒服了一些,她问那婆子:“你可见过展五将军的夫人吗?” 她虽然早就知道那是个不上台面的女子,可是还是想从展家下人口中亲耳听到。 “你说的是五夫人吧,哎呀,五夫人又高贵又能干,长得天仙似的,国公夫人别提有多疼她了。” 那婆子越说越起劲,还从怀里摸出个银馃子来,得意地道:“瞧瞧,这是小小姐满月,五夫人专门派人来府里赏的,你说五夫人怎么这么好呢,远隔千里,也不忘了让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沾沾小小姐的福气。” 这倒不是婆子吹牛,阿裳满月,霍柔风托了永丰号在福建的分号,替她送来四百两银子,打赏给国公府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还给几个妯娌也送了银福饼,如今国公府里上上下下提起五夫人,全都赞不绝口。 第六五四章 劫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如闽国公所想,明和帝此时已经火冒三丈。 兵部的折子自是不会详细说明防风的事情,只是说太医院派去的医工不能胜任,就连常见的风寒也无法治愈,以至于受风寒的兵士已由初时的三成发展到四成。 风寒虽非无法治愈的恶疾,但是传染迅速,患者四肢无力,晕沉嗜睡,别说打仗了,就连行军都是不可。 当然,兵部想要解决问题并非没有办法,只要说服闽国公从山东调兵便可了,可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到福建,却如石沉大海。 早些年,兵部还能在山东和浙江的卫所中安置官吏,可是多年前,展怀在宁波闹得鸡飞狗跳,展家不惜牺牲一个侄女婿,趁此机会整肃各大卫所,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皇帝的人,再或者是兵部正常任命的人,只要不是展家的亲信,全部以这样或那样的名义肃清得干干净净。 如今,无论要在山东哪个卫所调兵,没有闽国公的命令,连一兵一卒也调不出来。 无论是大批兵士生病的事,还是山东无法调兵的事,都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而是多少年里累积而成,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他们兵部的事。 可是明和帝刚刚登基,好大喜功,若是告诉他从山东调不出兵来,明和帝不会听原因,只会认为是兵部的人办事不利,说不定还要治罪。 当务之急,还不如把责任推到太医院头上。 太医院自是不肯白白吃个哑巴亏,打听出当初烧毁防风药田并且灭了药商满门的便是锦衣卫,于是一道折子递上来,将太医院治病不利的责任推到了锦衣卫头上。 这一次恰好正对了明和帝的胃口,赫刚在金陵抓捕了大批读书人,引起朝野上下的不满,虽然后来全都释放出来,但是有两个因为受刑不支而死,如今京城里但凡与江南四大书院有关系的官员,隔三差五就要上折子为死去的学子鸣冤,就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泰山书院也不再观望,上个月请了这一代的衍圣公求见皇帝,满朝文官,皆自认是孔圣门徒,此番泰山书院的做法,就连袖手旁观的人也坐不住了,一道道折子如雪片飞来,一筐一筐抬进文华殿,再从文华殿一筐筐抬进御书房。 这些折子俱是弹赅锦衣卫和赫刚的,明和帝巴不得这样的弹赅越多越好,因此他非但不制止,反而私底下还有鼓励的言语传出来。 现在太医院弹赅锦衣卫,便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明和帝对赫刚的最后一丝忌惮上。 赫刚的人还在金陵,明和帝便盘算着要给赫刚治个什么罪了。 勤政殿里的消息源源不断送进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冷笑道:“当年下令中断展家药材的是先帝,锦衣卫不过就是个跑腿办事的,怎么的,现在就要把防碍军务的大帽子借机压到锦衣卫头上了,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自太祖时起,锦衣卫就是皇帝手中的刀,可是谁能想到,到了明和帝这一代,竟然要自己折断这把刀了。 说来说去,还是明和帝这个龙椅做得不够理直气壮。 太皇太后对欧阳嬷嬷道:“就说哀家身体不适,请皇帝过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派去的人才回来:“万岁身边的常公公说了,万岁还要批阅奏折,要晚些时候过来。” 晚些时候过来,那就是不来了。 太皇太后冷笑,好啊,你是真的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她对欧阳嬷嬷道:“去请次辅大人连同两位阁老大人过来。” 次辅是太皇太后的人,她所说的两位阁老大人,便是内阁中另外两位她的人。 虽然太皇太后是女子,但是她曾经执政,因此慈宁宫从来没有男女之防,太皇太后也不是第一次在此处召见朝臣。 明和帝却是在次辅三人离开慈宁宫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大怒,太皇太后居然在后宫之中召见臣子,这压根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常小贵立刻劝慰:“万岁您可不要气到龙体啊,这事在先帝那会儿就是明着的,就是宗人府也不能说什么啊。” 宗人府,对啊,还有宗人府。 明和帝立刻让人去请寿王。寿王被闲置一阵子了,门庭也渐渐冷落,此时正是心烦的时候,见宫里来人请他,他便匆匆忙忙过来。 明和帝便向他说起太皇太后又想要架空自己,笼络朝臣的事,寿王暗暗吃惊,这也是他防着的,之前太皇太后故意让明和帝铸成大错,若不是明和帝苦苦相求,那次可能就要夺权了,此次因为锦衣卫的事,显然太皇太后又要蠢蠢欲动了。 朝政万万不可再次落入妇人之手了。 他问明和帝:“万岁想要如何去做?老臣定当万死不辞。” 其实这话也就是说说,小皇帝是个什么性子,寿王心里有数,他可不指望小皇帝有什么好主意。 可是明和帝却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他平静地说道:“朕想请皇祖母与父皇早日母子团聚。” 噗通一声,原本垂手而立的寿王双腿一软,毫无仪态地坐到了地上。 “哎哟,我的王爷啊,让奴婢把您扶起来吧,您老没摔着吧。”常小贵眼明手快,双手将寿王扶起。 寿王一头冷汗,忙不迭地道:“万岁,此事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明和帝霍的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寿王面前,一把揪住寿王的衣领,脸上再无当初的凄惶无依,他恶狠狠地道:“朕既然把话告诉你了,你便别想脱身,朕知道你是废物,此事不用你来下手,你只需在那老虔婆死后,一口咬定她是病死便可,再有,也让那些皇亲国戚们把嘴巴都给朕闭上!” 寿王四肢冰凉,他原以为当年老寿王被先帝活活气死已是寿王府的劫数,现在看来,那还远远不够,而现在才是真正的劫数。 或者,从他当初决定辅佐太子,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王皇后身上时,这场劫难便已开始了。 第六五五章 薨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欧阳氏曾是前朝有名的诗礼之家,可惜到了本朝,不但再无子孙入仕为官,部分旁支甚至败落到朝不保夕。 欧阳嬷嬷便是出自欧阳氏的旁支,她十二岁进宫,因为她出自欧阳氏,识文断字,便被安排在尚仪局,服侍司籍女官。她虽然年少,但是家道中落后饱经人间冷暖,比起同龄小宫女,更加老实持重,甚得司籍器重。五年后,司籍出宫,临走之前向尚宫举荐了她。 待到欧阳嬷嬷坐到司籍位子上时,恰好遇到了好机会。当时还是皇后的太皇太后时常帮助皇帝批阅奏章,便让尚仪局挑选一名精通典籍、文笔工整的女官,尚仪局尚宫便推荐了时任司籍的欧阳嬷嬷。 也就是这个机会,欧阳嬷嬷便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后来她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舍不得她出宫,先帝登基后,太皇太后住进了慈宁宫,让她做了慈宁宫主管,尚宫是正五品,欧阳嬷嬷却是正四品,比尚宫还要高出一级。 这些年来,欧阳嬷嬷亦不负太皇太后的恩典,倾尽所有心力为太皇太后做事。 她十二岁进宫,父母早已与她阴阳永隔。有一次太皇太后问她可还有亲人,欧阳嬷嬷言道她有一兄一弟,当年她进宫时小弟只有三岁,她最不放心的也是小弟。 太皇太后让人去查,欧阳嬷嬷的兄长已经死去贫病,她的小弟侥幸活了下来。 欧阳嬷嬷对这个唯一的弟弟非常好,这些年她得到的赏赐几乎都给了弟弟,还帮弟弟在京城里开了三间铺子。 这三间铺子都是做的针线生意,在京城里并不起眼,大户人家也鲜少光顾,一个月里倒有十来天是不营业的。可是实际上,这三间铺子上面连着的是针工局,除了给针工局做宫中所需的门帘帐子,也接官服补子之类的活计。 生意虽然不多,但是每一笔都是稳稳当当,油水丰厚。 欧阳嬷嬷的弟弟为了感激姐姐,将自己的次子给了欧阳嬷嬷,虽然名义上还是侄子,可是这孩子私底下却是称呼欧阳嬷嬷为娘亲的。 欧阳嬷嬷对这个侄子非常疼爱,时常对人夸奖他,并且拖了关系,将他送进了国子监。 可是就在几天前,听闻衍圣公面圣痛斥锦衣卫在金陵的恶行,国子监的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便扯了条幅跑到街上,请求圣上惩治锦衣卫指挥使赫刚。 这些孩子当中便有欧阳嬷嬷的侄儿欧阳纯。 衍圣公面圣,那是行圣人之礼;朝臣上折子,那是行清正之事,可是一群毛孩子上街拉条幅,那就是胡闹,是聚众闹事了。 五城兵马司出动把这群孩子全都抓了起来,并且通知了各自的家里,不到一天,这些人家要么托关系,要么使银子,便把各自的孩子全都领回去了。 能进国子监的,家里或大或小都有些门第,五城兵马司自是不会难为他们,也不过就是吓吓这些孩子,免得他们惹出更大的事非。 可是有一个人却没让家里人领走,那就是欧阳纯。 这些孩子被抓进来以后,按例都要搜身,避免他们身上藏有兵刃。 欧阳家来领人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按理说若只是小孩子们凑在一起胡闹,那倒是也没有什么,谁家没有孩子,谁家孩子不淘气啊,可是......”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假笑忽然收起,厉声说道:“可是谁家的孩子也没有胆大到非议圣上,妄论朝政!” 说着,他便把一张纸拍到欧阳家来人面前,来人没有看清楚上面的字,但是血红的指印却赫然在目,想来欧阳纯是已经签字画押了。 欧阳嬷嬷得到消息时,已是次日,但是这消息却不是从宫外得来的,而是常小贵悄悄告诉她的。 常小贵如今是明和帝身边的大红人,年纪虽小,可是自幼便在宫里,早已是个老油条了。 当太监当到他这份上,是不会随口胡言的。 欧阳嬷嬷知道他或许会夸大其辞,但是事情肯定是出了。 让欧阳嬷嬷担忧的不是出了这件事,而是这件事是从常小贵口中说出来的。 常小贵叹了口气,道:“嬷嬷啊,你说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非要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呢,皇上可正在气头上呢。” 欧阳嬷嬷的心沉了下去,可不是嘛,骂赫刚无所谓,反正皇帝也不待见他,可是骂皇帝可就是大事了。 欧阳嬷嬷在宫里多年,一看今天的阵式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沉声问道:“什么条件?” 常小贵嘻嘻一笑:“嬷嬷可是宫里难得的明白人呐,瞧瞧,都没用万岁爷请您过去呢,您就都懂了。可不是我吓您,即使不会抄家灭门,您侄儿的一条小命可也不保了。” 欧阳嬷嬷强忍着怒气,问道:“如果让我对不起太皇太后,我决对不会答应。” 常小贵脸上的笑容攸地不见了,他冷冷地道:“那您就等着您侄儿的死讯吧,可是说好了,宫里可是不能烧纸拜祭,您是宫里老人儿了,这个规矩您比我要懂。” 说完,常小贵一甩拂尘,转身离去。 次日便是宫里每三个月一次的会亲日。所谓会亲日,也就宫里有身份的嬷嬷太监们,能够与宫外的亲人们见上一面。 欧阳嬷嬷见到了自己的弟弟,才三个月没见,弟弟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他哆哆嗦嗦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是半根手指。 手指上有个书茧,正是欧阳纯的。 欧阳嬷嬷道:“别急,我去求太皇太后,一定有办法。” 弟弟噗通就给她跪下来,哭着说:“不止是纯儿被抓了,昨天夜里,您大侄儿也被人抓走了,抓人的说了,若是您不肯答应,便两个全都杀了,姐啊,我可求您了,我就有这两个儿子啊。” 欧阳纯是给关在五城兵马司,可是长子欧阳明却下落不明,不知是被关在哪儿。 欧阳嬷嬷回到慈宁宫,几次想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可还是忍下来了。这事是冲着她来的,只要太皇太后插手,欧阳纯的性命或许能保住,可是欧阳明是死定了。 最终,她还是去找了常小贵。 五天后,太皇太后咯血而死! 欧阳嬷嬷得知太皇太后薨天的消息后,一条白绫悬梁自尽,追随太皇太后而去。 明和帝伤心之余,下令慈宁宫所有人为太皇太后殉葬。 第六五六章 过闻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远在西北随云岭的军营里,展愉把刚刚从鸽子腿上取下的纸卷看完,扔进火盆里,看着纸上的字迹渐渐被火舌吞没,他叫过一旁的随从,道:“五夫人不是收养了一批孤儿吗?挑个人品纯正的,改姓常吧。” 随从怔了怔,小声提醒:“五夫人收养的孤儿都是女孩子。” 展愉皱眉:“女孩子又如何了?女孩子就不能顶门立户了?” “二爷您说的都对,可是常小贵怕是不会这样想,他一个从小就被送进宫里的无根之人,哪能有您这般的见识。” 展愉想想也是,当年他陆续送了十多个孩子进宫,活下来的只有几个,其中只有常小贵和小安子顺利进入到明和帝身边,可惜小安子还是被活活冻死了,好在常小贵是个能干的,对了明和帝的脾气。 对于一个无父母兄弟的内侍而言,与其给他永远没有机会使用的万贯家财,不如给他一个儿子,逢年过节能给他在灵前祭拜的儿子。 “那就在军中找一个吧,找个年纪小的,找好后带来给我看看。”展愉说道。 这时,有小兵进来,禀道:“二爷,女营的张总旗在外面求见。” 来人是张静,她刚刚升任总旗。 和其他查子不同,张静做查子并非世代相传,她是陕西汉中人氏,十几岁时被贼人抢掠,辗转卖到浙江,她趁人不备,摔破饭碗,就碎片刺死了看管她的贼人,其他贼人闻声赶来,她仓惶逃进一艘大船上躲了起来,却不知那不是普通的船,而是几个查子执行任务租下的船,她刚一上船,这些人便察觉了,待到船开了,便不动声色地制住了她。 张静小小年纪,出手就能杀人,因此她的性格并不符合展家挑选查子的要求,但是也正因此,她有太多棱角,反而看上去不像查子,于是她便被破格送进了查子营,五年后,她被派往浙江,后来又从浙江去了北直隶。 营救吴家女儿后,她与一批查子来到西北,由于她能说一口地道的陕西口音,展怀让她留在西安。 也正是由于她的情报,霍柔风才抓住了翠娘子和小渊,知晓了顺王和庆王的秘密。 她在西安的任务完成后,便悄悄回到京城,化身张仙姑,行走于宗室营各家的后宅之中。 此次,她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她也因为露面太多,不适合继续做查子,按照先例,像她这样的人会调回福建,在查子营里做教习官,培养新查子。 但是她深知做查子的辛苦,不想让自己的后代继续做查子,便向展愉提出想要从军的要求,展愉答应了,张静如愿以偿回到自己的家乡陕西,做了霍柔风麾下的女官。 自从来了随云岭,张静还是第一次来见展愉。 这也是她们这些人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不是有要事,是不会相互联系的。 展愉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张静。 张静对展愉道:“二爷,我刚刚记起一件事来,当时也没有仔细查看,现在想起来了,觉得还是要告诉您。” “何事?” “属下当初受王妃相邀,去江陵郡王府上时,偶然见到福润长公主府里的女官与庆王府的郭侧妃在一株古槐后面说话,只是因为那是庆王府的人,属下才会多看了几眼,且那名女官下巴上有颗黑痣,之前我便见她跟在福润长公主身边,因此便一眼认出来了。其实当时女眷们三五成群都在园子里看花赏景,那女官和郭侧妃说话并不稀奇,可是她们发现我看过来,竟然连忙走开了,后来郭侧妃还提前离去。属下当时的任务并不是这两府里的,因此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昨天见到营里新来的女兵下巴上有颗黑痣,便想起以前也见过下巴上有痣的人,这才记起这件事来。” 展愉点头,让她退下,叮嘱她以后再想起什么,便来告诉他。 张静走后,展愉在屋里踱来踱去。 福润长公主,便是顺王之女! 顺王“死”时,还不到三十岁,膝下两女,当时的太后怜她们父母双亡,便都被封为公主,后来先帝继位,她们又被封为长公主,这也是亲王嫡女中的头一份。 可惜福泽长公主早亡,双十年华便去世了,如今顺王的后代就只余下福润长公主。 福润长公主的生母,亦就是当年的顺王妃,便是郭家女儿。 芳仪长公主身边的郭玉龄是顺王妃的娘家侄女,郭家是书香门第,郭玉龄很小的时候被挑中做了公主伴读,公主出嫁后,她便做了公主府的女官,后来到了年纪,芳仪长公主给她去了宫籍,随时可以回家嫁人。 庆王是亲王,他的侧妃虽是妾室,但所出子女也是能上玉牒的,他的两名侧妃均是出自世家大族,这位郭侧妃便也是,她与郭玉龄是隔着房头的从姐妹。 按理,福润长公主和郭侧妃是亲戚,她府里的女官和郭侧妃说话,这没有什么不能见光的,即使是东家长西家短,那也是亲戚之间的事。 可是她们发现被人看到,却立刻避开了。 她们不是查子,只是寻常妇人,无法做到不动声色,风吹草动就会惊慌失措,这也是说的过去的。 但是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她们这般惊慌呢? 如果她们两个人背后都与顺王有关系,展愉是懒理这些妇人之间的事,可是她们一个连着顺王,一个连着庆王,这件事就不简单了。 展愉发现他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当时霍柔风从小渊口中挖出庆王是顺王之子,又得出太平会老主人便是顺王之后,便曾通知了展愉。 展愉在京中多年,自是知道福润长公主府上事情的。福润长公主的公爹符少极曾做过国子监祭酒,后来死在任上,他的仕途乏善可陈,符家祖上做过商户,符少极是族中唯一的读书人,第一位进士,可想而知,符家算不上世家,也没有底蕴。倒是符少极的独子符清生得貌比潘安,有玉郎之称,又写得一手好诗词,私下里和京城里的名伎们纠缠不清,也不知怎么的,他的名字传到当时的太后耳中,赞他才貌双绝,而福润长公主当时年方十五,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了符清后便心生爱慕,不久便下嫁于他。 可惜符清尚主后毫无收敛,福润长公主空有个公主的名头,却无父兄撑腰,又不能因为这种事闹到太后面前,只能隐忍,好在符清虽然风(防)流,对她倒也疼爱,只是他别无才干,又喜欢为青(防)楼女子写诗,京城里的才子们不屑于他,渐渐的,他也淡出了文人圈子。 如今无论是长公主府,还是符家,都是门庭冷落,虽然明知福润长公主是顺王的女儿,可是展愉却没有让人盯着。 现在看来,展愉可能疏忽了。 第六五七章 心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愉是个做事低调稳妥的人,他发现自己的疏漏,立刻便着手去办。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京城,但是京城里还留了两名查子,这两个人身份隐密,除了展愉,京城中再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十天后,京城里传来了消息。 与符清来往甚密的一名歌伎去年从良,其夫君醉酒后道出,那名歌伎嫁给他时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珍宝居上个月得了一方天石砚,标价三千两,后来据说是被扬州来的豪客买去,但是经查实,买下天石砚的并非扬州客人,而是符清。 自从符少极死后,符家已在官场上消声匿迹,符清做了驸马后从未领过差事,手中只有五间经营不善的铺子,去年只有三百两的进帐;福润长公主虽有产业,可每年也只有二三千两的收入,除了维持公主府的排场,也所余无多。 据查,符清是珍宝居的常客,每年在珍宝居的消费不下万两,否则珍宝居也不会为他隐瞒。 展愉看完这些情报沉吟不语,一个眠花宿柳的人,却与相好的歌伎清清白白,本应手头拮据的人,却能一掷千金。 展愉思忖片刻,便给福建写了一封信。即使不用飞鸽传书,展家也有自己的送信渠道。 不久,展愉便收到福建的回信,按他的计划,已有两名查子从金陵动身,去了京城。 但是展愉还是心有愧疚,这是他的疏忽,以他的经验,原本是不应该有这样的疏忽的。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忽然发现,其实这些年来,他对京城里的各个公主府都不了解。 为何会如此呢? 或许是因为那些长公主、公主们都是芳仪长公主的座上宾,他偶尔也会遇到她们,就是因为熟悉,所以才会疏忽。 人往往洞悉一切,却会疏忽了自己身边的人。 就像他,他知道五弟媳霍柔风长在江南,却喜欢吃西北吃食,可是却想不起来芳仪爱吃什么。 五弟媳的喜好是司空大娘说的,那时她常去国公府,司空大娘除了做自己拿手的福建小吃,也会按照展怀交待的,到街上去买羊肉包子。 可是芳仪从未告诉过他,她喜欢吃什么。 每次和他一起用膳,满桌子都是福建口味的菜肴,那都是为他准备的。 他和她成亲十几年,他却连她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展愉站起身来,走出屋子,不远处是个小校场,他常常到那里去散步。 他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郁闷,便决定去走一走。 这时,他看到一个小女兵正在校场上跑步,那小女兵跑得满头大汗,从他身边跑过时,喘着气问他:“大叔,你也挨罚呢?” 大叔? 展愉失笑,可不是嘛,他已经到了做大叔的年纪。 他也紧跑几步,和小女兵并肩跑着,问道:“你是哪个营的,被罚跑圈了?” 小女兵道:“我是管兵器的,厉害不,全营的兵器都是从我这里领呢。嘿嘿,今天收兵器时,我少收了一箱子,被蓝长官发现了,她罚我呢。” 展愉皱眉,小女兵说话的口音很是古怪,他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懂,居然不像是汉人。 再仔细看小女兵的相貌,雪肤红颜,竟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只是在他看来过于艳丽了。 “你不是汉人?”展愉警觉起来,军营里怎么会有个这样的人,看她的相貌,倒像是鞑剌中个别部落的人。 “我娘是汉人,所以我是一半的汉人,我叫谢小笨,大叔,你叫啥?”小女兵就是其其格,她很喜欢别人叫她谢小笨。 姓谢的? “你见过五夫人吗?”展愉问道。 “五夫人啊,那是九娘子姐姐,她是我姐姐。” 话音刚落,其其格就停下脚步,四下看看,竖起一根手指,对展愉道:“嘘,你要保密啊,让别人听到,就不让我留在这里了。” 其实这是霍柔风吓唬她的,当然不会让她留下,只是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与自己的关系,处处照顾她,反而对她没有好处。 只是她性格单纯,信以为真了。 展愉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孩子很有趣,便问道:“你几岁了?” “我快十六了,我是大姑娘了,大叔,你有女儿吗?” 女儿啊,展愉心头一顿,十几年来,他留宿在公主府的时候并不多,他也曾经想过若是与芳仪生上一男半女,便会让皇室对他减少戒心,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那样做。 “我没有儿女。”展愉说道。 “我阿布说他喜欢我额吉,所以就和额吉生下了我,大叔你一定不喜欢你妻子,所以才没有儿女吧。” 展愉知道,阿布是父亲的意思,额吉则是母亲。 中原女子是万万不会说出这番话的,但是长在草原上的鞑剌姑娘却说得很自然。 展愉苦笑,别看这小姑娘傻乎乎的,可是却一语中的。 “你阿布很喜欢你额吉吗?”他问道。 “是啊,我阿布说额吉是上天赐给他的,是仙女。阿布说就是草原上的草都没了,就是河里的水都干了,他也不会舍弃我额吉,我长大了会像鹰一样展翅高飞,可额吉却只有他,他要永远保护我额吉。” 说完,谢小笨就伸平双臂,想像着自己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鹰,欢快地跑远了。 展愉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 回到屋里,他把京城里的事写信告知了展怀,次日展怀便收到了他的信,他去找霍柔风时,见张亭正从书房里出来。 他便打趣地问霍柔风:“张亭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怎么还要支使他?” 霍柔风笑道:“我有那么不尽人情吗?这些日子,我也只交给他一个差事,就是盯着西街的一个女子而已。” 刚才张亭来告诉她,他终于看到那女子出门了,只是却戴着帷帽。 或许是紧邻九边的原因,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们平素出门鲜少有人会戴帷帽,更别说小家碧玉了。 因此,这个女子戴帷帽出门便很引人注目了。 张亭临走时还说了一句:“五夫人,不知为何,我觉得那女子的身形似曾相识,可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第六五八章 操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此处是外书房,没有地龙,但是放置了三个火盆,展怀进门便觉得热气扑面而来。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常年习武,和刚出月子的霍柔风自是不同,这会儿在屋里小坐,额头便冒出汗来。 他笑着说道:“什么女子能让我家小九这般费心思啊,索性我派人把她抓来,给你看个究竟可好?” 霍柔风一边展开他带来的信函,一边摇头:“不好不好,她立下汗马功劳,如今隐居在此,我岂能对她不敬?” 你派人像小偷似的盯着人家,难道这就不是不敬了?展怀扬扬眉毛,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自家媳妇的好奇心而已,倒也没有不对,谁能没有好奇心呢。 展将军迅速地为自家媳妇找到了理由,但好整以暇地看着霍柔风的侧影。霍柔风已经褪去了青涩,五官舒朗,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配上斜飞入鬓的蛾眉,明艳中透着女子少有的英气,如同一株红梅,即使是在群芳争艳的百花园中,也能独领风骚引人注目。 展怀凝视着霍柔风,越看心里越是欢喜,忍不住凑过去,双唇眼看就要落到霍柔风的脸上,却被她扬起信纸隔开了。 “你说,二哥留在京城的会是什么人?” 展怀的目光撞上霍柔风闪闪发光的眸子,就明白了,自家媳妇好奇心又在作怪,连他也要靠边站了。 他不死心地捏捏霍柔风吹弹可破的脸蛋,感觉这脸蛋比起今天早上的手感更好了。 “肯定是从来没有动用过的人,以二哥的谨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但凡是用过人,全部撤离京城了,又怎会还留下两个。” 虽然从未参于过查子营的事,但是展怀自幼耳熏目染,多多少少对查子的管理也了解一二。 “仅是玉净寺的那一次,便有十多名查子撤离京城,后来皇后下毒的事,又有查子离开,这也只是我所知晓的,我不知晓的还不知道有过多少人,二哥在京城多年,做过那么多的事,可是却唯独没有动用过这两个人,我猜这两人对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展怀没有猜错,霍柔风此时心中的好奇之火熊熊燃烧,她觉得她两辈子加起来,也不可能成为像展愉那样的人。 他独自一人在京城做人质,周围有很多查子都是自己人,他却能忍住不与他们联系,他是怎么做到的? 霍柔风觉得她和展怀都无法做到,他们两人都是难以忍受孤独的人。 她伸出双臂抱住展怀,把下巴抵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霍柔风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展怀吓了一跳,但甜香满怀,他立刻就适应了。 霍柔风年纪小,钟夫人原是不想让她亲自喂奶的,这样就能把身子快点调养过来,早点给阿裳再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可是谢红琳却认为,当娘的能够给孩子哺乳是母女之间的缘份,顶多是让乳娘帮忙而已,还是要亲自喂奶。 钟夫人和谢红琳为了这件事争论一番,最后也没有争出高低来,霍柔风却没把这个当回事,她的奶水不够充足,也就是偶尔给阿裳喂奶,主要还是靠两位乳娘。 此刻展怀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乳香,忍不住笑着把她推开。 怎么办,自家媳妇好像越来越小了,不但大白天的要抱抱,就连身上的味道也和婴儿一样了,他实在是下不了手。 好在霍柔风并没有在意,独自坐回宽大的太师椅上,感慨道:“小展,我们两个真幸福,比二哥幸福多了。” 这句话甜蜜中透着苦涩,展怀微怔,本来还想逗逗自家媳妇的,这时也没了心情。 除去早逝的四哥,五兄弟中就属二哥最不幸了。 大哥雄姿英发,又有大嫂这个贤内柱,如今两人都已抱上了孙子;三哥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三嫂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两人感情很好;而他比兄长们更加幸运,大嫂和三嫂都是母亲相中了,才给哥哥们定下的亲事,而小九却是他自己看上的,从小培养的感情。 只有二哥,三十多岁了孑然一身,独自住在随云岭的军营里,没回福建,也不来西安。 “小九,要不给二哥找个人吧。”展怀道。 勋贵之家大多都是武将,他们要打仗,因此都讲究子孙繁盛,反而对嫡庶并不太在乎,大多勋贵家中都是广纳姬妾,开枝散叶。 可是展家不同,第一位闽国公迎娶的是开朝排名第一的女将军。高夫人不但给自家夫君立了规矩,也给展氏子孙立了家规,正妻四十岁仍无所出者,方可纳妾,妾室更不可是贱籍出身。 这样一来,虽然展家的子孙不如其他世家众多,但是后宅之中少了争斗,反而是本朝勋贵中子孙最成器的一家。 展愉是诈死离京,因此,展怀也不知道他二哥如果再娶,是娶正妻还是算纳妾,且二哥不足四十,这会不会有违祖训,他觉得这事还是要问问母亲。 霍柔风点头:“我去和母亲说。” 两个人都不通家长里短,亦不觉得弟媳妇操心大伯子的婚事有何不可。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霍柔风决定找个机会问问钟夫人。 不过提起这个,展怀便想起了另一件事,他道:“对了,岳母身边那个懂医术的采荷好像已经没有卖身契了吧?” 他隐约记得那个采荷曾经在四时堂里帮忙,如果是有卖身契的丫鬟,霍家是不会让她去四时堂的。 霍柔风道:“采荷从嘉兴回来以后,我就把卖身契还给她了,她是个有本事的人了,我哪能还拿着她的卖身契不松手呢。” “那就好,你是见过蔡若愚的,你觉得他为人如何?”展怀问道。 霍柔风点头:“蔡若愚文武双全,为人也豪气干云,除了长得不好看以外,人还不错。” 长得好不好看,一直都是霍柔风衡量一个人的重要原则,虽然好笑,但是展怀早就习惯了,如果她不说,展怀说不定会以为自家媳妇被人李代桃僵了。 第六五九章 媒婆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在随云岭军营一待就是一年多,对于每一位将领都很熟悉,其中对蔡若愚印像最为深刻。 蔡若愚有秀才的功名,原本家道小康,一家人其乐融融。有一年他出门办事,回到家里才知道鞑子血洗了村子,他的父母妻儿全都被杀死了。 他跪在亲人墓前,一滴泪也没有流。 从此他弃笔从戎,从小兵做到旗官,后来随云岭建了军营,展怀把他调过来,如今他已是千户大人。 霍柔风知道他的家事,此时听展怀先是问起采荷,接着又说起蔡若愚,便皱起了眉头。 “不好,不好,采荷肯定不会答应。” “为什么?老蔡哪里配不上她,她以前不就是个丫鬟吗?”展怀想不明白。 霍柔风纤细的手指戳到了展怀的鼻子上:“听听,你自己不是也说出来了吗?你都说她以前是丫鬟了,那就是觉得她配不上老蔡了,我的人可不能受委屈。” 展怀顿时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了,可是老蔡三十多了,若不是他听说蔡若愚连官俸都懒得领,他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也不会想到要给蔡若愚成家。 蔡若愚说:“我就一个人,也不用养家糊口,我住在军营里,有军衣穿,有军粮吃,孤家寡人要银子有什么用啊。”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展怀初时也觉得很对,可是仔细一想却又透着辛酸。 展怀忽然觉得可以赚钱给家人花,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蔡若愚是能堪大任的人,展怀可不想让他就这么孤家寡人一辈子,薛盛那样就很好,妻子贤惠孩子可爱,薛盛每次从家里回来都像是使不完的力气,一心一意要给妻子挣副凤冠霞帔。 人有了梦想,才会去奋斗去争取。 他的梦想就是让小九堂堂正正回到京城,他要为小九在京城办一场最繁华的灯会,千万盏花灯只为小九一人灿烂; 薛盛的梦想就是封妻荫子,让后代子孙提起他来都要引以为豪; 就连阿全和阿有也有梦想,那两个小子异口同声地说,要娶位嫁妆丰厚的美娇娘,再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孩子。 所以他才要挥师东去,打进紫禁城;薛盛努力练兵,恨不能成为常胜将军;阿全阿有拼命讨好霍柔风,巴望着五夫人把镶翠和嵌碧许给他们。 可是蔡若愚却活得如同老叟一般,听说军营里休沐时,他也会早早起来操兵,下面的人怨声连天。 展怀也不知道哪家有没出阁的小娘子,今天在后宅看到岳母身边的采荷,便觉得那丫头长得挺顺溜,嫁给老蔡也不错。 虽然霍柔风一口回绝,可私底下还是把采荷叫过来问了问,果然,采荷的头摇得像拨郎鼓,红着脸拒绝:“奴婢的老子娘哥哥弟弟都是霍家的下人,奴婢可没有想过要做官太太,五夫人若是疼奴婢,就给奴婢找个平头百姓,老实可靠,会赚钱养家的就行了。再说,奴婢托五夫人的福,学了一身的医术,奴婢想好了,若是谢夫人用不着奴婢了,奴婢就去军营里做医工,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采荷是谢红琳身边的人,谢红琳出手阔绰,这几年采荷没少拿赏赐,这姑娘见过世面,心里想得透彻,与其嫁个自己高攀不起的当官的,还不如像采芹那样,手里有嫁妆,公婆妯娌俱都高看一眼,想要出来做事,也没有人会说三道四。 之后谢红琳听说后问起来,霍柔风便把采荷的话复述了一遍,谢红琳道:“好丫头,我没白疼她,若是军营里不用她,我出银子给她开个医馆。” 这都是哪对哪啊,霍柔风连忙拍拍她娘的手:“您的银子自己留着娶儿媳妇用吧,采荷想开医馆,还有我呢。” 展怀听说后只能干笑,他倒是小看了那个小丫头,看来当媒婆还真是不适合他。 他素来不喜过问这些事,随即便抛到脑后了。 刚巧这日吴大奶奶带着阿元和阿琐过来,自从上次阿裳满月宴之后,吴大奶奶还是第一次过来。 霍柔风其实早就把那次的事情给忘了,她一向喜欢阿元和阿琐,两人吵着想看小妹妹,霍柔风便让镶翠带他们去看阿裳。 吴大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婆婆回去,被公公好一通埋怨,虽然说隔着房头,可是彬姐儿和我们大爷二爷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妹啊,她的亲事不是咱们不想提,而是不敢提,生怕找不到合适的,惹得二婶娘和彬姐儿心里难过,又怕走了眼,害了彬姐儿一辈子。” 吴大奶奶这么一说,霍柔风这才想起上次她借着吴欣欣亲事,把吴家数落一顿的事了。 九爷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真的是一孕傻三年吗? 霍柔风一边自我反省,一边仔细回忆那日的事。 忽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她怎么没有想到啊! “你们吴家在陕西是数一数二的富户,给女儿找婆家是不是也想高嫁啊?”霍柔风出身商户,她也是听过见过的,很多大商家宁可让女儿给官宦为妾,也不愿意找个同样是商户的女婿,说起来是疼爱女儿,实际上是想利用女儿的亲事攀上官宦,让生意做得更顺畅。 吴大奶奶立刻道:“那倒不是,五夫人也知道,我们长房没有女儿,二房则没有儿子,经过那件事,二叔父和二婶娘也断了生儿子的念头,他们一门心思都系在彬姐儿身上,只要彬姐儿能嫁个能包容她的人,他们也就放心了,有没有家世没关系,没有聘礼也没事,我们吴家还缺那份聘礼吗?只要人品好肯担当,那就足够了。” 这番话当然不是吴大奶奶自己的,而是吴太太问过吴宝中,吴宝中又和二房商议后才给出来的。 这是吴家的意思。 “比彬彬大了十来岁也行吗?当填房呢?长得不好看呢?”在霍柔风看来,给个长得不好看的大叔当填房,这实在是很大很重要的问题了。 她只喜欢好看的小哥哥,比如小展。 第六六零章 欲说还休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阿裳满月时,吴太太和吴大奶奶一起过来,说起吴欣欣亲事时,霍柔风便想起了吴彬彬。同样都是吴家女儿,吴彬彬还是出自嫡房,吴家却对她的亲事不闻不问,全当这是个透明的人。于是九爷的坏脾气上来了,好一番挟枪带棒。 九爷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她就是一时为吴彬彬鸣不平而已,也并非因此会对吴家有看法,所以她说完便抛到脑后,现在见吴大奶奶郑重其事地提起吴彬彬的亲事,她便又觉得吴家果然没让她失望,是个拎得清的。 听到她多问了几句,吴大奶奶眼睛亮了,试探地问道:“莫非是五将军麾下有与我家彬姐儿合适的官爷?” 难怪吴宝中和吴太太器重,这位吴大奶奶果真是个机灵人,霍柔风只是说了一句年纪大做填房,她便立刻想到了展怀麾下的将官。 军营里的将士虽然成千上万,可是能让展怀和霍柔风记住名字的人曲指可数,而这些人几乎无一不是高阶将领,没有哪位总兵大人能够平易近人到熟知小兵卒的。 除非是世袭的军职,否则但凡能够在军队里坐到高位的,又怎会是十几二十岁的年青小伙呢。 展怀十六岁领兵成为佳话,他是少年英雄这不假,可他也要是闽国公的儿子才能有这个机会啊。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吴大奶奶便把那人的身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了,霍柔风是不会读心术,否则一定会对吴大奶奶赞上几句。 其实这就是后宅女子的聪敏了。 “是啊,不过我想问问两人的意思,若是他们自已同意,再议亲也不迟。”若是在几年前,霍柔风是不会这样做的,那时她压根搞不清楚成亲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还想给采芹找个做米皮的婆家吗?可是现在霍柔风自己嫁的是心悦之人,当然也希望吴彬彬也能嫁个喜欢的,至于小时候给采芹找婆家的那些事儿,九爷早就选择性忘记了。 见霍柔风口风很严,吴大奶奶便猜到那人肯定是个居于高位的,不是十拿九稳,五夫人是不会透露那人的名字,免得亲事不成,影响到人家。 吴大奶奶回到府里,立刻向吴太太禀明此事,吴太太大喜过望,派人连夜去榆林告知了吴宝中和吴二老爷。 没过两天,吴彬彬便到了西安,吴宝中担心此事办得不好,还会惹得霍柔风不悦,索性便什么也没有告诉吴彬彬,只说五夫人好久没有见到她了,阿裳满月宴时问起过她,于是便送她来西安看望五夫人。 吴彬彬很高兴,她给阿裳做了好几身衣裳,本来还想着托人带到西安的,现在能亲自送过来,自是欢喜。 霍柔风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她了,她上下打量着吴彬彬,见这姑娘依然是那副温温婉婉的模样,只是目光更加坚定,笑容也更加自信,若是以前,被霍柔风这番打量一定会窘得低下头去,可是现在她笑着迎上霍柔风的目光,道:“五夫人的气色可真好。” 霍柔风摸摸圆润的脸蛋,道:“胖了一圈儿,气色肯定好了。” 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吴彬彬也忍俊不止。 霍柔风不是个爱兜圈子的人,寒暄几句,便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对吴彬彬道:“欣欣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呢,有没有中意的人了?” 这个是要先问清楚的,万一吴彬彬心有所属,九爷不就成了棒打鸳鸯的人了吗?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吴彬彬怔了怔,随即使满脸通红,摇摇头,可是忽然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她心里猛的一沉,随即又摇了摇头。 她一刹那的沉痛全都落入霍柔风的眼中,霍柔风迷茫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有,可是不能说?”霍柔风抚额。 吴彬彬笑得有些勉强:“我没想过要嫁人,我现在针线坊里,和一群孩子在一起,我觉得挺好的,我们家也不缺我一口衣食,等我老了,想来也能给我养老送终。” 霍柔风嘴角抽了抽,这不是把她这个媒婆的话全给堵住了吗? “五将军麾下有位千户大人,他的父母妻儿早年被鞑子杀了,他孤苦一人,五将军和我便想帮他成个家,他比你年长十来岁,人也长得不好看,可是人品却是极好的,我听说有一次他的马踢伤了一个马倌儿,他亲自去给那位马倌儿疗伤,马倌儿病好后,却落下一个气喘的毛病,他听说后就把马倌儿调到自己身边做了随从,若不是心地善良、粗中有细,也不会一直留意一名普通的小马倌儿吧。” 霍柔风说得口沫横飞,脑袋里还在搜罗着蔡若愚的好处,可是一抬眼,便看到吴彬彬脸上的潮红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一张俏脸煞白煞白,霍柔风吓了一跳,忙问道:“彬彬,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她便要让人去叫采荷过来,屋里的人全都退出去了,她身边的人也不会守在门口听墙角,她想要叫采荷,需要自己开门吩咐下去。 她正要往外走,吴彬彬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霍柔风认只吴彬彬也有两三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礼。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会对霍柔风拉拉扯扯,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吴彬彬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却见由于抓得太用力,吴彬彬的指节微微发白。 再看吴彬彬那张同样雪白的脸,嘴唇微微抖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虽说在女子心事这方面,霍柔风开窍很晚,可她毕竟也是为人(防)妻为人母了,看到吴彬彬这个样子,心中便猜出了几分,她笑嘻嘻地拍拍吴彬彬的手,柔声说道:“好好好,我不去叫大夫了,我们还是说说蔡千户吧,你是见过他的吧,喜欢他吗?若是喜欢就点点头,这个大媒我就做定了,若是不喜欢,你就摇摇头,我再给他找一个,大家闺秀找不到,我军营里没有出嫁的女兵可有的是。” “唉,女人真是麻烦啊!”九爷在心里叫苦。 第六六一章 好的坏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柔风感觉自己的眼睛都酸了,她才看到吴彬彬点了点头,她正要松口气,吴彬彬却又摇了摇头。 而且,点头很慢,摇头很快很用力。 “你心悦他,可是却又不想嫁给他?”这两句话来自话本子,霍柔风非常满意。 “嗯。”吴彬彬的声音细如蚊蚋,她的双眸里雾气蒙蒙,如同冬季的早晨,“蔡千户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他是要建功立业的,而我......五夫人,您知道的。” “怎么了?他若是娶了你就不顶天立地了?一个男人能否顶天立地难道要取决于他的妻子吗?你这样想是你糊涂,世人这样想是世人愚蠢,而他若是这样想,那就是他目光短浅难堪大任,你认为他是那种人吗?” 霍柔风掷地有声,她并没有问过蔡若愚,她也没有和展怀商量,她不知道蔡若愚一旦知道吴彬彬早已失贞,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蔡若愚因此而嫌弃吴彬彬,那么这个人的前程也就止于千户的位置了。 一个人的前程取决于他的胸怀,更取决于他对事物的判断。 吴彬彬不语,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少顷,她用衣袖拭去泪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霍柔风道:“我见过蔡千户三次,第一次是在榆林的总兵府,他向我问路,那时我就想,这么一个粗犷汉子,说话倒是文绉绉的;第二次是在随云岭,您说的那个小马倌受伤,我自告奋勇过去医治,去了才知道我根本帮不上忙,反而是蔡千户赶到,亲自给那个小马倌治伤;再后来他到针线坊送东西,孩子们围着他要糖果,他一点儿都不烦,很耐心地和孩子们说话,从那以后,我时常会想起他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情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心悦,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既然你觉得他是好人,那你不如亲口去问问他,我原本想让五将军去问他,现在觉得还是你亲口问他比较好。”霍柔风巧笑盈盈,对啊,这两个人都是老大不小了,这种事就不能耽误了,最好在明年起兵之前把喜事办了。 她这样想了,便这样做了,让人把吴彬彬送回吴大奶奶那里,她则去找了展怀。 听说霍柔风想撮合蔡若愚和吴彬彬,展怀一怔,眨巴着一双晨星般璀璨的眼睛发起呆来。 霍柔风推他一下,嗔道:“怎么了,你也觉得吴彬彬配不上蔡若愚吗?” “老蔡比人家大了十来岁......”展怀转念又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先前那个采荷,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同样也比老蔡年轻。 恰好次日展怀便要去随云岭,他见到蔡若愚便把这件事说了,蔡若愚半天没有说话,展怀问道:“你该不会是觉得娶了新媳妇,就对不起死去的原配吧?” 蔡若愚苦笑:“我虽然杀了很多鞑子,也算是替他们报仇雪恨了,可是我那原配活着的时候,我却没能保护她,也没有保护父母和孩子,我这样的人,哪配再有妻儿?” 展怀道:“有什么配不配的,再娶一个,好好疼她,保护她,天塌下来你替她撑着,和她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你的父母和妻儿,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也会瞑目了。” 蔡若愚没有说话,展怀见他没再反驳,便道:“那姑娘你也见过,你身上的军衣就是她们针线坊缝的,她就是针线坊的吴姑娘,她是个受过苦的人,可却也很坚强。你仔细考虑一下,若是真心想要善待她一辈子,就去西安见五夫人,请她给你做媒。” 然后,展怀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两天后,蔡若愚告假,一人一马,去了西安。 听说蔡若愚来了,正在钟夫人屋里玩自家闺女的霍柔风笑弯了眼睛,趁着钟夫人没有看到,她捏着阿裳的鼻子悄悄说道:“好孩子,你等着啊,娘去给你赚双媒人鞋穿。” 她欢欢喜喜地走了,钟夫人才问一旁的乳娘:“五夫人是不是又捏阿裳鼻子了?” 乳娘忙道:“没有没有,五夫人就是摸了摸阿裳的脸蛋。” 这个孙女得来不易,钟夫人生怕不好养活,洗三那天便传下话来,三岁之前,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称呼小小姐为阿裳。 钟夫人才不相信,那对狠心的爹娘,只要得了空,就把阿裳当个猫狗似的玩儿,不对,也没见他们两个这么折腾金豆儿的,这哪里是当成猫狗,简直就是当成布娃娃了。 她连忙抱起阿裳,宝啊肉啊的亲了又亲,后爹后娘也不过如此了,好在祖母和外祖母都是亲生的。 那边蔡若愚向霍柔风道明来意,霍柔风板起脸来,道:“你们两个还是先相看相看,有什么要说的话彼此当面说,相看完了,如果你还想让我保媒,你再来找我,如果不想了,哪来的回哪去。” 蔡若愚不是第一次与霍柔风打交道了,五夫人的脾气他早就见识过,因此并不见怪,心里反而踏实了。 他见过那位姑娘,印像中那是个很善良却很能干的女子,一个弱质纤纤的大家闺秀,带着一群孤女在针线坊里自食其力,他听说时便对她另眼相看了,后来他才想起来,这就是当初给马倌治伤时的那位姑娘。 没想到五将军向他提起的居然会是她。 他记得那姑娘年纪很小,顶多十八、九岁,温婉美丽,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而他不但年纪大了,而且还是个鳏夫,家无恒产,娶了妻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住在军营里吧,那岂不是委屈了她。 他决定要把这些话都告诉她。 而且他是个武将,杀过很多人,也受过很多伤,他有过妻儿,直到现在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他们。 他觉得,既然他真心想要求娶,就要把自己的一切,好的坏的,全都要让她知道。 第六六二章 相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吴彬彬刚到西安,吴二老爷和吴二太太便也到了。自从两个女儿出事,吴二太太便一病不起,后来大女儿给救回来了,可是小女儿却是尸骨无存,吴二太太的病也没有见好。反倒是前些天听说要给大女儿说亲,她便有了精神,不但停了汤药,还要亲自到西安来给女儿置办嫁妆。 这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可是吴二老爷心疼妻子,便带着她一起来了西安。 不久,霍柔风便让人带话过来,说是想让两人相看相看。 吴家听说以后,也没有在意,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高门大户常会让儿女先相看再议亲。 到了那一天,吴太太、吴二太太和吴大奶奶陪着吴彬彬一起来到展府。 在路上时吴家的女眷们还在猜测,不知道是让她们躲在窗户里面还是屏风后面,所谓相看也就是如此了。 可是没有想到,霍柔风却把她们统统留在敞厅里,反倒是让吴彬彬由自己的丫鬟陪着去了院中的小亭子。 虽然亭子里的一举一动,敞厅里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也出乎吴家人的意料。 吴太太和吴大奶奶开始后悔没有对吴彬彬好好叮嘱一番,吴二太太经历过失女和丧女之痛,早成惊弓之鸟,此时紧张得手指微微发抖,生怕女儿会被那相亲的男子给吓到了,吴太太见她失礼,给她连使几个眼色,吴二太太却还是望着缓缓走向亭子的女儿,手里的帕子被攥成了一团。 初时,吴彬彬也很紧张,可是当她看到亭子一侧出现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时,她的心却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她对自己的丫鬟道:“你在这里等着。” 丫鬟常年累月跟着吴彬彬在针线坊里,也唯有她知道,自家小姐早就不似当年的弱不禁风,针线坊的屋顶坏了,担心夜里会下雨淋到孩子们,深更半夜,自家小姐带着她,颤颤巍巍爬上屋顶盖毡布,她们刚从屋顶下来,便是电闪雷鸣,小姐吓得脸色煞白,可还是冲进屋里,把一个吓得嚎啕大哭的孩子抱在怀里。 丫鬟乖顺地站住不动,只是悄悄对吴彬彬道:“小姐,您当心一点儿。” 当心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亭子一侧的那位大人她是见过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她听人说过,小孩子虽然天真,可是却最能感觉到谁是真心对自己好的,所以那位大人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孩子们才能很快就接受他了。 吴彬彬舒出一口气,西北的冬天,风里带着干燥的气息,从小到大,这风便陪着她,从汉中到榆林,再从榆林到西安,她是长在黄土高坡上的女子,她虽然性格温婉,可也有着西北女子特有的爽利,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今天她来这里,就是要把自己的事全都告诉他,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他若是觉得行,那她就给他缝一辈子的衣裳,从里到外,从年青到年老;若是他觉得不行,那她也给他缝衣裳,军服战袍,他是她崇敬的将军,而她是给他做战袍的绣娘,仅此而已。 吴彬彬挺直了背脊,身姿如松地走进了亭子。 敞厅里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盯着亭子里的人,刚才只有吴二太太一个人紧张,现在就连吴太太和吴大奶奶都忍不住握紧了掌心。 因为她们全都看到一向低眉垂目的吴彬彬,在踏进亭子的那一刹那,忽然昂首挺胸,不知为何,她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很不吉利的词:视死如归! 望着吴家的三位女眷,霍柔风抚额,相亲的又不是你们,你们怎么比那相亲的两个人还要紧张啊。 好了,吴家的亲事,九爷只管这一遭,九爷有的是没穿过的新鞋子,也不缺这双媒人鞋。 太累了,太操心了,太......九爷和你们太没有共同语言了。 霍柔风一边腹诽,一边看着这几个老的少的女人,最后她别过脸去,无聊地数着点心上的黑芝麻。 就在她数得头晕脑胀的时候,她听到有丫鬟的欢呼声:“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吴二太太一点也不像是大病初愈,她快走几步,在门口便抓住了吴彬彬的手:“怎么样?” 吴彬彬微笑着拍拍母亲的手臂,柔声说道:“蔡将军是个好人。” 好人?这就完了? 满大街都是好人。 吴太太和吴大奶奶对视一眼,却谁也不敢追问。 虽说有五夫人做媒,可是吴彬彬是失贞的啊,即使成亲之前能瞒着,可是洞房花烛也瞒不住啊。 这件事情她们都不敢想,想想就心惊肉跳。 回到吴家在西安的宅子里,吴彬彬一言不发,便回了自己屋里。 吴二太太想再问问,却被吴太太拽住,她道:“二弟妹,还是别问了,这门亲事是成还是不成,咱们只等着五夫人那边的回话便是了。” 吴二太太眼眶红了:“那位蔡千户虽说年纪大了些,又成过亲,可是终归是咱家......若是成了那是好,我买几个长相好的丫鬟当陪嫁,只要他不嫌弃彬姐儿,他想要三妻四妾怎么都行。” 说到这里,吴二太太捂着嘴无声地哭了,她生不出儿子来,二老爷宁可四处烧香求佛,也没有想过要纳妾,可是自家闺女的情况不一样啊,真若是这亲事不成,她索性去和二老爷说,就让女儿留在家里招婿吧,虽说愿意入赘的男子,难有出挑的,可是好歹是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不能对女儿如何。 可是二老爷和自己百年之后呢,那入赘的姑爷得了家财,就苛待女儿可怎么办啊? 吴二太太左想右想,无论是出嫁还是招婿,全都让她放心不下,她整夜没有睡,次日一脸倦色眼下乌青。 吴彬彬却是睡了一个好觉,她一夜无眠,清晨醒来只觉浑身轻松,常年堵在心里的那团污气也荡然无存了。 把那些好的丑的,全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她说的时候,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愤、怜惜...... 她打扮妥当,便坐在自己屋里,静静地等着。 昨天她从亭子里出来之前,她听到他在身后说:“明天我去府上提亲。” 第六六三章 玉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吴家在西安城里的宅子只有三进,修整得中规中矩,并不显豪华。吴彬彬还是第一次来住,她住的是客房,与吴二太太隔了一道月洞门。 丫鬟阿瓶可没有自家姑娘这般沉得住气,外面又不时有吴大奶奶派来打探消息的小丫头,阿瓶的心里便越发难过起来。 阿瓶并非是从小服侍吴彬彬的,当年吴彬彬从京城回来后,吴家便悄没声息地把吴彬彬身边的人全都换了,阿瓶和另外四个都是庄子里佃户家的女儿,她们第一次进城,草草学了规矩,可也没少让管事嬷嬷数落。 吴彬彬搬去针线坊时,只带了阿瓶一个丫鬟,若非阿瓶会纺线织布,吴彬彬或许连她也不会带着。 阿瓶并不知道吴彬彬身上曾经发生的事情,但是她却能够感受到自家小姐的变化。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自家小姐时,她甚至以为这位小姐是个呆子、哑巴。 而现在,她的小姐端坐在屋里,聚精会神地在鞋面上绣宝相花。 她问道:“小姐,大奶奶又打发人在门口伸头探脑了。” 吴彬彬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无妨,大嫂是好心,不用在意。” “哦。”阿瓶却还是忍不住又跑出去,她站在月洞门里向外张望,可是除了大奶奶派来打探的小丫头,她什么也看不到。 小姐是在等什么呢? 能不能等到呢? 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再从日上三竿等到晌午,吴彬彬用了午膳,便继续绣鞋面,这鞋子是绣给五夫人的,花样子是她自己画的,她觉得很配五夫人。 吴太太问了问吴彬彬午膳的情况,听说只吃了半个馍,她便叹了口气,原本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事,可谁能想到却成了心结。 正在这时,有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有位薛夫人来了!” 屋里忽然有刹那的安静,薛夫人? 吴大奶奶猛的想起来这位薛夫人是谁了。 薛盛的夫人啊!展怀和霍柔风成亲时,薛夫人是全福太太。 薛盛的夫人如今是四品恭人,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 吴大奶奶不是头回见到薛夫人了,但那都是在霍柔风那里见到的,以她的身份,自是不便与人家攀谈,托了霍柔风的福,薛夫人应该是知道有她这号人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也没有会突然造访啊,而且像薛夫人这样的身份,她若是要来,也会提前送帖子的。 吴太太心里也疑惑,便对吴大奶奶道:“你和薛夫人并不多的年纪,又是见过的,你去招待吧。” 吴大奶奶整整衣裳便去了宴息处,和薛夫人见了礼,还没有开始寒暄,薛夫人便先道歉:“让吴大奶奶见笑了,我突然前来,也没有提前送帖子。” “哪里哪里,都在西安城里住着,薛夫人不必多礼。”吴大奶奶忙道,心里却更加疑惑。 “说起来啊,我今天登门拜访也是受人之托,不知道吴太太和吴二太太可还在府里,吴大奶奶能否带我去见见二位太太?” “婆母和婶娘都在,只是薛夫人您......” 薛夫人噗哧笑了,她本就是个美人,这一笑更如娇蕊初绽,连吴大奶奶都在心里赞叹一声。 薛夫人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了蔡千户之托,来贵府提亲的。” 吴大奶奶千伶百俐,这会儿也是吃了一惊:“提亲?” “是啊,蔡千户家里没有长辈了,按理说请官媒也行啊,可是蔡千户那人是个认死理的,非说那样对吴家小姐不够尊重。我家将军正在城外练兵,蔡千户一大早就出城去找他,硬是把我家将军从城外拖了回来,请我过来替他求亲,他这会儿就在外头等消息呢。” 难怪过了晌午才过来,原来是出城请了薛盛,再让薛盛说服薛夫人过来的。 吴大奶奶下巴都快要掉了,这位蔡千户兴师动众的,就是为了请一位诰命夫人来提亲,他是很看重这门亲事吧。 吴大奶奶不敢耽搁,立刻陪着薛夫人去见吴太太和吴二太太,待到送走薛夫人,吴家三位女眷还是云里雾里,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要立刻让人去前院告诉吴二老爷。 吴二老爷来到后宅,刚刚听完吴二太太说完这件事,外面便有小厮送来拜帖。 这次是正式的拜帖,装在拜匣里,蔡若愚的拜帖。 吴二老爷暗暗吃惊,这刚刚来提亲,蔡若愚就亲自过来了? 他连忙去换了件新缝的暗红团花的直裰,可是要出门时却又觉得这衣裳太过花哨,挑来挑去,索性还是穿着刚才那件石青色福字纹棉袍子,急匆匆地去了前院。 这个时候,阿瓶终于得到了消息,她喜滋滋地跑进屋里:“小姐小姐,蔡千户请了薛夫人来提亲,薛夫人前脚刚走,蔡千户便亲自来拜见二老爷了。” 吴彬彬缓缓抬起头来,她的双颊已经染上了红霞,一双秀气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告诉过她,说他今天会来提亲,他真的来了,而且还是郑重其事地请了薛夫人过来提亲,他是想要告诉她,他很珍惜这段姻缘吧。 待到霍柔风知道这件事时,蔡若愚已经来向她辞行了。 两家已经过了小定,吴家给蔡若愚的是一方古砚,蔡若愚给吴家的,是他母亲的玉镯,当年这只镯子被藏到炕被下面,因此没被鞑子抢走,这也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念想。 待到下个月办完张亭和吴欣欣的喜事,吴家便要开始张罗吴彬彬的亲事了。 和霍柔风想的差不多,蔡若愚和吴家都想在明年春天之前把喜事办了,虽然匆忙,但是吴家有钱有人,蔡若愚这边又有展怀支持,特意拨了两个人去忙活他的亲事,时间也足够用了。 蔡若愚来辞行,是和吴彬彬一起来的,两人并没有未婚夫妻的避讳,蔡若愚要回军营,吴彬彬要回针线坊,蔡若愚便送她一起回去。 霍柔风见两个人都是大大方方的,她心里欢喜,蔡家请的媒人是薛夫人,而吴家的媒人则是她,她觉得自己慧眼如炬,天生就是个当媒人的,不免得意起来。 第六六四章 九爷有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天气越来越冷了,霍柔风几次想要出城看练兵,都被谢红琳和钟夫人制止了,无奈,她只能蜷在火盆边养膘儿。 展怀担心她会无聊,这些日子便留在西安,还把原本应在总兵府里处理的公事带回家里来,他和将领、幕僚们议事,霍柔风都会参加,也会发表意见。 太皇太后薨天后,据说明和帝伤心之极,几次在灵前哭晕过去,于是便有溜须拍马之流写文盛赞今上仁孝双全。 首辅赵旭一直在江南养病,明和帝索性又下了一道圣旨,将金陵的一座园子赐给赵旭,让他住在那里养病。 这便是要让赵旭不要再回京城的意思了。 赵旭气愤交加,接圣旨的时候,手脚颤抖,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扶起后嘴巴歪了,口齿不清,半边身子已不能动弹,如此过了两天,便一命呜呼。 赵旭是两朝元老,先帝年间便已是首辅,位高权重,门生众多,因此,明和帝虽然从登基之日便视他如眼中钉,却也不敢动他,就是不想让他回京,也要在金陵这个风景如画文风鼎盛之地给他置所园子怡养天年,可是却没有想到,赵旭竟然就这么死了。 虽然之前就派去江南给赵旭诊病的太医已经做证,赵旭是患的风疾,可是没过多久,朝野上下还是风传赵旭是被皇帝活活气死的。 明和帝无奈,索性让人将此事推到锦衣卫头上,他早就要整治赫刚,只是还没有腾出手来而已。 朝会之上,有人当场弹赅锦衣卫指使使赫刚在金陵抓捕读书人,恶行滔天,清正廉明的赵首辅在金陵目睹其恶举,一病不起。 朝中有很多是赵旭的门生,这些人对赵旭是怎么死的,心知肚明。赵旭患的是风疾不假,可若没有明和帝的那道圣旨,赵旭万万不会年过半百便撒手西去。 但是没人敢怪罪到皇帝头上,他们是赵旭的人,赵旭死了,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岌岌可危,若是这个时候还敢说三道四,那便是自寻死路。 刚好有人跳出来弹赅赫刚,还隐隐有把赵旭之死推到赫刚身上的意思,方才还在装聋作哑的这些人立刻耳聪目明起来,纷纷附议,这个说赵旭弹赅赫刚,令赫刚恼羞成怒,赫刚几次三番要对赵旭动粗;那个说赫刚好大喜功,无端抓捕学子,赵旭忧国忧民,是活活被赫刚气死的。 待到下朝时,赫刚已经成了气死当朝首辅的元凶。 有人叹息,首辅真是个极端危险的差事,上一任首辅郭咏是被展怀斩杀的,可是展怀杀了郭咏,非但没被治罪,反而还成了拥兵一方的封疆大将;如今这一任的首辅赵旭又被赫刚气死,这赫刚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小皇帝的位子还没有坐稳,恐怕是不敢动他的。 这个时候,明和帝表现出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勇气与霸气,他派大理寺卿王相仪带领御林军抓捕赫刚。 赫刚此时就在京城,自从金陵惹出乱子之后,赫刚便悄悄回到京城了。 他能回来,明和帝自是也能知晓。 王相仪带着御林军到赫刚家的时候,才发现赫刚早有准备,一番交战,只是文官的王相仪受了重伤,御林军和锦衣卫均有死伤,赫刚却不知去向。 明和帝大怒,但也就此坐实了赫刚是乱臣贼子的事实。 他让刑部颁发海捕文书,并且暗中下旨,见到赫刚,格杀勿论。 直到此刻,明和帝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死了,赵旭死了,如今赫刚也成了丧家之犬. 那些阻碍他的人,觊觎他的人,想要制约他的人,统统被他整治了。 他哈哈大笑。 常小贵见了,趁机说道:“万岁爷,您也该搬到乾清宫了,虽说您心里挂念着先帝,可是先帝泉下有知,也想让您住到乾清宫里啊,那才是万岁爷要住的地方啊。” 是啊,他早就应该搬进乾清宫了,历任皇帝都是住在乾清宫的,只是他那时心里总是有几分膈应,因此才留在承乾宫里。 “好,让钦天监选个日子,朕就搬进乾清宫吧。” 常小贵露出会心的笑容,可是一转眼,他便又是一脸谄媚。 不久,展愉便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情报,皇帝已经搬进乾清宫。 展愉想了想,给留在京城里的一名查子写了密信。 霍柔风听说小皇帝在大张旗鼓抓捕赫刚,她咧咧嘴,对展怀道:“沈家人果然是既蠢又狼心狗肺。” 展怀知道她是想起了当年的沈慧冲,便拍拍她的手,道:“昨天无名来找我,给我带来一个有趣的东西,我拿来给你看看。” 自从无名答应留下,展怀便将小渊住的那处宅子给了他,并且让刚从广东回来的张轩给他做了助手,再加上小渊,短短两三个月,三个人便制出几支千里眼,无名还将展家现有的战船进行了改良,图纸送到福建后,闽国公大加赞赏,立刻便让工匠着手去造。 片刻,阿有便拿了一只小匣子进来,展怀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像烟袋嘴似的物件。 那物件里面还有一个塞子,他轻轻一拉,塞子便拔出一半。 展怀把塞子合上,将那物件放到茶杯里,再把塞子拔出一半,便将茶杯里的水吸进了那物件里面。 这东西虽然精巧,可是也并不稀奇,霍柔风问道:“无名做这个就是为了吸水玩儿?” 展怀道:“你别小看了这物件,为了能够造出来,无名几乎把城里各个瓷窑场全都走遍了,他说只需再在这上面加个针头,便能成为治病的工具。行军打仗,最忌遇到疫病,就如此次北直隶的军队感染风寒,虽然只是小病,可是在军营中传染迅速,最后竟然演变成阻碍大军前行的大事。无名有防治疫病的方子,只是那药方里用的东西得来不易,我又拨给他十几个人,让他着手去办了,据说到时用这个工具将药物射进人的身体里,便可以防止疫病。” 说完,展怀摸摸头:“其实我也没有听懂,但是我让他先在牲畜身上试过,才能给兵士们使用。” 霍柔风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她索性不再去想,只问:“那需要很多钱吧,没事,需要多少,你让他列个单子,来找我要就行了。” 九爷不懂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没关系,九爷有钱。 第六六五章 四时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虽然钟夫人和谢红琳盯得很紧,可展怀还是偷偷带着霍柔风去了无名的宅子。 霍柔风吃了一惊,那宅子和上次她去时已经不一样了,而且增加了很多人,几个四时堂的大夫也在这里,和无名一样,俱是白衣白裤。无名在门外和展怀霍柔风寒暄几句,便请他们去另外一个院子,自己则又回了屋里。 以展怀和霍柔风的身份,被拒之门外算得失礼,但由无名做出来,却彬彬有礼恰到好处。 霍柔风轻笑:“虽然少了以前的好相貌,但是举手投足依然像神仙似的。” 那年她只有十一岁,初见罗杰,便是这样的评价,许多年过去了,她已经长大成(防)人,罗杰也非昔日姿容,可霍柔风却依然觉得他宛若仙谪,想来这就是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度吧,与众不同的气度。 另一个院子里,张轩正领着工匠们忙得热火朝天,霍柔风走过去,拿起一把刀,忽然,她怔了怔,小心翼翼的抚摸刃口,只是轻轻一碰,手指上立刻便是一道伤痕,她哎哟一声,展怀连忙用白帕给她按住伤口,霍柔风却毫不在意,她问张轩:“这是镔铁刀吗?” 张轩道:“对,这是镔铁打制的刀。” 霍柔风问展怀:“你买了镔铁?我要一把这样的刀。” 展怀摇头,诧异地问张轩:“哪里来的镔铁?” 张轩笑道:“五将军,五夫人,这是咱们自己炼制的镔铁,只是刚刚开始打制,工匠们还没有完全上手,但是小的看了,咱们自己的镔铁比商队们带来的乌兹铁要好得多,我的红毛国师傅曾经教给用一种叫克瑞斯伯的东西打制乌兹铁,后来无名师傅看到小的会用克瑞斯伯,便又加以改良,五夫人手里拿的这把刀,便是我们出的第一批镔铁打造的。” “克瑞什么?”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在广东时她见过那个老红毛人,知道那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贫病交加,不久人世,因此她才将张轩留下,让他侍奉老红毛人终老,可惜那老人离开故土多年,张轩虽然学到他六七成的本事,可是见过无名之后,曾经对霍柔风道:“无名师傅之能远胜于我师傅。” 张轩道:“红毛人师傅称为克瑞斯伯,但是无名师傅给它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坩锅炉。无名师傅说这批镔铁还不是最好的,他会继续改进炼炉,到时就能炼出大批镔铁了。” 一把削铁如泥的镔铁刀价值千金,并非是工匠们难以打造,而是因为所用的镔铁都是通过丝绸之路从西域运送过来,素来镔铁与金玉等价,闽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也只藏了十来件镔铁兵器。 可若是按照无名和张轩所说,即使不能做到人人都有,至少将领们都能换上镔铁兵器。 展怀之前已经听他们说过,霍柔风却刚刚知晓,她大喜过望,对张轩道:“我在城外有几座庄子,改天你和无名去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就给你们做炼制场吧。” 张轩大喜,连忙谢过,霍柔风则跟着展怀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转眼便到了张亭和吴欣欣的大喜日子,霍柔风让花三娘和花四娘替自己去喝喜酒,三朝回门时,小两口从吴家出来,便来见过霍柔风。 霍柔风很高兴,当年张亭跟着她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全都娶媳妇了。 吴家忙完吴欣欣的亲事,便开始筹备吴彬彬的。 蔡若愚没有家人,他则派了一名师爷和两个婆子过来,自己则还留在随云岭练兵,吴彬彬也很忙,就连大定的时候,她也没有回西安。 这一日,霍柔风正和展怀一起研究舆图,镶翠匆匆进来,说张亭打发人过来,有急事要见霍柔风。 听说是张亭打发来的人,霍柔风立刻便想到了西街的女子。 她连忙走出书房,见那小厮正在院子里等着,霍柔风见过他,他是张亭手下跑腿的。 小厮见过礼,便道:“张亭哥让小的来报信,说那女子去了四时堂,张亭哥已经让四时堂的人想办法拖住她,您若是想亲眼看看,这会儿可以过去。” 四时堂本就是霍家的,又因为姜伯儒住在那里,所以守卫非常严谨,平素里都有十几个护卫在那边守着。 若是其他地方,张亭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请霍柔风过去。 霍柔风转身对镶翠道:“给我找身男子衣裳。” 九爷的男子衣裳不比她的女子衣裳少,甚至可能更多,有什么时兴的样子传过来,九爷都要给自己和展怀各缝上几套。 片刻后,霍柔风便摇身一变,从五夫人变成了九爷。 她身材高挑,生下阿裳后比以前丰腴了,穿上男装反而更加漂亮,只是但凡是长眼的,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女的,再也不是小时候雌雄莫辨了。 她让人和展怀说了一声,便带了花三娘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待到展怀得知她跑出去时,霍柔风早已离家很远了。 展怀无奈,他又不是不让她出去,还用得着女扮男装吗? 说来说去,还是贪玩。 西安城里严禁纵马,可霍柔风和花三娘却是一路快马加鞑,疾驰到四时堂,好在二人骑术精湛,并没有引起混乱。 四时堂里一切如常,冬天里正是容易生病的季节,来看病的人排着长队。 张亭正在门口东张西望,看到霍柔风,喜道:“阿弥陀佛,九爷您可来了。给那女子诊病的是韩八奶奶,这会儿还在偏室里呢。” 霍柔风对花三娘使个眼色,花三娘闪身便进了四时堂。 霍柔风正要也抬腿进去,张亭却在身后叫住了她:“九爷,这次小的看得清楚,那女子一定是见过的。” 霍柔风蓦的转身,问道:“你记起来是谁了?” 张亭道:“小的只是觉得她的背影很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今天她虽然也是遮着脸,可是她有个小动作,小的以前是见过的,而且也只见过那一个人。” “她的右手垂下时,会用食指和中指勾起摸摸自己的衣袖。” 第六六七章 毁容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小夜的身体已是油烬灯枯之像,早在三年前,大夫便已经告诉过她,让她小心将养,不宜使用武功,可她依然硬撑着从展愉手中领了差事。 她是最适合那个差事的人。 她是孤儿,小时候在街上偷东西时,被钟夫人捡回来,见她身手敏捷,便让人教她武功。钟夫人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穿衣打扮,十六岁之前,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国公府里。 在京城,见过她的人很少,即使有,也已经认不出她了,而她,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所以,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这个差事了。 庆王生性多疑,为了赢得他的信任,小夜几次三番都被伤到奄奄一息,那些伤是真的,每一刀每一剑全都刺进皮肉里,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离开京城前便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展愉问她是否回福建去,她自幼在福建长大,那里的气候更适合她养病。 小夜拒绝了,她来到西安,当年她跟随展怀从河南打到陕西,一直打进西安城,打进了荣王府。 她知道钟夫人就在西安,她也知道展怀和霍柔风在西安,她觉得这样挺好的,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等待死亡,她不想让关心她的人看到她的不堪,却又不想和他们离得太远。 若不是天气渐冷,她旧疾复发,肩膀痛得连飞刀都拿不稳了,她也不会来四时堂就医,韩八奶奶的针灸,虽然不能去根,但是能够减轻疼痛。 回到府里,霍柔风心情沉重,小夜再三恳求,求她不要告诉钟夫人,她没有应允,只是让花三娘先陪着小夜回去,待她好好想一想,再说下一步。 展怀一直在等着她,她女扮男装急匆匆溜出去,又听说是张亭打发人来叫她走的,展怀便想起霍柔风说起过的西街女子。 张亭新婚燕尔,霍柔风不会给他安排其他差事,他连府里都没有来,现在的差事就是盯着那个人。 所以霍柔风出去一定是为了那个女子。 待到霍柔风回来,展怀便看到一个没精打彩的小九。 他的小九无论何时都是神采奕奕的,今天却像是霜打的叶子。 “怎么了?”展怀柔声说道。 霍柔风一头扑进展怀的怀里,抱着他的腰号啕大哭,可是她才哭了一声,隔壁便想起阿裳的哭声,像是要给她娘附和一样。 “阿裳怎么在这里?”天气冷了,钟夫人舍不得阿裳被抱来抱去,就把阿裳留在自己屋里了。 展怀道:“我不知你何时回来,担心你回来晚了,不便过去,便把她抱过来了,和娘说了,今天晚上她住在这边。” 霍柔风感激地冲他扁扁嘴,却是看不出欢喜,她抹去眼泪,跑到隔壁,抱着阿裳玩了一会儿,阿裳已经认人了,被娘抱着便止住哭声,没过一会儿,便格格地笑了起来。 阿裳的笑声,终于冲淡了霍柔风心头的乌云,她抱着阿裳回到自己屋里,便和展怀说起了小夜的事。 展怀大吃一惊,那次他带的人虽然挖出了很多尸体,但是当时地动并没有完全过去,废墟之中非常危险,有时他们刚刚挖到一处,便又有砖石塌下来,挖掘进行得并不顺利,他们只好暂时撤离,次日他又让人继续去挖,虽然挖地三尺,但是中间毕竟隔了一天,霍柔风在梦里想起谢思成逼迫小夜放下兵器,因此他也认为是谢思成杀了小夜。 可若是小夜死了,为何找不到她的尸体;可若是她没有死,之后却也没有小夜的丝毫消息。 如果她落在太平会手中,太平会一定会利用她的,可是却悄然无声。 霍柔风道:“小夜似是不愿意说起她的经历,因此,除了我从张静口中得知,她曾隐身在庆王身边,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 展怀道:“二哥肯定知道。” 可是展愉知道,那也没有用啊,无论展怀还是霍柔风,全都不指望能从展愉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再说,小夜如今时日无多,即使知道那些人,对她也是无济于事了。 展怀道:“还是告诉娘吧,娘的那几个大丫鬟,都是当闺女娇养长大的,小夜既然还活着,就应该让娘知道。” 霍柔风也是这么想的。 她道:“小展,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吧,等到我要死的时候,要有儿子女儿孙子外孙陪着我。” 展怀佯怒:“不需要我陪吗?” 霍柔风哈哈大笑,抱着阿裳偎在他的怀里:“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白发苍苍满脸褶子,我说不定嫌弃你了呢。” 展怀遥想几十年后,他被同样满脸褶子的老妻无情嫌弃,这心酸...... 次日,两人便和钟夫人说了小夜的事,钟夫人立刻就坐不住了,当下便派了若水嬷嬷去了西街,谢红琳听说后,便让采荷跟着一起过去。 若水嬷嬷是钟夫人身边最体己的,小夜是她看着长大的。 若水嬷嬷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一双眼睛哭得红肿,钟夫人和霍柔风一起问她,若水嬷嬷才忍着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道:“小夜的脸毁了!她死活不肯回来,说怕吓着您。” 一旁的采荷也掉了眼泪,她道:“奴婢看到她的后颈处有道伤疤一直伸进衣衫里面,寻常人被伤到那个地方是必死的,她能支撑下来,真是不容易啊。” 钟夫人的眼圈儿红了,自从四儿子死后,她已经鲜少落泪,她对霍柔风道:“我要把她接回来,让人好生调养,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看到你们传回捷报。” 她不敢说要让小夜看到展怀和霍柔风打进京城,她担心小夜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霍柔风拍拍钟夫人的手,道:“我让人去接李老太医过来。” 当年李老太医父子二人随她一起去了鞑剌,后来随着谢红琳回到中原,霍柔风允诺,给了李家大笔银子和土地,李老太医的家人早就悄悄从宣抚搬到离西安不远的凤翔,如今李老太医父子便是和家人住在凤翔。 霍柔风乐观地认为,当年李老太医能将卧榻多年的母亲治好,就一定也能治好小夜。 她是孤儿,被钟夫人收养 第六六八章 状元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小夜还是搬出了西街的小院,住进了霍柔风在城外的一座四十亩的小田庄。 钟夫人拿了一对有些年头的祖母绿镯子送给霍柔风。霍柔风虽然平日里很少戴这些,但是并不防碍她喜欢收集名贵东西,婆婆给东西,霍柔风自是欣然收下,私下里让人把田庄地契过户给了小夜。 小夜可是拒绝霍柔风,却不会拒绝钟夫人,何况除非她要用到地契,否则不会知道地契的名字已经是她了。 钟夫人接她回来住在这里,小夜无法拒绝。 钟夫人去田庄里看了小夜一次,回来时脸色阴郁。她出门的时候,让乳娘和阿裳去了谢红琳屋里,等她回来以后,甚至没有把阿裳接回去。 谢红琳难得地叹了口气,对霍柔风道:“你婆婆这是真伤心了。” 可不是吗?钟夫人平日里恨不能让阿裳一刻不离她的眼睛,现在连阿裳都不见,不是不想阿裳,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坏情绪的自己去面对阿裳。 几天后,派去凤翔府的人回来了,告诉霍柔风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李老太医已与上个月去世,寿终正寝。 李老太医的儿子李大夫要守孝三年,也不能来西安。 如同一盆冷水泼过来,霍柔风好半天才苦笑一下,挥挥手让送信的人出去。 这世上,一直都有金钱买不来的东西,一直都有,只是人们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 展怀听说以后,心情也很沉重,他也不知该怎样安慰霍柔风,索性让她去城外看薛盛练兵了。 如此又过了十多日,吴家传来喜讯,出了正月便给蔡若愚和吴彬彬成亲。 霍柔风第一次做媒,得到这个消息还是很高兴的,她从城外回来,和展怀略做商议,便给还在京城的霍大娘子写信,让霍大娘子做好准备。 她没有写明,但是霍大娘子一看就明白了。她给芦家递了帖子,约芦瑜在状元楼用茶。 芦瑜早在前年便陆续接手家中生意,只是芦家老太爷素来谨慎,芦瑜身为长房长孙,眼下也只能在京城的银号里转悠转悠,据说芦瑜动用银子的额度,也只有一千两而已。 霍大娘子早就听说过了,她相信这是真的,芦家是出名的铁公鸡,听说芦瑜小时候被人绑票,贼人听说他的芦家的,立刻就连喊倒霉,主动把他放了,原来是绑错了人,错把芦瑜当成另一家的小公子。虽然芦家家里银子堆成山,可是却连贼人也懒得绑他家孩子,若是绑了他家孩子,不但白白搭上茶饭,而且芦家也不会给赎金。 自从霍九死后,芦瑜已有好几年没来状元楼了。 状元楼是霍家的,状元楼里最好的雅间是霍九的,以前这里是他们几个的老地方。霍九大方,但凡是在状元楼,从来不用他们买单,因此,即使后来也有不用自己掏钱的酒席,芦瑜也不来状元楼了,这里是他的伤心地。 不但他不来,黄显俊和李烨也不来了。 一晃几年,黄显俊和李烨都已经在家里独挡一面了,即使在京城,他们三人也是各有各的忙,一年到头也鲜少聚一聚,严格说来,自从少了霍九,他们三个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他们三个人都明白了,霍九虽然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可却是他们的头儿,以前大家在一起玩儿,其实都是围着霍九,霍九要去看戏,他们便也跟着一起捧角儿;霍九要去山上玩,他们便准备了野餐,就连吃羊肉喝羊汤,也是霍九带得他们。 可是现在,就连老沧州羊肠子馆子也没有了。霍九死后不到半年,那家的老板一夜之间便被人杀了,就连在铺子里住的几个小伙计也没能幸免,后来还是听顺天府的人说,那是太平会干的。北直隶有很多铺子都加入了太平会,太平会看上哪一家,而那家老板死活不答应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下场。 当然,太平会也不会乱来,被他们挑中的,都是像老沧州这种外地人开的,在京城没有关系没有倚仗的铺子,像霍家芦家黄家的店铺,太平会是不会招惹的。 只是苦了那些小老百姓,担心被太平会盯上,便主动交钱入会。太平会对自己的会众非常爱护,只要是交了钱的,他们便会想方设法护住,不论是地痞闲帮寻衅,还是生意上的冲突,只要有太平会罩着,那便是有了依靠。 这样一来,太平会在京城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并没有引起民愤,反而越来越多的百姓,遇到事情不是到衙门,而是去找太平会。 至于老沧州的惨案,早就被人遗忘。 芦瑜甚至觉得,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京城人早就不记得曾经客似云来的老沧州了。 毕竟在京城,每天都有新馆子开张,每天也有馆子关门,今年流行鲁菜,明年流行苏菜,人们的舌头也和女人的衣裳一样,变来变去。 霍九最喜欢老沧州了,霍九甚至还曾经想要把老沧州买下来,只是那天出门他身边没带小厮,没有人帮他记着这件事,后来霍九就把这事给忘了,如果那天有小厮跟着,老沧州早就是霍九的,那老板和伙计也就不会死了。 可是人的生死也是冥冥中有定数的吧,就像霍九,说病就病了,然后说死就死了,他们四兄弟那么好,可是霍九临死也没能和他们见上一面。 芦瑜想到这里,有袖子抹了把眼睛,他下了马车,让车把式把马车赶到状元楼后面的马厩里,状元楼是大酒楼,有专门给客人存放马车的地方,当然临走之前,他们也会帮客人把马喂得饱饱的。 今年芦瑜才有了自己的马车,如果不是来状元楼,他是舍不得坐车出来的。虽然这马车给他用了,可是喂马的草料也是要从他的月例里出的,少出来一次,就能少喂一顿。 霍大娘子的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几年没见,霍家的人还是这么精神,红光满面,衣履光鲜。 第六六九章 新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永丰号在四大钱庄都是大户,芦家的金泰祥便是四大钱庄之一,而且还是霍大娘子最喜欢合作的一家。 并非是金泰祥是四大钱庄中最大的一家,而是霍大娘子认为,相对而言,吝啬的人行事更加谨慎。 小时候,表面上霍九是被放养的,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可实际上,对霍家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无论是霍老爷,还是霍大娘子,对霍九管束很严格。 无论是在杭州还是在京城,能够在霍九身边出现的朋友,都是霍大娘子暗中筛选过的,比如芦瑜、黄显俊和李烨三个个。 霍大娘子有意无意地想让霍九与一些安全的朋友在一起,至于霍九与展怀、霍轻舟、谢思成的相识,则是完全出乎霍大娘子的意料。 不过,现在她也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有横加阻止,否则小九就不会找到自己的亲人,也不会与展怀共结连理。 虽然同在京城,又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但是对于芦瑜而言,即使他是芦家长房长孙,也是没有资格与霍大娘子面对面坐在一起的。 看出他的局促,霍大娘子微微一笑,指指对面的椅子,道:“你是小九的朋友,按理,也应称呼我一声大姐,坐吧,这里是我家的地方,你就当是小时候来我家坐客。” 即使是小时候去双井胡同蹭吃蹭喝,芦瑜也没有与霍大娘子单独说过话。那个时候,对于他们这几个半大孩子而言,霍大娘子就是别人的家长,偶尔遇到,乖乖地行礼叫人,也就行了。 但是无论如何,芦瑜绷紧的神经还是稍微松弛下来。他在霍大娘子对面坐下,嘴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个时候,一名体面婆子进来,朗声说道:“大娘子,吴二少爷到了。” 霍大娘子微笑,对芦瑜道:“介绍个小朋友给你认识。” 话音方落,吴家勋便走了进来。 吴家勋一边解下身上的狐裘,一边歉意地说道:“大娘子,我来晚了。” 已经在生意场上打滚几年的后辈,又怎会迟到?只不过是来得比屋里人略迟一些而已。 霍大娘子为二人引见,芦瑜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便是汉中吴家的二公子吴家勋。 汉中吴家,就在几年之前,在京城中还不见名号。也不过两三年,吴家便时常被人提起。芦瑜也听人说过,吴家与霍家有些交情。霍家在陕西的生意扩展,吴家出力不少,因此吴家到北直隶做生意,霍家也给予了支持。 只不过吴家虽然打出了名号,但是在北直隶并没有买铺子,他们做的都是买进卖出的生意。这也并不奇怪,京城的水太深了,就连霍家刚进京时,不是也吃了人命官司吗?霍家还是来自杭州,而吴家却只是西北乡下来的土包子而已,若是真的广开铺子,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反倒不如抱紧霍家大腿,跟着霍家商队做买卖,虽然有风险,可是赔了也只是赔点银子,万万不会赔上身家性命。 芦瑜和吴家勋差不多的年纪,彼此之间都是听说过的,因此很快便熟络起来,霍大娘子并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喝了一杯茶便借口离开了,芦瑜这才知道,今天这个场合,霍大娘子就是要介绍他与吴家勋认识。 吴家勋很健谈,没有家长在侧,芦瑜也没了拘束,他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四处蹭吃蹭喝了,吴家勋向芦瑜打听京城里好玩的地方,芦瑜一一道来,这些地方有的是他去过的,有的是没去过的,说起来也是伤心,自从霍九死后,没去过的地方便越来越多了。 吴家勋则向他说起汉中、陕西和整个西北,又向他说起了展怀。 “展怀?我知道啊,我见过他的,我有个朋友和他关系不错。”他的那个朋友当然就是霍九,只是话到嘴边他没有说出霍九这两个字来。 开心的时候,还是不要提霍九了。 “芦兄,你怎么不早说?你人在京城,居然也能认识展总兵?”吴家勋一脸的艳羡。 芦瑜摸摸脑袋,有点发窘。严格来说,是他认识展怀,而展怀不认识他。 展怀是他的朋友的朋友,且,展怀比他们年龄大,那时他们还是小孩子,展怀却已经领兵打仗了。 “我也只是与人家有过一面之缘,他和我的一个朋友是莫逆之交。”芦瑜是芦家的长孙,端端正正长大的人,芦家家风严谨,也就是吝啬一些而已。芦瑜蹭吃蹭喝,但却从不吹牛,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禀承了芦家的家风,踏实稳妥。 “我们汉中就有你们金泰祥的分号,只是在汉中,金泰祥不是最大的钱庄,比不上宝昌号,可能我们那是小地方,若是在西安,应该还是金泰祥做得最大吧。”吴家勋说道。 “哪里啊,在西安也是宝昌号做得最大,整个陕西,我们家都比不上宝昌号,说起来不怕吴兄笑话,我们家是山西人,因此早在我曾祖父的时候,便在离得最近的陕西开了分号,可想而知,现在陕西各分号的掌柜,都是世世代代在我家的,我祖父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他们就会以老卖老,对陕西的那些大商家和官宦也是置之不理,以为钱庄开在那里,就能坐着数钱了,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北直隶的年轻掌柜,随便派一个过去,就比他们会做生意。” 说起这些,芦瑜就是一肚子的气,自从去年他到各个分号走动以来,没少在那些以老卖老的老家伙们面前受气,京城的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陕西的了。 吴家勋深有同感,他告诉芦瑜:“我明白你的感受,你知道我为何会来京城吗?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哭着喊着才捞到这差事的,就差满地打滚了。我爹兄弟四人,我的几位叔父都很能干,我上面还有一位能干的大哥,我在汉中时,连给他们打下手,他们都要嫌弃我,后来我爹要往京城派人,原本想要在掌柜当中选一个,我听说以后就去找我娘哭,我娘便去找我爹哭,这个差事才归我的。现在我爹每次来信,都是夸我懂事,不怕你笑啊,我直到现在才相信,我是我爹亲生的。” 第六七零章 勇气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番话说到了芦瑜的伤心处,他可不就是不像亲生的吗? 他拍拍吴家勋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好在你有远见来了京城,这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是他的月明又在哪里呢? 芦瑜和吴家勋一见如故,二人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当然还是吴家勋请客,虽然两人差不多的年纪,可是在芦瑜看来,吴家勋已经是大人了。 独挡一面手里有银子,当然是大人了。 黄显俊早在三年前就是大人了,霍九如果还活着,应该也是大人了。 只有他,还靠着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过日子...... 芦瑜一夜未眠,次日在祖父院子门前徘徊,但是听到祖父出来的声音,他还是吓得一溜烟的跑了。 之后,芦瑜再听到祖父和父亲说起陕西的几位老掌柜的事情,他便留意起来,偶尔还会插上几句,发表自己的看法。 吴家勋独自一人在京城,空闲很多,常常会来邀请芦瑜。有一次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恰好遇到黄显俊。 黄家是做干货生意的,其中做的最多的是花椒。黄显俊刚刚从四川回来,遇到多日不见的芦瑜,两人都很高兴。 芦瑜又把吴家勋介绍给了黄显俊,不过让芦瑜有些意外的是,听说黄家是皇商,而且还和宗室有亲戚关系,吴家勋丝毫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兴趣,芦瑜感觉,吴家勋对黄显俊,还不如对他热情。 待到黄显俊离开,芦瑜便问吴家勋,吴家勋却又向他提起了展怀,只是这一次,吴家勋提到了展怀的夫人。 “上个月,我四叔父家的姐姐成亲,嫁的是展夫人身边的随从;下个月,我二叔家的姐姐也成亲,这次厉害了,姐夫是展五将军麾下的千户大人,媒人便是展夫人。” “真的?你们家......”芦瑜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果真还是见识短浅啊,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把吴家当成乡下人了,吴家之所以从汉中来到京城,却又并不开铺子,人家就不是来京城扩充生意的! 吴家是来赚钱的,给展怀赚钱! 一直以来,并不是吴家攀上了霍家,而是吴家攀上了展怀,展怀让他们来找霍家。 展怀和霍九是朋友,能够两肋插刀的朋友。 想到霍九,芦瑜眼睛发酸,他抹把眼泪,对吴家勋说:“可惜你来晚了,如果早来几年,我一定把霍九介绍给你,不对,你们家能够认识展怀,一定也认识霍九了,霍九就是霍大娘子的弟弟,如今京城里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了,你如果见到霍九,就知道什么叫讲义气了,那个时候展怀杀了郭咏,我们都以为他跑了,谁也没有想到,他被霍九藏起来了,你说霍九的胆子有多大啊,他连展怀都敢救,这样的好朋友,人生得一足矣。” 吴家勋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展怀杀死郭咏的事情,京城里无人不知,可是在陕西,平头百姓却是不知道的。 “郭咏?那不是以前的首辅大人吗?”吴家勋压低了声音。 芦瑜道:“你不用害怕,郭家早完了,当年展将军杀了郭咏,郭家吓得都不敢报案,过了好多天才发丧。” “按说郭咏与展家也是同朝为官啊,展五将军为何要杀了郭咏?”吴家勋不解。 “为什么?京城里十个人有十种说法,不过我告诉你啊,只有我和黄大头才知道真正的原因”,说到这里,芦瑜压低嗓音,“那时霍家刚进京城,便被王太后一家给害了,出了人命,要吃官司,霍九那年才十一,为了救整个永丰号,他小小年纪就扛下了二十万担粮草,被逼得那叫一个惨啊。黄大头从宫里打听出来,无论是霍家当替罪羊吃官司,还是霍九应下二十万担军粮,都是郭咏在中间捣得鬼,看到霍家初来乍到,就把霍家当成了软柿子。展怀来到京城,听说自己的好兄弟霍九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能不生气吗?当然就一刀砍了郭咏的头。” 吴家勋吓了一跳:“什么,一刀砍了郭大人的头?” “是啊,郭咏在家里睡觉,脑袋便让人砍了,这是展怀做的,展怀自己都认下了。” 吴家勋倒吸一口凉气:“展五将军那时多大?” “十五六吧,比我们大了几岁,可也是个半大孩子。你说他和霍九有多铁啊,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说完,芦瑜又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不太对,笑着说道:“可惜霍九不是红颜。” 笑完,芦瑜又觉得自己笑得不太严肃,这是对霍九不敬。 他双掌合什,念叨着:“霍九,我就是随口一说啊,你别生气,清明时我给你多烧点纸钱。” 几天后,他去找父亲,恰好见到父亲大发雷霆,一问才知道原来芦家多年的老客户高家,被宝昌号抢走了。 原因说起来可笑,高家在山西的孙儿被土匪绑了,得到消息后,高家便派人去金泰祥兑银子,一万两。 高家的人等着拿上银子,便赶去山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可是这银子却迟迟拿不来,因为按照金泰祥的规矩,一次兑现这么多银子,需要提前一天来办手续,像这样急着拿钱的,不合规矩,金泰祥不给兑。 高家火急火燎,可是金泰祥的人却是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 高家无奈之下,只好去找朋友周转,刚刚走出金泰祥,便遇到了会昌号的人。 高家没在会昌号放银子,会昌号主动拿出一万两现银,让高家先去救人。 高家把人救回来之后,静下心来再想起那天的事,越想越觉得金泰祥落井下石,不是东西,于是便把所有银子全部从金泰祥拿出来,转到了会昌号。 芦大老爷气得骂娘,芦瑜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来,对父亲道:“爹,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若是其他大掌柜们不敢招惹陕西的那些老掌柜,您就派孩儿去吧。孩儿是长房长孙,他们还敢把孩儿大卸八块不成,再说,孩儿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就是陕西吴家的子弟,高家和吴家相比,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是我能把吴家拉到金泰祥,那些老家伙说不定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第六七一章 送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芦家有多少钱,芦家人自己是不说的,当年霍九曾经问过霍大娘子,咱们家和芦家谁更有钱? 霍大娘子沉吟片刻才说应是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也是霍家把所有产业全都算上,真若是要比银子,霍家兴许是比不上芦家的。 芦家对于子孙的教养,历来是以稳为主。因此,芦家的子孙中没有人中龙凤,但是个个人品端正、吃苦耐劳。 严格说来,自幼在京城长大的芦瑜算是最娇生惯养的一个了,至少从小到大是吃着大米白面长大的,逢年过节也会缝上几件绸缎衣裳。 芦瑜是长房长孙,芦老太爷和芦大老爷对他都很看重,只是他年纪尚轻,他们便将他拘在身边,准备磨练上十年八年,再逐渐放手。 今天听到芦瑜的一席话,芦老太爷和芦大老爷俱是吃了一惊,芦大老爷沉下脸来问道:“你是何时认识吴家的人?” 芦瑜和吴家勋的相识是正大光明的,而且当芦瑜想明白,吴家来京城的真正目的之后,他这才有了足够的信心说出方才那番话。 “是永丰号的霍大娘子介绍儿子和吴二公子认识的,吴二公子与儿子差不多的年纪,因此便成了好友。” 芦大老爷冷哼,道:“什么好友,酒肉朋友吧。” 芦瑜面上一红,可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偶有小宴,谈的也都是正事。” 沉吟不语的芦老太爷干咳一声,对芦大老爷道:“几年之前,北直隶有几个知道汉中吴家的,可是现在,商会里对吴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去西北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想方设法与吴家结交?因此,我看阿瑜和吴家的公子相交,也不是坏事,你就不要再斥责他了。” 芦大老爷心中一动,父亲既然这样说,莫非对方才阿瑜的话有想法了? 他不动声色,恭声道:“父亲说的是,儿子知晓了。” 芦老太爷冲着芦瑜招招手,道:“吴家在京城里做的什么生意,你可知道?” 芦瑜明白祖父是要考教他,忙道:“孙儿以前只是知道吴家是跟着霍家商队做生意,买空卖空,京城里没有开铺子,只有一间小商号。可是和吴二公子结识以来,这才知道吴家依仗的是展怀展总兵,因此便猜想,吴家之所以来京城,或许是与展总兵有关。” “好,好,好!”芦老太爷捋着胡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他对芦瑜的这番话很是满意,他道,“你能看出这个,说明这两年没有白白历练啊,总算是有些眼光了。” “是祖父和父亲言传身教,孙儿才能想到这些。对了,听吴二公子说,他的两位堂姐妹里,庶房的那个嫁的是展五夫人的随从,嫡房的嫁的是展五将军麾下的一名千户大人,保媒的便是展五夫人。” “哦?”说话的是芦大老爷,他说完便又叹息一声,“早就听说吴宝中善会做人做事,果然啊,放眼整个京城,恐怕也没有哪家肯把自家的小姐嫁给人家的一名随从的,即使是庶出房头的,可也是家里的小姐啊。” 芦老太爷冷声斥道:“这又有何不可,舍得舍得,不想舍又如何得?吴宝中若是连一名庶房侄女也舍不得,吴家又怎有今时今日。” 说完,芦老太爷便对芦瑜道:“好了,你先退下吧,不要因为祖父夸奖你几句,便不知天高地厚,你要学习得还很多,明日去钱庄时,不要和任何人议论陕西之事。” “孙儿知晓了。”芦瑜躬身退了出去,心里却是乐开了花,长到这么大,他还是头回被祖父夸奖,而且还是在父亲面前夸奖。 那天,芦大老爷直到日暮时分,才从芦老太爷屋里出来,次日,芦老太爷又叫了二老爷、三老爷,以及钱庄里几位有身份的掌柜过来。 芦瑜让小厮一直留意家里的动静,他心里火烧火燎。 去陕西的这件事,以前他也只是偶尔想一想,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冲口而出了。 他不后悔说出来,他只是意想不到,祖父和父亲并没有把他一竿子打死。 他们甚至没有断然否绝。 没有否绝,也没有骂他,那么这件事就有门儿。 接连几天,芦瑜都是心中忐忑,直到芦老太爷再一次把他叫过去时,他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芦老太爷指着地上的几个大箱子说道:“这里是陕西各大分号这些年来的帐目,当中还有熟客的资料,只是这些资料都是十多年前的了,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把这些帐目看完,然后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将这些熟客的资料重新登录一份呈给我看。” 看帐这个简单,芦瑜五岁开蒙,八岁就学着看帐了,可是让他重新登录熟客资料,这就是要考教他了。 他从未去过陕西,这些资料从何而来。 芦瑜心里还是很高兴,那件事不但有门儿,而且至少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就要看他的这份作业做得如何了。 他回到自己屋里,从炕洞里掏出十来只小猪扑满,扑满里个个沉甸甸的,是他从小到大攒的积蓄。 他叫来小厮:“这里面是五千二百三十六文钱,你去给我兑换成银子。” 小厮走到门口,芦瑜又叫住了他:“这种扑满要一文钱一个呢,你取钱的时候小心一点,只在肚子上砸出一个能倒钱的小孔便可,以后用东西堵住,还能再用。” 小厮用麻袋扛着小猪扑满出去,走到院子里才敢咧咧嘴,自家大爷连小猪扑满里有多少文钱都能张口道来,帐房里的人平时要有多累啊。 不久,五两现银零二百三十六文钱便摆到芦瑜面前,芦瑜把现银收了,又将那堆铜钱推给小厮,让他去买了两坛今年的新汾酒。 次日,芦瑜便拿着那两坛酒,小厮在他身后抱着芦老太爷给的那些熟客资料,去了吴家勋在京城里住的宅子。 吴家勋没有怠慢,立刻让人把跟他进京的十几个人全都叫了过来。 吴家勋虽然年轻,但是吴宝中给他的人全都是精挑细选,各有所长,他们对陕西各府各家如数家珍,不到半日,便将那些熟客资料一一完善。 芦瑜拿着重新登录的客户簿子,兴冲冲地走出吴家勋的宅子,做为谢礼,吴家勋收下了他送的两坛新汾酒;礼尚往来,吴家勋送给他几坛十年陈的西凤酒,连同那些客户簿子,一起带回去。 ” 第六七二章 算计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今天芦瑜让小厮捧着簿子前脚出门,后脚芦大老爷就知道了。 芦大老爷立刻进了芦老太爷的屋子,芦老太爷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仆安伯聊天。 看到芦大老爷进来,安伯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父亲,阿瑜果真是去了吴家。” 若说芦大老爷对自己的长子没有期许,那是不可能的。芦瑜生得一表人才,自幼在京城里长大,却没有沾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气。对于芦瑜而言,他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之路便已经铺就,这样的家世,又是长房长孙,芦大老爷只要不把儿子养歪了,便是对列祖列孙和后代子孙有了交代。 小厮端茶上来,茶香四溢,水气氤氲中传来芦老太爷的声音:“阿瑜能够想到去找吴家小子,这就说明他非但不傻,而且看得透彻。” 听到父亲夸奖自家儿子,芦大老爷与有荣焉,他忙道:“好在吴家派来的也是个少年人,否则以阿瑜这两下子,又岂能与之周旋。” “你啊,你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有阿瑜看得明白呢”,芦老太爷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们家从山西搬到京城来,终于在阿瑜这一代看到了成果。不过,也多亏这些年里你让阿瑜跟着黄家霍家李家的三个小子在一起玩,叮嘱他多看多想,否则他也不会有眼下这个见识。” 芦大老爷心里欢喜,正要开口,便听芦老太爷又道:“我之所以说阿瑜看得比你明白,你可懂了?” 见过捧一踩一,可是没见过捧孙子踩儿子的。 芦大老爷在心里默默叹虑,嘴里却道:“儿子还请父亲大人指点一二。” “嗯,你想过没有,霍大娘子为何会介绍吴家小子给阿瑜认识?” 没等芦大老爷开口,芦老太爷便自问自答:“霍家也好,吴家也罢,和咱们家都是隔行隔山,因此,即使与咱们家断了往来,他们两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可若是真的想要拉拢咱们家,也不见得于他们有多少好处,这下你可懂了?” 闻言,芦大老爷脸上发热,他竟然这个时候才参透个中玄机。可是听父亲的口气,莫非阿瑜早就明白了? “父亲,您说莫不是霍大娘子和吴家小子也只是办事的人,真正想要拉拢我们家的另有其人?” 芦老太爷“嗯”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此番阿瑜会满载而归。” 芦大老爷倒吸一口凉气,四下看看,两名屋里服侍的小厮便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芦大老爷才低声说道:“父亲,您说西北那位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没有看出天下乱相已显了吗?否则我为何要让你们收拢放款?依我看,西北的那位是要动了。” 屋内落针可闻,许久,芦大老爷才缓过神来,他着急地说道:“父亲大人,那我这就让人把阿瑜送出京城避些时候,免得他被人利用,惹下抄家灭门的大祸。” “抄家灭门?你以为你坐在家里就不会祸从天降了?我们芦家的金泰祥就是祸根,我们家的金矿银矿也是祸根,就连我们家一诺千金的庄票也同样是祸根!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今日姓展的没有找我们,又岂知明日太平会不来算计?除了太平会,别忘了还有紫禁城里的那位,那位更是个狠的。” 若是十年前,有人说紫禁城里的会算计到商户头上,一定会被人斥为胡说八道。可是多年前霍家的那件事,但凡是京城里做生意的,谁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表面上是皇后娘娘杀了自己的弟媳,至于背后之事,则有人猜测那是当时的太后,也就是后来的太皇太后做的,但是无论是谁,最终都是找的霍家做了替罪羊,最后更是将二十万担粮草摊派到霍家头上。 可是当年机关算尽的皇后和太后,最终也都是早早就死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位死得古怪,十有八、九就是死在当今这位小皇帝手里。 所以若论心狠和凉薄,非小皇帝莫属。 眼下里朝廷缺的就是银子,说不定哪一日,小皇帝便找个名目,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芦家难道还能抱着银子等死?再说若是人都死了,银子落到谁手里,那还用问吗? “父亲,我们家素来以严谨沉稳著称,尽管眼下风雨飘摇,可是也不能以整个家族和金泰祥做筹码啊?” “胡说,谁让你用整个家族和金泰祥做筹码了?你怎么就不能看看霍大娘子?” 芦大老爷咧咧嘴,我一个大老爷们,没事看人家霍大娘子做什么? “你见霍家和吴家在做什么?”芦老太爷问道。 芦大老爷想了想,道:“以前霍家在西北没有多少生意,可是前几年霍大娘子亲自去了西北,之后霍家商队便频频来往于西北与京城之间,如今京城里卖的西北药材、牛羊皮革,几乎全部都是霍家的货。至于吴家,那日阿瑜不是也说了,吴家在京城是来给展怀赚钱的。” “嗯,你能看到这个是最好,可是到了如今,霍家和吴家不是还要一起出面,为展怀引见我们家吗?我们家一没有商队,二没有买空卖空的生意人,我们家做的是钱庄。” 芦老太爷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敲到芦大老爷心头,他苦笑道:“那么说过一会儿,阿瑜便会把那本客户名册做得要多详细就有多详细的拿回来了?” 芦老太爷哈哈大笑,他对芦大老爷道:“人家是有备而来啊,不过咱们家也不会坐等被人套住,别忘了,阿瑜那天说过什么?” “阿瑜说若是让他到陕西,保管能将吴家这个大户拉到咱们金泰祥来。”芦大老爷道。 “何止是区区一个吴家,阿瑜是个稳当孩子,他是不敢贸然说出来啊。你想过没有,在西北,最大的钱庄不是我们金泰祥,而是宝昌号,展怀为何不找宝昌号,却要大费周折来找我们呢?”芦老太爷冷然问道。 芦大老爷想了想,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名字。 “霍九?是因为霍九!” 当年芦瑜和霍九是玩伴,有一次他安在芦瑜身边的小厮悄悄告诉他,霍九和展怀是好朋友。 那个时候展怀杀了郭咏,惹了大祸,霍九居然和展怀在一起,他担心芦瑜会惹上麻烦,便找了借口将芦瑜在家里拘了些日子,后来局势急转,展怀非但没有治罪,反而领兵打仗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任芦瑜继续和霍九在一起玩。 可是霍九早就死了啊。 不过霍家还在! 第六七三章 腊八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冬日夜长,晨曦未至,街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挑担的、赶车的,忙碌的一天从这时已经开始。 三驾宽大的骡车走过城中街道,蹄声轻脆,引来行人的驻足。 黑暗中看不清骡车上拉的东西,但是车上悬挂的气死风灯,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展府的骡车啊,这么早就出门了。” “今天是腊八,想来是要去各府上送腊八粥的。” 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辰,赶车的车把式递上总兵府的牌子,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城门缓缓打开,三驾骡车鱼贯而出,城门在他们身后重又关上。 一架骡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少女面庞。 她好奇地看着徐徐关闭的城门,又抬头去看城楼上高悬的灯笼,正想把身子再往外多探一点儿,把城楼上穿着铠甲的士兵看得更清楚一点儿,身后便有一只手,将车帘放下了。 “姐姐,你让我再看看嘛。”少女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口音哀求着。 “我的小公主,外面太冷了,您乖一点,别淘气,咱们就能早点到庄子。”说话的是采荷,至于这位好奇的小姑娘,当然就是其其格了。 快过年了,谢红琳让人替她告了假,早早地把她接到西安。 谢红琳看着其其格出生、长大,再没有与儿女团聚的那十几年里,其其格带给她无数的欢乐和温柔。 她对其其格不是普通的长辈对晚辈,当中还夹杂着母女之情。 今天是腊八,天还没亮,府里便要往城外的练治场子送腊八粥,顺便也给小夜送过去,因此,采荷和若水嬷嬷也跟着一起去。 其其格闲不住,央求着采荷带上她,谢红琳便让她跟着一起去。 当年在鞑剌,其其格是见过小夜的,只是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小夜只是霍柔风身边的丫鬟,其其格并没有记在心上。今天在路上,她听到若水嬷嬷和采荷说起小夜,便好奇地问道:“小夜病得很重吗?” 若水嬷嬷叹了口气,道:“是啊,病得很重,其其格小姐要乖啊,一会儿见到小夜,万万不可以提起生病的事。” 其其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看望病人又不让提起生病的事,那要说什么呢?” 说完,她也学着若水嬷嬷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汉人真是古怪,难怪炎哥哥说我就是学上二十年也学不会了。” 说到这里,她立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采荷:“都要过年了,炎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采荷见她这么快就忘了刚才的话题,也笑着说道:“大公子有要紧的事,一时半刻回不来。” 其其格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采荷便碰碰其其格:“怎么了,想家了吗?” 其其格嗯了一声:“想阿布,想额吉,想炎哥哥。” 说完,她一头扎进采荷怀里,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若水嬷嬷吓了一跳,刚才还笑语盈盈的小姑娘,怎么说哭就哭了? 采荷冲她使个眼色,跟在谢红琳身边久了,连带着对其其格的脾气也了解了,这个小姑娘爽朗可爱,没有中原女子的娇气,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现在一定是勾起了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了。 对了,她曾经跟着大公子去过京城,一住就是半年,想来也是有感情的。 还在睡觉的霍轻舟被一连串的喷嚏惊醒,他霍的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揉揉自己的鼻子,这是受凉了? 鼻子还是有点痒,他忍不住又连打几个喷嚏,一时间睡意全无。 这个时辰,西安的天还没有蒙蒙亮,晨曦已经却已经照起了霍轻舟的屋子里。 他住的是自家妹子的宅子,宅子虽然不大,但是楼台亭阁、小桥流水,仿照苏州园林建造,精巧雅致,即使是冬天园中也是花香阵阵。 这是霍九五岁生日时,霍老爷送她的生辰礼物。霍轻舟一到杭州,霍九便让他住到了这里。 霍轻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身,杭州的冬日非但不比京城暖和,在霍轻舟看来,甚至比京城还要冷上几分。 虽然没有北风刺骨的寒冷,可是寒气中夹杂着潮湿,让人从脚冷到头,即便霍轻舟身有武功,也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抱着手炉。 此时,他抱着手炉走在园子里,身后跟着和他一样冻得流鼻涕的如烟和如雾。 如烟带着哭腔,问道:“大爷啊,您昨天睡得晚,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霍轻舟没理他,他已经冷得不想说话了。 他要给小风写信,这么精致的宅子,居然连地龙也没有,放上火盆也不觉暖和,这大冷的天,整个宅子里就没有一个暖和的地方。他在屋里待着,和在园子里也没有区别,与其在屋里冻着,还不如在园子里走一走,没准儿还能走出汗来。 可是他走了一圈儿,非但没有出汗,反而比方才更冷了。 回到屋里,他索性再次回到被窝里。 “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汤婆子,对,汤婆子呢,多来几个给我放被窝里。” 他还要给小风写信,这么冷的天,没有地龙就算了,为什么连火炕也没有,冷死了,真的冷死了。 现在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冬天的时候,他选择留在江南。 虽然以前他也来过江南,可是却从来也没有在冬天来江南,早知如此,他还不如跟着展家的船去福建。 听说福建的冬天是不冷的。 霍轻舟碎碎念着,终于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他梦到回了京城,和小风围着紫铜锅子吃羊肉,旁边还有展怀,小风说要带上展怀,否则就没有榆林羊肉吃了。带上就带上吧,看在羊肉的份上,他忍了。 “大爷,大爷,您快醒醒,展世子派人来了,您快点起床。” 霍轻舟一口羊肉还没有吃到嘴里,就被忽然传来的喊声吓醒了。 他再一次猛的坐起身来,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如烟,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你丫的叫魂呢!” “不是叫魂,是展世子派人来了,大小姐,呸,不是咱家的大小姐,是庆王妃,庆王妃出事了!” 第六七四章 投缳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庆王妃?那关我何事,滚!” 霍轻舟倒头再睡,就这么一会儿,被窝儿里又凉了。 可是也就一刹那间,霍轻舟又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一把掀起被子,没等如烟侍候,自己便伸脚去找鞋子,一边还问道:“来的人呢?霍思谨又作的哪门子妖?” 霍思谨直挺挺躺在床上,她已经这样躺了两天。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倒霉,原本只是想要吓吓这些人的,可是那条绦子套到脖子上时,脚底下的凳子竟然真的踩空了,她越是想要挣脱,那绦子便套得更紧,她想喊,可是一声也喊不出来,渐渐的,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的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她被展家困在福建,虽然好吃好喝,可是却不放她走。她提出要见展家的人,那个送饭的婆子翻个白眼:“门房里收到的拜帖每天都收到一两筐,都是想见展家人的,太太啊,您还是省省吧,有吃有喝还不知足,我看您呐,这就是吃饱了撑的。“ 霍思谨差点给气死。 即使是在庆王府,她与庆王撕破脸之后,王府上下也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她咬咬牙,又提出要给父兄写信,虽然不知道霍轻舟在哪里,可是父亲霍江是在南湖书院的,霍江性子孤僻,到了那里是不会四处走动的。 在这里有一些日子了,她无可事事,便会想一些事。渐渐的,她想通了很多事。 太平会想要让她给庆王生下儿子,并非是因为她是庆王妃。 庆王妃的确是明媒正娶的,但是在世人眼中,庆王妃已经是个死人了。 太平会大可再给庆王找个王妃,虽然不会是谢思成的妹妹了,可是太平会里那么多人,总能找到一个关系亲厚的。 太平会之所以不辞劳苦将她弄到江南,看中的不仅仅是她这个庆王妃的名头,以及她和谢思成的关系;他们更加看重的,是她这个霍江女儿的身份! 当年霍江致仕,与霍轻舟一路南下,沿途每到一处,都有成群学子在岸边相迎,一时传为佳话,她在京城也听说了。 霍家一门父子双状元,霍轻舟还是百年一见的三元及第,在江南,乃至天下,霍家父子都是读书人心中的楷模。 当初庆王对她那般憎恶,可是在表面上也对她爱护有加,还不就是因为她是霍家的女儿。 如果霍江父子没有南下,如果他们还留在京城,庆王会一直与她相见如宾的,决不会连一点点尊严也不给她。 虽然霍江对她冷淡,但是严格说来,她在槐树胡同的时候,霍江对她也是很好的。 除了公中的月例,霍江每个月都会自己贴补她十两银子的脂粉钱。 十两银子相当于霍江一个月的俸禄了,可是他却全都给了她。 那时她没有什么感觉,她觉得这都是应该的,她被遗弃在庵堂里,一住就是十多年,霍家欠她的,父亲也欠她的,如今她回到京城里,无论他们对她多么好,也是应该的,这是他们欠她的。何况她在槐树胡同住得并不舒心。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其实在槐树胡同里的日子是她十几年来过得最舒服的。 除了初到京城时的战战兢兢,后来的日子里,她掌管了府里的中馈,整个京城,没有哪家大户人家的后宅中馈是交给没出阁的女儿的。 虽然表面上是冯老夫人不肯再管,可若是没有父亲的首肯,府里的对牌是不可能交到她手上的。 那时她在后宅里呼风唤雨,姑姑霍沅要和她拌嘴,她立刻便反骂回去,冯老夫人也只敢在背后给她使绊子而已。 可是后来,她嫁进了庆王府,她以为真正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却不知道,那一切只是不幸的开始。 从始至终,她都没能融进庆王府里,无论是宗室女眷,还是王府里的侧妃,在她们眼里,她都是一个利用下作手段上位的龌龊女子,如果不是她还有个体面的娘家,宗室营的那些女眷,恐怕连给她下帖子都不会。 想到这里,霍思谨便开始嚷着要见父亲和兄长,这里是福建,她的父兄就在嘉兴,从福建到嘉兴隔着有多远,霍思谨是不知道的,但是总归不会比京城更远。 后来她又提出要写信,可是展家依然没有给答复,她甚至怀疑那个送饭的婆子没有将她的要求转告上去。 于是她便要吓吓他们,她若是死了,对他们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她真的差点死了。 其实那天她刚刚投缳就被发现了,看管她的婆子嫌她事多,故意不进来,等到她还差一口气时,她们才进来,有人抱住她的双腿,有人去剪绳结,不急不忙,动作娴熟。 大夫来给看过,说霍思谨并无大碍,只是惊恐过度罢了。 因此婆子们便就不再管她,一切又和以前一样了。 霍思谨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就那么躺着。 婆子们终于坐不住了,不久便来了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这女人明明已是一把年纪,可还是未出阁的打扮,看上去极是怪异,而她的那张脸,则如千年寒冰,看不到一丝暖意。 霍思谨只看了这女人一眼,便惊恐地把脸转向一边,她从心底不想再看这个女人。 那女人却走到她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少顷,女人道:“这里有口箱子,箱子里有匕首、有更结实的白绫,还有桑皮纸、另外还有吞金用的金块,以及毒性立竿见影的鹤顶红,我把这些留给你,你可以一样一样慢慢试。“ 女人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阴森寒冷,霍思谨吓得捂住耳朵。 隔了好一会儿,她再也听不到四周的声音时,才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 那女人仍然在屋里,在她的脚下果然有一口箱子。 霍思谨握紧拳头,她的指甲陷进肉里。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咬咬牙,对那女人说道:“谢思成把一件东西交给了我,你们让我见我父亲,我就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们。” 第六七五章 辗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安置霍思谨的地方,并不在国公府里,而是在福州城外的一处宅子里。 和前朝一样,本朝除了北直隶和南直隶以外,另设十三省,每省再设布政司。除此以外,又设十六都司和五个行都司,仅在福建便有一个都司和一个行都司。 后来边关战乱不断,鞑子和倭人时常侵扰,再加上太祖和太宗两代,严防谢家死灰复燃,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在九边各镇以及福建、浙江和山东沿海增设总兵府,之后,先是各都司和行都司衙门形同虚设,继而这些总兵府与各省布政司冲突不断。 一方是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总兵们,另一方则是科举出仕的文官,几番冲突,布政司的折子还没有送到京城,做为一省最高长官的布政使就被人从衙门里扔了出去。 这些不是笑话,是在陕西、山西等地真实发生过的。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现任闽国公展毅也还没有出生。 至于后来兵部和户部的人去宣抚调查展怀,被展怀扔出去的那件事,也只是展怀步了前辈总兵们的后尘而已。 因此,到了如今,十三布政司已成历史,比如展怀,身兼榆林、陕西、甘州三地总兵,而三地行政衙门中,职务最高的也只有一个西安知府衙门,再往下面就是各地知州、知县,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根本无法和他平起平坐,而其他九边总兵,也是与他差不多的情况。 而闽国公府曾经对闽、浙、鲁三地的文武官员有任免权,后来因为海禁一事,展家主动上书,请求朝廷往三地派遣官员。初时这些官员大多都是正规任命的,后来渐渐的就变了,既有太后的人,也有皇帝的人,而且不仅仅是行政衙门,他们的手还插进了各大卫所。 几年前,闽国公让自己最小的儿子展怀去了宁波,借着军粮的事,把宁波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最后闽国公亲自下令斩了自己的侄女婿尹正,并且以此为因由,趁机肃清了各大卫所。而那个时候,朝廷里大多数人还在当笑话一样,笑说闽国公的小儿子胡做非为,却搭上自家姐夫的趣事。 可是当这些人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展家不但把肃清了卫所,就连过了十几年好日子的各大行政衙门,也全部整肃一新。 现在,在福建,放眼望去,早如铁桶一般。但是展家从未有过半丝松懈,这一百多年里,展家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除了世世代代的铁血战功,便是他们时时刻刻的谨慎。 软禁霍思谨的这处宅子,和附近的民居没有两样,都是当地常见的青砖土墙。 霍思谨自从住进来便没有出去过,并不知道外面的环境。 如果她知道,可能会给活活气死。 因为这座宅子旁边是片被圈起来的小水塘,水塘里有成群的鸭和鹅。到了晚上,这些鸭和鹅就会上岸回到棚子里,而棚子外面的空地上,每天都跑着大群的公鸡、母鸡和小鸡。 霍思谨住的屋子和这里还隔着两排房子,她并不知道这里其实是国公府里养鸡养鸭的地方。 因此,除了在这里服侍她的几个婆子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就连那几个婆子,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因为前几天霍思谨上吊自尽,这几个婆子险些惹了麻烦,她们在心里暗骂霍思谨多事,好吃好喝地住着不行吗?搞这么多夭蛾子做什么? 但她们也不敢瞒着,这件事报到展悦那里,展悦想了想,便让红姑去了。 红姑年轻时做过查子,大冬天里在冰下藏了几个时辰,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是这辈子也不能生育了。她索性梳起不嫁,钟夫人让她在府里做了管事,但凡是在府里作奸耍滑、偷盗犯事的,全部交由她来处置。 展悦是这么想的,当时抓住霍思谨的时候,大哥在信里叮嘱过他,此事可以告知二哥展愉,却绝对不能告诉老五展怀。 但是大哥还叮嘱他,不要对霍思谨动粗,无论如何,霍思谨都是谢家舅爷养父家的妹子。 展悦初时不明白,想了想也就懂了几分。 十有八、九,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五弟媳谢家九娘子,和这位庆王妃不对眼,若是让老五展怀知道他们抓了霍思谨,五弟媳说不定一封书信过来,让他帮忙把人给宰了。 宰个人也没什么,可是正如大哥所说,这个人是谢家舅爷养父家的妹子,谢家舅爷是霍家养大的,这个妹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也有情份在。 真若是他把霍思谨给弄死了,谢家舅爷不能怪罪自己的亲妹子,反而怪到他头上,他岂非比窦娥还要冤吗? 展悦听说霍思谨要寻思,一下子就给气乐了。你三爷冒着被五弟媳怪罪的风险,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反而自己作死,难怪庆王逃跑也不带着你了。 对付女人,还是让红姑出马吧。 展悦原本是想让红姑吓吓霍思谨,让霍思谨老老实实的,大哥说了,只要把霍思谨留在这里几个月就可以了,待到春暖花开,老五那边动了,这女人自是有别的用处。 可是红姑回来的时候,却给他带回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霍思谨说谢思成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放在她那里。 展悦笑了笑,白水仙身边的小丫头真他娘的没有说错,这女人卖起自己亲哥来一点都不犹豫啊。 白水仙和小鹿回到福建,展悦秘密见过她们,问起这一路上霍思谨的情况,他也只是了解一下,避免在看管时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他管不了查子,白水仙也没有向他汇报的必要,因此也只是略略一说,可是白水仙身边的小鹿却忍不住,把霍思谨主动要求用她来要协谢思成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红姑的汇报,展悦想了想,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了,他立刻便让人给大哥展忱送信。 展家有自己的通信渠道,隐密快捷,两天后,收到消息的展忱便将这件事转到了霍轻舟那里。 第六七七章 短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族谱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不仅是明世系、辨昭穆,而且也是历史、是荣耀。 每一个家族对于自己的族谱都是珍而重之,而对于谢家这种曾在浩瀚史河中大放异彩的家族,对族谱的重视程度更是可以想像。 但是,这在霍轻舟看来,族谱至关重要,可也没有重要到令谢思成用来做交换条件的地步。 与其他宗族不同,谢家的女子不但能位列宗谱,而且也能传宗接代。 但这并不意味着谢家对于能够位列宗谱的资格会比其他家族松动,事实上,谢家对于血统的重视以尽苛刻的地步。 大多数家族,即使嫡庶分明,但是贵妾所出的子女亦是可以记入族谱的,非但如子,养子和正式在祠堂行过大礼的义子也能计入族谱。 但是在谢家,这些都不可能。 正如谢婵,谢家老姑太太去世的时候,由身为义女的谢婵打幡捧罐,可是也仅限如此。即使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谢家能够给她的,也只用老姑太太留下的东西,以及一份体面的嫁妆而已。 但是对于谢红琳则就完全不同了。谢红琳是谢家那一代里唯一有资格记入族谱的人,她虽是女子,但是当初与高清辉成亲时,谢高两家便有协议,谢红琳生的前两个孩子,无论男女均是姓谢的,之后的孩子才姓高,如果只得两个孩子,那么便在孙辈里选出两个孩子承继高家血脉。 并非是谢家苛刻,而是以当时的境况而言,谢家的子息已经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只有一个孩子,若有意外,谢家的根脉也就断了。 这些事情换做其他人家,肯定是不会答应,然而对于高家或是展家,却都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在来福建的路上,霍轻舟也曾经想过,谢思成曾以谢家后人的身份自居,然而那本族谱是骗不了人的,这也就是他为何千方百计去宣抚寻找谢红琳下落的原因。 那个时候,除了霍江和死去的霍老爷,没有人知道谢红琳的一双儿女还在世上。只要控制了谢红琳,那么谢思成便是谢红琳与高清辉的长子,谢家这一代明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是霍轻舟又觉得这也不足以让谢思成将族谱珍而重之。 霍轻舟十来岁便在外面接暗花做赏金杀手,他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像这样的族谱,他能找人做上十本八本,珍宝斋的大掌柜一时半刻也分不出真假。 何况,真正见过这本族谱的人,也只有谢红琳。 而且,依着他娘的性子,是不是仔细看过还不一定。 谢思成没有必要非要这本族谱不可。 这便是霍轻舟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谢思成生在江湖,长在江湖,如果没有巨大利益,他不可能这样做。 可惜母亲谢红琳现在远在西安,霍轻舟想从母亲那里问出什么,一时半刻也不可能。 他想了一路,到了福州匆匆见过闽国公,一杯茶没有喝完,便来找霍思谨。 对于霍思谨,他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这霍思谨是什么人?间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生的,如果不是她身上恰好流着霍江的血,他早就把她交给自己母亲了。 可是展悦在身边,霍轻舟只能强忍着,用他自认为忍了再忍的语气和霍思谨说话。 虽然时至今日,对于霍柔风嫁给展怀,霍轻舟还是认为自家妹子被猪拱了,可是这里毕竟是展家的地方,旁边是妹妹的大伯子,他可不能丢了妹妹的脸。 他却不知道,刚刚他对霍思谨的态度,已经令展悦大开眼界了。 霍思谨也给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有想以,霍轻舟居然连一点情面也留了。 对啊,他是被展家人协迫的。 霍思谨强自镇定,含悲带凄地说道:“哥,你别逼我了,那东西在扬州呢,你让他们把我送去扬州,我就把东西交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身子便被人重重一推,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身后有张太师椅,霍思谨的身子踉跄一下,便结结实实跌坐到了太师椅里。 跌下去的那一刹那,椅背硌得她生疼,她是从小娇养长大的,磕着碰着的机率都很少,更是从未有过这么痛的时候。 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推倒她的人。 是霍轻舟! 霍轻舟上前一步,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此时像是立刻就要杀人,霍思谨吓得缩起身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轻舟。 “别以为我不杀女人,你再给老子唧唧歪歪,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反正你也不肯说,还留舌头有个屁用。” 说着,霍轻舟一抬脚,真的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刀,寒光闪闪,那刀便到了霍思谨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一旁的展悦看呆了,呆怔之后,他便想到了一件事,一会儿回去,他要立刻给老五写信,让老五千万不要随便招惹大舅哥,娶谢家女儿已经很需要勇气了,没想到人家还有个厉害哥哥。 这样一想,展悦自己又觉好笑。他也是上过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霍轻舟吓人呢。 刀尖抵在吹弹得破的脸蛋上,霍思谨觉得下一刻,霍轻舟真的会割掉自己的舌头。 她开始后悔了,她是疯了还是傻了,为何要提起这件事啊,不,她没有做错,她只是被逼无奈,可恶的是展家,为何找来的人不是父亲,而是霍轻舟。 “我说,我说,那东西装在一只黄花梨匣子里,藏在藏在一条花船上......” “花船?你怎么会把东西藏到花船上?”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霍轻舟打断了。 霍思谨是千金小姐,即使到了扬州,也是深居潜出,无论是怎么想,也不会将她和花船联系起来。 霍思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的鼻端似乎闻到一股血腥味道,是刀尖刺破了她的脸吗? 不,不要啊! 她吓得尖叫起来,可是刚刚喊出来,就觉嘴里一凉,一个东西从她张开的嘴里刺了进来! 第六七九章 彩云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快过年了,旅居扬州的行商们纷纷返乡,本乡本土的商贾们也忙着对帐关帐,就连那些日夜出入花街柳巷的二世祖,也被家里叫回去走亲串友。 随着街头巷尾过年的气氛日益渐浓,粉香脂浓的花船便越发冷清。彩云归的妈妈云娘早已司空见惯,她在花船上一待就是三十年,年年皆是如此,那些平日里掏心掏肺的恩客们,一到过年的时候,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云娘盘膝坐在锦榻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姑娘们七嘴八舌讲着闲话。 “寒烟翠的那个秋萍,仗着混过几天秦淮河,就像是高人一等似的,我呸!谁不知道啊,她是个瘦马,卖到金陵还不到一年,人家就不要了,只能到秦淮河上去卖,可那是什么人都能卖的,混不下去了,就又回了扬州,就像有谁不知道她的底细似的。” “可不是嘛,常来找我的张胖子说过,秋萍脱了衣裳没法看,一身的排骨,拆吧拆吧还不够炒一盘子的。” ...... 云娘闲闲地听着,姑娘们骂完寒烟翠的秋萍,又骂碧云天的月珠,骂完月珠,又异口同声骂燕子坞的花小朵,总之,但凡是比她们红的,个个都该骂。 没有客人,也没有亲人,快过年了,姑娘们坐在一直闲着没事,除了吃吃喝喝也就是嚼舌根子了。 虽说平日里让她们在客人面前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可是没有客人的时候,云娘就随她们去了。 她也是从她们这个时候过来的,装什么装啊,这年头谁也不比谁高贵,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年轻时她并不出挑,也不是最红的,到了今时今日,她有了一条花船,还置办了大宅子,手边有给她赚钱的姑娘,背后有给她撑腰的靠山,而昔日那些比她红的,死的死,亡的亡,早早上岸的,年近半百还要给正室端夜壶,哪有她过得滋润。 “妈妈,外头有个小姑娘要见您。”进来的是船上的小跑腿阿六。 “小姑娘?也是船上的?”但凡是要见她的小姑娘,十有八、九是想要投靠她的,毕竟,船上的日子虽然难捱,可是总比那些私寮过得舒服. “操着一口京片子,说是跟着师傅南下的,没想到师傅要嫁人,她又不想跟过去,便想来船上看看。”阿六说道。 “京城里来的?”云娘心头一动,她想起一件事来,一个多月前,也有个京城里来的小姑娘找过她。 不会这么巧吧,一向都是扬州的姑娘往京城里去,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里的姐儿也时兴下江南了。 “带进来瞧瞧吧。”云娘不咸不淡地说道。 一个小姑娘跟着阿六走进来,不等个子,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没有长开,透着青涩,五官很清秀,尤其是那双大眼睛,虽然少了柔媚,可是娇怯怯的,却又有几分灵动,像只随时准备跑进丛林中的小鹿。 “京城里来的?学过啥?**了吗?”这个年纪十有八、九还是个清倌儿。 小姑娘脸上一红,可并不怯场,一口京片子清脆得银铃似的:“妈妈这话说的,当我啥了,我师傅是京城里出名的女说书白水仙,我跟着师傅在四方茶楼压场子的。” “你是白水仙的徒弟?”云娘把手里没嗑完的瓜子扔回盘子里,别看她在江南,可是但凡京城里时兴的东西,不到半个月,扬州城里便知道了。满京城可就一个出名的女说书,可不就是四方茶楼的白水仙吗? 她这满船的姑娘,能歌的,善舞的,会弹琴的,全都有了,可是没有会说书的,别说她没有,整个扬州城里也找不出来一个啊。 扬州人不时兴听说书,可是扬州这地方啥人没有了,北直隶的客人多着去了,他们可都是爱听说书的。 “那就说一段听听吧。”云娘眉开眼笑。 ...... 霍轻舟心里苦啊,他只在福州住了三天,便跟着船来到了扬州。 烟花三月下扬州,可他是寒冬腊月下扬州。 一想起温暖如春的福建,霍轻舟就连死的心都有了。 展悦再三挽留,甚至请他去他老婆陪嫁的桔子园里小住,他全都没有答应。 他要亲自来扬州,他不放心,他不知道那族谱里藏了什么。 而且太平会在扬州势力很大,云娘和她的彩云归也是太平会的,对付这种人,强抢是不行的,只能派人偷出来。 展悦让个女查子跟着他一起来,霍轻舟先前还挺高兴,他在霍柔风身边见过女查子,那个风骚入骨的花三娘,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是展悦带来的女查子只有十三四岁,没长成的小白菜似的,他问展悦:“你家的查子里没人了吗?” 展悦摊手:“查子的事情不由我管,这是查子营给的人,谢兄如果不满意,就和我二哥说吧。” 展老二?展愉?嘉陵烧死的那位驸马爷? 滚蛋去吧! 霍轻舟老大不愿意地带着那棵小白菜到了扬州,小白菜第一天出去找活计便没有回来,第二天来了个五六岁的小孩给带信,他这才知道那棵他看都懒得看的小白菜已经被彩云归留下了。 霍轻舟觉得吧,要么彩云归的客人都是变态,要么彩云归的老板娘是变态,总之,像他这样的正常男人是看不上那棵小白菜的。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女人和女人还真是不一样。 霍轻舟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和一张艳丽无俦的脸。 也不知道其其格现在长什么样了,那丫头十三四岁时可比这棵小白菜像人样,现在有十五岁了吧,听妹妹说她在女兵营里,隔三差五地罚跑圈儿。 小笨蛋,这么大了还是个笨蛋。 当初其其格跟着他在京城里住了大半年,他也耐着性子教了她半年,可是半年后他就认输了,其其格学了半年汉话,居然还能一点长进也没有,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他见过笨的,可是没见过这么笨的。 他给她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谢小笨,那个小笨蛋开心得不成,还让他写下来,装在荷包里,说是要带回鞑剌给阿布和额吉看看。 第六八零章 牌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里是霍柔风的宅子,离此不远有座琼花台,四周遍植琼花,每年四五月间,琼花台游人如织,都是来赏花的。 此时是腊月,没有美不胜收的琼花,当然也没有来赏花的人。 霍轻舟思量着这宅子毗邻琼花台,应该是不便宜,住下之后便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儿,这一转不要紧,刚入目时的古香古色居然不是做旧的,而是实打实的。 这把他吓了一跳,叫来宅子里的仆妇,一问才知,这宅子非但不便宜,而且居然还是两朝以前的古宅,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 据说这里曾经住过两位太守和一位名妓,到了本朝,为一位安徽来的盐商购得,原本想用来金屋藏娇之用,可是那位小娇娘刚刚住进来才三天,盐商的妻妾三人,连带着一群粗壮婆娘,从安徽杀过来,把屋里能砸的全都砸了,又把那位小娇娘用簪子划了脸扔了出去。 后来盐商虽然将此事平息下去,可是再也不想踏进此处半步,赔了三千两银子,将此处低价卖给了霍九。 那时霍九人在广东,替她买下宅子的是她在江南的大掌柜。那位大掌柜原是准备低价买进后,再找机会卖出去,可是霍九听说以后,便说:“留下吧,改日我去扬州时还能住住。” 于是那位大掌柜便将此处整修一新,重又添置了家俱摆设,只等着霍九来此小住。 可是在那之后,霍九再也没有回过江南,自是也没有来过这里,十有八、九,她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处宅子了。 不过,她不记得,她的帐房们却是记得的。霍轻舟一到扬州,拿了霍九给他的信物,只说要找个清静的地方,立刻便有人想到了这里。 霍轻舟后悔极了,早知道这是座五百多年的古宅,他宁可自己掏银子去住客栈。 五百年了,孙猴子都遇到唐三藏了,谁知道这里的哪间屋子死过人,哪间屋子里藏着老鬼。 一定要写信告诉妹妹,这宅子咱别留着了,找个人傻钱多的快点卖出去吧,回头让展怀给你买座新的。 不过,扬州来来往往的都是有钱人,连带着宅子也不便宜,展怀的钱都用到军队上了,八成是买不起的。 好在,轻舟公子学富五车,易经和术数也有研究,他让如烟去买来罗盘,测算出一间最保险的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霍轻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腿上搭着棉被,捧着手炉,守着火盆,待在那间屋子里,偌大的宅子,他哪里也不去。 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天,眼看就要过年了,他正准备打发如烟到彩云归打探打探,小鹿便回来了。 十天未见,小鹿还是十天前那副青涩小白菜的样子,丝毫没因去了花船而有半分提升。 她慢吞吞地拿出一个绸缎包,打开绸缎包,里面露出一本陈旧的册子。 霍轻舟的心脏猛的一震,这棵小白菜居然真的把东西偷出来了。 “让人发现了吗?”霍轻舟问道。 “我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会儿不知道了。”小鹿大咧咧地坐到火盆前,伸出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烤火。 霍轻舟的注意力都在那本册子上面,册子的封皮写着《乡间札记》四个字,似是某个酸儒的随手小记。 霍轻舟随手翻开,前面十几页果然都是随笔,什么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什么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再往后翻,果然便是谢氏族谱。 这些年里谢家倒是也够谨慎,将族谱藏在一本普通的册子里。乡野百姓识字的不多,偶尔遇到有识字的,只看前面,也会以为是寻常札记。 霍轻舟头也没抬,挥挥手,示意小鹿退出去,可是他翻看了一会儿,再抬头,却看到小鹿还坐在火盆前烤火,那样子就像一棵半生不熟的菜。 霍轻舟从那本族谱里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正在心烦,又看到小鹿居然还在这里,立时锁了眉头,不悦地道:“你怎么还不走?” 小鹿四处看了看,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您是在说我吗?” “不是你还是谁?”霍轻舟来气了。 “哦,彩云归回不去了,我只能留在这里,还能去哪儿。” 霍轻舟这个气啊,怎么和展家有关的人都这么可恶呢,以前那个小夜是这样,现在这棵小白菜也是如此。 “这宅子很大,你随便去哪儿都行,从我眼前立刻消失。” “谢舅爷,我偷来的物件是您想要的不?没偷错吧。”小鹿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不高兴,笑嘻嘻地问道。 “暂时看来是没有偷错。”霍轻舟正在逐行去看。 “那么说我这是立功了?”小鹿又问。 “嗯,算是吧,等我见到姓展的人,让他们给你记上一功。” “那就免了吧,能给我记功的人没在这里,您若是告诉大爷和三爷,还有五爷,全都没用。” 霍轻舟抬起头来,对了,他倒是忘了,之前就听展悦说起过,查子的事情不归他管,他若要人,查子营会把人送来,但是管理查子营的是他的二哥。 霍轻舟摇摇头,谁知道那位驸马爷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才懒得管。 “好,回头我见到展老二帮你请功,这下放心了吧,出去吧。” “不用不用,谢舅爷,您不用给我请功,您帮我看看,这个物件是什么?” 霍轻舟一怔,抬起眼皮看了看,见小鹿手里拿着一只式样古怪的牌子。 他接过牌子,牌子的质地非金非玉,但是很是坚固,上面雕有花纹,花纹交织错综,但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把牌子翻过来掉过去又看了几遍,目光重又落到那些花纹上。 可能是看得久了,他感觉眼前有些模糊,接着,那些花纹像是动了起来,如浮云一般在眼前飘浮。 霍轻舟心里一惊,忙将目光从牌子上面移开,他问小鹿:“这牌子从何而来?” 小鹿道:“云娘把这本册子藏在花船下面的暗格里,我费了些力气才把册子拿出来,我找到册子时,这册子便是和这枚牌子放在一起,我觉得牌子像是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便一起拿回来了。谢舅爷您看看,若是没有用,我就留着自己玩了,若是有用,回到福建我就交上去。” 第六八一章 麒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霍轻舟不想让小鹿看出他的异样,他含糊地说道:“彩云归的老鸨是太平会的人,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东西,自然是有用的。” 他随手一挥,再次示意让小鹿出去。 可是一转眼,那小丫头已经到了他身边,并且向他伸出了手。 霍轻舟明白了,这是要把那牌子要回去。 此次行动的目标是偷取族谱,族谱偷取后是要交给他的,现在该给他的东西已经给了,而那牌子是人家的,人家要拿回去领功。 霍轻舟这个气啊,屁大点的孩子就要领功,你是有多盼着升官发财。 不过一个小查子,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行当,也没有什么机会升官发财。 “我研究一下,研究出来就还给你,如何?”对待展家出来的这些女人,霍轻舟是有经验的,他不会和她们硬来,展怀早就说过,这些人连他也管不了,真是得罪了她们,说不定又是一柄飞刀扎过来呢。 小鹿歪着脑袋看着他,似乎是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假,少顷,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您是五夫人的兄长,想来不会言而无信吧。”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霍轻舟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难道他像是言而无信的人?还要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才能相信他? 他索性把那牌子扔到一边,又拿起族谱研究起来。 族谱记载完整,最后一个被添到祖谱上的名字是他,谢炎。 小孩子常有早夭,谢家对子嗣非常慎重,三岁之后方可上谱,想来,小风出生后,还来不及上谱,族谱便就遗失了。 他也曾听母亲说过,族谱是在洛阳时丢的,那时她带着小风东躲西藏,便是在那时遗落的。 霍轻舟把族谱翻了几遍,甚至将上面的名字也一一看过,还是没有发现有何秘密。 他叹了口气,如果谢家没有将这个秘密世代相传,他娘肯定也是看不出来的。 早在离开福建之前,他便给谢红琳写了信,问及族谱一事,展家有自己的兵马驿,按理,这封信早就到了西安,就连回信也应该到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收到来自西安的只言片语。 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了。 整个下午,霍轻舟都没有离开屋子,不过即使没有这本族谱,他也不会出去。 外面太冷,这座古宅也太可怕了。 小鹿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蹦来蹦去,如烟忍不住她:“你不冷吗?这宅子很大,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去歇着吧。” 如烟喜欢看小姑娘,更喜欢和小姑娘搭讪,但是展家的女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丫鬟,他也不敢多看几眼,自家公子早就叮嘱过了,想起当年那个小夜,就连如烟也害怕了,更何况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个查子。 他之所以要好心问问,完全是因为这里是自家公子住的地方,小姑娘一直守在门外,他觉得这样不好。 “我不去,我等着找谢舅爷要东西。”小鹿看都不看如烟。 如烟无奈,只好到隔壁去烤火了。 如烟刚刚进去,便传来霍轻舟的叫他的声音,他只好又出来,按照吩咐,端了点心水果进去。 霍轻舟还在看族谱,看得头疼,可依旧没有看出端倪,也就是一本族谱而已,只不过比寻常人家多了几个公侯将相,还多了一个皇帝而已。 他索性把族谱丢了一边,专心致志吃点心,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便重又落到那枚牌子上面。 他拿起牌子,重新又看上面的花纹,看着看着,方才的感觉又回来了,那错综复杂的花纹像是要跳出来,一个个飘浮在眼前,霍轻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如果这些花纹是天上的浮云,那么他的目光就如同一只飞鸟在云层中穿过,忽然,云层中隐约呈现出一个图案,霍轻舟暗暗吃惊,不敢移开目光,保持着一直的状态,仔细去看那个图案。 麒麟! 这是麒麟,没有错,这是一只麒麟。 霍轻舟刚刚呼出一口气,眼前的一切便消失了,还是那个牌子,还是那一堆不之所谓的花纹。 这一次霍轻舟已经有了经验,他重又像刚才那样试了试,果然,他又看到了麒麟。 比之上一次,霍轻舟看得更加清楚,他认出来了,这是武麒麟,一品武官朝服补子上的武麒麟。 在本朝武将之中,职位最高的是闽国公,他是超品一等爵,其他的勋贵都是二等爵或三等爵,闽国公的三个儿子当中,长子展忱和老五展怀,都是正二品武官,老三展悦还是正四品游击将军,而其他各地总兵和指挥使,也都是正二品、从二品和正三品的武职。 霍轻舟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本朝还有活着的一品武官。 就连赫刚,也只是个三品而已。 活着的没有,死了的呢? 想到这里,霍轻舟一拍脑袋,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 荆陆! 赫刚的养父,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虽然都是锦衣卫指挥使,可是荆陆在这个位子上一坐就是三十年,太皇太后没有把持朝政之前,荆陆也曾呼风唤雨,他便是那个时候升上正一品的,只是后来太皇太后为了削弱帝权,将锦衣卫弃之不用,荆陆索性自请要去剿匪,带着锦衣卫离开了京城。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剿匪,那些年里,荆陆一直在秘密追寻谢家后代,围攻雪域山庄的是他,在洛阳将谢红琳追得只能假死的也是他,就连高清辉也是死于他设下的埋伏。 想起荆陆,霍轻舟便咬牙切齿,可惜荆陆死的时候,他和小风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否则绝不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那么这个牌子十有八、九是荆陆的东西,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在云娘手里。 霍轻舟猛的坐起身来,他有了一个想法。 太平会在扬州势力庞大,无论是霍轻舟还是展悦,对于放在云娘手里的族谱都是只想智取而非强夺,就是怕打草惊蛇。 可是现在,霍轻舟不想就这样带着族谱悄悄离开了。 他要把云娘抓过来! 第六八二章 冲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那个谁谁谁,进来!” 如烟还没有弄明白他的名字何时起变成谁谁谁了,眼前人影一闪,方才还在院子里无聊得数小鸟的小鹿已经冲进屋里。 谁谁谁原来是她啊。 “谢家舅爷,您有何吩咐?”小鹿眨着一双小鹿眼儿,胸有成竹。 她就知道这位舅老爷会再找她的。 “学过武功?”霍轻舟虽然这样问,可是他也猜到查子们的武功都不会很高,武功高的不做查子,早就被挑去给老夫人的宝贝小儿子当保镖了。 不过现在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恐怕已经不是小儿子,同是孙女了。 小鹿点头:“学过,但是不强。” 查子们永远不会高估自己的能力,错误的自信不仅会牺牲自己的生命,更会连累整个任务。 “能把云娘抓来吗?” 小鹿摇头:“不能。” “和我一起呢?”霍轻舟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过手了,但是这次不一样。 小鹿继续摇头:“还是不能。” 霍轻舟恨不能给她一巴掌,可是转念一想,他也就不生气了。 毕竟普天之下知道他会武功的屈指可数。 他懒得再和小丫头斗嘴,一脸假笑地说道:“你们查子都会易容吧,你偷了东西,十有八、九这会儿彩云归正乱成一团,你扮作我的小厮,和我一起过去,我对彩云归的情况不熟,所以必须要让你归着,到时候由我动手,你只管逃命就行,你们查子应该全都擅长逃命吧。” 说完,他见小姑娘一动不动,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便继续说道:“你不是想要回这枚牌子吗?你放心,事成之后就把牌子还给你,我说话算数,绝不食言。” 小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一看就骗小孩的,不过算了,谁让你是五夫人的哥哥呢,信你一回。” 霍轻舟这个气啊,当初就不应该放展怀一马,就不应该让他娶到自家妹子。 瞧瞧,展家教导出来的人,都是什么样子。 霍轻舟带着对展怀的万般嫌弃,连哄带骗地和小鹿去了彩云归。 他只猜对了一半,云娘的确发现东西被人偷了,可是彩云归并没有乱成一团。 远远望去,岸上人影绰绰,足有一百多号人。 霍轻舟眯着眼睛还在看,小鹿却已警觉地说道:“太平会的人!” 这一年来,霍轻舟在江南也和太平会的人遇到过几次,但是并没有真正打过交道,毕竟,太平会三教九流,而他是清贵公子,想要起冲突也并非易事。 但是小鹿却不同,她是查子,自从太平会崛起后,对于查子的训练中便多了针对太平会的课目,且,彩云归本身就有太平会的背影,出了事,太平会的人会来也是情理之中。 小鹿向霍轻舟说:“这里的花船都入了太平会,但也只是加入而已,在会里也没有地位,在扬州这地方,小本生意如果不加入太平会,根本没有生路。可是加入归加入,也训是交交会费而已,真若是丢了东西,太平会若许会派人给他们找找,可也不会这么大的阵式啊。” 霍轻舟冷哼:“云娘是谢思成亲娘的姐妹,想来谢思成早就派人保护她了。” 说到这里,霍轻舟心里猛的一动,他早就知道太平会里各有各的派系,把霍思谨带到扬州的人,肯定不是谢思成的人,因此,谢思成虽然曾在江南多年,可是扬州或许不是他的地盘。 但是现在彩云归外面的人,却一定是谢思成的人! 霍轻舟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云娘丢了东西,她很有可能会认为偷东西的是太平会的,只是并非谢思成的人。 想到这里,霍轻舟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对小鹿道:“咱们就别淌这滩浑水了,让他们狗咬狗吧。” 再说,他也很想知道那另一拨人会怎么做。 原本太平会里,是谢思成和翠娘子两拨人,后来太平会老主人派了翠娘子带着小渊去找荣王,试图利用荣王再次起事,为此谢思成也曾经去过,可是甘州和酒泉全部落到展怀手中,荣王只能逃往西域,翠娘子便带着小渊躲在西安,最终还是被张静发现,落入了霍柔风手中。 随着此次惨败,太平会老主人对翠娘子非常失望,可是他一面将权力交给谢思成,一面又策划了河南张宝辰起事,继而抓住逃至江南的庆王。 随着老主人的亲自加入,太平会已由以前的谢思成和翠娘子两股势力,再次演变。 现在谢思成自己人在鞑剌,留在中原的人自是也不想受人摆布,霍轻舟此时最想看到的,就是太平会的内斗。 他和小鹿悄悄躲进一条花船,花船里地方有限,舱里单间狭小,霍轻舟叫了个女伎,女伎一进来就被小鹿打晕,塞了嘴扔到一边,两个人掀起帘子,观察着不远处的彩云归。 果然,又有一群人过来了,只见云娘叉着腰,指着那群人破口大骂,江风吹过,霍轻舟和小鹿听得清清楚楚:“许小满,你给老娘把那小蹄子交出来,看在你们香主的面子上,老娘不追究!” 霍轻舟笑道:“小蹄子是说你吧。” 小鹿没有理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忽然,她摇了摇头,对霍轻舟道:“许小满是扬州分舵的二香主,他的身份很高,云娘还敢这样骂他,云娘的身份不一般啊,我真是走眼了。” “二香主?”霍轻舟吃了一惊。 小鹿道:“没错,我和师傅在扬州呆过一阵子,太平会在扬州的事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这边的二香主就是叫许小满。不仅如此,扬州分舵的大香主是早年跟着老主人的,资格比谢思成还要老,许小满是他的外甥,在太平会里,都要给这舅甥两个几分面子的,您看云娘骂得多凶,恐怕谢思成也不会这样和许小满说话。” 的确,云娘破口大骂,而许小满除了解释他们不知道什么京片子的小姑娘,居然没有和云娘打起来。 第六八三章 利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到了这个时候,霍轻舟和小鹿不约而同全都明白了。 尤其是霍轻舟,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他想错了,他全都想错了。 他居然以为云娘的靠山是谢思成。 云娘背后的那棵大树,是太平会老主人,那位神秘的蓝先生,同时,他也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顺王。 不仅如此,云娘与蓝先生之间,还不只这么简单。 许小满的舅舅是太平会的元老之一,他的背后也是蓝先生,但是云娘骂他的时候毫不留情。 那么...... 霍轻舟又想起了霍思谨,猛然,他全都明白了。 就如同谢思成将族谱交给霍思谨一样,他告诉霍思谨,这个云娘是太平会中她可以信任的人,目的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真若是到了他无法保护她的时候,云娘是能救她的。 可惜霍思谨太过愚蠢和自私,她完全没能体会谢思成的苦心,竟然把族谱交到了云娘手里。 好在云娘一时半刻没有看出端倪,否则还不知如何了。 但是这也足能看出,云娘在蓝先生面前是能说上话的人,甚至在关键时刻,她能救下霍思谨的一条命。 霍思谨和谢思成虽是一母同胞,但是他们的父亲却是两个人。 正如霍轻舟对展忱所说的,大致就是,若是你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你会怎么样? 霍轻舟这么一说,展忱便懂了。 虽然他们性情迥异,但是在这种事情都是一样的。 不仅是他们二人,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有的人自欺欺人假装没看到,而有的人直接抡刀上去。 谢思成所担心的,便是这个。 虽然他和霍思谨是兄妹,但是他的父亲是蓝先生,而霍思谨的父亲却是霍江。 且,霍江还在蓝先生之后。 兄妹二人在小时候,一起落入蓝先生手里,后来黄河帮来买孩子,蓝先生二话不说就把霍思谨卖了出去,却将谢思成留在身边用心栽培。 这就是差距。 因此,谢思成留给霍思谨的,一是族谱,一是云娘。 族谱可用来在谢家面前保住性命;而云娘则能在蓝先生手里救下她。 可惜霍思谨没能领会哥哥的苦心,全都用乱了。 就像当年她不能领会父亲的善意,回绝了袁家的亲事,处心积虑嫁给庆王一样。 人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霍轻舟叹了口气,他对云娘更加好奇了。 如果不是霍江亲手杀了谢婵,他甚至会以为谢婵还活着,摇身一变,变成了云娘。 不过,霍思谨既然说云娘和她的娘是姐妹,那么云娘很可能就是当年给蓝先生和谢婵拉皮条的人。 既然这个女人有什么手段,能让蓝先生另眼相看,霍轻舟就不知道了,他也懒得知道。 岸上的人已经散了,许小满无端被骂了一通,倒也不生气,不但赔给云娘一桌酒席,还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无论丢的是什么,云娘都不用管了,找东西的事包在他身上。 见没有热闹可看了,霍轻舟和小鹿便回到了琼花台旁的那处价值不菲的古宅里。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霍轻舟便和小鹿离开了扬州。 霍轻舟是杀手,杀手若是不冷静,一般不会活得太长。 去了一趟江边,霍轻舟的心里已经平静下来,没有十几天的谋划,他根本抓不走云娘,即使抓了也带不走。杀人还行,可是杀了还有何意义? 霍轻舟没有再回福建,而是又回到能冻死他的杭州。 小鹿万般不愿意,可是为了那枚牌子,她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霍轻舟来杭州是找展忱的,扬州的事情只能找展忱,难道还要靠那位一团和气的展悦吗? 展忱沉思片刻,问道:“你想如何利用我?” 这话说的...... 霍轻舟也不觉脸红,他道:“剿匪啊,你在江苏还有一万兵马,你要剿匪谁还能拦得住你吗?等到弹赅你的折子递到京城,你也已经剿完匪了。” 展忱被他给气乐了:“为了一个扬州的一小撮人,我就要打草惊蛇?然后你得了你想要的,再让我自己收拾烂摊子,你利用我的同时,最好写封信问问令妹,看她让不让你利用我。” 霍轻舟想都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牌子,送到展忱面前:“若是把这牌子拿给展怀,他一准儿没见过,可是你呢,你兴许是认识的吧。” 展忱一怔,拿过牌子举起来,目光平视,霍轻舟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展忱是在辨别真假,他果然是认识的。 片刻,展忱便把牌子交还给霍轻舟,问道:“从何处得来的?” “就是那个云娘手里,和我们家的族谱放在一起。这是荆陆的东西吧,怎么会落到花船上?对了,荆陆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别告诉我,那是病死的。” 展忱看着他,牵起嘴角笑了笑:“荆陆不是展家派人差的,不过当年我们家也的确派过人,但是荆陆很难对付,我们家派去的人全都失败了。后来他忽然死了,我们还曾怀疑是太皇太后动的手。毕竟荆陆一直不为太皇太后所用,太皇太后想要除去他,也说的过去。” “你们展家都杀不掉的人,太皇太后有那个本事?” “是啊,没有,所以后来我们又怀疑是谢家的人,为此还曾派人去过关外,之后便不了了之,直到五弟说他要娶令妹,我们这才有了谢家人的下落。” 霍轻舟道:“荆陆追杀我们家很多年,其中肯定发生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比如顺王。” 展忱是个聪明人,霍轻舟一说他便立刻明白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荆陆和太平会是有关系的?” “不是太平会,只是顺王,也就是太平会的老主人蓝先生。”霍轻舟解释说道。 所有的一切,直到现在才明朗起来。 为什么锦衣卫在洛阳满城搜查谢红琳的时候,翠娘子会出现;为什么赫刚领旨到河南剿张宝辰时,会与当地卫所发生冲突,致使官军连连败退。 因为荆陆和顺王早有过往,而赫刚是荆陆的养子。 赫刚在金陵做的一切,抓捕君子议的读书人,公然抗旨,并非是他独断专行,而是他在与太平会合作,不,他是在与蓝先生合作。 庆王的事是赫刚揭发出来的,那么也就证明了,从一开始,蓝先生就是想通过赫刚之手,把庆王踢出局! 蓝先生想要的,是庆王的儿子,而不是庆王。 第六八四章 六月飞雪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展家有自己的兵马驿,来往书信安全快捷,但是即便如此,京城里的事情也不会立刻传到杭州,何况,有的消息是直接送往西北的。 早在十天前,谢红琳便收到了霍轻舟的信。在信中,霍轻舟问起谢家族谱,并告知谢红琳,他已经查到了谢家族谱的下落。 当年在鞑剌,谢思成亲口说过,族谱在他手中,这件事谢红琳知道,霍柔风也知道。 谢红琳把信递给霍柔风,道:“小枫,你给你哥回信吧,告诉他如果找到族谱,一把火烧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烧了?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当年遗失族谱,母亲是很遗憾的,正因如此,无论是她,还是哥哥,都是很想把族谱找回来的。 “不为什么,你让他烧了就是了,他若是不想烧,就让人带回来,算了,还是烧了吧,免得中途落入有心人之手,再惹麻烦。” 谢红琳说得没头没脑,霍柔风更迷糊了。 她不是个喜欢独自一个人胡乱猜测的人,想不明白那就去问,别人不想告诉,那是别人的事,反正她是要问出来的。 “娘,我哥辛辛苦苦才查到下落,您直接就让烧掉,总要有个理由吧,我们是您的儿女,不是您呼来喝去的下人,您不给理由,或者给出的理由说不通,我们都不会烧的,您不说,那这信我就不写,而且我现在就给我哥写封信,让他不要听您的。” 说完,霍柔风抱着胳膊,瞪着谢红琳。 谢红琳气得不成,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死丫头,当娘了还要气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给你找个厉害婆婆管着你了。” 霍柔风撇嘴,她婆婆钟夫人已经够厉害的了,也没见把她这儿媳妇怎么样,再说,真要是把她怎么样了,你这个当娘的还不找人家拼命啊。 谢红琳气归气,骂归骂,可还是没把理由给出来。 霍柔风倒也没有立刻给霍轻舟写信,她那个哥,她最清楚了。真若是她写了这封信,她哥会有十封信等着她,每封信都是一连串为什么,还不把她给烦死。 与其她被她哥给烦死,还不如她来烦着她娘。 于是娘俩儿就这样僵着,至于霍轻舟的那封信,反倒被扔到一边了。 晚上,霍柔风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弄得展怀心里火烧火类燎的。前些天,小九的小日子终于来了,他高兴得不成,可是却也没敢做什么,总不能老婆的身子刚刚养好一点,他就猴急着要了,那他和禽兽有何区别啊。 “小九,怎么了?”展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又把被她弄得进门的被窝掖了掖。 “我哥来信,说找到族谱的下落了,我娘却让把族谱烧了,小展,我在想,族谱里藏着的东西会是什么呢,还有,我娘既然要烧掉,那么当年她为何没有烧?” 展怀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族谱对于一个家族有多么重要,这是不容置疑的,何况之前他听说谢思成要用族谱来谈条件,也和霍轻舟想的一样,谢家的族谱或许并非只是族谱那么简单,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 可是万万没想到,岳母居然让把族谱给烧了,宁可和女儿呕气,也不说出理由。 他想了想,对霍柔风道:“岳母处事冷静,你看她当年把你们兄妹送走时,思虑何其周密,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随便做出决定,更何况那是族谱,谢家历代传承的族谱啊,依我看,岳母若是不想说出现由,你也不要逼着她了,若是现在族谱已经落入舅兄之手,他也定会仔细查找族谱中藏的秘密不如就把这件事情先放一放,或许有朝一日,舅兄自己就查出来了呢,到时候,这烧不烧的,就是你们两人决定的了。” 霍柔风觉得展怀说了一大堆,就是在劝她不要和母亲对着干了。 好像她特别不懂事似的。 霍柔风又翻身,用后背对着展怀,以示自己对他的不满意,还不忘再在他心上插一刀。 “我本来还想帮你败败火解解乏的,现在没心情了,免了。” 说完,她便呼呼大睡,还故意打起鼾来。 展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真冤,他比窦娥都要冤。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走屋门,便看到四下皆白,原来夜里下起了雪。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展怀心里凉凉的,长叹一声:“六月飞雪啊!” 送伞出来的镶翠听到,吓了一跳,错愕地看了自家姑爷一眼,腊月天里下雪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您来句六月飞雪是怎么回事,有冤情吗?真有冤情也冤不到您头上吧,谁敢啊? 京城里也在下雪,城外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里,苏浅望着窗外飘飞的雪光,拈起一颗棋子放了下去。 坐在他对面的人三十出头,但是保养得很好,皮肤光泽眉目清秀,他的相貌本来就生得极好,如今上了年纪,非但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加儒雅,他和苏浅坐在一起,非但没有被苏浅比下去,反而有珠玉在侧之感。 他也侧头看了看窗外的雪花,对苏浅道:“小苏,可是又有佳句了?” 苏浅摇头:“符兄就不要拿我取笑了,即使我有了佳句,也要偷偷写下来,找人修改上十次八次,然后再装做刚刚偶得,在符兄面前吟颂出来的。” “哈哈哈!”符清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符清是福润长公主的驸马,在没做驸马之前,他在京城便有才貌双绝之称,还曾受到太皇太后的夸奖,即使如今人到中年,符清也是京城风月场中的常客,即使是最红的女伎,都以能第一个弹唱他的新诗为荣。 称赞和奉承,他听得多了,可是像苏浅这样会说话的,他认识的人里也没有几个。 这就是苏浅的难得之处了,出身名门才高八斗,可是却如怀蚌之珠,含而不露,只是可惜受了庆王连累,只能蜗居在这小小道观之中。 符清不由得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小苏,我记得当初你与轻舟公子私交甚笃,如今霍大学士人在嘉兴,你不如回嘉兴去吧,那里人杰地灵,又是你的故乡,有霍大学士和轻舟公子的引荐,想来你很快便能扬名江南的。” 苏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苏家是大家族,而我的身世,符兄想来也听说过,我十多岁时才认祖归宗,与族中人并不亲厚,以前我在庆王府里,虽然无官无职,可是族中人也会高看于我,而如今......我无颜回去!” 第六八五章 丧家之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雪越来越大了,陈旧萧索的道观在银妆素裹下,宛若琼楼玉宇。 大雪无痕,一切美好都可以被大雪遮掩,让世人看不到那抹真实,只能在脑海中想像着那被遮掩的真相,一定会是丑陋的; 而一切丑陋却也能被大雪粉饰,美好得不食人间烟火。 这世界真真假假,看着纯洁无瑕的雪花,谁又会不合时宜地去想像被碎琼断玉遮住的地方,是否本是一片垃圾场。 苏浅笑容浅浅,但是符清却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苦涩。 如果庆王没有出事,或者苏浅从未与庆王相识,那么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可若是苏浅没有遇到庆王,他也只是伯府的一名小厮,阿福阿禄地叫着,长大后娶个府里的丫头为妻,即使是被主子收拢过的,也要千恩万谢,他只是个低三下四的小人物,如蝼蚁般被人踩在脚下。即使千里之外的百年大族苏家,上天入地寻找丢失的嫡子,也与他没有关系了。 正是因为他遇到了庆王,他才成了伯爷的螟蛉,才会有人为他寻找生身父母,才会知道这个被人牙子贩卖来的孩子,其实是位出身清贵的世家公子。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有因便有果的,向前一步便是得,向后一步便是失,得与失之间其实也只有那一步而已。 这道理本是早就应懂的,可是此时此刻,在苏浅身上,符清更觉唏嘘。 “符兄,若你当年没有尚主,你此时在做什么?”少顷,耳畔传来苏浅幽幽的声音。 在做什么呢?应该能做很多事吧,至少不会像此刻一样无所事事。 符清苦笑:“我们符家本是商户,几代人营营役役,到了祖父那一代时,终于供出了家父这位进士。那年我四岁,报喜的来到家里,祖父当场就喜晕过去,醒来以后四处磕头,给佛菩萨磕头,给列祖列宗磕头,后来县太爷也来了我们家,称呼我祖父为世伯,我祖父高兴得直搓手,不知该如何回应......后来家父的官越做越大,从地方官做到京官,我们全家都进了京城,你想像不到吧,当时我祖父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他硬撑着,他说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我父亲便要丁忧三年,所以他就是用人参续命也要活着......” “我考上举人的时候,家父很高兴,他说我们符家又要再出一位进士了,可我却也止步于举人。” 符清考上举人后,他的名声便传了出来,彼时符少极已贵为国子监祭酒,而符清才貌皆佳,人也洒脱,爱玩也会玩,他很快便成了京城贵公子们喜欢结交的人物,闺中贵女们也悄悄地议论起他来,但凡有他出现的场合,便会引来女儿家含情脉脉的目光。 那时他很骄傲,以为他的面前便是金光大道,他会像父亲那样金殿传名,出仕,位列朝堂,他的起点比父亲要高,他的人脉也比父亲当年要广,所以他的前途会比父亲更加顺坦。 可是他太自信也太出挑了,他终于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于是他做了驸马,尚的还是无依无靠的福润。 福润是顺王长女,她的母亲出身仕林大族郭家,福润是名符其实的金枝玉叶。 顺王早亡,太皇太后心疼福润福泽姐妹,将她们由郡主晋为公主,享亲王俸,可惜福泽年纪轻轻就死了,只留下福润。 一位没有父兄撑腰的公主,她的境遇还比不上郡主。 比起公主,郡主们的婚姻要相对轻松,她们可以相夫教子,与丈夫举案齐眉,她们的丈夫娶了她们,仕途更加顺畅,她们的婆家因为她们,子孙的血统更加高贵,因此她们在夫家往往能过得很幸福,很任性; 而公主们却要依例与驸马分府而居,本朝驸马只有一个从三品的虚衔,他们整日无所事事,遛马养鸟,若是得罪了公主身边的嬷嬷,也许两三个月也见不到公主一面。 符清笑着摇摇头,对苏浅道:“小苏,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三、二十四?好年纪,我若是像你这么大,一定不会躲在小小的道观里,天地很大,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展翅高飞。” 一片雪花落到窗棂上,苏浅伸出手指想要捏住,雪花沾到他的手指上,瞬间便化了。 符清叹了口气:“小苏,京城繁花似锦,可是也正如这雪花,摸不到,也不属于你,走吧,回江南去吧,若是你不想去嘉兴,可以去金陵,去扬州,也可以......” 说到这里,符清顿了顿,清朗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去安徽。” 苏浅一怔,显然不知道符清为何会在将安徽与金陵扬州放到一起,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我从未去过黄山,据说奇士飞瀑,别有洞天,听符兄一提,我倒也想去走一走了。” 是啊,黄山便在安徽,那是古今文人墨客向往之地。 符清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豪迈洒脱,与他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符兄,你笑什么?”苏浅不解。 符清收敛了笑容,上下打量着苏浅:“小苏,你是在装糊涂吗?” “何解?”苏浅一头雾水。 “小苏,你难道不知道庆王殿下如今何地吗?”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苏浅端起茶盏,不知为何,他的手微微抖动,几滴茶水溢出来,湿了他的衣袖。 他有些尴尬,连说失礼,重又把茶盏放下,掏出帕子想要擦拭,可是茶水已经渗进布料,无处可擦了。 符清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苏浅啊,还是嫩了,失去了庆王这座靠山,苏浅就连以往的潇洒也没有了。 想当初,苏浅与霍轻舟并肩而行,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 世事真是讽刺,同样是与庆王有瓜葛的人,苏浅只是伴读而已,却凄惶如丧家之犬,而身为庆王舅兄的霍轻舟,却依然皎皎如天上明月,他的名声,比起当年在京城时更大了,据说就连展忱也几次三番派人去拜访。 毕竟苏浅虽是出身苏家,可是他离家多年,与家族少了一份亲厚,真到出了事,家族也不能维护他,而霍江在官场浸淫多年,早早地便带着儿子去了江南,不但为自己和儿子博来好名声,也避开了一场祸事。 第六八六章 落地凤凰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早在几年前,符清与苏浅便认识了。 刚做驸马的那两年,符清倒还光鲜,像以前一样出入大大小小的诗会画会,受人艳羡与恭维。 可是一转眼,曾经跟在他身后为他的新诗喝彩的读书人,一个个成了新科进士,而他却依然无所事事。 再后来,他再去诗会时,赫然发现他已经不再是诗会的主角,读书人们谈论的是一个似乎听过的名字——霍炎。 霍炎成名时比他更年轻,霍炎出身比他更加清贵,就连相貌也比他年轻时更胜几分。 那一次,符清坐在诗会的角落里,他看到年少的霍炎如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跟在霍炎身边的就是苏浅。 刚才还在冲他抛媚眼的清倌人激动得俏脸绯红,兴奋地告诉他:“你知道吗?轻舟公子明年就要下场了,我们教坊里的姐妹们为他排了一出歌舞,就叫贺状元。” 贺状元? 符清冷笑,真以为爹是状元,儿子便也能当状元吗? 可是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所有人都围在霍炎和苏浅身边,他们一个是人们心目中的状元郎,另一个是名动京城的贵公子、庆王身边的红人,他们是文曲星转世,是即将大放异彩的明珠。 那是符清最后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从那以后,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青(防)楼教坊。 其他驸马们去这些地方都是偷偷摸摸,唯有他是正大光明,福润公主初时还抱怨几句,后来便听之任之了。 十天里,有七八天他都是在教坊里的,眠花宿柳已是他的生活,他的诗词越来越香艳,读书人的圈子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后来霍炎真的被点为状元,还是百年一遇的三元及第,于后来庆王倒了,霍炎去了江南,继续被吹捧,名声比在京城时更胜一筹。 但是曾经走在霍炎身边的苏浅却杳无音信,直到有一天,符清在宗室营附近看到一个人,他站在庆王府对面的一棵古柳下面,静静地望着那座贴着封条的大宅。 符清一下子便认了出来,这是苏浅。 苏浅无官无职,因此庆王一案中并没有被治罪,后来苏浅消声匿迹,他还以为苏浅去江南投靠霍炎了,却没有想苏浅居然还在京城。 苏浅在庆王府对外站了许久,然后默然离开,就在苏浅转身的刹那,符清看到苏浅轻轻拭了拭眼角。 苏浅是在缅怀那些过去的时光吗?那些惊艳的、堂皇的、令人瞩目的时光,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他看着苏浅上了一顶小轿,就是在街边随手可以拦下的轿子,轿子什么人都拉,到了夏天会有难闻的味道,若是以前,苏浅是万万不会坐这种轿子的。 他连忙让身边的人在后面跟着,那人回来告诉他,苏浅出了宗室营,还在一个包子摊上买了几个素馅包子,一文钱两个的那种包子。后来苏浅就出了城,在一座小道观前下了轿子,那座道观非常偏僻,外墙的墙皮都掉光了,也看不到有上香的居士,冷冷清清。 符清唏嘘不已,他以为像苏浅这样的人,即使离开庆王府也一样能过得逍遥自在,却没有想到居然如此狼狈。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人往往就会这样,若是有人混得比他好,他可能只会不屑地冷哼一声,说一句“他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运气而已。” 可一旦这个人从高处摔到地上,他反而想去结交了,纡尊降贵。 初时符清来道观里找苏浅,便是这种心态,他很好奇,好奇这位曾经的人中龙凤是如何受苦受难的。 可是一来二去,他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对苏浅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苏浅是天才,以前就曾听说过,可是没有想到,那不是夸大其辞,苏浅真的是天才。 有一次他与苏浅下棋,下到一半时他起身,不小心用衣袖弄乱了棋盘,原想重下,可是苏浅却一子不差地将刚才的棋局重新摆了出来。 苏浅过目不忘。 那个时候,符清心中便是一动,苏浅这样的人,是不会永无窝在这个小小道观里的。 小皇帝与庆王有仇,自是也容不下苏浅,可是其他人呢,如今天下乱相已现,小皇帝不用苏浅,总会有人想起苏浅的。 就在上个月,符清听到了一个消息。 金陵君子议,赫刚抓捕了一批读书人,却唯独没有难为君子议的发起人霍炎。 霍炎离开金陵,大模大样地去了杭州,在杭州城里,他又如众星捧月,各大世家争相邀请,就连杭州城的父母官也让自家子弟去结交他。 而就在不久之前,闽国公世子展忱亲自派人去请霍炎,霍炎去了卫所见了展忱,回来之后,霍炎没有回到住处,而是去了酒楼,在酒楼里,很多人都听到霍炎在发脾气,展忱派去送他的亲随束手而立,被这位坏脾气的公子哥儿骂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即使如此,后来展忱又包下杭州城里最大的浮玉楼,邀请霍炎过去一聚,据说那一次,霍炎的架子摆得十足,展忱也只有受着。 符清听到这个消息时吓了一跳,展忱是什么身份?堵截庆王一战之后,展忱的声望几乎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父亲闽国公,杭州是展家的地盘,展忱在自己的地盘上也要对霍轻舟以礼相待,而且大有三顾茅庐之势。 霍轻舟与苏浅关系匪浅。 不久,符清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那封信。 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可是苏浅却依旧若即若离,符清看不出苏浅心里在想什么,苏浅对他恭敬,可却有着距离,那是世家子弟特有的疏离?还是苏浅对他有疑心? 符清不知道,他看不出来。 就如现在,他看苏浅的目光,依然如两泓深潭。 忽然苏浅幽幽地说道:“金陵一案震动朝野,我若去了江南,恐怕......” 霍轻舟发起金陵君子议,赫刚带领锦衣卫大肆抓捕读书人,朝野震惊,虽然如今赫刚已经倒了,可是江南的读书人也引起了朝堂的注意。苏浅身份特殊,如果他在此时去了江南,定然会令朝廷怀疑他是别有居心。 苏浅两袖清风,他是不想连累嘉兴苏家吧。 第六八七章 把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在京城里,苏浅的身世虽然说不上人人皆知,可是也并非秘密。 苏浅出自嘉兴苏氏嫡房,苏氏是嘉兴大族,苏浅含玉匙出生,身娇肉贵,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公子。 可惜他在三岁的时候,被拍花的拍走,从此下落不明。 后来辗转来到京城,被老定安伯看到,见他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便动了恻隐之心,人牙子见老定安伯对这孩子感兴趣,索性狮子大开口,最终老定安伯以二十两银子的高价将苏浅买下来。 苏浅被拍走时只有三岁,说不清自己家乡何处,老定安伯索性便让他跟在自家孙儿身边,读书认字,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苏浅会成为定安伯府某位小公子的书僮。 有一年,老定安伯的母亲,秀静大长公主做寿,年方七岁的庆王到府上贺寿,一眼便看上了苏浅。 老定安伯听说以后,立刻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定安伯收苏浅为义子。苏浅摇身一变,从书僮变成了勋贵公子,进宫做了庆王伴读。 几年后,苏浅跟随义父定安伯去嘉兴办差,看到熟悉的地方,他猛然记起曾经来过这里。 定安伯马上让当地的父母官去查,一查便查出,七年前苏家丢了一位嫡子。 后来苏浅认祖归宗,在苏家住了两三年,之后庆王封王开府,便又召了苏浅回京,从此以后,苏浅便留在庆王府,再也没有回过嘉兴苏家。 这件事简直比戏本子里的还要精彩,当中也委实有些说不通的地方。比如以老定安伯的身份,怎么会见到人牙子手里的小孩子,要知道买个四五岁的孩子当小厮也只要三四两银子,那人牙子却敢要二十两,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又是一个一眼看去就是大户人家小公子的孩子,那人牙子难道就不怕老定安伯报官,治他一个拐带孩子的罪名吗? 可老定安伯却花了二十两买下这个孩子,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几年以后,苏浅恰好去了嘉兴,又恰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而苏家是嘉兴大族,只要稍稍一查,便能查出他们家曾经丢过一个孩子。 这一切都是恰好,因此当年便有人怀疑过,甚至怀疑这是苏家布的一个局,想往庆王身边送个伴读,便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可是之后很多年里,苏家虽然顺风顺水,可是却也没有大的做为,子孙当中有出仕的,但也并不出色,在江南一众仕林大族之中,苏家只是平平而已。 苏家若是真能把一个孩子送到庆王身边,又怎会不好好利用这个关系呢。 时光流逝,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苏浅的身世渐渐无人提起,偶尔有人谈起,说的人和听的人也是一笑置之。 就如无论多么新鲜的水果,放久了都会失去原有的味道,世间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一旦变成往事,也只能被遗忘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偶尔想起,又很快被新的事情所代替。 而京城,本就是一个奇事怪事新鲜事层出不穷的地方。 “小苏,你真的是嘉兴苏家的人吗?”符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如此直白的问题,或许是以前不能问,而现在可以问了。 现在的苏浅,除了他自己强撑的那份清高,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以前不敢问也不能问的问题,现在都可以问了。 苏浅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这样问他,他先是怔了怔,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慌,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是那一闪即逝的惊慌,还是落在了符清的眼中。 即使苏浅不说,符清也明白了。 苏浅是个假货,老定安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假货。 至于苏家,无非是个捡便宜的人。庆王身边的小朋友,定安伯府的养子,忽然说自己是苏家人,恐怕没有哪家会拒绝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好孙儿吧。 “符兄玩笑了,我若不是苏家的,还能是哪家的?” 这话听着就觉古怪,倒像是没有底气似的。 苏浅的身世就连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以前的苏浅可以在太皇太后面前侃侃而谈,而现在面对他却没有底气了。 人的底气不是天生的,而是身份地位给予的。 符清已经不用再问了,他不但知道了苏浅的秘密,同时也握住了苏浅和苏家的把柄。 不止是苏浅和苏家,还有定安伯府。 定安伯府早就没有兵权了,从老定安伯那一代开始,定安伯府就是靠着祖宗留下的名头过日子,好在他们家是皇家国戚,比寻常勋贵过得要好一点,得到的赏赐要多一点,子孙偶尔也会有差事,可惜并无建树。 符清不想再留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小道观了,他要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向苏浅告辞,苏浅将他送到观外,临别之时,苏浅忽然向他长揖一礼。 符清连忙扶起他:“小苏,你这是何故?” 苏浅眼中露出恳求之意,嘴里却还是维持着以往的淡然:“浅是向符兄道谢,时至此时,符兄仍然以友相待,浅不胜感激。” 符清轻轻扬起眉毛,苏浅是在求他,求他保住秘密,不要把他和苏家的真正关系宣扬出去。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已经混得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却还要维持那个不能吃也不能喝的世家公子名头。 符清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浅,一语双关:“小苏,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当识实务,你亦然啊。” 这一次,苏浅没有回答,望着远方的眸子空空洞洞。 回到府里,符清立刻写了一封信,盖上火漆,让人立刻送去了史家。 史家大老爷史原曾是芳仪公主府的长史,去年驸马亡故,芳仪大长公主心灰意冷,以未亡人的身份搬出公主府,住进了国公府寡居守节。 虽然公主府大小官员都还各司其职,但是史原这个长史便成了摆设,闲来无事,便去笔墨胡同走走逛逛,偶尔被御史们看到,也懒得参他不务正业。 除非公主府漏雨要修房子,也想不出来史原这位长史还有何正业可为了。 不久,便传出史原正在上下疏通,想要换个地方的消息,符清也听说了,最可靠的消息便是史原有可能进吏部,而吏部刚好有个缺儿。 第六八八章 美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史原望着火盆里渐渐烧烬的书信,嘴角露出一抹轻蔑。 也不知道蓝先生怎么就看上符清这个家伙了,小白脸而已,除了一笔好字别无长处。 火舌很快便将那封信完全吞没,史原掸掸衣袖,抖落了从火盆里扬起的纸灰。 蓝先生想要霍轻舟,赫刚便去金陵抓人,为了不让人怀疑,赫刚抓了很多人,可惜却让霍轻舟跑了。 初时史原也觉奇怪,赫刚何等手段,怎么就能让霍轻舟这么一个书生从眼皮底下跑了? 直到南边的消息传过来,他这才明白,原来霍轻舟竟然有展家的人罩着。 展忱并未真正退兵,只是他自己退回浙江,却还在江苏留了一万兵马。 赫刚和他的锦衣卫再有手段,面对展忱的千军万马也只能罢手,蓝先生无奈,只能放手让霍轻舟去了杭州。 所有人都知道,霍轻舟的脚一踏进浙江,太平会便拿他无可奈何了。 史原想不明白,蓝先生为何一定要霍轻舟这个人,且,如果不能活捉,便要带他的人头回来。 他想不明白,符清那小子却自作聪明,说什么蓝先生是惜才,霍轻舟抓不到,不是还有苏浅吗?苏浅比起霍轻舟来,也就是少了一个状元名头而已。 史原恨不能在蓝先生面前骂符清一顿,不学无术自以为是,蓝先生十有八、九是由霍家有仇,否则不会让人带走霍思谨,还要再让赫刚去抓霍轻舟。 庆王出事以后,太平会来人,要接走霍思谨,史原知道这些不是谢思成的人,当时他就明白了,霍思谨这一去恐怕没有好事。 蓝先生要抓霍轻舟,并非是爱惜霍轻舟是个人才,而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不了就要弄死他。 符清提起苏浅,史原便将符清的意思转告了蓝先生,他没有想到,蓝先生居然同意了。 这让史原很吃惊,符清却沾沾自喜,史原心里明白,符清是太想在蓝先生面前有所表现了。 可是苏浅对于蓝先生有什么用呢?史原百思不得其解。 符清在信里说已经抓到苏浅的把柄,让给他派几个帮手,蓝先生早有密令,让史原配合符清,现在符清要人,史原只能给他。 几天后,便有几个人去了符清身边,而史原也如愿以偿得了吏部的那个空缺儿。 史大太太不是个擅长管家理事的人,史二太太孩子还小,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史大太太不忍让她帮忙,再说史二太太对待婆子丫鬟总是粗声大气,史大太太看不惯,她推崇道家的无为,也把无为运用到管理后宅上了,让下人们自发地去做事,发自内心地热爱劳动。 于是史家人人一团和气,谦恭懂事,虽然花园里的杂草有半人高了,虽然厨房里的补品放在柜子里都能自己长腿跑掉,可是史大太太还是很满意。 史原偶尔也会埋怨几句,要是他在外面事情太多了,何况底下的人也都聪明,无人会把手伸到他头上,史原看不到也就不去过问了。 史原的弟弟史云,庶吉士出身,前两年从翰林院散馆后,便去了兵部任给事中。 虽然官职不高,但是这个位子也是多少人盯着的,史原想要给自家弟弟谋个差事,也并非难事。 今天史云早早从衙门回来,虽然河南还在打仗,可是兵部衙门里也没有什么事,很是轻闲。 史云原本想到街上走走,快过年了,他想给妻子孩子买几件衣裳,还没有分家,当着哥哥嫂子,妻子也不便用公中的银子给孩子添置。 可是走到半路上,就见街上闹哄哄的,一问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街上搜捕钦犯,路边的小贩纷纷收拾摊子,店铺也放下门板,早早打烊。 自从上次御林军没有抓到赫刚,京城里三天两头抓捕犯罪钦犯,赫刚和他的手下倒是没见抓到,无关的人却是抓了一大堆。 论起抓人,五城兵马司这群二世祖怎能比得上锦衣卫的人,锦衣卫要抓人那是真的抓,五城兵马司就是虚张声势,打着搜捕钦犯的名义趁机敛财。好端端的人被抓走,家里人走要去疏通,一个人一百两银子,十个人就是一千两,五城兵马司的这帮家伙,手头紧了就要抓人,已经抓瘾了。 史云也没有心思再逛街了,急急忙忙回了家。 听说今天二太太斥责了厨房里的人几句,被大太太不咸不淡地劝告了,二太太心里不快,带着孩子在屋里生闷气。 史云听说后,也只能无奈摇头,妯娌之间的事情,他自是不能插手。 史云闲来无事,便想在府里走走。史府并不大,史云走着走着就到了厨房,他平日里是不来这地方的,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转到这里来了。 他正想原路返回,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个女子正朝他这边走过来,那女子像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一边走一边笑,笑着笑着,猛一抬头,便和他四目相对。 史云一怔,他觉得这女子很熟悉,非常熟悉。 女子梳着圆髻,穿着件宝蓝色的棉袍子,腰间系着条二指穿的绦子,寒冬腊月里,依然是纤腰一束。二十多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得像是工笔仕女图上走下的美人儿。 她看到史云,也是微微一怔,接着便笑了,史云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有人能笑得这么妩媚呢,那笑容像是笑进他的心里,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喃喃地问道:“你是三娘子?” 花三娘曲膝行礼:“几年没见,二老爷风采依旧......三娘却已人老珠黄了。” “哪里,你哪里是人老珠黄,你和以前没有两样......你不是回乡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年前,史云也是在自家后园里见到花三娘的,花三娘是大院子里卖鱼的,大户人家都是让人上门送鱼,一来二去,花三娘就和史家厨房里的婆子们都熟了,若是别家,是不会让送鱼的直接进厨房的,可是史家漏得像个大筛子,花三娘时常在史家出出进进,便是在那时被史云瞧上的。 史云是正人君子,就连两个通房也是妻子陪嫁带来的,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院子以外的女子感兴趣,便是对花三娘。 可惜连小手也没有摸上,花三娘就走了,据说是她丈夫身子不好,在京城讨生活太难了,要回老家去了。 为此,史云还患得患失了几日,厨房里的婆子们有见过他和花三娘说话的,便说起了闲话,一来二去,这些话就传到了大太太耳中,大太太伤心极了,她这样贤良淑德的嫂嫂,却不知道小叔子这么难过,于是她便找了二太太劝了一个时辰,二太太万般不高兴,还是把自己屋里的一个丫鬟开了脸,送到了史云面前。 史云没要,那丫鬟长得大圆脸小眼睛,据说是个很贤惠的人,和他另外的两个通房一样,都很贤惠,长得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史云不但没有要,而且从那以后也没有碰过那两个通房,倒是和二太太感情亲厚了许多。 只是他没有想到,曾经唾手可得的美人儿,如今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史云只有一个想法,这一次不能再让她跑了,花三娘家里的男人既然是个穷鬼,那么给几两银子说不定就能把老婆卖了,那就让他买了吧。 第六八九章 姐弟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暮色四合,一顶小轿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城外的大道上,积雪已被来往的车马踩平了,轿夫在鞋子上绑了粗绳,跑起来不会打滑。 冬日天短,轿子在离道观一里来路的地方停下,四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花三娘下了轿,付了轿银,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两个轿夫黑灯瞎火也没有仔细去看,他们并不知道,坐轿子的那个小媳妇,现在俨然已经是个道姑了。 花三娘还是第一次扮道姑,她不喜欢扮成道姑,若论扮道姑,还是张静扮得最像。 花三娘长得媚气,扮出的道姑像妖道,说来也怪,她和花四娘是孪生姐妹,两人的五官一模一样,可是气质却天壤之别。 花三娘手里挎着个碎花包袱,另一只手却拿了只拂尘,她没有去敲道观的门,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儿,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她忽然弹起,如同一只狸猫跃到树下,借着树枝的晃动,她的身子便又从树上跃进了道观里面。 一个道童拿着灯笼正好路过,忽然有个人影飘到他面前,道童吓得手上一松,灯笼落到地上,那人影已经从他身边飘过去了,却又飘回来,捡起灯笼塞进他手里,还不忘摸摸他的小脑袋。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道童才缓过劲来,他四处张望,哪有人影啊,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刚才是眼花还是做梦? 花三娘轻车熟路地来到苏浅的小院子,道观很小,苏浅的小院在道观最深处。 花三娘故伎重施,从矮墙上跳进来,双脚刚一落地,便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两道黑影,花三娘一甩拂尘,笑靥如花:“卖鱼的卖鱼的。” 她的话音方落,那两条黑影便攸的消失了。 花三娘夸张地拍拍胸口,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找这么多保镖干嘛?还怕有人来劫个色吗? 她一边腹诽,一边扭着腰肢进了屋子。 苏浅原本坐在灯下,听到她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来。 花三娘进了屋,看他一眼,道:“晚饭吃了吗?” 苏浅忙道:“吃了两个素馅包子一碗玉米粥。” 花三娘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他,解来挎在肩上的碎花包袱,里面竟然是一只小砂锅,用帕子扎着,难得的是她又是跳墙又是爬树,那砂锅居然没有洒出一滴。 “还有喘气的吗?”花三娘没好气地问道。 “有,有,有!”闻声,一条黑影从院子里疾步掠进,拿起那只砂锅便出去了。 花三娘在身后叮嘱:“不要热得太久,开滚了就端过来。” “姐,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苏浅一扫平日里的清冷,像个孩子似的凑了过来。 花三娘白他一眼:“给你炖的鱼汤,足足炖了一个时辰呢。” “姐,你来京城了,真好。”苏浅笑着说道。 花三娘叹了口气,重又打量他:“这阵子受苦了吧。” 苏浅摇摇头:“比起以前,这不叫苦。” 花三娘的眼圈儿红了,她侧过头去,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只桔子:“福桔,比不上贡品,可也挺好吃的。” “姐,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苏浅伸手拿过一个,剥了皮,分了一半递给花三娘。 福桔产自福建,小时候苏浅最喜欢吃桔子,有一次花三娘带着他去偷桔子,被看园子的老头追着打,他跑了几步就摔倒了,花三娘扑到他身上,硬生生挨了那老头两扫帚。 “阿浅,我临来的时候,去了一趟随云岭,见了二爷。二爷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比起我们,他对你寄予的希望是最大的,因此,他才让我过来帮你,另外从福建又来了两个人,过几日也该到了。” 苏浅点点头:“我已经收到飞鸽传书了,姐,我知道一定是你求了二爷,你已经上岸,二爷言而有信,如果不是你求他了,他不会再派你过来的。” 花三娘笑了笑:“小傻瓜,姐在五夫人身边,整日除了跟进跟出,就是帮着钟夫人和谢夫人带孩子,闲得都快要长毛了,有一天五夫人问起京里的查子,我就猜到二爷定是要动用你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我有用武之地,我当然要争取了,哪有嫌功劳多的人,再说,比起其他人,我还真是没有什么功劳可言,也就是比别人早两年跟着五夫人,这才能提早上岸了,哪比得她们出生入死的。” “四姐好吗?”苏浅知道花三娘不想让他担心,便岔开话题。 “提起她就来气,若不是因为她和我长得一样,我也不会整日留在府里抱孩子了,她倒是痛快,今天去甘州,明天去酒泉,忙得螺陀似的闲不下来。” 两人正说话间,先前出去的人已经端了热好的鱼汤进来。 没等苏浅伸手,花三娘便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在汤里试了试,这才推到苏浅面前:“不用那么讲究了,就在砂锅里喝吧。” 苏浅笑着答应,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花三娘看着他鸦黑的鬓角、如美玉雕成的侧影,心里不免得意,她的这个小兄弟,比前两年更加俊逸了。 花三娘第一次见到苏浅时,苏浅只有三岁。 那年她和花四娘都是十岁,两人跟着祖母去嘉兴办差。 她们花家的女人,代代都是查子,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做查子,比如她和花四娘虽是孪生姐妹,从小一起训练,可是也要再要考教,考教通过的,才能正式进入查子营。 那一次祖母带她们一起办差,就是要在姐妹二人中选出最合适的那一个。 也就是那一次,花三娘通过了,而花四娘被淘汰,后来祖母求了钟夫人,让花四娘女扮男装进了军营,五年后,花四娘从军营里出来,便跟在展怀身边。 花四娘被淘汰的原因便是苏浅。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花四娘救了一个小孩,十岁的花四娘也是个小孩,但是自幼接受训练,她比同龄小姑娘更加警觉,当她看到一个汉子抱着个小孩慌慌张张跑过来,她便起疑了,再看那汉子穿的是粗布衣裳,而小孩身上却是上好的淞江三棱布,她立刻想到这汉子是拍花的,这孩子八成是拐来的。 她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就把那汉子放倒了,然后她带着孩子四下询问,一来二去,便错过了上船的时辰。 当她抱着孩子气喘吁吁跑到江边时,就看到祖母面似寒霜地看着她。 做为一名合格的查子,她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一是多管闲事,二是违反了规定时间。 花四娘耷拉着脑袋,她知道她被淘汰了,正想求求祖母,就见几个人怒气冲冲地追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就是被她踢倒的那个拍花的,另外几个肯定是他的同伙了。 她们是来嘉兴执行任务的,自是不能惹麻烦,按照查子一贯的作法,当即便应将那孩子还给这群人,可是花四娘不想,她悄悄给已经上船的姐姐花三娘便个眼色,她的人还在岸上,然后一把就将怀里的小孩向甲板上扔过去,花三娘跳起来接过孩子,这时花四娘也跟着跃上船头,眼看那群人已经追到岸边,祖母无奈,只好命令船口起船,就这样,三岁的苏浅阴差阳错被带到了福建。 第六九零章 不回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花三娘的祖母花婆婆时任查子营统领,两个孙女擅自抱回一个孩子,虽然行事欠妥,可毕竟是小孩子的行为,再说,那孩子也的确可怜,若是再落入那些贼人手里,还不知会如何。 回到福建,苏浅便在花家住下了,但他并非如传说之中十岁时去嘉兴才猛然记起前事的,他早慧,虽然只有三岁,但却能清楚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姓苏,叫阿浅。” 他是从嘉兴带回来的,只看衣裳鞋袜就能猜到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又是姓苏的,即使不去刻意调查,花婆婆也想到了嘉兴大族苏家,只要让人打听要听,苏家近期是否丢过孩子,便能将他送回去了。 回到福建的第三天,花四娘就哭着离家,换上男装支了军营,虽然长官们知道她是有点来头的,可是也不会让她得过且过,她要像男人一样在军营里历练,这一去便是整整五年。 花三娘已经通过考教,只等三个月后便进查子营了,这三个月里,反倒是她最轻松的时候。 来到福建后,苏浅便住在花家,既然是她和妹妹硬要把苏浅抱回来的,妹妹走后,照顾苏浅的差事也就落到她头上。 花家住得离查子营不远,四处环山,花三娘和花四娘自幼就在山上玩耍,对这里一草一木一树一石都很熟悉。 十岁的花三娘带着三岁的苏浅,在山野里嬉戏,花三娘学过武功身手灵活,苏浅迈着两条小短腿跟不上,花三娘就背着他到山上捉蝴蝶采野花,附近的几座桔子园,也被他们偷遍了。 终于有一天,嘉兴的书信到了,已经查明苏家的确丢了一个孩子,三岁的男孩,出自苏家嫡房。 花婆婆身份特殊,而且她也不想将闽国公府卷进来,便想派人悄悄将苏浅送回去,只要把孩子送到苏家门口,苏家的门子自是认识他的,把孩子领回去便行了。 于是临走的那一天,花婆婆再三叮嘱苏浅,若是家里人问起,只说是被一位过路的婆婆和姐姐从坏人手里救下的,这是事实,而且这些天里,苏浅就是跟着姐姐在山上玩,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苏浅并不知晓。 小孩子还不是很能记同,在花婆婆看来,即使苏家人疑心,也不会猜到闽国公府。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花婆婆转身要走的时候,苏浅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婆婆,阿浅不走,不走!” 他又冲着花三娘张出小手:“姐,抱抱,不走,不走!” 花婆婆平时与他并不亲近,也没有理会过这个小孩子,见他忽然哭闹,便皱起眉头,对花三娘道:“拿块糖给他,别让他哭了,一会儿人来了,就送他上船。” 花婆婆不怒自威,花三娘一向很畏惧祖母,她听话地答应着,抱了苏浅去外面摘花。 苏浅渐渐不哭了,可是却紧紧抱住花三娘的脖子,不住说着“不走,不走”。 花三娘问他:“阿浅不想家吗?不想阿爹和阿娘吗?” 直到这时,花三娘才想起来,阿浅在花家住了多日,从未哭闹过要回家,也从未要爹要娘。 那么小的孩子,不是应该哭着喊着要娘吗? 苏浅扁扁嘴,凑到花三娘耳边,小声说道:“阿娘死了,新阿娘不喜欢阿浅。” 苏家大奶奶还没有出满月便撒手人寰,苏浅是由乳娘带大,刚刚过完周岁生日两个月,新的大奶奶便进门了。 苏浅两岁上,继母给他添了一对孪生弟弟。 孪生子本就稀奇,何况还是一双白白胖胖的男丁,上上下下都围着新奶奶和这对男婴,就连父亲也很少多看一眼苏浅。 虽然继母对他依然和言悦色,可是小孩子却能感受到继母眼中的冰冷,有一次他从弟弟们的屋前走过,看到屋门开着,里面传来弟弟们咿咿呀呀的说话声,他很好奇,便想进去和弟弟们玩儿,弟弟们的乳娘刚好出去,屋里只有两个没留头的小丫头。 小小苏浅走到摇篮前,笑嘻嘻地和弟弟们说话,弟弟们还不认识他,但是可能见是小孩,都很高兴,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正在这时,继母走了进来,看到摇篮旁的苏浅,便惊慌失措的大声喊叫起来:“谁让他进来的,乳娘呢,乳娘呢,快来人啊,把他抱开,把他抱开!” 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把弟弟们吓得大哭起来,苏浅也给吓呆了,一个婆子过来抱他的时候,他本能地用小手紧紧拽住摇篮的一边,那婆子没有留神,硬生生将他拽了起来,摇篮下面的架子被带得摇晃起来,那婆子这才看到,吓得尖叫...... 那场兵荒马乱之后,苏浅便被送到祖母屋里养着,他听到小丫鬟私下里议论:“大少爷小小年纪就这么狠,趁着屋里没人想要摔死亲弟弟呢。” 苏家这样的门第,自是不会让这种事情传扬出去,不久以后,那天在场的人都被发卖了,私底下嚼舌根子的也不见了,从那以后,苏浅再也没有见过两个弟弟。 “我知道他是拐小孩的,乳娘说过拐小孩的就长那样,我知道的。” “我想跟他走,我不想回家。” “阿爹往前走,我蹲在地上,阿爹没看到。” 花三娘吓了一跳,她这才知道苏浅是故意被拐的,她一直知道苏浅聪明,可是她没有想到苏浅居然这么聪明。 可是这哪里是聪明啊,这是傻啊,他傻到以为被拐比回家还要好。 “他们要弟弟,他们不想要我了,我回去还会走的。”苏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救个小孩回来,这是小事;不声不响送小孩回去,这也是小事,可若是明知这孩子的来历,还要留下,那就是大事了。 花婆婆自是不能答应,花三娘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她求花婆婆留下阿浅,哪怕等他长大了送进军营呢,总之不要让他回去了。 花三娘从小是做为查子培养的,她比同龄女孩子懂得很多。 “祖母,阿浅即使能够顺风顺水地长大,也会被养歪的,苏家不缺这个大少爷,他回去就是碍眼的,他还这么小,人家就能说他要摔死弟弟,等他长大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您不说,我不说,阿浅不说,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再过几年,您就把他送进军营里,他不会留在咱家吃闲饭。” 花家当然不缺苏浅这口饭吃,花婆婆被孙女缠得烦了,索性把这事丢到一边,随他们去了。 第六九一章 勇气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苏浅在花家一住就是两年。 这期间,花三娘进了查子营。 展家的查子营是由高夫人一手创建。而高夫人创建查子营时,天下未定,她也还没有嫁进展家。 花家祖上便是高夫人麾下第一批女查子,就连“花”这个姓氏,也是高夫人给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孤儿,有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有的人知道却已无家可归,不想再用原本的姓氏,就如霍柔风给蓝英取名字一样,高夫人就给这些不知姓氏的女孩子们新的姓名。 因此,花家在查子营里地位很高,花三娘进了查子营,也和别人一样刻苦训练,查子营里每个月有两次休沐,无家可归的便留在营里休整,像花三娘这种世代做查子的,便能回去与家人团聚,当然,营里也是知道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万万不会在休沐时让她们有过失的。 每当花三娘要回来的时候,一大早,小小苏浅就会在门外等着。和其他查子家里一样,花家住得离查子营不远,花三娘总是天一亮回来,每一次,还没有进家门,就能看到苏浅那张欢喜的小脸。 花三娘的父母早年战死,两个姐姐也已出嫁,花四娘又进了军营,平时花婆婆和她都在营里,偌大的家里,就只有几位老仆和苏浅。 花婆婆虽然严肃,可是对苏浅也多了一丝怜爱,挑了一个读书识字的老仆照顾苏浅,那老仆虽然闲下来也能教苏浅认识几个字,可是一个老头一个小孩,毕竟也没有话说,因此花三娘休沐的日子,对于苏浅来说就像过节一样。 花三娘会带他去爬山,去偷桔子,有时还会带他去市集上,给他买玩具买好吃的。 有一天,又逢花三娘休沐,她带着苏浅去了市集,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一辆大车往查子营的方向去了,她一眼就认出赶车的人,也认出那辆大车。 大车是查子营的,赶车的是查子营的老张头。 查子营里上上下下出门是不坐车的,要么骑马要么步行,这大车是用来拉米面蔬菜的,大车没有车厢,就是个平板,平板上面有铁架子,下雨的时候会盖上油布。 因此,若是大车上坐着人,也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让花三娘吃惊的,并非是老张和他的大车,而是大车后面坐的十来个人。 全是小孩子,七八岁的小孩子,而且还都是男孩子。 查子营里也有小孩,但都是女孩,整个查子营全都是女的。就连像花家这样的世代做查子的,若是家中有男丁适合做这一行,也是送去斥侯营,而不是查子营。 展家的查子都是女的。 老张拉来的这些小男孩是做什么的? 莫非上面的规矩改了,男的也能进查子营了? 花三娘一低头,发现被她牵着手的苏浅也拔着脖子看那驾远去的马车。 花三娘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她蹲下身子,问苏浅:“阿浅想做查子吗?” 话一出口,花三娘就捂住了嘴,查子营的事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虽然这里有一座查子营,但查子营外另有驻军,百姓们并不知道实情,就以为这里是闽国公的一支军队而已。 她正要改口,苏浅却小声说道:“只要和姐姐在一起,阿浅做什么都愿意。” 苏浅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但是花三娘心里暖洋洋的,她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时辰出生的妹妹,在她心里,早就把苏浅当成亲弟弟了。 “好,那我去和祖母说去。”她牵着苏浅的小手,就去找花婆婆。 当她把来意说完,花婆婆打量着苏浅,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对花三娘道:“你可知道那批孩子是做什么的?” 花三娘摇头。 花婆婆对苏浅道:“阿浅,你去外面玩,婆婆有话对姐姐说。” 苏浅乖巧地答应着,独自到廊下看小鸟。 稍顷,他又走回来,侧着耳朵在门缝里偷听。 花婆婆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忽然,她笑了笑,故意拔高了声音,对花三娘道:“那些孩子是要送进京城净身的。” 花三娘虽然比寻常姑娘懂得多,可是此时也只有十二岁,很多事情还是懵懵懂懂,她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净身?” 花婆婆道:“净身就是把男人的命根子用刀割了,一辈子不能娶妻生子,他只能在宫里,一旦他出宫走到人前,会被人嘲笑,就是死了也要被列祖列宗唾骂。” 花三娘吓得啊了一声,连忙摇头:“不行,阿浅是个好孩子,不能净身,不能净身。” 花婆婆冷笑:“一个小孩子,三岁就会跟着拐子逃家,五岁就会听墙角,这种孩子,还是什么好孩子,明天我回营里,就带上他吧,一起送进京城净身,他不是不想回家吧,以后也不用再回去了,若是死了,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就是。” 不只是在花家,就连在营里,花婆婆也是说一不二的,她说要把苏浅和那些孩子一起送进京城净身,那就一定会的。 花三娘脸色苍白,她恨死自己了,好端端地为何要来找祖母啊,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凄凄道:“祖母,不关阿浅的事您要罚就罚我吧,要不把我送进京城,砍我的手砍我的脚都行,不要给阿浅净身啊,他家里本就嫌弃他,他若是净身了,就更让人看不起,他们就更不想要他了。” 那时的花三娘并不知道男人的命根子是什么,她想自己可能没有命根子,那就砍手砍脚吧,都是下刀子,那是一样的。 花婆婆没有想到,她的这番话竟然吓到了自己孙女,正要开口,就见那扇虚掩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小小的人走了进来。 苏浅像个小大人一样,垂着手,一步一步走到花婆婆面前,他先是要扶起跪在地上的花三娘,可是花三娘不肯起来,他便做罢,仰起头看着花婆婆。 “婆婆,只要别把我送回家,我愿意去京城净身,你不要砍我姐的手脚,还有,我是好孩子!” 说话的时候,他高昂着小小的头,理直气壮。 花婆婆说的对,跟着拐子逃家的是他,偷听墙角的也是他;可是花婆婆说的也不对,他是好孩子,姐姐说他是好孩子。 一抹精光从花婆婆眼中闪过,她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小不点儿。 忽然,她笑了,她对苏浅道:“婆婆不会让你进宫的,那样太可惜了,你没说错,你是个好孩子,可也是个绝情的孩子,你才五岁吧,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像你这般绝情,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勇气,好,很好。过几天婆婆带你去个地方,你的事到时再说吧。” 第六九二章 野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花三娘微微松了一口气,趁着花婆婆闭目假寐,她蹑手蹑脚抱着苏浅出去。 外面阳光明亮,花三娘抱着苏浅,一直来到他们常去捉蝴蝶的那片山坡。 山坡上繁花盛开,从花三娘记事起,这里便有很多野花,她不知道名字,也从来没有打听过。 今天,她看到这些不知名的野花,忽然心有所悟。 她在查子营里两年了,每年都会有人离开,离开的人偶尔也会回来,回来以后就会进山,接受更加严酷的训练,还有的人,走了就没有再回来。 刚进查子营时,有一次去山上训练,她被毒蛇咬了,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时是一个姐姐正在用嘴给她把毒素一点点吸出来,后来她知道那个姐姐叫阿林,她从家里休沐回来,会给阿林姐姐带家里做的点心,虽然这是营里不允许的,可是她们做得很隐蔽,好几次都没有被发现。 一次,她又从家里回来,可是却没有找到阿林,她问了与阿林同一个营房的人,她们说阿林走了。 走了啊,那是去执行任务的,阿林姐姐只比她大了两岁,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只会跟着师傅们去办差,所以阿林姐姐会再回来。 可是她再也没有见过阿林,有一次她问祖母:“祖母,有个叫阿林的,她救过我的,她去办差了吗?还会回来吗?” 祖母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阿林啊,就是和你一起偷偷吃点心的那个,死了,回不来了。” 祖母连她和阿林躲起来吃点心都知道,那就是不会记错人的,阿林是真的死了。 花三娘望着山坡上的野花,她忽然想起,她连阿林的全名都不知道,她不知道阿林姓什么,大名叫什么,是叫李林、王林还是什么,就像这片野花,没有人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每一朵花何时开的,又是何时落的。 她们是查子,功成名就、加官晋爵的永远不会是查子,就像祖母一样,在查子营里,她一身戎装不怒自威,而每每去国公府,都要梳上圆髻,换上酱色比甲,打扮得像个体面嬷嬷,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呼她花婆婆,就连国公府里做了几十年的老管事,也以为她是外头产业的管事嬷嬷。 “姐,我去给你摘花插到辫子上吧。”耳边传来阿浅软软糯糯的声音。 花三娘蹲下身,双手轻轻按住阿浅的肩头,她幽幽地说道:“阿浅,你记着啊,走出花家,走出这片山坡,如果在外面看到姐姐,你都要假装不认识,哪怕姐姐被人打,打死了,你也不要管,更不要去认尸,记住了吗?” 阿浅吃惊地瞪大眼睛,他摇头,不住摇头:“不,有人打姐姐,我就打他,打死他。” “小傻子,那可不行,你看这片野花,如果你看到有花谢了,你会管吗?不会吧,你会去摘开得更好的花,姐姐生下来就像这片野花一样......如果婆婆让你选,你是去军营还是去京城,你要选去军营,记住了吗?” 阿浅虽然聪明,可是他听不懂姐姐的话,姐姐为什么要把自己比做野花,姐姐比野花好多了,姐姐疼他,会和他玩,野花什么都不会。 他再次问道:“姐姐会去军营吗?” 花三娘摇头:“我啊......应该不会吧。” “姐姐不去,我也不去,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阿浅笃定地说道。 花三娘急了:“不行,姐姐也不一定会去京城,姐姐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 可是阿浅也不一定会被送去京城吧,祖母不是已经说过了,把阿浅送去京城太可惜了,祖母要带着阿浅去见一个人,等到见过那人之后才会做决定。 花三娘给了自己脑袋一下,她是糊涂了吧,一定是的,阿浅不会去京城的,祖母要去见的那个人一定是国公府的,祖母每个月都会去的,去见国公爷。 祖母要带阿浅去吗?阿浅可真有福气,她和花四娘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国公爷,祖母可没有带她们正式去过呢。 阿浅这么可爱,国公爷说不定会喜欢他,舍不得割他的命根子,不割命根子,就不会去京城。 花三娘觉得自己都想明白了,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她开心地带着阿浅去追小鸟,她甚至没有留意阿浅说的那句话:“姐姐去京城,阿浅也去京城。” 几天后,花婆婆带着阿浅去了国公府,那天的阿浅穿着新缝的衫子,脸蛋洗得很干净,新衫子是姐姐缝的,他很想让姐姐看到他穿新衫子的样子,可惜今天不是休沐,姐姐不能回来。 那天的阿浅并不知道,他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他成了定安伯府的一名小书僮,他还记得初到定安伯府的那一晚,老定安伯把他带进一间密室,出神地看着他,许久才说:“小家伙,你还什么都不懂,不要紧,你只需记着,忘记你是从何处来,也忘记你曾经认识什么人,你可记住了?” 苏浅点点头,可是他却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他不会忘记姐姐。 他一天天长大,他喜欢读书,定安伯府的公子们只爱舞刀弄棒,而他却爱读书,夫子教过一遍,他就能记住,老定安伯很高兴,暗中请了名师教他,除了教他读书,还教他礼仪和琴棋书画,他问老定安伯:“我来京城就是为了学这些吗?” 老定安伯摸摸他的头,幽幽地说:“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你只管好好读书,一边读书一边等,唉,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等到呢。” 过了一会儿,老定安伯又问:“孩子,你若是不想等了,现在还来得及,我送你回家去。” 苏浅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老定安伯,缓缓说道:“我能等。” “可是真等到那一天,你就不能后悔了,除非你死了,否则......” 否则什么,回家吗?不,家里人都忘记他了吧,他不想回去。 回花家吗?姐姐恐怕也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来了京城,就是要等着姐姐的,他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他只有姐姐了。 第六九三章 没有朋友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不久,机会来了,那次定安伯府办寿筵,因为都是亲戚,太皇太后打发庆王过来了。 其实在此之前,伯府的人都知道庆王会来,这也是规矩,但凡是宗室长辈的寿筵,都会有未成年的皇子到场,以示敬重。 那时庆王也还不是庆王,他只是一位年幼的小皇子。 老定安伯早就有所准备,几位小公子连同玉雪可爱的苏浅一起陪在庆王身边,苏浅早知庆王喜好,其他小公子邀请庆王观看他们家的藏书,庆王皱起眉头,苏浅却说:“殿下,后园有棵树,上面有鸟窝,我昨天爬上去看了,里面还有鸟蛋呢。” “真的假的?”庆王的眼睛亮了。 “当然是真的,您若不信就和我一起去。” 苏浅说完就往后园跑,庆王要追,被内侍拦住,可是庆王当然不信,于是内侍们只好跟着一起去,虽然最后爬上树掏鸟蛋的是伯府的侍卫,可是苏浅却也入了庆王的眼。 庆王再次见到苏浅时,他已是老定安伯的孙儿,定安伯的义子。 他进宫做了伴读。 庆王不是只有他一个伴读,事实上,当时庆王有五名伴读,这些孩子当中,有镇国将军沈继光的长子沈彦青,还有其他几个朝臣的孩子,但是只有他和庆王玩得最好。 每天从宫里回来,老定安伯都会另寻名师教他,渐渐的,他的诗文被刻意传到外面,外面的人都知道这是定安伯府的小公子写的,一时惊为天人。 后来就连太后也知道了,把他叫进慈宁宫,再三问起他的身世,他一片懵懂,全都忘了,不记得了。 老定安伯得知以后,便明白了,苏浅越是出色,便越会引人注目,想要利用他结交庆王的人也越多。如果他是真正的勋贵子弟,他的身后有爵位,有整个家族,因此他才会小心翼翼,不敢造次,而他却只是一个养子,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于他,定安伯府只是栖身之地,却并非血浓于水,所以他的行事便会少了一份顾忌。 不久,苏浅在嘉兴认祖归宗。 只是老定安伯没有想到,苏家对于苏浅嫡孙的身份,还不如他是庆王伴读来得兴奋。 得知他要留在嘉兴,不回京城了,苏家几位老爷的脸都垮了下来,几次三番给定安伯写信,说苏浅有多么聪慧,留在嘉兴求学实是耽误了学业,言外之意就是苏浅还是回京城吧,进宫陪着庆王读书。 定安伯无奈,便在浙江给苏浅找了一位致仕翰林做师傅,那位老翰林隐居富春山,性格孤僻,平素只让苏浅一人过去,苏家备了厚礼,也只能让苏浅自己带过去。 富春山到嘉兴两三百里,每隔一段日子,苏浅便会去住上一阵子,一住就是两三个月,他性情恬淡,对谁都是和言悦色,可是却与任何人都不亲近,族中长辈们都说,这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性情。 苏浅在心里冷笑,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和他们亲近而已。 父亲对他客气得如同对待别人家的孩子,继母还是那么戒备,就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抢了她的家业似的,而两个弟弟看他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骗子,一个冒充苏家长子的骗子。 苏浅懒得理他们,他们的反应比他想像中要好多了,看在庆王和定安伯府的面子上,在这个家里,至少没有人敢冤枉他摔死弟弟了。 他去富春山的时候越来越频繁,在山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并非只是在读书,就在那座山里,他学习了很多东西。 两年后,庆王开府,苏家人如愿以偿,苏浅终于又回到了京城。庆王毕竟也还是少年人,他还要进宫读书,而这个时候,他的伴读便只有苏浅一个人了。 并非是他挑剔,而是他既已封王,原先的那些伴读大多都是文官家里的孩子,就不便再与他在一起了,难免会被皇帝猜忌,认为他结党营私,只有身为皇亲国戚的沈彦青除外,可惜沈彦青不爱读书,死活不肯进宫,反倒是三天两头邀了庆王出去骑马蹴鞠。 不久,果真有御史上了折子,说苏家有人在朝中做官,苏浅不宜再做庆王伴读。 为此,老定安伯和定安伯父子在朝上与御史大打出手,勋贵的蛮横和目中无人,最终把御史们压了下去,毕竟,苏浅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就是他是定安伯义子。 老定安伯的生母秀静大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姐姐,皇帝的亲姑姑,定安伯府是皇亲国戚,这样一来,苏浅就成了亲戚家的孩子,御史们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亲戚家的孩子们一起读书吗? 可是不久,这个情况便又变了,有一天,一个小孩被带进宫来,那孩子比他们都要小,他就是当时在京城里出名的小神童霍炎。 霍炎是神童,也是出了名的淘气,当时太后把持朝政,霍江还是阁老,霍炎进宫并不是伴读,而是因为太淘气了,淘气的名声传到太后耳中,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居然要让霍炎进宫,让宫里的师傅好好管管他,拘拘他的性子。 霍炎性情乖张,他不想在宫里上学,于是有一天,居然在课堂上解了裤子撒尿,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死活不肯再教他了,霍炎便被轰出来了。 可也是这位师傅,几年后他致仕返乡,在泰山书院任山长,分别给霍江和定安伯写信,要让霍炎和苏浅去泰山书院读书。 可想而知,定安伯婉拒了,而霍炎那个时候刚好惹了麻烦,他杀了人,苏浅正在给他上下疏通,听说要去泰山书院,霍炎立刻答应了,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苏浅,杀人的是他,苏浅却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而他要去最有名的书院读书了,苏浅却不能去。 霍炎临走时,对苏浅说:“你别回嘉兴啊,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喝酒。” 苏浅笑着点头,他当然不会离开京城,他要在京城等着姐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忘记了很多事,他担心自己会连姐姐也忘了,他每天都会给姐姐画一幅像,画完就烧掉,然后第二天再画。 他从来也不知道亲生母亲的样子,他也不想知道,花婆婆说得对,他是绝情的。 苏浅常常想,在这世上,除了姐姐以外,他可能对任何人都是绝情的。 包括霍炎,当霍炎大呼小叫说他是傻瓜,要到十岁才能想起身世时,他没有反驳。 好朋友之间是不会互相隐瞒的,而他却隐瞒了,所以他和霍炎也不是朋友。 他没有朋友。 第六九四章 猴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自从烧毁玉净寺之后,花三娘和另外几个人便撤到西北。那时展愉还在京城,他把这几名查子交给了展怀。 这些人有的派往甘州,有的派到酒泉,陕西土生土长的张静则留在西安,后来又去了京城。 所有人中,展怀留下了花三娘,并且他还给福建发了秘函,解除了花三娘的查子身份,从此以后,花三娘的人生可以重新选择。 虽然展怀给出的理由,是花三娘与花四娘容貌相似,以前天各一方也就罢了,如今到了一起,花三娘不适合再做查子。 但是真正的原因,展怀自己最清楚。当年花三娘是跟着霍柔风进京的,因此与霍柔风身边的人相处融洽,花三娘武功不错,人也机灵,把她留在霍柔风身边,抵得过几名侍卫,而且她是女子,能够贴身服侍,放眼望去,除了小夜也就只有花三娘最合适了。 正如苏浅所说,如果不是花三娘主动要求,展愉是不会再派她回来的。 花婆婆去世后,花家就只有花三娘是查子了。展怀解除了花三娘的查子身份,不但意味着今后她的人生可以自己选择,更意味着花家不必世世代代都做查子了。 可是花三娘还是回来了,就连霍柔风也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真正原因。 “你在京城露过脸,虽然表面上没有暴露,但是你隔了两三年再次出现,难免会引起怀疑,你此次回去是有危险的。” 同样的一番话,霍柔风说过,展愉也说过,可是花三娘都只是笑了笑,她说:“查子的命就像野花,看似贱命一条,可是风风雨雨的,还是开得漫山遍野。” 她是有私心的,她的私心就是苏浅。 苏浅的这条线埋了这么多年,可谓用心良苦,展愉一旦要动用苏浅了,那一定是到了最重要的关头。 这个时候,她怎能放心得下呢。 想要在虎口里拔牙的那个,是她的弟弟! 花三娘从衣领里拽出一条红绳,红绳的下端挂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小猴子。 她把红绳连同那只小猴子挂到苏浅脖子上,苏浅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让她抱着满山跑的小不点了,他比姐姐还要高出一头,要弯着腰低下头,花三娘才能给他挂上。 摸摸那只小猴子,苏浅忍不住笑了出来:“姐,我都多大了,你还给我戴这个?” 花三娘帮他把小猴子塞进衣领,说道:“这是我临来的时候,五夫人交给我的,你记住,如果到了危急关头,你就拿上这个去找永丰号的霍大娘子,跟着霍家商队回西北,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与霍家的人有任何接触,记住了吗?” 苏浅吃了一惊,他沉声问道:“永丰号的霍家?霍大娘子,就是霍九的姐姐吧?” “对,就是双井胡同的霍家,霍九家里......这只小猴子一定要收好,关键时刻,这能救命的。”花三娘再三叮嘱。 苏浅聚精会神地望着花三娘,他的眼睛发酸,二十年了,姐姐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但是姐姐却比他想像中还要疼他。 “姐,这只小猴子是五夫人给你的吧,这是她给你救命的,你给了我,那你呢?” “胡说,姐在京城里待过两年呢,上天入地,办法多的是,再说,我可不是名动京师的苏浅公子,姐姐往人堆里一藏,谁还能找到?行了,这只小猴子你乖乖收着吧。”花三娘笑语盈盈,似乎在说一件很轻松很有趣的事。 “不行,这个我不能要。” 苏浅边说边去摘那只小猴子,花三娘一把拽住他的手,正色道:“你给我听着,我一早就见过霍大娘子,即使没有这只小猴子,我也能请她帮忙,但是你不行,就连五夫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到时候二爷的命令没有传达过来,在京城里,能把你平安送到西北的就只有霍家商队,现在去西北,远比去南边更安全,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的目标太大了。” 花三娘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柔声道:“乖,阿浅最听姐姐的话,这一次也不要让姐姐为你担心,只有你这里安全了,姐姐才能了无牵挂地办好差事,否则出了差错,咱们两人全都走不了。” 苏浅还要再说什么,花三娘不再给他机会,她整整身上的道袍,准备离开:“这段时间里,我不会再来看你,你还记得小时候姐姐对你说过的话吗?在外面见到姐姐不要说认识我,就是有人打我,你也不要管,我死了,也不要去认尸。现在,姐姐把这句话再说一遍,姐姐在外面也不会说认识你,有人打你,姐姐也不会管,你死了,姐姐也不会去认尸,所以,我们都要活着,懂吗?” 苏浅强忍着汹涌而来的泪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懂,所以,我们都要活着,姐,我想看你嫁人生子,我想给小外甥启蒙,不知道可不可以。” 花三娘格格娇笑,拍着他的肩膀:“我原本想求求小霍状元给你外甥启蒙呢,唉,谁让你是我弟弟呢,算了,到时就请你做蒙师吧,也省了一笔拜师银子,要知道,小霍状元认钱不认人,很贵的呢。” 说完,花三娘便走出屋子,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外面根本看不到花三娘的身影,可是苏浅却还似能听到她的笑声,姐姐的笑声真好听。 屋里只有苏浅一个人,泪水再也止不住,他从衣领里拽出那只小猴子,轻轻抚摸。 小猴子,展怀的夫人也真是有趣,救命的信物居然这么孩子气。 外面都说展怀的夫人是个姓谢的商户女子,为了护住家财才攀上展怀,展怀少不更事,竟然明媒正娶了。 虽然苏浅并不知道展五夫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他能肯定,谢氏绝不会是传说中的出身。 这是他不该问,也不能问的,即使是自己的姐姐,他也不会问。 在此之前,他隐约猜出谢氏或许就是昔年女帝的后人,也也只有女帝后人,才能让闽国公一无反顾地答应这门亲事。 可是现在,他又疑惑了。 五夫人居然与霍家有联系! 如果他没有记错,霍九就是属猴的吧。 第六九五章 疏漏(圣诞快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的的确确是属猴的。 此时她正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缝一只布猴子。 虽然乳娘们叮嘱过她,阿裳还小,无论是偶人还是猴子,都只能玩小的,很小很小的,可是霍柔风还是缝了一只很大的布猴子。 活了两世,霍柔风都没有正式学过女红,但是她看过别人做女红啊,即使没有学过,照猫画虎,照着她从小抱到大的大布猴子,给阿裳也缝一只,这也不会太难。 所以,每当乳娘们看着五夫人辛苦缝着布猴子,心里却在盘算,只要五夫人没看见,还是把这布猴子藏起来的好,否则一个不小心捂到阿裳的小脸上,就是拿她们一家子的命也抵不上啊。 展怀从前院回来,见霍柔风坐在灯下缝着一只布猴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霍柔风做针线,忍不住凑过来,摸摸霍柔风的头,笑着问道:“终于嫌那只大布猴子旧了,要自己缝个新的?” 霍柔风嘟嘟嘴:“我才不会嫌弃呢,这是给阿裳缝的。” “阿裳?”展怀来了兴趣,他坐在霍柔风身边,心疼地说道,“让针线房去做吧,太费眼睛了。” 霍柔风头都没有抬,小声说道:“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裳,衣服鞋袜转眼就小了,可是缝只布猴子,却能一直陪着她,复杂的我也不会缝,这个可以照着缝出来。” 原来是想给女儿留个念想。 展怀心头一酸,伸出手臂抱了抱霍柔风,柔声说道:“小九,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对不起的,对不起什么? 霍柔风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愧疚的目光,她顿时明白了,展怀是因为要让她骨肉分离,觉得对不起她吧。 “小展,还没有怀上阿裳之前,我们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是我的决定,你只是依着我而已。” 虽然早就知道小九做梦都想像女帝那般带兵打仗,可是在展怀心里,还是不想让她像自己一样上战场的。 当年的女帝在起兵之时还是没有成亲的姑娘,她身负血海深仇,不得已而为之。后来虽然成亲了,可是丈夫并非将帅之才,她仍然要亲力亲为。 可是小九不一样,小九是他展怀的妻子,只要小九愿意,他会永远把她护在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小九,答应我,等我们从张宝辰手中夺下河南,就把阿裳接过来,你和她住到洛阳,那是你出生的地方,又是中原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各地战况你也能了如指掌。” 展怀是担心她会想念阿裳吧。 霍柔风摇摇头:“你还记得女将军力举千斤锁的故事吗?那件事是真的,只不过没有千斤锁而已,女帝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是西安,她将九容公主留在了西安,那次若不是高夫人手下的查子得到消息,高夫人临危救驾,于千军万马中救出九容,女帝恐怕会在两军阵前,亲眼目睹女儿的死状了。所以,小展,我不会让阿裳离开陕西,从陕西到洛阳,这路上会有多少凶险?那是我们防不胜防的,另外,我们走后,我想请二哥到西安来,这里有我们留下的兵马,还有二哥镇守,远比让阿裳跟着我更让我放心。” 在此之前,展怀已经给西安预留了五千精兵,其中还有一千女兵,除此之外,榆林、甘州和酒泉各有一万兵马,西北要防的,不仅仅是官兵和顺王军队,还有鞑子。 展怀和霍柔风称得上青梅竹马,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心灵相通,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当年,他们在四方茶楼听白水仙说书,说的正是“女将军力举千斤锁”,虽然那时展怀对女帝年间的事情所知不多,但他是高夫人后人,是以一听之下,也能猜出书里的女将军暗指高夫人,当时他便对霍柔风说,这里说的都是胡说八道,世上哪有人能举起千斤锁。 因此,展怀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现在听霍柔风提起,心里便是一动,原来九容公主在西安时真的被偷袭过,高夫人在千军万马之中救走公主也是真的。 “小九,当年女帝没在西安留下军队保护公主吗?” 谢家军的根基就在西安,女帝也是在西安起兵的,女帝雄才伟略胜过天下男子,又怎会出此疏漏? 霍柔风茫然一刻,她忽然发现,她竟然忽略了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 前世她被高夫人救出来的时候,还很小很小,当时母亲已经打下了大半江山,她忘了她是怎么被送回西安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前提也是因为母亲和她的谋士们全都认为西安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她还是险些被抓走。 可惜前世的事情都是她一点一点记起来,又用零星的记忆拼凑而成,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的前因,她还没有记事,她所经历的,只是后果而已。 她清楚记得,她被高夫人用布条绑在身上,高夫人担心吓到她,让她闭上眼睛,可是她很好奇,只闭了一小会儿就睁开了,她看到四处都是明晃晃的刀枪,她听到有人在喊“小东西在那里!” 是啊,那天偷袭的人很多,所以她才会有高夫人于千军万马中救她的记忆。 可是本应固若金汤的西安城,为何会涌进敌人的千军万马呢? 霍柔风放下手里的针线,抱着脑袋去回忆,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她在高夫人胸前,她只记得四面八方的刀枪剑戟。 “小九,你能确定偷袭西安的是当时的官兵吗?是官兵还是鞑子?”展怀问道。 霍柔风茫然一刻,怔怔地摇头。 这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他们和女帝一样,都是要从西安起兵,偷袭的历史可能会重演,可是却没有第二个高夫人。 并非是没有像高夫人这样忠心救主的人,而是这个人要恰好在那个时候能够赶过来。 但凡是“恰好”,就有可能在下一次“不恰好”。 展怀安慰她:“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明天我给我爹写封信,事关高太夫人,我爹或许会知道一二。” 是啊,闽国公或许会知道呢,还是问问他吧。 忽然,霍柔风想起了一个人来。 第六九六章 劝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桂伯?”展怀蹙眉。 霍柔风想到的这个人就是京城国公府里那位唠唠叨叨的桂伯。 那年她只有十一岁,怀着一颗要为好兄弟两肋插刀的赤诚之心跑到国公府,可是展怀却让桂伯绊住她,他自己去找郭旭,替她出气去了。 桂伯带着霍柔风上了国公府的一座小楼,那楼里的每件东西,桂伯都能说出来历,对于展家祖上的丰功伟绩,桂伯如数家珍,以至于霍柔风听他说了一天故事,竟然忘了展怀。 “问问桂伯,说不定他会知道呢。”霍柔风虽不笃定,可是她有经验,霍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霍大娘子和她都不知道,可是家里的老仆却能说得眉飞色舞。 桂伯就在京城,找他问问也不是麻烦事,不如试一试。 展怀立刻让人给桂伯写信过去。 霍柔风的大布猴子也终于缝好了,出乎她的意料,这只布猴子和她那只有相似之处,可也有不相似的地方。 相似的是两只猴子都是用布缝的,不相似的是长得一点也不一样。 可是阿裳很开心,抱着那只丑萌丑萌的布猴子啃得湿淋淋的。 霍柔风想起那晚展怀和她说的话,心里酸酸的,她捏捏女儿的小鼻子:“阿裳啊,娘是属猴的,等娘走后,就让这只猴子陪着你,你就把它当成娘吧。” 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算了,管他呢,猴子是她亲手缝的,把猴子留给女儿,也免得女儿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嗯,好像还是哪里不对劲。 霍柔风当然不知道,她前脚出去,乳娘们后脚就把那只大布猴子给收起来了,阿裳随即大哭,乳娘只好把大布猴子还给她,阿裳破涕为笑,乳娘们战战兢兢看着阿裳趴在大布猴子身上睡着了,连忙又把猴子收起来,阿裳醒来以后,照常大哭,于是乳娘把大布猴子还给她...... 从那以后,这只大布猴子就成了阿裳与乳娘之间斗智斗力的决逐品。 钟夫人让人给阿裳缝了几身过年穿的小衣裳,无论衣裳还是襁褓,全都是大红缂丝,再戴上赤金镶红宝石的项圈和手镯,霍柔风悄悄嘀咕,也不怕让人把孩子绑了。 谢红琳耳朵尖,听到后白了霍柔风一眼:“你小的时候,兵荒马乱的,我也给你这么穿,也没见你被人绑走。” 可不是嘛,后来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像个街上的野孩子似的,反倒是被展怀给绑了。 霍柔风又想起当年她和姐姐查询自己身世时,褚庆便说霍老爷抱她回来时,她是穿着大红缂丝的衣裳,那时姐姐便猜她出身不俗。 钟夫人越看阿裳越是高兴,看完阿裳又夸霍柔风:“咱们家最能干的就是小九了,进门就给我生了个漂亮孙女。” 一边的丫鬟婆子全都强忍着不敢笑出来,若是世间的婆婆都这么想,当人家媳妇的就容易多了,就像五夫人,若是连生几个孙女,钟夫人就能把她捧上天吧。 霍柔风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没有遇到话本子里的恶婆婆。 趁着钟夫人心情好,霍柔风便悄悄问起展愉的事来。 “母亲,小展和我商量过了,等到我们走后,就请二哥来西安主持大局,到时二哥就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了。” 霍柔风特意把孤孤单单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钟夫人手里正在摆弄着阿裳的小鞋子,鞋子上用米粒大的珍珠各镶了两朵梅花,花芯子却是用的红玛瑙。 霍柔风挺同情自己的,九爷从小大富大贵,可也没穿过镶梅花的鞋子,九爷长得老大了才穿上裙子。 她的思绪也飘得很远了,才听到钟夫人幽幽地说:“他啊,就是来了西安,也还是一个人待着,不像阿怀,到哪儿都喜欢一大群人,这都是习惯。” 展愉独自在京为质多年,他又是做得查子的事情,这也意味着,他和任何人都不会太过亲近,起初还是因为事情的需要,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展怀则和他恰恰相反,展怀在军营里长大,十五六岁便领兵出征,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在军营,和将士们在一起,如手足如兄弟,他爱热闹,喜欢歌舞升平,加之霍柔风也是个爱热闹的人,谁也不用迎合谁,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连带着整个家里都是这样。 钟夫人把阿裳的鞋子放到一边,显然是在忧心展愉。 霍柔风故意问道:“母亲,出征打仗也不能带着金豆儿和小乖,要不等二哥来了,就让金豆儿和小乖去陪着他吧,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总不能连狗也没一条吧。” 钟夫人侧脸瞪着她,显然是被自家儿媳神奇的思维给惊呆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说吧,你和阿怀又动了什么心思了。” 霍柔风吐吐舌头,姜是老的辣,和聪明人打交道太爽了。 “没有,我们就是觉得二哥怪孤单的,我不是给吴家两个姑娘做媒了吗?就想着也给二哥做媒,小展却说展家有规矩,人到四十,正室不能生育方能纳妾,所以就来问问您了。” “怎么,你对老祖宗定下的这规矩有疑议?想要改一改?”钟夫人问道。 “不,不,不,当然不!”霍柔风连摆手,我的天呐,怎么扯到她身上了,真若是改了这规矩,说不定要出人命的,可是不能有疑议,不能改。 至于出什么人命......展怀敢纳妾,那不就是出人命了,而且还不只一条。 “我们是说二哥和二嫂,嗯,听说二哥走后,二嫂以未亡人的身份搬出公主府,住进了国公府,所以按理,如果给二哥身边添个人,无论是以什么名义,那都等同纳妾,我们是当弟弟弟媳的,没别的意思,就是给您提个醒儿。” 说完,霍柔风看看钟夫人的脸色,只觉得话本子上说得太对了,天底下的婆婆都一样,阴晴不定。 她连忙又道:“方才听说薛盛他们来了,我去前院看看,说不定要议事。母亲,我走了啊。” 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再说一句:“母亲,我让人把阿裳送我娘屋里去,不让她打扰您。” 也就是说,今天没人烦您,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六九七章 孤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雕花木门无声掩上,屋内落针可闻。 钟夫人望向炕几上的梅瓶,梅瓶里插了一枝白梅,只有一枝。 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年轻欢快的声音:“娘,这种细梅瓶就要只插一枝梅花,一枝独秀。” 她闭上眼睛,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只是和前面的不同,这个时候干涩喑哑:“娘,您就当我死了吧,就当您少生了一个儿子。” 那是她的儿子,曾经俊雅开朗的儿子,在离开福建时,居然让她当他死了...... 十几年后,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阴郁低沉的男子会是她那如朝露明珠般的儿子。 钟夫人睁开眼睛,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悲伤,一抹狠戾渐渐浮上眼底。 她的儿子已经被沈家祸害了那么多年,如今逃出生天,凭什么还要孤苦伶仃,她不但要给儿子娶妻,还要娶得堂堂正正,是娶妻,不是纳妾。至于京城里的那个,管她去呢。 阿怀和小九性格通透,又都是从不曾低于人下的,没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心思,两人为老二担心,也不管弟媳妇能不能给大伯子说话,小九就跑来求了,多亏这孩子说起,否则她还不会下这个狠心。 钟夫人想到这里,便高声叫人,不一会儿,就把正在前院里看诋报的霍柔风叫过来了。 “小九,我不便出面,你让薛盛的夫人帮忙留意,看看西北有没有哪位武将家里,有合适的姑娘,武将家的姑娘没有那么多扭扭怩怩,日后和你们几个妯娌也好相处。” 说到最后一句,霍柔风便明白了,这是想给展愉说亲了。 她怔了怔,婆婆是不是理解错了?是她对婆婆说的那番话表达错误? 这个时候给展愉提亲,这是娶妻呢还是纳妾呢,还有,展愉愿不愿意? “母亲,要不您问问二哥,问问他是不是也想找位将门出身的二嫂?我成亲时就是请的薛夫人做全福人,她也是个爱交际的,西北这边,无论是官宦还是勋贵,再或者是书香世家,她认识的人家比我知道的都多,问问二哥的心思,或许能够多挑挑多看看,也免得我们一叶障目。” 言外之意,您说得不算,要让二哥来说。 这十几年来,钟夫人过得并不如意。先是老二去京城做了人质,后来老四又活生生战死,对于一位母亲来说,每一次都是致命打击,多亏她生性豁达,又有一个年幼的小儿子需要照顾,否则她早就撑不住了。 接连两个儿子生离死别,她没有抱怨,也没有诉苦,而是默默地封存了自己的佩刀,也封存了自己所有的痛苦记忆。 反而是自从有了阿裳,她才似是重拾昔日时光,像是回到了儿子们小的时候,一个都不缺,齐刷刷地在她身边,今天这个闯祸,明天那个挨罚,忙碌而又幸福。 展愉回来得很快,接到展怀的飞鸽传书就赶到了西安。 展怀在鸽子腿上的小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字:有事,速归。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却更让人心慌。 展愉不是没有经过风雨的人,他本身就管着一批查子,可也是这种人最是多疑,别人看到这四个字可能只会猜测是有事要商量,可是展愉就不是了,他瞬间就能有十几二十种想法。 且,西安有老母亲。 霍柔风也没想到展愉会来得这么快,她冲着展怀竖起大拇指,展怀笑着摸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果然,当展愉耐心地听完钟夫人的一番话后,他只是摇摇头,淡淡地说道:“不用了,我不觉孤单。” 钟夫人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生气地说道:“那等阿怀夫妻出征以后,把他们的狗和狼给你做伴吧。” 钟夫人觉得自己一定是给气糊涂了,否则怎会把小九的孩子话给说出来了呢。 没想到展愉却道:“好啊。” 钟夫人挥挥手,打发了展愉出去,自己对着墙壁发呆,许久,外面传来阿裳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这才缓过神来。 门开了,霍柔风抱着阿裳进来,钟夫人连忙接过阿裳,在脸蛋上亲了亲,道:“还是我们阿裳最乖,不会惹祖母生气。” 霍柔风像是不会看人脸色,笑嘻嘻地问道:“母亲,二哥说了想找个什么样的吗?我好去和薛夫人说去。” “不用了,他说他不觉孤单。”钟夫人没好气地说道。 其实当时她还可以继续劝劝的,可是她没有,因为展愉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神情和那口气,完全是不想让人再提的样子。 霍柔风暗地里吐吐舌头,找个借口出来。 晚上和展怀躺在床上,霍柔风便说起这件事来:“我看二哥应是忘不了芳仪公主的。” 展怀皱眉:“不是吧,二哥走的时候都没有告诉芳仪公主,真若是有情,怎么都会说一声吧。” 霍柔风叹了口气:“唉,话本子里没有这种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二哥不想另娶是真的。” 展怀失笑,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才让小九对于情情爱爱的事情要从话本子里找经验。 他伸手把霍柔风的小脑袋按到自己胸前,低声问她:“话本子里有没有我们这种情况,明明是好兄弟,后来却成了夫妻的?” 霍柔风把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探进展怀的中衣,抚摸着他越发厚实的背脊,口齿不清地说:“有啊,有好多,不过都是男的和男的,不能生孩子的。” “男的和男的?”展怀一时没能明白过来,他还想再问,霍柔风已经张开小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胸前蔓延到全身,一股热流从下腹涌了上来,展怀轻声笑了,凑到霍柔风耳边低声说道:“小坏蛋,敢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是这句话刚刚说完,霍柔风的手已经从他的后背上移了下来,把某处握在手里...... 次日天光大亮,霍柔风仍然不肯起床,展怀在外面练了一趟刀回来,一边擦汗一边在霍柔风耳边说道:“小九,二哥昨夜一晚没睡,独自在茶房里坐了一夜。” 第六九八章 幸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柔风猛的坐起身来,反倒是把伏在她枕边的展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的腰。 霍柔风被展怀抱着,问道:“茶房?客房旁边的那个茶房?” 自从离开京城,展愉也只来过西安一次,上次便是住在客房里。霍柔风已经和展怀商量过了,府里住着谢红琳,又有阿裳这个小孩子,即使他们起兵离开后,展愉回到西安恐怕也不想住在这里,于是霍柔风便交待了安海,在西安城里选处清静的地方,给展愉另外置办一处宅子。因此现在展愉回西安,便暂时住在客房里。 展怀和霍柔风都会在府里议事、会客,府里又住着两位上岁数的女眷,因此便设了四处茶房。 霍柔风之所以会问起客房旁边的那处茶房,是因为那处茶房平时是最清闲的,管茶房的是以前在京城四时堂的老崔头。老崔头在四时堂里就是烧水煮茶的,他本就是京城人氏,年轻时给行商当伙计,天南地北十多年,后来去杭州时拉着货物的大车翻到沟里,他的一条腿从此废了,行商给他结了工钱就走了,四时堂的大夫给他看病,见他断了生计,便和掌柜说了,让他在四时堂里打杂,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四时堂在京城开分号,老掌柜来京城时也带上了他,原是想着让他落叶归根,可是京城里原有的两房亲戚也不知搬去哪里,他在京城里待着没有意思,待到四时堂在西安开分号时,他便跟着又到了西安。 有一次霍柔风在四时堂看到他,那么大的年纪,拖着一条瘸腿还在送茶水,便让他来到自己府里,一来他是老伙计,人也可靠;二来也让他安度晚年,不用再日日辛劳。 虽然离京多年,但是老崔头说的一口京片子,乡音未改。整座府里,也只有这一个人是京片子。 见霍柔风问起,展怀也想起来了,那个一口京片子的老崔头,他是有印像的。 他苦笑:“二哥恐怕是觉得他的口音熟悉,才在茶房里坐着的吧。” 如果不想睡觉,在哪里不行,堂堂展家二爷,寒冬腊月里,又何必跑到茶房里坐着。 熟悉吗?当然熟悉了,京城是展愉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霍柔风身子后仰,偎依在展怀的臂弯里,展怀拉过锦被,一直盖到她的肩头,忽然问道:“小九,你对二嫂还有印像吗?” 自从那一年在通州,芳仪公主不惜失仪,为了他和锦衣卫理论之后,展怀提起芳仪公主时,偶尔会称她二嫂。 霍柔风想了想,道:“上次见她时,我还刚到京城,只有十一岁吧,隔了很多年了,再想起她来有些模糊,记忆中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看着很舒服的漂亮,对了,她说的就是一口京片子,非常好听,我怎么也学不会。” 当年初到京城,霍柔风也跟着黄显俊学过官话,可惜她和李烨一样,虽然说得也是官话,可是任何人一听就知道他们是江南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外面传来镶翠的声音,说是阿全让人送公文来了,展怀这才把怀里的霍柔风放到枕头上,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正要站起身来,脖子忽然被抱住,霍柔风抬起身来,在展怀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太幸运了。” 展怀轻轻嗯了一声,把霍柔风拥到怀里,紧紧抱了抱,这才转身出去。 比起展愉和芳仪公主,比起很多人,他们都是幸运的。 初相遇时,他们都是少不更事,在天真任性中彼此亲近,成为好朋友;在他们最美好的年龄,相知相爱,成亲生女,虽然也有风霜雪雨,但是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在亲人的祝福和期许中结合,迎来小生命。 霍柔风拿起床头的几册话本子,话本子里有口蜜腹剑的继母、虎视耽耽的庶妹、与夫君夹缠不清的纤弱表妹、还有偏心的祖母和挑剔的婆婆,以及一大堆该死的妯娌。 啊,人生真是艰难,霍柔风打个哈欠,重又睡下。 她的人生绵长甜蜜,这是她的,她会紧紧拥住,别人的人生,她管不了,随他们去吧。 京城里的国公府,桂伯正在诧异得看着手里的信,信是展怀让人写来的,询问当年高太夫人的往事。 桂伯好生感慨,五爷终于也对这些往事有兴趣了,记忆中,这么多年了,只有那年常来做客的霍家小哥喜欢和他谈论这些。 可惜那小哥小小年纪就死了,桂伯还记得那小哥听他说故事时,闪闪发光的眸子。 想起早早夭折的霍九,桂伯心里酸楚,那可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提笔给展怀回信,司徒大娘撩帘进来,端着一锅肉燕,嘴里嘟哝着:“我这是犯贱啊,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 桂伯有些年头没有拿过笔了,刚写几个字就觉得别扭,听到司徒大娘说话,他便放下笔,问道:“怎么了?” 司徒大娘指指东路的方向,道:“今儿个听说那位又有两天没怎么用饭了,我一时心软,想着人家毕竟是给二爷守节呢,便巴巴地做了送过去,结果就给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人家说公主不进荤食。” 桂伯哈哈大笑,端过那只砂锅,道:“没事没事,人家不吃你的,还有我呢,我可不守节。” 司徒大娘一把夺过砂锅,没好气地道:“大夫说了,你岁数大了,也要少吃肉!” 说完,端着砂锅就往外走,桂伯忙问:“大娘,你把锅端哪去?” 司徒大娘头也不回:“拿去喂狗!” 桂伯怔了怔,像个孩子似的跺跺脚,还是写信吧,至少五爷不会把他的信拿去给狗看。 可是他才写了几个字,司徒大娘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那口砂锅,身边却多了一个人。 桂伯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人是谁:“咦,这是花四娘啊,你什么时候从西安回来的,五爷好吗?”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桂伯,您又认错了,我是花三娘,四娘还在西北呢。” 第六九九章 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司徒大娘把手里的砂锅放到八仙桌上,笑眯眯地对花三娘道:“三丫头,快点,趁热吃了。” 花三娘笑着答应,掀开盖子看了看,惊喜地道:“扁肉燕?我好久没有吃过了。” 这是福建小食,花三娘已经忘记有多少年没有吃过了。钟夫人刚到西安时,霍柔风本想给她找个擅做闽菜的厨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钟夫人到了北方就迷上了吃锅子,一年四季吃锅子,但凡是她能想到的食材,全都要放到锅子里涮着吃。她是长辈,展怀又不挑食,整府就他们两位算是福建人,他们不吃,自是也就不用请专门的厨子了。 花家几代都在福建,花三娘算得上地地道道的福建人,司徒大娘的这锅扁肉燕让她吃得眉开眼笑,砂锅很快就见底了。 对于花家的底细,桂伯和司徒大娘全都清楚,隔了好几年,花三娘忽然又出现在京城,两人都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三丫头,外头是不是有什么事了?”桂伯问道。 花三娘拔下头上的发簪,发簪是空心的,她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卷,交给了司空大娘。 司空大娘把纸卷展开,拿到灯下,看完便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那两个人呢?”司空大娘问道。 “明日就到了,两人都是生面孔。”花三娘道。 司空大娘想了想,对不明所以的桂伯道:“你明天找人牙子过来,买几个人。” 桂伯指指放在桌上的文房四宝:“我要给五爷写信。” 司空大娘的脾气立刻就上来了:“那你还不快点写,明天去买人,买人!” 桂伯摇摇头,他就想不明白了,展家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凶巴巴的婆娘。 花三娘忍住笑,起身告辞,消失在夜色中。 她悄悄回到史府。 昨天史云刚刚给她腾出来的单间,她告诉史云,自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男人赚了几个钱,就和邻村里的一个寡妇好上了,那寡妇手里有钱,给男人置办了一间铺子,男人索性住到了寡妇家里,她上门找了两次,次次都被打出来。婆家的亲戚听说以后,非但没有帮着她,反而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活该被嫌弃。 她一气之下就跑回了京城,原先的鱼摊子早就没有了,听史家厨房的刘大娘说缺个烧火的,她就过来了。 史云听了又惊又喜,没想到花三娘居然和家里的男人离了心,更没想到竟然求到史家来讨生活。 可是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别说是去烧火了,就是在厨房那种遍是油烟的地方站一站,他都觉得心疼。 史家兄弟一向不管后宅的事,如果他忽然过问,一定会被人说三道四。 大嫂御下不严,府里下人爱嚼舌头,妻子为此还和他哭诉过,说是前天才给娘家送过去两筐桔子,第二天大嫂就知道了,把她气得半死。 史云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对花三娘的那点心思。 花三娘毕竟是有夫君的人,虽说两人离了心,可是他是有官身的,若是传扬出去,被御史知道了,他的名声就毁了。 史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好办法,眼下能够做到的就是让花三娘离开厨房。 他偷偷塞给刘大娘十两银子,让刘大娘装病告假回家,过完年再回来。 刘大娘管着厨房里的采买,也是因为这个,花三娘早前才和她搭上的。 刘大娘一眼就看出二老爷对花三娘有心思了,再接过三两银子,心里就更清楚了,她的月例也才一两,每个月加上捞的油水也不过二两,史云一出手就是十两,刘大娘高兴还来不及,当即就向大太太告假,说是老家的婆婆病了,她要回去照顾几天,并且大公无私地推荐了花三娘,说花三娘以前是卖鱼的,最懂菜市的行情,让花三娘代替她,她最放心了。 大太太一向宽以待人,当即便准了假,并且给二太太上了一课,告诫二太太要怀着菩萨心肠对待下人,这样才能让下人也有一颗仁慈之心,你看现在多好啊,刘大娘请假还不忘推荐一个合适的人。 二太太被恶心得差点吐了,想找史云诉苦,可是没有找到史云,叫来史云的随从,说是二老爷政务在身出去了。 花三娘初来乍到就得了厨房采办的好差事,虽说是暂时的,可是一个月下来,也能捞上一两半两的银子,厨房里人人眼红,花三娘哭得眼睛都肿了,史云见了,便立刻让人腾出一个单间来,让花三娘住了进去。 史云觉得,有了单间,就方便他和花三娘增进感情了。 可是这正中花三娘的下怀,她经常要出去,自己住一个屋子,才不会惹人怀疑。 就像今天,她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七转八拐,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 屋子很小,在下人房的一角,原是堆放杂物的,好多年都没有人住了。 屋子里冰冰凉凉,花三娘出去提了一壶热水进来,正想装到汤婆子里暖暖手脚,就见屋子里站着一个人,她吓得叫了一声,手里的铁皮壶噗通一下掉到地上。 那人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这个味道她闻到过,这是史云。 花三娘吓得几乎晕过去,浑身抖得筛糠似的。 史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花花,是我,我是二老爷,别害怕,乖了。” 花花...... 花三娘差点把隔夜的饭给吐出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叫过她花花。 见她不像还要喊叫的样子,史云这才把手松开,问道:“吓着你了吧。” 说着,又去摸她的手,花三娘的手冻得冰凉冰凉的,被史云一把握住,心疼得道:“小手这么凉,二老爷给你焐焐。” 花三娘这才如梦方醒,她慌张地要把手抽出来,可是史云抓得紧,她没有抽出来,只能带着哭腔说道:“二老爷,黑灯瞎火的,您快走吧,让人看到那可了不得啊。” “我这就走,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史云温声问道。 “挺好的,二老爷对奴家真好,可是您快走吧,这屋子墙薄,隔壁能听到的。”花三娘吓得声音都打颤了,朦胧的灯光下,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比白天更要撩人。 果然还是嫁过人的女子最合心意,也懂事,半夜三更屋里多个男人,她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七零零章 丰台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花三娘想,老娘就成全你,让你偷不着吧。 于是花三娘抖得更厉害,如同深秋寒风中枝头上最后一朵娇花,她的胸前起伏着,两颗梅花型的盘扣摇摇欲坠,似是下一刻就要挣断,里面的波涛就要喷薄而出,席卷着面前的男人,翻滚进一片汪洋。 史云的眼睛被那两颗盘扣吸引着,喉头嚅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盯着盘扣下的起起伏伏,片片也不想移开。 “二老爷,二老爷。”莺声燕语,终于让史云记起身在何地。 即使他不嫌弃屋里破破烂烂的木板床,可下人房里四壁透风,隔墙有耳,真若是在这里就与花三娘欢好,明日整个府里都能传得沸沸扬扬。 且,他是君子,君子坦荡荡,不能做这等苟且之事。 “花花啊,快过年了,厨房里的采买比平日要多吧,累不累啊?”史云压低声音和言悦色地问道。 花三娘含羞带怯,偏偏眼波流转间,又有掩不住的妩媚,只是一眼,史云便觉得握着花三娘手的那边身子都不会动了,他听到花三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奴家不累,就是明天要到丰台市订菜,来来回回怪累的。” 如同醍醐灌顶,史云顿时就明白了,佳人有约啊,可不是嘛,府里到处都不安全,当然比不上外面。 “好好,明天二老爷下了衙就去接你,你在那里等着,不急着回来。” “嗯,二老爷说话可要算数,奴家一个人在那儿怪怕的。” “算数,算数,丰台市是吧,二老爷记住啦。” 从下人房里出来,史云走路都带着风,丰台市,二老爷记住了,记得牢牢的,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可是第二天,史云问了几个人,也不知道丰台市在哪里,最后还是同僚王大人的小厮恰好进来,这才知道所谓丰台市是指的董家坊。 董家坊原本是卖花的,因为在这里摆摊的大多是丰台人,便又称做丰台市。 最近几年丰台那边种菜的越来越多,也不知是谁先想出的法子,冬天里盖了一半地上一半地下的暖房,暖房里烧了暖炕和火墙,暖房里温暖如春,种出的小黄瓜水萝卜、绿缨缨的菠菜韭黄都能卖出高价,京城的大户人家,到了冬天待客的时候若是席上没有一两盘丰台暖房里出的菜,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一来二去,丰台市的名头越来越大,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只是像史云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不知道罢了。 想到花花那样娇滴滴的小美人要去丰台市这种腌臜地方和菜贩子打交道,史云就浑身上下不对劲了,给银子的时候,那些菜贩子的脏手,说不定连花花的小手也给摸了。 当时只想到让花花接了刘大娘的差事,出出进进自由一些,却忘了这一茬了,难怪府里各处负责采买的要不是尖酸猴腮的男人,要么就是刘大娘那样的老女人。 史云坐不住了,似乎看到有无数双脏兮兮的手伸向花三娘,在他就是那个英雄救美的人。 好不容易盼到下衙,史云告诉轿夫,他要去同僚家里坐客,大家一起坐马车去,让轿子回府,不用跟着他了。 史云原本还想让自己的随从也回去,可是想了想,还是跟着吧,要找个僻静却幽雅的地方与花三娘互诉衷肠,找地方的活儿还要让随从去做。 主仆二人在街上拦了轿子,一个在轿子里坐着,一个跟着轿子跑,从六部街到丰台市,斜跨了大半个京城,那随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都要落到后面,史云见了心烦,索性让他先去安排地方,然后再到丰台市去找自己。 随从如获大赦,赶紧去安排地方去了。 史云到了丰台市,就发现这里比他想像得还要不堪。 董家坊分成花市和菜市,原本都被称做丰台市,这几年菜市越来越出名,人们便把花市叫做董家坊,菜市叫丰台市了。 丰台市并不是史云想像中都是菜摊子,反倒一个个都有门市铺子,只是在门市铺子外面摆上菜,看上去不伦不类。 出出进进都是拉菜的、搬菜的,史云刚刚下轿,还没有分清方向,就被几个运菜的粗汉子叫嚷着“让开让开”,他连忙让到一边,险些被菜筐撞上,脚下没留神,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没有随从,史云只好自己爬起来,好在四周的人都在忙忙碌碌,没有人留意他,倒也不算丢脸,只是簇新的袍子上沾了一片白菜叶子,把菜叶子扯下去,就有块污渍留在了上面。 还好他出来的时候换下了官服,否则这丑就出大了。 花三娘正在一间铺子的后堂里,悠闲地嗑瓜子,那间铺子名叫崔记,在这里有四间铺面,是丰台市里最大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端了一盘红红的果子进来,笑盈盈地说道:“娘子,这是老板娘让小的送来的,是咱们这儿新到的,叫番柿,能生着吃的,给您尝个鲜儿。” 花三娘拈起一个,个头不大,乍看像临潼的火晶柿子,她正迟疑着这东西怎么吃,就见崔记的老板娘急匆匆的亲自过来了。 她一进来就对屋里的小丫头道:“你到门口守着,就是老爷来了也不让他进来。” 说着,还顺手拿起一颗番柿给了那小丫头,小丫头把番柿抱在手里,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了,花三娘笑着问道:“采芹,怎么了?” 崔记铺子就是采芹家的,她婆家是丰台卖菜的,早早就在城里置了铺子,后来看到采芹嫁妆丰厚,生怕自家儿子在家里抬不起头来,公婆做主,把城里的铺子给了采芹的丈夫。 采芹在双井胡同当管事媳妇,管着霍柔风住过的那个空院子,逢年过节便不去上工,回到自家铺子里帮忙看着。 “你说的那人来了,就在外头挨个铺子张望。”采芹道。 “采芹,不用我说,你或许也猜到我回京城是要做什么,所以一会儿让人打我时,千万不能手软,否则就露馅了。” 第七零一章 贼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当年花三娘在双井胡同里住过很长时间,她神出鬼没,有时还会伤痕累累,为此,采芹没少在九爷面前抱怨。 采芹是聪明人,抱怨过几次之后,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次花三娘原本没有想到要给她添麻烦,没想到来了丰台市,恰好遇到了采芹。 与其让不明真相的采芹帮倒忙,还不如事先挑明。 听花三娘说要真打,采芹皱起眉头:“那还是让我来吧,我怕别人手上没有准头。” 花三娘想想也是,正要答应,采芹又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大娘子,九爷离得远,等到我见到她时,早就把这事给忘了。” 这就是不会把自己卷进来的事情说出去了。 花三娘冲着采芹笑了笑,拿了只番柿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汁液四溢。 史云是被一阵女人的吵闹声吸引过去的,只见一个二十多岁,遍身绫罗的女子,正恶狠狠地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史云吓了一跳,被抓的那个就是花花啊。 没想到在这个鬼地方,欺负花花的不是粗汉子,而是凶巴巴的女人。 这时,旁边一个啃着番柿的小姑娘很开心地说道:“哼,以为说是大户人家的采买就能沾便宜了吗?少给一钱银子都不行。” 史云连忙问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小姑娘口齿伶俐,原来那个打人的是这里的老板娘,被打的这个自称是大户人家的采买,可是老板娘和那家的采买是认识的,根本不是这个人,因此一点也不肯便宜,两人吵了几句,便动起手来。 就在史云和小姑娘说话的时候,花三娘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便被揪成了鸡窝一样,史云再也忍不住了,离得老远质问:“当街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离得太远,打人的老板娘没有听到,在他身边看热闹的几个粗汉子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指着他的鼻子骂:“哪来的小白脸,跑到这里来撒野啊。” 他撒野了吗?没有,他只是说了一句公道话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史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更不知道那几个悍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到花三娘拼死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时,史云的脸上脖子上都是指甲道子,衣裳被扯破,帽子不知哪里去了。 花三娘拽着他跑出丰台市,拦了一驾拉脚的骡车上了大路,走出很远,花三娘从车窗里向外看了看,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二老爷,那些人没有追过来。” 史云这才缓过神来,忽然觉得脸上很疼,他忙问花三娘:“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花三娘一边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渗出的血丝,一边流下了眼泪:“二老爷,要不报官吧。” 报官?让顺天府的人知道被打的人是他吗?在菜市场?被一群泼妇抓破了脸? 今天报官,御史们明天就能知道,后天就要闹到朝会上了。 现在的小皇帝和先帝不一样,先帝从不早朝,小皇帝从不缺席朝会的。 “花花,不要和那些人一般见识,你是为了给府里省点钱,才被人欺负的,二老爷知道,哎哟。”虽然是指甲挠的,可是也真是挺疼的,史云呲牙咧嘴。 花三娘心疼得眼泪汪汪,不用地用帕子给他擦脸,史云个子比她要高,即使坐着,花三娘也要欠着身子才能够到他的脸上,花三娘每欠一下身子,胸前便晃荡一下,史云艰难地咽下口水。 史云觉得吧,饱暖思**,这话太对了。方才担心被人追上来,他也没有想别的,现在安定下来,即使脸上还隐隐疼着,可是他也顾不上了,只想立刻抱住面前的可人儿。 于是他伸出手来,一把就将花三娘抱进怀里:“花花,吓着了吧,来,让二老爷抱抱,给你顺顺气。” 他边说,边把手往花三娘胸前放,还真要顺气不成? 花三娘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着了,哎哟一声,和身子发软,史云眼睁睁看着花三娘的身子从自己怀里瘫了下去,瘫倒在座位下面。 史云连忙俯身去扶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车厢里已经昏暗下来。 天黑了吗? 是啊,冬天里天短,天黑得早。 史云忍不住撩开帘子向外面张望,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了一跳。 帘子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史云怔怔一刻,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天黑,是骡车外面被盖上了厚毡布! 下雪了吗? 不可能吧,他们上车的时候还是大晴天呢。 “啊,二老爷,这天怎么说黑就黑下来了。”花三娘险然也发觉了,女人胆子小,她不由自主地拽住了史云的衣袖。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下雪了,外面罩上了毡布。”史云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来,他甚至忘了趁机抱住身边的美人儿。 “不会下雪的啊,今天是晴天......哎呀,二老爷,咱们不会是上了贼车吧。”这话一出口,花三娘便被自己吓得花容失色,她双手紧紧抱住史云的胳膊,簌簌发抖。 史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人就是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想,他还会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可若是也有人和他想得一样,那么就是板上钉钉,是肯定的事了。 “车把式,停车,快停车!”史云大喊,可是前面的车把式就像是聋了一样,骡车反而比刚才驶得更快了。 他们是怎么上的这辆车的?史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对了,就是随手在街上拦的,他们从丰台市里跑出来,随手一拦,街上就有一驾骡车走过来,他们就上了车。 这种骡车到处都是,不可能是在大街上就有贼车吧。 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 可是心里还是不安啊,对,让他停车,如果停车那就是想多了,如是不停那肯定是贼车了。 史云再一次大喊:“停车,快点停车,在下是朝廷命官,你若是不停车......” 史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驾骡车便硬生生停了下来,史云没有防备,脑袋撞到箱壁上,好在他的胳膊被花三娘牢牢箍住,适时拽了他一把,否则还不知被撞成什么样了。 第七零二章 笔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此时佳人就在身侧,犹如受惊的小猫渴求他的保护,可是史云全无软玉温香之感,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被绑票了! 史云倒也听说过绑票的事,但是那些被绑票的人,都是小孩子啊,且,大多还是商户人家的孩子,他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哪位朝廷命官家的小公子被人绑走的。匪人求财,既不想惹官司也不想出人命,谁会绑个官家公子索要钱财的。 可是史云自己就是朝廷命官,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匪人绑他做甚?是嫌家里的米面吃不完,让他帮着吃吗? 可能是脑海里浮现出太多惨案,也可能是被刚才那一下撞到了头,骡车骤然停下,史云却不喊不叫,呆在了那里。 花三娘可没有二老爷这般镇定,她眼前一黑,便如风中落叶一般飘落地上,纤手松开处,史云的衣袖晃晃荡荡垂了下去。 车帘从外面撩开,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伸进来,把史云如同小鸡子似的拽了出去。 天色已晚,但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暮色四合,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冷风一吹,史云打个哆嗦,这才清明起来。 这里不是京城,至少不是在城内。 出城了? 是啊,丰台市所在的董家坊离城门只有三四里,坐着骡车出城也就是半炷香的时间。 “这是哪儿?”史云的声音打颤了,两条腿不听使唤地开始发软,至于刚才还卿卿我我的花三娘,这时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没有人理他,史云怔愣一下,这才想起去看拽他出来的人。 和他想像的一样,五大三粗、面目狰狞,满足所有强盗土匪的条件。 史云再向四周看去,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人,就连骡车的辕头那里也是空的。 史云立刻明白了,这人就是刚才的车把式! 天啊,那个时候他们从丰台市里逃出来,根本没有来得及细看,便上了这驾骡车,否则只看面相,他也万万不会上这驾车的。 “你是何人,带本官来此何干?”史云是庶吉士出身,他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也知道,即使他喊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他,来不如平心静气,可是他一开口,却字字透出心里的不安。 “没啥,咱们就是想借史大人笔墨一用。”那人说道。 史云明白了,这人所说的笔墨当然不会是文房四宝中的笔墨,而是他的字,他们要让他写字。 史云是两榜进士,又是庶吉士,在京城里,他虽然称不上学富五车的才子,可是他的墨宝也小有流传,不但翰林院的人认识,他所在的衙门里的人也认识,他的兄长史原更加认识。 史云慌乱地把双手背到身后,就好像这样就能不写似的。 “本官不写,本官不写!” 那人嗤的笑了,走上前去,一把抓起史云藏在身后的两只手,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巧劲,史云疼得几乎背过气去,他听到那人在他身后阴测测地说道:“也好,老子把你的这双手给废了,你不但现在不用写,以后也不用写了。” 钻心的疼痛从手上袭来,史云吸着气,还想说两句视死如归的硬气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说好说,我写我写。” 史云回到府里时,已是二更时分,还是那驾骡车,拉着他和吓得花容失色的花三娘一路回来,路上遇到巡城的,车把式伸手要官凭,史云像块木头似的,还是花三娘从他怀里摸出官凭,巡城的挥挥手,放他们离开。 骡车在史府门口停下,花三娘搀扶着史云下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砸开大门,门子披着棉袄出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抱怨:“死人了怎么的,大半夜的砸什么门啊。” 待到看清是个漂亮小媳妇时,那门子呆了呆,花三娘指着被自己扶着的史云道:“我在门口看到二老爷,你睡觉不长耳朵吗?二老爷敲门你们都不给开,若不是我使劲砸门,二老爷非要站上一夜不可。” 门子这才看清楚旁边是史云,吓了一跳,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亲手扶了史云进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花三娘道:“大妹子,今儿这事可别说出去啊,回头哥哥好好谢谢你。” 花三娘冲他抛个媚眼:“再说吧。” 说完,她就径自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那门子见史云木木呆呆,更害怕了,哪里还敢问花三娘半夜三更为何会出现在大门口。 史云回到自己的书房,依然呆怔怔地坐着,他的随从已经回来了,这人把主子幽会的地方安排好,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到了丰台市也没有找到人,直到天色黑了,才回到府里,发现史云还是没有回来。 他也不敢把这事告诉二太太,主子是去私会女人的,怎能告诉二太太呢。 好在二太太又和大太太闹别扭了,据说正在自己屋里发脾气,史云半夜才回来,除了那个随从,府里竟然没有人问起来。 随从给史云端了热茶,一杯热茶下肚,史云这才缓过神来。 他看看四周,这是自己的书房,面前的是自己的亲信。 或许那是一场梦,自己一直都在书房里,哪里都没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他问随从:“我一直坐在这儿?” 随从咧嘴,主子该不会是傻了吧。 “您刚回来。”随从说道。 史云差点哭出来,那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间还有墨渍,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写完以后,车把式从他手里抽笔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连忙去摸身上,他的小印还在,小印一面微潮,一看就是新近用过的。 他还是写了,不但写了,而且还盖上了自己的印。 “大老爷呢,大老爷在府里吗?”他霍的站起身来。 随从不明所以,道:“大老爷和大理寺的两位大人去喝酒了,给家里送了信,说是喝多了,今天不回来了。” 史云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大哥一时半刻还不会知道,他要好好想一想,想个办法出来。 第七零三章 居不易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与此同时,城外那座名不见经传的道观里,苏浅一袭布衣,正在欣赏史云的墨宝。 “车把式”已经换了装束,青丝成髻,木簪绾发,道袍加身,杂草丛生的胡子不见了,站在苏浅面前的是位面如新月的白净道人,就连身材也瘦了至少两圈。 “史云对花三娘可有起疑?”苏浅问道。 “应该没有,毕竟花三娘吓晕了,还是我给掐人中掐醒的。”回答他的是个女子声音,竟是从那白净道人口中发出。 苏浅嘴角弯了弯,从小到大,姐姐都是这么机灵。 他将史云的墨宝放好,对那道人说:“没有问题,明天你去六部街上走一走吧。” 道人应声,闪身退了出去。 次日,道人走在六部街上时,已经是个文文静静的读书人了。 他微驼着背,脸上挂着谦虚的笑容,有人迎面走过来,无论是否拥挤,他都要侧着身子让路。 六部街分为六部东街和六部西街,东街上是礼部、吏部、户部和工部等文衙门,西街则是兵部、刑部、五军都督府等武衙门。 此时是上衙的时间,六部街上没有什么人,来来往往的都是衙门之间传送文书的小吏,还有就是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多是外地来京的,到了年根底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返乡,闲来无事,便到六部街上走一走,感受一下做官的气氛,以此来激励自己早跃龙门。 年轻的读书人在每一个衙门前驻足,翘首观望,他的眼中都是艳羡。 一名书吏从衙门里出来,手里抱着一只卷匣,急匆匆地从读书人面前经过。 读书人连忙礼貌地侧身,垂手而立,冲着书吏点头,脸上的笑容谦卑有礼。 书吏看他一眼,忽燥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缓下步伐,昂首挺胸从读书人面前走过。 可是只顾着昂首了,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一旁的读书人及时扶住了他,可是他手里的卷匣还是掉到了地上。 衙门之间传递普通文书的卷匣都是不上锁的,卷匣掉到地上,匣盖敞开,里面的文书散落一地。 书吏啊呀一声,连忙去捡,这就是日常文书,并非绝密,但是真若是弄丢了回去再补,他也是要挨训的。 读书人见了,也俯身帮忙去捡,文书并不多,只有两三册,清一色蓝色折子,读书人虽然还没有做官,可也听人说起过,这种文书给相关的衙门盖章确认之后,就要再送进内阁,由阁老们统一批示。有的折子阁老们批示后就可下发,还有的则要再上呈皇帝,经由御笔批示后再由内阁下发。 读书人把捡起的文书,珍而重之地交到书吏手中,就像是捧着圣旨似的。 书吏看到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觉得好笑,不过就是最普通的文书而已,用得着这样吗?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乡下人。 尽管女眷们时兴苏样的衣裳苏样的首饰,可是对于大多数京城人而言,出了京城皆是乡下。 直到书吏抱着卷匣走进另一座衙门,那位乡下来的读书人依然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谦卑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读书人转身,去了六部西街,又在一座衙门前驻足,好奇而又崇敬地看着从衙门里走出来的人,终于,他看到想看的人,于是又是一次偶然的邂逅...... 两天后,史原正和两位大理寺的官员在四方茶楼喝茶。这两位都是五品官,和大多数科举入仕的五六品的京官一样,他们看上去光鲜,其实日子过得都不宽裕。 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四五个尚未出仕的兄弟或侄儿,还有时不时来京城打秋风的乡下亲戚,他们是全村甚至全县唯一一位在京城当官的人,因此同乡们到了京城,都会来登门拜访,就连家乡的父母官,也会让子侄来拜会。一来二去,他们的日子便越发拮据,逢年过节,只能四处周转。 一直以来,史原就是帮着他们周转的人。 朝廷严谨私放印子钱,因此,但凡是放印子钱的,大多都有靠山。 史原官职不高,当然做不了这个靠山,但是官职高的人,也不会拉下脸来去放印子钱,还是要通过下面的人。 史原便是那个下面的人。 他在公主府做过十多年的长史。公主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京城里顶尖的贵妇贵女,史原和这些女眷府上的长史、管事大多交情匪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史原便帮着女眷们放印子钱了。 这些女眷身份高贵,有公主、有郡主,也有超品大妆和一二品的诰命。 在京城里,提起史原的名字,三品以上的官员或许没有几人知道,但是他们家里的女眷十之八、九是听说过的,有的还让史原给做过事,当然了,这都是私底下进行的,没有哪个女眷会笨到逢人便提史原的名字。 四方茶楼,便是史原常来的地方。一来这里人多,不会引人注意;二来是因为锦衣卫曾经在这里闹过事,那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后来事情平息了,四方茶楼便成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禁地,没有人不让他们来,是他们自己不想来。现在锦衣卫偃旗息鼓,五城兵马司就更不来这里了。 锦衣卫不来,五城兵马司不来,御史们自是也不来了,没有人打架,御史们去参谁告谁啊,当然不来了。 于是现在的四方茶楼,对于史原而言,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他把两个信封分别交给两个人,每个信封里各有十张二十两的银票,两人下意识地四下看看,把信封塞进衣袖。 自从四方茶楼挂头牌的白水仙回乡以后,四方茶楼里说书的便不再那么讨人喜欢了,就像现在,说书先生说得口沫横飞,茶客们依然高谈阔论,说笑声掩住了说书人,没人知道那先生在说什么。 也没人知道史原这一桌人在说什么。 史原关心地问道:“这些银子可够用了?如不够用,只管再来找我。” “够了够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一名官员赦然道。 “唉,京城里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居不易啊。” 第七零四章 抓捕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快过年了,衙门里也清闲了吧。”就要休沐了,官员们一年里假期最长的时候。 “哪里,忙得不可开交,都不能按时下衙,每天都要忙活到一更时分,今天我们二人是假借要给同窗送行才出来的。”一名官员说道,口气里都是悻悻。 “我以为只有我们六部忙得团团转,没想到大理寺也如此,莫非真有那么多的案子要赶在年前结案的?”史原很好奇,人之常情,都要问一问,这也是一种关心。 “实打实的案子倒是没有,就是新君登基,想要......史大人也懂的,就是把那些沉年的卷宗全都翻出来,将涉及到的人捋一遍。” “涉案的人,不是早就办理了?”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史原不明白也能理解。 “史大人不知,这里指的涉案之人并非真正涉案的,打个比方吧,有个案子里提到了,某位犯官是从江西调进京城的,那么他能进京总要走门路吧,他是走的何人门路?若是这人当初已被牵连也就罢了,若是没有,那么就要登记在册,报到上面去,是统一清查还是单个清查,这就是上面的意思了,我们只是做些案头小事而已,也是最繁琐的。” 二百两银子在手,过年足够了,官员心头略松,话也就多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是真正辛苦,天气越来越冷,整日操劳,二位大人要保重身体啊。”史原拿起茶壶给二人把茶满上,又叫来伙计,添了两碟点心。 只一位官员也叹了口气,道:“想一想,还是先帝在的时候最轻松,有案子就办,没案子时就是上衙下衙,闲来无事,还能去湖边垂钓、山间赏花,虽说内阁也常有吩咐,可那是内阁,真若是不想做,前面还有顾大人顶着,可现在这是皇上啊,而顾大人......唉。” 他口中的顾大人是前任大理寺卿顾岭南,顾岭南与赵旭是同科,二人私交甚好,赵旭被遣至江苏后,顾岭南便称病致仕了,在返乡的路上遇到意外,身首异处了。 听到这位官员提到顾岭南,史原像是忽然想起来,问道:“听说顾大人遇到土匪了?” 那位官员连忙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顾大人祖籍广东,南下哪有那么多的土匪?何况他走的是官道。” “也是啊,南下官道上若是常有土匪出没,要劫也是劫那些豪商,莫非顾大人是被仇家......”史原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不就是仇家啊,原本我们也不知道,这次梳理那些旧案才知道,当年顾大人可是郭首辅亲自吩咐调到京城的,而且一来就是大理寺,有几个外官进京能进大理寺的,至于顾大人与赵首辅,那都是最近几年的事,真若算起来,顾大人应是郭首辅的人,所以说,顾大人的仇家是谁,史大人还想不到吗?” 史原吓了一跳,嘴角动了动,想说可还是没敢说出来,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展”字,写完了,就慌忙用衣袖拂去,桌面上只留一道没有擦干的水渍。 “史大人睿智啊,不过我们私下里猜测,顾大人已经致仕了,那几位爷倒也不至于会斩尽杀绝,十有八、九是下面的人,想要溜须拍马,杀了顾大人,给那几位爷解解恨、消消气。” 官员口中的几位爷,自是指的展家兄弟,最近两年,展忱渡江,展怀拥兵,细细想来无人令人胆颤心寒。 史原叹息,神色戚然,道:“顾大人在位多年,即使无功亦也无过,这样的人死得不明不白,上面不去详查,反倒是翻腾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唉,难为你们大理寺各位大人了。” “可不是嘛,您说吧,荆陆死了多少年了?在他死前也早就离开京城了,他的事有何好查的,再说,现在连赫刚都找不到了,还查什么荆陆,锦衣卫的事,我们大理寺能查出来吗?”另一位官员忿忿说道。 “荆陆?荆陆是哪位?”史原茫然,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忽然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这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吧,一品大员,让二位笑话了,年代久远,史某竟已忘记了。” “何止是您忘记,我们也不记得了,当年荆陆在京城时,我们可还没有入仕呢。眼下却让我们查他,还是详查,说出来也让史大人乐一乐,就连荆陆睡过哪位姑娘,也要查呢。” “啊?”史原吃了一惊,这次是真的吃惊,不是装出来的。 “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怀疑赫刚那厮是荆陆亲生的,想要给赫刚找到亲娘吧。”两位官员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想来这件事在大理寺里早就成了笑话,而且但凡是当官的,提起赫刚就会咬牙切齿,即使这件事与赫刚没有关系,借题骂骂赫刚,他们也觉痛快。 两人许是骂得高兴了,其中一个向窗外看了一眼,咦了一声,另一个也去看,然后二人互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史原也向外面望去,他看到那是吏部一个官员,想来此番上面交待下来要严查的人里,也有这个人吧。 离开四方茶楼,史原便匆匆忙忙去了笔墨铺子,半个时辰后,便有一封密信从笔墨铺子里送出去了。 史原拿了一卷上好的纸,像很多次一样,哼着小曲出了笔墨铺子,在街上遇到认识他的人,笑着打招呼,还把自己买的纸拿出来,听到赞美,他更高兴了。 可是这种高兴在到了家门口的那一刹那,便完全消失了。 史府门口,站了一队羽林军! 史原怔了怔,羽林军? “大老爷,这些人来了一盏茶的功夫了,听说您还没有回来,他们就堵在门口,不对,是把整座府第都给围住了。”管事带着哭腔,看到史原回来就像看到了亲人。 从来也没有羽林军登门啊,从来也没有过,大老爷该不会是犯了事吧。 史原仔细回想近日做过的事情,他想起了大理寺正在详查旧案的事,该不会是因为他以前是公主府的,查到展家头上了? 第七零五章 印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史云下了轿子,缓步走到门口,正要开口,就见领头的一名将官昂首走到他面前,肃声道:“本官羽林军总旗董志贤,奉命捉拿庆王余党,史大人,得罪了。” 话音一落,十几名羽林军将史原围住,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擒住史原手臂,史原大惊,正要质问,一团东西塞到嘴里,除了呜咽,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史大太太抱着女儿哭成泪人,她已经哭了有半个时辰了,自从下人报知羽林军要找大老爷,她就开始哭,她积德行善,就连下人犯错也不忍斥责半句,像她这般菩萨心肠的人不是应该好人有好报吗?为何却要遇到这种磨难。 直到又有人进来告诉她,大老爷被羽林军带走了,史大太太反而不哭了,她坐起身来,对女儿道:“快点收拾东西,跟我回你外家。” 史大太太的娘家在保定府,一去一回没有五六天是不下来的,等到她从娘家回来,谁知道史原被关到哪里去了呢? 丫鬟们六神无主,只好跟着大太太和小姐收拾细软,待到史云闻讯从外面赶回来时,史大太太已经带着女儿出府走了。 史云怔了半天,这一路上他都在想,他是对不起大哥的,大哥这一去凶多吉少,若是大哥出什么事,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大嫂和侄女。 可是大哥还没出事呢,大嫂怎么就走了? 史大太太走了,史云除了发呆还是发呆,谁也没有注意到,史家的一名管事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向着书铺街而去。 就在昨天,前后有四个衙门的来往公文中,都有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纸,那不是别的,是印子钱的折子! 折子上的印花都已盖满,这是已经本利还清的,也就是废折,按理这种折子都应烧掉或者交还给借钱的人,可不知为何会夹在公文折子里。 折子上有借款人的名字和手印,除此之外还有放款人的。 送往刑部的文书,是由刑部侍郎葛思秋打开的,那张印折就躺蓝色硬皮折子下面,他怔了怔,随即就明白这是什么了,待到看清上面的名字,他后背就冒出一层冷汗。 借款的名字有点眼熟,他一时想不起,但是放款人的名字他却是熟的不能再熟。 王存宝! 自己府里的管事,也是妻子的陪房。 王存宝原名叫王宝,跟着妻子到了葛家后,得知葛府里也有一个叫王宝的,于是便改成王存宝,这个名字还是当年葛侍郎和妻子新婚燕尔时,亲自给改的,寓意给主人家存下宝物,富贵吉祥。 这哪里是给主人家存下宝物,还能赚钱了。 折子的票面是八百两,王存宝一个卖身为奴的陪房,存上三辈子也没有八百两,这还用问吗?他只是个办事的,真正放印子钱的,是自家夫人。 想到这里,再看看夹在公文里的那张折子,细思极恐,葛侍郎哪里还坐的住,他找个借口拿着折子便回府去了。 葛夫人看到折子也给吓了一跳,随即使哭着说出了史原,朝廷禁止私放印子钱,因此无论是她还是王存宝,都是不方便露面的,这事都是由史原从中周旋,前前后后七八年了,从未出过差错啊。 葛夫人认为是史原从中抽成惹出了麻烦,可是葛侍郎却不是这样想。 他仔细盘问葛夫人,是如何认识史原,又是如何想到要放印子钱的,这一问不要紧,原来不仅是葛夫人,京城里放印子钱的大有人在,而且多是有身份有背景的贵妇,而借钱的多是五品以下官吏,还有一些是大宅门里的二世祖。 是了,放印子钱最怕的就是有借无还,而这些人都是有点身份的,听说放债的贵妇不是宗室就是诰命,他们当然不敢不还。 难怪折子上借款人的名字有点眼熟,想来也是某个衙门里的。 葛侍郎是刑部的,他亲自判过或者参于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得罪的人当然也不少,究竟是谁想用这张废折子来要协他呢,他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或者收到这折子的不仅是他一个人? 他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又让葛夫人去找常在一起玩叶子牌一起听戏的手帕交去打听。 这些手帕交,有一半也放着印子钱。 不到半日,消息便传过来了,收到废折子的不只他一个人,其中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永康伯是个爆脾气,为此还打了伯夫人,伯夫人寻死觅活,葛夫人的一个手帕交就是伯夫人的弟媳,永康伯打了伯夫人的事,就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葛侍郎想了想,硬着头发去见永康伯。 只要不是只针对他一个人,那就好说,无论这件事是谁在搞鬼,卷进来的人越多越好。 很快,从永康伯夫人这里又带出了一位阁老夫人,就连一向以清正廉明著称的兵部侍郎孙寿光也被卷进来了。 他们都在文书中收到了印子钱折子。 葛侍郎松了口气,这当中有他的同科。 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要藏着掖着,大家一合计,便想到了一个人。 史原。 赫刚逃走后,锦衣卫的人成了反叛,于是皇帝便将抓捕庆王余党的重任交给了刑部,而上个月,皇帝刚刚授予五军都督府动用羽林军之权。 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史原便进了刑部大牢。 若是以前,史原身为官吏,是要交给大理寺的,可是一个庆王余党的帽子压下来,大理寺就不能插手了。 直到被单独关进一间狭小的牢房里,史原还没有搞明白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怎么就成了庆王余党?即使是自己暴露了身份,那也不会算到庆王党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给自己招来祸端的,竟然是印子钱的事。 那本来应是他暗藏的一把刀,一把悬在很多人头顶的刀。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那把刀会掉下来,而站在刀下面的人,竟然会是他。 城外的道观里,那位白净道士又站到了苏浅面前:“史原被关到了刑部大牢,想来是不能活着出来了。” 苏浅淡淡一笑,对道士道:“即使葛侍郎对他网开一面,蓝先生也不会留他性命,我们这样做,不是让他死,真想要他性命,又何必费这周折?你从背后给他一刀不就行了?我们是要让他死得其所。书铺街上的那间笔墨铺子,你盯紧了,还有,让千声往宫里递个信吧。” 第七零六章 胜算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道士应声离去,次日一早,他就回到了京城里的国公府。 国公府虽然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但是因为住了大长公主,每天清晨,后门所在的胡同里,也还是排满驴车和骡车。 有倒夜香的,有送柴火的,也有送菜送水果的,这些车马中,以送水车最为显眼。 自立朝开始,紫禁城和京城里开府的亲王、郡王、公主日常食用的便是玉泉山的水,每天天未亮,城门尚未开启,送水车便进城了。 先帝在玉泉山建了玉净寺,将整座山围了起来,送水车也不能近前。那几年间,也只有皇帝和太后能喝上玉泉山的水。 后来玉净寺烧毁,不久先帝驾崩,明和帝继位后,为表对宗室的圣眷,除了紫禁城里以外,重又赐了辈份高的几位皇室宗亲享用玉泉山水,这其中便有芳仪大长公主。 芳仪虽然已经搬出公主府,一切从简,但是人不能不喝水,因此每天早上,都会有从玉泉山过来的送水车停在国公府后巷。 千面就是跟着送水车进到国公府的。 他已经不再是道士,而是老实敦厚的送水役。 没有人怀疑他,直到他走到桂伯面前,笑眯眯地和桂伯说话,桂伯怔愣一刻,才想起这人是谁。 千面。 她的名字叫千面,有时她是女的,有时他是男的,她和千声一起从南边过来,她们和花三娘一样,都是来协助苏浅的。 与此同时,千声已经混在另一队送水车中,把苏浅交待下来的事情送进了紫禁城。 待到把这些事情做完,千声和千面一样,在国公府里打扫庭院,她们只是前两日桂伯刚刚买回来的丫鬟。 西安,霍柔风与姜伯儒一起出了城。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空也只是散散落落飘着雪粒子,霍柔风还打趣姜伯儒:“您不是夜观天象说要下雪吗?这就是您说的雪吗?” 姜伯儒道:“老夫断定今日有雪还用夜观天象吗?老夫说下雪就会下雪。” 霍柔风笑道:“好啊,如果整天都是下这种雪粒子,你就请我去回回街吃泡馍。” 可是出了城,雪粒子就变成了片片雪花,又走了四五里,大雪纷飞,张升平不得不对同样骑在马上的霍柔风道:“五夫人,您还是到车上去吧。” 霍柔风整整风帽,笑道:“无妨,快到了,就让姜大先生自己坐在车里吧。” 隔着车帘,她的声音飘进姜伯儒的耳中,冷哼道:“有何得意,那碗羊肉泡馍你是吃不上了。” 这么大的雪,霍柔风自是赌输了。 一队人在庄子前停下,只有两个半大小子在门口候着,霍柔风并不在意,与姜伯儒一起走了进去。 刚刚走进去,便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间还杂着推拉风箱的声音,冰天雪地中,这里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无名一身灰扑扑地迎了出来,见姜伯儒也到了,连忙将他们迎进屋里,又让人多放了两个火盆。 霍柔风问道:“还需要增加人手?” 无名微笑,他喜欢和霍九打交道,有一半的原因就是霍九不但机灵,而且不喜绕弯子,就像今天,他请霍九过来,霍九从门外走到门里,便把他的心思点了出来。 “对,至少还需要百人,外加一处更大的地方。”无名说道。 “银子呢?”霍柔风又问。 “三万两。”无名边说,边将帐目送了上来。 霍柔风翻开看了看,并非是她曾经在小渊那里见过的弯弯曲曲的文字,而是工工整整誊抄过的。 她把帐目交给同来的一名中年人,道:“汪先生,你看看吧。” 无名在心里笑了,霍九越发持重了,居然连帐房也一并带来了。 趁着汪先生看帐,无名让人抬了一口箱子进来,箱子里是最新打制的一批兵刃,霍柔风捡了一柄最轻的交给姜伯儒,自己则一件件拿起来细看。 少顷,她问姜伯儒:“比起昔年,可多些胜算?” 姜伯儒看着她,眸子中的精光若隐若现,良久,他笑着放下手中兵器,道:“何为胜算,比起昔日那位,你不过就是运气好些而已。” 是啊,同样背负血海深仇,可她前有为她机关算尽的母亲,后有运筹帷幄的婆家,身边有勇猛善战的夫君、有珍她重她的兄姐,有前世母亲为她留下的谋士,还有如同天助的无名。 而前世她的母亲,除了一腔孤勇和父兄留下的残兵,一无所有。 霍柔风道:“是啊,我的运气好,这也是上辈子留下来的。” 这时汪先生已将帐目理完,正指出其中两项不明的地方与无名核对,小渊从外面进来,抖着一身的雪花,冲着姜伯儒和霍柔风抱拳,比起前阵子,他的个头又长高了一些,看上去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而他的实际年龄,其实已有二十多岁。 霍柔风知道小渊是和四时堂的大夫一起去了随云岭,前阵子有兵士染上风寒,小渊此去,便是将送第一批无名口中的疫苗送了过去。 小渊和大夫们在随云岭待了十日,直到确认兵士们没有不良反应,也没有再有人感染风寒,他们这才回来。 待到无名与汪先生将帐目理好,霍柔风再拿过来看了看,便对汪先生道:“你回去后立刻兑出三万两银子出来,三天之内要把银子送过来。” 然后,她又对无名道:“银子好说,地方也好说,就是人难了一些......” 一行人马不停蹄回到西安,霍柔风先让人送了姜伯儒回四时堂,她这才回到府里,还没有下马,就见漫天飞雪中站着一个身影,那是展怀。虽然身后有人撑伞,可是他的肩膀上还是落了一层雪花,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没等她下马,展怀便快步走过来,伸手把她从马上抱下来,拍着她身上的雪,板着脸道:“早知你不坐车,我就不让你去了。” 霍柔风在他怀里眯着眼睛,笑得像朵花似的,展怀忽然就没了脾气,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在她鼻子上捏了捏,道:“下不为例了。” 第七零七章 甜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雪很大,霍柔风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被展怀瞪了一眼,便把脸缩进展怀的斗篷里面,由着他一路抱她进去。 她是不是太惯着小展了?惯得他都敢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她了?算了,明媒正娶的,惯着就惯着吧。 进了二门,甬道上的雪显然已被扫过了,但是又有雪花落上去,花石子铺就的路面上沾了一层薄雪,反而更滑。 展怀原想把霍柔风放下的,看看这打滑的路面,眉头动了动,索性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一下子,后宅里上上下下都看到了,就连没看到的那三位——谢红琳、钟夫人以及正在啃布猴子的阿裳也听说了。 “雪下得大,五将军抱着五夫人进来的,从大门口到院子里,半刻都没有放下呢。” 钟夫人假装喝茶,悄悄看一眼谢红琳,儿子和儿媳恩爱是好事,可是这大庭广众下的,好像有点...... 谢红琳的眼角子扫到钟夫人在看她,哼了一声,道:“小枫也不胖,阿怀抱得动。” 钟夫人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好在阿怀没在中途把小九放下,否则这当丈母娘的说不定会说阿怀手无缚鸡之力了。 她只好亲亲阿裳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半真半假地道:“可怜我们阿裳啊,你爹都没抱过你几回。” 人家在说自己儿子,谢红琳就不管了,钟夫人说的也是真的,当着钟夫人的面,展怀还真没有抱过阿裳几回,倒不是展怀不想抱,而是他不敢,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粉团儿信的女儿给抱坏了。 过了一会儿,谢红琳幽幽地道:“两人这么好,我看过不了一两年,就要给阿裳添个弟弟妹妹了,人算不如天算,小九终归还是免不了要受场辛苦。” 钟夫人懂她的意思,谢红琳所说的受场辛苦,并非只是女子生育之苦,霍柔风是要跟着出征的,一旦有孕,她要受的辛苦比普通女子要多几倍。 钟夫人心里也是咯登一下,她想起一些往事,便问道:“虽说我们家世代认谢家为方,可是传到国公爷这一代,前尘往事所知寥寥,倒是来了西安,曾听吴家大奶奶说起过昔年女帝在汉中产女之事,不知九容公主是否真是于两军阵前诞下的。” 汉中有片山坡,坡上生红草,传说是女帝阵前产女,鲜血染红了山坡,从此后坡上的草便是红色。 谢红琳道:“是真是假无从可考,但是我绝不会让小枫如此这般。” 另一座院子里,展怀把霍柔风的脚揣在怀里暖着,嘟哝着:“这是人脚吗?我还以为是雪地里捡回来的石头。” “石头啊,要不就扔了?”霍柔风逗他,小展像个独守空房的怨妇,她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呢,那模样让她喜欢得不成不成的。 “扔到雪地里绊了人怎么办,算了,留着给我垫床脚吧。” 展怀探手入怀,用指尖挠她的脚心,霍柔风格格直笑,想要蹬他,可是两只脚都被他抓着,她只好求饶:“好了好了,我给你垫床脚,你给我暖床,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暖床,啊啊啊。” 两人闹腾了好一会儿,直到霍柔风的脚终于暖和过来,镶翠端了铜盆进来,展怀看着霍柔风用热水泡了脚,又用锦被把她的腿脚盖上,这才说道:“再歇一会儿,晚些时候和二哥一起议事。” 霍柔风的眼睛亮了,这些天她其实是很担心的。 那天花三娘忽然来求她,要求再去京城,霍柔风便就猜到,展愉这次要动用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她不能说对花三娘了解透彻,可也知道几分。花三娘决不是舍身取义的人,花家世代做查子,查子对于她而言只是一项差事,谋生的差事。 花三娘在京城是露过相的,再回京城危险重重,除非京城里有她放不下的人,否则像花三娘这样已经找到更好差使的人,是不会再入险境的。 但是一直以来,查子的事情都是展愉管着。来到西北后,展愉比以前更加沉默,他不说,展怀不问,霍柔风也不问。 鸡蛋源源不断送到面前,你还一定要去查这蛋是哪只鸡下的,下蛋的过程中有没有难产,这不是有病吗? 地上有路,地下有洞,相辅相成,殊途同归,这便是正路,这便是大道。 听说要与展愉一起议事,霍柔风免不了好奇,她问展怀:“这是你提出来的,还是二哥提出来的?” “二哥。”展怀把手探进被洞里,摸了摸霍柔风已经暖洋洋的双脚。 霍柔风坐起身来,叫来丫鬟服侍她穿衣梳头,她对展怀道:“我们早点过去,不要让二哥久等,和他议事千载难逢,可别迟到了。” 展怀哈哈大笑,看着霍柔风梳妆打扮。霍柔风让镶翠给她把头发梳梳整齐,插了朵珠花并两只珠簪,换了身湖蓝绣百鸟的褙子,自己对着一人高的西洋美人镜照了照,亭亭玉立,挺满意的,便问展怀:“我好看吧?” 展怀憋着笑,故意说:“不如你穿男装好看。” 霍柔风皱眉,也是,九爷穿男装那才是真好看,可是要去见的人是展愉,总要有点弟媳的样子吧。 展怀握住她的手,道:“逗你玩的,小九当小九时是穿男装好看,当我夫人是这样打扮最漂亮。” 去往展愉院子的路上,霍柔风反复回想着展怀的这两句话,或许这就是展怀越来越让她喜欢的地方吧。 展怀虽然和她做了夫妻,但是展怀同时也给了她一片空间,让她能在这片空间里恣意成长。 放任她帮助她也成全好,让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要做喜欢做的事。 她首先是霍柔风,其次她才是展怀的妻子和阿裳的母亲。 有时霍柔风会想,如果那年她没被展怀绑了,会不会再也找不到比展怀更适合做自己夫君的人了? 会的吧。 所以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她重生而来,让她在乍暖还寒的清晨,遇到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霍柔风伸手抱住展怀的胳膊,展怀以为她怕脚下打滑,拦腰便想抱她,霍柔风却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第七零八章 不忿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自从展愉来到西北,几乎从不参与议事。刚开始,展怀为了就他,特意去随云岭,大帐议事时,让人请他过来,展愉都说他不参与军务,不肯前来。一来二去,展怀也就不再让人请他了。 因此,今天展愉主动提出要议事,无论是展怀还是霍柔风,都是非常重视。 展愉请他们来自己住的客房,两人到的时候,展愉正坐在茶桌前烹茶。 看到他们来了,展愉指指一旁的蒲团,示意二人坐下。 展怀素来没有这种雅兴,见霍柔风一屁股坐下去,他皱皱眉,看到还多出一只蒲团,便拿过来,给霍柔风垫上。 这屋里没有地龙,地上冰凉,小九可不能凉到。 两人的动作非常自然,一个拿了蒲团给另一个垫上,另一个抬抬身子,让他把蒲团塞进去,并没有因为当着展愉,而有任何避讳。 展愉唇角微挑,带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小两口就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吧,就像当年,年仅十一岁的霍九找到他,竭尽所能说服他,让他去帮助五弟脱难。那时的霍九还是个小孩子,对老五自是还没有男女之情,那时的他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时的他,也还是芳仪的驸马...... “二哥。”耳旁传来展怀的声音,展愉淡淡一笑,收回了思绪。 “今天叫你们过来,是要说说京城的事。一直以来,京城那边......”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雪落无声,只有遍地琼粉,将四周天地装点如琼楼玉宇。 霍柔风的目光从好奇到惊异,再到了然于胸后的淡定。 从展愉的住处出来,夫妻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回到自己的院子时,镶翠说钟夫人让人来叫过他们,霍柔风一天没有看到阿裳了,便又和展怀一起去了钟夫人的院子。 阿裳并没在屋里,见他们来了,钟夫人指指炕桌对面,让他们坐下,道:“听说你二哥让你们过去,我猜他是要把京城那边的事情合盘托出了,毕竟他的人已不在京城,何时能回去,是否回去,都还是未知定数,那些军机大事我不管,也不参于,我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要告诉你们,无论他日你们站得有多高,身在何等位置,也不要去受那些酸儒影响,无论谢家还是展家,都是刀枪箭雨中闯出来的,仁义道德只对百姓苍生,而不是沈氏。无论何时,我也是你们的长辈,我决不允许沈氏女子再与展家有任何瓜葛。” 霍柔风张嘴、合上、再张嘴,她这个婆婆是担心他们为芳仪公主说话吧。 霍柔风决定还是闭上嘴。 展怀沉下脸来,对钟夫人道:“娘,如今二嫂就在国公府里住着,她明明知道二哥尚在人世,可她还是选择搬出公主府,为二哥守节。娘,我觉得......” “闭嘴,你带你的兵,你攻你的城,家里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钟夫人怒道。 “既然不用我们管,那您叫我们过来做什么,小九,我们回去!” 说完,展怀二话不说,拽着霍柔风就走,霍柔风不由自主地被他拉着走到门边,转过身来,抱歉地冲着钟夫人笑笑:“母亲,我......” “小九,我们回去!”一句话还没说完,霍柔风就被展怀拖走了。 一转眼,两个人连同带来的丫鬟婆子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钟夫人怔了一会儿,眼圈儿发酸,转身进了阿裳的屋子,抱着阿裳便掉下了眼泪。 直到回了自己院子,霍柔风才摔开展怀的手:“弄得我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展怀哈哈大笑:“我不这样做,你到现在还在我娘面前张嘴闭上、闭上张嘴,我可不能让我媳妇这么为难。我娘那里你不用管了,她舍不得数落二哥,就朝我们来,她就是心里别扭,让她别扭些日子,自己想通就好了。” “你又知道了?”霍柔风觉得好笑。 “当然知道了,从小到大,我娘拿我最没办法,她人在西北,眼前没有别人,也只能找我,若是在福建,她早就找到出气筒了。”展怀笑道。 霍柔风觉得吧,难怪钟夫人做梦都想要生女儿,瞧瞧,生了一堆儿子,到头来连个能好好听她说话的也没有。 可是转念一想,霍柔风又有些心疼展愉和芳仪公主了。 她对芳仪公主没有喜恶之感,她不会与芳仪结交,永远也不会与芳仪成为朋友,但是如果展愉与芳仪重拾旧好,她也不会像钟夫人那么针锋相对。 可是现在看来,即使他朝展愉肯放开胸怀,钟夫人这一关也不好过。 不过这都是别人的事,也轮不到她和展怀去管,但是今天展愉说的事,却是头等大事。 霍柔风对展怀道:“我真没想到那个人是苏浅。” 展怀道:“除了苏浅,宫里那位也已堪大用了。” 是啊,当年净身进宫的十几个孩子,死的死亡的亡,还有的被安排在冷冷清清的地方,进宫多年也没有见过皇帝,但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终于爬到了最高处,如同一根毒刺插到明和帝的肉里,不动不疼,一动就能要了性命。 霍柔风道:“史原已经进了刑部大牢,就看他能搅起多大的局了。如果这一局搅得够大,明年我们起事时,就能省下不少力气。” 展怀点头:“可惜离得太远,否则我真想亲眼去瞧瞧。” 霍柔风哈哈大笑,两人转眼间已把方才惹怒钟夫人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次日,雪依然在下,倒是一大早阿裳就被乳娘抱了过来,霍柔风还没有起床,把阿裳抱到自己被窝里。 她早就没有奶了,可是阿裳见到她,还是往她怀里钻。母女俩在被窝里好一阵亲昵,然后抱在一起睡着了。 展怀从净房出来,便看到一大一小两张白里透红的脸蛋,他本想出去的,可是却又不舍得离开了。 他看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小孩子真是神奇,阿裳刚生下来时皱巴巴的像个红猴子,也不过几个月,就变得粉团儿似的,眉眼像他,嘴巴鼻子像极了小九,还不满周岁的孩子,已能看出长大后是个小美人了。 第七零九章 大牢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阿裳张开小嘴打个哈欠,几乎同时,霍柔风也在打哈欠,睡着觉也能打哈欠,而且就连打哈欠的样子也是一模一样,展怀看着想笑,俯身在这一大一小的脸上各亲了一口。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 京城之中,史原被关进刑部大牢里,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暴露,又是如何成为庆王余党的。 当年进京赶考途中,他曾得蓝先生恩惠,而同时,他也有把柄握在蓝先生手中,从此,他追随了蓝先生。 初时他是迫不得已,可是后来他便是心甘情愿了。 他出仕之后遇到过几次为难的事,每一次都能中断他的仕途,多亏蓝先生,他才能稳稳当当到了现在。 之后弟弟史云出仕,若是没有蓝先生给了银子上下打点,他也给史云谋不到现在的差使。 做为回报,这些年来,史原一直勤勤恳恳。在公主府任长史的时候,他利用长公主的名头,先是给宗室女眷们放印子钱,后来经他手放印子钱的,还有勋贵家的夫人,权臣家的女眷。 朝廷明令不允许私人放印子钱,可真若是把事情捅出来,这些女眷的夫君也有办法压下去,毕竟也不是能掉脑袋的大事。 可是若是在合适的时机用这种事要协他们,便能适得其所,有超出意料的结果。 比如前阵子,赵旭死在金陵,小皇帝虽然做足面子,可是私底下却开始将赵旭的人逐一铲除。 赵旭身为当朝首辅,他的人在朝中不在少数,小皇帝自是不可能一锅端,也不会完全肃清。若是在这个时候,忽然爆出某某大人的夫人私放印子钱,而且印子钱还是放给那些五六品的官员,那么这件小事便就变成了大事,足能令这位大人落马的大事。 因此,一直以后,史原在这方面把握得很好,也从未出过差错。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关进大牢之后,他才会没有想过印子钱的事。 他没有想到是区区印子钱的事,就为他招来大祸。 他被关进大牢的第一天,他把最近一年为蓝先生做过的事情详详细细想了一遍,自觉并无错漏,心中略安。 可是这一天却没有人来提审他,狱卒来送饭,他问何时提审,狱卒只是摇头,像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他苦苦挨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依然没有人理会他,直到这时史原才发现,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从他被关进来,他没有见过其他犯人,甚至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大牢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虽然他没有管过刑狱,可是也曾去过两次大牢,即使是单独关押的牢房,也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大骂声、哭闹声、求饶声。 可是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牢房。 那个哑巴似的狱卒再来的时候,他便问:“这是什么地方?” 狱卒还是没有理会他,这一次,狱卒甚至没用眼睛去看他,如同他是一团空气。 第三天,史原开始心慌,这些年他已经被历练得足能称得上冷静了,但是现在的情况还是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或许是他想错了,或许是蓝先生那边有了动作? 不对,张宝辰早就反了,只是朝廷并不知道张宝辰起事与蓝先生有关而已。 史原越想越是心乱,他如困兽一般在牢房里走来走去。 那狱卒再来的时候,隔着铁栅栏,他一把拽住狱卒的手,激动地说道:“我要见你们刑部的葛侍郎。” 狱卒的手骨骼粗壮,还史原只是个文弱书生,拽住狱卒的手被狠狠甩开,一口带着酸臭味的浓痰吐到他的脸上。 史原呆住,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污渍,他瞪大眼睛,质问道:“你不是狱卒,你究竟是何人?” 他还未审,他便还是朝廷命官,除了诏狱的人,其他衙门的狱卒是不能这样待他的。 所以这不是狱卒。 那狱卒轻蔑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夜半,史原被一阵开锁的声音惊醒,这些年来,他的睡眠越来越浅,或许是心中秘密越来越多的缘故吧。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线,他看到几个人从打开的牢门里鱼贯而入。 这里面并没有白天见过的狱卒,这些人他全都不认识。 史原不敢再装睡了,他蓦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人没有理他,其中一个拿出一张纸,透过他们手里拿着的灯笼,史原能看到力透纸背的墨字,可是他看不清楚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他正想凑近一点看看清楚,脖子上一阵冰凉,一柄短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没有看到他们是何时掏出刀的,也许那刀就藏在他们身后,只是他没有看到而已。 另一个人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有笔墨,还有一方失泥。 先前拿纸的手走过来,对他说道:“史大人,识实务者就在这张纸上签个名字,顺便再盖个手印。如果你不配合,咱们这把刀可是不留情面的。” “那是什么,为何要让我签字?”史原问道。 “呵呵,是什么?莫非到了此时此刻,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吗?那是你私通庆王的供词啊,你是庆王余党,隐身京城为庆王做事,现已全部查明,人证物证俱在,你不招没有关系,你那亲弟弟可是全都招了,并且亲手写了疏亲书,陈述你为庆王做过的大事小事。那罪状如今就在咱们刑部,就差你自己认罪画押了。” 他的亲弟弟? 他只有一个弟弟,就是二弟史云。 不可能,他做的事情史云全都不知,再说史云与他血浓于水,又怎会出卖他? 史原不信,他怒目圆睁,对那人道:“胡说八道,你们是挑拨离间。” 其实按照史原一贯的冷静,此时他原应紧闭双唇一言不方的,这个时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可是这几天来,他被硬生生困在这里,他一天比一天慌乱,一天比一天急燥,也一天比一天心惊。 他已无法冷静。 第七一零章 招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不但史原不敢相信,葛侍郎同样也不敢相信。 就像想睡觉有人递枕头,他这边刚刚给史原抓进来,证据便有了。 最初,他们几个也只是想借着抓庆王余党的名头,把史原抓进刑部大牢,上过大刑,再吓唬一通,史原只是个文弱书生,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不死也能脱层皮,借他胆子也不敢再用印子钱的事情要协他们。 若是史原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肯就范,那么就在狱里结果了他,再做个畏罪自杀的假象,不但除掉心头大患,而且人死如灯灭,这件事就此了结。 可是葛侍郎没有想到,他们杜撰出庆王余党这么一个抓人的理由,便真的收到史原私通庆王的罪证。 这是证词,字迹飘逸隽秀,写字的人小有名气,只要拿着这份证词在士子圈子里询问,不出半个时辰,就能问明出处。 何况,证词下面有印章,还有签名。 史云,字逸仙,号逸庐居士。 某年某月,史原打着公主府的名义,在金宝钱庄周转出五千两银子,当天便送至庆王府,直到金宝钱庄将对帐单子送至公主府,身为长史的史原才将这五千两连本带息还上,至于他还帐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未曾知晓。 某年某月,史原通过庆王,为自己的某位同乡谋到府衙同知一职,而后来庆王兵败时,便正是逃往此处。 ...... 如此这番,林林总总,配上史云的一笔好字,洋洋洒洒写满一页。 葛侍郎看到这些罪证时,他惊呆了。 他污陷史原是庆王余党,没想到史原真的就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但是他始料未及,也是他无法控制的了。 一切全都脱离了预先轨道,向着他们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不能把史原悄悄放出去了,这个局是他们设的,他们只能咬牙走下去。 史原真的是庆王余党,这个案子很大。 葛侍郎快要愁死了,史原的事情必须要上报了,可是一旦脱离了他的掌控,史原说出印子钱的事可如何是好? 葛侍郎精通刑狱,他想来想去,葛侍郎才下定决心,先将史原单独关押,待到史原的精神快要崩溃时,再让人告诉他被史云出卖的事实,这个时候,史原的神经绷紧,患得患失,然后再让人把刀抵在史原脖子上,逼他签字画押。 史原果然很快就撑不住了,他说自己不是庆王余党,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两个人按住史原的手,让他在那张纸上签字画押。 史原不从,尖刀刺入脖颈,鲜血涌出,滴滴哒哒,很疼,但却不会死人。 这些人走后,史原再也没有了一点精神,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瘫倒在地上。 往事如烟,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弟弟从小体弱,他为弟弟求医问药,弟弟长大了要娶亲,他便四处张罗,最后选定了现在这位弟媳妇。 弟弟为何要害他? 刚才画押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那些人没有说错,纸上的字迹是史云的,千真万确,他被亲弟弟给出卖了。 自从他被抓进来,没有见过家人,想来并不是家里人想要求人不得其门,而是史云故意而为之。 晕晕沉沉中,史原喊出了蓝先生,这些年里,与他打交道的并非是蓝先生本人,中间还有过谢思成,有过很多人。 这些人的影子一个个在脑海里闪过,史原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时,他还在那间牢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 葛侍郎是真的给吓住了,何止是庆王余党,被他抓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因此,当明和帝下旨,让他将人移送大理寺时,葛侍郎更是给吓了一跳。 皇帝知道了! 刑部大牢坚固如同铁桶,何况,史原还是秘密关押,除了葛侍郎的几名亲信,没有人知道。 葛侍郎跪倒磕头,一抬眼正遇到来传旨的大太监常小贵。 常小贵神色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葛侍郎,洒家奉圣命而来,还请葛侍郎不要再推三阻四了,那个史原呢,快让洒家亲眼看看这人的模样。” 葛侍郎一头的冷汗,那天他派了羽林军将史原抓过来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终竟然会惊动了皇帝。 见他沉吟不语,常小贵不悦,这一两年,他在皇帝身边,即使算不上呼风唤雨,也是顺风顺水,这个葛侍郎也不是没有见过,他记得葛侍郎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官越做越大,人却越来越像一截木头呢。 “葛侍郎,你还想违悖圣意吗?” “不敢不敢,公公还请见谅,下官这就让人去提史原。”葛侍郎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常小贵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个蠢货,良久,常小贵才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字:“哼。” 史原被带过来时,目光涣散,嘴辱抖个不停。 葛侍郎指指史原,对常小贵道:“公公,这人就是史原。” 常小贵很认真地打量着史原,对葛侍郎道:“这可真好,洒家这便带人走了。” 待到常小贵一行人走了,葛侍郎才如大梦方醒,他的里面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 明和帝亲自见了史原,可惜他什么也没有从史原口中得知。 明和帝大发雷霆,常小贵低声把史原说出的那些梦呓讲了一遍。 明和帝听到了三个字“蓝先生”! 这还是明和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忽然发现,有很多事情,忽然被一条线给串起来了,而这个所谓的蓝先生,便是串起一切的那条线。 史原还是晕晕沉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而常小贵却有办法,把所有的供词都安在史原身上。 蓝先生便是太平会的老主人——史原说的; 河南起事的张宝辰是蓝先生的人——史原说的; 锦衣卫一直以来就和蓝先生有关连,从荆陆到赫刚,历任锦衣卫都是蓝先生的刀,蓝先生的手。 蓝先生有皇室血统,他便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顺王! 第七一一章 天下大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史原打死也不会想到,就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那些他知道的或者他从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化做无法逆转的铁证,听在了明和帝的耳中。 “查封史家,详查,把这些年里所有与史原来往过密的人一个个地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经办此事的还是刑部,就连葛侍郎都没有想到,这个差使转了一个圈,最后还是落到了刑部。 明和帝下令,将庆王余党案与蓝先生案两案并成一案,全都交由刑部,葛侍郎抓捕史原有功,派葛侍郎继续承办此事,由常小贵督办。 葛侍郎因祸得福,虽然没有升官,但是却凭此第一次入了皇帝的眼。 所有人全都心知肚明,只要这个案子办成了,葛侍郎便会超过其他几位小九卿,进入内阁之日不远矣。 葛侍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够机灵,否则谁知道会怎样啊。 他不能辜负皇帝,更不能给史原以可乘之机,他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三日后,朝廷颁发海捕公文,全国各级衙门一并抓捕太平会党首蓝先生。 当天,又一道公文颁下,抓捕太平会会众,百姓可相互举报,先前入会的人,只要主动承认错误,朝廷既往不咎。 短短几天之内,京城内外便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加入太平会的,哭爹喊娘,有的胆子小的,便主动自首,为了表达自己知错就改,自首的时候免不了再咬出几位太平会中的熟人。 不过五日,仅在京城便已有五百余人登记上册,京城里三家撷文堂都被连锅端起,就连做为情报传递的江南笔墨铺子也被查抄。 葛侍郎又下令,但凡是来自首的,必须要供出其他人,否则照样抓起来。 刚刚一天,便又抓到了一百余人! 葛侍郎心情大好,太平会的规模太大了,京城主动自首的就有这么多人,谁知道暗藏的会是多少。 他决定要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京城的经验,让太平会的人一个咬一个,他就不信了,还咬不出蓝先生来。 葛侍郎下了命令,上元节之前,各地要完成摊派的数字,比如河南一千人,江苏三千人。 转眼便是大年三十,这件事也随着各地衙门陆续收到公文,而变得白热化起来。 就连远在陕西的展怀也收到了公文,勒令陕西各级衙门搜捕太平会党羽,上元节产,陕西要抓捕太平会党羽五百人。 展怀不高兴了,对霍柔风抱怨:“为何别处都是上千人,而给陕西的却只有区区五百人?这是看不起我吗?以为我抓不到上千人?” 霍柔风被他逗乐了,伸手抚着他的胸口:“小的给您顺顺气,五爷您别气着,气大伤肝,若是您给气出病来,老婆就要带着孩子跟野男人跑了。” 也不知这是哄他还是气他。 展怀一把揪过霍柔风,在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小脸上连亲了三口。 每一口就是恶狠狠的,像是要吃人。 其实仔细一想,葛侍郎只给陕西五百名额,倒也说得过去。如今陕西被展怀完全掌控,当地衙门还不如展怀有用,葛侍郎可不敢招惹展怀,那可是每隔几天都要找皇帝要帐的主儿,如果摊派多了,这位派人杀到京城,像当年对付郭咏一样,再给他一刀可如何是好。 所以,并非是葛侍郎看不起展怀,而是他惹不起。 各地抱怨声起,一浪高过一浪,老百姓们寝食难安,生怕下一步他们就会被当成太平会党羽抓走。 各地衙门的大牢里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这些人都是被抓来的太平会党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没有男女之分,全部被关在一起。 而那些因为招出同党名字,而没被抓走的人,也是吓得魂不复体,生怕太平会的人会来报复,有的人举家逃亡,有的人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上元节刚过,各地的抓捕情况还没有送到京城,京城里便出了事。 一个开饭馆的小老板,被人供出其太平会党羽的身份,他被抓走的时候,妻子竟然正在生产! 公差来抓人时,当着妻子的面便给丈夫上了枷锁,那妻子正痛得死去活来,心里一急,一口气没上来,便没了动静。 说来也怪,她刚刚咽气,孩子便给生出来了,是个足月的男婴,可惜母亲已死,这孩子出生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也跟着母亲去了。 家里人去牢里看望丈夫时,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他听说以后,当场便发起狂来。因为关押的人太多了,牢房早就不够用了,现在关人的是个临时搭就的棚子,那人一把抱住正在探头进来斥责的狱卒,一口咬在那人脖子上,鲜血淋漓。 就这样一口一口,他竟然把那名狱卒活活咬死了。 这件事闹出来之后,便有听说此事的读书人去衙门前请命,要求朝廷收回承命。 而正在杭州自怨自艾的霍轻舟,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还没出正月,金陵君子议再次重开,读书人上书谏言,太平会虽然可恨,但是很多人入会都是迫不得已,不能一概论之。 而就在这个时候,各地又有太平会众抵抗抓捕,聚众闹事的消息传来。 朝会之上,十几名御史又是撞柱子又是捶胸顿足,请求皇帝收回圣命,不要再以举国之势抓捕区区太平会了,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朝将不朝。 有几名御史更将矛头指向葛侍郎,指责他假公济私,借着抓捕太平会终饱私囊,葛侍郎在朝中当然并非单打独斗,他的人立刻站出来,与御史们争吵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来,张宝辰大军再下一城,官军一万余人或缴械或战死,七零八落。 明和帝龙颜大怒,指着那些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御史道:“听到了吗?太平会又攻一城,朕的江山正在被太平会逆匪蚕食,尔等居然还不让搜捕太平会,尔等是何居心!从今以后,若是再有人胆敢提起此事,斩立决!” 阳春二月,便在明和帝的这番话里到来了。 天下大乱! 第七一二章 西出长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好去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阳春三月,是西安最令人遐思的季节。城里的花,城外的柳,半山腰上染了春光的点点淡粉,这座古老的都城,在水墨缱绻中,被古城墙上嘹亮的号角蓦然惊醒。 昔年陕西谢氏有好女,起兵长安城,挥戈东去矣,报我父兄仇,铁马金戈十数载,一朝为天子,凤歌帝业震九州。 百年光阴弹指过,天下无人敢再提起女帝,然而在西北大地,在她曾经浴血过的大秦川,在她自幼长大的长安城,她的传说依然存在。 春风得意马蹄疾,阳春三月的古城,这些传说终于不再是传说,这是历史,这是曾经真实存在的。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氏还有后人,这一代的谢氏女儿飞进了展家,做了展家的小儿媳。 她就是展怀的夫人。 三月十五,宜出师。 霍柔风一身戎装,与展怀并排站在城楼之上,钟夫人和谢红琳亦是一身铠甲立于二人身后,谢红琳将一柄长剑郑重地交给他们,道:“当年我成亲时,这是我的嫁妆,你们的外祖父对我说,若寻到能接下此剑的人,便将此剑托付于他,如果不能,便将此剑留于谢氏后人代代传承。这剑随我辗转多年,幸不辱命,不但寻到能接此剑之人,还将此剑传给了谢氏后人。现在,我就把这柄剑交给你们了,有生之年,我要看到你们用这把剑直捣黄龙,用这把剑饮沈家狼子之血,以报谢家和高家血海深仇。” 霍柔风和展怀一起接过了这柄剑,霍柔风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剑鞘上镶嵌的翡翠玛瑙,她认识这柄剑,这并非前世母亲的天子剑,这是她的剑,是她十二岁生辰时,母亲赏赐给她的。 这柄剑从未饮血,镶金嵌玉,极尽奢华,这是十二岁的九容公主将它悬在腰间做装饰,可惜她身量尚未长成,系上这柄剑并不好看,一两次后也就成了摆设,放在百宝阁里,和会冒热气的玉荷叶、口吐珍珠的小青蛙一样,偶尔取下把玩一番,在宫女们大呼小叫着“别割破手指”的惊呼声里,重又被束之高阁。 也不知道当年她死后,这柄剑是怎样落到谢家手里的。现在的谢家人都是表哥的后人,表哥没有见过这柄剑,想来是错当成是天子之剑了。 冥冥中似有天意,两世的母亲都将这柄剑赐于了她,百年沧桑,辗转红尘,这柄剑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霍柔风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光如水,寒气森人。 她怔住,这还是当年的剑鞘,然而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剑了。 或许,剑也与人是一样的,人有魂,剑亦有魄。 这柄前世未曾饮血的剑,这些年来跟随一代代的谢家人,绝处中求生存,碧血剑心,腥风血雨中,这柄剑依然在,昔时空有剑身,如今剑魄已成。 霍柔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放眼望去,在她面前是整装待发的千军万马,是她挚爱的秦川大地,在她身边伫立着的是她的夫君,她的兄姐都在远方等待着她,他们等着她重新书写历史,他们等着她堂堂正正回到京城。 霍柔风面对城楼下的将士,面对远处的百姓,她高声说道:“太祖皇帝,女帝安然,出自谢氏,帝起西安,辅有良将,北高南展,忠勇定邦!奸人当道,明珠蒙尘,忠义护主,一脉传承。高氏蛰伏关外,守护谢家百年;展氏一门英烈,靖海抗倭百余载,高展之举,忠肝义胆,功在千秋。” “......而今大好河山生灵涂炭,苛政暴敛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夫君展怀兴军十万,挥戈东去,讨伐沈氏暴君,救黎民于水火,还河山以清明。我,展门谢氏,与夫君共进退!” 展门谢氏! 坐在骡车里,望向城楼的姜伯儒捋着山羊胡子微笑,这一代的谢氏女没有秉承女帝的铮铮铁骨和大智大勇,但却比女帝多了几分小聪明。 或许当年的女帝不是没有这些小聪明,只是她不够幸运,遇到的是沈慧冲,而谢小九却遇到了展怀。 不过,谢小九还是有小聪明的,她明明早就把自己活成了谢小九,可是她却要在这等重要的时刻,先提展门,然后才是谢氏。 所以说,谢红琳将女儿交给商贾,并非败笔。 商贾人家长大的谢小九,懂得进退,懂得取舍,更懂得利弊。 城楼之上,展怀已经颁下兵符,他朗声道:“众将官听令,即刻出兵!” 战鼓擂动,将士欢呼响应,两面大旗迎风高展,一面上写着斗大的展字,一面上则写着谢字。 钟夫人把阿裳抱到霍柔风面前,涩声道:“阿裳,快让你娘再抱抱。” 小小阿裳,好像也已知道与母亲分离在即,她没有哭闹,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霍柔风。 霍柔风把她抱到怀里,在她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柔声说道:“阿裳,乖乖地跟着祖母和外祖母,等着爹娘来接你。” 展怀和她,要为阿裳打下一片真正的太平盛世,阿裳不用隐姓埋名,不用女扮男装,他们的阿裳,会长成她自己喜欢的样子。 “想娘了,就抱着猴子睡觉觉,就像娘在你身边一样。” 霍柔风强忍着眼泪,把阿裳交给钟夫人,然后,她向钟夫人和谢红琳深施一礼,便跟着展怀转身走下城楼,两匹战马早已候在下面,两人飞身上马,走出几步,不约而同,一起转身看向城楼,城楼上,钟夫人正举起阿裳的小手,向他们挥舞。 两人也挥挥手,然后便策马扬鞭,扬尘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城楼上的阿裳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钟夫人和谢红琳连忙哄她,阿裳哭得声嘶力竭,小脸胀得通红。 霍柔风没有听到阿裳的哭声,即使听到,她也不会停下来,但是就在这一刻,她越发理解当年母亲把她送走的举动了。 为了阿裳,她也会的。 第七一三章 莲花座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就在同一天,闽国公世子展忱率闽浙军队五万人挥师北上。 消息传到京城,明和帝盛怒,他指着垂手而立的几位阁老,吼道:“展家不会说反就反,你们难道没有收到风声吗?莫非你们与展家是同谋?一起谋算朕的江山!” “臣惶恐,臣不敢!” 有人走出来,说道:“万岁,先帝在时便曾对展怀私自募兵予以惩戒,万岁您登基后也曾对其严惩,这几年里,展怀一直在招兵买马,当初赫刚在位的时候,就曾说过展怀练兵滴水不漏,这桩桩件件,都能显示展怀谋逆早有预谋啊,万岁!” 是啊,当初先帝的确是惩罚了展怀,怎么罚的呢?抵消了朝廷欠下的军饷;后来明和帝也惩罚了,好像也是抵钱了吧。 总之,因为前面欠了展怀太多军饷,展怀又是隔三差五催债,以至于就连对展怀的惩罚也变成了冲抵债务。 又有人出来,捶胸顿足:“展家早有反意,当初展忱要渡长江,老臣以死相谏啊,无奈有人不以为然,以为展家不敢反,如今看到了吧,先帝和太后尸骨未寒,展家就反了!” “胡说八道,展忱麾下的部队也只有闽浙军反了,其他的可没有,无关当初渡江一事,倒是你们,当年展怀刺杀郭首辅时,你们这些人不敢惹展家,非但不为郭首辅申冤,展怀要领兵时,你们可没有一个出来反对的,什么少年将军,什么精忠传家,若是郭首辅还在,又岂会有今日局面?” ...... 这个吵完那个骂,每个人都成了预言家,他们早就看出展家会反了,都是别人养虎为患,朝堂上乱成一团,明和帝气得嘴唇发抖,马后炮,这些废物只会马后炮。 他忽然想起了赫刚,如果赫刚还在,如果锦衣卫听他的使唤,展怀要起兵的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传至京城了吧。 可是现在却让他措手不及。 明和帝的头嗡嗡作响,他站起身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常小贵连忙扶住他,正在争吵的双方这才闭上嘴巴,相互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起高呼:“万岁当心龙体啊!” 明和帝强忍着怒气,对常小贵道:“摆驾乾清宫。” 去年的时候,明和帝才由承乾宫搬过来,乾清宫是由历代皇帝居住,先帝也是死在乾清宫里的。 明和帝背负着双手,缓缓走到一道门前,他对常小贵道:“让人把门打开。” 这是乾清宫的偏殿,自从明和帝住进来,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内侍跑过来,用钥匙开了锁。门推开时,一阵灰尘扑面而来,明和帝用袖子掩住口鼻,可还是干咳了几声。 偏殿正中,摆着一只硕大的莲花宝座,莲花的花瓣上结着蛛网,一只小蜘蛛正在结网,宝座前有供台,台上的香炉倒了,香灰洒了一地。 常小贵捂着鼻子,对开门的内侍斥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瞧瞧,这灰多的都够两簸箕了,你们长着手是干啥的,没用了就剁了。” 内侍吓得面如土色,身子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明和帝心烦,冲他们挥挥手:“都给朕滚出去。” 闻言,常小贵率先躺到地上,滚着出去,那名内侍见了,也有样学样,跟在常小贵后面滚出了偏殿。 若是往常,明和帝一定会笑骂几句,可是今天,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缓步走向那张巨大的莲花座,这是先帝的东西,以前就摆在乾清宫的正殿,明和帝搬进来后,让人移到了偏殿。 从前,这张莲花座是明和帝厌恶的东西,可是今天,他忽然想要坐上去。 他学着先帝的样子,盘膝坐到莲花座上,冰冰凉凉,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眼睛所见之物也和站着时是一样的,没有成仙,也没有成佛。 明和帝忽然笑了,哈哈大笑,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笑够了,明和帝对着满殿空旷说道:“你一定很得意吧,你觉得朕这个皇帝还比不上你,你在位十几年,做了十几年废人,可是风调雨顺,外有武将内有文臣,你连早朝都不上,只管躲起来念经玩尼姑,就连奏章都是母后替你批阅。而朕呢,朕什么都没有,朕的母后不在了,朕的朝堂上只有你留下的那群废物,展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反,就是在等着朕登基吧,朕无依无靠,他们不足为惧,因此展家便反了,说起来展家也是你给养起来的吧,如果不是你答应让展怀领兵平乱,他也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所以都是你,这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吧,你想看朕出丑,你在位时,从不把朕放在眼里。现在你死了,还不肯还朕安宁,你这个昏君,你死得好,只是你死得太晚了,你若是早死几年,朕又何必来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啊,你等着,即使你死了,朕也不会让你好过!” 候在外面的常小贵正用手摸着脖子,刚才滚出来时,脖子给别了一下,有点疼。 一个小内侍见了,连忙讨好地凑过来:“贵公公,小的手干净,给您按两下吧。” 常小贵白了他一眼,嘴角微笑:“猴崽子,算你有眼色,轻点,别太用力,公公的脖子娇贵着呢。” 正在这时,偏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明和帝走了出来,常小贵一把拍开小内侍的手,哈腰迎了上去:“万岁,您......” “来人,把那个莲花座给朕砸了,砸得越碎越好,朕不想再看到它!”明和帝沉声说道。 常小贵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许皇上说的是莲花座前的那只香炉吧,那只香炉倒了,皇上不高兴了。 见他愣着不动,明和帝抬腿就是一脚:“还站着做甚,去把那只莲花座给朕砸了,快去!” 常小贵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先帝的那张宝贝莲花座啊,我的乖乖! 一团混乱之后,偏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常小贵故意让人砸得大声些,声音越大,皇帝就越痛快。 第七一五章 香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明和帝当然知道芳仪公主住在国公府里,因此他派来查抄国公府的是寿王。 寿王是宗人令,此事涉及大长公主,自是只有宗人令才能震得住。 太皇太后去世、赵旭客死异乡、赫刚沦为通辑要犯,而寿王这个亲力亲为辅佐新帝登基的人,早已有了兔死狗烹之感。 无数次,寿王从梦中惊醒,他梦到寿王府被查抄,他梦到依附寿王府的宗室被贬去守皇陵。 好在明和帝像是早就忘了他,忘了就忘了吧,是他想错了,他也看错了,他以为自己辅佐的是只无依无靠的小绵羊,却没有想到,那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一次,明和帝要对自己的姑姑下手了,便想起了他,对啊,他是宗室长辈,收拾自己姑姑的事,当然要劳烦他这位长辈出面了。 寿王带着羽林军到国公府,京城里的国公府本就冷清,现在则是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大门紧闭,但是轻轻一推便开了,连个守门的也没有。 他们一路进来,没有看到人,就连个粗使仆役也没有。 好在芳仪大长公主和郭玉龄还在。 寿王没有进去,他让随他而来的羽林军统领李智进去见大长公主。 站在抄手游廊下面,寿王听不到任何声音。 应该是有声音的吧,只是他年纪老了,耳聋眼花,听不到而已吧。 他想问问身边的随从,有没有听到声音,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芳仪大长公主也不过就是政治牺牲品而已吧。 一个女子,最好的光阴用来套住人质,待到没有用处的时候,还要再当替罪羊。 寿王苦笑,世间都道做公主好,做公主有什么好呢? 史上盛时,汉唐公主和亲者大有人在,就连宗室女子也不能幸免,顶个公主名头就要去嫁给那些番邦人,甚至有的还要按照当地习俗,先嫁祖父,祖父死了,再嫁儿子孙子。 这是汉人娼妓也不屑去做的事情,却落到世间最高贵的女子头上。 坊间传说中,太祖皇帝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九容公主,不知真假,但是寿王相信这种事情为帝王者是能做得出来的。 女帝唯一的骨肉便是九容公主,那么女帝要传位者十之八、九也是九容公主。 太祖皇帝要篡位,自是要对九容公主下手了。 可是芳仪公主又何其无辜呢。 先帝活着时,也不见得对这位妹妹有手足之情,太皇太后若是真的疼爱她,也不会把她嫁给展愉。 而展家若是当她是儿媳,亦不会在起兵之后还把她留在京城。 同为儿媳,谢氏能令展家挥师而起,而芳仪公主却成了一颗弃子。 而小皇帝却连这颗弃子也不放过! 寿王叹了口气,他无能为力。 良久,那扇门终于打开,李智面如土色地退了出来。 “大长公主去了。”李智说道。 寿王望着他,他的眼神已经大不如前,目光浑浊,盯着一个地方看得久了就会流泪。 就在他的泪水从眼角渗出的时候,李智低下了头。 “皇上让你做的?”寿王缓缓问道。 李智没有说话。 寿王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身为宗人令,身为宗室里最德高望众的长辈,他却无力护住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他问:“屋里还有别人吗?” 李智道:“郭氏已经出家,也随大长公主去了。” 寿王想了想,对随从道:“你回府请王妃带几个有经验的婆子过来,给大长公主装殓。” 李智一怔,问道:“王爷,这不妥吧,还是禀了万岁,请万岁定夺。” 寿王冷冷地看着他,道:“芳仪公主身为万岁姑母,她至死未被夺爵,她依然是大长公主!她应有死后哀荣,不让宗室女眷为她装殓,难道还要让你们羽林卫的人动她的尸身吗?在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皇家,你口中的请万岁定夺,是想让万岁背负不仁不义的罪名吗?你居心何在!” 李智不敢再说话了,寿王虽然不管事了,可是他毕竟是宗室中地位最高的,当初也是他亲手扶着皇帝登基的。 可是他也没有说让羽林卫给大长公主装殓啊,他只是觉得让寿王妃装殓好像不妥当。 不过寿王吹胡子瞪眼,正在气头上,李智也不敢再争辨,大长公主已经死了,他只要回去向皇帝交差就行了。 寿王妃很快到了,她带着两个陪嫁老嬷嬷,还有自己的长媳余氏。 就在随从去王府请寿王妃的时候,寿王让人去棺材铺买了两口棺材。 一口是给芳仪公主的,另一口是给郭玉龄的。 棺材都是要提前订制的,像这种随时能够买到的,都是棺材铺里摆出来的样品,样品大多做得不错,只不过放置时间久了,有些陈旧而已。 人已经死了,皇帝没有下令安葬,是不会让她入土为安的。但是身为宗室女眷,自是不能就这样暴尸,哪怕是草席呢,也是要裹起来的。 何况正如寿王所言,皇帝并非下旨夺爵,芳仪公主依然是大长公主,太皇太后的女儿,先帝的亲妹妹,明和帝的姑母。 寿王愿意自掏腰包给她买棺材,李智当然不能阻拦。 寿王妃脸色阴沉地进了屋子,余氏与两位嬷嬷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 芳仪公主和郭玉龄依然坐着,余氏吓了一跳,仔细再看,两个人虽然坐着,可是头已经垂下,那不是活人会有的姿势,而之所以坐着。 寿王妃瞪了儿媳一眼,亲自过去查看。 她先去看的芳仪公主,只看了一眼,她便叫了两名嬷嬷把公主的身子放平,解下身上的帕子盖到了芳仪脸上。 余氏就在寿王妃身后,面对死人虽然害怕,可还是凑过来,就在帕子盖到芳仪公主脸上的那一刹那,她啊了一声。 但是很快,她便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少见多怪,一个死人有什么害怕的。”寿王妃一个眼刀子扔过来,余氏后退了几步。 是啊,死人,是死人,她看到的也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余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拍拍心口,歉意地对平躺在炕上的死人福了福:“公主殿下,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殿下恕罪。” 寿王妃的神色缓合了一些,道:“行了,别站着了,过来搭把手,给大长公主整整仪容,她生时高贵,死后也要体面。” 第七一六章 玉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双井胡同的采薇院外,几名小丫鬟一脸惊讶地站在门外,敞开的院门里,传来老妇铿镪有力的斥责声。 “你个老不死的,把只破靴子摆到百宝阁上,你是皮子痒了,想让老娘收拾你了吗?” “这是做肉燕用的家伙事儿,你们要给拿到哪里去?” “放下,把这个给我放下!” ...... 双井胡同人口简单,以前住的是霍大娘子和九爷,九爷不在了,这里就只有霍大娘子一位主子。 霍大娘子生性豁达,整日忙于生意上的事,反倒比九爷还好侍候,就是当年混世小魔王似的九爷,只要万事顺着他,也是好侍候的。 这几年九爷不在了,府里也跟着冷清了,忽然有一天,多出两位老人家,男的那位倒也罢了,女的这位却是个火爆脾气,从她老人家搬进来,这嘴就没有停过,不过她对霍家的人倒还是和颜悦色的,她的坏脾气全发在那位老爷子身上。 司空大娘骂累了,看一眼依然摆在百宝阁上的破靴子,狠狠瞪一眼闷头偷乐的桂伯,拂袖走了出去。 她一出门,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采芹,司空大娘紧绷着的脸部线条立刻便缓合下来:“丫头,你怎么过来了,你家小毛头呢?” 采芹忙道:“今天府里事多,我嫌那小子闹腾,让他跟着他爹在铺子里,您老想看他,明儿我就把他带过来。” 说着,采芹便虚扶着司空大娘进屋,看看四下的摆设,又仔细询问还缺什么东西,方才还诸多不满的司空大娘就像换了个人:“没有什么可添置的了,什么也不缺,你就替我问问五夫人,什么时候让我去找她吧,别看我上了年纪,这些年手上的功夫可没有放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别的不说,杀他个十个八个还不在话下。” 说完,她瞟一眼坐在一旁的桂伯:“不像那个老东西,当伙夫都嫌添乱。” 采芹忍着笑,对司空大娘道:“五夫人捎信过来,让您先在这儿住着,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大娘子和这满府上下,有您在这儿她就放心了。” 司空大娘怔了怔,五夫人不用她去上阵杀敌,而是让她留在京城保护霍大娘子啊。 她有些失落,可是一转眼又精神抖擞起来,霍大娘子是没有出阁的大姑娘,当然只能让她来保护了,至于桂伯那个老不死的,可没有这个机会。 她拉着采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明天一定要把小毛头带过来,唉,她还想抱抱阿裳小姐呢,现在阿裳小姐抱不到,抱抱别人家的孩子也行啊。 送走采芹,司空大娘看看一旁的沙漏,问桂伯:“也不知三丫头在哪里落脚,史家都给抄家了,她该不会没地方住了吧。” 以前花三娘曾经在双井胡同住过,司空大娘还以为史家抄家后,花三娘会回到这里来,可是却没有见到,依着花三娘的脾气,若是住在这儿,一定会跑来看他们的。 桂伯眼皮都没抬一下,瓮声瓮气地道:“三丫头的事儿,那是你能管的?你快闭嘴吧,整天吵吵,也不怕丢了五爷的脸。” 司空大娘瞪他一眼,但却真的闭上嘴了。 花三娘正在城外的一座小田庄里。 这是霍九的庄子,庄子不大,但却有菜地有池塘,池塘里有鱼有虾,菜地种的菜只供京城里的状元楼。 当年霍九在京城时,冬日里曾和展怀一起来这里烤肉,野猪肉,那是展怀打来的。 花三娘拧了帕子,给炕上的女子擦了脸,女子叹了口气,道:“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吧,一看你就不是服侍人的。” 花三娘噗的笑了,对那女子道:“二太太这是笑话我呐,别说,我这杀鱼卖鱼的一双手,做惯了粗活,可还真没有服侍过人呢。” 炕上的二太太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问道:“有没有京城里的消息?” 花三娘道:“京城里的消息多着呢,李侍郎的小妾跟人跑了,张大人的儿子又打架了,二太太要听哪个?” 二太太的嘴角挑了挑,却没有笑出来,她问道:“玉龄有消息吗?” 花三娘拂拂鬓角,眼珠子转了转,正想把她编好的一套话说出来,炕上的二太太幽幽地道:“你别给我编故事了,她是死了吧?” 花三娘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挨着炕沿坐下,对二太太道:“宫里那位派了寿王爷和羽林军统领李智去抄家,大长公主和玉龄师傅都不在了,是寿王妃给装殓的,如今两口棺材停在原先的公主府里,等着宫里下旨才能下葬。” 芳仪还是大长公主的身份,可她和展家沾边儿,展家已是反臣,芳仪是否还能按大长公主的葬仪下葬,都要看宫里那位如何下旨了。 宫里一日不下旨,没人敢给她下葬,更谈不上入土为安了。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二太太还是痛不欲生。 “为什么要把我换出来,玉龄能凛然而去,我也能。” 展怀起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她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她不再进食,连水也不喝了。 那天她独自在佛堂里颂经,郭玉龄走进来,在她身后的蒲团上跪下,她以为郭玉龄也是来做功课,并没有在意,可是郭玉龄却忽然用帕子掩住了她的口鼻,这两天她都没有进食,早就没了力气,根本没有挣扎便倒了下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已经到了这里。 她看到花三娘的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展怀身边有个花四娘,她是曾经见过的,这个花三娘有一张和花四娘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两个人的气质并不一样,花四娘冷艳刚健,花三娘却妩媚动人,开口便带三分笑。 “你是展怀的人?是他让你来的?”她问道。 花三娘收起嘴角的笑容,正色道:“我是五夫人的人,是五夫人让我想办法留你一条性命。” “五夫人?谢氏?”西安城楼上谢氏的一番话早已传遍天下,就连在深宅大院里的她,也看过从外面抄来的文本。 第七一七章 不欠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外面春光明媚,屋里却有几分寒意。北方的春天便是这样,屋里常常比屋外要冷些。花三娘已经换上了春衫,二太太身上却还是一件夹棉小袄,自从展愉走后,她就茹素了,心情不好时,便会接连两三天滴米不进,这次她绝食几日,如果不是偷梁换柱把她弄出来,即使皇帝没有下旨赐死,她也时日无多了。 花三娘不是个会照顾病人的,但熬的一手好鱼汤,除此之外,她煮的鱼片粥、鱼肉丸也妙不可言,总之,但凡是和鱼有关的,花三娘都能煮出好味道。 二太太醒来以后,便被花三娘强灌了半碗鱼片粥,然后便哇的一声全都呕吐出来。 花三娘也不管她,把吐出的污物收拾了,自顾自地打磨她的杀鱼刀和剪子。 二太太缓了一会儿,幽幽地说道:“没想到谢氏却要救我,如果我活不到那天,请你代我谢谢她吧。” 花三娘头也不抬:“五夫人说一报还一报,当年二太太您在通州帮过五爷,五夫人说不用您道谢,她也不是真心想救您,只是不想欠沈家人的恩情罢了。” 二太太怔怔一刻,随即自嘲地笑了。 “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那些事?哪些事啊? 花三娘听懂了,二太太说的是街上流传的那些事,女帝才是本朝太祖,沈家祖先弑君杀女,窃得这片江山。成王败寇,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他可以把女帝写成暴君昏君,可是他却连那段历史也给抹去了。 或许,沈家祖先抹去的并非只有女帝曾主载山河的事实,他们更想要抹去的,是沈氏曾为女帝御夫的过往。 “二太太真的不知道吗?”花三娘反问。 “不知道啊,非但我不知道,就连太皇太后亦是不知的,否则这么多年不会一点风声也没有漏出来。不过皇帝和历任锦衣卫指挥使或许是知道的,宫廷之中总有些秘密,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二太太想起了一些事,她记得庆王曾经说过,父皇殡天后,母后虽然执掌朝政,可是却不能将荆陆为己所用,荆陆在外面做了很多事,那些事并非是为母后做的,而是为父皇为今上。 “也是,又不是光彩的事情,当然不想让后代子孙全都知晓了,之所以皇帝和锦衣卫知道,想来是怕有朝一日谢家东山再起,唯恐他们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晓。” 花三娘语带嘲讽,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二太太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道:“玉龄告诉我,说外面传闻九容公主是吞金而亡,唉,她还是个小孩子呢,那要多难受啊。” 公主墓就在嘉陵里,她早就知道九容公主死时还是孩子,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死法。 吞金,她在宫中长大,自是听老宫人们说起过吞金,那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谁能想像,做父亲的不但要害死自己的小女儿,而且还要选择这么残忍的死法,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的。 这要多么狠毒的心,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展愉就是“死”在公主墓,公主墓被夷为平地,那位可怜的小公主,连尸骨也未能保全。 二太太又想到了郭玉龄,在京城里,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她地位尊崇,高高在上,要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与她熟悉,而大多数贵女也只是远远看到她,想要找个模样身材与她相近的女子并不难。 但是见过郭玉龄的却很多,这也是郭玉龄主动要求留下的原因吧。 花三娘说郭玉龄不肯离开,在人们的观念里,与郭玉龄在一起的,就一定是大长公主。 人们总是会先入为主,郭玉龄对扮成卖鱼妇混进国公府的花三娘说:“自从驸马离开,公主的身体一直不好,人也消瘦,和以前的容貌有了差异,反倒是我,除了剃去了万千烦恼丝,与以前并无二样,只有让我陪在公主身边,那些人才不会起疑。” 花三娘点头答应,就在她转身欲走时,身后传来郭玉龄的声音:“他朝江山易主,还请五爷五夫人放郭家一马。” 花三娘没有回头,淡淡地回道:“我会将话带到。” 她并没有看到,就在她身后,郭玉龄曲膝行礼。 ...... 御书房里,明和帝听着李智的回禀:“启禀圣上,臣奉命前去查抄展毅在京城的府第,恰逢芳仪大长公主在此静修,得知展家谋逆,大长公主自觉有愧圣祖有愧先帝有愧圣上,她老人家自尽了。” 说到这里,李智用衣袖拭拭眼角,尽管那里干干爽爽,连颗眼屎也没有。 明和帝哦了一声,问道:“其他人呢?” “大长公主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位玉龄师太,至于展家的下人们,据说听到展家谋反的消息后,就把府里的东西轰抢一空,个个逃命去了。大长公主身边的玉龄师太是出家人,想来心善,不忍大长公主独自上路,也陪着一起去了。” 武将之中很少有人有好口才,李智便是为数不多的人。 明和帝叹了口气,遗憾地道:“朕年幼时曾得大长公主疼爱,原想令你等将她接到慈恩寺去修行的,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刚烈,唉,传旨好生安葬吧。” 圣旨已下,寿王便让世子全权办理此事,寿王世子沈驰接了差事,便回到自己院子里。 他叫来两名清客,道:“眼下这个时候,皇上虽然没有给大长公主削爵,可是咱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让宗室们寒心,咱们办事的时候,可也要警醒着,切不可真的按照大长公主的丧仪下葬,那样想不闹出大动静都不行了,只要把丧事办得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这番话是寿王对他讲的,父亲的意思,他当然明白,芳仪大长公主身份太过敏感,皇帝心里估计巴不得把她鞭尸呢,可是却也只能强忍着,还要装出一副痛失姑母的伤心样子,正是有气没处撒,可千万不能为了这件事,再惹到皇帝。 第七一八章 寿王妃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把事情安排完了,沈驰回到后宅,余氏绞着帕子,正在屋里踱了一圈又一圈,看到沈驰回来,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拽着沈驰便进了内屋。 “老夫老妻的,你这是干嘛?”沈驰打趣道。 余氏顾不上啐他,拉他进了屋,看看四下无人,又把屋门掩上,这才压低声音问道:“父王把给大长公主治丧的差使交给你了?” 沈驰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去买福地了,等到正式开始治丧时,女眷那边还要辛苦你了。” 余氏哪里还顾得上辛不辛苦,她对沈驰道:“大长公主去后,是母妃和我,连同柴嬷嬷和刘嬷嬷一起去给装殓的。” “我知道啊,你胆子一向都小,这次真是难为你了。”沈驰爱怜地抚抚余氏的鬓发,余氏素来胆小,看到死老鼠都吓得晕倒,这次被带去给大长公主装殓,显然是给吓得不轻。 “不是啊,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大长公主,还能怕到哪去?我是要和你说,死的那个,我怎么看都不像大长公主呢。” “什么?你说什么?”沈驰的声音一下子就抬高上去,余氏吓得忙用帕子掩住他的嘴。 “你可别喊了,让人听到了不得。当时我就是啊了一声,就被母妃斥责了。”余氏便把在国公府给大长公主装殓时的细节对沈驰讲了一遍。 沈驰听完,只觉脊背冰凉,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或许是你看错了呢,死人和活着总会不太一样,再说,你嫁进来也没有几年,见大长公主的次数不多,认错也有可能,对了,郭氏呢,你和她熟不熟?” “郭玉龄啊,当然熟了,以往宗室营里有应酬时,都是她替大长公主招待我们这些年轻媳妇的,郭玉龄已经剃度了,尼姑打扮,可是尽管剃光了头发,她还是她,那眉眼口鼻,还是以往的模样,不会错的。” 余氏上面有婆婆,无论是进宫还是宗室里的大小应酬,她们这些年轻媳妇都是站在门外的,每当这个时候,郭玉龄做为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宫,往往也会和她们在一起聊上几句。 “那就对了,除了大长公主,还有谁值得郭氏一起赴死的,一定是你当时太害怕了,没有看清楚,好了好了,快去吃点珍珠沫压压惊。”沈驰揽着余氏的腰,嘴里在温存,眉头却锁成了疙瘩。 如果死在国公府里的真是大长公主,母亲就不会斥责余氏了。 那个死了的,十有八、九是个假的。 可是去查抄国公府的是父亲,给大长公主装殓的是母亲和妻子,这件事情上,寿王府是撇不清干系了。 沈驰在心里叹息,母亲一向精明,她之所以没有当场说破,想来是要给寿王府留一条退路了。 余氏毕竟还是个年轻媳妇,被夫君哄了哄,便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是啊,当时婆婆很快就用帕子把大长公主的脸给遮上了,这既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不想惊吓了她吧,她也只是在那个时候看了一眼而已,只是一眼,难免会看错。 世子说得对,是自己胆子太小,大惊小怪了。 好在回来以后,她没把这事对别人讲,否则传到婆婆耳中,少不得又会斥责她。 余氏靠在沈驰肩上,还是心有余悸,她没有看到丈夫眼底的忧色,更不知道此时此刻,婆婆寿王妃也在怔怔出神。 寿王府从像余氏这样不知深浅的年轻媳妇,变成如今的冷静妇人,寿王府几番沉浮,她全部经历了。 当年她的婆婆老寿王妃把小渊接进王府时,曾经说过:“做事留一线,何必要斩尽杀绝呢。” 是啊,这一次她也这样做了。 做的时候,她没有和寿王爷商量;做完之后,她也没有告诉寿王爷。 王爷功利心重,总是意难平,因此才会被小皇帝几滴眼泪就说动了,她劝着都不听,执意要淌那滩浑水。 一个连自己亲娘都不管不顾的人,还能指望他有良心吗?寿王府既掌不了兵权,又在朝堂说不上话,无非占着辈份的优势,小皇帝用完了也就弃如敝履,留给寿王府的,只有夹着尾巴做人这一条出路了。 所以关于大长公主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寿王妃不会告诉寿王爷,免得寿王爷还想在小皇帝面前扳回一局,反倒弄巧成拙。 ...... 没过几天,芳仪大长公主便在香河下葬了,正如沈驰交待下去的那样,虽然是选的风水宝地,葬坑和棺木、随葬品都按亲王仪制,但是这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出殡那天,也只有寿王府的人随行。 尽管一切都很平静,但是宗室营里的每一家都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早在明和帝下令抓捕太平会会众的时候,福润长公主便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驸马符清却不知去向。 羽林军查抄了符家,符家门第本就不高,加之人丁不旺,成年男丁仅有六人,全部发配三千里,而符清却一直没有抓到。 据说为了抓符清,仅是京城里的青(防)楼就给查封了好几家,可是符清并没有躲在青(防)楼里。 且,符家都被抄家了,也没有能把符清引出来,十有八、九,符清早就离开了京城,甚至离开了北直隶。 既然太平会的蓝先生就是“死”去多年的顺王,那么符清便是他的女婿了,符清离开京城,当然是去投奔蓝先生了。 宗室营里人人自危,那些曾经和福润长公主交好的女眷,还有经常和符清一起喝花酒的,全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不知哪天,金吾卫或者羽林军就会找上门来。 谁也没有想到,符清并没有跑远,此时此刻,他就躲在城外一座冷清的小道观里。 符清素来以浪子自居,他这样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或者说,他比泥鳅还要滑。 史原一出事,符清就知道大事不好,他连夜就把自己与外室所生的儿子送出了京城。 这个儿子,是福润长公主给他安排的。 第七一九章 阿茶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符清和福润长公主的关系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不好。 当年,符清眉清目秀,文采风(防)流,福润长公主少女情怀,尚得如意郎君,二人有过一两年甜蜜日子。 有一天,芳仪长公主府里的长史,一个名叫史原的来求见符清,一切的一切,便从那天更改了。 那日,他像疯了一样将拦着的嬷嬷推开,冲进福润屋里,揪着福润的衣襟质问:“顺王没有死,你可知否?” 福润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她默默点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这时,嬷嬷带着几名内侍进来,将符清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符清没有反抗,像行尸走肉般任由他们将自己轰出公主府。 他如游魂一般,在街上行走,走到一家青(防)楼门前,楼上敞开的窗户里有姑娘向他招手,他便走进去......就这样他在街上游荡了三天,没去公主府,也没有回符家。 第四天的时候,他依然在街上走着,一驾马车停在他身边,福润探出头来,凄声道:“阿清,我们和离,或者义绝,我去和太后说,你上车,我们商量商量。” 符清上车了,但是最终他们没有和离。 他不敢! 这件事他已知晓,他和整个符家都已逃不了干系。如果他还继续做驸马,这件事还能有转机,可若他和离了,没几天就能被灭口。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进过福润的屋子,但是他也没有与哪个女子有过鱼水之欢。 即使他整日流连青(防)楼楚馆,也没有过片刻松懈。 符清不是柳下惠,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他不想再连累其他人,他这一辈子,从尚了福润那一刻起,便已经完了。 直到有一天,福润将一个女子送到他面前,对他说道:“给符家留条根吧。” 这个理由他无法拒绝。 况且,那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温婉善良,人淡如菊。他给她写诗,她害羞地笑,把诗绣在帕子上,却又舍不得用那帕子,每天别在身上,想起来就展开看,边看边甜甜地笑。 她的名字叫阿茶。 那一年是符清最快乐的时候,他很感激福润,他甚至主动去结交济南侯世子和延安伯世子这些掌握兵权的人家。 一年后,阿茶给他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满月刚过,福润身边的几位嬷嬷过来,当着他的面,把一层层的桑皮纸贴到阿茶的脸上,他被几名侍卫按着动弹不得,嘴巴被堵住,他眼睁睁看着阿茶的四肢不再抽搐,那个会看着诗偷偷甜笑的女子,再也没有了。 他终于还是害了别人,他也终于看清了福润。 可是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和他们符家,都已被逼到绝路。 这些年里,他悄悄存了些银子,又将两个庶出的堂侄送到了两广,他不敢将亲生儿子提前送走,福润知道这个孩子,他不敢。 直到福润死了,他才将儿子远远送出去。 儿子已经八岁了,长得很像阿茶。符清很高兴,儿子长得不像他,这是最好不过了。 这些年行尸走肉的日子,早已磨光了他的棱角,他早就没有了少年时的张扬,他连累了家族,他连一个弱女子都保不住。 他希望儿子长大后不会像他一样,他希望儿子能够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他给儿子取名符正堂。 现在的符清了无牵挂,他坐在道观尽头那个小院子里,苏浅正在烹茶,苏浅烹茶的手法宛若行云流水,就连符清这样的男人也看得入神。 苏浅将茶盏摆在他面前,符清这才缓过神来。 他叹了口气,对苏浅道:“可惜太晚了,否则我能将你举荐给一位明主。” “不晚啊,世间事情只有想做就没有晚的。”苏浅微笑。 “怎么没有?如果这一刻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你还想着娶妻生子考科举,那不是全都晚了。”符清道。 “不晚,只要死前想了那就不晚,他在活着的时候还曾去想去渴望,只是因为生命短暂才没有去实施而已,至少他还有想的机会,与那些没有机会的人相比,这便是不晚。” 符清怔住,是吗?这个苏浅话虽不多,可是却振振有辞。 这番理论,乍听是歪理,可是仔细回味,却也别有道理。 “你就不问问,我想将你举荐给何人?”符清问道。 “不用问啊,你还没有决定是否举荐我,我问了何用?”苏浅回道。 符清哈哈大笑,他指着苏浅道:“也不知你是明白人呢,还是个糊涂人。你难道不知道天下大乱了吗?我要将你举荐的人,自然不会是当今天子,那么还会有谁呢?” 苏浅道:“还请符兄明示。” “罢了罢了,若是两个月前,我是真有心将你举荐给他的,可是现在,我何必再祸害一个人呢。”符清忽然自嘲,两个月前他的确想把苏浅举荐给蓝先生,可也并非出于好心。 苏浅是庆王的人,庆王十有八、九就在蓝先生手里,再把苏浅送过去,那就是主仆相见,蓝先生想来乐见其成。 他符清只是一头牛马,被人用鞭子抽着向前走,他不想害人,可是被鞭子抽急了,也会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他是想让苏浅当这个垫背的。 可是没有想到时局变幻得如此之快,一转眼蓝先生和太平会就成了众矢之的,再一转眼福润就死了,史原也下了大狱,符家流放三千里,悬在符清头顶上的那把刀没有了。 “苏浅,你为何还不走?”符清问道。 天下大乱了,苏浅不会不知道,这京城还有何可留恋的,若不是这天下间已无他的去处,他也早就走了。 “不是不走,而是不能走,我在京城还有事情未了,因此暂时走不了啊。”苏浅又递给他一盏茶。 “苏浅,庆王早就不在京城了,你留在京城做什么呢?”这是符清早就想问的,苏浅卑微到每天只吃几个素包子,却还要留在京城里,以前他没有多想,可是到了现在,他便越发觉得奇怪了。 第七二一章 血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暮色四合,屋内落针可闻,符清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喘息的声音会有这么大,如同一条离岸的鱼拼死挣扎,想用最后一口空气来拯救自己,却忘记了鱼需要的并非是空气,而是水。 人往往也是这样,直到最后关头,依然不知道自己真正失去的是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符清颤声问道。 苏浅微笑:“我是苏浅。” 是啊,他是苏浅,他一直都在说他是苏浅。 “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于你没有用处,你......”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苏浅没有找过他,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就连这一次,他从京城逃走,也是躲到了苏浅这里。 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想要躲开朝廷的抓捕比登天还难,所以他便来苏浅这里避避风头。 “是,你的确没有用处,所以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与我品茶。”苏浅说到这里,又给符清满上一杯茶。 符清端起茶,咕噜噜喝下去,他早已尝不出茶的香味,他可是呼吸却渐渐平复下来。 苏浅对他并没有恶意。 “小苏,你能救我吗?”人一旦平静下来,大脑也就恢复了清明。 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符清也有,他不想死,他还想看到儿子长大,那是他与阿茶的儿子。 苏浅望着他,眸色沉沉,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符清立刻就明白了,世上没有白吃的饭,他想让苏浅救他,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 “小苏,蓝先生对我并不信任,他来京城时,并没有见过我。” “他来过京城?”苏浅问道。 “来过!他不但来过,还在京城住过一阵子,初时就是住在书铺街的笔墨铺子,后来搬到城外,福润曾经乔装改扮亲自去见他,我陪福润一起去,可是蓝先生没有见我。在笔墨铺子里,我见到了翠娘子,翠娘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对福润也是带搭不理的。福润后来告诉我,翠娘子原本应该是蓝先生的女人,可是翠仙一等就是十几年,等到二十多岁,蓝先生还是没有碰她,所以翠仙心里不痛快,尤其是对与蓝先生有血缘关系的人更是如此。” 说到这里,符清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苏浅的脸色,这么琐碎的事情,当时他都不想听的,现在却要拿来换自己的命。 苏浅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符清道:“......那次回来,福润见我闷闷不乐,便和我说了一些事,她说蓝先生也不喜欢她和妹妹,当年蓝先生一心想要寻找姓谢的女子,翠仙也就是翠娘子,她就是姓谢的,只不过并非出自谢家嫡房。” 苏浅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他沉声问道:“翠仙姓谢?” 符清有些洋洋得意,他对苏浅道:“我也不是傻子,我这辈子算是被他们父女给毁了,难道我还不能找到他们的把柄吗?你知道我为何要整日流连青(防)楼楚馆吗?因为我从翠仙那里得知了谢思成的身世,你知道吗?在太平会里,翠仙的人与谢思成的人势不两立,有一次两拨人打起来了,惊动了顺天府,谢思成的人跑了,翠娘子手下的阿嫣却被抓进去了。是我瞒过了史原,悄悄把阿嫣弄出来的,从此我便和翠仙有了来往。” “翠仙是个火爆脾气,平素喜欢喝几杯,而且她最喜欢女扮男装到青(防)楼里喝花酒,我便投其所好,时常与她去喝上几杯。” “有一次,她喝多了,她告诉我,谢思成的亲娘就是姓谢的,当年蓝先生找到她时还以为找到了宝贝,后来才知道她非但不是谢家嫡房的,而且还只是个养女,蓝先生为此很生气。翠仙还骂谢思成是婊(防)子养的。”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整日出入于京城各胭脂花柳之间。”说到这里,符清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惶恐,他满脸红光,眼睛里也泛出了神彩。 “你找到谢思成的生母了?”苏浅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没有找到,那女人即使没被蓝先生杀了,也要死在翠仙手里,你不知道翠仙有多恨她。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是查到了一些事情。” 符清摸摸下巴,眼睛却瞟向苏浅。 苏浅淡淡一笑,道:“如果你说的有用,我就让你与儿子团聚。” 他着重说了“儿子”两个字。 符清脸色大变,指着苏浅颤声道:“你把正堂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好吃好喝,还有人照顾。”苏浅说得云淡风轻。 “你会这样好心?”符清只觉口中腥甜,他甚至怀疑自己会急火攻心口吐鲜血。 正堂的事情只有他和福润知道,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是前脚把正堂送走,后脚就让孩子落到了苏浅手中。 “信不信随你,是否继续说也随你。”苏浅说道。 符清脸上的得意一扫而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查过古籍,谢家对于子孙甚是苛刻,但凡是能够记到族谱上的,只能是嫡房的人,男女不限,均可上谱,但也只限嫡房。” “得知翠娘子也是姓谢的之后,我用了半年时间,终于查到翠娘子的身世,她不但是姓谢,而且还就是陕西人氏!只不过她家那一支不是嫡出,早在不知多少代以前就成了旁支,还不如旁支呢,大多人家的旁支也能上谱,谢家可不行。” “蓝先生是谁,他是太祖子孙,正儿八经的龙子凤孙啊。要知道沈家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且每一代都有太后或皇后参于朝政之事,并非是天底下的厉害女子都进了宫,而是沈家的皇帝根本难当大任。” “蓝先生早年在宫里时,定是得知了谢家女帝的事,于是他出宫后就四处寻找谢氏后人,他想要与姓谢的女子共同孕育一子,懂吗?那个疯子想让谢家女子给他生儿子!” “可惜他先找到的只是谢家养女,后来他又找来了谢家旁支的翠娘子,可是谁能想到,就在翠娘子快要及笄的时候,真的让他找到了真正的谢家嫡女!” 第七二二章 匪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苏浅心里咯登一声,他看着符清,轻声道:“这都是你猜出来的吧,谢家女子前不久已在西安举兵了。” “的确,有些事情是我猜的,但是我不会胡乱去猜测。小苏,你我都是做学问的人,我们这种人比那些细作查子多了一点本事,就是我们能够静下心来查阅典籍。蓝先生想要一个最好的后代坐上那张龙椅,你懂吗?他要让谢家女子给他生孩子,他不急的,如果他等不到,就要让他的儿子等到!” “蓝先生是何时找到真正的谢氏嫡女的?”苏浅沉声问道。 “我并不知晓具体是何时,只是知道那个时候蓝先生已经出宫,他不再是王爷的身份,而太平会也还没成气候,是以他虽找到了谢氏嫡女,可是那女子背靠着一个大帮派,而当时蓝先生偏偏就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因此也只能做罢。” 符清把这些话说得非常笃定,想来正如他所说,这十来年他都在暗中查这件事,在太平会里,与他有私交的是翠娘子,而翠娘子则和谢思成是死对头。偏偏谢思成便是蓝先生的儿子,他的母亲便是当年蓝先生误以为是真正谢氏女的那个女子! 翠娘子从小就在蓝先生身边,如果那个谢家养女和真正的谢氏女没有出现,她或许早就嫁给蓝先生,成为太平会的女主人了。可是谢家养女给了蓝先生一个儿子,而那个真正的谢氏女,则彻底断绝了翠娘子嫁给蓝先生的路。 谢氏女是女帝后人,与女帝一脉相乘,是天下间至强女子的血脉。 而翠娘子只不过是谢家旁支,如果谢氏女没有出现,那么她也能凑数,可是谢氏女出现了,蓝先生宁可等下去,也不会退而求其次。 翠娘子意难平,但是她却不是会主动向人诉苦的人。这些年里,也只是偶尔一两次多喝了几杯,才对符清露出过端倪。 “没错,展怀的老婆就是姓谢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谢家嫡女,可是我猜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符清沉浸在回忆之中,没等苏浅询问,他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在庆王府里,那年展怀抓住了鞑子的那个什么可汗,还是庆王代替先帝接受献俘的。想来你还记得,那件事之后,展怀就被人参了,参他私自出兵宣抚,后来展怀不是亲自去了宣抚吗?还把兵部的人从宣抚总兵府里给扔了出去,那派去查他的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吗?你或许不知道,当时谢思成和翠娘子的人,全都去了宣抚!” “因为那个时候,太平会收到消息,鞑剌那边出了重金寻找汉人名医,为一个女人治病,而那个女人,十有八、九就是谢红琳!” “宣抚与鞑剌一城之隔,谢思成和翠娘子的人去宣抚也就罢了,展怀为何也会去?他真的是为了自己的案子吗?展怀是什么人,他都能率领五万大军擅自出兵宣抚,难道还不能派几个人过去把兵部去查他的人全都收拾了?哪里还用得着他亲自过去?” “当时我想不通,直到听说展怀老婆就是谢家女儿,我这才想明白!” “展怀也是为了谢红琳而去,展怀的老婆,就是谢红琳的女儿!” “当年蓝先生曾经一度以为谢红琳已经死了,可是他也查出谢红琳有个女儿的,他还曾去过杭州,可是却没有找到,这是蓝先生的心结。” “不过现在蓝先生恐怕已经给气吐血了吧,他要找的谢家女儿,无论老的还是小的,全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那个小的居然嫁给了展怀,他还要借着张宝辰才能反,谢家女儿竟然直接打出自己的名号来了。” “哈哈哈,难怪那个老东西做梦也想和谢家女子生孩子了,就这份魄力和胆识,就甩了沈家人一大截。” 符清说到这里,纵声大笑起来,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件事居然这般痛快啊,太痛快了,顺王这些年来又是假死,又是创建太平会,可是到头来,要想起兵还要假借张宝辰之名,他甚至都不能直接打出名号。 对了,谢思成明明是他的儿子,可还是要姓谢,还不是想要有朝一日,假借谢家子孙的名头起兵吗? 丢人啊,他符清还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堂堂顺王爷,先是改叫什么蓝先生,后来就连亲生儿子也要跟了别人的姓。 苏浅微微蹙眉,他想起了一件事来。 “庆王妃......她并不是谢家后代啊,太平会为何还要把她接到扬州?难道不是想让她给庆王诞下子嗣,再拥那小孩子为帝吗?蓝先生已经有了谢思成这个王牌,他还要再立个小皇帝,有必要吗?” 符清怔了怔:“这件事我不知道,就是那次宣抚的事情,翠仙惹怒了蓝先生,把她打发到西北去了,从那以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她,也不知她是生还是死。翠仙离开京城后,我有事就向史原报备,史原是个嘴严的,从来都不肯多说一句,你说的这件事我并不知晓。” 苏浅看出符清差不多已经倒空了,便道:“无妨,你在我这里多住几日,想到什么再对我说吧。” 符清大惊:“那正堂呢?你总要让我先见他一面吧。” 苏浅微笑:“我说了,你儿子现在很安全,由女眷带着,不方便送过来,不过如果你不相信,我倒是可以取他一只手或一只脚来给你看看,你可有记号,能一眼认出吗?” 如果可以,符清恨不能给苏浅几拳,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小子不但阴险,而且狠毒。 “你不许动他,他还是个孩子!”符清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忽得满脸通红。 苏浅望着他,眼神忽然有些飘忽,他笑了笑,声音放柔:“你放心吧,就凭你与他的这份父子之情,我也不会伤害他。” 符清舒了口气,他忽然起身跪了下去,对苏浅道:“即使你不能饶我一命,也请放正堂一条生路,找个肯收养他的人家,让他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这是符清第一次出言相求,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儿子。 第七二三章 正堂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京城外的田庄里,二太太看着花三娘带回来的孩子,一头雾水:“这是谁家的小孩啊?” 这是个男孩,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看到二太太,有些腼腆,不像是经常出来走动的样子。 花三娘笑道:“故友家的孩子,他爹要出远门办点事,想把孩子送到外地,我见他可怜,就带过来照看几天。” 二太太不疑有他,冲着孩子招招手:“来,姨姨这里有点心。” 说着,她把装着点心的攒盒向前推了推,攒盒打开着,里面飘出甜糯的香味。 孩子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也没有动。 花三娘见了,伸出一条胳膊,将孩子夹起来,放到炕上,那孩子倒也乖巧,自己脱了鞋,温顺地坐在炕桌前。 二太太看到他脚上的袜子虽然洗得很干净,可是已经旧了,上面还有补过的痕迹,猜到孩子的家境可能不好,也不知花三娘怎么认识这孩子的父母的。 她拈起一块点心,放在孩子面前,柔声说:“乖,别害怕,尝尝这红豆糕,加了桂花的,你喜欢吃桂花吗?” ...... 这个孩子就是符清和阿茶的儿子符正堂。 他刚刚满月,母亲就死了,符正堂跟着乳母住在铜钱胡同的一处宅子里。符清担心他会被太平会的人找到,每年都要搬几次家,乳母被符清叮嘱过,平时也不敢带符正堂出门,生怕被人看到,对这孩子不利。因此符正堂虽然已经八岁,可是除了乳母,也只是每年见符清两三次,他从未与陌生人接触过。 福润长公主自尽后,符清便请了镖局子,护送乳母和符正堂去江西,符清的两个没有上谱的庶出堂侄,前两年便已经去了江西。 当时符清惊慌失措,派了自己的一名亲信跟着一起去,便以为万事大吉。却不曾想那镖局子里有两个镖师就是太平会的,符清的亲信和乳娘说话时不慎被他们听到,这两个镖量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可是听他们提到要提防太平会,便猜到那个孩子可能有些来头,两人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亲信和乳娘,带着孩子跑了。 他们原是想把这孩子交给保定府太平会分舵,可是还没进保定,就被花三娘追上,将孩子抢了过来。 小小年纪,便逢此大劫,就是普通孩子也会吓得半死,何况是符正堂这个没有见过什么生人的小孩呢。 二太太自己没有孩子,也从未照顾过小孩,花三娘却是与小孩子打过交道的,她照顾过苏浅,还与霍九相处过,可里苏浅和霍九都是人精,和符正堂是完全不同的,花三娘看到符正堂小心翼翼的样子都心烦,索性去忙自己的事,照顾孩子的差使就落到二太太头上。 二太太身体尚未恢复,郭玉龄的死又令她再受打击,身边多了个小孩子,反而让她有了些精神,不再整日想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把精力渐渐放到眼前的小孩身上。 符正堂像只受惊的小鹿,对一切都很戒备。田庄里住的都是佃户,为了安全起见,花三娘也只是找了个会做饭的老实婆子打理一日三餐。 二太太便问那婆子会不会做针线,婆子红着脸说:“缝缝补补自是会的,就是乡下人手粗,做出来的活计拿不出手。” 二太太便请那婆子给符正堂缝了一双新袜子,袜子缝好后,她亲手给符正堂穿上,她听到符正堂小声对她说:“谢谢姨姨。” 天气越来越暖和,符正堂也越来越活泼。二太太索性让他和庄子里的小孩一起去玩。第一天回来时,符正堂身上干干净净,问他玩的什么,他说他看别人爬树;第二天依然如此,到了第三天,符正堂一身脏兮兮的回来,裤子还湿了半截,原来是个小伙伴去溪里摸鱼了。 从那天开始,花三娘便常常看到二太太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跟着那婆子,像庄子里的婆娘们一样,出去叫孩子回来吃饭。 花三娘把这些事情全都写到信里,不久这信便到了霍柔风手中。 霍柔风坐在临时搭起的营帐里,看了花三娘的信,笑了笑,便把信重新装好,盖上火漆,对随她一起出征的谢小笨:“送到西安,交给二爷。” 谢小笨说声“得令”,便拿了信出去,走出大帐,装出来的严肃全没了,笑嘻嘻地跑去找传信兵,路上遇到两个相熟的女将官,看到她便问:“今天有肉吃啊,这么高兴?” 谢小笨眉开眼笑,晃晃手里的信:“没有肉吃,五夫人给我差使了。” 看着她的背影,将官们哈哈大笑,可能也就只有谢小笨,随便一个差使就能开心得不成了。 送完信,谢小笨便狂奔到霍柔风的营帐里,问道:“五夫人,还有别的差使吗?” 霍柔风原本不想带着谢小笨出征的,谢红琳也有意把她留在身边,可是谢小笨却趁着大家都在城楼上没有留意,跑过去找了蓝英,跟着一起出征了,直到出了陕西,霍柔风才知道这件事,而蓝英这才知道谢小笨是偷跑出来的,罚她跑了二十圈,又给饿了两顿,这才做罢。 霍柔风想了想,人已经出来了,总不能再送回西安,索性让谢小笨留下,只是把她调到自己身边。 霍柔风问谢小笨:“今天的字都练完了吗?” 谢小笨点头:“全都练完了,我还把炎哥哥的信抄了两遍呢。” 前几天霍炎来信,其中有一封就是给谢小笨的,霍柔风让谢小笨练字,于是这傻孩子每天练完字,就会再把霍炎的信再抄两遍,而且还狗腿的说:“等我们打到江南,我就把抄好的信全都交给炎哥哥,他一定会夸我的。” 霍柔风不忍直视,私底下对展怀道:“你说其其格如果做了我嫂子,会怎么样呢?” 展怀想了想,道:“你向往以久的嫂子和小姑子的战争,这辈子是等不到了。” 霍柔风叹了口气,话本子上的果然都是瞎编的,她听了那么多的书,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自以为学了全套宅斗技巧,可是却全无用武之地。 九爷这辈子也只能到战场上去发飚了。 第七二四章 猫变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深夜,万籁俱寂,窗外忽然传来两声凄厉的叫声,龙床上的明和帝蓦的坐起,寝衣湿透。 “护住朕,护住朕!”他大叫出声。 值夜的内侍和宫女慌忙撩开帐子,明和帝披头散发,抱住双肩瑟瑟发抖。 窗外又有叫声传来,明和帝惊恐万状:“在外面,快,在外面!” 有内侍冲出去,也有人疾步进来,隔壁值夜的常小贵走出屋子:“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跑过来:“贵公公,那不是刺客,是猫。” 春日露浓,正是猫儿叫春的时候,只是这时的猫叫起来与平时大有不同,静夜之中乍听之下,的确有几分吓人。 常小贵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让人去煮定神汤,又让人去传太医。 他则缓步走进明和帝的寝间,明和帝务自在龙床上发抖,他把头埋在双腿之间,如同一颗包裹着的茧。 常小贵走到榻前,柔声说道:“圣上莫惊,那只是猫儿而已,奴才已经让人去捉啦。” 良久,明和帝才把头从腿间抬起,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常小贵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面熟,是了,皇帝越来越像先帝了。 在去太子东宫之前,常小贵便是乾清宫里的,那时经常能够看到先帝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地坐在莲花座上,就和皇帝现在是一个样子。 那时只觉暮色沉沉,就连紫禁城里最为金壁辉煌的乾清宫也被映衬得行将就木。 可是小皇帝也才十八岁呢。 常小贵还没见过哪位锦衣玉食的少年人活成这副样子的。 “常小贵,那不是猫,那不是猫,杀了,全都杀了!” 明和帝忽然侧头望向窗外,他双眼赤红,像是充了血,又像是要冒出火来。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他跪在坤宁宫里,紧紧抱着母后的腿,流着眼泪哀求着;紧接着,他便看到母后把一点点药末用纸包了交给心腹,他在旁边看着,忽然哭了出来:“母后,父皇发现后一定会怀疑到孩儿身上,他会杀了孩儿的。” 他看到母后的手颤了一下,但是很快,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将一只赤金镯子从手腕上撸下来,交给了那个心腹。 他松了口气,镯子里装的应该就是能令父皇死得无声无息的剧毒了吧,把整只镯子的毒全都吃了,一定死得透透的。 下一刻,他看到父皇双手合什坐在莲花座上,他想笑,世上哪有这样的君王啊,这昏君也该死了,早就该死了。忽然眼前的父皇不见了,他听到一声猫叫,接着又是一声,他四下去看,却没有看到有猫,等他再回头,他看到有只猫趴在莲花座上,正在对着他露出森森白牙! 明和帝尚未大婚,后宫里的院落大多空着,虽然没有妃嫔养猫,可是总会有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出没,猫儿可爱,还能抓老鼠,宫女内侍们有时看到了,也会随手喂些吃食。 但是从这个晚上开始,后宫里便再也看不到猫了,皇帝下旨,只要看到有猫出没,立刻捕杀。 春天的夜晚,紫禁城里再也听不到猫叫,本就冷冷清清的后宫里,更加静寂,偶尔有一两只夜鸟的啼鸣,内侍们都会惊出一头冷汗,担心会把皇帝吵醒,再下一道旨,不许紫禁城里有鸟飞过,那可太难办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乾清宫里便有了闹鬼的传说。其实紫禁城里一直都有闹鬼的传闻,比如有宫女路过冷宫里常能听到女子哭声,比如半夜三更有人在井边看到人影,比如御花园里总有五六个小孩嬉戏,天一亮便消失不见。 可是乾清宫闹鬼却还是第一次。 毕竟乾清宫是历代皇帝住的地方,有龙气护着,牛鬼蛇神不能靠近。 可是这传闻便就是从乾清宫传出来的,值夜的宫女看到有只猫窜进皇帝龙床上的帐子,悄悄告诉常小贵,常小贵大着胆子,举着灯探进帐子,可是却连个猫影子都没有看到,反而把皇帝给吵醒了,常小贵扇了自己几个嘴巴才算了事。 若只是一个宫女看到也就罢了,紧接着,每天半夜,总有人看到有猫钻进帐子,刚开始常小贵还会去看,后来也就不看了,他的脸也是肉做的,整个扇来扇去的,他自己不嫌疼,皇帝也烦了。 可若真是有猫进去了,皇帝一定会被惊醒,再说紫禁城里哪还有猫啊。 但是不只一个人看到,有一晚常小贵亲自守着,他也看到了。 据说是一只四脚雪白的大黑猫,通体黑色,只有四只脚是白的,昏黄的灯光下,那猫的眼睛也是黄色的,看得常小贵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终于还是被明和帝知道了,那天常小贵又看到猫了,他终于没能忍住,吓得叫了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自扇嘴巴,因为明和帝听说有猫就给吓晕过去了。 皇帝病了! 比起先帝,明和帝可谓勤政,他鲜少会不上早朝,因为这次病倒便立刻引起了大臣们的议论。 按说皇帝青春茂盛,即使偶尔小病也不是大事,可是太医院的态度太让人奇怪了。 太医院所有的人全都不许出宫,六十高龄的李太医自己便有消渴症,当值时昏倒,抢救后清醒过来,按理应送回家里调养,可却被勒令不能离宫,只让李家人把他常用的丸药送过来,却连李太医的面也没能见到。 朝臣们悄悄议论,但凡太医院会如此严防死守,要么是皇帝患了大病,不久人世,要么就是患了见不得人的病。 皇帝只有十八岁,甚至还没有大婚,平日里见他虽然有些憔悴,可也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啊,至于见不得人的病,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没过两日,大相国寺的高僧便进宫了。 因为先帝的原因,明和帝对僧道避而远之,他继位之后,除了给先帝、太皇太后和太后做过法事超度,就连过年也没有去大相国寺敬香。 现在皇帝病了,大相国寺的人却进宫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非大相国寺的人是进宫做法事的? 第七二六章 大军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展怀和霍柔风是三月十五起兵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出了陕西,第一个要打的地方就是山西。因此兵部派了由曾任山西总兵的西昌伯领兵,在北直隶和山西急调五万兵马准备将展谢大军拦住。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展怀和谢柔风出了西安,便去了河南。 四月初,展谢大军攻下平阳府,俘虏张宝辰军队三千人。 消息传到京城,明和帝抚掌大笑,对殿下文武百官道:“让西昌伯退回北直隶,朕要看看展怀和张宝辰狗咬狗。” 河南早就失守,如今是张宝辰的地盘,展怀和霍柔风却跑过去打了河南,这在明和帝看来,简直是笨蛋的做法。 可是世事往往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该笑,谁不该笑。 明和帝笑声未落,战报便送上来了。 鞑剌人发兵了,宣抚失守! 自从当年展怀俘虏了朵儿哈,鞑剌人便一直很安静,除了每年冬天犯境抢抢粮食,并没有大动作。 明和帝登基之后,也只是在展怀讨要军饷的奏折里,见过关于鞑子犯境的描述。 在明和帝看来,那都是展怀要钱的借口而已。 可是现在展怀前脚反了,鞑子便打过来了,而且还是从宣抚进关。 “宣抚的守兵呢?都是废物吗?”明和帝驳然大怒。 “宣抚乃九边重镇,自是严防死守,只是这一次鞑子派出重兵,根本挡不住啊!” 二十万大军! 鞑子的草原狼加海集合整个鞑剌之力,派出二十万大军从宣抚进发。 宣抚虽是九边重镇,可也只有三万守兵,就是把山西的兵马全部调过去,也凑不到鞑子的半数。 百官中有人冷笑:“难怪展怀要跑去和张宝辰抢地盘,他是为了避开鞑子啊!” 是啊,展怀和鞑子对立多年,定然是早就得到消息。 其实他们还是想差了。 燕娘把其其格谢小笨送到西北的时候,其其格同时还带来了加海屯兵的消息。那个时候,展怀和霍柔风便开始布署了。 展怀派了自己的幕僚之首卫谦去了宣抚,将加海屯兵的事情告诉了宣抚总兵吴唐,并且向吴唐承诺,一旦鞑子入侵,陕西可以借兵给他。 展怀再派卫谦过去之前,便做了最坏打算。 当年他曾经擅自出兵宣抚,并且立下了不世之功。吴唐是在那之后才调来宣抚的,可也正是因为那件事,让吴唐这位九边总兵显得不那么耀眼了。 因此,这几年来,吴唐与展怀并无往来,加之自从宣抚一役之后,鞑子各部内乱不断,除了榆林等地还有小股鞑子犯境以外,宣抚大同一带,早已没有了鞑子的踪影。 一来二去,吴唐便放松了警惕,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从展怀在宣抚俘获了鞑子可汗朵儿哈,已经伤了鞑子元气,十年八年之内,鞑子没有胆子大举入侵。 卫谦去见了吴唐,吴唐听说后非但没有派斥侯去查,反而非常冷淡,这也是展怀意料之内的,卫谦并没有拖延时间,从宣抚回了西安。 与此同时,展怀还派了郎青和花四娘也到了宣抚,他们不是来找吴唐的,而是去调查吴唐这个人以及他身边之人的。 这一查不要紧,居然让他们查出吴唐的一名幕僚,竟然和谢思成私下有往来,花四娘动手要抓人的时候被发现,好在之前黄岭已经带了一百人分批进城,也没费太大力气,便带了几颗人头回到陕西。 尚未起兵,谢思成便折了宣抚的内应,虽然都是小角色,可还是给谢思成敲响了警钟,否则新帝初登基朝堂不稳时,加海便就进关了,之所以忍到现在,也是看到吴唐再没有动静,而且展怀起兵,又有张宝辰和南边的庆王,朝廷军队被牵制大半,对于北边来说,正是大好时机。 吴唐直到现在,才知道当初卫谦告诉他的,并没有夸大其辞。 但是他却只能哑巴吃黄连,可惜宣抚兵力有限,哪里是草原狼的对手,也不过几天时间,便被鞑子攻破了城门。 就在战报传到京城的时候,吴唐已经战死了。 他的尸身被鞑子用长勾抢过来,割了头颅挂在城门之上,曾经威风凛凛的宣抚总兵吴唐,此刻只余一个满头血污的脑袋,触目惊心,令人扼腕叹息。 加海哈哈大笑,对谢思成道:“瞧瞧,这就是汉人的总兵,这就是汉人的九边大军,在我们鞑剌铁骑之下,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牛羊而已。” 谢思成微微一笑:“你不要笑得太早,你还没有看到真正的汉人大军。” “你是说展怀?刚刚得到战报,他在河南和那个什么张宝辰打得正酣,恐怕等到我们打进京城,他还没出河南呢。可惜啊,离开草原的第一仗,我不能与展怀一较高下。” 这是加海的遗憾,也是加海的耻辱,他永远不会忘记,西安城外的那把大火。 想到这里,加海将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出去,桌子一分两半。 “总有一天,我要扒了展怀的皮,让他的妻子做我的奴仆!” 展怀的妻子吗? 谢思成眯起了眼睛,几年未见了,霍九长成什么样了? 当日西安城楼上,霍九的一番慷慨陈辞已经传遍天下,谢思成在鞑剌也听说了。 那是真正的谢家女子才能说出的话吧,对啊,霍九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出的,并非是因为她从小被当成男子养大,而是她身上是女帝的血脉。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屈和坚强。 当年的女帝能马踏中原,入主京城,而今日的霍九能令展怀为她挥戈而起,能令加海对她刻骨仇恨,这样的女子,本就是世间少有,难怪义父每每提起谢家女子,随之而来的都是沉默。 “谢安答,你在想什么?” 耳畔响起加海的声音,谢思成回过神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加海的目光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良久,加海哈哈大笑,对谢思成道:“你们汉人最爱那些儿女情长,谢安答,你该不会是早就看上展怀的老婆了吧。” 第七二七章 城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鞑剌人没有汉人的三从四德,女子二嫁三嫁有之,更有儿子继承父亲女人的传统,胜利者更是会将战败方的女人收为己有。 在加海看来,有朝一日,他打败了展怀,展怀的妻子女儿便是他的奴隶,他想要把她们送给谢思成,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因此,没等谢思成回答,加海便哈哈大笑,对谢思成道:“展怀的妻子很美貌,虽然不如我们鞑剌女人强健,可是那脸蛋像羊乳似的,又白又嫩,你既然喜欢,哥哥便不与你争,到时便将她送给你。” 当初在西安,加海让阿桑去做使者,但是他也曾在暗中看到过霍柔风。 一个娇娇小小的汉人女子,屁股也不够大,除了皮肤白一无可取,连儿子都不会生。 可是加海话音刚落,一抬头,双眼便撞上了谢思成冰冷的目光。 加海一怔,他不是没有见过谢思成的这种目光,但那不是对他,他还记得当初谢思成初来鞑剌时,他手下的人全都不服,谢思成毫不犹豫地动手了,那个时候,谢思成便是这种目光。 冰冷、残酷,加海忽然想起了狼,他被人称做草原狼,但是这一刻,他觉得谢思成才像一头狼。 一头独来独往、狠辣绝戾的孤狼。 “谢安答,你怎么了?”加海不解。 谢思成面如寒霜,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着,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她那样的人,宁死也不会做你的奴隶,即使败了,她也会战到最后一滴血。” 说完,谢思成拂袖离去,加海错愕,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谢思成口中的那个她是指的展怀的妻子。 不过,加海还是不明白,他不明白谢思成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发火,他也不明白展怀的妻子为何就不能给他做奴隶。 正如他在西安看到那些精巧绝伦的珍宝时,想不明白汉人为何会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去雕一件易碎的玉器,也想不明白珍雅轩里的一幅看不出好看的山水画,为何要卖上千两银子。 汉人的世界里,他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没有关系,这并不防碍他马踏中原,因为那些雕刻玉器的匠人,赏评字画的读书人,全都抵挡不住他的鞑剌铁骑。 那些都是没有用的,鞑剌人打到中原后,会把汉人的匠人和读书人全都抢过来,连同他们的玉器他们的字画。 刚刚经历过战事的宣抚城,到处都是死一般的静寂。 月光如水,冰冰冷冷地照在城楼上,城楼上面高悬着一颗人头,那是吴唐的人头,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谢思成独自站在城楼下,抬头望着那颗高悬的人头,他见过吴唐,他对吴唐的印像不坏,他以为吴唐还能多抵挡几天,没想到吴唐竟然死得这么快。 吴唐一死,宣抚军群龙无首,兵败如山倒。 谢思成叹了口气,上次他放在吴唐身边的内应,被展怀的人杀了,霍九应该从那时就知道他已经和加海合作了吧。 霍九会怎么想他呢? 谢思成苦笑,今天的月亮真好,把四周照得如同洒上水银,就像那一年宁波的月亮,也是这么好。 那年霍九还是个小孩,戴着虎头帽,白白胖胖的娃娃脸,毫不避讳地脱了鞋袜泡脚,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脚丫小小的胖胖的,一看就是孩子的脚。 后来每次遇到霍九,霍九都很兴奋,霍九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崇拜。其实他一直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以令霍九崇拜的,那时的他,对霍九只有利用,他甚至曾经为了思谨而妒忌霍九,妒忌霍九什么都有,而思谨什么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霍九看他的目光就变了,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霍九看到他时,还是叫他谢大哥,可是再也没有了兴奋。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霍九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同时也知道他是谢婵的儿子了吧。 谢红琳会告诉霍九一切,包括那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往事。 以后呢,如果以后再次见到霍九,她会用什么样的目光来看他? 谢思成忽然笑了,他笑得两眼模糊,笑出了眼泪。 霍九爱憎分明,目下无尘,她和他不一样,和思谨也不一样。 她生来就高贵,谢家的女子本就拥用世间最高贵的血脉,而她又是被霍家如珠似宝的养大,长在富贵丛里,不知世间饥苦,到了花样年纪,便嫁给无论出身还是人品析貌都能与之匹配的展怀。 而思谨的运气,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想到霍思谨,谢思成便锁起了眉头。他派了很多人去打听,也只查到蓝先生派人将思谨接到扬州,但是思谨在扬州被人抢走了! 谢思成几乎可以肯定,抢走霍思谨的是展忱的人。 因为那个时候,展忱就在江南。 能够做得滴水不漏,一出手就能将霍思谨从太平会手中带走的,绝非不是泛泛之辈。 需要有人调查,有人踩点,有人动手,有人掩护,还要提前安排好退路,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离扬州。 这么大的阵仗,只有像展家这样的才能一鼓作气地办到。 展家捉拿思谨,当然不会是因为她那庆王妃的身份吧,展家是要用思谨来要协他吧。 谢思成咬咬牙,这是展家的主意还是霍九的主意呢? 无论是谁,对他而言,这都是杀手锏。 谢思成重又抬起头来,望着城楼上那颗狰狞的人头。 今日他将吴唐的人头挂在城楼上,是要威摄百姓,威摄汉军;他朝若是展家把思谨压上城楼,逼着他退兵,他会如何呢? 谢思成感觉胸口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不知道他会如何,但是他知道加海会如何去做。 加海会立刻挽起长弓,一箭射穿思谨的咽喉。 加海不会让一个女子影响大局,那是鞑剌人的耻辱,他会让思谨立刻死去。 谢思成艰难地咽下唾沫,不,绝不能,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思谨去死,他和思谨两个人一条命,只要他活着,思谨也要活着,哪怕拼上性命,他也要让思谨活下去。 第七二八章 奇兵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宣抚一战打得太顺了,虽然谢思成让稍事停留,可是鞑剌大军也只在宣抚停留了三日,便继续前行。 加海很急,他要一鼓作气,打进汉人的北直隶,打进汉人的京城,他要让汉人的富丽长安烟雨江南全都变成鞑剌人的马场。 谢思成认为这样太过急进,可是加海不听劝阻,大军还是出了宣抚城。 谁也没有想到,一支忽然出现的军队像毒蛇一样从他们身后咬上来,将鞑剌大军硬生生隔开,这场仗一打就是十天,加海从未打过这么令他憋屈的仗,那支军队神出鬼没,时而分散成小股力量,像一只找事的蚊子跑出来叮咬,可是你要伸手拍死它时,它却不知去向,当你不想理它,继续向前走时,它却又出来了,偏偏这里地势奇突,鞑剌大军最擅长的是平原做战,大开大合,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便成了被蒙住眼睛的大象,四处强攻,可是却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却让你走不得行不得。 更让人奇怪的是,这支军队好像很穷,每次退兵后,战场上居然连一件兵器也不留,一刀一矛也要捡回去。 加海没有在意,但是谢思成却留了心。 战场上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是不想让人从兵器上看出端倪,比如看出是什么军队,是属于哪拨人的。 可是现在这么大的阵仗,想要查出这支军队是哪里的并不难,何况他们穿的都是官兵的服装,这支军队或许不是吴唐的,但从他们对地型的熟悉程度来看,这支军队不会是朝廷临时调来增援的。 那么既然是官兵,为何要带走战场上的兵刃呢。 无论是小股兵力,还是大宗军队,每次打完仗,鞑剌军队在战场上找到的只有属于自己这一方的兵器,对方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鞑剌人没有留意这些细枝末节,谢思成却暗暗上心,他甚至亲自去翻看每具尸体,去查看每一处被山石挡住的地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次小战之后,谢思成在一具鞑剌士兵的尸体上发现了一截长矛的枪尖。那具尸体和其他几具堆在一起,又是插在鞑剌人身上,那截被削断木柄的长矛这才得以留下。 谢思成擦去沾染的鲜血,他的眼睛立刻被那打磨得锃亮的矛尖吸引住了。 他让人取来鞑剌的长矛,两相对比,接着,他把军中管理兵器的人叫过来,指着那截矛尖问道:“我们的长矛能否打磨成这样?” 那人看了看,摇摇头:“不可能,铁矛即使打磨一百次也不会变成这样的。” “什么意思,这不是铁的吗?” “是铁,但这不是普通的铁,这是镔铁!您等一下,让我试试。” 这人说完便找来一块牛皮,他把牛皮在矛尖上试了试,厚实的牛皮立时被戳出一个窟窿。 “谢大人,这的确是镔铁,昔年朵儿哈可汗曾经花重金从丝绸之路的商队手中买到过一柄镔铁剑,据说那是西域的工匠用只有红毛人才有的镔铁打制,那剑削铁如泥,我曾经有幸见过朵儿哈可汗用那柄宝剑刺穿铠甲,那真是一柄好剑啊,可惜朵儿哈可汗被俘后,那柄剑也不知去向,可能是落入汉人手中了。” 原来是镔铁。 谢思成听说过镔铁,在打制兵器时加上一点镔铁,普通刀剑便能变得锋利无比。 镔铁兵器虽然名贵,可是机缘巧合下花费重金也能寻到,并非是世间罕见的东西。 可即使如此,在外面也是难得一见,那是因为镔铁兵器一直以来都是勋贵和武将们的挚爱,常被做为传家宝收藏起来。 谢思成没有听说过,也没有想过,会有人把名贵的镔铁运用到普通士兵的兵器上。 这样的手笔也太大太豪阔了。 即使有钱,也买不到这么多的镔铁,这支军队究竟是何人麾下,他们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多的镔铁的? 难怪每次作战之后,都要冒着危险把兵器收走,虽然每件兵器上都只是加了一点点镔铁,可这样的兵器太罕见也太不可思议了。 谢思成嘲讽地笑了,加海的人与这支军队大小战役十余次,竟然无一人回来禀告关于兵器的事。 每一次,加海和谢思成都是站在远处观战,虽然也能看到寒光凛凛,可是也只是以为那是阳光照到兵器上折射出的光芒而已,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兵器竟然与众不同。 难怪每次交战对方总能以少胜多,鞑剌人死伤惨重,好在双方兵力悬殊,否则连怎么败的都不知道。 这般灵巧的心思,也只有汉人才能做到,鞑剌军队与之相比就像蛮牛。 更让谢思成不满的是,加海对于斥侯并不重视,在他看来,派几个人去打探对方扎营在何处,有多少人也就行了,他无法理解谢思成口中斥侯的真正含义。 就像现在,与那支军队打了十几仗,却还不知对方的来历,甚至连对方的主将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凭一身蛮力和人多硬抗,这样下去,会被对方拖得疲惫不堪,一旦对方主力部队过来,全无胜算。 军队培养斥侯不是一朝一夕,谢思成承认,他没有打过仗,也只是读过几本兵书,因此他缺乏经验,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两年在鞑剌一定会培养一批真正的斥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盲人摸象。 谢思成已然明白,这支忽然出现的军队是早就安排好的,或许还在他们攻占宣抚之前,这支军队有备而来,熟悉地形,就连作战打法也是用己之长攻其所短,他们熟悉鞑剌人的作战方式,他们知道怎么打才能令鞑剌人就范。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支长年累月与鞑剌人作战的队伍,这绝不是普通官兵可以相比的。 这支军队来自九边,队伍中有经验丰富的斥侯,他们能够得到第一手的情报,他们熟悉宣抚一带的地型,他们知道从哪里出击才能对于鞑剌人最不利,他们有钱,有细致入微的统一安排。 这是展怀的军队! 第七二九章 找钱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谢思成没有判断错误,这的确是展怀的军队。 早在当初让卫谦前往宣抚的时候,展怀便安排了这支军队,只不过当时并没有立刻派兵出击。 这支军队的主将名叫韩世虎,他是关外人,幼年曾在鞑剌为奴,父母亲人全都死在鞑剌,他受尽屈辱,十几岁时逃出来,三十年来,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打鞑子。 最初他带着十几个和他一起从鞑子逃出来的人做了马匪,专门在宣抚一带抢劫鞑子商人,杀人越货,也不管遇到的是好人坏人,只要是鞑子,无论男女全部杀光。 他们从十几个人壮大到上百人,被朝廷招安。可是他们这些人在别人看来还是土匪,即使立了军功也得不到重用,后来辗转到了展怀手下,展怀擅自出兵宣抚时,力排重议,启用韩世虎做了先锋官。 宣抚一战,韩世虎立下大功,一跃而起,成为展怀手下的几员猛将之一。 其其格来西北的时候,带来加海屯兵的消息,并且还带来一张图,那是燕娘买通加海的一个妻子的手下,悄悄绘制出来的,那张图上画的就是加海屯兵的具体地方。 汉人或许无法理解,知道屯兵的大概位置就行了,为何还要绘图? 那是他们没有到过草原,不了解草原的情况,在草原上,如果要想知道他会在哪里进攻,必须要知道具体位置,草原辽阔,缺少标志性的地标,所以这张图的作用非常之大。 燕娘跟随谢红琳多年,她在关外做过土匪,打过仗,能从锦衣卫的天罗地网中把谢红琳带到鞑剌,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有胆识有见识也有手腕,加之现在的她有钱也有人,她让女儿带去西北的,不是普通的地形图,而是经她改良后的军事地图。 就是凭着这张图,展怀才精准地判断出加海要从宣抚进关,也让韩世虎找到了伏击加海的有力地型。 展怀心里清楚,就凭韩世虎的人,也只能绊住加海一时,等到朝廷的大军全面过来,韩世虎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些日子,韩世虎就是在等朝廷的大部队,这一等就是十几日,吴唐的头颅挂在城楼上都快要风干了,朝廷的军队还没有到。 那日鞑子进关的消息传到殿下,有大臣说得没有错,展怀的确早就知道加海会发兵,因此才取道河南,宁可和张宝辰对上,也要避开鞑子。 这些年来,朝廷用来抵抗鞑子的强兵就是展怀的军队。 现在展怀以了,又转道河南,朝廷竟然一时拿不出人来,好在当时为了堵截展怀,派了曾任过山西总兵的西昌伯出兵,现在也只能再把西昌伯拉到宣抚。 明和帝气得半死,不是都说鞑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你看他们多会算计,早不进晚不进,一定要等到展怀反了,西北无人时他们才进犯。 当然最可恨还是展怀,朝廷养你这么多年,不就是要让你打鞑子的吗?你不打鞑子反而反了,其心可诛! 明和帝说这些时可能忘了,就在不久之前,户部和兵部清算朝廷所欠西北军饷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年里,朝廷没有给西北大军拨过一次军费,还要靠展怀犯错,才能用欠帐来冲抵应该给予展怀的惩罚。 这些年里,展怀是在自己养活军队,但是荣王平了,鞑子也打了,就连鞑剌可汗也给朝廷抓回来了。 明和帝先是派西昌伯堵截展怀,现在就让西昌伯去讨伐鞑子,西昌伯已在去往山西的路上,一时半刻还不能把他的反应传递回来。 可是兵部堂官崔世纶却是给急得团团转了。 崔世纶觉得自己很倒霉,他也的确倒霉。他本来只是五军都督府的副都督,五军都督府历来都是勋贵们的地盘,他能进去完全是当年先帝和太皇太后博弈的结果。 他以为他可以在那个位子上高枕无忧地终老,可是没有想到小皇帝登基,无论是先帝的人还是太皇太后的人,小皇帝俱都视如洪水猛兽,就连崔世纶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巨大的馅饼掉到他的头上,他稀里糊涂做了六部堂官,又稀里糊涂做了阁老。 可是这张馅饼也不是好接的,他一上任,就遇到张宝辰起兵的事,紧接着原天津卫指挥使祁远山协助庆王谋逆,北直隶几大卫所响应,再然后就是展忱出兵过江,他这个兵部尚书,居然连在展忱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让展忱退兵,展忱回复只有四个字:汝何足道哉? 最后还是要让当朝首辅赵旭亲自去金陵劝说,那一次他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现在展怀反了,展忱也反了,鞑子进兵,宣抚重镇失守,张宝辰和展怀公然在皇帝疆土上抢地盘,崔世绾恨不得学那些言官们去撞柱子了。 国库空虚,拿不出军费,上一次打张宝辰时,一场风寒几乎令大军不战自败。 现在面对的敌人可不仅仅中张宝辰的农民起义,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草原狼加海。 好在展怀去打张宝辰了,否则局势不能再坏。 崔世绾和户部商议过后,户部能够拿出来的银子非常有限,好在有前车可以借鉴。 当年荣王谋反,朝廷要出兵平乱,国库里也是拿不出银子,最后还是郭咏和赵旭想出办法,逼得霍家拿出银子,并且打开功德殿,让京城权贵和富户纷纷捐银子,共筹出二十万担粮草,解决了燃眉之急。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是却不能贸然使用。 当年之所以得以实施,是因为霍家卷进了彭城伯府的案子,而且那时霍家刚进京城,要人没人,要关系没关系。 霍家支撑门户的只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子霍九,霍九见了赵旭,被赵旭三言两语就给镇住,这才使得此事得以顺利实行。 即使如此,霍家也没有能力将所要的军需全部承担,据说霍九那孩子给逼得无路可走,大着胆子去求见太皇太后,这才得以让永济寺开了功德殿,宗室勋贵们纷纷出资,把霍家拿不出来的军费全都解决掉的。 第七三零章 无计可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还找霍家要银子,显然不行。 今时今日的霍家早就不是那个刚从江南过来的冤大头了,再说,当年霍九为此得了官身,虽说霍九死了,可是霍家也不再是商户,而是小吏之家,什么时候有向小吏之家索要钱财的先例了? 至于把柄?霍家一时被蛇咬,难道还不知道防范吗? 就是当年那件事也是无妄之灾,郭咏想为王皇后开脱,才抓了霍家当替罪羊,现在王家早就不再是彭城伯府,他们是犯了谋害皇帝的罪臣,早已抄家灭门,王太后更是早就死去多年,当今圣上最不愿意提起的便是王家和王太后了。 如今掌管户部的堂官是去年冬天才进内阁的吕贤。 赵旭任户部堂官多年,户部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赵旭死后,明和帝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出一个吕贤。 吕贤非但不是赵旭的人,还在一件事上与赵旭有了矛盾,使得他被压制多年。 明和帝提拔吕贤,可谓满朝皆惊。兵部的崔世纶无论如何也是副都督,而吕贤却是连升了不止三级。 可想而知,明和帝是神清目朗心情舒畅了,可却苦了吕贤。 明和帝只是提拔了他,却没有为他扫清障碍,放眼望去,户部依然是以赵旭的人为主。 赵旭虽然不在了,可这些人要么是他的门生,要么是他的同科,要么是凭借他的关系爬上来的。 吕贤以前就和赵旭有矛盾,连带着就是把大半个户部都给得罪了,现在他做了户部的堂官,可想而知,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暗地里还要戳他几刀,他在这个位子还不到半年,就被架空了。 崔世纶和吕贤,一个掌管兵部,一个掌管户部,可是现在却只能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办法。 虽然霍家不能动,可还有其他商户,只要效仿当年郭咏和赵旭的做法,再拉一个商户下水,他们一样也能榨出银子来。 他们只是想到了这个办法,却不知道当年郭咏之所以找上霍家,也是机缘巧合,而且那件事最初并非是为了要银子才找到霍家,而是王太后出了事,他们在给王太后解决事情的时候,让霍家做了替罪羊。霍家也不是善茬儿,硬是凭借这件事把郭咏和整个王家推到风口浪尖,无奈之下,郭咏才让赵旭找霍家要银子,不但开脱了霍家,也开脱了他们自己。 即便如此,郭咏最终还是掉了一颗脑袋。 当然,京城里几乎无人知道展怀杀郭咏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给霍九出气。 外人只道郭咏倒霉,惹上了展怀那个小魔星。 这些隐藏在背后的事情,崔世纶不知道,吕贤也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只是朝廷从霍家拿到了银子,解决了燃眉之急,而朝廷给予霍家的,也不过就是个八品小吏的官身而已。 二人想来想去,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户部掌柜天下赋银,自是对京城里的商贾也都登记在册。 户部的人十之八、九都算得一手好帐,会算帐的人全都心细如发,这边吕贤让人去查找这些商贾时,那边就有人猜出他要做什么了。 待到吕贤终于择定人选时,有可能入选的几家人早就得了消息。 首先被吕贤选中的就是杭州李家。 李家是扬州盐商出身,后来盐运的生意被勋贵们插手,几番盘剥下来所余无几,李家便早早地全身而退,举家搬至杭州,做起了其他生意。 后来李家和霍家一样,有一支也迁到京城,京城四通八达,比起杭州更适合他们。这几家李家在京城已经站稳脚跟,加上他们在江南的基业,一次性拿出十几万两银子不成问题。 吕贤之所以选中李家,还是因为他掌握了李家一个把柄。 早年荣王谋反时,李家在杭州的一位公子哥儿,跟着谢思成投奔过荣王,虽然这位李公子早就死了,可是李家却还在。 而早就查明,谢思成是太平会的首脑人物,如今太平会的人都是朝廷要犯,李家有人与谢思成有旧,与荣王有旧,那就是钦犯,是乱臣贼子。 这两顶大帽子压下来,李家只能打碎牙齿带血吞。 吕贤与崔世纶一商量,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找上了李家。 李家来的是李烨。 若说李烨在京城的商户子弟中不算出众的,但却是最圆滑的一个。 李家若是没有事先得到消息,可能会措手不及,如今既然提前知道了,那就是有备而来。 果然,李烨从吕贤那里出来时,是笑眯眯的,可是吕贤却是如坠冰窟。 李烨问他,若是因为这件事,朝堂之上有人提起当年霍家为王家顶罪之事,龙颜不悦下,他还能像霍九那样捞个小官当当吗? 吕贤这才想到自己几乎犯了大错。 无论是王太后还是彭城伯府王家,都是明和帝不想提起的,且,当年霍家的那件事,是太皇太后答应的,庆王和芳仪长公主都有参与,永济寺主持亲自开了功德殿,因此才做得如此漂亮。 现在只凭他和崔世纶,能够做到这些吗? 只要有御史参他一本,说他苛刻商户搜刮银子,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皇帝决不会亲自下旨让李家掏银子的,那成什么了?这种丢脸的事当然不能让皇帝去做,可是也没有第二个太皇太后了,即使有太皇太后,也没有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哭着闹着去搅局啊。 而那边崔世纶也从杭州那边得到消息,李家虽然出过一位投靠荣王的李公子,可是在此事一出时,李家就将李公子在族谱上划去了,这件事是在县衙里备案的。 当年的那件事,即使满门抄斩也和李家没有关系了,更何况那是陈年旧案,现在国难当头,也只能把这事拿出来吓吓无知妇孺,朝廷还真会抽空去纠结这个吗? 崔世纶和吕贤几乎被这些军费逼到穷途末路了,偏偏这个时候,江南又有噩耗传来,展忱占了金陵城! 这意味着什么,对于吕贤而言,这意味着江南今年的赋税是收不上来了! 第七三一章 医工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待到崔世纶和吕贤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凑出一万担粮草的时候,西昌伯已经吃了两场败仗了。 西昌伯的军队快到的时候,韩世虎便功成身退,带着他的两万人马退回陕西。 展怀给他的命令就是守在家门口,主力大军虽然出了陕西,可是陕西不能丢,韩世虎的军队留在陕西,一是严防鞑子从榆林和甘州犯境,二是保护西安城里的家眷。 留在西安城里的,不仅有谢红琳、钟夫人和阿裳,还有其他诸将的家眷,这里是大后方,是他们的根基,只有西安城固若金汤、稳如泰山,将领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那天展怀和霍柔风说起那段高夫人救出九容公主的往事时,展怀便问起详细情况,可惜霍柔风当时年纪太小,根本就不记得了,后来展怀写信给桂伯,桂伯大半辈子照看老闽国公和高夫人的遗物,对他们当年的丰功伟绩如数家珍,只是这些事情没人爱听,好不容易展怀问起,桂伯事无巨细,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把当年西安城被偷袭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这些事也是他从老一辈口中听来的,但是还是让展怀和霍柔风了解了当年的真实情形。 没有人能够断定历史是否会重演,所以无论是展怀还是霍柔风,都不会在这件事上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西安城里有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女儿,每一个人出了事,对他们都是割骨切肉般的疼痛。 虽然展愉回到了西安,随云岭也有少量驻军,但是展怀还是留下了韩世虎。 韩世虎经验老道,尤其是擅长西北作战,有他和展愉,展怀和霍柔风这才能放心离开。 西昌伯节节败退,待到朝廷好不容易把第一批粮草送到的时候,西昌伯手下几员大将已经全都折在加海手里。 面对兵部派来的押粮官,西昌伯怒目而视:“只有粮草,药材呢,药材呢,老子的将士伤的伤、病的病,要医工没医工,要药材没药材,为什么不让太医院的人带医工过来?” 押粮官被骂得发怔,好半天才说:“您没向崔阁老提起医工和药材的事吧?” 西昌伯恨不能把押粮官劈了,不对,这也不是押粮官的事,这是崔世纶那废物的问题。 这种大仗硬仗,死伤无数,只靠随军的医官哪里够用,何况军队能带多少药材,用一点少一点,因此每逢战事,都会由太医院的人带领大批医工前来,这些医工有太医院的学生,也有在民间招募来的,有医工有药材,才能让伤兵尽快伤愈复原,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死的也就死了,如果还不能挽救伤者,那么有多少兵士也不够用啊。 这是常识,一向都是由兵部统一安排的。谁能想到崔世纶连这个都没有想到呢。 其实崔世纶也是懂的,他在五军都督府多年,这种常识肯定知道。只是这一次因为军费和兵力的问题,他焦头烂额,下面的人没有提醒,西昌伯也没有主动上折子,崔世纶便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伤兵越来越多,即使现在要人,等到太医院的人赶来时,早就死了不知多少人了。 无奈之下,西昌伯派人在山西招募医工,这是死命令。 刚开始连招几天也无人前来,西昌伯急了,派人去各药铺医馆抓人,至于药材,初时还买,后来索性连同堂医一起带过来,打张白条先赊着。 整个山西人人自危,很多药店连夜关门,掌柜的连同大夫逃出城去。 而四时堂早在展怀和霍柔风出征的时候,便在整个西北只保留了陕西的生意,就连霍家商队也改了路线。 西昌伯的人去抓大夫,首先想到的就是四时堂,可是去了以后才知道,早在两个月前四时堂就关门大吉了,据说东家觉得生意不好做,药材也运不过来,就把生意先停了。 那时山西的同行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四时堂是太有远见了。 被抓去给伤兵看病倒也无妨,最让药铺和医馆无法忍受的就是赊帐。 军队赊帐和明抢没有区别,难道还真有人以为这些买药材的银子能要回来吗? 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军队不是衙门,你到时连人也找不到,还要钱呢,能让大夫们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除了药材和医工,西昌伯还强迫商家出银子出布匹,拉起大帐收留伤兵。 鞑子入侵,百姓出钱出力这是义举,可若是由军队硬逼着拿银子出来,这就是明抢豪夺了。 更让商户们生气的是,他们出了银子出了人,可是军队依然连连败退,鞑子兵进城就是抢掠,见什么抢什么,财物牲畜女人,就连几岁大的孩子也不放过。鞑子兵只抢掠却不占城,他们走后,官兵便重又回来,依然再逼迫这些刚刚失去财物亲人的百姓们拿银子出来给他们安置伤兵。 这就好像是在已经扒了皮的血肉上再割肉。 整个山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这个时候,展怀霍柔风已经和张宝辰的军队打过几场硬仗了,听到西昌伯在山西的所作所为,霍柔风破口大骂,展怀只是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是能理解西昌伯,当年我打荣王时,也是要什么没什么,好在我有个有钱的好兄弟,西昌伯没有。” 当年展怀出征之前,霍柔风交给他一方小印,凭着那方小印,可在四大钱庄支取银子。 其实当年展怀并没有动用霍柔风的银子,但是人就是这样,一旦有钱傍身了,做事也就硬气。打荣王时虽然艰苦,可是展怀从来没有盘剥过百姓,这也是在西北多年,他的风评都很好的主要原因。 次日,吴家筹集的粮草就送过来了,这几年吴家没有闲着,不但派了吴家勋去了京城,另外还派出几名子弟去各地,结交当地商贾,这一次展怀起兵,仅吴家就已筹集了二十万担粮草,这些粮草当然不仅是吴家自己的,还有另外十余家商贾,这些商贾和吴家一样,这几年在展怀的照顾下,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如今到了让他们出力的时候,自是没有怨言。 第七三二章 西望长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家商队的药材送来时,跟着药材一起来的,是韩家男女老少连同学徒,共计五十余人。 带队的就是小韩大夫,霍柔风看到小韩大夫,眼睛酸酸的。小韩大夫没在四时堂坐诊,他是双井胡同的,姐姐是连自己身边的大夫都给送过来了。 “我姐呢,她在京城有没有危险?”霍柔风问道。 “大娘子好着呢,黄岭已经回到京城了,随时都能护送大娘子回杭州,只是看大娘子的意思,一时半刻是不想走的。” 霍柔风心里很难受,姐姐是想要留在京城等着她。 她想起还在西安的无名,心里又好受了一点,或者姐姐更想去的地方,是西安吧。 只是现在去西安,路上太过凶险,她这才想要安排姐姐回杭州。杭州是展家地盘,霍轻舟也在杭州。 为此,她还派了黄岭带了一百多人回京,虽然她也想到姐姐可能不会离开,至少是现在不会走,可是当从小韩大夫口中听到肯定的消息之后,霍柔风还是很难过。 晚上,她偎依在展怀身边,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帐顶,毫无睡意。 展怀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没有劝她,只是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怎么办呢,我们只能早点打下河南,要和大哥汇师,还要和加海比快,你看我们的时间真的很紧张。” 霍柔风叹了口气:“是啊,时间太紧太紧了,我还想早点看到姐姐和无名成亲,我想当姨姨,过年的时候派利是。” 展怀笑了,他的小九真的可爱,从来不会去悲风伤秋,小九率真乐天,和小九在一起,想不快乐都不行。 霍柔风身边还有一个更快乐的,那就是其其格,这孩子自从出征以后,就高兴得什么似的。上一场仗里,女兵营出战了,其其格趁着霍柔风督战顾不上她,抡着大朴刀就上了战场,事后挂了彩,带着伤被霍柔风罚去了伙夫营。 她从五夫人身边被罚去了伙夫营,换上别人这都是不光彩的事,可她开心得恨不能告诉所有的人,见人就要说她去伙夫营了,就好像整天都有人去找她一样。 然后每天照例还要练字,练完霍柔风布置的,还要再把霍炎的信再抄两遍。 霍炎的来信她已经会背了,每个字都会写,每个字都能写得很好看。 于是她便给霍炎写信,写完拿去给霍柔风看,让霍柔风帮她改一改。 霍柔风的头都大了,自家大哥千伶百俐,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若是有朝一日让他知道,其其格给他的信都是她这个做妹妹的修改过的,也不知道其其格会不会挨罚。 母亲看着其其格长大,但却从没想过让其其格做儿媳。并非是谢红琳看不上其其格,而是无论是谁,都不敢给霍轻舟做主。 谢红琳曾经说过,如果霍轻舟找个聪明能干如霍大娘子那样的媳妇,这日子恐怕也过不到一块去。 霍轻舟除了自己妹妹,不是个能包容人的,他和展怀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太聪明太有主见的女子嫁给他,两个人针尖对麦茬,不一定真的般配。 所以霍柔风也就能够理解其其格在京城住了半年,都没被霍轻舟扔回鞑剌的原因了。 天气越来越炎热,转眼霍柔风和展怀离开西安已有三个月了。 吴大太太常常带着阿元和阿琐来看阿裳,吴欣欣有了身孕,张亭则跟着霍柔风出征了。以前在随云岭马场时,吴欣欣常去找霍柔风玩儿,谢红琳对这个爱说爱笑的姑娘很有好感,现在见她怀孕一个人住在府里,索性让她搬到府里陪着自己,这下子两边都有照顾,是件好事。 原本还以为霍柔风走后,府里会冷清下来,现在吴欣欣住进来了,谢红琳和钟夫人屋里时时有欢声笑语传出来,就连小小的阿裳也没有因为阿娘不在特别闹腾。 展愉早就从府里搬出来,独自住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他已经把京城的事情全权交给了霍柔风,现在苏浅和花三娘都是向霍柔风汇报,偶尔霍柔风会把花三娘的信转给他。 展愉从霍柔风的信里知道皇帝派人赐死芳仪,花三娘与郭玉龄合作,提前将芳仪李代桃僵换了出来,但是郭玉龄舍身赴死了。 他还从霍柔风的信里得知,芳仪没有远去,就住在霍柔风在京城外的一座小田庄里,她的身体不好,人也憔悴。 展愉明白霍柔风为何会把人安排在那里,既然把芳仪救出来,按理说应该把人送得越远越安全。 可是送到哪里呢? 钟夫人早已表明态度,她容不下芳仪这个儿媳,展家也容不下她。 同为展家儿媳的霍柔风,也只能先把芳仪安置在自己的庄子里,无论把人送到福建还是送来西北,都不合适。 展愉清楚霍柔风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原因,一来是要让他知道,芳仪为他做了许多,也让他放心,芳仪虽然九死一生,但性命至少是保住了;二来也是希望他能够说服钟夫人。 霍柔风虽然永远也不会与芳仪做什么亲如姐妹的好妯娌,但是展家多个儿媳,大伯子夫妻团聚,她也乐见其成。 可是展愉依然什么也没有做,即使母亲勉强同意了,芳仪会来吗?他和芳仪又能如何呢?十几年都过去了,他们从来也没有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相亲相爱,所以即使他和芳仪团聚,也很难冰释前嫌。 他住的这座宅子,虽然偏僻,但是很雅致。他每隔两三天就会去府里,给钟夫人请安,问候谢红琳,抱抱小阿裳,还会去城外的炼制坊,他和无名很投缘,无名见多识广,而他话不多,一个说一个听,有时他还会动手,向无名讨教。 每次从炼制坊回来的路上,展愉都会绕路去看望小夜。小夜病得很重,谢红琳派了自己身边的采荷守在小夜身边,采荷精通医术,有她照顾小夜最合适不过。 今天展愉又来看望小夜了。 小夜坐在院子里的湘妃榻上,挣扎着要起身给展愉行礼。 第七三三章 金鱼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院中花开似锦,小夜的脸上却是死气沉沉。 这姑娘也才是花信之年。 展愉心中微酸,摆手让小夜免礼,采荷搬来绣墩儿,展愉坐下,端详着小夜。 因为是在自己院子里,小夜没有戴面纱,她的脸上纵横交错几道疤痕,让一张娇俏的脸蛋看上去狰狞可怕。 钟夫人那么刚毅的人,看到小夜的脸后,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很久。 “小夜,谢夫人又给张老太医的公子写了信,已经派人送过去了,你的病不一定就无药可医。” 霍柔风原本是想请张老太医给小夜医治的,可是当时很不巧,她派的人去了之后,才知道张老太医刚刚过世,张老太医的儿子深得其父家传,可是他正在守孝,霍柔风自是不方便请他过来,这件事便拖了下来,如今虽然不足一年,可是小夜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谢红琳便亲自给张老太医的儿子写了信,派人送了过去。 谢红琳的病全靠张家父子,她出手素来阔绰,那两年里,张家除了从霍柔风手里得到不菲的报酬,也没少拿谢红琳的赏赐,因此谢红琳与张家的情份,不仅仅是人情,还有钱情。 张家虽然悬壶济世,可该赚的钱从不少赚一分,谢红琳对此非常了解,因此她在信里也许诺了丰厚的报酬。 对谢红琳而言,小夜不仅仅是个丫鬟,她还是救过自己女儿的人。 谢红琳自幼在关外长大,她与祖上的女帝以及自己的女儿霍柔风所不同的,是她的身上有着浓厚的江湖气息,小夜救了她的女儿,无论小夜是不是丫鬟,就都是她们家的救命恩人,对于恩人就要知恩图报,况且,只要是金银可以办到的事情就不算是事情。 听说谢红琳亲自给张家写了信,一旁的采荷欢喜地对小夜道:“这下好了,张大夫一定会给谢夫人面子的,那时谢夫人的病大好了,张老太医居然对谢夫人说,你怎么好得这么快啊,否则我就能把我孙子的孙子娶媳妇的钱赚出来了。” 这当然是笑话,张老太医说出来为自己的医术自谦的,采荷说出来则是逗小夜高兴的。 就连展愉眼中也有了笑意,他对小夜道:“不要想太多,等到张大夫来了,我会陪他一起过来。” 展愉并没有多留,他忽然发现,他越来越受不了这种场面了。 可能是一个人住得太久,也可能是离开京城后无所事事了太久,更有可能是他看到小夜时,想起了芳仪。 芳仪也才三十出头,却好似已经活了一辈子,做过公主,做过工具,成过亲,做过寡妇,活过,也死过。 此时的芳仪是否也坐在那座小田庄里,望着满院姹紫嫣红,默默地数着日子呢。 展愉去给钟夫人请安,顺便去看阿裳。 他临来的时候,先去买了两尾小金鱼。 他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每当他心情不舒畅时,就会去看阿裳。 阿裳爱笑也爱哭,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连话还不会说,就会挥舞着小拳头了。她胆子很大,有一次展愉看到阿裳扯着小乖的耳朵哇哇大叫,他给吓了一跳,钟夫人却司空见惯。 原本展愉还想把金豆儿和小乖带到自己的宅子里,他以为小孩子会怕这些狗啊狼的,却没想到阿裳不但不害怕,反而和它们很亲近,于是他也就不去管了,只是私底下叮嘱阿裳身边的人要小心,毕竟是畜牲,惹急了也是有兽性的。 今天他来的时候,阿裳正在花园里,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阿裳穿着两截的短衣褂,露出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儿,正在毯子上卖力的爬着,手腕和脚腕各带着一串小银铃,叮叮当当,很是有趣。 “阿裳,看看二伯给你带什么来了。”展愉把装着小金鱼的瓷盆端到阿裳面前,阿裳的目光立刻就被那两尾小金鱼吸引过去了。 看着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跟着小金鱼游走,展愉心情大好,小侄女果然是随了她娘,喜欢这些活物儿,可是下一刻,展愉就想收回自己的想法了。 因为阿裳把小手伸进了瓷盆里,居然真让她抓住了一尾小金鱼,然后阿裳张开小嘴,便把金鱼放进了嘴里! 乳娘和丫鬟又是抠又是哄,总算把那尾小金鱼从阿裳小姑娘的嘴里解救了出来,阿裳为此很伤心,抱着她娘留给她的大布猴子哭得地动山摇,至于那条被解救出来的小金鱼,已经奄奄一息,被丫鬟和它的同伴一起放到小池塘里放生了,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钟夫人心疼宝贝孙女,对展愉好一通埋怨:“你啊,就该让你也当一回爹,就知道什么该给小孩玩,什么不该给小孩玩了,你自己到了四五岁时,还是见什么都往嘴里塞,阿裳才多大的孩子,你给她金鱼,她以为是吃的,当然要放到嘴里了。” 面对钟夫人的唠叨,展愉没有反感,他反而觉得很有趣,原来小孩子会把金鱼当成吃的,原来自己小时候也这样。 对了,五弟妹转过来的信里,有一封是花三娘的,花三娘说苏浅截下了符清的儿子,现在就养在小田庄里,芳仪对那孩子很好,还让人给孩子缝了新袜子。 普通女子到了芳仪的年纪,都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吧。 等到阿裳要出嫁的时候,五弟妹也就和芳仪现在差不多的岁数。 芳仪也是想有孩子的吧。 展愉摇摇头,不让自己继续去想。 回到住处,他画了两尾小金鱼,然后去了无名的炼制坊,找了木工,用木头做了两尾金鱼。 金鱼的身子分成几节,可以前后摆动,展愉原是想给金鱼涂上颜色,又想起阿裳喜欢啃东西,担心颜料吃到肚子里不好,便让人把金鱼的木头打磨光亮,没上颜色,带着淡淡的木香。 阿裳见了,果然一口咬上去,没过一会儿,两条小鱼便湿淋淋的,都是她的口水了。 第七三四章 遗憾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芦瑜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谢家的那位奇女子。 来到西安,芦瑜的眼前像是展开了一个新世界,他非常珍惜这次的机会,每天忙于钱庄里的事,忙于和那些老家伙们斗智斗力,待到吴家勋从京城回来,要带他到各家走动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于是芦瑜还没有来得及由吴家勋引见去展家拜访,展怀便起兵了。 这也罢了,最让芦瑜生气的是,那天他已经使劲往前挤了,可还是看不清城楼上那女子的脸,就连人家说的话他也没有听清楚。 明明是一大早就跑去看了,可是老百姓根本不让近前,他能怎么办,只能抱憾终生了。 坐在茶楼里,听着茶客们口沫横飞讲着那位年少的谢夫人的事,芦瑜这个气啊,霍九对展怀那么好,霍九才死了没几年,展怀就成亲了,而且还生了女儿,都是好兄弟,他和黄大头就没有成亲,可他们和霍九的交情,全都比不上霍九和展怀。那时展怀杀了郭咏,全城都在抓他,霍九却胆子大得把展怀藏在自己的宅子里,半夜三更锦衣卫上门,还抓了霍九的人。 霍九对展怀,可谓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了,展怀说成亲就成亲,也不管霍九尸骨未寒。 其实霍九死了多年了,就算是亲兄弟也是该成亲就成亲,再说展怀成亲的事,芦瑜在京城时就听说了。 只是那时并没有什么感受,到了西安,听到西安城里到处都是对展怀的那位夫人的赞叹之声,他不知为何,就为霍九不值起来。 想了想,连他自己都觉可笑,霍九只是展怀的好兄弟,又不是展怀的老婆,展怀娶谁关霍九什么事啊。 吴家勋见他两眼发直,便打趣道:“你该不会也想娶一位谢家女儿吧,我可告诉你,若真有这个心思还是快点收起来吧,做人要务实,不该想的就别想,谢家这一代只有展五夫人一个女儿,不过她和展五将军倒是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你想给展五将军当女婿,现在可以开始排队了。” “打住,闭上你的狗嘴!我和霍九是好兄弟,霍九和展怀是好兄弟,我能给展怀当女婿吗?那不是乱了辈份吗?”芦瑜大怒,吴家勋这小子初时很老实,现在越来越不是东西了,偏偏吴家宝贝他,担心展怀起兵后留他在京城有危险,便早早地把他召了回来。怎么把他留在京城啊,吓也吓死他了。 “不过,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以前在京城时我不敢说,现在回到西安了,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了。”吴家勋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啊?大惊小叫,怎么像女人似的,这顿你请啊,我可没带钱。”芦瑜道。 吴家勋扬眉,哪顿不是我请啊,还用你来提醒啊。 “我告诉你啊,你可听好了,千万别害怕,对,坐直了,免得从椅子上滑下去,让人笑话。” “滚,快说!”芦瑜瞪眼。 “那个啥,五夫人是称呼霍大娘子为姐姐的,她成亲时,霍大娘子专程从京城赶过来呢,对了,她还没有成亲时,都称她谢九娘子,可是据我所知,谢家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也不知这九娘子是从何而来,还有就是永丰号在西北的大小铺子,全都当她是东家一般。还有啊,五夫人平时喜欢穿男装,整个西安城的人都知道,时常看到她一身男装骑马走过,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啊。” 吴家勋说到这里,看着芦瑜瞪得铜铃似的眼珠子,忍不住再多说一句:“没到京城时,我是不知道霍九这个人的,但是谢九却是知道的,因为我爹常挂在嘴上,我家和谢九合着开矿呢,谢九就是谢九娘子啊。到了京城,我听你总是提起霍九才觉奇怪,不过那时不方便多说,现在才和你讲呢,如今可没人再说谢九娘子了,她是五夫人。” 芦瑜脑子里嗡嗡作响,他隐约想到一些事情,可是却又杂乱无章,理不出头绪。 他使劲摇摇头,对吴家勋道:“你别忘了付帐啊,我要出去透透气。” 芦瑜在街上转悠了约末一个时辰,腿走累了,咬咬牙,狠狠心,拦下一顶轿子,道:“你认识展府吗?就是展总兵的家。” 轿夫笑了:“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西安城里谁不认识啊,那条街原是叫柿子街,展五将军搬过去后,改叫长安街了,据说是五夫人改的,您听听,多大气的名字,比柿子街可好听多了。” 西安在盛唐时就是叫长安,展五夫人用这个名字,倒也没有别的意思。 待到芦瑜到了长安街,就知道为何这里以前叫柿子街了。 街边种着的都是柿子树,西安的柿子和京城里卖的那种不一样,火红火红的小柿子,挂在枝头就像一盏盏小灯笼,可惜现在不是季节,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有小孩子爬到树上摘柿子。 到了展府门前,芦瑜这才想起来,他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身上没有带着拜帖。 且,展怀和谢氏全都出征了,现在府里也没有主人啊,他来干什么,不过就是过来看看而已。 芦瑜转身想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他可不是步行来的,也没有用钱庄的轿子和车马,他是自己花钱从街上雇的轿子! 所以这一趟不能白来,否则这银子就白花了。 芦瑜上前敲门,侧门打开,门子探出头来,芦瑜连忙赔着笑脸道:“我是金泰祥的少东,今天来得匆忙,没带拜帖,还请小哥借纸笔一用。” 那门子上下打量着他,却还是站着没动,并没有把他让进门房的意思。 芦瑜想起这里的主人都不在家,便解释道:“无妨,在下先把名帖留下,待到他日五将军和五夫人得胜凯旋,再请他们过目不迟。” 没想到那门子反倒笑了:“这位爷,您是误会了,小的是想问问您,可有信物证明您就是金泰祥的少东吗?” 第七三五章 信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信物?”芦瑜一怔,他来展怀府上送拜帖还要有信物? 这是什么规矩?展家的规矩还是谢家的规矩? 对了,谢家源于陈郡谢氏,莫非这是古礼? 改日他要找位老夫子学学周礼了,否则连西安城的权贵大门都进不去,也不知西安城的老夫子收费贵不贵。 “是啊,您说您是金泰祥的少东,那也要有凭证啊,小的又不认识您,这里也没人给您证明,小的总不能就凭您嘴唇这么一碰,就当您真是金泰祥的少东家吧。” 芦瑜好奇死了,展怀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门子,居然还挺机灵。 不过,在展家这种门第做门子的,哪个都不简单,一双眼睛清楚得很,一眼就能分光三六九等。 他想了想,解下腰间挂着的小印,对门子道:“这是枚闲章,没有什么用,但上面却刻了我的名讳。” 他说完,才想起来,他也才来西安不久,这门子恐怕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原本在西安乃至整个陕西,金泰祥就不如宝昌号,西安人很可能都不知道金泰祥的东家是姓芦的。 没想到这门子仔仔细细看了小印,忽然问道:“为何吴家二爷没有跟着您一起来呢?” 芦瑜怔住,吴家二爷?那不是吴家勋吗?如果不是今天他自己要出来透透气,只要他说想来这里,吴家勋是一定会陪他一起来的。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自己过来,完全是意外。 门子这么说,不可能是能掐会算,而是有人提前叮嘱过了,说他会来,而且应该是由吴家勋陪同一起来。 “方才我还和吴二爷在小南门茶楼饮茶,分开后我临时起意,想来此处登门拜访,这便没有请他陪同。”芦瑜如实说道。 芦家是开钱庄的,自古以来,钱庄这个行当全凭“诚信”二字,芦家对于子孙的教育也离不开这两个字,因此,芦瑜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从不会说谎,也不会夸大其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他说的是实话,也没掺杂水份。 那门子点点头,正当芦瑜以为门子要请他过去时,这门子冷不丁地问道:“黄大头是谁?” 芦瑜一怔,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黄显俊啊!” 话一出口,芦瑜就惊讶地张大了嘴,足能塞下一整只鸡蛋。 他的脑袋里重又乱轰轰的,这门子一口西北风味的官话,不像是和京城有关系的,再说黄大头是黄显俊小时候的外号,就连京城里也没人再这么叫了,李烨比他们都大,以前就是直呼其名,而不是打趣叫黄大头,霍九死后,京城里能当面这么叫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门子当然不会知道黄大头是谁了,那就是有人知道,让门子这样问的。 天呐,好乱啊!天呐,太匪夷所思了!天呐,他一定是眼瞎了!天呐,这趟西安来得太值了!天呐,那天他为何没带千里眼看清楚城楼上的女子相貌呢? 天呐,天呐,天呐! 芦瑜又有些伤感,霍九一定在等着他上门吧,以霍九现在的身份,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来找他,不对,小时候也是他主动上门找霍九的,然后在霍九家里蹭吃蹭喝。 所以霍九是习惯了他来上门了,可是霍九没能等到他,出征在即,也没有时间再找他了,只好在临走时吩咐下来,让府里的人等他上门。 芦瑜晕晕糊糊的,跟着门子进去,门子让他稍等,没过一会儿,便领来一位嬷嬷,那嬷嬷见了他,便上前施礼:“婆子见过芦大爷,好几年没见了,芦大爷的相貌没有变,就是长高了。” 芦瑜乍看那位嬷嬷,只觉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就认出来了,这是刘嬷嬷! 以前双井胡同的管事嬷嬷,比那个采芹好说话,每次他去蹭吃蹭喝时,刘嬷嬷都是和言悦色,不像那个采芹,总像是担心他会把她家九爷吃穷了似的。 “刘嬷嬷,你来西安了?” “哎哟,芦大爷居然还记得老婆子,您好记性。” 刘嬷嬷请了芦瑜进了前院的花厅,上茶之后,刘嬷嬷取过一封信,对芦瑜道:“这是五夫人留给您的信,她出征前叮嘱过婆子,说您一定会来,让婆子一定把这封信当面交给您。” 芦瑜心里乱成一团,他没有多留,拿了信便告辞了。 直到走在长安街上,看到路边一拉溜的柿子树,芦瑜才恍如梦醒。 霍九没有死,那个臭小子是假死! 白白让他哭了那么久,直到现在,不对,是直到刚才,只要提起霍九他还会伤心。 谁能想到霍九不但骗他流了那么多眼泪,竟然连性别都骗了他。 太可恨了,太不可思议了。 妈的,自己是眼瞎吗? 不对,不只是他眼瞎,黄大头也同样眼瞎,还有李烨,还有京城里所有见过霍九的人,上至早已作古的太皇太后和跑了的庆王,下至老沧州的伙计壮元楼的跑堂,所有人都眼瞎,全都以为霍九是男的! 霍九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是女的呢? 不对,太不对了,现在想想,霍九其实很像女的啊。 霍九长得比他们全都漂亮,他见过展怀和霍轻舟,这两人全都漂亮,可是霍九的漂亮和他们是不同的,仔细回想,霍九是太娇嫩了一些...... 为什么当时没有看出来呢,甚至没有人怀疑过,真是瞎了,全都瞎了! 难道展怀看出来了?只有展怀没有瞎,展怀知道霍九是女的,所以展怀才娶了霍九? 这小子也太阴险了吧,那么可爱那么好的霍九,原来是这么被他娶到的。 最可恨的是,展怀娶了霍九,却连杯喜酒也没给他喝。 展怀是霍九的好兄弟,而他也是霍九的好兄弟啊。 芦瑜忽然发现,他越想越乱,乱得他头疼。 归根结底,霍九为什么会是女的? 芦瑜拿着那封信,一路走回了住的地方。 他一头扎到床上,打了个滚,还是觉得头疼。 霍九为什么会是女的? 他坐起身来,拿起镜子照了照,眼睛也不瞎啊,为什么竟然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有分清? 唉,展怀果然是比他们都有本事,不说别的,至少是在辨别男女上,展怀比他们都要高明。 第七三六章 不知同伴是女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芦瑜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手里的这面镜子,初看是镜子,细看还是镜子,好吧,也只是一面镜子。 霍九就不是了,初看是霍九,细看他还是霍九,可是他并不是霍九。 不对,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应该是初看是男的,细看他还是男的,可是他并不是男的。 芦瑜郁闷死了,他很想把心里的这些情绪找人倾诉,可是找谁呢?金泰祥那些老家伙,那肯定不行;吴家勋?那小子还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嘲笑他呢,芦瑜都打算这辈子也不理他了。 如果黄大头也在西安就好了。 黄大头和他一样,他们都认识霍九,都和霍九称兄道弟,可是他们都不知道霍九是女的。 要眼瞎大家一起眼瞎,谁也不要笑话谁。 一想到黄大头捶胸顿地,用小手绢擦眼睛的样子,芦瑜的心情就好多了。 不过霍九没有死啊,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他爱当男的就当男的,他爱当女的就当女的,只要活着就好,黄大头高兴了说不定会摆上几桌,庆祝霍九死而复生,至于自己眼瞎那件事,瞎就瞎吧,霍九还活着呢! 可惜这几年里黄大头要么在四川,要么在京城,黄家在西北没有生意。 他想把这件事告诉黄大头,也只能写信了。 写信? 天呐,霍九有信留给他! 信呢? 芦瑜晕晕糊糊走出长安街,又晕晕糊糊回到家里,早就忘了把信放在哪里了。 他翻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居然是在自己屁(防)股底下找到的那封信。 信已经皱了,好在没有破。 芦瑜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糊涂,差点把霍九的信给弄丢了。 可是芦瑜拆信的时候还是手抖了,信纸被他不小心撕破了一大块。 芦瑜又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待会儿要用浆糊把信粘好,这是霍九的信啊,都不用鬼上身,直接就能读的信。 “芦大,你是不是手抖了,脑抽了,把我的信给撕坏了?” “芦大,你是不是想给黄大头写信,先不要写,等到以后时机成熟再告诉他。” “你不要觉得自己眼瞎,九爷英俊不凡,岂是你能一眼看出来的?” “你在西安好好做生意,遇到为难的事,就去找刘嬷嬷,她会带你去见二爷。”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不要再嫌弃自己眼瞎,赶紧把金泰祥在西北做起来......别害怕,暂时不会找你借银子。” “现在不比当时,从陕西往京城去信可能不方便了,我已经安排好了,金泰祥的书信往来走军驿,你们去找总兵府一个叫孙东明的书吏便可。” “我家有从京城和杭州来的厨子,你嘴馋了就去我家,我娘我婆婆和刘嬷嬷那里我都说好了,春天包荠菜馄饨,夏天在家做雪花酪,秋天多做糯米莲藕,冬天羊蝎子锅子任你吃。” 信是霍九亲笔写的,都是大白话,没有咬文嚼字,就像当家他们一起玩时说的话一样。 看着看着,芦瑜鼻头就酸了,他用衣袖抹一把眼泪:“霍九你个坏小子,写封信也要把人弄哭,我一个大男人,遇到为难的事就提你的名字,我丢人不?唠唠叨叨的,就连寄信也要张罗,你烦不烦啊,还怕我被人欺负了吗?还有,我家可比你有钱,倒像我没地方吃饭似的,我可能吃了,你也不怕把你吃穷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臭小子,这么多年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干什么啊,又把人弄哭了,呜呜呜.......” 芦瑜哭了一阵儿,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吴家勋,让他引见着把西安城里的官员和大商家都走一遍,他可不是听了霍九的话,他就是想把金泰祥做得更大更好。 妈的,真当老子是吃白食的啊,我们芦家有的是钱,你还说你现在不会找我借钱,打仗不花钱吗?万一哪天你没钱了,找我来借钱,我又没钱拿给你,还不被你笑话死了。 芦瑜抹把眼泪,他怎么这么倒霉,遇到霍九这个小魔星! 那天为什么没能挤到前面看一眼啊,想死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圆的是扁的,给他烧的那些纸钱,全都浪费了,霍九肯定一张也没有收到,下次见到,一定要让霍九还回来。 呸呸呸,怎么还啊,不能还,呸呸呸! 第二天,芦瑜厚着脸皮去找吴家勋,吴家勋强忍着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芦瑜看着他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就生气,有心不理他了,想想还是继续理他吧,没有什么比把生意做起来更要紧了。从小到大,霍九花钱就是大手大脚的,现在打仗又需要钱,谁知道哪天就要跑来和他借银子呢,还是快点把金泰祥的生意步上正轨,总不能为了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就要写信回京城找祖父筹集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祖父是一早就想到了吧。 祖父虽然不知道霍九就是谢夫人,可是一定早就想到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祖父也太老奸巨滑了,他老人家的胆子可真大。 等等,祖父让他过来的时候,展怀和霍九可还没有反呢,那个时候祖父就算准了吗? 芦瑜对芦老太爷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静下心来,他又觉得匪夷所思。 芦家一定以稳治家,芦老太爷这一次的举措,可和稳是沾不上边的。 这可是能抄家灭门的大事啊! 他给芦老太爷写了一封信,把他不明白的事隐喻地请教了祖父。 这封信便是送到总兵府,请那个叫孙东明的书吏代寄。 没过几天,芦瑜就收到了芦老太爷的回信,把他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霍九为何让他通过军驿寄信,军驿的书信既快又安全。 芦老太爷在信里说了一大堆,归根结底就是,霍家能做得,吴家能做得,芦家为什么不能?芦家子孙能不能继续富贵下去,就看这一次了。 且,你知道芦家当年是怎么起家的吗? 芦瑜是长房长孙,他当然知道芦家是怎么起家的。 芦家是靠混闲帮起家的,祖上就是街边收保护费的混子,施计强占了一家当铺,后来又学人家放印子钱,再后来就开了钱庄...... 第七三七章 少年春衫薄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西安城四季鲜明,城内花开锦绣,城外绿柳扶疏。天下纷争,逐鹿中原,便是这西安城里,却如世外桃源,大户人家依旧富丽堂皇,平民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衣衫单薄的少年策马轻骑,微风吹起他耳鬓的散发,少年的脸蛋白里透红,颜色不逊满城繁花。 少年出了城,在一座大庄子前下马,他的身量尚未长成,十四五岁的模样,略显单薄,站在柳树下拴马,长长的柳条拂在他身上,人也如这柳条似的,亭亭袅袅。 薄底布鞋跨过门槛,露出一截雪白的袜子,少年脚步轻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去。 “师父,师父,京城来信了。”少年手里抱着一只匣子,匣子里可不只一封信,有十几封之多。 京城里的是给师父的,河南来的是给张轩的,还有乔师傅李师傅的家书...... 信都分完了,少年手里的匣子也空了,他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很高兴,喜气洋洋,有人给自己写信应该是件欢喜的事吧,少年没有经历过,他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我媳妇说今年多喂两口猪,卖了小猪崽再加上我让人送回去的钱,就存够盖大屋的钱了,以后你们来我家里坐客,就能住进我家的大房子了。” “我那小孙孙定亲了,厉害不,他才十四岁,邻村的小姑娘上赶着要嫁呢。”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互相打趣着,少年也跟着笑,真是有好多开心的事啊,虽然没有人给他写信,可是听听别人的也觉得高兴。 他跑到张轩面前,问道:“我猜你的信是张亭给你的,他有没有提走到哪儿了,打了几次胜仗了?” “还有猜,当然是我哥写的,不过他没有细说,这是军事机密,是不能说的。我哥说五夫人打了几只兔子,本来说要分下去的,可是不够分,只好煮成汤,每人能喝一口,哈哈哈。”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五夫人有闲情逸致去打猎,那一定是心情很好了,心情之所以会好,那就是打了胜仗了。 他们虽然不能跟着五夫人一起出征,但是能够听到前方的消息,便觉得有了精神。五夫人临走时说过,他们是大后方,前方打仗,他们给前方提供最锋利的兵器,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前方的胜利,他们也很重要。 少年又凑到无名身边:“师父,大娘子说什么呢?” 无名瞪他一眼,目光却是一片温柔:“大娘子说的话,师父能告诉你吗?” 少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看到师傅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胸前贴身的地方。等到回了京城,他就该称呼大娘子为师娘了吧。 这样多好啊。 “小渊,你过来。”耳边传来无名的声音,小渊转身,跟着无名走了出去。 屋外种了几棵美人蕉,和炼制坊的风格很不搭,但是花开得红艳艳的,绿肥红瘦很美丽。 无名指指一旁的石桌石凳,示意小渊坐下,这阵子炼制坊事务繁忙,师徒两人很久没有坐下来聊天了。 今天收到霍大娘子的信,无名心情不错,也有了谈兴。 “小渊,二爷身边缺一个懂术数的人,我想向他推荐你。”无名口中的二爷,就是展愉。展愉与无名很投缘,隔三差五就会来炼制坊,前几天他来的时候,说起要找个精通术数的。 小渊一怔:“使不得吧,我......我是......” 他是姓沈的,而且还是皇室子弟。 “小渊,如果展家和谢家对你有戒心,即是你是我的徒弟,他们也不会让你留在炼制坊,炼制坊有多重要,我们全都知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多想,我也只是向二爷举荐你,如果他让你过去,你只要好好做事就行了,我教你的算数方法,自成一派,但我们不用藏私,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也会传授给霍家人,只是现在还顾不上,二爷有需要你来运算的,你只需倾尽所能便是。” 小渊半饷没有说话,他能吗? 或者展愉根本不会答应。 无名看出他的心结,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得天下者有大智慧,你只需把自己的心态摆正便好,至于别的,不用你去多想。” 小渊点点头,无名笑着看看他,转身离去。 他来自一个距此非常遥远的年代,远比这里要发达,几年前,机缘巧合,他曾经回去过一次,但是造化弄人,他又回来了。这里有他牵挂的人,他也被人牵挂着,或许这里才是他的宿命。 无名走进自己的工作间,铺平纸平,拿出他自己特制的笔,给霍大娘子写信。 在他来的那个年代,人们相互之间的联系早已不再写信,他从不知道写信非但不麻烦,而且还是一件很幸福很甜蜜的事。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心里默念良久,再用笔写下来,一笔一画都是心意。 无名写着信,嘴角微微扬起,他享受着写信的快乐,他要把他的快乐传递给收到信的那个人,那个他穿越时空才找到的女子。 小渊依然伫立在美人蕉前,他的病已经治好了,这几年长得很快,现在看上去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但是他仍然自卑,尤其是在霍柔风面前,他觉得现在挺好的,炼制坊里除了师父和张轩,其他的都是工匠,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在他们眼里,他只是无名师傅的徒弟,一个有着好师父的幸运少年。没有人当他是怪物,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姓沈的,他那个郡王的身份,更是无人知晓。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学习从未接触过的学问,做对别人有用的事,无论外面是翻天覆地,还是改朝换代,那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是小渊,一个少年。 可是如果到了外面,跟在展愉身边,一定会有人打听他的身世,那他就不再是小渊,而是沈渊,有着皇家血脉的怪物。 小渊蹲下身去,像小时候一样,把脸埋在掌心里。 他有秘密,他不想提也不想被别人提起的秘密。 第七三八章 君王有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京城里的夏天依然炎热,可是却少了这个季节应有的溢彩流光。 茶楼酒肆依然是最热闹的地方,但人们的谈资已经变成了又有哪家老字号关门了,又有哪家大户人家举家搬出了京城。 是啊,京城里关了很多店铺,也少了很多人。王府公主府不再举办花会茶会,文人墨客也没了诗会画会,时兴的江南料子运不过来,前两年的陈茶价格都翻了三倍。 除了茶楼里还能看到出出进进的人群,京城里还在营业的大铺子小铺子,都是门可罗雀。 “听说了吗?前两天大相国寺的和尚又进宫了。” “当今天子该不会像先帝那样,也喜欢上烧香拜佛了吧。” “啧啧,可千万不要,当今天子还没有大婚呢,若是也学先帝,那岂不后继无人了。” “什么后继无人,不要胡说,让佛祖知道会怪罪你的,阿弥陀佛。” 沈彦青放下手里的茶盏,厌烦地皱起眉头。 黄显俊见了,连忙笑着对他说道:“表哥,你别不高兴啊,今天我可是为你送行呢。” 哪有在茶楼里喝茶送行的?还不是沈彦青没有心情,黄显俊连说了几处酒楼,沈彦青都不想去,最后还是来了四方茶楼。 沈彦青是自己找的门路,到西昌伯麾下做小旗,可是千防万防,还是被父亲沈继光知道了,于是这件事便黄了。 沈彦青初时患得患失,他是宗室子弟,可是在宗室营里,他们家也不是数得上的,明和帝对宗室并不亲厚,如果他不能趁着年轻建功立业,难保以后也能像父亲这样有口安稳饭吃。 可是后来西昌伯到山西,却又改为去打鞑子,接着消息一个个传到京城。 西昌伯败,西昌伯惨败,西昌伯又丢一城。 随着战报一起传回的,还有西昌伯抢掠商户,搜括民脂民膏的消息,御史们纷纷上书,大骂西昌伯是在发国难财,借着打鞑子的名义为自己敛财。 沈彦青听说后也是义愤填膺,可是父亲沈继光却是一副云淡风轻:“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西昌伯如果不去抢,难道要让他坐着等死吗?” 沈彦青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泄气地坐在椅子上,问父亲:“照此下去,天子会怪罪到西昌伯头上吧。” 沈继光冷笑:“所以说多做多错,做得多也就错得多,西昌伯提着脑袋在前面拼命,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倒在其次,但是只要他败了,他便是千古罪人,懂了吗?” 说到这里,沈继光目光炯炯看着沈彦青:“你还想去打仗去建功立业吗?” 沈彦青没有说话,哪个男儿不想去建功立业?只是不能去,也不敢去。 可是当他打消这个念头的时候,机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明和帝梦魇不断,大相国寺的僧人提起,昔年太皇太后曾在无锡的万华寺为英宗皇帝做过一场大法事,就在做法事的时候,王太后诞下了明和帝,在京城的太皇太后觉得此事不祥,曾请了大相国寺和永济寺的高僧问此事吉凶,之后太皇太后八百里加急,将懿旨送往无锡,就在无锡的万华寺里,为刚出生的小皇子点了一盏长明灯。 众所周知,那次代替皇帝去万华寺做法事的,是年幼的庆王。 太皇太后娘家姓赵,她有一位族叔赵清泰就在无锡,当时便是赵清泰与当地官员一起,另有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一同前往。 无锡赵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因卷入无锡米市的案子,被全家问罪了。 这件事明和帝是知道的,只是年代久远,他早已忘记。听到大相国寺的僧人提起,他便把以前在东宫的人叫过来仔细问过,目光渐渐凌厉起来。 无锡供着他的长明灯,展忱的兵马已经到了江苏,庆王南下后在安徽,离江苏也不远,长明灯的事情,他可能会忘,展忱可能不知道,但是庆王却不会不记得。 有些事情就是这些,可能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如果近来你很倒霉,再把这些小事联系到自身,便会觉得所有的倒霉事都是这件事引发的。 而且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便会越想越觉得是真的,明和帝此时便是如此。 自从他登基之后,事事不顺,情况一年比一年差,到了如今,烽烟四起,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照此下去,他的龙椅也不保了。 夜里,明和帝又一次听到猫叫,他在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次日,他便决定要派人到万华寺去一趟,可派谁去呢,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从宗室中选一个。 最后,这个差事就落到沈彦青头上。 这是钦天监卜算出来的,宗室子弟中与明和帝八字相生相和的,就是沈彦青。 口谕传下来,连福王也给惊动了。 沈继光这一支是福王府的庶出,他和黄家一直在做生意,手头富裕,把福王府上上下下都打点得欢欢喜喜,可即使如此,福王对沈彦青这个孙儿也并不重视。 只是一个承欢膝下的晚辈而已,他的孙儿一大堆,若不能嫡庶有别,王府里早就乱套了。 因此,沈彦青平时也很少回王府,没想到皇帝的口谕一到,就把早就不问世事的福王给惊动了。 福王指着沈继光的鼻子说:“你不是八面玲珑吗?怎么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看好,这可怎么办,难道要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沈继光也是心里难过,谁能想到,坐在家里也能被口大锅砸下来,还是要命的大锅。 现在的无锡,对于宗室子弟而言,就是龙潭就是虎穴。 真是想不出来,小皇帝从哪儿冒出来的念头,一道口谕,就能让沈彦青有去无回。 “疯了啊,皇帝这是疯了啊!”福王老泪纵横,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孙儿在哭,还是为了龙椅上的那个人。 “父王,我多派些侍卫跟随他,再说,我们福王府与展家、庆王都是往日不怨近日无仇,彦青只是个孩子而已,他们没有必要斩尽杀绝吧。” 第七三九章 盛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这件事情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且,也没有必要挑选皇室子弟前去,可以派内监或者鸿胪寺的人,再或者也可以指派大相国寺的僧人。 福王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冷然:“这是想让我的孙儿给他做替身吧,有其父便有其子,这种邪魔之念断不会是大相国寺的人教他的,这是他自己想的,或者是他身边那些溜须拍马的东西告诉他的!” 福王气得发抖,沈继光也反应过来,是了,就是这个意思,这种事他也隐约听说过,前朝有皇帝被算出有大凶之兆,于是便挑选一名太监到寺院替他出家。 可那是太监啊,原本就是奴才,主子让他死他便死,让他出家他便出家。 但是沈彦青不是,沈彦青是堂堂宗室子弟,他的祖父是福亲王,父亲是镇国将军,他是未来的辅国公! 待到沈继光带着儿子离开,福王还在生气,侧妃黄氏双眼红红地走过来,声音哀婉,却还在强做笑脸:“彦青也大了,前阵子不是还偷偷摸摸自己谋了西北的差事吗?无论如何这次也好过上一次,至少不用去打仗。” 不用打仗? 福王已经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就不应从中作梗,还不如让孙儿去西昌伯麾下,只要打个招呼,西昌伯难道还敢让宗室子弟上战场吗?在军中混上两三年,有了军功,再给他在五军都督府谋个差事,风风光光留在京城。 可是现在呢,虽然不用打仗,可是却比打仗还要凶险。 打仗不会真的去送死,可是这一次却是九死一生。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如果他的孙儿去了阵前,无论是小皇帝还是钦天监都不会把主意打到沈彦青身上。 可是现在呢,圣旨已经下了,难道还能抗旨不遵吗? 福王叹了口气,望着身边的黄侧妃。他的妻妾当中,最懂事的就是黄侧妃了。黄侧妃原是宫女,他出宫开府时向母后讨了她,她为他生儿育女,又让娘家帮他做生意,京城里的王府当中,最有钱的就是福王府,福王府一半的家业都是黄家给他赚来的。 到了如今,黄侧妃已经年过半百,却连最疼爱的孙儿也保不住。 那也是他的孙儿,虽然并不是他最宠爱的,但这也是他的骨肉! 他的骨肉凭什么要替个弑父弑母的畜牲送死,别以为小皇帝干的那些事能瞒住所有人。 王太后为何要害死先帝,还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他呢,把所有罪名全都推到王太后身上,王太后可以逃走,却为了他束手就擒,即使如此,王太后还是莫名其妙地死了。还有太皇太后,那么强悍的女人,死得不明不白,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是小皇帝下的手。 也只有寿王那个老东西才会为他卖命,寿王府的人脑子都是坏掉了,老寿王是被先帝气死的,现在的这个寿王,亲手扶植小皇帝登基,如果换作是自己,宁可扶植庆王,也不会帮着这个白眼狼。 还有大长公主,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上无婆家娘家护佑,下无儿女侍奉,小皇帝就连她也不肯放过。 现在又轮到他们福王府了,先从庶房下手,接着就该到嫡房了吧。 福王一夜没有睡好,次日一大早,就把沈彦青叫了过来:“圣上让你去无锡,你只管去行了,别的不用你管,有祖父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少根头发。” 现在坐在四方茶楼里,沈彦青耳边还在回响着祖父的这番话,祖父是什么意思,难道祖父在无锡有相熟的人,能够早做安排? “表哥,你在想什么?”黄显俊问道。 这几天,黄家也是愁云惨淡,众所周知,黄家能够发迹,全靠出了位八面玲珑的老姑太太,也就是沈彦青的祖母黄侧妃,而黄侧妃年过半百还能在福王面前受宠如昔,一是黄家能赚钱,二来也是她有一个聪明懂事的儿子,还有沈彦青这个孙儿。 如果沈彦青出了事,对黄家没有半分好处。 “没什么,我在想也活无锡那边是什么情况,听说展忱人在金陵,离无锡很近了,待到我到无锡的时候,恐怕那里已经是展家的天下了吧。”沈彦青自嘲地说道。 他是宗室子弟,这个时候去无锡就是羊入虎口。 黄显俊道:“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如今到处都在打仗,我爹的意思,四川那边今年都先不去了,免得在路途上出点差错,得不偿失。反正我在京城也没有别的事,不如跟你到无锡见识见识。” 哪里是见识,分明就是不放心他,黄家让黄显俊亲自带人陪着他一起去。 沈彦青心里微酸,拍拍黄显俊的肩头:“你就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你还没有成亲呢,而我连儿子都有了,就是死了也算是留后了,你不一样,留在京城做你应该做的事,一旦我回不来了,就拿点银子给你表嫂和侄儿,别让他们靠着月例过日子。” 这几年,沈彦青在黄家的花椒生意里入了股,他让黄显俊拿的银子,也就是他的股分。 这话说得像遗言似的,黄显俊怔怔一刻,便落下泪来。 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先是霍九,说是去养病,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然后是芦瑜,说走就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现在西北在打仗,也不知那家伙能不能活着回来;现在表哥也要走了,也是去危险的地方。 黄显俊抹了把眼泪,就开始从怀里掏东西,银票、金锭子,就连脖子上的羊脂玉挂件也摘下来,沈彦青连忙用扇子把这些盖住,小声道:“你疯了啊,财不露白,小心让人盯上。” “盯上就盯上吧,这些你都拿着,万一被人抓了,有银子总比没银子要好,银子多了还能买命,这个我比你有经验,我小时候让人绑过......” 黄显俊絮絮叨叨,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来:“表哥,我记得你和霍轻舟同过窗吧,有一次在树人书院,我见过你和他在一起,我告诉你啊,他就干过绑人的事!” 第七四零章 出路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不但干过绑人的事,他还杀过人。 京城里知道这件事的不多,黄显俊就是其中一个。 小时候,霍九最喜欢听他说这些事了,他便四处打听,一来二去,就打听出一件事,霍轻舟杀过人,惹出官司,是苏浅给他上下打点的,出了这件事之后,霍轻舟就去了泰山书院。 黄显俊是从济南侯的小儿子口中知道这件事的,他本来是想说给霍九听,可是不知为什么,霍九和霍轻舟成了好朋友,有几次,霍九为了和霍轻舟在一起,都爽了他们几个的约。 于是他便没有把这事说出来,霍九那脾气,肯定会生气的。 黄显俊也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了,霍轻舟目下无尘,除了霍九,根本看不上他们这些人,再说他们和霍轻舟原就是两个圈子里的,彼此没有往来,谁还记着这些事啊。 刚才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绑的事,顺便想起了霍轻舟。 “是啊,那时太皇太后给庆王找伴读,除了苏浅,还有我和霍轻舟,霍轻舟年纪小,最是顽皮,在宫里没多久,就被师傅轰出来了,我和他也差不多,不过我不是被师傅轰出来的,我是自己不肯去的,最后就只留下苏浅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沈彦青和霍轻舟勉勉强强能算得上同过几天窗。 “表哥,霍轻舟在江南啊,你忘了吗?我听人说,他在江南的名气大得很”,说到这里,黄显俊下意识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据说金陵君子议就是他牵的头。” 沈彦青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到江南投奔他?我到哪里找他啊,再说我不是一个人过去,还有礼部和鸿胪寺的人,钦天监也会派人跟着,我想要一个人走开,也不行啊。” “我不是让你投奔他,我是说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事,你可以让他帮帮忙,再说你和他是同窗......”黄显俊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些陈年旧事全都想起来了。 “我倒是差点忘了,展怀绑过霍轻舟,表哥,你还记得吗?当时还惊动了太皇太后。” 怎么不记得,当然记得,那件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展怀先是杀了郭咏,接着又绑架了霍轻舟,霍轻舟是霍江的儿子,霍江是做过阁老的人。 当时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因为闽国公被人行刺,展怀心里不忿,报复到阁老们身上了。 “那霍炎在江南岂非很危险?”沈彦青也想起了这件事,他还真是给忙糊涂了,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霍炎和展怀有旧仇,那么现在霍炎到了展忱眼皮子底下,还不知是生是死。 兄弟二人刹时全都黑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黄显俊才干笑:“没事没事,展怀和霍九是好兄弟,霍九和霍炎也是好兄弟......可惜霍九不在了。” 若是在当年,沈彦青是反对黄显俊和霍九在一起的,在他看来,霍九小小年纪却很奸诈,黄显俊和霍九在一起会吃亏。 可是现在过了多年,霍九早就死了,如果再说霍九不好,那就是对死人不敬。 至于霍九和霍炎有交情的事,沈彦青也是知道的,那时他还很是不屑,觉得霍九真是个小人,谁得势就攀附谁。 两人又是默然无语,黄显俊探头看向外面的街道。 四方茶楼门前曾经多么热闹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现在一眼望到头,都没有几个人了。 “咦,表哥,你快看,那是不是苏浅?” 苏浅? 沈彦青锁了眉头,也探头去看,就在窗子正对面的白记茶庄门口,一个穿着鸭卵青色直裰的青年正向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那青年冲他含笑点头。 是苏浅,这真的是苏浅! 沈彦青又惊又喜,庆王府出事后,苏浅就杳无音信,有人说他逃出京城了,也有人说是被定安伯府藏起来了。 不过后来上面也没有给他定罪,若真是被定安伯府藏起来,也会找个名目让他出来见人的,但是苏浅却如一颗露珠似的,消失不见了。 沈彦青和苏浅也算是从小的交情,当初他还派人寻找过苏浅,没想到现在他要离开京城了,竟然见到了苏浅。 沈彦青没有迟疑,起身便往楼梯处走,黄显俊在后面叫住他:“表哥,你去哪儿?” “你也来,帮我打掩护。”沈彦青低声说道。 黄显俊掏了一锭银子扔在桌上,刚走几步,又想起扇子下面还有东西,连忙撩了袍子,把那堆金玉之物兜起来,跟着沈彦青下楼去了。到了楼下,看到自己的随从,便把那些一股脑儿地倒给随从,追着沈彦青去了。 苏浅看到他们出来,没有打招呼,自顾向前走去,两人便也一前一后在后面跟着。 走过一条街,苏浅闪身进了一条小胡同,胡同口有个卖鱼的小摊子,一个女人正在给鱼开膛破肚,手法娴熟,周围几个正在等着买鱼的婆子,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苏浅没有停留,绕过正在聊天的婆子,走进了胡同,沈彦青和黄显俊也跟着进去,他们从那几个婆子身边经过时,听到婆子们“咦”了一声,有人道:“什么时候咱们这破胡同里也有公子哥儿过来了?” 黄显俊这才想起,他和沈彦青衣著丽都,一看就是富贵公子,反倒是苏浅,虽是读书人打扮,却是一身布衣。 那几个婆子并没对苏浅好奇,莫非苏浅平时就是住在这里的? 黄显俊这样想着,脚下却没有停留,苏浅来到胡同的最后一家,敲敲门,一个老头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把门打开一条缝,示意让苏浅进去。 苏浅转过身来,冲着他们歉意地笑笑,像是对带他们来这种寒酸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 沈彦青和黄显俊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两人跟着苏浅也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院子不大,就是普通的百姓小院,院子里种着几株月季,红的粉的开得绚烂热闹。 苏浅把他们让进屋,屋子里摆着半新不旧的八仙桌和太师椅,收拾得整齐干净。 第七四一章 小苏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抱歉,今时今日,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和你们见面了。”苏浅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哎呀,小苏,这两年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了,你该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吧,为何不和我们联系?定安伯府不管你吗?你家里呢,接济你了吗?”沈彦青连珠炮似的问道,在他看来,这种破院子一天也住不下去,苏浅可是连皇宫都待过的人啊,怎么受得了? 苏浅含笑,目光落到黄显俊身上,微微颔首,他和黄显俊不熟悉,黄显俊年纪小,印像中这是霍九的玩伴。 “小苏,这是我表弟,黄家的,黄大头,不是外人,你不用避讳。”沈彦青替黄显俊解释。 好久没有人称呼他为“黄大头”了,黄显俊笑着抓抓脑袋,对苏浅道:“我见过您好多次,您可能对我没什么印像。” 苏浅微笑,算是默认。 他对沈彦青道:“说来话长,我一直都在京城,可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并不方便出来,于是索性避世读书。” “读什么书,你又不考科举,若是你肯科举,说不定比霍炎还要早三年做上状元。”沈彦青大咧咧地说道,他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急着想听苏浅继续说下去,可又忍不住想要插嘴。 苏浅显然不想多说自己的事,他目光温和地看着沈彦青,道:“你去无锡的事,我听说了。” 沈彦青心里一阵难受,苏浅藏了两三年,听到他要去送死,便冒险出来见他。 “小苏,这不挺好的,我临走前还能见你一面,就是以后生死永隔也值了。” “什么生死永隔?哪有那么凄惨,我是想问你,可否带我一起去江南。”苏浅笑着说道。 “你要去江南?”话一出口,沈彦青就想起来了,苏浅的家在浙江嘉兴,苏浅是想回家了吧,以前是怕被锦衣卫的人抓到,现在兵荒马落,路上更不安全,便想和他一起走。 “小苏,这没有什么不行的,就是我这一去是众矢之的,你和我同路,说不定更不安全。”沈彦青实话实说。 “我知道,没有关系,最危险的时刻我也经历过了,这一次也不会难过庆王刚出事那时候。”苏浅诚恳地说道。 沈彦青叹了口气,对苏浅道:“我是要与礼部、鸿胪寺和钦天监的人一起去,他们当中难免有认识你的,到时要委屈你扮做我的随从,我是宗室,虽与他们同行,却也不必理会他们,你注意着别和他们撞上就行了,不过真若是被他们认出来,我就硬说你不是,他们还能如何,难道还能把我也抓起来吗?那我正好不去了,到大牢里住着去。” 苏浅笑了,对沈彦青道:“那就说定了,三天后我去镇国将军府找你。” 从小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卖鱼的妇人还在杀鱼,旁边已经换了一拨买鱼的大婶,可是看到沈彦青和黄显俊,还是直勾勾地打量他们,把黄显俊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两人分别的时候,沈彦青对黄显俊道:“遇到小苏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小苏也不容易。” 黄显俊提醒道:“表哥,你是不是认为苏浅是要回家啊,可我觉得吧,苏浅不一定是回家,他去江南,要么是想转道安徽投奔庆王,要么就是要去找霍炎。” 是吗? 沈彦青一怔,这么说好像还真是啊。 苏浅与庆王的关系那是不用说的,天下人都知道;而苏浅和霍炎也是朋友,苏浅和霍炎的交情,比和他要深厚,就像黄显俊所说,当年霍炎惹下人命官司,都是苏浅给他搞定的。 不过,算了,已经说定了,不论苏浅是去投奔庆王还是去找霍炎,沈彦青都决定要帮他。 自己一个就要去跳火海的人,能帮别人一点就帮一点,以后死了,苏浅说不定还会给他烧几张纸钱呢。 送走沈彦青和黄显俊,苏浅走进厢房。 符清在炕上盘膝而坐,见苏浅进来,问道:“我刚才看到镇国将军府的沈彦青,他来做什么,该不会也是你的人吧?” 苏浅微笑,在符清对面坐下,道:“不是,他只是一个头脑简单,但是心地不坏的人,与我们的事无关,与你们的事也无关。” “呵,吓我一跳,我以为他也是你的人。”符清自嘲。 苏浅笑了笑,忽然对符清道:“这个院子就给你住吧,不值几个钱,可是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这是隐士住的风水宝地。” 符清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道:“你什么意思,把这院子给我住?那你呢,回城外的道观吗?你让我住在这里,不怕我逃跑吗?” “当然是不怕啊,我只说让你住,可并没说让你儿子和你一起住。有他在我手里,你还能如何?再说,你现在的情况可还比不上我,你离开这院子,立刻就被人抓起来,无论是皇帝的人,还是你岳父的人,全都不会放过你,所以,除非你傻了,否则不会选择逃走。” 苏浅的语气斯文而温柔,就像是好友之间的轻声细语,听在符清耳中,却如同掉进了深潭。 “正堂究竟在哪里,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符清颤声说道。 苏浅轻轻叹息:“我说过多少次了,他很好,至少比以前过的日子要好,比你给他安排去江西过的日子也好。以前你虽然每年都给他搬家,可是福润长公主一定知道他住在哪里,只要你不受岳父的摆布,福润长公主随时都能把你儿子掐死,对不对?” 符清无语,这是真的,正堂长到八岁,连生人都没有见过,而他也早就明白了,福润之所以让他和阿茶生下正堂,并不是真心为了要给符家留条血脉,而是要用正堂来要协他。 正堂是他的软肋。 “你想把他送到江西,你以为到了江西就能安全了,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以后还能怎么样?谁能一直照顾他?乳娘吗?还是他的那两位庶出堂兄?” 第七四二章 小心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可是你为何要放了我?”符清问道。 苏浅笑了:“因为你在这盘大棋里只是一个小卒子,或许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但是无所谓了,我已经把你拔去了,对于蓝先生而言,你已是一颗弃子。与其杀了你,还不如让你苟且偷生,你虽然万般不是,可你却有一颗疼爱儿子的心。” “放过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儿子吧。” 苏浅说完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符清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谁要谢你,你带走我儿子,让我们父子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还要谢你?” 他不会逃跑,他哪里都不去,如果这里真如苏浅说的那般安全,那这里就真是一个隐居的好去处,他要留在这里,至少苏浅是知道他在这儿的,他要在这儿等着正堂,一天等不到,那就等一个月,一个月等不到,那就等一年、两年、十年。等到苏浅认为他不再会形成威胁,自是会把正堂送过来的。 苏浅又不缺别人的儿子。 符清忽然觉得,他的处境也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差。 蓝先生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福润死了、史原抓了,悬在他头上的刀没有了,家里人虽然发配三千里,可是毕竟保住了性命,而他,还能躲在这里等着正堂。 苏浅站在院子里,外面有人敲门,老者把门打开一条缝,先前在胡同口卖鱼的妇人从门缝里挤进来,手里拎着两条鲤鱼。 妇人粗声大气地说道:“有两条鱼没有卖出去,三文钱都给你们了,成不?” 苏浅点头,让老者给钱,他对妇人道:“我这里没人会烧鱼,还要劳烦大嫂帮我烧了,我再多给三文钱。” 妇人显然很高兴,爽快地答应下来,便自来熟地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苏浅也跟着进去,厨房狭小,两个人转不开身,苏浅对妇人道:“姐,我和沈彦青说好了,三天后跟着他们一起去江南。” 妇人就是花三娘,她把两条鱼放进盆子里,苦笑着道:“你真的决定了?去陕西不好吗?为何一定要去江南,我听说大爷虽然过了长江,可是太平会在江南闹得很凶,蓝先生的人就在江南呢。” 苏浅道:“姐,你猜到我要去做什么了,对吗?” 一滴珠泪滑落,花三娘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傻子啊,那多危险,比在京城还要危险啊,若是二爷和五爷不答应,我去求五夫人,五夫人一定不会让我们为难的,又不是非要让你去不可,你何苦啊。” 苏浅轻拍着花三娘的背心,就像小时候一样。 “姐,你们是查子,而我是细作,我从很小时就已经是了,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也只干了这一件事,你说让我别做了,半途而废,我也不甘心啊,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从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安排的,姐,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花三娘泣不成声,她拉着苏浅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我去和五夫人说,我不去找她了,我也去江南。” “不行啊,姐,他们见过你,你不能过去,那样太危险了,而且那种情况下,你也不可能再乔装成普通妇人,他们可不是史家兄弟,没有那么好糊弄,我说过,除了我,没有人更合适了。你还记得叶子吧,她吃了多少苦才能接近庆王的,即使如此,庆王也只是把她当成一把刀,却不会完全信任她。所以,姐,你走吧,回五夫人身边,保护她,跟着她,就像以前一样,她走到哪里都带着你,多好。” 是啊,像以前一样,那里这世上还没有五夫人,只有那个精灵古怪的霍九。 “那你答应姐,到了江南如果有危险不要硬撑,去找小霍大人,五夫人和他最是亲厚,他身边绝对是最安全的,你和他素有交情,他若是知道你在为五夫人做事,一定会很高兴。” “嗯,好,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记住,这边的事情一了,你就立刻回西北,如果走不了,你就暂时跟在霍大娘子身边,我知道五夫人派了很多人过来保护霍大娘子。” 姐弟二人全都知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自从那年在福建分开,二十年了,他们也只是在京城有过短暂相聚。 他们不是亲生姐弟,但却血浓于水。 “阿浅,你是好孩子,祖母泉下有知,看到你这么忠义,一定会欣慰的。”花三娘可不想让他这么忠义,她只要让自己的弟弟平平安安。 苏浅从脖子上摘下那只小猴子:“姐,这是五夫人给你傍身的,我要走了,带着它也没有用,你拿着,以后或许会用到。” “你都说了,让我和霍大娘子在一起,我还用这个做什么,我用不着了,还是你带着吧,霍家商队已经改道,但是江南那边还是照常的,必要时你跟着他们,或许也能躲过一劫。” 花三娘说完,重又把小猴子给苏浅戴上,柔声道:“傻孩子,你也早就知道她是女娃娃吧,你想要给她出力,可又不想面对她,姐早该看出来了,那时你就喜欢找她说话,有事没事也要和她说上几句,你啊,行了,姐知道了,你喜欢大眼睛、开朗活泼、聪明伶俐,像男孩一样洒脱的小姑娘,姐会给你留意的,总会有一个人,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让你遇到她,认识她。” 苏浅噗的笑了:“姐,你在说些什么啊,好好好,我承认我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你回陕西后,记着帮我留意着,如果真让你遇到,就看好了,别让其他人抢先认识她,否则我不知还要再等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 “好,一言为定,你都二十多了,姐想喝杯弟媳茶已经等了很久了,你可不能食言,早点从江南回来,别不好意思,你的那点小心思,人家不知道,姐也不会告诉她。” 第七四三章 言尽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三天后,苏浅跟随沈彦青一行离开了京城,千面和千声扮成南下求生的行路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沈彦青离京之前,曾经求见明和帝,依例向天子辞行。 可是明和帝却没有见他,只是打发耿小贵赏给沈彦青一枚大相国寺开光的平安牌。 沈彦青气极,刚出京城就把那牌子扔河沟里了。 苏浅笑问:“那可是御赐的,你就这么扔了?” “什么御赐,这破牌子大相国寺外面的小摊上,十文钱能买五个,对,六个,五送一。再说谁敢说牌子是我扔的?被贼人偷了不行吗?”沈彦青没好气地道。 苏浅哈哈大笑。 城外的小田庄里,二太太正在学着做针线,针脚歪歪扭扭,偏她又是个讲究的人,于是一块布缝了拆、拆了缝,花三娘在一旁看着直咂舌:“我看啊,您再缝下去,这布就要不得了,变筛子了,都是针眼。” 二太太赧然,可还是认认真真地缝了拆、拆了缝。 花三娘叹了口气:“那孩子总是要回到他爹身边的,你这么疼他做什么,居然还要学着给他做衣裳。” 二太太道:“我知道他会走的,小孩子当然是要和亲人在一起才会开心,可是我能照顾他这些日子,便是与他有缘,我给他做件衣裳,也是应该的。” “不过你放心吧,几个月内,他是不会走的,你还能多照看他些日子。”花三娘笑道。 “真的吗?我听你那么说,还以为他明天就要走了呢。”二太太笑了,是真的欢喜,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花三娘想,二太太是真的很寂寞吧,不过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子,跟着她多住些日子,就能让她这样满足。 “不过我要走了,我不能总在这里陪着你,我在京城的差事做完了,就要离开了,以后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会有人接替我照顾你,但是也只是送米送菜的照顾,不能像我这样,来照顾你的人只是下人,是真的下人,不是我这样的,你明白吗?” “明白,挺好的,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二太太微笑,目光里透着真诚。 花三娘心里有些不忍,她不知道二太太独自住在这里会怎样,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让她衣食无忧。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五夫人让她救下二太太,也只是给二太太一条生路,但是二太太除了这里却无处可去。 展家一定是不能接受吧,否则五夫人早就让人把二太太接走了,要么去福建要么去西安,那里都有展家的人,也不用让二太太住在五夫人的庄子里。 五夫人说,能帮她的就只有这么多,余下的要靠她自己了。 五夫人能给二太太的是活下来的机会,至于怎么活,活得如何,谁也帮不上她,她想活得好,那就自然能往好里活,如果她不想活得好,那么有一百种死法,她自己随便选一种就能如愿以偿再死一回。 “五夫人让我留给你一些钱,省着花能用一辈子。但是五夫人也说了,这个地方如果你想住,也能住一辈子,她会让人照顾你,管你吃穿,不会让你受苦,可若是你想离开,她也不留你。” “路由你自己来选,怎么走也是由你自己来决定,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比无数个京城还要大,正是数以万计的紫禁城比不上的,如果你想出去走走、看看,一定能看到以前没有看过的新鲜东西。” “前面那些话是五夫人对你说的,后面的是我想告诉你的。我和你不一样,和五夫人也不一样,你们都是含着玉匙出生,而我生下来就是要提着脑袋做事的,所以我知道,人生在世就要抓住一切机会,没有机会也要给自己创造机会,否则好事哪能轮得上你呢,因为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天生就很幸运,天生就讨人喜欢,老天爷喜欢他们,就会给他们多一些机会,比如说五夫人,乍看上去那可是苦如黄连的命运,可是她性格好啊,讨人喜欢啊,就算女扮男装,也会遇到个展五将军宁可挨军棍也要跑到杭州只为见她一面。” “可是也有人就没有她这么幸运,比如说像我,三十来岁了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自己看着可心可意的男人,可这又如何呢?没关系,将来到了军营里,有的是还打着光棍的大老爷们等着让我遇到,这就是我的机会,只要我想嫁,总还是能嫁出去的。” “所以啊,其实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只是有的人来得早,有的人来得晚,有的人机会多些,有的人机会少些,但是多多少少都会有,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比如把你关在一间屋子里,你说这屋子没有窗户,看不到阳光,我给你一把锤子,你觉得关在黑屋子里没有希望,那锤子可以用来砸烂自己的脑袋,一了百了,死了就不用住在黑屋子里了,多好。” “可是同一把锤子,你还可以在屋子的墙上砸出一个窗子,如果你高兴,还可以把所有的墙壁都砸出窗子,瞧瞧,阳光可以透进来,你就不是住在黑屋子里了。” “都是锤子,可以让你寻死,也可以给你砸出一片生机来。” “我说的明白吧,其实这是我祖母对我说的,今天我再告诉你,你想听也罢,不想听也罢,我也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花三娘说完就走了,她给二太太留下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这是霍柔风让她给的,五百两,不置房不置地,足够普通人家用一辈子了。 花三娘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符正堂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比起刚送过来时,小家伙胖了,脸蛋红彤彤的,身上带着阳光的味道。 花三娘摸摸他的小脑袋,二太太把这个孩子照顾得真好。 屋外阳光明亮,花三娘眯起眼睛,她又回头看一眼阳光下的那几间小屋,言尽于此了,是拿锤子自尽还是砸出一道窗子来,就靠你自己了。 第七四四章 偷袭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花三娘说谎了,她没有去找霍柔风,她坐上了去往江南的大车。 霍柔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十天之后了。 她坐在山坡上,看了花三娘的信。 “五夫人,您答应过的,我是自由身了,所以我去我应该去的地方了。” 展怀走过来,在霍柔风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了?” “花三娘去江南了。”霍柔风轻轻地说道。 展怀的眉头锁了起来,他不悦地道:“她这不是去送死吗?让她回来,就说我答应过她的不算数了。” 当然不能这样说,展怀是急了,霍柔风拍拍他的手:“她是查子,从出生就注定是查子了,她和其他查子一样,只是因为跟着我们久了,我们就会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想法硬加在她的身上,我们希望她能过安定的生活,可是对她而言,协助另一个人和保护我都是一样的,在我身边有很多人,那个人却没有。” 展怀叹了口气,握住霍柔风的手,道:“她是你的人,随你处置吧。” 花三娘是霍柔风的人,霍柔风已经给她自由,所以她可以决定自己的行为。 深夜,一队黑影借着树木和山石的阴影,悄悄靠近大营。月光如水,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火石,火种很快点燃,另外几人飞快地拿出随身携带的桐油浇了上去。 火种遇到桐油,很快就燃烧起来,山风猎猎,火苗引燃了地上的树枝和野草,大火熊熊中,几条黑影迅速消失。 就在黑影消失的刹那,大营里便响起了铜锣声,一队巡夜的兵士向这边飞奔而来。 隐藏在暗处的人冷笑,还不够,这动静还远远不够。 他挥挥手,无数支火箭如火蛇般向营帐上方射了出去,那里是旗竿,两面大旗分别写着“展”“谢”,夜风之中,大旗迎风招展,那两个硕大的字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火箭袭开,万点火星炸开,大旗瞬间就被火苗吞噬,大营内喊叫声、惊呼声,火光映红夜空。 那队向大营外奔跑查看火情的士兵听到震耳欲聋的惊叫声,他们蓦然转身,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怔住了。 火光冲天,他们身后的大帐已经烧了起来! “救火啊,将军和夫人都在里面呢!” 大营内人影绰绰,大火越来越大,刀剑的寒光在火光中闪烁,分外肃杀。 躲在暗处的人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这只是刚开始,厉害的还在后面。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烟火,嗖的一声,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不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只是一条赤色火蛇,在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中毫不起眼。 然而,就是这不起眼的一点赤光,却令早已蓄势待发的军队精神焕发。 “前面已经得手,进攻!” 军队在夜色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前行,斥侯早已传来消息,谢夫人的女兵营就驻扎在那里,就在半个月前,女兵营与大军分开,由谢夫人带领攻打宜阳,张宝辰留在登封的只有不足一千人,而展怀的大军则兵分两路向洛阳和汝州而去。 但是今天,展怀只带了百余人前往谢夫人的兵营,两人是少年夫妻,小别胜新婚,今夜展怀定然不会回去,他就在这里过夜。 战马的蹄子都被包了起来,即使是在静夜之中,也听不到马蹄声,何况前面人声鼎沸,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兵士们交换着兴奋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的野兽,女兵营啊,传说中的女兵营。 冷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活捉展怀和谢夫人,一定要活口!” 大营内火势越来越大,女兵们正在救火,可是今夜恰好起风,火苗借着风力,越烧越旺。 正在这时,喊杀声响起,正在救火的女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有大队人马冲破营外的兵防涌了进来。 女兵们吓得大呼大叫,发疯似的四处奔逃,无人反抗,这支突然而至的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大营内的情形和在外面看到的完全不同,四周的大火依然在燃烧,不知这些女兵们是怎么救火的,浓烟滚滚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刚才还在奋力救火的女兵们,转眼间就消失在浓烟之中,烧毁的营帐不时有一块块带着火苗的破布飞过来,浓烟中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有人被烫的号叫起来。 “不要慌,掩住口算,展怀和谢夫人就在这里,快点搜!” 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众人揉着被熏红的眼睛向远处看去,浓浓的烟雾中,有一点点的火光,那是点燃的火把,这里在着火,哪里来的这些火把? 终于有人惊呼出声:“是女兵,那都是女兵!” 那就是女兵啊,烟雾蒸腾中,借着火光,他们隐约看到那些手持火把的兵士红衣黑甲,帽子上的红缨如同跳动的火焰,这的确就是传说中谢夫人的女兵营。 他们中计了! 这是一座空营,或许刚开始不是空的,借助着他们放的大火,女兵们用浓烟做掩护迅速逃走,将这座空营留给了他们。 藏在暗处的一队人看到事情不妙,正要撤走,脖子上却忽然被什么套住,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他们是来打前哨的,想到过很多种死法,被箭射死,被刀砍死,甚至被大火烧死,可是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人竟然会在战场上保用这种法子! 这不是汉人军队的做法! 他们使劲挣扎,可是脖子上的绳套越是挣扎就套得越紧,他们使劲撕扯,试图用刀将绳子割断,但是这绳子就在脖子那里卡着,慌乱之间,他们手里的刀无法精准地砍在脖子上,稍有差迟,就被把自己的脖子砍成两截。 正在这时,一个女孩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面前,歪着脑袋笑嘻嘻地把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怎么样啊,好玩不,我教了好久呢,她们只有这一次全都套准了。” 果然是鞑剌人,这是鞑剌人用来套马的绳子,谢夫人的女兵营居然还训练这个。 可惜这个情报是无法送出去了。 第七四五章 计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山坡上,霍柔风一袭红衣,玄黑色的披风被山风吹得鼓了起来,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火凤,她腰悬宝刀,手持一支丈八大枪,枪上红缨如血。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的黄大将军失望了,我谢九没那么容易被你们抓住,今天我不会把你们杀光,留下的替我回去带个话,让黄一清转告沈博舒,谢家女子是他祖奶奶,想要谢家女子的血脉,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休想!” 夜风吹来,把她的话带出很远,很远。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羽箭便如雨点般洒落,烟雾弥漫,弓箭没有了准头,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下面的人早已溃不成军,惨叫声,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有人死了,有人逃出去,那是霍柔风放给他们的生路,她要让他们回去报信,她要让原名叫沈博舒的蓝先生知道,想要抓住我给你生孩子,我操你姥姥! 以前不知蓝先生有此意也就罢了,自从苏浅从符清口中得到这个消息,霍柔风给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她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她明白当年蓝先生为何要把谢思成照着谢家子弟的样子来培养,她明白了翠娘子为何对自己和谢思成如此仇视,她也明白了当初谢思成为何要说谢红琳是他娘。 你们有多想让谢家女人做你们的娘啊! 所以蓝先生那么精明的人,却让谢婵给骗了,待到知道自己上当之后,便连谢婵给他生的儿子也弃如敝履,直到多年后,他到了洛阳,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这才派人带回了谢思成。从稳婆口中得知谢红琳生下一个女儿,这才派人带回谢思成。 当时的谢红琳已经病入膏荒,在他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然而谢红琳找到当时如日中天的黄河帮做靠山,硬生生逼着他交出了霍思谨。 直到后来,他才得知谢红琳还有一个女儿,便想到了谢红琳要霍思谨的目的,专程派人到杭州查找,他一到杭州就找到了与霍子兴有交情的鲁家,鲁老爷喝多了告诉他,霍家的一儿一女都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个霍九是霍老爷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差点气死老婆,他老婆至死也不肯把那孩子认在自己名下,这才有了养子一说,你见谁家养子要上族谱的,那还不是因为是亲儿子啊。 蓝先生永远也想不到,他曾经与谢红琳的小女儿近在咫尺。 黄一清原是太平会河南分舵的二香主,是张宝辰的左膀右臂,眼下是河南西路大军的主将。 直到偷袭失败的消息传来,坐镇洛阳的黄一清悔恨交加,他轻敌了,他还是轻敌了。 他曾向张宝辰拍着胸脯道:“打不打得过展怀我不敢保证,但是展怀的老婆,我一定能给蓝先生抓回来!” 张宝辰一心想要抓住谢夫人献给蓝先生,黄一清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以为这是因为谢夫人年轻貌美,又是女帝后人,自古美女都要献给主上的,张宝辰想要把谢夫人献给蓝先生,这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当得知女兵营落单之后,便安排了这次偷袭。 他没有想到,他不但败了,而且败得那么彻底。派去的人当中,只有几十人逃了回来,就连派去打前哨的也没有回来,而侥幸逃回来的人带回的消息,差点没让他吐血。 这些人是被故意放回来的,就是要把谢夫人的话带给他。 原来蓝先生想要的,是谢家女子的血脉,女帝的血脉,蓝先生是想让女帝的后人与自己或自己的儿子,孕育出最出色的强者。 沈家皇帝太弱了,一代比一代弱,而谢家经历了灭顶之灾,百年后还能出一个谢九娘子,掀竿而起,逐鹿天下。 黄一清傻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谢夫人的这番话转告出去。 可是今日一战势必会传扬出去,即使他不上报,正在郑州的张宝辰也会知晓。 洛阳与郑州相隔不远,黄一清把战报送出去的时候,将那番话也顺便写上去了。 张宝辰收到战报,把那番话看了几遍,他有些不可置信,蓝先生的心思,展怀那边是如何得知的。 蓝先生身边有奸细? 因为朝廷下令剿灭太平会,太平会会众纷纷来河南投奔张宝辰,来不了的则东躲西藏,就连蓝先生也从金陵去了安徽。 蓝先生为人谨慎,他身边用的都是绝对可靠的人,但是两年前谢思成和翠娘子反目,两边都死了不少人,最后连翠娘子也下落不明,反倒是谢思成从甘州失踪后不久,蓝先生就查出他去了鞑剌。 父子二人就此反目,之后蓝先生又派人带走了霍思谨,这一次朝廷捉拿太平会的人,以前翠娘子的旧部借刀杀人,借着朝廷的手将谢思成留在中原的人杀得杀抓得抓,这是出乎蓝先生意料之外的。 他们父子虽然反目,可说穿了那是家事,翠娘子的人斩尽杀绝,这就让蓝先生很不悦了。 因此,就在半年前,太平会来了一次大洗底,死了不少人,就连蓝先生身边的人也换了四五个。 最初,张宝辰认为蓝先生之所以会换人,是宁杀错不放过,可是现在看来,那四五个人当中,或许真的有奸细。 否则,蓝先生想让谢家女子血脉的事,就连谢思成都不知道,展怀和谢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张宝辰当然想不到,这件事是符清说的,而符清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小人物。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居然从自己的判断和调查出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告诉了苏浅。 虽然到了现在,这件事已经无法防碍大局,但是能够传到霍柔风耳中,还是让张宝辰震惊。 他立刻写信告诉了蓝先生,并且请蓝先生务必小心奸细,最好再查一下以前留下的那些人,看看他们有没有问题。 这边张宝辰刚刚让人把信送出去,便又收到了黄一清的战报。 展怀大军已向洛阳开来,距洛阳不足百里,需要张宝辰增援。 第七四六章 传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自东魏孝静帝将颖州改为郑州,到了本朝,郑州隶属开封府,辖荥阳、荥泽、河阴和汜水,虽非直隶州,但亦属河南境内的大镇。此番黄一清在洛阳有三万兵马,而张宝辰自己手里的兵马却只有不足两万,这两万人真正要守的不是郑州,而是开封。其余的兵马,有一半都调去了与江苏交界之地,用以拦截展忱。 而展怀从西北打过来,前后也不过三个月,这完全出乎了张宝辰的预料,要知道他们和官军做战,也是用了两年才全面占领了河南。虽然如今他在河南的兵力,远不及当年朝廷的布防,但是他的兵是打仗打出来的,作风狠辣,而展怀摆明是想从河南转而南下,与展忱汇合,就像展怀绕过加海大军一样,展家要打的是朝廷的官兵,他们凭借多年来在军中的地位和优势,在与朝廷官军作战的同时,利用官军的俘虏扩充军队,暂时是不会把重心放到太平会这边的。 正是因为已经提前有了定论,张宝辰才会认为展怀不会这么快就打了过来。当他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仓促下只能给黄一清增兵,可是没想到黄一清自做聪明,居然想抓了霍柔风过来,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硬生生丢了几千人。 但是一旦让展怀占了洛阳,河南便失去三成重地。 张宝辰无奈,只好又派了一万兵马过去增援。 虽然之前便知道展怀是兵分了三路,霍柔风带领女兵营去了宜阳,展怀带兵去汝州,薛盛领兵去洛阳,但是现在黄一清的军队刚刚吃了大败仗,军心动摇,尽管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策略,这场仗依然不好打。 这大半年来,张宝辰都在郑州,而并非如外面猜测的他会在开封,前朝的中原侯府就在郑州,中原侯祖籍郑州,封爵后没有进京,一直住在家乡。中原侯府占地五百亩,规格堪比京城王府,张宝辰看中了这里,索性把中原侯的后人轰出来,占了这座府第。 张宝辰的夫人也是太平会的,人称双刀柳五娘。张宝辰起事后,又收了两房妾室,她们是亲姐妹,都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一个叫雪娘,一个叫丽娘,她们的父亲是南阳府同知,城破后全家被俘,其父自尽,这对姐妹花则被张宝辰悄悄带到身边,美其名曰是给柳五娘当丫鬟,实际上没过几天便全都收房了。 柳五娘很生气,趁机向他讨要了两个千户的名额,给了自己的两个表弟,声称若是张宝辰不给,她就把这件事传出去,到时传到蓝先生耳中,让张宝辰吃不了兜着走。 在张宝辰眼里,虽然柳五娘跟着他刀尖舔血十几年,可也就是个母夜叉,哪里比得上千金小姐出身的两个小妾。柳五娘不就是要两个千户名额吧,给她就是了。 这件事出乎意料地顺利,柳五娘拿了两个名额,痛痛快快地搬出中原侯府,带着自己的一干手下和两个表弟,去了安阳自立门户。 江湖女子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柳五娘和张宝辰好聚好散,各有所取,但是对外他们还是夫妻,这是早就在蓝先生面前过了明路的,自是不能轻易改变。 今天张宝辰心烦,夜里也没让两个妾室服侍,自己在书房里呆坐。 当初蓝先生选了他来起事,他感恩戴德,那个时候正是翠娘子失去联系,谢思成下落不明的时候,因此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下来。 初起兵时并不顺畅,好在官兵中有一半的人患了伤寒,才让他败中取胜,渐渐地站稳了脚跟。 可是不久之前,京城里出了事,太平会也成了众矢之的,朝廷几乎拿出全部力量剿灭太平会,而谢思成又在这个时候引鞑子进关,在蓝先生眼里,势必再一次把他和谢思成做了比较。 一个是自己精心培养的亲生儿子,另一个只是早年建会的元老,谁轻谁重,可想而知。 现在展家大军压境,如果蓝先生想要借助鞑子的力量,只要和谢思成父子二人重修于好也就行了,这对蓝先生而言并非难事,可是对他呢?他的兵权呢? 因此洛阳不能丢,开封不能丢,否则他在蓝先生眼里更是一无是处。 虽然现在他手握重兵,可是仍然不敢违抗蓝先生,就连柳五娘也是用蓝先生要压制他。 他手下的十几员大将都是蓝先生的人,虽然表面上大家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但是只要蓝先生开口,他们立刻就能用刀尖对着他。 张宝辰越想越是心烦,他很想能有一个办法,让他绝处逢年,从困境里挣脱出来。 他甚至有些佩服谢思成了,居然当初就能暗中摆了翠娘子一道,和蓝先生反目了,独自出走鞑剌,现在带着鞑剌大军再杀回来,这份胆色就让人佩服。 中原侯府占地辽阔,虽然隔了二百多年,可是这座府第从未闲置,张宝辰占了宅子后,遣散了以前的下人,柳五娘走的时候又带走了一批人,如今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二十几个人,到了夜里,便显得有些阴森了。 虽然开着窗子,可是张宝辰还是觉得闷热,他索性打了赤膊,摇着蒲扇站到庑廊下纳凉。 他出身草莽,当年蓝先生看中他敢拼敢打,这才把他拉进了太平会。虽然在蓝先生手下做了多年香主,可是骨子里的天性是改不了的。明知道蓝先生喜欢的是谢思成那种做派,可是他学不来,即使在人前端着架子,回到家里还是自己的老习惯。 果然啊,还是光着膀子最舒服,张宝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摇着手里的大蒲扇,心里的郁闷也舒散了许多。 忽然,他听到吱嚓一声,声音细微,若不是这宅子太过寂静,根本听不到。 张宝辰警觉得向四处看去,什么也没有。 他立刻高声叫道:“来人!” 两名侍卫从暗处出来,张宝辰使个眼色,两人立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 第七四七章 断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有夜鸟扑腾翅膀从树上飞走,两名护卫回来,手里拿着一截折断的树枝。 张宝辰松了口气,应是鸟儿踩断树枝发出的声音。 他也没了纳凉的兴致,重又回到屋里,对着舆图冥思苦想。 后院里的两名侍妾已经睡下了,她们是亲生姐妹,今晚张宝辰不过来,两人便挤到一个屋里,说着悄悄话便睡着了。 窗子上的高丽纸被人从外面捅开一个小洞,一阵浓烟喷起来,两人睡得更沉了。 值夜的小丫鬟是新买来的,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贪睡,何况今天大将军不回来,屋里不用服侍,于是她们比主子睡得还要沉。 天刚亮,张宝辰便出府去了军营,临走时让人给两位侍妾带话,这几天军情紧急,他住在军营里,可能不回来了。 张宝辰心烦,因此走时也没有心情去看望两名侍妾,况且这两名侍妾虽然知书识礼,端庄秀丽,可是新鲜劲儿过了之后,张宝辰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大家闺秀也就是那样,尤其是在床上,犹如死鱼一般,比起柳五娘年轻时候差远了,更比不上堂子里的姐儿。 因此,张宝辰并不知道,他的两名侍妾一觉睡到晌午,更不知道雪娘从那天开始就病了,丽娘亲自照顾着姐姐,只是告诉丫鬟们,雪娘没有大病,就是来月事了腹痛而已。 雪娘在床上躺着,吃喝拉撒都不出屋,丽娘没有假手于人,衣不解带地在屋里服侍着。 丫鬟们都知道两位姨娘相依为命,素来亲厚,并没有往心里去,丽姨娘想要亲自服侍,她们还省心省力了。 张宝辰是真的没有回来。 当日斥侯得到的消息是薛盛的两万人打洛阳,展怀自己带兵去打汝州。 可是黄一清等来的却是展怀! 展怀没有去汝州,他亲自带兵来打洛阳。 黄一清大败,带着五千余人逃进城里,展怀一鼓作气,围了洛阳城,张宝辰派去增援的一万人在城外与展怀交手,可是刚刚交上手,就被人从后面包抄,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原该去宜阳的由霍柔风带领的女兵营! 全都乱了,得到的情报是假的,一切的安排全都白费了,反而让展怀和霍柔风杀了个措手不及。 张宝辰得到消息时,他派去增援的一万人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而洛阳城已被展怀和霍柔风围得铁桶一般! 城里的消息已经递不出来,派去东边的人马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张宝辰如果再派人增援,开封就不保了。 黄一清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展怀这是来了多少兵啊,决不对不是先前情报上所说的两万人! 他咬咬牙,自己手里还有人,如果拼死杀出去,有可能会保住性命,可是洛阳城绝对保不住了。 黄一清拿起千里眼,再次向城外望过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女子,红衣银甲,手持长枪坐在马上,她正望着黄一清的方向,黄一清手上的千里眼一抖,差点以为这女子能够看到他。 这就是谢夫人谢九娘子吧! 据说她十八、九岁的年纪,可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虽然千里眼里不能把她的相貌看得十分清楚,可是也能看出是个美人,难道蓝先生一心想要得到她。 可惜自己没有用,着了这娘们儿的道儿,白白损失了那么多的人。 黄一清早就没有了欣赏美娇娘的心思,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谢九生吞活剥。 他扔下手里的千里眼,高喊道:“放箭!给我把那娘们儿的脸给射穿了!” 城楼上的箭当然射不到霍柔风的脸上,可展怀还是催马过来,对她道:“小九,别看了,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我一定帮你夺过来。” 霍柔风笑道:“这里有我们家祖上留下的宅子呢,当然要夺过来,说不定我娘一高兴,就把宅子给我了呢,你知道我哥素来不稀罕这些老旧宅子,前阵子还写信让我务必把扬州琼花台的宅子卖了,他说他住在里面害怕。” 展怀被她逗笑了,真是的,两军阵前还在盘算着要家产的,也只有小九了吧。 霍柔风是在洛阳城出生的,谢思成和霍思谨也同样是在洛阳出生的。 冥冥中似有天意,三个孩子都是在这座古城里出生,又在同一年里,他们被人带走,也就是从这座城开始,他们的命运从此改变。 谢思成不再是胭脂楼里吹笛子的小孩,霍思谨也不再是南街上被哥哥背着讨生活的小可怜,霍柔风不再是跟着母亲浴血江湖的小姑娘,他们有了另一番身世,有了另一种人生。 霍柔风曾经问过展怀:“如果那年养父没把我带走,我会怎么样呢?” 展怀想了想,对她说:“估计是谢大笨吧。” 谢小笨的姐姐谢大笨! 所以这座城一定是夺下来,以前带着阿裳去看娘亲出生的地方,那一定很有意义。 大军后退了两三里安营扎寨,夜里霍柔风翻来覆去睡不着,展怀把她的腿拉过来,不轻不重地给她捏着,自从出征以来,因为总是要骑马,霍柔风的小腿便常常水肿,不能泡脚的时候,展怀就会给她揉捏。 “小九,等到打下洛阳城,你好生休息两个月吧,听话。” “嗯,我会的。”霍柔风答应得非常痛快。 这就是她和女帝的不同了。 霍柔风满足地伸直了腿,脚尖在展怀肩膀上蹭了蹭,她可没想过像前世母亲那样金戈铁马十几载,年过三旬便一身伤病。对她来说,她首先是霍柔风,其次才是展怀的妻子阿裳的母亲谢家的女儿,她有她的使命,但是在这些使命之前,首先她是她自己,所以她要先把自己做好,该休息时她要休息,该享乐时她要享乐,该给阿裳添弟弟妹妹时,她要生孩子。 “小展,我留在洛阳你会想我吗?” “会,所以我想过了,我准备打下开封府就暂时在那里安顿下来,开封为中原之地,四通八达,到时就让姜先生和幕僚们全都从西安过来。” 第七四九章 潇湘夜雨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今天得到的最新情报,薛盛的人马绕过汝州,往郑州方向来了,眼下郑州的人马不能蛮干,否则开封不保。 张宝辰是回来收拾细软的,顺便把两个姨娘连同细软一起送往开封。开封城大,随便找个小宅子把人和细软安顿好,人不知鬼不觉,不像在中原侯府在郑州这般引人注目。 张宝辰兵力的重中之重都在开封,开封也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张宝辰后悔当初不该贪慕中原侯府的大宅子了,这么大的宅子,无论是谁都能猜到一定是被他给占了的。 所以他连夜赶回来,就是想趁着夜深人静,把人和财物全部送往开封,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不明不白地死在女人手里。 侍卫们用布包着手,从张宝辰脸上拔出银针,可是也只能拔出一小部分,银针细如牛毛,没有几千也有几百,根本就拔不完。 “潇湘夜雨,妈的,这女人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年可没见有人使这个啊。”一名侍卫惊奇地说道。 张宝辰的侍卫都是太平会的人,他们是江湖人,对于各种暗器了如指掌。 潇湘夜雨是湖南衡山一个奇人所创,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大杀器。据说一个针筒里有上千根银针,按动针筒的机关,银针便会喷薄而出,一击致命。 但是这种针筒有两个缺点,一是每只针筒只能使用一次,一次之后也就废了;二是由于做工机巧,每根针都要插到恰到好处的地方,这样才能保证能够尽数喷洒出来,因此制做起来很费功夫,据说大半年也造不出一只来。 这样一来,这潇湘夜雨的价值便远远超出了它的作用,早年有人打听过,一只潇湘夜雨要价千两,而且还要等上一年。 一千两银子买只针筒,然后再去杀人,能不能把人杀死暂且不提,如今放暗花雇个杀手去杀人,也花不了一千两,何况还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一来二去,这潇湘夜雨也就只余一个名头了,这些侍卫们也只是从这些银针上判断出来这是传说中的潇湘夜雨。 只是这只潇湘夜雨,和他们以往听说过的还是不同。 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淬毒的潇湘夜雨。 潇湘夜雨做工已经非常繁琐麻烦了,如果再在每一根针上淬毒,那就等于是把原本的工续翻了一倍。 想到这里,侍卫们忍不住又看一眼丽姨娘的尸身。他们是张宝辰的亲信,虽然鉴于两名姨娘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张宝辰只能偷偷摸摸,不敢让蓝先生知道他假公济私、阵前收妾,但是他的亲信们是知道的。这两名侍妾就是寻常的大家闺秀,自己的爹娘全都死了,她们也只会哭哭啼啼,若说她们会用潇湘夜雨杀人,这些侍卫们谁也不会相信。 再说,她们从哪儿买来的潇湘夜雨?而且还是这种闻所未闻淬过毒的? 就连他们这些出身太平会的侍卫也要四处托关系打听,才能寻到制作潇湘夜雨的人。 且,这种针筒价格昂贵,这两名侍妾买得起吗? 潇湘夜雨原本就是一击毙命的大杀器,杀人的人犹不放心,还要再在上面淬上毒,这是一定要让张宝辰死啊,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大的杀伤力,绝对不是弱不禁风的侍妾可以做到的。 可惜两个人一个跑了一个死了,侍卫们什么也问不出来。 死了的人是张宝辰,不是普通的将官,这是大事,影响到大局的大事。 可是现在敌军即将打过来,也不是追查凶手的时候。 有侍卫提意去请何慧,众人全部同意,为今之计,也只能请何先生定夺了。 何慧是张宝辰的军师,进士出身,曾经做过知县,后来惹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官司,便辞官经商,后来又投靠了太平会。 何慧学识渊博,足智多谋,很受蓝先生器重,此番起兵,蓝先生便让何慧给张宝辰做了军师。 名为军师,实际上何慧也是来盯着张宝辰的。 何慧在开封,侍卫们将张宝辰的尸身连同那只废弃的针筒,全都送去了开封,摆到何慧面前。 何慧能掐会算,也没有算出一大早张宝辰的尸体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张宝辰死了? 何慧暗暗吃惊,他不是江湖人,自是不认识什么潇湘夜雨,听侍卫们介绍之后,何慧冷笑:“大手笔,真是大手笔啊,不但有钱,而且还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听你们说那雪姨娘已经病了几日,这么看来,这几天里躲在床上装病的根本不是什么雪姨娘,而是一个女杀手。不过,为了让张大将军毫不怀疑,那位丽姨娘却是真的豁出性命了。想来她们姐妹并不甘心委身仇人,在心里早就有了同归于尽的心思,这次有了机会,便义无反顾,主动配合,姐姐被人换走,妹妹便留下来,以自己来打消张大将军的怀疑,倒也称得起刚烈二字。” 是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有杀人的本事,顶多似丽姨娘这般,先是被张宝辰打得半死,然后再咬舌自尽,而不是像那个女子一般,一次就要了张宝辰的性命。 而那位真正的雪姨娘,就是真的把这潇湘夜雨交给她,恐怕她也不敢用。 “军师,那您说会是什么人干的?”侍卫问道。 何慧摇摇头,不好说啊,有这样大手笔的可不只一个人。 展怀可以,谢九娘子也可以,谢思成当然也能做到,甚至就连被张宝成弃如敝履的柳五娘,也同样可以。 何慧叮嘱侍卫们不要将张宝辰已死的消息说出来,同时他给蓝先生写信,告知张宝辰的死讯,紧接着何慧便放出消息,张宝辰已到开封。 当天,便有几名将领前来求见张宝辰,何慧让人以张宝辰来时受了轻伤为由拦下了。 这个时候,张宝辰的死讯不能传出去,否则军心不稳,就随了敌人的心意了。 何慧把这边的事情刚刚安排下去,洛阳的战报便传了过来。 这战报当然不是黄一清派人送来的,这是何慧派出去的斥候从洛阳城外得到的消息。 第七五零章 小九的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就在凌晨的时候,展怀发起了强攻,利用云梯和巨木,攻破了洛阳城门! 据说黄一清见大势已去,下城楼准备逃走,被谢夫人一枪挑起,可能谢夫人是想把黄一清挑到长枪上高高扬起,以立军威,可惜她力道不够,黄一清被甩了出去,也是他倒霉,恰好几匹战马奔过,将黄一清活活踩死。 谁能想到,堂堂一员大将居然是这种死法,死得滑稽而无尊严,甚至有些可笑。 何慧闭目养神,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问道:“谢九的武功很高明吗?” “花拳绣腿而已,但是黄将军确实是被她当胸一枪挑起来的,即使没有葬身马蹄之下,黄将军也是要毙命于她的枪下,这女子出手够狠且干脆。” “真正的谢家女子,哪个不够狠?昔年女帝自不必说,太宗年间的谢帼英被锦衣卫围攻,一人战十人,一条手臂被生生砍下,她依然不肯束手就擒,最后硬生生咬下当时的锦衣卫镇抚的耳朵,大笑着而死。谢九的母亲谢红琳,当年怀着身孕硬是从锦衣卫的天罗地网中几次逃脱,仅是清明那天她就斩杀了十数名锦衣卫,据说她手持长枪,浑身是血,如同鬼魅一般,每杀一人,就大喊着,表哥,我又给你送去一个!这个谢九,小小年纪便招兵买马,组建了女兵营,如今看来杀伐果断,展怀有她这个帮手,不容小窥啊。” 本来也没有人胆敢小窥了展怀,少年成名,力擒鞑剌可汗,平定荣王之乱,身兼三地总兵,独霸西北,又有展家这个大后盾,再加上他身边还有谢九。 也只有张宝辰会轻敌,不对,张宝辰不是轻敌,他是私心太重了。 何慧叹了口气,若是张宝辰私心不重,也不会不听他的劝阻,把重兵派去东边,美其名曰防着展忱,实则是担心他辛苦打下来的地盘被蓝先生分割出去,结果呢?展怀大军压境,派出去的兵马远水解不了近渴,张宝辰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毁了一盘好棋。偏偏黄一清又是个好大喜功的,自以为是,居然去偷袭谢九,结果落入人家的圈套,还被识破了真正的目的。 谢九这般折辱于他,想来就是忌恨黄一清要抓她献给蓝先生的事。她出身高贵的谢家,又是有夫之妇,自是受不了这般屈辱。 何慧其实是想错了,霍柔风还真不是出于忌恨才让黄一清死得难堪。 她是真的想要威风一把,可惜力气太小,不但不能把黄一清挑起来,还把人甩了出去,别提多狼狈了,为此,她差点儿脸红。 事后展怀对她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不要自己动手,让我来吧,别把你的手给磨粗了。” 当年,在槐树胡同霍江的书房里,霍柔风看到一幅画,画上的女子一袭红衣,手持红缨长枪立于白山黑水之间,宛若一只欲火的凤凰。 那时霍柔风还不知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谢红琳,但是只是一幅画,便让她心弛神往,回来后就找了人教她练枪。 谢红琳自幼练武,臂力惊人,她没有生病的时候,一条长枪使得出神入画。可是霍柔风却没有真正地练过武,她的武功都是跟着护卫们学来的,没有基本功,学得又杂,因此练了一阵长枪就不练了,改为射箭。 这次出征,霍柔风特意带上了展怀送她的那杆大枪,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觉得骑马拎杆大枪,显得很威风。 今天这一挑,还是她第一次使用这杆长枪,从此之后,这长枪就是染了血的,不再是做样子的摆设,它终于变成了武器。 不过,无论如何,洛阳城是破了。 展怀很高兴,霍柔风也很高兴,展怀指着放眼望去那片鳞次栉比,对她说道:“小九,从今以后,这座城就是你的了,要不要给它取个小名什么的?” 展怀没敢让她取大名,否则霍柔风说不定连洛阳两个字都给改掉,就像把西安城里的柿子街改成长安街一样。 “小名啊,好啊好啊,那就叫小九的城吧。” 这叫什么名字啊。 展怀抚额,可还是俯身在霍柔风的额头亲了亲,柔声道:“好,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小九的城。” 小九的城,这是她的城,是展怀和她一起打下来的城,从此以后,这里是她的。 霍柔风眉开眼笑,整整一天,她都在笑。 下午的时候,张升平和张亭找到了谢家旧宅,旧宅在紫气胡同,已经多年没有人住了,陈旧不堪,霍柔风索性把这里交给了张升平和张亭,让他们找人把旧宅收拾出来,她想住进去。 次日晚上,展怀和霍柔风就住了进去。 宅子很大,也很旧,随处可见历史的沧桑,要想真正能住人,这宅子还需要好好修缮一番。 不过对于一直住在营帐里的展怀和霍柔风而言,这里无疑已经很好了。 更何况,这里还是霍柔风出生的地方。 当年谢红琳便是在这里生下的霍柔风。 夫妻两人睡了一个好觉,自从离开西安,他们还是第一次睡个这么好的觉。 直到次日早上,两个人才想起来昨天太累,脑袋碰到枕头就睡着了,他们都没有顾得上说起一件大事。 张宝辰死了。 展怀笑道:“小九,你这小孩不对啊,我是主帅,你不能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吧。” 霍柔风奇道:“咦,这不是你让人去做的吗?我还觉得奇怪呢,这么好玩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话一出口,两人全都怔住了。 他们是不会骗对方的,他们对彼此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 “出手的是女子,假借的是张宝辰小妾的身份,其实并不是,武器是潇湘夜雨,据说价值不菲,况且还是淬过毒的,张宝辰是一击之下,中毒而死。情报传过来的时候,我当时就想到了是你派人去做的,而且这种手法,很像展家女查子的风格,你看,是不是和当初去玉净寺救吴家姑娘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呢?” 第七五一章 进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可是小九,仔细想一想,这件事还真是不像是你派人做的,如果换做是你,一定会用别的办法,比如在张宝辰独自进院子的时候,从暗处跳出来,用潇湘夜雨一击致命,这样做的风险与胜算各占五成,而之前用姨娘做饵的办法,则是风险与胜算三七开,虽然更稳妥,但是前者才是你行事的风格,而现在这种方法,不是你的。” 霍柔风感动得想要咬他,九爷一向怜香惜玉,怎么舍得让那位丽姨娘搭上性命哟。 “是啊,可这真的不是我派人做的。”霍柔风有些佩服设计这件事的人了,那两位姨娘与张宝辰是有仇的,只是迫于无奈才委身于他,但是这两个人是无法杀死张宝辰的,哪怕她们的手里拿着潇湘夜雨,也杀不死张宝辰。 可是设计这个局的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其中一个,用她自己的性命来掩护了那个杀手,杀手一击致命,这位姨娘报仇雪恨,自尽身亡,而同时,她的姐妹却活了下来,逃出了生天。 她用她的死,不但给父母报了仇,也救出了自己的姐姐,这位同知家弱不禁风的二小姐,堪称一位奇女子。 霍柔风想起了坚强活下来的吴彬彬,以及死在玉净寺的吴姗姗,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同知家的这对姐妹一样,如果没有那场从天而降的大祸,她们会过着平静的生活,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生上一堆儿女,过着平凡但幸福的生活。 可是那场无妄之灾,改变了她们的人生,她们当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就如吴彬彬,她用她的坚强再次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如同风雪后的红梅,绽开了更加美丽的花朵。 霍柔风对展怀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帮她们报仇的,但是我希望逃出来的那个,能够平平安安,过上好日子。” 展怀把她拥进怀里:“现在兵荒马乱的,这女子应该跑不远的,我会让人留意,如果找到了,就帮她一把,毕竟她们做的事,也帮了我们的忙。” 次日,张亭就忙着找人粉刷屋子,又去添置家什。谢家的这处老宅位于紫气胡同,这条胡同里原本都是谢家的,后来谢红琳住在这里待产,就把胡同口的两个院子租赁了出去,这样一来,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反而不会引人注意。 陕西谢家源自陈郡谢氏,陈郡距洛阳有五百余里,而在西安和陈郡都有谢氏祖宅,反而是这座洛阳的宅子无人知晓,另外谢家在洛阳除了这处老宅,还有多处产业,虽然谢家早就避去关外,但是这些产业早些年是有人打理的,后来谢家和高家在关外遭遇变故,谢红琳回到洛阳待产时,让福伯将那些产业全部变卖,只留下这处旧宅,做为她的栖身之处。 这座宅子早已空置多年,早年的租客中有两家人住得最久,猜到当年住在这里的那位太太可能早就不在了,便索性做起了二房东,有同院的房客搬走,他们便把空房转租出去,这一来二去就是十几二十年,初时这两家人还想着等到房东回来,要把欠下的房租补上,后来也就心安理得了,渐渐的忘了自己是二房东,都当这宅子是自己的。只恨自己胆子不够大,真想撬开门上的大锁,把那所最大的空宅子也租出去赚钱。 这两年洛阳并不太平,黄一清的军队打跑了官兵,占了洛阳城,这些人出身草莽,进城后便强征强买,四处抢掠,后来据说还是上面有位大人物下了命令,那些当兵的才消停下来,可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城门就给关了,说是城外在打仗,昨天城门口喊杀震天,城内的百姓也给惊动了,后来听说黄一清打败了,又有新的军队打过来了。 于是家家关门闭户,有些酒楼店铺甚至连招牌都给摘下来了。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听到有军队进城的声音,有人从门缝里悄悄望出去,见外面安然如昔,除了比平日冷清,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莫非只是打仗,没有占城? 直到今天早上,听到胡同里有响动,有人悄悄出去看,惊讶地发现隔壁有了人,那两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有穿着军服的人进进出出。 那两户人家这才猛然记起来,他们并不是这里的房东,该不会是房东回来了? 可是这些穿着军服的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大着胆子过去张望,一个年轻人看到他们,和言悦色地问道:“你们是这里的租客吧,那就是街坊了,咱们正要粉刷屋子,眼下街上的铺子全都关着,您知道哪里能买到白灰粉吗?” 见这年轻人虽然也穿着军服,可是说话却很和气,人们少了几分害怕,问道:“你们家是当兵的?” 那人笑道:“在下姓张,在这里住的是我家夫人,不瞒您说,我家夫人姓谢。” 姓谢啊......那是谁啊? 不过这些人倒是不再害怕了,第一,人家没说让他们搬走,也没说找他们要这些年的房租;第二,他们是当兵的,听那人所说,他家夫人应该是个极有身份的,有这样的人做邻居,那些当兵的就是要抢东西,也不敢来这里抢吧。 人们就是这样,一旦发现事情与自己无关,便就有了打听热闹的兴致。 于是乎,不到半日,他们便把这户新搬来的人家打听得一清二楚。 十几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年轻太太,就是这位谢夫人的母亲,人家还活着,只是住在西安,这才多年没有回来。 而且这位谢夫人是个大方的,猜到他们都做了二房东,非但没让他们还钱,还说多谢他们多年来帮着照看房子,那些房租就当成给他们看房子的报酬了,不过以后就要算钱了,还按十几年前的房租,一分银子也不涨。 要知道十几年前一文钱还能买五个鸡蛋,现在却顶多买两个了,更别说房租了,不知涨了多少。 第七五三章 相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当初在扬州时,霍轻舟住在琼花台的宅子里,便对那里深恶痛绝,如今到了洛阳,发现自家妹妹住的,又是一座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宅子,于是乎,他少不了又要数落一番,管它是不是自家老宅呢。 “哥,这是娘住过的,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喜欢这里。”霍柔风撒娇。 霍轻舟果然闭嘴了,转而对其其格道:“看到我就跑,怕我检查你的功课吗?” “不是不是,我是要去告诉九娘子姐姐。”其其格眉开眼笑,炎哥哥终于看到她了。 霍轻舟打量着她:“你怎么又长个子了,别再长了,再长就要比我高了,成什么样子。” 霍柔风强忍住笑,对霍轻舟道:“其其格刚刚立了功,等我们说完正事,再让她全都告诉你。” 霍轻舟这才跟着他们进了正厅,半个时辰之后,霍柔风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展忱占领金陵后,霍轻舟便也到了金陵,刚巧这个时候,他们收到消息,小皇帝居然在这个时候,派了沈彦青去万华寺! 初时,霍轻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小皇帝都能杀了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应该是个厉害角色,怎么就能想出这个馊主意? 天下大乱,你的龙椅岌岌可危,你不想着如何外抵胡虏,内平动乱,这个时候却还本求神问佛? 可是很快,霍轻舟便得知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了。原来宫里闹鬼,皇帝惶惶不可终日,想来是和先帝一样,也快要走火入魔了。 霍轻舟与沈彦青是旧识,两人有点交情,沈彦青虽然是个脾气很犟的人,但是性子耿直,霍轻舟对他的印像不坏,何况中间还有个苏浅,沈彦青是宗室子弟,而苏浅跟着庆王进进出出,与宗室子弟打交道的机会也多,因此,沈彦青是宗室子弟中,为数不多能和苏浅攀上交情的人。 霍轻舟决定见见沈彦青。 沈彦青是奉旨出京,虽然如今要隐匿身份,一切从简,可是随行官员和内侍也有三十多人,再加上福王给沈彦青带的侍卫,竟有五六十人之多。 这些人当然不会一起来,否则就会引起怀疑。 第一批人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第二批人是大相国寺的僧人和钦天监的人;第三批便是沈彦青和内监,他的侍卫们则扮做行路之人,隐在旅人之中,不远不近地护送着他。 霍轻舟等到沈彦青这批人到了,又查到他们是住在客栈而非官驿,但直接找上门去。 沈彦青做梦也没有想到,刚到无锡就见到了霍轻舟。 当他得知霍轻舟是专程从金陵赶过来见他时,沈彦青感动得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于是霍轻舟便又见到了苏浅,而这个时候,霍轻舟并不知道苏浅的真实身份。 他把苏浅叫到太湖边上,把苏浅臭骂一通。 “别和我说你也是来烧香求佛的,也别说你是来看风景的,你是准备从江苏动身去安徽投靠庆王吧,我告诉你,他现在太平会手上,你以为找到他就有好前程了吗?蓝先生根本不是真的想要扶持他!你过去就是陪他一起等死,后世史书之上,提起你来只有嘲讽。” 苏浅微笑:“原来我还能被载入后世史书吗?那也值了。” 他是不能见光的查子,即使立下汗马功劳,他们也只是史书中的隐形人。 “你还笑,有何好笑的,若不是把你当成朋友,我才懒得苦口婆心地劝告你。你到了江南也好,我这就派人把你送到嘉兴,你父亲常在我爹面前提起你,你能回去,他们也会接受你的。” 接受吗?未必吧。 以前他是庆王身边的人,能够带给家族便利和荣光,可现在他是什么? 苏浅道:“小炎,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责任,你的责任是做好你自己,而我的责任则是做完我应做的事。” 霍轻舟微怔,苏浅说他的责任就是做好他自己。 对了,苏浅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以为他还是那个闲云野鹤般的霍大公子。 可是他现在不是了,他是谢家子孙,他要......他妹妹以女儿之身带兵打仗去了,他依然在江南读书吟诗,闲云野鹤。 他还真是在做他自己,他甚至没有去尽心尽职去做谢家子孙。 “阿浅,我是不是太没有责任心了。”霍轻舟叹了口气,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不是,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是羊脂玉瓶,你的责任就是做好你自己,保护好你自己,别把你这个羊脂瓶磕着碰着,而我们的责任,就是出生入死。” 苏浅说完,目光炯炯望着霍轻舟,霍轻舟怔住,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 霍柔风的身份,直到花三娘回到京城,才告诉他。当然,这也是展愉授意的,没有上面的命令,纵然是姐弟,花三娘也不会说出来。 其实在此之前,苏浅便已然猜到了几分。 霍轻舟心高气傲,却唯独对霍九高看一眼。苏浅和霍轻舟从小就认识,霍轻舟从来不喜欢和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玩,可他比霍九年长好几岁,却总是主动去找霍九。 而霍九离开京城时,把一处精致的宅子给了霍轻舟。 初时苏浅也只是觉得奇怪,但是后来随着展怀迎娶谢氏,而他早就认出霍九娘子就是早已死去的霍九,他心里便逐渐明朗起来,却也只是猜到霍炎与此事有关联,但是他试探过霍炎,霍炎不说,他便也就没有再问。 再后来霍江致仕,霍炎去了江南,展怀的妻子便是谢氏女帝后人,苏浅便都明白了。 这一代的女帝后人还有一个,那就是霍炎,他是霍九的亲哥哥,谢家这一代的男丁。 霍江与杭州的霍老爷一样,都是谢家儿女的养父,谢红琳将两个孩子交给他们抚养长大,在最危难的时候保住了谢家血脉。 原来霍炎三元及第真的不是随了霍江啊,难怪以前每当有人这么说,霍炎都要瞪眼睛呢。 第七五四章 三年之约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霍轻舟派人悄悄把苏浅送去了扬州。 上一次在扬州时,霍轻舟可以肯定,那个与谢婵曾经做过姐妹的云娘,就是蓝先生的人。 霍轻舟并不知道蓝先生现在何处,但是他有一个直觉,通过云娘一定能把苏浅到达扬州的消息传给蓝先生。 临别之际,霍轻舟告诉苏浅:“虽说展忱到了江苏,可也只是在金陵,江苏其他地方鱼龙混杂,展家、朝廷、太平会都有人在,你一定要小心谨慎,我妹妹在扬州琼花台有处宅子,阴森恐怖的,如果你想找地方藏身,那是个好去处。” 霍轻舟还给了苏浅一张自己的名帖,苏浅没有推辞,临走的时候,霍轻舟叫住苏浅:“阿浅,我们定个日子吧,到了那一天,无论离得多远,我们都要坐到一起喝一杯。” 苏浅想了想:“三年吧,三年后的中秋节,我们在杭州的浮玉楼吃螃蟹。” “好啊,杭州的浮玉楼,到时你不要迟到啊。”霍轻舟道。 苏浅挥了挥衣袖,转身上船。 霍轻舟去过浮玉楼,他到了浮玉楼才知道这是他妹妹的。伙计如数家珍,这里是九爷钓鱼的地方,九爷小时候最喜欢攀着这根柱子往上爬...... 没想到,苏浅一个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人,居然也知道浮玉楼。 霍轻舟没有让展忱的人为难沈彦青,沈彦青好不容易他乡遇故知,很想让霍轻舟和他一起去万华寺,霍轻舟想起霍思谨曾在万华寺住过,但没有了兴致。 他独自在太湖边漫步,想起苏浅说的话,他是一只上好的羊脂玉瓶,他只要别把自己磕碰了就好,霍轻舟就坐不住了,他和展忱要了几个人,又带上了白水仙和小鹿,便来了河南。 那夜,霍轻舟用迷药将两位姨娘迷晕,原是想要偷梁换柱,可是其中一位姨娘警觉,及时捂住鼻息,然后又假装晕倒,待到霍轻舟要用白水仙和小鹿替换她们时,这位姨娘忽然开口:“你们是要行刺张宝辰吗?把我留下吧,如果把人全都换了,他一定会发现,有我在,我会想办法让他不会生疑,你们相信我吧,我爹是被他们逼死的,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求求你们让我留下!” 霍轻舟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是雪娘在他手上,如果丽娘想骗他,雪娘也就没命了。 他觉得这个交易可行。 可是他转身离开时,丽娘忽然道:“告诉我姐姐,让她好好活着。” 那一刻,霍轻舟不再怀疑。 藏在被子里,用潇湘夜雨杀了张宝辰的,是小鹿。 虽然白水仙武功更高,但是她的身材略显高大,和雪娘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同,反而小鹿更加相像。 霍柔风听到这里,问道:“雪娘呢?” “得知丽娘已经死了之后,她便一直呆呆怔怔,不哭也不说话,就是坐在那里发呆。我带着她也不方便,就把她留在开封府的小月庵了,请那里的尼姑照顾她。” 霍柔风松了口气,但愿雪娘能够如妹妹对她的希望一样,可以好好活着,平平静静渡过余生。 叹息之后,霍柔风又笑了,可不是嘛,用这种方法杀死张宝辰的,可不就是她哥能做出来的事嘛? 霍柔风看着霍轻舟,嘻嘻直笑。 霍轻舟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连阿裳还没有见过,都说外甥肖舅,也不知他长得像不像我。” 霍柔风怪不好意思的,阿裳随了她和展怀,可没看出来像了舅舅。 不过如果能像舅舅也很好啊,舅舅长得多好看啊。 她给霍轻舟说起阿裳的事来,阿裳生下来时红彤彤的,好像红猴子,阿裳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阿裳爱笑,小小年纪就笑得银铃一样,好听极了。 展怀坐在一旁,看着霍柔风眉飞色舞说着女儿的趣事,小九是想阿裳了,很想很想。 他没有插嘴,静静地看着霍柔风,似乎又回到当年在庄子里,他和小九、霍轻舟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羊肉锅子。 一转眼居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的小九长大了,还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让人弄几只榆林羊来,回头我们好好吃一顿。”展怀忽然开口说道。 “好啊,我好久没有吃过榆林羊了,哥,你在洛阳能住多久?”霍柔风期待地看着霍轻舟。 霍轻舟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之后我还要去金陵。” 天下大乱,虽然那些读书人以前常把抨击朝政挂在嘴边,可是真若是换了新朝廷,他们难免又要呜呼哀哉地捶胸顿地。 读书人的事,霍轻舟自有他的办法。 没过多久,白水仙和小鹿来见霍柔风,霍柔风差点认不出小鹿了,也不过三四年,这孩子已经长大了。 小鹿看到霍柔风,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霍柔风,待到白水仙带她告辞时,她扁扁嘴,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她的神情全都落到霍柔风眼里,当年是霍柔风把她从几个流民手里救出来的,后来她被挑走做了查子,美和慧把她们几个小姑娘带进随云岭大山后,霍柔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她想了想,问白水仙:“小鹿可以独挡一面了吗?” 白水仙道:“还是嫩了点,心里想的全都写在脸上,还要再历练一两年。” 小鹿很委屈:“我给谢家舅爷办过差事,五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问谢家舅爷的。” 谢家族谱就是小鹿偷回来的。 霍柔风觉得这孩子很有趣,人也机灵,便对白水仙道:“让她留在我身边吧,我正缺个能跑腿的。” 今天看到霍轻舟对其其格的那副大家长的样子,恐怕其其格给她跑腿的日子也不多了,还是赶紧再找一个吧。 小鹿兴奋得双眼冒光,恳求地望着白水仙:“师傅,我不会闯祸,我会听五夫人的话,我保证。” 既然是霍柔风开口要人,白水仙自是不好拒绝,对小鹿道:“等下到我屋里,我再好生叮嘱你一番。” 然后她对霍柔风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五夫人对这孩子多加管束,待我回到营里,自会向上面说明她的去处。” 第七五五章 提亲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傍晚,霍轻舟独自往客房走去,这次过来,他没有带如烟和如雾,那两个家伙没有武功,带着他们反而添乱,展忱给了他五个人,全都身手不错,又有白水仙和小鹿,他做起事来得心应手。 远远的就看到其其格站在月洞门前,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看到他来了,其其格张着胳膊就跑了过来:“炎哥哥,炎哥哥!” 霍轻舟皱眉:“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进屋去,上次你写的信里错了三个字。” 其其格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不可能,那封信是九娘子姐姐改过的,怎么还会有错字?” 霍轻舟有种想把这个傻丫头扔出去的冲动,你给我写信就写信吧,为什么还要让我妹妹去改,难怪今天小风看他的样子,总是怪怪的。 “我给你写的信,你是不是也给她看了?”他问道。 其其格很认真地点头:“我每天都把信抄两遍,九娘子姐姐还夸我的字越写越好了。” 霍轻舟无奈地闭闭眼睛,其其格不明所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安地看着他。 她其实还有好多话要告诉炎哥哥,可是她会写的字不多,不能全都在信上写出来,好不容易见了面,她想全都告诉他。 看到其其格一脸茫然的小模样,霍轻舟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用自以为最和气不过的口吻对她说道:“你在信里不是说遇到很多好玩的事吗?今天我有空,你就一件件地都讲给我听吧。” 夜风习习,窗下虫儿呢喃,窗内不时传来其其格银铃似的笑声,霍轻舟一直仔细听产她说的每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他把手伸到其其格背后,握住她的发辫,捏在手里轻轻揉捏,其其格的头发和中原女子不同,有点粗硬,霍轻舟想起了马鬃,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文人墨客无数次描绘过女子的青丝乌发,但是用马鬃来比喻的,他轻舟公子是第一人吧。 他的谢小笨有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可是却长了一头马鬃似的头发,想想就觉有趣。 第二天,霍柔风再看到其其格时,就见这姑娘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霍柔风好奇,便问道:“我哥是不是不让你再给我看信了?” 其其格不可置信地瞪着霍柔风:“九娘子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霍柔风哈哈大笑起来,对其其格道:“你告诉我哥,让他少端臭架子,拿出他写状元文章的本事,给你阿布和额吉写封信。” “为什么要给我阿布和额吉写信啊?”其其格不明白。 霍柔风想了想,这个还真给这姑娘解释不了,她只好道:“这是汉人的风俗,你和我哥一说他就明白了。” 果然,霍轻舟立刻黑脸了,他戳着其其格的脑门:“你快要把我给笨死了,来来来,我告诉你啊,如果有人对你说,其其格,你昨天晚上是吃的红烧肉吧?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认为她已经知道了,她是诈你的,你如果相信就麻烦了,懂了吗?” 其其格忽闪着宝石般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不就是红烧肉吗?她诈就诈呗,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她?被她知道我吃了红烧肉会很严重吗?” 霍轻舟深呼一口气,伸出手臂把其其格拥进怀里:“很严重,因为被她知道了,我会很不好意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其其格的脸颊上,她忽然明白过来,脸蛋渐渐潮红,小声说道:“可是九娘子姐姐好像已经知道了,怎么办呢?” 霍轻舟在她耳边轻轻叹息:“唉,还能怎么办呢,我的自由日子只能早早结束了......其其格,嫁给我吧,我这就写信向你额吉和阿布求亲。” 求亲啊,她要嫁人了吗? 其其格咬咬嘴唇,很认真地问道:“那你准备了多少匹马,多少头羊啊,我都没看到你有这些。” 霍轻舟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鞑剌人求亲可不是写封信就行的,是要赶着马牵着羊上门求亲的。 其其格的父亲原是一个部落的王子,其其格的身份等同汉人公主,要想把她娶过来,少说也要一百匹马一百头羊。 “小笨啊,和你额吉说说,把那些羊留着咱们自己吃了行不行,你阿布和额吉是开马场的,他们不缺马,天天喝羊奶吃羊肉,也不缺羊啊。” “可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缺的是我啊。” 好吧,果然女人就没有哪个是真的笨,他的谢小笨也不例外。 好在谢小笨这一次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霍柔风,否则霍柔风一定会被自家哥哥笑破了肚子。 自从西安起兵,展谢大军除了行军就是打仗,还是第一次休整,转眼一个月过去,展怀觉得无论是人还是马全都休整得差不多了,而这时,姜伯儒和卫谦等人也从西安赶到了。 当日离开西安的时候,霍柔风并没有让姜伯儒同行,一来姜老爷子年纪大了,长途行军并不适合他,二来芦瑜刚到西安,据说金泰祥陕西各分号用的都是老人儿,姜伯儒在西安,必要的时候还能帮帮芦瑜。 恰好展怀对卫谦等人也有安排,姜伯儒便和他们一起暂时都留在了西安。 如今已经占了洛阳城,无论以后是在洛阳还是开封,都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也该是让他们全都过来的时候了,这才飞鸽传书,让他们赶到洛阳。 姜伯儒告诉霍柔风,最初是吴家勋领着芦瑜过来,给两人做了引见。 初时芦瑜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他是西安城里一位有身份有资历的老前辈。姜伯儒有意无意会给他支上几招,只说是自己以前的经验,芦瑜在旁边听着,回去用在那些老家伙身上,一来二去居然真的有效,便隔三差五就跑来找姜伯儒聊天,姜伯儒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是他懂人,他懂得如何拿捏人,和他聊天,芦瑜受益匪浅,这些都是他在祖父那里也没有学到的。 第七五七章 金旗飘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可是现在,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不是展怀,而是他们! “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慧质问。 传信兵被吓了一跳,嗑嗑巴巴地说:“女兵,是女兵,谢九娘子带领的女兵!” 就在开封城里还在为张宝辰的死因闹得天翻地覆时,展谢大军已兵分五路,全面出击。 郑州城外一百里驻扎着一万兵马,领兵的是金涛,他是张宝辰的亲信之一。那天张宝辰回家带姨娘和细软准备去开封前,就是安排了金涛守在这里,这是去郑州的必经之路,他们要守卫的不仅是郑州,还有开封,如果郑州守不住,直接影响到的就是开封。 薛盛的兵马忽然而至,只有三千人,这一仗从早晨打到傍晚,眼看薛盛这边已经不敌,忽然又有一队兵马赶到,局面顿时扭转。夜幕降临,视觉大受影响,薛盛让人鸣金收兵,余兵后退三十里。 这一仗,金涛小胜。 金涛暗暗抹把汗,好在薛盛的后援来得太晚,天色渐黑,他们对此处地形不熟,很是吃亏,只能早早收队,若是早到两个时辰,这场仗就要扭转了。 谁也没有留意,就在双方全都急于收兵不敢恋战的时候,有一队兵马悄悄趁乱绕道,向着郑州方向而去。 深夜,五百铁骑绝尘而来,她们红衣黑甲,身形矫健,马蹄用厚布包裹,行走于黑衣之中,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她们来到城门前时,城楼上的守城士兵还在打瞌睡。 为首一人伸手一挥,五百匹马分成五队,最前面的一队掏出绳索,向城楼上抛去,绳索的一端连着铁爪,一百人一百条绳索,趁着铁爪抓住城楼砖的一刹那,灵巧的身影如同夜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城楼上疾速攀爬。 夜风习习,城楼上旌旗猎猎,守城兵士打个呵欠,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他探头向城楼下看时,正看到一个女人正在对他笑,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正想揉揉眼睛看看仔细,眼前寒光一闪,鲜血喷出,他的头从城楼上飞出去,沉入茫茫黑夜之中。 接着,同样的寒光再次闪过,太快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城楼上当值的十几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削去了脑袋,死得无声无息。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向这边奔跑过来,还没有走近,便有什么东西向他们抛过来,是绳索! 又有一队人爬上城楼,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渐渐收紧,看清了,女人,全都是女人,红衣黑甲,夜色之中,她们或美或丑,但都不重要,没有人还会去品评她们的容貌,她们是煞星,是暗夜里的精灵,是来夺魂索命的。就在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大脑也清明起来,她们不是索命的鬼怪,她们是娘子军,谢夫人手下的娘子军! 那些传说中只会花拳绣腿的女人们,原来也会杀人....... 城楼上已经变成了修罗场,不断有人顺着绳索爬上来,又不断有人葬身于她们的钢刀和套马索下。一个女子从背后拉开一个布包,将里面的东西抖开,那是一面旗,一面战旗。 城楼最高处的旗竿被拦腰斩断,一面新的旗子迎风抖开,那是一面金光闪闪的旗。 最先冲上城楼的人跳下去从里面打开城门,刺耳的呼哨声划破夜空,五百匹马如同离弦之箭呼啸而来,城门大开,战马咆哮,城楼上的女子们飞身跃到马背上,同样有人从背后取出大旗,大旗在马背上挥舞! 谢夫人说了,这里也是她的城,进城后第一件事是就是插上她的旗子,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她的城,她的! 金涛的兵马打了一天的仗,人累马乏,想来薛盛那边也是如此,今夜能睡个安稳觉。 可是刚刚睡到半夜,就感到地面在动,金涛被轰鸣声吵醒,下雨了吗? 他坐起身来,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将军不好了,展家军杀过来了!” 金涛仓促起身,登上几块大石垒起的哨墙,只见月光之下,黑压压的马队由远及近,马队,这些都是马队,薛盛的军队都是步兵,只有将官们骑马,而这些显然不是薛盛的军队! 增援了,不但增援,而且连夜进攻! “调集人马,马上应战!” 金涛高喊,语音方落,就有一人一马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快快告诉金将军,郑州城被攻破了!” 金涛的耳朵嗡嗡作响,不可能,郑州城怎么会被攻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号角嘹亮,震耳欲聋,无论是人还是马全都精神抖擞,这不是白天的军队,这是蓄势待发准备放手一搏的虎狼之师。 金涛的军队已经和薛盛打了整整一天,早已精疲力尽,何况还有大批伤兵,怎么和对方相比? “去看看清楚,领兵的是谁?”金涛喝道。 他的心里隐隐的想起一个人,这么多骑兵,这么大的阵仗,只能是那个人吧。 “报告将军,旗子是展字,来人是展怀!” 果然是展怀啊,金涛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展怀居然亲自带兵过来了,很好很好,没想到他还能有机会与展怀一战。 十六岁成名的少年将军,令鞑子闻风丧胆的展怀。 郑州城已经被破了,如果再不能打败展怀,拿什么向上面交待?金涛咬紧牙关,手中长刀挥出,高声喝道:“都给我上,谁也不许退下来,逃跑者斩,退缩者斩!” 可是没有用了,对方来势汹汹,疲惫之师只能自保,哪里还能反抗? 金涛咬牙切齿,催马下场,可他根本没能杀到展怀面前,就被两条长矛合力挑到马下,那一刻他想起黄一清的死法,果然是夫妻啊,谢九没给黄一清一个主将应有的尊严,展怀也同样没有给他,让他居然死在两个不知名的小子手里。 就在他被长矛刺入胸膛的那一刹,他听到有人说道:“好,杀了金涛,赏你个百户!” 杀了他才赏百户,果然啊,杀死他的人本来连百户都不是。 第七五八章 合谈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月朗星稀,郑州城的城门洞开,展怀站在城门外,抬头看向城楼上那面金光闪闪的旗,那是小九的旗,天下间恐怕也只有小九的旗是用金线织成。 展怀的目光顺着旗竿向下移,落到城楼上的那抹倩影上。两盏马灯将她的脸映得清清楚楚,她正对着他笑,那是小九。 展怀的嘴角向上挑起,勾出一抹宠溺的笑容,这座城不是他给小九的,是小九自己打下来的。 展怀转身,高高扬起手臂:“进城!” 八月初三,展怀起兵的第五个月,攻克郑州。 八月初十,展怀与霍柔风攻克开封,张宝辰已死,何慧带领残兵退往周口,从周口经水路逃往安徽。 展怀兵分三路,分别派蔡若愚、徐士冲和蒋正剿灭太平会在河南的残部。 九月初九,重阳日,明和帝接到战报,历时三年的张宝辰之乱已平! 这本是应该举朝同庆的喜事,可是满殿之上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展怀打败了张宝辰,占了河南,为自己又争得一块地盘。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便是西昌伯重伤,加海再夺两座城池的噩耗。 明和帝气急败坏,龙颜大怒,可是现在不是他能发怒的时候,一旦加海打进北直隶,龙庭不保。 内阁几位阁老争论之后,提议与加海和谈。 首辅曲衍是先帝年间的小九卿,但被赵旭压制,一直没有入阁。赵旭死后,明和帝先是让他入阁,今年又升为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 曲衍道:“鞑剌人与汉人不同,他们是游牧民族,虽骁勇善战,但是却不通治国之道,各部落均是每每抢下城池,便是一番掠夺,鞑如今内忧外患,如能说服加海,许以财物牲畜,或肖仿高宗皇帝以公主和亲之法,让加海予以退兵,从此两国相安无事,边关太平。” 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谁愿意打仗,拿什么打仗,如果能够讲和,那是最好不过的。 十月底,正是北方初冬乍冷的季节,明和帝派遣首辅曲衍、礼部侍郎钟士基前往太原,与加海和谈。 十一月初十,曲衍一行到达太原,加海以自己不懂汉话为由,让谢思成代他签署合约。 这一年来,自从加海进关,谢思成的名字已传遍朝野,曲衍和钟士基都知道谢思成是太平会出身,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谢思成比传说中还要年轻,而且并非是他们想像中的样子,谢思成锦衣玉带,身披白狐斗篷,面如冠玉,举止从容,就是一个翩翩佳公子,比起王孙公子也毫不逊色。 曲衍在心里叹息,如此人才却为鞑子所用。 曲衍原本以为加海虽然派了谢思成来合谈,可真正拿主意的还会是加海。 可是在太原住了几日,曲衍才知道加海根本就不在太原,合谈之事是谢思成全权做主。 曲衍和钟士基都很诧异,在他们看来,加海是鞑剌人,而谢思成是汉人,加海不可能对谢思成完全信任。 可是事实上,合谈这么重要的大事,加海却没有亲自过来,也没有派鞑剌人里的重要人物参与,除了谢思成以外,另有五六个中等官员。 曲衍和钟士基猜不透加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不敢松懈,几天后和谢思成正式合谈。 刚刚开始合谈,曲衍就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谢思成,谢思成心思忱密,反应灵敏,往往曲衍这边刚刚开口,谢思成就把他的话给堵住了。 这场谈判比想像中还要困难,很快,曲衍就明白加海为何没有亲自过来。 谢思成比他更懂得汉人的心思,更懂得汉人的策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谢思成有猜透他们,他们却猜不透谢思成。 谢思成提出三个条件,一是需赔偿鞑剌此次因战争停止导致的所有损失,白银五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生铁十万锭、药材十万担;二是允许鞑剌人在边关开办市场,与汉人进行互市贸易,免收鞑剌人各项税金;三是鞑剌愿意协助汉人剿灭展怀叛军,做为答谢,需在灭展之后,将展怀所辖之陕、榆、甘三地赠于鞑剌。 曲衍和钟士基商量了两天,还是不敢定夺,谢思成的要求太苛刻了,首先国库空虚,一时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银子和财物;二来让鞑剌人在边关开办市场,到时鞑剌人就能在随意出入边关,边关势必会大乱;至于第三条,那就是引狼入室啊,鞑剌人剿灭了展怀,那么整个西北就是鞑剌人的了。 曲衍和钟士基决定还是再找谢思成私下谈谈,哪怕许给谢思成利益呢。 两人在太原最大的酒楼里宴请谢思成,可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谢思成也没有来。正当二人焦急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厮,冷冰冰地说道:“我家大人说了,合约签定之前,还是不与二位阁老见面了。”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回复谢思成:兹事体大,要禀明圣上。 两人把谈判的内容原原本本上报了明和帝,然后就在太原住下,心急如焚地等着朝廷的回复。 和曲衍、钟士基不同,谢思成一派平静。他对这次的谈判胜券在握,小皇帝已经被逼到绝路了,他只能答应。 而自己这一方,顶多再做一点点的让步,给对方小小甜头而已。 当然,这一点小甜头也不是白给的。 果然,没过几日,双方约了再谈时,曲衍道:“本朝皇帝陛下言之,展怀之祸乃本朝内务,不劳贵国相帮了,这第三条可免之。” 这在谢思成意料之内,他道:“据闻展怀已经占领河南,且常居洛阳开封,大有定都于此之意,河南乃中原之地,贵国担心我们鞑剌铁蹄趁着剿灭展怀之际马踏中原,这可以理解。” 曲衍微微一笑:“由此谢大人能够理解,那是最好不过,那么......” 没等他把话说完,谢思成便打断了他:“不急,曲首辅,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曲衍道:“好,谢大人请继续。” “我是想说贵国皇帝可能是误解了,我们大汗并无要帮你们到河南去打仗的想法啊。” 第七五九章 割城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曲衍一怔:“没有那个想法,那是......” 你们明明就是说要帮我们剿灭展怀啊。 “我们并没有说一定要去河南,要想剿灭展怀,在陕西也可以啊。”谢思成微笑。 “陕西?”曲衍想说,如果是陕西,那还用得着你们帮忙吗?可是转念一想,即使是陕西,如果鞑剌人不出兵,这还真是不行。 与河南相比,陕西才是展怀的大本营,这么多年了,展怀把陕西经营得铁桶一般,否则又怎会直到他起兵之日,朝廷才得到消息呢。 “对,是陕西,这不但是帮忙,更是我们双方和平共处的开始,因此,这是合作!展怀俘虏了朵儿哈可汗,这是鞑剌之辱,这些年来展怀杀死鞑剌人无数,鞑剌人提起展怀无不色变,如果我们此番退兵,那么无疑是让展怀气焰更高,陕、榆、甘三地均是他的,于鞑剌这是威胁,于你们这是利刃,那么我们双方为何不能合作,一同除去展怀呢?而鞑剌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三个地方而已,只有将这三地归于鞑剌,才能彻底免去边关连年征战,还两地百姓于和平安康,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 曲衍和钟士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这种话说得义正言辞,何况这还是汉人。 “可是展怀现在并没有在陕西啊,他和他的兵马都在河南,他不会马上回去,即使你们打下了陕西,也动不了展怀的根本,对我朝于是无补。” “是吗?贵国的情报真是少之又少,难怪展怀起兵你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曲衍老脸微红,没有说话,以前有锦衣卫时,要得到这种情报并不难,可是后来皇帝解散了锦衣卫,抓捕赫刚和锦衣卫众人,别说是陕西这边的情报了,就是京城里哪位高官想要造反,没有冲进紫禁城,恐怕皇帝也不会知道了。 谢思成眼睛瞟过,看到曲衍脸上如四季飘过,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据我所知,展怀的母亲就在西安,他的女儿也在!那位闽国公夫人钟氏可不是普通女眷,她是展忱和展怀的生母,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二位大人觉得会如何?” 会如何?天下大乱啊,不,天下已经大乱了,那就是天下更乱。 “你们是要掳走钟夫人和展怀的女儿?”曲衍的声音干巴巴的,他觉得喉头发紧。他是科举入仕的,自幼学的是礼义孝悌,虽然他知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当听到鞑剌人要向妇孺下手时,他还是觉得很羞耻。 谢思成微笑,他的笑容如沐春风,看在曲衍和钟士基眼中却是全身冰冷。 谢思成道:“好了,在下深知贵朝连逢战乱之苦,国库空虚,这样吧,我也让一步,贵朝的赔偿不必一次付清。” 曲衍和钟士基大喜,终于让步了,这笔赔偿是目前最难的,皇帝给的密旨里也是着重提及此事,于是曲衍立刻道:“既是如此,那我朝也让一步,我朝愿以公主和亲,以示诚意,但是可否将赔偿的五十万两白银改为三十万两,我朝另派各行匠人共计一百名随公主一起前往鞑剌。” 谢思成想了想,道:“不行。” “三十万两吧,我朝愿.......” 没等曲衍把话说完,谢思成打断了他:“三十万两不是不行,但是贵朝要给我找一个人!” “找人?什么人?”曲衍愕然,什么人能值十万两? “曾经的庆王妃,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之女霍思谨。如果贵朝能在两年内寻到此女,并将此女平安送到鞑剌,那贵朝便按三十万两赔付,如果找不到,抱歉,五十万两分文不少。” 曲衍连夜将再次洽谈的结果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这一次明和帝的旨意来得很快,只有三个字:朕准了。 看到这三个字,曲衍反而犹豫起来,他在屋里转了几圈,钟士基忐忑不安地问道:“首辅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曲衍皱眉:“钟大人想说什么?” 钟士基叹了口气:“这样的合约,在本朝也是首例吧,日后传于后世,你我.......”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你我怕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赔偿、开关、割地,哪一个都能让他们名流青史,当然,是骂名。 曲衍心烦意乱,他没有想到皇帝会同意得这么痛快,他以为皇帝还会让他们继续谈判,至少鞑剌人要求攻下西安、榆林和甘州之后,将这三城让给他们,这就是有待商榷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准了。 曲衍苦笑:“有句古话说得好,儿卖爷田不心疼,呵呵。” 明和帝不心疼,那是因为这几个地方即使不给鞑子也不再是他的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给鞑子,对于明和帝而言,他宁可用这些城池换来他在龙椅上的安稳日子,如果顺便还能利用鞑剌人灭了展怀,那就是一举多得。 因此,尽管朝中有人反对,明和帝依然坚持。 半个月后,曲衍和钟士基归京,加海要遵守合约约定,在二月初一之前全面退兵。 按照双方协议,这部合约分成合约和补充合约两部分,补充合约秘而不宣,只有几个人知道。 这当中就包括朝廷与鞑剌合作,一同剿灭展怀,以及寻回霍思谨减免二十万两赔款的部分。 尽管这些事情是保密的,但是曲衍和钟士基还没有回到京城,耿小贵便将情报送到了展怀手中。 展怀气得不成,霍柔风接过一看,顿时破口大骂。 这沈家的皇帝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上一任皇帝喜欢当和尚,可是好歹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让边关对抗鞑子,到了明和帝这里,反倒要和鞑子合作,不惜割城让地,赔钱嫁公主。 骂着骂着,霍柔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她对展怀道:“上次我们问过桂伯,桂伯说高夫人是杀了鞑子兵救小公主出来的,我们当时都认为那次其实是鞑子想趁机掳人,我却记得是官兵,后来我还以为是我年纪小记错了,现在看来,桂伯没有说错,我也没有记错,历史在重演。” 第七六一章 谢夫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洛阳没有西安民风开化,街上几乎看不到年轻女子,加之以前黄一清的军队在这里时,多次发生在街上调戏女子的事情,因此,就连小门小户的女子也不敢再出门。 霍柔风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她穿男装,骑高马,时常走在大街上。 初时,洛阳城里的百姓窃窃私语,不知这是哪家的女子胆大妄为,抛头露面。 后来有人告诉他们,这就是谢夫人谢九娘子,人们便又觉得,谢夫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抛头露面怎么跟着夫君南征北战,怎么能破了郑州城?” “要我说啊,也就要是谢夫人这样有本事的女子,才配得上展将军这样的英雄。” 百姓的议论传到展怀耳中,展怀微笑,他的小九就是这般耀眼, 晚上,展怀没有回军营,用了晚膳,坐在炕上不肯走。 霍柔风推他:“你怎么不回军营啊,你不是说要等到小年才能回来住几天的吗?” 展怀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霍柔风用手指弹弹他的脸,眯着眼睛问他:“想爷了?” 展怀哈哈大笑,把她拉进怀里,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亲:“小九,洛阳城的百姓们已经接受你了啊。”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和他们算是老乡。”霍柔风得意洋洋,她还没有瞎说,洛阳人这么快就接受她,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在洛阳出生,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洛阳人。 展怀抱着她心不在焉,一只手在她的身上游走,虽然冬天穿得厚,可是霍柔风依然能够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小展是真的想她了。 她环住他的脖子,凑上红唇,轻轻吻着他的眉毛、眼睛、鼻端,再到他的唇,她的身体紧贴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躁动,他们已经不再是刚成亲时青涩的少年男女,他们知道对方哪里最敏感,知道怎么做能让对方更加愉悦,霍柔风不急,她一点一点挑(防)逗着展怀,她要让他压抑到极致,然后......当然是释放得无边无际。 意乱情迷间,霍柔风的身体被展怀托起,又放下,接着,他的身体压上来,霍柔风用手推他,娇笑道:“小展你太急了,我还没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舌尖便被展怀吻住...... 快天亮的时候,两人才叫了镶翠和嵌碧进来收拾一炕狼籍,展怀把半梦半醒的霍柔风用自己的长衣裹着,抱去里间的大床上。 听着枕边均匀的呼吸声,展怀却睡不着了,他的手轻轻揉搓着霍柔风滑如凝脂的肌肤,琢磨着如果再要一次,小九会不会把他从床上踹下去,毕竟小九睡得挺香的。 过了年,加海退兵,蓝先生一定会有动作,那人不会就此偃旗息鼓,更不会眼睁睁看到谢思成为鞑剌人所用。而自己和小九,也不会一直留在河南,是该北上了。 所以说,过完年就会有很多事,想和小九亲热恐怕都是奢望了,当务之急,就是要趁着现在清闲的时候,吃得饱饱的。 吃饱了打仗才有力气! 对,如果把小九闹醒了,就这样告诉她,小九一定会反过来把他给吃干抹净吧。 那就反过来好了,又不是没有过。 展怀这样想着,便立刻行动起来,霍柔风身上都是欢好后的痕迹,展怀简直不能自已。 明明是隆冬天气,老宅子没有地龙,可是两人却不觉得冷,被子不知何时已被压到身下,炙热的肌肤渗出细密汗珠,霍柔风一直没有睁眼,她困啊,可是她舍不得把展怀踹下去,她舍不得两个人皮肤紧紧相贴没有缝隙的感觉,她喜欢他在她胸前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小九,小九......如同古琴轻挑,如同晚钟低鸣,她喜欢为他绽放,她喜欢他把她点燃,全情投入。 霍柔风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狂风暴雨,她的大脑渐渐空白,茫然中有一束光,而她便抓着那束光奔向大海,在惊涛骇浪里如同一叶扁舟起起伏伏,海浪打在她身上,有时是浪花崩溅时炸开般的痛快淋漓,有时是踩在浮萍上失重般的天旋地转。 霍柔风呢喃着,胡乱呓语,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她的意识模模糊糊,展怀听到她口齿不清地说:“小展啊晚饭我吃得少了。” 展怀笑了,亲亲她,说:“没吃饱那就吃我好了。” 霍柔风想说他不要脸,可是又觉得这句话怎么这样好听呢,再说,既然小展都同意了,她还有啥可客气的,吃了他吧。 ...... 阳光透过帐子的缝隙照进来,霍柔风把被子拉到头顶,她喜欢这样的清晨,她的身体比被褥还要绵软,如同春日到来水面残留的薄冰,将融未融,将化未化,被河水温柔地托浮,飘飘荡荡,感受着春阳的暖意,她想所有的寒冰最终都是爱上了太阳,所以才会心甘情愿被它融化,所以阳光才会如此温柔,就像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小展和她,床榻间也如世间所有的痴男怨女一般云雨婆娑,抵死缠绵。 她想上天对她真是不薄,让她在百年之后遇到想要的男人,在青涩懵懂间走进彼此的心中,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话本子里的轰轰烈烈,他们自自然然地在一起了,如同两条溪流从不同的山中流出来,流着流着就汇在一起,然后欢快地奔涌进更广阔的江河湖泊,或许别人不知道他们原本的模样,但是他们却知道彼此清澈的过往。 霍柔风不想起床,她知道天光大亮的时候展怀肯定已经去军营了,以后也会如此吧,他们有共同的大世界,他们也有各自的小天地。 世人都以为她随了女帝,铁血丹心,智勇无双,可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她和女帝不一样,她更知道女帝也不希望她和自己一样,她清楚女帝的得到与失去,女帝亲身经历了父兄的惨死家族的沦陷,从泼天富贵到只有残兵旧部,女帝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经营爱情和家庭,她找了一个听话又看着顺眼的男人,她一身伤病,政务军务缠身,如一支蜡烛燃烧怠尽,而那男人却正值盛年,羽翼已丰...... 第七六二章 坠马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女帝和沈慧冲之间没有感情,她是他落魄时的依靠,在世人眼中,她不是他的妻子,她只是他的主人.所以当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那曾经的一切就变成了他的耻辱,连带着亲生女儿也成了那一切的见证,他要夺走她们的一切,做为对他曾经失去尊严的回报与宣泄。 在她心里,那个人不是她的父亲,他的后代也不是她的族人,他们只是仇人与仇人的子孙。 而女帝,是她前世的母亲,与帝位与身份无关。 一百多年了,无论仇人还是母亲已化做白骨,她炸了自己的墓,她让自己从墓志铭里的文字活成了生机勃勃的小九,她起兵是为了给母亲正名,是为了把不应该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轰走,是为了让她的子孙后代不再东躲西藏改名换姓女扮男装。 如果这是一部书,那么除此之外一切其他的,都是看书人美好的想法,却不是她的,她要这天下,也要那帮她打天下的男人。 她先是谢九,再是展怀的妻子、阿裳的母亲、谢家的女儿,如果这些身份到了想做不能做的时候,那她就只能去走前世母亲的旧路,去做这天下的主人吧。 ...... 西安城里,阿裳打个哈欠,把脸蛋贴在大布猴子上,继续睡,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和张轩从南边带来的西洋娃娃一模一样。 钟夫人看看旁边摆着的西洋娃娃,又看看自家孙女,觉得还是自家孙女漂亮可爱,那西洋娃娃看着就是个月子里不足的,头发都是黄的,哪像自家孙女,周岁的孩子就有一把子乌黑的好头发。 “老夫人,福建来信了。” 钟夫人接过信封,信封上的字是闽国公展毅的亲笔。 钟夫人脸上一白,手指微微颤抖。老公爷已经有年头没有亲笔写过字了,要么是儿子们来写,要么是幕僚或书吏代笔,能让老公爷亲自写信,钟夫人直觉就是出事了,出了大事! 联想到现在的时局,钟夫人的心就沉了下去,老公爷该不会是到了连信都不能让人写的地步了? 钟夫人不是普通的后宅女子,她出身靖海伯府,少女时便跟着父兄上过战船,嫁到闽国公府后,年轻时两柄大刀一张长弓,杀过倭寇打过海盗,直到四儿子年少夭折,她才锁起双刀留在后宅里。 因此,她这时想到的便是国公府里混进了细作,控制了老公爷! 没办法,展家豢养查子,于是钟夫人首先想到就是这种事了。 直到看完那封信,钟夫人便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闽国公在信里告诉她,今年冬天福建很冷,又接连下了几场雨,他的旧伤发作,下马时摔倒,已经卧床了。 钟夫人冷笑,福建会冷吗?国公爷何等威风,何等霸掘,下马时会摔倒,还卧床不起? 她仔仔细细把这封信连看几遍,甚至让若水嬷嬷取了随身带来的一本小册子,册子里是展家查子和斥侯传递情报用的暗语,可是仍然没有找出国公爷的隐语。 于是她让人叫来了展愉,把这封信拿给展愉看。 展愉看完,一派平静地对钟夫人道:“我爹这是病了啊。” “你爹怎会病的?你好好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暗语是我不知道的。”钟夫人道。 展愉摇摇头:“娘,我爹他是人,不是神仙,他会受伤,也会生病,他也会老。” 钟夫人怔怔一刻,良久,两行泪珠滚落下来。 展愉和若水嬷嬷都吓了一跳,自从老四死后,钟夫人还是第一次当众落泪。 “收拾东西,我要回福建!” 钟夫人话音刚落,正在隔壁里睡觉的阿裳忽然醒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钟夫人拔腿就往碧纱橱去,里面的乳娘把阿裳抱了起来,钟夫人进来时,阿裳已经在乳娘怀里睡着了。 钟夫人叹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出来,若水嬷嬷见了,连忙问道:“老夫人,东西还收拾吗?” 若水嬷嬷跟了钟夫人大半辈子,在她看来,或许钟夫人是一时着急才说要回福建,看到心尖上的小孙女哭了,哪里舍得走吧。 钟夫人道:“国公爷膝下五个儿子,如今就连老三也出来了,他英雄了一辈子,老了身边却连个心疼他的人也没有。” 她指着展愉:“你留下给老五看家,我回去照顾你爹。” 其实国公府里有儿媳,有几个尚未成年的孙儿,闽国公身边是不会没有人侍疾的。 展愉指指隔壁:“您走了,阿裳怎么办?” 钟夫人吸吸鼻子:“阿裳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除了我,她还有爹娘,还有外祖母,还有舅舅,还有你这个当二伯的。” 让钟夫人心里难受的并非只是闽国公病倒的事情,而是闽国公居然亲笔给她写信。 她似乎看到国公爷屏退了侍疾的儿媳和孙儿,让服侍他一辈子的老安取来纸笔,勉强撑起身子,一笔一划地给万里之外的老妻写信,写完又怕儿媳们看到,让老安悄悄送到军驿。 不到迫不得已,国公爷是不会这样做的,或许他是担心自己死了,也看不到妻儿吧。 儿子们都在打仗,他不想影响到他们,便给老妻写信,可是通篇却没有一句话是让她回来。 听说她要回福建,谢红琳由丫鬟搀着过来,问道:“怎么说走就要走了,是福建那边有什么事了吗?” 钟夫人叮嘱了若水嬷嬷,只说是展悦也出征了,府里庶务繁多,世子夫人和三夫人忙不过来,她要回去主持大局。 闽国公生病的事不便外传,一来是不想让展怀夫妻知晓,影响到他们;二来也不想传到别有用心之人的耳中。 因此,就连谢红琳也以为是福建出了事,却没有往闽国公身上想。 钟夫人握住谢红琳的手,笑了笑:“我只会舞刀弄剑,不懂琴棋书画,若是国公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想亲手画一幅他的像都不能,所以我还是回去陪着他守着他吧。” 谢红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画着早已死去多年的高清辉,于她这不是伤心事,而是精神寄托,但是若高清辉还活着,她又怎用去画呢? 钟夫人这样一说,谢红琳就明白了:“国公爷受伤了吗?那你快走吧,若是舍不得,就带着阿裳走,我不和你争了。” 在谢红琳的潜意识里,闽国公那样的人也只会受伤,不会生病。 第七六三章 准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算了,等到阿裳大些了,再让她回福建看望祖父吧,我可舍不得我那宝贝疙瘩小小年纪就要长途跋涉,你若是有空,这两天给我多画几张阿裳的小像,我带回给国公爷瞧瞧。还有就是小夜那丫头,我把她托付给你了,那丫头从小就跟着我,我看着她长大的,原想给她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现在可也不敢想了,只要她能多活上几年,我就谢天谢地了。” 要收拾东西,又要安排路上的车马护卫,还要通知展怀和霍柔风,紧赶慢赶,钟夫人最快也要六七天后才能出发。 展怀接到书信后,也是吃了一惊,那天他和霍柔风还说过这事,钟夫人出来两三年了,父亲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可是他们也只是说说,没想到钟夫人自己想回去了。 虽然钟夫人只是说要回去主持府里大局,可是展怀却猜到十有八、九是父亲病了,他连忙写了信,八百里加急送回福建,很快便得到消息,国公爷坠马受伤,引发旧疾,已经卧床月余。 虽然福建那边已经查明国公爷坠马纯属身体原因,并非人为,可是展怀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把他扔进大海里逼他学泅水的父亲,已经老了。 霍柔风劝他:“等到时局稳定了,我陪你回福建看看他老人家吧。” 展怀摸摸霍柔风的头,道:“我从五岁就想离家出走,每次出走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我爹和大哥的人抓回来,回来以后要挨罚的,不是倒挂起来练功,就是四平大马,知道四平大马吗?就是打马步,在屁(防)股下面放上一支点燃的蜡烛,在大腿和手臂上各放一碗水,头顶也要顶上一碗水,人不能动,动一下水会洒出来,累了也不能坐下去,否则会被火烫到。那时我就想快点长大,长大后离开福建,我就再也不回去了。十六岁那年,我又一次从家里跑出来,大哥动用卫所的人追我,我躲进青(防)楼里,放了一把火,趁乱甩脱他们跑到京城,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从此后天高任我飞。” 霍柔风还记得那一年展怀跑来京城,当时展家还没有给他派来帮手,他只带着耿氏兄弟,赶着一驾破破烂烂的小驴车,穷得叮当响,可是志得意满,精神抖擞,神气得像是伸个懒腰就能飞上天似的。 “这么多年了,想过家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摇摇头:“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家。在我看来,家就在那里,就像福建一样,打开舆图就能看到福建,我爹就在家里,无论我走出来多远,走出来多少年,只要我想回去了,就能看到爹,看到家。可是小九你知道吗?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我怕等我回到福建时,我爹已经不在了,他老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霍柔风扬起一张笑脸,她兴致勃勃地对展怀道:“不会的,小展,一定不会的。” “你又知道了?”可能是她的笑容太过灿烂,把展怀脸上的阴郁也融进了笑容里。 “当然知道啊,老天爷是公平的,你看他在前面给你堵住门,别急啊,他老人家一定会在后面悄悄打开一道窗子,让你逃跑,就像当年我那样,跳窗子跑了。你以为你绑的小肉票跑了,捞不到银子了,可是老天爷却让你捞到个举世无双的好媳妇,你说对吧,所以你觉得你没有机会给国公爷承欢膝下,可是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又嫌他老人家管三管四,太过唠叨呢。” 虽然展怀还是不明白他能娶上媳妇关老天爷什么事,也想不明白这关自家老爹什么事,可是小九的话和她的笑容一样,都让人舒服,打从心底的舒服。 ...... 待到钟夫人快要启程的时候,却突然收到展怀的来信,让钟夫人带着阿裳一起走,途经洛阳,把阿裳交给他们。 如今天下动荡,从陕西回福建,最安全莫过于经河南走水路南下,钟夫人虽然归心似箭,可是也想过顺路看一眼儿子儿媳,现在听说要带上小孙女,钟夫人便不高兴了。 “阿裳刚多大的孩子,我都舍不得让她长途跋涉去福建,他们这当爹娘的倒是舍得。” 可是这番话听到谢红琳耳中,谢红琳淡淡地道:“小孩子还是要跟着亲生爹娘,你就是操碎了心,也不能真正代替亲生爹娘。你是有福的,五个儿子都在自己眼前长大,我就比不上你了。虽说若能重活一世,我还是会让一双儿女跟着养父逃出生天,我是为了他们好,可是等他们长大了,你问问他们,他们愿不愿意如此呢?” 愿意吗? 钟夫人心里一沉,霍炎和小九虽然都是长在绮罗丛里,养得金镶玉似的,可是真让他们自己去选,却未尝会愿意当年离开亲娘。 这事便说定下来,只是要带阿裳一起走,要准备的东西更多了。 谢红琳也不放心,毕竟展怀和霍柔风还要打仗,阿裳势必要跟着他们颠簸,再也不能像在西安一样,可是她却又希望女儿能够亲自抚养孩子,她不想让女儿和她这样,心里永远都有挥之不去的遗憾。 时间便在紧张与忙碌里渡过,担心霍柔风身边连个像样的会做针线的人都没有,谢红琳让府里的针线房连衣赶制,用了几天时间,给阿裳做了十几身大小不一的四季衣裳,刘嬷嬷则把阿裳身边的丫鬟婆子重又择选一遍,这些人要跟着阿裳去洛阳的,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所以阿裳身边的人必须可用又可靠。 钟夫人把挑好的两个丫头看了又看,只叹了口气,道:“若是小夜还好,有她在阿裳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大夫已经到了西安,这些日子都在庄子里,即使小夜能够捡回一条命,她的身体也需长期调养,自是不能跟在阿裳身边。 第七六四章 霍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长安街的府第开府时日尚浅,并没有家生子,除了霍柔风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以外,下人之中也只有刘嬷嬷从京城带来的十几个算是老人儿,其他的都是这几年在西安采买的。 除了在矿上的安海和在炼制坊的张轩,霍柔风的人都跟着她出征了,刘嬷嬷带来的则是两家子,这会儿都在府里,可却没有能够跟着阿裳的。 时间紧迫,刘嬷嬷急得嘴上长泡。并非是刘嬷嬷手里没有人,这一两年里,她也调(防)教了几个小丫头,准备留给阿裳,只是阿裳自己还不到两岁,刘嬷嬷给阿裳准备的小丫头都是七八岁的,只等着阿裳也长到七八岁,有了自己的院子,这些丫头正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好可以放过去。 哪里想到阿裳说走就要走,这些只有七八岁的小丫头还不能派上用场。 眼看定好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刘嬷嬷无奈,只好去求了谢红琳,准她到庄子里挑几个丫头,回来教上十来日,再让跟过去的大丫头在路上指点着,这些丫头都有老子娘留在西安,总比临时买来的要可靠一些。 当初霍大娘子来陕西时,让人帮着霍柔风在西安附近置买了田庄店铺,除去霍柔风拿出来做炼制坊和给小夜住的以外,还有几个田庄,展怀的银子都拿去养兵了,长安街的老老少少吃用的都是这几个田庄的出息。 听说还要到庄子里挑人,谢红琳笑道:“哪有这么麻烦,不是已经定下了两个吗?就让这两个跟着阿裳去吧,若是钟夫人嫌人手不够,让她从福建派人过去。” 既然谢红琳发话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钟夫人听说以后,对若水嬷嬷道:“这倒是提醒我了,回到福建我就给阿裳准备几个人。” 转眼便到了要动身的前一天,一大早,谢红琳就让人把阿裳抱到自己屋里,小小阿裳像是已经知道要和外祖母分开了,她表现得很懂事,没有哭闹,丫鬟端了鸡蛋羹过来,谢红琳喂给她吃,她乖巧地吃了大半碗。 谢红琳用帕子给她擦了嘴,柔声对她说:“你娘很忙,或许不能像祖母和外祖母这样每日陪着你,到了洛阳你要听话,不要给你娘添乱,记住了吗?” 虽然听不懂外祖母在说什么,可阿裳还是笑着答应:“嗯。” 说完,她指着百宝阁上的西洋钟:“要要。” 谢红琳让人把西洋钟拿下来,放到炕桌上,西洋钟上有机括,每当整点的时候,就会有小鸟扑楞着翅膀蹦出来。每次阿裳来谢红琳屋里,都会趴在炕上等着看小鸟。 谢红琳对身边的丫鬟道:“一会儿把这只钟装起来,给阿裳一起带着,虽然她娘不缺这个,可是洛阳却不一定能寻到。”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说是刘嬷嬷来了。 这几天刘嬷嬷给钟夫人和阿裳准备出行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地会来谢红琳这里请示。 谢红琳点头让她进来,刘嬷嬷匆匆走进来,福了福,对谢红琳道:“夫人,门房传进话来,说是有杭州来的亲戚过来了,奴婢想着杭州那边的应该不会找来这里,便觉蹊跷,去了前院悄悄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还真是杭州那边的亲戚。” 既然是杭州来的,那就是霍家的亲戚了,除了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谢红琳对霍家的人并不熟悉,但是她并不反对霍柔风与霍家亲戚们来往,只是霍家的人怎么会来了西安,而且还找到这里呢? “来的是什么人,可有拿着霍大娘子的书信?”除非是霍大娘子打发来的,否则这件事便有蹊跷。 刘嬷嬷道:“奴婢没问是不是有大娘子的书信,因为来的那人,奴婢是认识的,而且知道大娘子决不会让他来找五夫人。” “什么人?”谢红琳问道。 “是霍家长房小二房的三爷!”刘嬷嬷便把当年霍子兴如何想要争夺二房家产,千方百计想要过继自己儿子,以及后来大娘子和九爷又是如何整治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年九爷的死讯传到杭州,没过多久,霍三爷便带着一众亲戚来了京城,美其名曰是要接九爷的棺椁回杭州祖坟,实际上却是看到二房没有了男丁,想要旧事重提。当时门房的主管恰好是安海的爹,那老爷子是个厉害角色,硬是把他们挡在了外面,大娘子听说后便当不知道,没让他们进门,刚好先帝驾崩,城里戒备森严,这些人先是在双井胡同门前守了一天,后来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把他们轰出了京城,这几年倒是没有再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 先帝死后,京城里闹腾了好一阵子,后来囚禁了王皇后,发落了王家,明和帝登基,才稍稍稳定下来,那些日子,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每天都在街上转悠,但凡是形迹可疑的人,要么抓走审问,要么便轰出京城。 霍家的人便是在那个时候被轰走的,倒也并非是霍大娘子存心对付他们,而是当时他们来了十几人,加上仆从亲随也有二三十人,吵吵闹闹,看上去很像是来京城闹事的,因此不用霍大娘子出手,便被五城兵马司驱逐出京城了。 听刘嬷嬷说完,谢红琳皱眉:“这么说霍三与小枫是有恩怨的,所以他来做什么?” 再说,众所周知,展怀的夫人姓谢,与展怀起兵的也是谢氏,关霍九什么事? 谢红琳想到这里,心里起疑,又对刘嬷嬷道:“你不要露面,让别人去请他进来。” 刘嬷嬷是霍家的家生子,又是有头有脸的嬷嬷,霍三是见过她的。 片刻后,外院的陈管事让人把霍三请了进来。虽然霍三衣裳整齐,腰间悬着玉佩,可是仔细一看,那衣裳料子极是普通,样式也是几年前的,玉佩的成色也不好,整个人看上去还有几分狼狈。 陈管事是从京城过来的,霍三并不认识,看到陈管事打量他,霍三问道:“府上没有杭州来的老人儿吗?” 刘嬷嬷之前已经叮嘱过陈管事,让他不要提及霍家的事,全当与霍家没有关系。 于是他便道:“杭州?这位大爷,刚才小人就想问您了,您说您是我家夫人的亲戚,还说是从杭州过来,小人却并不知晓我家夫人在杭州还有贵亲,请问您与我家夫人如何称呼?小人问清楚了,也好去向老夫人通禀。” 第七六五章 酒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你不知道你家夫人在杭州有亲戚?简直胡说八道,谁不知道这西安城里但凡是霍家的生意,都如同你们家开的一样,想用人就用人,想支银子就支银子啊,爷就是杭州霍家的,你家夫人还要叫爷一声三哥。” 没等霍三把话说完,陈管事便沉下脸来:“这位霍爷,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您是在说我们将军和夫人盘剥商户吗?我看您这样子也不像是我家夫人的亲戚,不瞒您说,我家夫人的亲戚并不多,小人恰好全都见过,可没有您这号的,来人,请这位爷出去!” 听说要把他赶出去,霍三立刻慌了,他嚷道:“不信你叫个杭州来的,问问他可否认识爷,我真的是你家夫人的哥哥。” 几个壮汉过来,作势要拉霍三出去,陈管事冲他们摆摆手,示意让霍三把话说完。 霍三只好硬着头皮道:“你们没听你们夫人说起过杭州的亲戚,这也有情可愿,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不瞒你们说,我是去安徽做生意的,可是遇到点麻烦,这才想到来西安投奔你们夫人,虽说她认祖归宗了,可是霍家对她有养育之恩,如今我落难了,她总不能袖手旁观吧,真若是她也不管我,那我就去京城,问问霍柔云,是认谢家人当妹子呢,还是认我这个三哥。” 说完,不等几个大汉出手,霍三自己就往外走,陈管事心里硌登一声,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已经知晓五夫人就是霍九爷的事了,虽然五夫人的身世早已昭告天下,可是霍大娘子还在京城,若是让人知道霍大娘子与五夫人的关系,那就是给霍大娘子招祸啊。 “等一下,这位爷,小人是真不知道杭州的事,还请您恕罪,您先在这儿喝口茶等一下,小人这就去禀了老夫人。” 陈管事是从双井胡同过来的人,自是知道五夫人便是霍九,也知道杭州霍家就是霍家姐妹的本家,但是这件事情,京城那边是瞒着的,又怎会传到杭州的? 陈管事立刻便去见了谢红琳,谢红琳也是吃惊不小,她对陈管事道:“这个霍三不能赶出去,先把他稳住,这事情不简单,你就说我这里有客人,晚些时候再让他来见我,你想办法套套他的话,弄清楚他是如何得知的,又是何人指使他过来的。” 陈管事领命去了,让人置办了酒席,说是老夫人那边有客人,请他代为招待。 陈管事让人提前在酒里做了手脚,果然,几杯酒下肚,霍三就没有了之前的防备,陈管事小心恭维,霍三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打死也没有想到霍九居然会是女的,若是早知道她是女的,我爹还用得着要把小十一过继过去吗?只要把她是女人的事说出去,二房的家财哪里还有她半分?” “霍柔云是个狠的,霍九也不是好东西,从小就会坑人,瞧瞧,她都敢造反,还有啥不敢做的?你问我为何还要来投奔她?我也不想啊,如果不是被人逼着,打死我也不会来找她。” 可能是酒里的药下得有点多,霍三醉得越来越厉害,无论陈管事如何追问,他也只是反复在说:“我若是不来,命就没了......” 陈管事心里嘀咕,猜到霍三的确是被人逼迫才来的,可是这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陈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去回禀了谢红琳。 谢红琳沉吟良久,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让陈管事再去盯着。 陈管事出去时,正好遇到亲自过来接阿裳的钟夫人,看到陈管事满脸忧色,钟夫人心中疑惑,进来后便问谢红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红琳也不瞒她,便把霍三来了的事情告诉给她,钟夫人道:“依我看,还是让人把这个什么霍三交给老二,咱们问不出来,他有的是办法。” 钟夫人口中的老二便是展愉,今天炼制坊有事,展愉没有过来,但是让人捎话过来,说是明早就会过来给钟夫人送行。 谢红琳素来不愿意管这些事,听钟夫人提到展愉,她乐得轻松,便道:“那就有劳二爷了,我这就让人把霍三送过去。” 霍三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几名壮汉把他扔到骡车上,押着他向城西而去。 展愉就住在城西的宅子里,从长安街到那里要半个时辰。 虽然霍三醉得不省人事,也没有本事逃走,可是谁也不敢疏忽。此时天色已黑,可街上来往的车辆并不见少,一驾骡车迎面而来,与押着霍三的车擦肩而过,忽然,从车上伸出一只手,一个黑乎乎的布袋子朝着押车的几名大汉扔了过来。 一名大汉下意识地接住那只布袋子,其他几个人全都凑过来看,大汉打开布袋子,一阵香味扑面而来,几个人全都失去了知觉...... 直到二更时分,长安街展府的后门才被敲响,睡眼惺忪的门子打开了门,见是几个大汉,有些眼生,门子问道:“你们是府里的?” 几名大汉掏出腰牌,其中一个道:“咱们是刚从随云岭过来的,一直在前院,今天第一次出去办差,劳烦小哥了。” 门子仔细看了腰牌,确实是府里的,他道:“怎么没看到你们出去呢?” 大汉道:“因为是去给老夫人办事,陈管事让咱们走的侧门。” 原来如此,门子瞟一眼停在外面的骡车,骡车上硕大的“谢”字,这确实是府里的骡车,而且还是谢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平时出门办事用的。 门子不再多问,打开门让这些人进来,几人客气地道谢,为首的那个还掏出五钱银子,说是刚才二爷赏的,大家见者有份。 这几个新来的会办事,门子挺高兴,揣了银子,哼着小曲儿到门廊里打盹儿去了。 已是二更天,府里只有上岁数的女眷和小孩子,早早地便歇下了,四周寂静,通往各院的小路上,几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亮如白昼。 几条人影悄悄闪进树影里,片刻后,一朵烟花在长安街上空升起,烟花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朵,瞬间便化作一团轻烟消失在夜空中。 第七六六章 战起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升起,并不绚烂,也不耀眼,如同一道淡淡的光一闪即逝。 骑在马上的女子仰头望向夜空,向身后挥了挥手。 在她身后,是五百铁骑,她们夜以继日,星夜赶来,就是在等待这朵烟花升起。 与此同时,埋伏在长安城里的人也在动了。 各地都在打仗,风平浪静的西安已成避难的好地方,这半年来,从山西、河南、安徽来的灾民蜂拥而至,尤其是这个月,涌进西安城的人比往常都要多。 街上多了生面孔的小贩,馆子里多了新来的伙计,就连施粥的粥棚里也多了许多新的流民。 长安街的大宅里,谢红琳正在擦拭着她的大枪,钟夫人道:“你那是马上功夫,可比不得我的双刀。” 谢红琳冷笑:“你是说我的腿不行了,使不得大枪了?” 钟夫人笑道:“哪有,你坐着也能横扫三军。” “嘻嘻。”可能是看到祖母和外祖母都在笑,一直不肯睡觉的阿裳也跟着笑出了声。 钟夫人亲亲她:“祖母的小心肝啊,你快睡吧,一会儿别给吓着。” “我们谢家的骨血会被吓着?阿裳,等会儿外祖母让你看看枪是怎么使的,免得你到了你娘那里,以为你娘的枪法就是好的了,她才学了半套而已。” 不过钟夫人还是让乳娘去屏风后哄着阿裳去睡觉,可是今天阿裳却格外精神,吹了灯还是不肯睡。 钟夫人正想要亲自去哄孙女,正在这时,在外面观望的若水嬷嬷跑了进来:“两位老夫人,起风了!” 起风了,这是暗号,这些日子以来,混进城里的那些人开始行动了。 这时,丫鬟领着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对谢红琳和钟夫人施礼,道:“属下蓝英,是五夫人麾下飞骑将军,现在听二将军调遣,二将军命属下在此保护两位老夫人和小小姐,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请两位老夫人为了小小姐的安全,不要走出这院子。” 钟夫人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看着谢红琳,那意思就是,你看吧,你的枪白擦了。 谢红琳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蓝英告退出去,屋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乳娘小声地哼唱小曲儿,哄着阿裳睡觉。 外面又响起敲门声,丫鬟打开门,进来的却是金豆儿和小乖,一狗一狼摇着尾巴,看都没看屋里的其他人,鼻子闻了闻,便绕到屏风后面,趴在了阿裳的床下。 霍柔风走后,展愉也曾想把金豆儿和小乖接到自己那里做伴儿,可是每次来长安街,都会看到阿裳和它们一起玩耍,难得的是小丫头还这么小,却一点儿也不畏惧,因此展愉也就不想和侄女争了,金豆儿和小乖一直都在长安街陪着阿裳。 尽管乳娘轰了几次,可是每到晚上,这两位都会溜到阿裳屋里睡觉,乳娘无奈只好随它们去了,还是谢红琳说:“阿裳是从她娘肚子里出来的,身上有她娘的味道,这两个家伙觉得和她最亲近。” 可同样的道理,金豆儿和小乖却与谢红琳不亲近,整座府里,它们只认霍柔风和阿裳,就连自认为和金豆儿是老相识的展怀也不给面子。 说来也怪,无论怎么哄也不肯睡觉的阿裳,看到金豆儿和小乖进来,她很快便睡着了。 屋内一灯如豆,谢红琳和钟夫人相对无言,她们不是深闺妇人,她们都曾经历过血雨腥风,年轻的时候,她们都曾与夫君并肩作战,她们见过太多的生死,亲人的死,仇人的死,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们也会与呀呀学语的孩子一起被人保护起来。 良久,钟夫人才压低声音道:“你的枪法是谢老太爷教的吗?” “家父曾被锦衣卫追杀,双腿残了,他把枪谱传给了高家表哥,也就是我夫君,小时候,我和表哥一起照着枪谱练习,家父在一旁指点,他认为我太过娇气,练不来这种马上功夫,所以便寄希望于表哥,可是表哥却觉得这是谢家的枪法,我才是最应该学会的,因此从小到大,我都被他督促着练枪,那时我很烦,不想让他管着我,我看过话本子,里面的小姐都是爱慕着书生的,于是我也想嫁个书生,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有个眉清目秀的书生出现在雪山上,带着我去我一直向往的烟雨江南。” 谢红琳的声音轻柔,眼里泪光浮动,但是嘴角却含着笑,似乎又回到年少的时候。 钟夫人不想打扰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后来我真的遇到了一个书生......那时我娘病得很重,她有湿寒之症,可是为了父亲,她只能留在关外苦寒之地,大夫说我的身子也随了我娘,年青时没有什么,上了岁数就会和我娘一样不良于行,于是当那人出现时,父亲便改了主意,他想让那人带我离开关外,你知道表哥是高家人,他是不能走的。那时我很高兴,还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喜悦告诉表哥,唉,我真傻。” 钟夫人噗哧笑了出来:“年少时都有犯傻的时候,我那时也一样,我娘家和展家算是世交,我的哥哥们和国公爷是朋友,有一回他们比试骑射,哥哥们输给了国公爷,我心里不忿,吵着也要和国公爷比,国公爷无奈,只好让着我,我却觉得是他看不起我,就此恨上了他,后来国公府来提亲时,我死活不肯嫁,从家里跑出去,国公爷便满福建找我,后来找到我了,我还要和他比试,结果那次我输得很惨,打也打不过他,就只好老老实实跟着他回来了,半路上国公爷救了一个女的,那女的想要以身相许,我气得不成,把那女的揍了一通,等我打完,才看到国公爷正在偷着笑......” 谢红琳莞尔,笑道:“可不是嘛,所以你看小风和阿怀有多好,十来岁就认识,青梅竹马长大,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当年在草原时,小风把阿怀领到我面前,我就知道他们一定能成,两人太般配了,那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多活几年,看着他们成亲,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小九,就知道这是老五的良配......”钟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面一声巨响,屏风后的阿裳被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钟夫人箭步冲到屏风后面,抱起了阿裳:“乖乖,别害怕,祖母在这里呢。” 在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恭敬地道:“蓝将军让奴婢回禀两位老夫人,是韩大将军的火炮。” 谢红琳挥手让丫鬟出去,韩大将军就是韩世虎,从宣抚回来后,展怀就让他带着一万人去了商州,名义上是监管那里的银矿,可实际上却是随时准备给西安增兵。从商州到西安只有二百余里,在得知朝廷与鞑剌签定了丧国无耻的条约后,展怀便暗中下令,让韩世虎待命了。 恰好这时钟夫人收到了闽国公的信,展怀和霍柔风便知道某些人要动了。 于是展怀和霍柔风便趁机让钟夫人带阿裳一起离开西安,谢红琳和钟夫人大张旗鼓地为阿裳准备出行的事,就连刘嬷嬷也被蒙在鼓里。 霍柔风飞鸽传书,让他们当心府里有人里应外合,于是谢红琳和钟夫人便放出风声,说要给阿裳添置随行的丫鬟以及跟着她们一起走的人,假借刘嬷嬷之手,趁机把府里的人过了一遍。 一方面,展愉假装城防松懈,让大户人家开设粥棚,引了大批流民进入西安;另一方面,无名则给韩世虎准备了一批火器。这些火器别说鞑剌和官兵没有,就连从西域重金购置的,也无法与之相比。 今天霍三的到来,让谢红琳吃了一惊,她还真没有想到,那些人会如此大费周折,居然找来了与霍家姐妹有仇怨的亲戚。 她很想知道对方让霍三过来有什么用,毕竟府里的人是不会信任霍三,也不会让霍三接近内宅的。 好在这些人没有让她们多等,就在霍三被送走的路上,府里的人被替换了。 外面又是几声炮响,钟夫人用手捂住阿裳的耳朵,嘴里念叨着:“这个无名也真是的,就不能造个火炮不用响的吗?” 谢红琳被她给逗乐了,道:“行了,你家在福建的战船上火炮是不响的吗?” 钟夫人无语,她忽然发现自从有了小孙女,她和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也没有区别。 方才的丫鬟再次跑了进来:“两位老夫人,府里走水了,已经在救火,您二位不要着急。” 谢红琳微笑:“只要还没有烧到后宅,我们就不急。” 不用问了,一定是混进来的那几个人趁机放火,外面假扮流民的那些人只是幌子,真正办事的是这几个人。 钟夫人冷哼:“这是要来偷我这个老婆子吗?” 谢红琳笑道:“偷你干嘛?谁不知道国公夫人是练家子啊,人家要来偷的是咱们的掌上明珠,我们谢家的女子。” 第七六七章 夜半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当日符清说过的那番话,自是经由霍柔风告知了谢红琳。虽然耻辱,但霍柔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要让母亲和婆婆知晓。 只有让她们知道对手的目的,她们才能防患于未然。 有时候,对于家人的保护并非是让她们浑然不知,而是告诉她们如何面对正视危险。 当然,换上普通女子,听到那番话后就已吓得六神无主了,可是谢红琳和钟夫人不会,她们只会更加慎重。 她们被告知守在院子里不要出来,并不知道此时外面早已成了修罗场。 外院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多,谢红琳和钟嬷嬷又让刘嬷嬷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和老崔几个上了年纪的都被叫到了后宅,当那几个假冒的家丁混进府里时,前院里留下的其实都是府里的护卫,以及提前从军队里过来的人。 因此当烟花升起时,府内府外的人都有了行动。 假扮成流民的人在距离长安街五里外的宣家牌楼汇合,约有三百余人,这些人脱下外面褴褛的衣裳,露出里面的一身劲装,一驾马车悠然而至,行驶在深夜中的长安城里,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着如银月色而来,踩碎一夜春色。 马车停在他们面前,赶车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车上的人没有下来,绣着翠柏图的车帘被夜风吹拂得微微摆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道车帘上,断琼碎玉般的声音从车帘后响起:“我只要那个孩子,你们要把她毫发无伤地带过来。” ...... 直到三百余人全部消失在夜色中,车帘后才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花白头发的老者问道:“公子,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避一下吧。” 车帘后的人冷声一笑:“不,我们真正要见的人还没有来。” 话音刚落,老者便看到远处走来一个孤独的身影,夜色之中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从身材上判断出这是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 “是个半大孩子。”老者说道。 “孩子吗?对,是个孩子。”车帘后的人笑了,他的笑声如同玉石相撞,清悦动听。 孩子越走越近,他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让他的面容有些不真实,如同隔着一层轻纱。 他走到车前,默然不语,车里的人轻声笑了:“沈渊,好久不见,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为何还要来对付几个妇孺,她们老的老、小的小,你这样做算什么君子?”由于激动,沈渊的声音有些颤抖。 车里的人轻笑出声:“呵呵,沈渊啊,别告诉我,你私底下没有像那些人一样骂我,骂我丧权辱国,是鞑子的走狗,在你们这些人心里,我早已不是君子,既然不是君子,那当然是要行小人之事了。” “谢思成!你也配姓谢吗?”隔着车帘,沈渊愤怒的指向车里的人,侍立在旁的老者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拨开他的手指。 “姓沈的龟缩在谢家羽翼下苟且偷生,你这位堂堂郡王爷既然配的,那我又有何不配?” 沈渊嘴角翕翕,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虽然表面上他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所谓嗣子,但实际上,他是真真正正的沈家人!这件事他知道,寿王知道,同是皇室中人的蓝先生也知道。 车内的这个人自是同样知道。 见他不说话,车里的人冷笑:“听说你已经成为展愉的亲信了?很好,当年蓝先生丢卒保帅,舍去翠娘子,让你留在西安,这步棋走得很好啊,现在也该轮到你发挥作用了。” “展愉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明知我是姓沈的,他又怎会相信我?我在他身边只是一个记帐的而已。” 沈渊急着撇清,可换来的是车内人的几声冷笑。 “展愉的确多疑,但是你却不同,引荐你的不但是展愉信任的,同时也是展怀和谢九信任的人吧,说起来你来西安也没有几年,怎会有人对你这般好,初时我想不明白,后来听说那是位不世出的奇人,我便想通了。想来你那位无名师傅就是昔年给你治病的那位罗杰吧,一个有双蓝色眼睛的奇人,令人一见难忘。” “你休得胡言,罗大夫早在多年前就已不知去向,无名师傅是我来西安后才认识的,他与我投缘,才肯收我为徒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沈渊是第一次面对车里的人这个人,上一次与他隔着帘子说话的人是蓝先生,而现在这个是谢思成! 知道庆王身世的人并不多,而他就是其中之一。当年他的父亲和祥太子都是为了此事而死,他也因此九死一生。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中了毒,那种毒让他的身材和相貌永远停留在七八岁,他会慢慢死去,无声无息,不但他赖以栖身的寿王府不会发现端倪,就连太医也看不出什么。 他不想死,寿王也不想让他死,只要他还活着,紫禁城里的那个女人就会如坐针毡。 终于他们找到了罗杰,谁也没有想到,罗杰居然把他治好了! 那年他被锦衣卫的赫刚抓走交给了蓝先生,几经辗转,他被翠娘子带到了西北。 那些日子,他和翠娘子母子相称,翠娘子折磨人的手法,据说是和锦衣卫学来的,她把这些手法用在他的身上,起初他几乎发疯,到了后来渐渐成了习惯...... 霍九让人抓住了他们,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翠娘子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他似乎听到翠娘子对他说:“轮到你了......” 虽然霍九对他很冷淡,但是无名信任他,他留在无名身边,一起制做那些当世独一无二的宝物。 “谢思成,你留下暗号让我过来,是想要无名的那些方子是吗?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虽然是他的徒弟,但是那些方子我却没有,但是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你可以找人研究,说不定也能研究出来。” 说着,沈渊脱下外衫,解下束在腰间的布袋,他身材瘦削,那条布袋贴身绑着,藏在宽大衣衫里面,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一旁的老者接过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个陶瓷做的小针筒、一个小瓶子、两块小铁锭。 “这是什么?”老者问道。 沈渊指着那些东西,一样样地说道:“这只小瓶子里面准的是防止风寒的药剂,把药剂装进针筒,注射到士兵的体内,即使是冰天雪地里行军,也鲜少有兵士感染风寒。还有这两块铁锭,这不是普通的铁锭,这是镔铁,展怀军中所用兵器,十之五六都是用的这种镔铁。这并非是从西域买来的,而是无名和张轩改良了铸造炉,用他们自己的法子炼制而成。” “拿来给我看看。”车帘里伸出一只手,月光下,这只手如同美玉雕成,毫无瑕疵。 “当日在宣抚,他们的军队每次战后,都会把战场上的兵器捡回,一支也不留,不是他们舍不得,而是有秘密,秘密就在这种镔铁上,哈哈,难为他们了,连这个也能做出来。”谢思成叹了口气,他把铁锭拿在手中把玩,一双眸子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外面的沈渊。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些,这些东西我能拿到,别人也能,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别人做不来的。” 声音缓缓,沈渊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什么事?”沈渊问道。 “我要她的女儿。”谢思成淡淡地说道。 第七六八章 引出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对妇孺下手,谢思成,你枉自为人!” 沈渊话音刚落,花白头发的老者便厉声喝道:“闭嘴!” “好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他也只能逞逞口舌之能了。”谢思成悠悠说道。 “谢思成,你还要杀我?”沈渊冷笑。 “我说你是将死之人,便是说你快要死了,不用我动手,你也快要死了。”明明说的是生死之事,可是从谢思成口中说出来,却依旧如沐春风。 “什么意思?”沈渊不解。 “你以为罗杰真的把你治好了吗?他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虽然你看似与常人无异,甚至还长高了,可是这也只能说明你开始发育成长,却并没有拔去你体内之毒。” 如同晴天霹雳,沈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我且问你,你胸口可否有颗黑痣?这颗痣自你中毒之后便就有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褪去?反而越来越大了?心口时常隐痛,看诊却无病像?” 谢思成言之凿凿,沈渊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你是如何得之?”他颤声说道。 “罗杰精通的是红毛人的医术,他自以为用红毛医术就能给你去毒,他想得没有错,可惜给你下毒之人并非普通人,他是巫医,你中的毒是夷人的巫蛊之毒,除了给你下毒的人,世间无人可解,原本只要让你无法长大,不能正式承袭王位,死不死活不活的就行了,可你偏不信命,四处寻医诊治,看似把你治好了,可是却加速了毒性的发作,你胸口的黑痣变大的速度会越来越快,直到整个前胸都被黑痣笼盖,你的全身都会变成黑色,如同一截烧焦的黑炭无知无觉地死去。” 谢思成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巨石打在沈渊身上,他抱住头,无助地蜷缩起来:“别说了,你别说了......” “不用怕,给你下毒的巫医我恰好认识,当年太皇太后把她找来施毒,原是想要将她灭口的,她很机灵,用一具假尸体逃出生天,她藏身青(防)楼,幸得太平会照拂,但是她的身份很高,太平会里除了蓝先生,就只有我能请动她了。如何?这个交换条件你可满意?”谢思成微笑。 “你让我用阿裳来换自己的命?”沈渊渐渐平静下来,他不敢确定谢思成所说的那个人是否真实存在,但是在遇到罗杰之前,确实有位大夫曾经说过这像是巫蛊之毒,只是那大夫也只是猜测,且更不懂医治之术。 无论如何,胸口的黑痣在渐渐长大,这是真的。 “听说展愉没有住在长安街的宅子里,依我看,或许展大小姐也不在长安街,说不定长安街的展大小姐早就是假的,真正的展大小姐是在展愉身边,据我所知,这个月里,长安街那边给展愉送去很多东西,有很多都是女人下奶之物,你跟在展愉身边,不会不知道展愉的宅子里多了一个小孩子吧。” 阿裳养得娇贵,快两岁了还没有断奶,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沈渊一怔,展大小姐在展愉那里吗?他没有听人提起过。 不过他想起一件事来,展愉的宅子并不大,他没有女眷,因此也就没有前宅后宅之分,平日里他做帐的地方,就是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但是从这个月,展愉让人在前院收拾了屋子,让他到那里做帐,前院和后院之间,原本是个月洞门,不知为何,展愉让人重新改了,加了门板,平时都是关着的。 这不关他的事,他原也没有在意,但是现在一想,这件事很古怪,或许真如谢思成所说,展大小姐并没在长安街,而是悄悄藏到了那里。 “即使你说的这件事是真的,以我之能也偷不出那孩子,展愉虽然让我在府里帮着帐房算帐,可是我却不是他的亲信,我也进不了后宅。” “是吗?可是你看,如果你不能把展大小姐偷出来,也就不能活着见到给你施毒之人了,但是你若是能把人偷出来,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我把你送到安徽,那里不是展怀的地盘,过上几年,你长大了,身材相貌都有改变,展怀想抓你也难了。” “话虽如此,但我确实偷不出来,你也知道,我没有武功。”沈渊讪讪。 “哦,也对,你没有武功,我倒是给忘了,这样吧,既然你无法进入展愉后宅,那么有一个人,你一定可以把他带到我面前。”谢思成似乎对于沈渊的话并不生气,他语调平和,倒像是和家人在商量琐事。 “谁?”沈渊心里一动,或许谢思成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并非展大小姐,而是现在这个人。 “你师傅无名,听说他和你最亲近,如果是你叫他出来,他一定不会起疑,你不要再说你做不到了,这个你一定能做到,而且,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谢思成的声音渐渐愉快起来,他好像很高兴,是啊,这真的是一件高兴的事,有了那个人在手,还要这些铁锭和针筒有何用。 “不,不行!”沈渊拼命摇头,谢思成或许并不知道,无名就是罗杰,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行不行的不是你说的,公子的意思你也明白了,快点走吧,否则......”站在一旁的那个久未说话的老人冷冷地说道,他的手一直并在腰侧,那里是一把已经拔出两三寸的短刀。 沈渊木然一刻,车里的人再不说话,只有那道车帘在夜风中微微摆动。 沈渊转过身去,向着他来时的路走去。 谢思成什么都知道,他连无名师傅今天在西安也知道,或许无名师傅今天会来西安,也是谢思成安排的。 给无名帮忙的一名大夫回家的时候马失前蹄,他坐的骡车翻了,大夫断了一条腿,大夫的家在西安。霍家商队的一批货到了几日,早就让无名过来挑选他要的材料,无名一直腾不出时间,今天天气好,无名也要到西安看望那位受伤的大夫,顺便连同他需要的材料一起带回炼制场,因此一大早就出来了,待到把事情全都忙完了,已是日暮西山,今夜无名就住在展愉的宅子里。 谢思成说得很对,沈渊没有能力带出展大小姐,但是他能把无名引出来。 无名这样的人,任何上位者都想要。 当初加海看到韩世虎遗落的半截兵刃时,眼睛都亮了。 加海不是没有见过那么锋利的刀剑,但是却没有见过那样的刀剑拿在兵卒手中。 第七六九章 玉佩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沈渊没走多远就看到一驾马车停在那里,赶车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到沈渊走过来,汉子道:“谢大人让我听你差遣。” 沈渊望着那汉子半晌没有说话,汉子不耐烦起来:“你不要误了时辰,谢大人......” “好,你把这枚玉佩送到东照街的展家别院,交给无名先生。”没等汉子说完,沈渊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汉子看着沈渊递过来的玉佩,有些迟疑:“交给他就完了?你没有话带给他吗?” 虽然这些年来沈渊颠簸流离,可是他幼时是在寿王府里长大的,接受的是皇室子弟的教育,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面对汉子的质疑,沈渊冷冷地道:“你若是心存疑问,可是去问谢思成,想要质问我,你还不配。” 虽然他看上去只是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可是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还是让那汉子怔了怔,没有再说话。 谢思成交待过他,让他给沈渊跑腿,还要防着沈渊和无名没有要逃跑,谢思成是知道他在沈渊这里问不出什么的,正如沈渊所说,他不配。 汉子果断闭嘴,接过玉佩赶着马车走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西安城里早已风声鹤唳,但是谢思成早已做过侦查和布置,三百名死士可以躲过西安守军的耳目,这个汉子自是能够轻松避开巡城的兵士。 东照街的展家别院,就是展愉住的宅子。对于这里,西安城里的人所知不多,事实上,西安城里知道展愉的更是曲指可数。 在展怀起兵之前,驸马展愉早已是个死人;在展怀起兵之后,展愉的名字无人提起,但是世人还是当他是个死人,甚至有人说,展家之所以会与谢家合作,除了展怀娶了谢家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展愉之死。 堂堂闽国公府二公子,当朝驸马,居然被炸死在嘉陵,而且被炸的还是太祖之女九容公主的陵墓,自从展怀起兵之后,街头巷尾便在流传着当年太祖皇帝为了窃取江山,不惜弑妻杀女,九容公主不是病死,而是被亲生父亲下令吞金而死。这样一来,当今天子为了害死展驸马,不惜炸毁九容公主陵墓,也就合情合理了。 相对于朝廷的官方说法以及展家的不置可否,民众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臆想,何况那些臆想早就成为众所周知的秘闻,在茶楼酒肆流传。 加之还有展愉性格的原因,因此展愉虽然来到西北两三年了,却并没有走到人前。 东照街的展家别院,在外人看来只是一所宅子而已,门口没有牌匾,还是因为有人经常看到有长安街展府的骡车往这里送东西,才知道原来这处宅子里并不是租出去了,而是有人住在这里,至于是什么人,那便没人敢问了。 汉子一路顺利地来到东照街,这里很僻静,到了晚上,整条街都是黑洞洞的,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普通人家,所以也没有哪家在门前挂灯笼。 汉子敲开了别院的门,敲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一个老苍头探头出来。 “大晚上的,找谁啊?” 汉子拿出那枚玉佩,道:“是帮二爷做帐的沈渊让我把这个交给无名先生的,他说无名先生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苍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汉子,没有说话,接过玉佩,大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汉子怔怔一刻,他忽然想到,今夜这么大的动静,为何这里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呢?如果不是那个老苍头显然是知道沈渊的,他甚至会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好在他没有等太多,那道门片刻就重新打开,除了开门的老苍头,还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 男子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裳显然是匆忙穿上的,有颗盘扣还没有系上。 男子有张平凡普通的脸,平凡到让人看一眼便不会记住。 他身材瘦削,看上去弱不禁风,可能是走得太急,月光下也能看到脸上些许潮红,显然是个没有武功的。 汉子放下心来,问道:“请问阁下可是无名先生?” 男子神情焦急,手里紧紧捏着那枚玉佩:“小渊呢?你在哪里见到他的,他怎么样了?” 汉子没有想到无名会这么着急,果然如沈渊所说,无名看到这枚玉佩就会跟着他一起来。 他道:“他只是把玉佩交给我,说有位无名先生看到玉佩就会过去。他......他看上去很好,就在四合街上。” 在来的路上,汉子便已经想过了,他越是如实去说,无名便越不会怀疑到他,与其编出一串故事,还不如少说几句。 一旁的老苍头皱眉,对无名道:“无先生,也不知这人是哪里来的,二爷不在家,您还是不要出去了。” 无名大怒,对老苍头不客气地说道:“小渊说过,如若有一天他让人把这枚玉佩送过来,那就是到了生死关头,让我去救他。” 老苍头也吓了一跳,对无名道:“那您多带几个人吧。” 说完,不等无名多说,老苍头就转身进去,没过一会儿,就带了三个人过来。 汉子看到那三个人,吃了一惊,三个人全都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其中一个脸上有几道疤痕,乍看上去有些吓人,看年纪也就是二十上下,仔细再看这人不但有疤,而且面色腊黄,一脸的病容,走路也有些摇晃,像是风一吹就倒。 另外两个却是长得白白净净,可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可是瘦了巴几的,根本就不像是练家子。 “无先生,二爷出去时带了一批人,余下的这会儿都去了后院,只有他们三个闲着,您别嫌弃,他们都是长安街那边送过来的,也见过些世面,而且真若是有危险,多个人也能给守军送信啊。”老苍头的话说道干巴巴的,可能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三个人,不拖累别人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干嘛? 无名显然也顾不上这些,他对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汉子道:“快走,快走!” 第七七零章 疤脸女子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西安是多朝古都,历次改朝换代时,新任君主都会将前朝帝王的宫殿烧得精光,以至于到了如今,西安城里看不到彰显帝王之气的建筑,但是那坚固的城墙、堪比京城的宽敞街道,无不显示出这座古老都城的威严大气,而到了月朗星稀的夜晚,走在偏僻的街道上,喧嚣落尽,不复白日繁华,如宴毕归来的美妇,卸去钗环珠翠,洗去花钿艳容,露出一张清秀却显疲惫的脸,换上舒适的家常衣裳,熏一炉沉香,品一杯清茶,回归到一天中最安静舒服的时光里,恬淡从容。 而此时四合街上的人,却无法体会到来自长安城的安静祥和了。 汉子把四个人带进四合街,在他看来,就如同将几只毫无反抗能力的野兔赶进猎人的口袋,只需把口袋束起来,兔子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至于多出的那三只小兔子,汉子没有放在眼里。早已查明,无名是没有武功的,而且也不够强壮,那三个小厮无论美丑,都是白搭,或许如老苍头所说,跑跑腿送送信,真或是打起来,这三个恐怕比无名跑得还要快。 马车拐进四合街,汉子便感觉到一股肃杀。他是江湖人,刀尖上舔血,对这种杀气最是敏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这条街上此时恐怕已经埋伏了很多人吧,或许在两侧的墙头都有弓箭手,否则怎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气呢。 谢大人是聪明人,可是也太高看无名了,就凭车上这几个人,还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杀鸡焉用宰牛刀,若不是担心被人说是抢功劳,他一个人就能把那三个半大小子全都宰了,再绑了无名去见谢大人。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头顶落下,汉子伸手拂了一下,没有摸到,可能是树上落下的叶子吧,他没有在意。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那东西并没有从他身上掉下去,而是停在他的脖子上,或者准确说是索住了他的咽喉! 这不是什么落叶,这是绳索,套住脖子的绳索! 汉子大惊,伸手想去扯那绳索,但是太晚了,绳索在套上他脖子的一刹那,便骤然收紧,汉子甚至能够听到脖子上传来的细微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断了......汉子的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来,他到死的那一刻才明白,他感觉到的杀气不是来自这条街上的埋伏,而是在他的身后。他杀过很多人,可是这种杀人方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是亲身感受到。 汉子已经死了,可是他还端坐在驾辕上,马儿依然前行,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脆的哒哒声。 “唉,你们这些姑娘家,怎么下手就这般重呢,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这悲天悯人的声音来自“无名”,可想而知,他得到的是一记白眼。 疤脸女子没好气地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无名”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可你再说话,信不信我真的把你变成哑巴?” “无名”闭嘴,他在心里默默为五爷叹息,这些女人都是五夫人的人,至于五夫人嘛,早在多年前他就领教过了,三岁看老,那时五夫人还是小孩子,可也不是好惹的,可想而知,五爷在河南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郎青叹了口气,装哑巴吧,至少不会真的被人变成哑巴。 疤脸女子横了他一眼,郎青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马车缓缓向前,终于,前面出现了几个人。 为首的人问道:“无名先生可有请来?” “来了。”黑暗之中,前面的人看不清赶车人死鱼般的双眼,依稀依佛就是他们今天见过的那个人,当然他们更加分辨不出这声音是从赶车人背后发出的。 马车停下,车上的人问道:“谢大人等急了吧?” 这话说得肆无忌惮,也难怪啊,就在他的车驶进四合街的那一刻,车上的人便有来无回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前面的人也是这样想的,他笑着说道:“是啊,谢大人等候多时了。” 这位无名先生是位能人,一夫抵十力,就是说的无名先生这样的人,谢大人叮嘱过的,要对无名先生客气些,历来这些有本事的人都很矫情,一个不小心就会咬舌头自尽什么的,万一让无名先生死了,他们死上十回也赔不起。 见马车停下,为首之人走上前去,他要亲自把无名先生带到谢大人面前,这个功劳是他的,可和这个什么老孙没有关系。 跟着他的几个人都是他的手下,见他走过去,他们便站着没动,杨老大是个什么人,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原本都是翠娘子的人,后来翠娘子下落不明,他们这帮人只好另投他主,多亏谢大人不计前嫌收下他们,现在杨老大急着立功表现呢,杨老大有好处,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杨老大提着灯笼,走到马车前,他习惯性的把灯笼举了举,灯笼照到老孙的脸上,杨老大赫然看到老孙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啊? 杨老大张嘴差点叫出来,可是这一声却卡在了喉咙里,一柄短刀抵在了他的腰上:“你老老实实的,就留你一条狗命。” 女子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阴曹地府里飘出来的鬼声,杨老大不寒而栗。 他自恃武功不错,在太平会里也算一把好手,可是他却没有察觉到这把刀是何时抵上他的,或者是他突然看到老孙的死人脸,一时没有察觉? 对,哪有这么快的刀,只是他一时疏忽而已。 杨老大提着灯笼的手慢慢垂下,另一手却悄悄一顿,一把匕首自袖管里滑出,他猛的转身,摆脱短刀的控制,同时匕首刺出...... 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柄短刀从他的左腰侧滑到了右腰侧,而他的匕首也从他的手里到了别人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杨老大无法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跑开,可是那柄短刀的刀尖却像是粘在了他的身上。 如影随形。 杨老大是江湖人,江湖人自有他们的生存方式。 “我只是小喽罗,女侠饶命。”他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还没有笨到大喊大叫丢了面子更丢了性命。 “在前面带路,见到谢思成自会放你,到时你就去投靠你们老主人,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 是啊,不用教,杨老大已经想好了,到时他就告诉老主人,谢思成知道他是翠娘子的人,想要加害于他,他们连夜逃走...... 第七七一章 郎青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炮响,虽然离得很远,可是在寂静的夜里,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炮声不绝,一声、两声、三声...... 打得真激烈啊,城里动用火炮了吗?不会,谢思成可以让人混进城里,可是火炮进不来,所以这炮声并非是从长安街传来的。 郎青皱眉,他是斥侯出身,稍一辨别就知道了。 这是城门,城门的炮声! 姜老爷子说的对,谢思成还有后招,可是谢思成恐怕也没有想到,当初与他在宣抚纠缠月余的韩世虎就在西安! 展谢大军至今没有和加海军队正式作战,当然,这是指的正式战争。 加海和谢思成刚刚进关,就被守在那里的韩世虎缠上了,韩世虎接到的命令就是缠住加海和谢思成,尽量拖延时间,待到朝廷大军过来,他们再功成身退。 所以,若说展谢这边有谁对加海和谢思成的打法最熟悉的,非韩世虎莫属。 而展怀就是把韩世虎留在了陕西。 韩世虎曾被鞑子抓去做过奴隶,他的全家都死在鞑子手里,他逃出来后就做了马贼,无论是当兵的还是普通商户,只要是鞑子,在韩世虎手里绝无活口。后来他被招安,作战勇猛,杀伐果断,是展怀麾下一员虎将。 但是当年展怀决定起兵时,韩世虎是不满的,他对展怀说:“我从军就是为了打鞑子,您不让我打鞑子了,让我跟着您去打京城,我觉得没劲,您还是让我回去当马贼吧。” 人各有志,展怀没有想方设法去说服他,几天后,便把他派去了宣抚一带,让他等着鞑子出关,后来又让韩世虎回到了陕西。 炮声越发密集,凭着郎青的经验,双方对用的火炮不下二十门。 姜老爷子说什么来着,他说加海想要的西安城里的钱财武器,可是谢思成却会对这些视而不见,如果加海同意,谢思成或许会用整个西安城来换得一人,那人就是无名。 无名制造的火炮远非鞑子可比,更别说镔铁兵器和火绳枪了。 二爷展愉也曾说过,无名能抵千军万马,既然二爷也这样说了,那他这个假无名便来走上一回吧。 郎青摸摸自己的脸,他的身材和面部轮廓和无名本就有几分相似,加上易容,就连给二爷守门的老苍头也误以为他就是无名。 只是易容过的脸上,总有些不舒服,郎青还想再抓几下,身上猛的被人戳了一下,郎青果断把手缩了回来。 杨老大和他的人带着郎青等人走进一间小院,院子外面早就站着七八个青壮汉子,郎青瞟了一眼,这些人不是军士,他们是江湖人。 虽然都是武人,也都是刀尖上舔血,但是军士和江湖人是有区别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郎青忽然有些奇怪,谢思成为何没有带着军队里的人过来呢? 按理,谢思成和太平会已经掰了,据查子带来的消息,谢思成并没有舍弃他为太平会打下的江山,因此,他手下大多数人仍然各司其职。以前谢思成是与翠娘子分庭抗礼,现在则是与蓝先生。 蓝先生手中握着庆王这张牌,谢思成背后则是鞑剌人。 因此,现在谢思成用来办大事的,不是军队里的人,而是江湖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走进院子,大门便在身后关上了,疤脸女子手中短刀猛的向前送去,对杨老大道:“别装哑巴。” 这一次她在刀尖上了加力气,杨老大能感觉到那刀尖已经割破了皮肉,他不是第一次挨刀子,他能清楚判断出那刀子在皮肉里的深浅。 杨老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强做振定。 “谢大人,无名先生到了。” 稍顷,里面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请无名先生一个人进来,其余人留在外面。” 话音刚落,先前用绳索勒死老孙的少年已经不悦地喊了起来:“那怎么行,崔老爹叮嘱过的,让咱们跟着无名先生一起过来的,无名先生在哪儿,我们也要在哪儿。” “不是所有女子女扮男装都能装得像,你不行。” 你不行?少年被里面的人轻轻松松说破身份,有些脸红,她看一眼疤脸女子,不知该怎么办? 走在最前面的郎青沉声道:“小渊呢?小渊在哪里?” 里面的人笑道:“无名先生进来后,自是能够见到他。” 郎青不再多问,抬腿入屋,一室宁静,如果不是刚才听到有人说话,郎青会以为这屋里本就没有人。 他四下看去,耳朵忽然动了动,猛一抬头,就看到房梁上吊着一个人。 沈渊! 郎青大怒,嘶声吼道:“你们要的是我对不对,为什么要祸害他,他有病!” 屏风后人影一闪,谢思成缓步走了出来,他一身竹青道袍,腰间挂着玉笛,优雅一如往昔。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郎青,忽然问道:“以你的才能,为何会屈居在霍九手下?我一直都想不通,很想亲口问问你。” 郎青心里一凛,谢思成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的,这是在试探他。 好在姜老爷子去洛阳之前,就让无名去了随云岭,从那时起,在炼制坊里的无名就是他郎青了,展愉之所以痛快地答应无名,让沈渊跟在自己身边,一是看中沈渊独特的计术才能,二来也是不想让沈渊发现无名已经换人了。 郎青假扮无名已有几个月,一直无人察觉,甚至由于他因为易容不适偶尔抓脸的小动作,张轩还建议他用用女人的香膏子...... “你既然能说出霍九这名字,定然也知道霍大娘子吧,而我便是霍九的姐夫,霍大娘子尚未成亲的未婚夫君,你明白了吗?” 郎青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霍大娘子啊,我真的不想冒犯,您是巾帼不让须眉,大人大量,一定不要怪罪我啊。 谢思成微微一怔,他得到的情报里,是真的没有这个。 霍大娘子居然是无名没过门的妻子! 他最新得到的消息,北直隶的永丰号全部关门大吉,掌柜和帐房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而双井胡同的霍家,也只有几个看房子的仆从,据他们所说,如今世道不好,霍大娘子一介女流,也不想再留京城了,跟着霍家商队回杭州去了。 第七七二章 何错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又是一记炮声传来,在屋子里也能听到。 郎青自豪地笑道:“这是我的火炮。” “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可以连发二十次的火炮,不过展怀打河南的时候,并没有用上。”谢思成像是很遗憾,是啊,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听到这密集的炮声,他压根就不知道展怀手里还藏着这样的宝贝。 “他起兵的时候,第一门连发炮还没有制造出来,至今为止,也只是造出十门而已。”郎青洋洋自得,是啊,当年瓦剌炮名扬一时,后来红毛人的火炮一出,瓦剌炮不堪一击,可是那些火炮也只能一发一发地打而已。 “原来如此,这是在城门上?怎么弄上去的?”谢思成至今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些火炮,他也只是今天晚上听到炮声。 “谢公子,红毛大炮长约九尺,重达千钧,只能靠骡马车拉行,自是难以安置到城楼之上,然而我的连发炮的重量却只有红毛大炮的一半,不但便于行军,也能轻松抬上城楼。如果我判断得没有错,谢公子你的军队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了。” 郎青说得兴起,好像已经忘记他的徒儿还吊在房梁上,他知道,如果是无名本人,说起这些时也会喜不自胜,这是他的得意之事,无名每每提起时,就如一位父亲在夸奖自己的儿子。无名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那是个胸怀若谷坦坦荡荡的人。 “无妨,无名先生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谢思成恭敬地说道。 “既是如此,我来了,那么谢公子可放过小渊了吧?”郎青问道。 谢思成安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他道:“沈渊是皇室中人,把他留在西安好像不妥吧,家父对他很是想念,想要让我把他送去安徽。” 到了今时今日,谢思成已经不再掩饰他和蓝先生的关系,只是郎青早就知道,这对父子早已分道扬镳。 外面的炮声已经停下来了,黑夜重又恢复了平静,郎青道:“你的人已经退了。” “嗯,他们来此,本就是要退兵的,无妨。”谢思成浑不在意。 他本就没有想过能够攻下西安,此番安排只是障眼法而已。 “既然如此,那小渊......” 郎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思成打断了,即使是打断别人说话,谢思成也依然优雅。 “昔日荣王逃至酒泉,家父曾经想过要助他一臂之力,因此派了翠娘子与沈渊前去,可惜甘州总兵好大喜功,不听劝阻执意出兵,最终死在展怀手中,甘州失守,酒泉便没有了最后的屏障,荣王仓惶逃走,翠娘子只好带着沈渊藏身西安。对于家父而言,沈渊先是他的晚辈,其次才是属下,因此,他一再说过,要我将沈渊送去见他,为人子者,不敢违拗。” 郎青在心里冷笑,好在他是斥侯,如果现在站在谢思成面前的是真正的无名,恐怕已经相信了。 当年为了打下甘州,他和花四娘没少出力,当时京城的女查子们还没有过来,第一手的情报是他郎青送出来的。 荣王最初违反,便是蓝先生从中怂恿,谢思成给荣王出力不小,后来荣王败走酒泉,蓝先生得知荣王与甘州总兵高怀古有来往,便想借机让高怀古拥荣王起兵,与展怀一觉高下,将西北纳入怀中。 蓝先生之所以让翠娘子带着沈渊来西北,就是因为他一直怀疑沈渊是知道庆王身世的,荣王和沈渊同为宗室子弟,且荣王年少时与沈渊的父亲也有交情,只要让他得知庆王的身世,荣王必反。 太后只有三子,当时的皇帝一心想当和尚,太子养在太后膝下,而庆王的身世一旦传出来,首先影响到的是太后,其次才是庆王。太后一倒,养在她身边的太子便没有依仗,到时唯一能和太子争夺帝位的就只有荣王这个真正的龙子凤孙。 年幼的太子与手握兵马的荣王相比,谁能坐上那张椅子有目共睹。 蓝先生认为荣王必定再反,可惜这招棋毁在谢思成手中。 高怀古之所以会出兵,全是因为谢思成的搅局,高怀古死后,谢思成便离开了西北。 翠娘子和沈渊侥幸逃回京城,翠娘子恨透了谢思成,这才有假借谢思成之名跑去宣抚的事。 这些情报十之八、九都是郎青查出来的,现在听谢思成把自己洗脱的一干二净,也没有揭穿他,只道:“既然如此,那你先把小渊放下来,我要看下他的伤势。” 沈渊一动不动,想来是受伤了。 谢思成道:“不急,我还在等一个人,等那人到了,我们便走。” “等人?你要等你的人带回展大小姐?”郎青不屑地问道。 “是啊,我在等展大小姐,展怀与霍九的宝贝女儿。”谢思成说得心安理得,郎青差点以为这个展大小姐不是还没断奶的阿裳,而是自己会飞奔而来的大姑娘。 “谢公子,莫非你也如令尊所想,认为谢家血脉的女子......”郎青没有说下去,他觉得把蓝先生的那种想法安到阿裳身上,简直是禽兽不如,他说说都觉恶心。 霍柔风围剿黄一清时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偷偷摸摸,她得大方,也传得飞快,早已传回西安。 谢思成哈哈大笑,他对郎青道:“无名先生,你猜错了,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先天占了三成,而另外的七成全靠他成长的环境与他接受的教导。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血脉呢。” 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说起来他也算是沈家子孙,身上流着沈家人的血,可是他却是长在泥泞之中,与那些光鲜亮丽的沈氏皇族沾不上边。 “那你要个小孩子做甚?”郎青心中已有怒气,阿裳才多大,还是个小孩子啊。 谢思成有片刻的失神,他笑着摇摇头:“无名先生,你们只看到我要抓走展怀的女儿,可是你们并不知道,早在一年之前,展怀便抓了我的妹妹!” “我要用展怀的女儿,换回我的妹妹,这何错之有?” 第七七三章 一瞬间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在这世上,谢思成还有两位尚在人间的血肉至亲。 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蓝先生,另一个就是同母异父妹妹霍思谨。 自从霍思谨离开京城,谢思成便失去了她的消息。 先是知道她被蓝先生的人接去了扬州,然而谢思成派人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去的人回来禀报,霍思谨是被人截走的,她的丫鬟翠缕不知去向,阎嬷嬷和翠缕虽然侥幸没有一起被带走,但是她们知道得太多,已经被蓝先生的人灭口了。 与此同时,谢思成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他藏在云娘那里的谢家族谱不翼而飞! 谢家的族谱是谢红琳昔年在洛阳时遗失的,那时她病入膏荒,被锦衣卫追杀,东躲西藏时不慎遗失了族谱,当时的洛阳藏龙卧虎,锦衣卫和蓝先生都在洛阳,谢红琳发现族谱遗失后也无力寻找。 之后的很多年,谢红琳让燕娘派人到中原寻找过那本族谱,但是为了不引起锦衣卫的注意,所有的寻找都是悄悄进行,谢红琳只希望锦衣卫认为谢家人已经死光了,这样她的一双儿女就能平安长大。 燕娘手下的人,即使是汉人,也是在鞑剌长大的,他们对中原并不熟悉,想要找族谱,便也是托了江湖人。 因此,谢思成很早就知道有人在找这本族谱,他悄悄瞒下了这件事,便是不想让蓝先生对族谱引起重视,果然后来他轻轻松松就从蓝先生手里拿到了族谱,他猜到这本族谱对于谢家一定还有特殊意义,可是他看过几遍也没有发现端倪,于是就将族谱藏到云娘那里。 他想过,有朝一日这本族谱或许能够从谢家人手里换来好处,甚至到保住性命。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思谨,可是他没有想到,霍思谨却自作聪明地告诉了展家人。 得知族谱不见了,谢思成便猜到是霍思谨漏出的风声。 谢思成没有怪罪妹妹,思谨什么都不懂,一定是被人骗了。 谢思成抬头看向挂在梁上的沈渊,沈渊是被打晕的,这会儿已经醒了,一双充血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沈渊,你的师傅真是很关心你,为了你甘愿赴险。”谢思成温和地说道。 泪水从沈渊眼中滑落,他无奈地看向“无名”:“师傅,您为何还要来?” “无名”微笑:“因为你是我徒弟。” 沈渊从小就知道除非他一直是半死不活,否则他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年他遇到了罗杰,罗杰的开朗博学,如同给他打开了一道窗,他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也有很多他从未听说过的知识,他心存向往,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担心自己会连累罗杰。 于是有一天,他拿出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让罗杰记住玉佩上的花纹:“罗大夫,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这枚玉佩过来,请您务必躲起来或者逃走。” 第一次他送出玉佩时,罗杰逃了,一个意外,他回到了他来时的地方,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地方。 第二次他送出玉佩,便是今天晚上,他以为无名看到玉佩不会跟着一起来,展愉的府第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无名留在府里就不会有事。 可惜他没有想到,收到玉佩的是郎青,并非真正的无名。 沈渊收到消息前脚出门,郎青他们就知道了,他们一直在等待,终于等到老孙拿着玉佩前来,郎青自是不会知道这枚玉佩是让他逃跑的,他迫不及待地来了。 此刻看到沈渊的泪水,郎青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老子该不会是理解错了吧!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多想了,无论沈渊是怎么回事,他也会尽力把沈渊救回去。 沈渊是无名的徒弟,无论他是真的出卖师傅,还是出于别的原因,郎青都应把沈渊交给无名处置。 当然,如果救不出去,那也不怪他,对吧? 郎青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对谢思成道:“炮声已经停了,你的人为何还没有得手?” 攻城只是为了引来西安的兵力,要偷孩子只要混进城里的那些假扮成流民的人就足够了。 谢思成其实也在算着时间,那三百人派出去已经有两个时辰,无论展颜是在长安街,还是在东照街展愉的宅子里,这个时候都应该得手了。 他稍一走神,就听到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畜牲,你们把孩子给我!”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沉稳如谢思成也是一怔。 女子?跟着无名一起来的那三个女扮男装的? 霍九虽然有娘子军,可是她的人都是征募来的穷苦人家女儿,上阵杀敌或许能够应付应付,可若单打独斗又怎是武林中人的对手? 女子说的孩子是谁?展颜吗? 该不会是展颜被送来了吧? 人往往会这样,期待一个消息太久太迫切,当那个消息来到的时候,就会被一瞬间的喜悦冲昏头脑。 谢思成的“一瞬间”或许比别人要短暂,他稍后就会冷静下来,想到这件事的不可能性。 可是对于郎青和外面的人而言,这“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郎青是福建军队里最出色的斥侯,只是谢思成眼中瞬间的惊喜,他便知道时机到了。 他猛的“啊”了一声,好像是听到“孩子”两个字后的惊讶。 这一声尚未落下,一条黑影便破窗而来! 谢思成后退两步,手中已经拿起了玉笛。 可是已经晚了,几柄飞刀几乎同时破空而来,仓惶之间,谢思成用玉笛打落两柄,可是还是有一柄插到了他的左肩。 与此同时,那使飞刀的女子手腕一抖,又是两柄刀向他飞了过来。 眼看就要飞到谢思成面前了,屋里多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郎青一见,对女子喊道:“小夜,谢思成归你,这个老头子是我的了!” 小夜撇嘴,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个擅于偷懒耍滑的家伙,这次任务之前,花四娘就曾叮嘱过她,若是郎青耍滑头,直管给他一刀。 第七七四章 仇人相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郎青是斥侯,斥侯们最擅长的不是兵器,而是拳头。 此时此刻,谢思成已经知道上当了。 面前的人不是无名! 无名没有武功,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为了这一天,他早就做了准备,炼制坊的工匠之中有他派去的人,虽然没能接近无名,但是无名的脾气性格、是否会武还是能打听到的。 无名没有武功,而且言谈举止文雅谦和,绝不是眼前这个高声叫嚣的人可以相比。 如果这人是假的,那么就是连沈渊也骗过了。 谢思成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个局,一个大局。 可是已经不容他分神去想了,小夜的飞刀刀刀索命,如影随形,谢思成不知道她身上带了多少把刀,但是他却记起这个女子是谁了。 那一年在鞑剌,遇到地动,霍九被砖石砸晕,他本想趁机带霍九走的,可是霍九的丫鬟却拦住了他。 他用霍九的性命相协,那丫鬟放过了他,就在他把霍九扔给那丫鬟的一刹那,丫鬟的飞刀就朝他飞了过来,他拔腿便跑,丫鬟把霍九安置好便去追他,当时地动还没有停止,他也不知道那丫鬟哪来的胆子,居然不知死活地追他,可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是霍九的犯人,丫鬟是霍九的人,自是不会放过他。 好在后来遇到加海的人,那时他还没有正式见过加海,他对那些人说,他是来求见加海的,而那女子是汉人的探子...... 那丫鬟虽然使得一手好飞刀,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和他一起被绑了去见加海。 再之后,加海将他待为上宾,而那女子为了保住清白,摔碎了饭碗划花了自己的脸。 鞑子兵很生气,对她施以重刑,若不是加海说不要杀她,要从她嘴里问出口供,她早就被折磨死了。 他听说以后微微皱眉,没有明白如此刚烈的女子为何不直接自尽。 但是没过几天他就明白了,因为那女子跑了。 她逃走的时候,还杀了两名看守。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可是谢思成却依然记得。 眼前这个疤脸女子,就是当年被鞑子抓去的丫鬟。 当年他便不是这丫鬟的对手,现在依然如此。 这一次谢思成带到四和街的有二十几人,这些人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无名和三个瘦弱女子绰绰有余,可是现在,除了满身是伤的老者,竟然没有一个进来救他。 那些人应该都死了,即使不死想来也是逃的逃伤的伤。 从意识到无名是假的那一刻起,谢思成就知道大势已去。 落入陷井的不是无名,也不是展颜。 而是他。 展怀和霍九设下了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城楼上十门尚未在战场上启用的连发炮,不是为他准备的,因为在展怀和霍九的计划中,他只是一个自以为聪明而钻进猎人陷井的狐狸而已。 那十门连发炮是示威,向加海的示威! 当年加海在霍九手中受辱,他一心想要将西安城据为己有,可是展怀和霍九却避开与他交锋,现在加海和朝廷签下条约,只要打败展怀,整个陕西都是加海的。 于是远在河南的展怀和霍柔风,便用这十门连发炮向加海示威。 这十门连发炮不是从红毛人手中巨资买来的,就像那些镔铁兵器一样,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无名能造出十门,还会造出一百门一千门。 有了这些连发炮,放眼天下谁能与之交锋? 谢思成紧咬牙关,他不是展怀那种含着金匙出生的贵公子,也不是霍柔风这种养在富贵丛中的小少爷,他是从烂泥堆里爬出来的,他的确是姓沈,可是他却没有得到过宗室子弟应有的一切,他现在的所有,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所以,他格外珍惜生命。 又是一刀飞开,正中谢思成右肩,左右双肩全都伤了,那支从不离身的玉笛终于落到地上。 头发花白的老者已油烬灯枯,他的武功本在郎青之上,可是刚才在外面被这三个女子暗算受了重伤,他和郎青几个回合下来,便已招架不住。 “公子,您快走,快走啊!” 老者拼了全力,迎着小夜扑了上去,小夜手里的飞刀尽数插到了他的身上。 老者哈哈大笑:“丫头,你所有的刀全都用完......” 话音刚落,郎青一拳打到老者脸上,老者仰面倒下. 谢思成却已趁着这个机会破窗而出,他有咳疾,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后来用过很多药,可还是没有根除,他边跑边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但是他不能停下来,从太平会手中掳走霍思谨的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展家或者谢家的人. 他要活着,他要救出思谨。 虽然蓝先生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在他看来,这世上他只有思谨,思谨也只有他,他们兄妹二人,两个人一条命。 他若是死在这里,思谨怎么办? 谁能救她? 谢红琳恨死了谢婵,一定不会放过她,谢家兄妹和展家也恨死了自己,他们都会让思谨死,就连蓝先生也不会看着思谨好好的,否则当初就不会从京城带走思谨了。 天下很大很大,可他和思谨却只有彼此。 有思谨在,他就有家;有他在,思谨也有家。 可若是他们当中有一个没有了,那么在这世上,留下的那个就是孤苦伶仃。 剧烈的咳嗽让谢思成的头也随之晕沉,他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他拔下插在肩上的飞刀,鲜血顿时流淌出来,他的双臂已经无法抬起,可仍然强撑着把刀握住,他的玉笛没有了,这两把飞刀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头顶落下,谢思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就被绳索套住了! 套马索! 鞑子用来套马用的绳索! 谢思成咬牙举起手里的飞刀去割绳子,可是一碰之下他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不是普通的麻绳,这是特制的牛皮绳。 用刀也能割开,可是却不是他这种手臂受伤的人可以做到的,即使是没有受伤也需要费些功夫。 第七七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谢思成能感觉到那条绳子在脖子上瞬间收紧,手里的短刀咣当落地,他闭上了眼睛。 “哎呀,你这孩子,住手住手!”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是小姑娘在抱怨:“绳子套上就不能住手了,小笨姐姐没有教。” 小笨姐姐只教她们如何不住手,却没教如何住手,不是小笨姐姐忘了教,而是她也不会。 “那就让大叔教你。” 忽然的变化让谢思成猛的睁开眼睛,逃! 可是他的身子刚动,脖子上的绳子便又一次收紧,小姑娘在身后不满地叫道:“青狼大叔,你看你看,他要跑。” 郎青翻翻白眼,长安街府里那个一身银毛的吃货才是狼! 他解开外衫,取出缠在腰上的牛皮绳,把谢思成五花大绑,对那小姑娘道:“你这孩子怎么连绑人都不会?” 小姑娘冲他皱了皱鼻子:“我只会杀人,不会绑人。” 郎青一怔,好有哲理的一句话啊...... 狗屁啊,狗屁哲理!这话要让小夜说出来那才叫哲理,你们这两个只会套圈圈的小丫头,还只会杀人,再练上几年吧。 郎青懒得反驳她们,他还不想被人说是以大欺小。 谢思成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竟是已将他当成了死人。 他无奈地再次闭上眼睛,没想到居然会落到这样的几个人手中。 他想起在鞑剌时听到的消息,黄一清是被霍柔风挑到马下,又被乱马踩死的;张宝辰死得更加不值,竟然是被自己的小妾所杀。 他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救出思谨更难了。 古老的城墙,巍峨的古城楼,十几面金光闪闪的旗帜在夜空中飘扬,金色的旗,谢九娘子的旗。 谢思成被那两个套绳圈的小姑娘从马车里拉出来,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一片金色,城楼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金旗烈烈,将白日里略显陈旧的城楼映照得金壁辉煌。 十门大炮一字排开,那身穿红衣的女子站在城楼之上,她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一如百年前那位君临天下的女子。 谢思成眼前有些模糊,不知是灯太亮,还是旗太闪,他想揉揉眼睛,可是手被绑了,他动弹不得。 那是霍九吗? 是她吗? 她回来了,这是她布下的局,她是猎人,而他是掉落陷井里的猛兽。 谢思成带来的鞑子兵虽然已经退了,可是残兵余勇也不会退走多远,或许这附近便有人在,他们也和他一样,在仰视着城楼上的女子吧。 月光如水,宛如当年,只是当年宁波乌篷船上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她长成了他意想不到的样子。 而他也变成了她蔑视的人。 或许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只是那夜的月光太美,衣人以华裳,又如美丽的纱幔,遮去了善恶美丑。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是他们注定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就如白天和黑夜。 霍柔风伸手抚摸着炮身,这就是连发炮,今天也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 她又看向站在城楼下的谢思成,嘴角微扬,她向着黑夜中的远方高声说道:“加海,你想来抢,问过我吗?你既然号称草原狼,那就在你的草原上当狼好了,这是我的城,这是我的江山,尔等想要染指,那就是找死!放炮!” 话音一落,十炮齐发,密集的炮声振聋发聩,虽然明知这些炮不会打到近处,两个小姑娘还是咧着嘴把谢思成拉得远远的。 直到许多年之后,长安城里的百姓们说起那一晚,说得最热闹的还是那些炮声。 这是她的城,这是她的江山,她是霍柔风,她是霍九,她是谢九娘子,她是展怀的妻子。 过了今夜,那些残留的鞑子兵势必会将她的话带给加海,同时也会传到京城,传到安徽。 加海会知道,小皇帝会知道,蓝先生亦会知道。 从此后,青山绿水,大漠苍穹,就是他们几人角逐的天下。 谢思成叹了口气,他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他没有猜到,他竟然会成了最先出局的人。 “阿风,今日我败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可是我有个不情之情,你可愿听?”炮声停下时,谢思成大声说道,话音一落,他便又咳嗽起来。 等到他的咳声渐歇,霍柔风道:“你说吧。” “无论如何,霍家于令兄有养育之恩,请你念在思谨是霍大学士唯一的骨血份上,可否放过她?你可以把我千刀万剐,但是请你放过她。” 霍柔风笑了,果然啊,霍家的养育之恩啊,霍江不提,却由不是霍家人的人说出来了。 “你妹妹就在这里,不如你们兄妹见一见吧,带人过来!” 霍柔风话音方落,小鹿和谢小笨就架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城楼上的灯光很亮,将那女子的面容照得清晰可辨。 那是思谨,是思谨,谢思成泪盈于睫,自从京城一别,他已有三年没有见到思谨了。 与三年前相比,思谨瘦了,苍白憔悴。她和霍九差不多的年纪,可是此刻和霍九站在一起,一个明**人英姿飒爽,另一个却毫无生机,宛如一棵繁花落尽的树。 谢思成心中酸楚,那些背着思谨在南街上讨生活的日子,竟然是他这一生中最满足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可以,他还想像小时候那样,把思谨护在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泪水模糊了双眼,谢思成痴痴地望着城楼上的霍思谨,回不去了,全都回不去了。 “庆王妃,你哥哥就在下面,我让你们兄妹团圆可好?”城楼上的霍柔风微笑说道。 霍思谨的脑袋被方才的炮声震得嗡嗡作响,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霍柔风是在和她说话。 庆王妃,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了?好像很久很久了。 如果那一局胜利的是庆王而不是明和帝,那么她的称呼早就改了,她会是皇后。 如果在扬州时,她没有被展家人劫走,那么她已经去了庆王身边,和他生下了麟儿,那么她的称呼也早就改了,她会是太后。 可是现在,她却如阶下囚般被人从福建带到河南,又从河南来到陕西。 那曾经的繁华,那触手可及的尊荣,全都得不到,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第七七六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庆王妃,你哥哥就在下面,我让你们兄妹团聚可好?”霍柔风又说了一遍。 说起来这还是霍柔风与霍思谨第一次正面对上,世事弄人,她们都是在洛阳出生,又同时被霍老爷带走,长大后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也曾经在同一个场合里出现,可是像这样的对话,却还是第一次。 哥哥吗? 霍思谨心里一惊,她顺着霍柔风的目光望过去,便看到城楼下五花大绑的谢思成。 与以往每次见到的谢思成相比,此时的他浑身是血,狼狈不堪。 霍思谨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思成,他是怎么了?他成了谢九娘子的阶下之囚了吗? “不不不,他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不要和他团聚,我不要!”霍思谨尖声叫道,她虽然落到展家手里,可是这一年多里他们对她好吃好喝,除了不让她四处走动,她的日子比起当年在霍家时并不差,说不上锦衣玉食,可是四季衣裳、精致点心却从来也不缺她的,初时她还以为是因为展家这样的人家不会在吃穿上苛刻,直到被押到洛阳后她才知道,原来霍轻舟是谢九娘子的亲哥哥! 霍江对霍轻舟有养育之恩,而她则是霍江的女儿,展家之所以没有苛刻她,并非是展家仁慈,而是展家要给舅爷面子,尽管这位谢舅爷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展家感激啼零,但是于情于理,展家都不会对霍思谨太差,何况展家也不缺几件衣裳一双筷子。 霍思谨的尖叫传到谢思成耳中,他惊讶失神,一时竟然怔住了。 霍柔风却像是早就猜到了,她微笑着问道:“那是你的亲哥哥啊,你不想和他团聚吗?” “胡说,我是姓霍的,家父是霍大学士,我是霍大学士的女儿,他是谁,他姓谢啊,我和他不是兄妹,我没有这样的哥哥,我的哥哥是状元郎霍炎!谢夫人,求求你,送我去找我父亲,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我只想承欢膝下,给他侍奉终老。” 她可不敢说去找霍轻舟,霍轻舟好像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霍轻舟眼里,只有谢九娘子一个妹妹。 但是霍思谨相信,父亲一定会收留她的,就像当年,她被送到京城,父亲什么也没说便让她住下了。 虽然她的生母连外室都算不上,与霍江只是无媒苟合,可是霍江还是把她记下霍夫人名下,对外声称她是霍家嫡女。 “你说他不是你哥哥,怎么会呢?你们是一母所生,你们是打碎骨头连着筋的兄妹。”霍柔风说道。 “不,不是,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太平会的人,太平会啊,臭名昭著的太平会!对了,他引鞑子入关,他是鞑子的走狗!而我是霍家人,一门双状元,我的父亲是霍江,兄长是霍炎,我的夫君是庆王,我是庆王妃。” “我与他,本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只是当年我年少无知,错把石头当成美玉,给过他几分脸色而已,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把他当成过哥哥,谢夫人,您千万不要听信这恶贼的一面之辞。” 霍思谨从尖叫到渐渐平静,说到后来,竟然有了几分凛然之气,她不是大义灭亲,她是压根就和城楼下的这个人没有关系! 霍柔风的背脊阵阵发凉,她后悔没有让霍轻舟过来。 哥啊,你快来听听,还是你的亲妹子好吧,所以看在你妹妹我的面子上,对小展好一点吧。 城楼下的谢思成已经呆如木鸡,霍思谨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擂在他的心口上。 很痛,痛彻心扉。 泪水夺眶而出,谢思成抬起头来,透过眼前的水雾努力想看清那个声嘶力竭在表明身份的女子。 他看到了母亲谢婵的脸。 直到今天,他才想起,思谨和母亲长得很像,她们都是柳眉凤目弱不禁风,她们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 或许他早就知道她们长得很像,只是他下意识地不想去对比,他本能地想要忘掉那个生他出来的女人,谢婵。 再或许思谨本来就是随了母亲,不但长相随了她,就连性情也同样随了她。 一样的美貌,一样的绝情。 谢思成哈哈大笑,笑了两声便又咳起来,他边笑边咳,笑出了眼泪。 二十多年前他被谢婵抛弃,二十多年后他被谢婵的女儿抛弃。 而她们本应是他最亲的人。 霍思谨惊惧地望着城楼下状若疯狂的谢思成,她要收回刚才的话,她没有年少无知,也没有曾经把石头当成美玉,她是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我,对,不认识,她不认识他! “谢夫人,求求您了,快让我离开这里吧,我要去找我父亲,我要去找我父亲!” 她跪倒在地,紧紧抱住霍柔风的腿,小鹿气极,伸手去掰她的手指。 “快放开五夫人,你弄脏五夫人的衣裳了,无情无意的坏女人,快点放手!” 小鹿讨厌霍思谨,在扬州时就讨厌她了,为此还被师傅白水仙骂过几次,险些送回查子营回炉再炼。 小鹿把霍思谨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她提起来扔到一旁,犹不解气,趁着霍柔风望向城下时,对着霍思谨啐了一口:“呸,你果然够不要脸的,没白让小姑奶奶看不起你。” 她一回头,就看到其其格闪着一双星星眼正在看着她,小鹿吐吐舌头,冲着其其格嘻嘻一笑,小笨姐最好说话了,再说,她和小笨姐可有交情了。 小笨姐是谢大公子的心上人,而她给谢大公子跑过腿办过差,所以小笨姐一定不会把刚才她说的话告诉五夫人的。 是的,整个女兵营都知道谢大公子和谢小笨的事。 没有人敢在背后给谢大公子嚼舌头,这件事是谢小笨自己说出去的。 她要嫁给炎哥哥了,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霍柔风没有留意两个小姑娘的眉来眼去,她的注意力都在谢思成身上。 谢思成还在咳,还在笑,终于,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谢思成仰面倒下...... 霍柔风移开了视线,她对正在交头接耳的小鹿和其其格道:“走吧,进城!” 小鹿立刻来了精神,高声喊道:“五夫人进城喽!” 第七七七章 整顿乾坤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长安街的展府后宅里,霍柔风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面,阿裳睡得正香,不时叭哒几下小嘴,小家伙一定是做了一个奶香四溢的美梦。 霍柔风正想走近一点儿,忽然,一道银色的影子扑了上来,霍柔风没有提防,就被那家伙扑倒在地。 “小乖......” 就在那张狼嘴犹豫着不知要咬哪里好时,终于轻声叫了出来。 咦,这个要偷小主人的坏蛋认识自己? 小乖眨巴着眼睛,低头在那人脸上闻了闻,这味道...... 好吧,本狼眼神不好,不过鼻子还是很灵的。 于是下一刻,某狼委屈地哼哼两声,学着金豆的样子,坐到地上,抬起前腿,大尾巴还不忘在地毯上拍了几下,一双幽蓝的小眼睛哀怨地望着霍柔风。 呜呜呜,小乖错了,小乖再也不当狼了,小乖是你的乖乖狗,和金豆儿一样的乖乖狗。 金豆儿鄙夷地看它一眼,便踱到霍柔风腿边,温柔地蹭了蹭,眼角子瞟着小乖,蠢狼,学着点儿,想当狗,你还差远了。 霍柔风摸摸金豆儿的头,小声在它耳边说道:“还是你最乖了。” 榻上的阿裳还在熟睡,霍柔风亲亲她的小脸蛋儿,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谢红琳和钟夫人坐在炕上,霍柔风在炕沿上坐下,低声问道:“打炮的时候,没有吓着阿裳吧?” 谢红琳冷哼一声:“我们谢家的姑娘是那么容易吓着的吗?” 钟夫人忙道:“响第一声的时候,乳娘就把她的耳朵给捂住了,你去细看,这会儿耳洞里还塞着棉花呢。” 霍柔风微笑:“可惜她睡了,我还没有听她叫声娘呢。” 是啊,可惜的事情多着呢,上一世,高夫人将她从千军万马中救出来,她记了两世的,都是那夜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而这一世,阿裳沉浸在美梦中,并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为她而战。 霍柔风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也许她把阿裳保护得太好,或许她应该让阿裳经历风雨...... 但是无论如何,霍柔风都为阿裳遗憾,阿裳长大后,是编不出谢九娘子力举千钧锁的故事了。 不过,谢九娘子举不起千钧锁,可是谢九娘子有大炮啊。 霍柔风决定回到洛阳,就让人把谢九娘子的壮举编成故事,广为流传。 直到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颂谢夫人的威风史时,展怀才知道自家媳妇那天居然是亲自上场,守在大炮前亲自发射。 展怀一把将霍柔风抱进怀里,抱得她透不过气来:“小九,你是想要吓死我啊!” 好在霍柔风手下留情,为了不让自家夫君吓死,从那以后,她就没有再当过“炮兵”。 上次的金陵君子议,朝廷的举动令江南的读书人为之心寒,读书人的背后是江南各大世家和书院。 霍轻舟先在金陵,君子议后他转去杭州,后来又去了苏州和扬州,最后他再回到金陵。再到金陵的霍轻舟,已经不仅仅是暂离朝堂的状元郎,他是年轻的文坛领袖,他在金陵公开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谢炎,谢氏子孙,谢九娘子的胞兄! 三个月后,展谢大军到达金陵,与城外的展忱军队胜利会师。 谢炎与金陵知州一起,率领金陵大小官员、各大书院学子,打开城门,恭迎展怀霍柔风进城。 一金一红两面大旗在金陵城楼升起,谢炎写了两个字赠给他们:在望! 胜利在望,京城在望。 半年后,庆王在安徽病故,蓝先生拥庆王之子沈望舒为帝,史称大顺,年号崇真。 襁褓中的崇真帝登基后,便奉蓝先生为无上皇,封谋士苏浅为大军师。 远在京城的明和帝得知这个消息,气得当晚就病倒了。 崇真元年十月,薛盛率五军大军讨伐崇真帝。 仅仅十日,霍柔风又率十万大军增援而至。 大军师苏浅关键时刻没有护住,反而之让人打开了城门,蓝先生无奈之下,最终带着崇真帝与仅存的一万多人逃往西南。 之后,蓝先生带着这些人逃到交趾,与交趾王结盟,建立后顺小朝廷。 次年,展怀与霍柔风挥师北上,此时的明和帝已是病体支离,自从那年梦到有猫来抓他,他便时常心绪不宁,虽然让沈彦青代他去了万华寺,回来后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就连白天时也会看到鬼影绰绰。 无奈之下,太医在大太监耿小贵的授意之下,开始给他服用定神汤药。 这种汤药初时的确可以稳定情绪,一夜到天明,可是人的身体也会对这种汤药产生依赖,一旦停用就会状如疯颠,有一次因为有要事,明和帝急着去参加廷议,没有来得及服用汤药,一个时辰后,他在御书房里,面对诸位内位阁老,当场失态。 先是大喊着说有鬼,接着便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耿小贵便吩咐明和帝身边的人,无论何时也不能给皇帝停用汤药。 可惜皇帝病情越来越重,汤药的剂量也越来越大,到了如今,一天三大碗汤药,明和帝的眼前还是能看到鬼。 常年被鬼怪“纠缠”,二十多岁的明和帝看上去垂垂老矣。 有时他会目光呆滞念念有辞,有时会盘膝而坐双手合什,说他要出家。 内侍们私底下都在传,皇帝不是见鬼,而是被先帝附身了。 展怀和霍柔风攻打京城的消息传来时,明和帝正坐在莲花座上念经。 这张莲花座是比着先帝的那张重新打制的,近来他常常坐在上面,他终于明白先帝为何喜欢坐在这里了,因为他坐上去,就能看不到鬼了。 “圣上,展怀和谢九娘子打到京城了。”耿小贵惊慌失措地禀道。 明和帝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 耿小贵无奈,只好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明和帝终于听到了,他从头上摘下束发簪子,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明和帝随手就把簪子扔到耿小贵面前:“朕赐尔君子剑斩妖降魔,速去提展怀人头前来让朕作法!” 第七七八章 归朝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薛盛和蔡若愚打进紫禁城时,看到的就是端坐在莲花宝座上振振有辞的明和帝。 明和帝疯了。 与此同时,关闭长达两年的永丰号重新开张,霍大娘子回到了京城。 金泰祥的芦老太爷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睡过安稳觉了,直到听说霍大娘子回来了,他老人家只说了一句话:“我去睡觉了,谁也不许打扰我!” 芦老太爷这一觉睡了两天两夜,儿孙们吓得半死,直到芦大老爷举着一封信进来:“父亲,瑜哥儿来信了!” 躺在床上的芦老太爷睁开一只眼睛,然后再睁开另一只眼睛:“他说什么了?” 芦大老爷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赐匾,赐匾了!” “只是赐匾吗?”芦老太爷脸上写满失望,一百万两银子啊!一家老小十辈子不吃肉也省不出来这一百万两啊。 芦大老爷咽口唾沫,有些为难地说道:“五夫人问瑜哥儿可愿到京城给她管帐,瑜哥儿......” 芦老太爷霍的坐了起来,声若洪钟地问道:“瑜哥儿怎么说的?” “瑜哥儿说与京城相比,他更想留在西安独挡一面。”芦大老爷只好实话实说。 芦老太爷噗通一声,又躺到了床上。 气死他老人家了,真是让那个不肖子孙给气死了。 芦老太爷打死也想不到,他那个不肖孙儿之所以不肯来京城,并非如他信上所说,是什么想要独挡一面,而是因为他的桃花来了。 有一天,芦瑜去摊子上吃面,羊肉烩面,洒着葱花,飘着羊油,他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他吃得满头大汗,舒服,太舒服了,这味道比得上小时候在霍九家里吃的了。 一碗面吃完,芦瑜仍下四文钱便走,可是刚走几步,小二就追了上来。 “大爷,承惠五文,五文啊。” “五文?去年我在你这里吃的时候才四文。” “您也说是去年了,都一年了,小的才长了一文钱。” 可是芦瑜身上只有四文钱,他平时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也就不带钱,免得招小偷。 “那......先赊着吧,下次再给。” 芦瑜说着就要走,小二一把揪住他:“小的这里不赊帐,再说,你穿得人模狗样,连一文钱都要赊,你不觉丢人啊。” 芦瑜虽然脸皮比别人厚,可是这会儿围上来一堆人,他终于难得地脸红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少年,手里拿着只钱袋子:“少爷,您的钱袋子放家里了,小的给您送来了。” 虽然诧异,可芦瑜一向反应很快,他从钱袋子里拿出一文钱交到小二手里,再白送一记优雅的白眼。 芦瑜是谁,天底下最有钱的富二代,不对,是富三代。 最有钱,懂吗?霍九也不如他有钱。 而且这一次,他的眼神很好,那只钱袋子上绣着黄鹂翠柳,那只递过钱袋子的小手细白如葱,还有那张脸那个身材......标准的女扮男装! 这一世,除了芦大太太,还没有别的女子给钱让他花,就连霍九也没有。 当然了,霍九是他的兄弟,兄弟给钱也不算啊。 这个女扮男装的,就是天底下除了芦大太太以外,唯一一个肯拿钱给他花的女人了。 这样的女人不娶回家,天理难容! 芦老太爷很生气,直到芦瑜把那个肯给他钱花的小姑娘娶进家当老婆,直到芦家三位子弟进了户部为官,芦老太爷依然在生气。 就是因为芦瑜不肯进京当官,以至于芦家在户部的职位并不高,再说那三位子弟虽然是精挑细选,可是又有哪一个比得上芦瑜呢,本事比不上,功劳更比不上。 好在芦家的大金匾是和霍家同一天颁下来的,否则芦家上上下下这辈子也别想吃肉了。 燕娘夫妇来到随云岭,接管了霍柔风的马场,霍轻舟带着他的一百匹马一百头羊,去西北提亲了。 他在临走之前,对霍柔风说:“我要娶一位鞑剌女子为妻了,你替我向那些对我寄予厚望的人解释一下吧。” 他是谢家硕果仅存的男丁,而他要娶的是正妻,从此之后,谢家血脉里便有了鞑剌人的血统,这对于看中血脉的世家门阀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也是很多人难以接受的。 更何况,谢家不只是世家,他们还是皇族。 “娘的意思呢?”霍柔风问道。 “谢家风雨百年,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你嫁了想嫁的人,而我也要娶我想娶的人,什么江山社稷,于我们谢家人而言不过是争的一口气而已。”霍轻舟笑道。 “这口气我们争来了,可是......”霍柔风心里清楚,哥哥其实并不像她那样憎恨沈家人,那些过往,对她而言是亲身经历的切肤之痛,而对于哥哥而言,那只是祖上的恩怨。 “可是什么?以后我玩我的,你忙你的,就是这样啊。”霍轻舟哈哈大笑,是啊,想想就开心,有个有钱的妹妹真好。 “为什么是这样?”霍柔风瞪眼。 “为什么?因为谢家女儿一直都比男人强啊,好妹妹,你负责打打杀杀,顺便母仪天下,而我就负责传宗接代,顺便游山玩水,我们各有分工,都是为了家国天下。” 不愧是状元郎,大言不惭,却又绝顶聪明。 展怀和霍柔风是在一个晚上进城的,当时距离薛盛和蔡若愚攻进紫禁城已经一个月了。 展怀告诉霍柔风,之所以选在晚上进城,是不想惊扰城中百姓,如今城里有明和帝的文武百官,还有勋贵世家,与其大张旗鼓进城,还不如明天早上直接出现在金銮殿上。 霍柔风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玩的。 她亲亲阿裳红扑扑的脸蛋,问她:“那阿裳跟着爹娘一起去京城玩,好不好啊?” 阿裳已经五岁了,她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开心地说道:“还有金豆儿和小乖,我们一起进城。” 金豆儿已经十几岁了,可身子还很硬朗,至于小乖,它立志要做一只好狗。 这是阿裳第一次来京城,没有骑马,也没有前呼后拥,他们和普通百姓一样,一家三口手拉手走进京城,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他们身后跟着一只狗和一只狼。 已是掌灯时分,阿裳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京城里好多的灯啊,树梢上,店铺前,还有搭起的灯棚,全都是灯,无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灯,兔子灯、小鸭灯,还有莲花灯和走马灯。 阿裳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漂亮的灯笼,她开心极了,一双大眼睛应接不暇看不过来。 “爹,快看,那灯好大啊。” “娘,小兔子灯会眨眼睛的。” 可是没人理她,阿裳扬起小脑袋,看看爹,又看看娘,他们没有在看灯,他们正在望着彼此...... 直到多年以后,长平公主展颜对祖母说起昔年初进京城时的事,她仍在抱怨:“父皇骗人的,他分明是给母后准备了一个灯会,我长到五岁,还是头回见到那么多灯呢,可是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如果那时有拍花的把我拍走,他们一定也不会知道。” 祖母笑着斥责她:“胡说,哪个拍花的敢拍你啊,祖母才不信呢。” 就在这一年里,长平公主展颜率五万大军征战交趾,活捉了蓝先生和崇真帝,后顺小朝廷灰飞烟灭。 蓝先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将他拿下的是,会是拥有谢家血脉的女子。 那一年展颜十六岁,虽然大臣们都知道,这个大功劳是皇帝和皇后白送给女儿的,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哪位帝姬能有胆量和能力接下这份大功呢? 这些年来,兵部一直都由谢皇后把持,天下兵马皆由她调度,是不是大公主回来后,谢皇后会放权给她呢? 就在朝中百官悄悄猜测之中,圣旨颁下,长平公主展颜擒住崇真帝有功,册封为皇太女。 满朝皆惊,当今天子后宫之中只有谢皇后一人,谢皇后育有二女一子,长女长平公主,次女长乐公主,幼子展望只有三岁。 皇帝没有册立幼子为太子,却前无古人地册封了一位皇太女。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秦国夫人谢红琳耳中,她叹了口气,走进内室,从黄梨花匣子里取出了那本谢氏族谱。 这是当年霍轻舟偷来的那本,后来被她要了过来。 谢红琳又从另一只匣子里取出一张纸,纸是镂空的,用刀子刻出一个个小洞,每排一个,位置各不相同。 她打开族谱,从第一页开始,把那张纸盖在上面,第一页是在第一排,第二页是在第二排...... 谢氏女帝,一代足矣! 谢红琳拿起桌上的蜡烛,烧了上去。 阿裳不是姓谢的,所以小九让她继位了。 这是女帝留下的家训,谢家代代相传,但是谢红琳并没有告诉女儿,就在女儿要攻打京城时,谢红琳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可是女儿亲手将玉玺交给了展怀,而她掌管了天下兵权。 那时谢红琳觉得女儿很聪明,可是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小九为何会如此安排,莫非冥冥之中,女帝曾经托梦给她? 谢红琳永远也不会猜到真相,霍柔风也不会告诉她,有些事是打死也不能说的,否则这辈份不就乱了? (正文完) 番外一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苏磊的名字,缘自苏母的一个梦。 梦里,苏母从一堆石头上抱回一个孩子,没过几日,苏母就诊出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便取名苏磊,所以,苏磊又有一个乳名叫小石头。 苏母年少的时候受过很重的伤,后来虽经李老太医的传人医治,得以保住性命,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那位李大夫说过,苏母的身体亏损太多,即使有孕,也难以顺产。 可是苏母不但有孕,还顺利生下了苏磊,苏母便认定这个孩子是神仙送来的。 苏父虽然不信神鬼之说,但是苏母这样认为,他也没有反驳。 自从苏磊记事起,他们一家三口就在富春山结庐而居。 富春山遍山青翠,气候宜人,每天清晨,父亲会带着他去林子里散步,有时还会带上一两棵新笋,几朵蘑菇回来加菜。父亲喜欢钓鱼,可是常常在溪边坐上一天,也钓不上一尾鱼。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打发阿少到山下买鱼,可是每一次阿少都会空手而归,因为第二天,姑姑和姑父就会上山来了。 姑姑烧的一手好鱼,父亲和苏磊都喜欢吃姑姑烧的鱼。 姑姑告诉苏磊,说她以前是卖鱼的,苏磊不相信,他下山时见过卖鱼的,全都没有姑姑好看,见他不信,姑姑也不再说,只是嘻嘻哈哈地笑。 姑父是个老实人,什么都听姑姑的,有一次姑姑收拾余地的时候划破了手,接下来整个下午,姑父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姑姑的手,姑姑想要洗手,都是姑父用湿帕子一点点给她擦拭干净,后来姑姑烦了,轰他下山回家去带孩子,姑父索性不说话了,蹲在草庐前不肯走,还是母亲把他叫了进来。 姑父虽然老实,可是他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姑姑和母亲都叫他青狼。 那天,姑姑和姑父刚刚走,就有亲戚来了。 亲戚们不是经常来,但是每年都会来上几次。这次来的是一位自称是祖母的女人也来了,她抱着苏磊亲了又亲,苏磊皱着眉头强忍着,他不喜欢这位祖母,她身上的味道好刺鼻。 后来母亲从屋里出来,要带苏磊去后面,祖母看到母亲就尖叫起来,苏磊给吓了一跳,他下山时见过杀猪的,祖母的叫声就和那些猪一样。 一个自称是二叔的人跑过来,连忙拉着祖母出去,还不住地向母亲道歉,母亲没有说话,抱着苏磊去林子里看小鸟。 苏磊对母亲说:“以后不要让祖母来了,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母亲问他。 “因为她讨厌!”五岁的苏磊真的很生气,母亲很美很美,是祖母看不到母亲的美,她只看到母亲脸上的伤疤就吓得尖叫,多讨厌啊。 他和母亲回来的时候,祖母和二叔已经走了,草庐里又恢复了草木的清香。 父亲告诉母亲:“我答应给京城写信,以后他们不会来烦我们了。” 母亲诧异:“你真要给京城写信?这样不好吧。” 父亲微笑,把一碟剥好的栗子推到母亲面前:“我只是答应写信而已,给他们一个机会,能不能被挑上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母亲拈了颗栗子放到嘴里,边吃边说:“你写信过去,京城那边能不给面子吗?我看啊,你这封信写过去,朝廷里就要多出两名贪官了。” “那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他们了”,父亲很为难,抱起苏磊放到自己膝下,侧头问他,“小石头,你来说说,爹爹该怎么办?” 苏磊眨眨略显狭长的眼睛,他也捏起一颗剥好的栗子放到嘴里,接着他的眼睛就亮了:“两把火叔叔要来了吗?” 两把火叔叔是父亲最好的朋友,他每隔些日子就会来富春山住一阵子。 三岁的时候苏磊跟着父亲启蒙,他便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了,看到字就要读一读。草庐的墙上有一幅字,苏磊踩着竹椅,仰着小脖子使劲去看,终于看到了认识的字,那是两个火字。 父亲告诉他,那是谢叔叔的名字,后来谢叔叔来坐客,苏磊就叫他两把火叔叔。 两把火叔叔喜欢吃栗子,每次他来的时候,父亲就会亲手炒栗子,再一颗一颗剥去栗子壳。 如果问苏磊,除了父母以外,他最喜欢的人是谁,苏磊就会说,他最喜欢的是两把火叔叔,其次才是姑姑。 苏磊问父亲:“两把火叔叔不来我们家时,他住在哪里呢?” 父亲笑道:“他会去很多地方,有时也会去京城。” 在苏磊看来,京城是个很遥远的地方,而且应该也不会是好地方,至少不如富春山好。因为祖父来的时候,曾经劝父亲去京城,父亲说他不想去。 父亲不想去的地方,那一定不是好地方。 “那两把火叔叔岂不是很可怜。”要去京城啊,那多可怜。 苏磊决定等到两把火叔叔来的时候,要对他好一点。 父亲哈哈大笑,对苏磊道:“那好,等到你两把火叔叔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他。” 于是苏磊每天都会去山路上等着,可是两把火叔叔来的时候,他偏偏被母亲捉去量尺寸裁衣裳了,等到他好不容易才从一堆布料里脱身出来,才知道两把火叔叔已经来了。 两把火叔叔永远都是那么精神,他一边吃栗子,一边对苏磊招手:“小石头,快过来,叔叔给你介绍一位小朋友。” 苏磊这才看到两把火叔叔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娃。 小女娃看着比他还要小,脸蛋雪团似的,像极了苏磊桌上的瓷娃娃。 “这是长乐,你叫她乐乐吧。” 苏磊从没有和女孩子玩过,大人们让他们出去玩,他便带着乐乐去看他和父亲一起编的鸡笼,鸡笼有三个,昨天才编好。 苏磊拎起那只小的,对乐乐说:“这个送给你吧,你下山的时候带上。” 乐乐摇头:“可是我暂时不会下山啊。” “为什么?你要和两把火叔叔一起住在我们家吗?”苏磊问道。 乐乐又摇头:“不是,我是来拜师的,我爹和我娘让我来富春山拜师。” “拜师啊,那你拜谁为师?”苏磊没有拜过师,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就是拜苏先生为师啊。”乐乐笑嘻嘻地,露出一口小白牙。 苏先生就是父亲啊,乐乐要拜父亲为师啊。 番外二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你爹和你娘认识我爹爹吗?我怎么没听爹爹说起过?”父亲的朋友不多,苏磊也只知道两把火叔叔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啊,母......我娘先是让舅舅给我启蒙,可是舅舅不想住到我家里,他又嫌带着我太烦,就说要请苏先生收我为徒,苏先生不住京城,我爹还是不让我来的,可是我娘说那就让我来江南吧,她说江南很美,来了不后悔,于是我就跟着舅舅来了呀。” 乐乐只有四岁,苏磊觉得她说起话来像林子里的小鸟一样清脆悦耳。 “你家不在江南吗?那你家在哪里啊?对啦,你说两把火叔叔是你舅舅?”苏磊问道。 “是呀,我家不在江南,在京城啊,你的两把火叔叔就是我舅舅。”乐乐回答得很认真。 “京城啊......” 苏磊想说,京城又不是好地方,你家在京城,那你岂不是很可怜。可是他又觉得当面说别人很可怜好像也不太好,所以他忍着没有说,看到阿少时,他让阿少下山去请姑姑过来,姑姑的鱼汤很好喝,他想请姑姑烧鱼汤给可怜的乐乐喝。 不过,姑姑还没有来,两把火叔叔就带着他和乐乐去杭州了。 据说,杭州有很多很多读书人在等着两把火叔叔去讲学,好像是乐乐的娘叮嘱过两把火叔叔,让他务必带着乐乐去杭州逛一逛,正好苏磊也没有去过杭州,两把火叔叔就把两个小家伙一起带上了。 临走的时候,母亲给了苏磊五十两银子,有银票还有碎银子,装在一只荷包里,母亲当着两把火叔叔的面对他说:“万一你被人弄丢了,拿着银子自己雇车回来。” 苏磊是跟着两把火叔叔一起去杭州,如果是被人弄丢了,也是被两把火叔叔弄丢,所以苏磊的眼角子瞟到两把火叔叔皱起了眉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父亲则笑着摇摇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转身去逗鸟了。 可是两把火叔叔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拧着眉毛带着苏磊和乐乐下山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磊总是觉得两把火叔叔好像有些怕他母亲,他想不明白,母亲那么温柔,两把火叔叔问什么会怕她? 富春山离杭州并不远,早上出发,晚上就到了。 苏磊虽然是第一次来杭州,可是父亲的书房里有一幅西湖美景图,他知道西湖在杭州,所以到了杭州,他就告诉两把火叔叔,他想去西湖。 于是次日,两把火叔叔就带他们来到西子湖畔的一座叫浮玉的酒楼。 酒楼的掌柜和伙计都认识两把火叔叔,花白胡子的掌柜盯着乐乐一直看,两把火叔叔干咳一声,老掌柜连忙道歉,可是一转身却又向乐乐看过来,嘴里还嘟哝着:“像,真像!” 苏磊很警惕,他听姑姑说起过,越是繁华热闹的地方,都越是会有拍花的,那个老掌柜该不会是想把乐乐拍走吧。 他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了乐乐,乐乐笑着说道:“我猜他一定是说我长得像我娘。” “像你娘?他又没有见过你娘?”苏磊不明白。 乐乐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告诉他:“这家酒楼是我娘开的,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所以直到很久以后,苏磊都认为乐乐的娘是开酒楼的。 听说两把火叔叔在这里,有很多读书人跑过来,有的拿了自己写的文章请他指教,还有的像傻子一样不住地背诵他写的诗,苏磊和乐乐看直了眼,乐乐指指角落里的一个人,苏磊看过去,见那个人痛哭流涕,小手绢擦啊擦的,嘴里还在念叨:“得见轻舟公子一面,此生足矣,此生足矣。” 苏磊牵着乐乐的手,两个人从雅间里出来。 浮玉楼临水而建,雅间外面是一道雕栏画柱的长廊,凭栏望去,便是平静如镜的西子湖,再往前走,面前更加开阔,没有了栏杆挡着,加了小几和矮凳,还放置着鱼竿钓具,这里是给客人垂钓的地方,如果客人钓到了鱼,便可让酒楼里烹制出来。 苏磊问乐乐:“刚才那些人是不是疯了?” 乐乐笑弯了眼睛:“他们没有疯,他们只是看到了我舅舅。” 是啊,她的舅舅可厉害呢,连父皇都拿他没办法。 乐乐正想告诉苏磊,她的舅舅有多么厉害,眼睛却被不远处的两个人吸引过去。 苏磊也顺着乐乐的目光望过去,那里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拽着男人的衣袖摇晃着,男人似是很不耐烦,用力甩开女人,可那女人却又拽住男人的衣袖,凄凄艾艾:“刘郎,你都好久没来找奴家了,听说这几日你都来这里钓鱼,奴家才......” “滚,银子已经给你结清了,你还缠着爷做甚?滚滚滚,别逼着爷来硬的。”男人又是一甩,女人没有站稳,摔到了地上。 正在这时,又有人穿过花廊走过来:“谢爷,刚才小的看到小公子和小小姐就是往这边来了。” “看到你不跟着,万一掉进湖里怎么办,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是小的该死,不过那边也有人看着呐,小公子和小小姐不会出事。” 原来是发现他们不见了,两把火叔叔找来了。 苏磊和乐乐连忙招手,两把火叔叔走过来,没好气地对他们道:“再乱跑,我就用绳子把你们拴起来。” 苏磊知道两把火叔叔只是吓吓他们,两把火叔叔最好了。 他正想告诉两把火叔叔,他们不是故意乱跑的,却见两把火叔叔瞪大了眼睛,然后向着方才那一男一女走了过去。 那女人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两把火叔叔。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磊听到两把火叔叔冷冷地说道。 那女人却像是见鬼一样,抬起衣袖想要遮住自己的脸。 一旁的男人却像是看到了好玩的事,他不怀好意地对两把火叔叔道:“怎么?认识的?老相好?” 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上下打量着两把火叔叔,对那女人道:“哎哟,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么体面的客人。” 两把火叔叔没有理他,他大声对跟着一起来的伙计道:“听着,以后不许这两个人踏进这里,不对,是浮玉楼三里之内不许他们出现!” 说完,他一手一个拎起苏磊和乐乐,大步就往雅间走去。 苏磊费力地扭着脑袋回头去看,就见那女人忽然追了上来:“哥,哥,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是你妹妹,是你妹妹啊。” 伙计挥挥手,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几名大汉,捂住了女人的嘴。 番外三 CTRL+D 收藏:吾爱文学网www.x2552.com,享受更多精彩阅读 ♂ ,最快更新归朝最新章节! 苏磊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 客人是一男一女,苏磊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乐乐说那是她的二伯和二伯母。 见礼之后,苏磊像大人一样坐在新搭的竹厅里,听苏父和二伯寒暄,苏母和乐乐则陪着二伯母在隔壁屋子聊天。 乐乐的二伯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是他的举止文雅从容,言谈风趣幽默,苏磊觉得乐乐的二伯很好,比自己的叔叔们要好。 二伯告诉苏父,他的妻子从未来过江南,所以这次他是陪妻子来江南游玩,路经富春山,便来拜访故友。 苏父请他多留几日,春天的富春山景色宜人,是西安城里没有的。 苏磊这才知道,原来乐乐的二伯住在西安。 二伯说他上山的时候看到一大片竹林,他在西安也栽了竹子,可惜长得不好,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发现竹子没有了,问了才知道,原来妻子趁他不在,把竹子做成了扫帚。 苏父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问道:“该不会是您的竹子全都长得细如手指吧?” 二伯摇头:“不,是比手指还要细一些。” 这一次苏磊也给逗笑了,乐乐的二伯真有趣。 他们正在说话,门外传来阿少的声音:“老爷,姑老爷和姑太太来了。” 听说姑姑和姑父来了,苏磊连忙跑出去,姑姑昂手挺胸走在前面,姑父一手拎着一条鱼跟在后面。 看到苏磊跑出来,姑姑便指挥姑父把鱼拿到厨房,然后她整整衣裳,又用手指理了理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大步走进了竹厅。 如果不是她进门前捏了捏苏磊的鼻子,苏磊会以为来的这个不是姑姑,而是他曾经见过一面的四姑姑,也就是姑姑的妹妹,姑姑和四姑姑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苏磊还是能够分辨出来,四姑姑很严肃,姑姑却很爱笑,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姑姑走进竹厅,二话不说,就给乐乐的二伯磕起头来,二伯微笑着受了,指指下首的竹凳,让姑姑坐下,姑姑却不肯,苏磊悄悄看过去,他看到姑姑在流泪。 趁着姑姑和母亲去厨房煮饭的时候,苏磊问姑姑:“姑姑,您刚才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乐乐的二伯欺负过您?” 姑姑瞪他,捏着他的鼻子说:“小石头,你哪只眼睛看到姑姑哭的?” 苏磊被她捏住鼻子,只好求饶,姑姑这才放过他。 一旁的母亲拿了颗削好的荸荠塞到苏磊嘴里,对姑姑道:“二夫人荆钗布裙,像变了一个人,我差点儿认不出了。” 姑姑却笑道:“刚从京城把她接出来的时候,是我服侍的她,那时她就这样打扮了,我还夸她显得年轻了呢。” 苏母叹了口气:“唉,也不知老夫人有没有松口,也这么多年了,孙儿都有了。” “你也说是孙儿了,如果二夫人也能给老夫人生个孙女,那还差不多,不过老夫人如今在京城里享福,想伸手去管,也要手够长才行。” 姑姑说完,还冲着苏磊瞪眼睛:“小石头,你怎么还在这儿,找乐乐玩去。” 苏磊冲她做个鬼脸,女人们凑在一起就喜欢嚼舌根子,如果不是想吃荸荠了,他才不在这里听她们说话呢,女人好烦! 乐乐正带着二伯母看她养的小鸡,小鸡毛绒绒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看到苏磊跑过来,乐乐对二伯母道:“小石头哥哥可聪明了,他不用一只只的数,就能知道这些小鸡有多少只呢。” 二伯母很好奇,打量着苏磊,问道:“你真的不用数就知道?” 苏磊这才发现乐乐的二伯母很漂亮,她穿着白绫子的袖子和湖蓝比甲,头上简简单单插了支玉簪子,可是......苏磊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就是觉得这位二伯母很高贵。 他点点头,指着那群小鸡说:“这是三十五只。” “不对,是三十四只。”乐乐得意地晃着小脑袋,小石头演砸喽。 “是三十五只,不信你自己数一数。”苏磊很认真地说道。 这是他的本事,当他会数数的时候,父亲就发现他也有这个本事了,对,是“也”有,因为父亲就有这本事,只要是父亲看过的,都能记住,而且能飞快地说出数量。 乐乐不服气,她伸着手指头,一只一只地数了三遍,第一次是三十三只,第二次是三十五只,第三次是三十二只。 于是乐乐再数了第四遍,这一次是三十五只了。 “为什么?昨天明明死了一只小鸡。”是啊,昨天被阿少踩死了一只小鸡,为此她还掉眼泪了。 “今天早上,阿少下山买了一只小鸡给你补上了。”苏磊哈哈大笑,他早就知道阿少悄悄补上了那只小鸡,他还想告诉乐乐让她高兴高兴呢。 二伯母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玉兔,对苏磊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这个拿去玩吧。” 玉兔雕刻得唯妙唯肖,苏磊一看就喜欢上了,乐乐得意地告诉他:“这是我二伯雕的,我也有一只。” 她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只玉雕的小青蛙,青蛙坐在荷叶上,张着大嘴傻乎乎的。 二伯母笑着对苏磊道:“乐乐的二伯没事时就喜欢雕这些小玩艺,你们喜欢就好。” 苏磊问道:“二伯母,你们住在西安吗?” “是啊,我们住在西安,有机会让你爹娘带你去西安做客。”二伯母摸摸苏磊的头,苏磊不喜欢被人摸头,但是二伯母的手很软很暖,他没有拒绝。 直到苏磊十五岁时,才第一次去了西安。 但是并非是父母带他去的,他是和谢汶一起去的,谢汶是两把火叔叔的儿子。 那年乐乐要回京城,他和谢汶奉旨一起送乐乐回到京城,只住了一晚,谢汶就拉着苏磊跑了。 “你知道吗?我姑母要给乐乐择婿了,我们两个玉树临风人中龙凤,万一被姑母选中怎么办,我们还年轻,怎能沉溺在儿女情长里,所以快逃吧!” 苏磊想说选中就选中吧,为什么要逃啊,可是谢汶却不容分说,拽着他踏上了逃亡的路。 谢汶的外祖家是开马场的,他们的马场在陕西,外祖和外祖母平素里喜欢热闹,因此早几年就搬去了西安,把马场交给了亲信。 于是谢汶带着他从小到大所有的私房钱,和苏磊一起逃到了西安! 他们来到西安的时候,正值四月,杨柳婆娑,春雨如酥,他们策马扬鞭,任细雨打湿春衫。 他们正值少年时,风华正茂。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