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 序 序 生命,或者说活着,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那会很费劲,很辛苦,还要一些运气才行。 张宏正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尤其是在他十岁的时候。 那一年是圣武3211年,五月。 南宫领长城西南方,北川州最西端的乐山村,张宏正的家乡。 村中最大的平底晒谷场已经被一座宽大的高拱建筑所占据。宽大通风的窗户,隔层式的屋顶让外面的日光尽可能地照射进来,但还是驱不走其中悲戚惨烈的气息,数十张床铺排列着,上面躺满了士兵,有的满身鲜血,有的四肢不全,有的身上全被怪异的青苔和藤蔓缠绕,呻吟和哀嚎此起彼伏,几个军中的医师医和赶过来帮忙的济世教道人如陀螺一样地转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忙不过来。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军医刚处理完一个双手都被重物砸烂了的重伤员,又小跑到旁边一个全身长满了青苔的伤员旁边。他拿出一道符咒调匀了气息点开,随即手掌间化出一片火光,然后猛地按在伤员身上,伤员立刻全身爆出一阵火光和气浪。 火光一闪而过,伤员身上的青苔都一起烧做了灰烬,只是衣服也被烧掉了大半,皮肤也成了焦黑红肿的半熟状态,头发和剩下的衣衫上还残留着几朵火花,老军医转身跑去提墙边的水桶,却发现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水呢?水呢?”老军医左右张望放声大叫。“还有没有人能来帮个忙的啊?” “水来了!”张宏正提着两个大半桶水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老军医迎上几步从他手里抢过一只水桶,举起兜头朝着伤员全身淋了下去,总算将头发和衣服上的火焰给浇熄,将皮肤上的灰黑给冲掉一些。 一直毫无动静的伤员这时候才吐出一口长气,开始出声呻吟了起来,老军医放下水桶,喘了几口气,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之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来,这次这张符箓化作一片蓝色的光芒缓缓降下将伤员包裹住,随后在伤员的身体上缓缓游走,老军医的双手也一直按在他胸口上。 张宏正在旁边看得不禁撇了撇嘴,一般来说木毒是需要用火行道法来祛除,不过这位老军医手法有些差错,刚才那一道符咒有些用力过猛,不只是把木毒祛除了,连人都烤了个半熟,这时候又要用济世教的符咒来治愈烧伤。 不过张宏正也只是看得多,知道是怎么回事罢了,真要让他动手是不可能的,他一个只练过几手正气拳的十岁小孩连最低等的符咒也激发不了。 张宏正左右看了看,又指着隔壁一个伤员问:“这个中了寄生枝的人要尽快截肢啊,如果等木芽蔓延到躯干上就没救了。” 这个伤员的双脚看起来犹如两个盆栽,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绿枝嫩芽,乍一眼似乎还有些春意盎然,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些嫩芽都是钻破皮肤从血肉里滋生出来的,足面足背上的枝叶最为粗大,胫骨附近的是刚刚钻出皮肤,膝盖以下的则是刚刚有些隆起的迹象,看起来这些枝丫就是至下而上开始蔓延的。而这些枝丫子在肉里生长的滋味显然极为难受,那个伤员皱紧了眉头表情扭曲,只是性情坚毅拼命忍住了没有呻吟惨叫。 “我知道!但是我忙不过来啊!”老军医瞪了张宏正一眼,他手还是按在那个被他用火符烧伤的伤员身上,控制着蓝色光芒的流动。“这次的伤员下来得太多太突然,你们这些村子里的大人也全都征用来人手也还不够。” “要不然我来帮忙吧。反正只是切个脚。”张宏正撸了撸袖子。 “小鬼,你行不行啊?”老军医瞥了张宏正一眼。长城战线附近的百姓都是从小就见惯了刀兵血肉的,不过张宏正看起来只是十岁左右,能帮人截肢还是有些令人不可思议。 张宏正没理会老军医,用手戳了戳那皱眉忍耐的伤员,问:“大叔,医生忙不过来,我来帮你把脚锯了行不?现在这些寄生的枝丫还在膝盖下面,如果等它们长到膝盖以上,我的手劲不够可锯不断大腿骨啊。如果让这些东西长到屁股上。大叔你就只能把屁股给一起割了。” 伤员睁开眼睛,勉力说:“好吧,那就拜托小兄弟帮忙了。” “那行,大叔你忍着点。”张宏正转身去旁边的医药柜子里翻出了可以止疼止血的行军定伤丹,绷带还有专门截肢用的刀,喂伤员吃下丹药之后就用绷带紧紧地扎住大腿,再拿一卷绷带给伤员咬在口中,然后躬身随便在下面的水桶里洗了洗手就拿着刀对准伤员的膝盖切割了起来。 专门用金行符咒淬炼过的刀锋很快,几乎是如切豆腐一样地破开了肌肤,不过在切入关节腔的边缘,碰到伤员的筋腱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那久经锻炼被武者的元气滋养的筋腱厚韧如浸油的老牛皮,张宏正按着刀柄又切又割弄得满头大汗,总算凭借着刀刃的锋利把伤员的双腿从膝盖处切了下来。 “呼,好险,总算是弄下来了。”张宏正丢下刀满意地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却没注意到直接抹了一头的血。丢在旁边的两条断腿上,已经有嫩芽从血肉模糊的断面里冒出来,可见真的再慢上一点这些东西就会延伸到腿部上去。 不过看看伤员那七零八散犹如一团烂抹布的伤口,张宏正又暗暗吐舌,他其实也是头一次真的给人动刀,只是仗着以前在张屠夫手下帮过一段时间的工,切过不少猪蹄,还有看了不少医师给伤员急救截肢的场面,觉得都是大同小异,所以才有信心来主动要求帮忙,哪知道真的动起手来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再看看那伤员,却是双眼翻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痛得昏了过去,那止痛的定伤丹效果有限,实在挡不住张宏正的一阵乱切猛割。 “啊,这个,剩下的包扎就只有等你来了。”张宏正拿出金创药在膝盖断面上抹上一圈,就一摊手宣布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行吧,小家伙。”老军医点头,虽然做得有些乱七八糟,至少看起来这伤兵的命是保住了,能有资格当上长城守军的,至少也得有一定的修为,只要去了致命的暗伤敷了药就能没事。 张宏正眼睛一转,又问:“那我这帮上的可是正经辅工,今天至少也得算我一两灵砂吧?” “你这小鬼!”老军医眼睛一瞪。担任长城守军的辅兵,是在长城附近居住村民的一项重要副职,像这种打打下手的小孩一般只是管饭之余丢几粒灵砂就行,一两灵砂一天一般都是正经大人的价钱。但想想这也不是自己掏腰包,现在也正是缺人的时候,老军医不耐烦地一挥手。“行,待会我给队长说一声,快去其他地方帮忙。” “好嘞。”张宏正咧嘴一笑,用桶子里剩下的水胡乱洗了洗手抹了把脸就提着木桶跑开了。 “张宏正!快过来帮忙!”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大娘推着辆独轮车走了进来,上面用一个斗大的箩筐装着满满的杂粮馒头和木薯,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开饭了!”张宏正大叫一声,丢下木桶就冲了过去,也不管手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洗干净,拿起一个热腾腾的杂粮馒头吹了吹就塞进嘴里大嚼。 馒头乃是新鲜出笼没多久的,满是面筋的弹性和杂粮的敦实醇厚,难得中间还夹上了一块半肥熏肉,肥肉的咸香和麦香混合在口中一起蔓延开来实在让人口腹生津,张宏正只是两口就把一个比成人拳头还大的馒头夹肉全吞了下去。 啪的一下,张宏正还没来得及回味,头上就挨了那胖大娘的一记巴掌:“小鬼!我是叫你帮忙干活分馒头,没叫你帮忙吃!” “不吃怎么有力气干活?”张宏正振振有词地回了一句,然后才帮着把馒头木薯分出去给这里的医师和伤员,医师们大多都接过就三口两口地塞嘴里狼吞虎咽,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吃完,有些手上实在没空的则示意张宏正给他们放在一旁,或是干脆放到自己的衣袍里面等有空再吃。 “伤了这么多兵汉子,看来这次漏过来的妖兽挺厉害的。”分完了馒头木薯,大娘也没慌着离开,就在门口靠在独轮车上一边吃着木薯,一边看着这满屋的伤兵叹气。 “嗯。每年都有一两次这样的。”张宏正在旁边也抱着一个剩下的馒头啃着。 “你知道个屁。”胖大娘叹了口气,脸色越见沉重。“我年轻的时候这边可还是安静得很的,大家农闲的时候就去帮长城送送东西搬搬石头,农忙的时候还会有些有空的军汉子们来帮忙。现在这里都成了治疗伤兵的前哨战了。建木里的妖兽越来越厉害,跨海游过来的也越来越多。” 张宏正哦了一声,他毕竟年纪还小,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一直便是这样,附近巡视海岸的部队时常会遇到跨海而来的妖兽,战斗之后伤员就会在就近的村庄中休整治疗,村子附近偶尔也会发现一些妖兽,有胆子大的身手好的村民猎户会纠集起来去猎杀低级妖兽获取灵石,不过更多的是反成了妖兽的盘中餐。 “听说州府的老爷也觉得这里是不能再住人了,让我们全部内迁。” “内迁?是要离开这里么?”张宏正一愣,他虽然是孤儿,但自小就在这乐山村长大,这里便是故乡,一草一木都是熟悉而难割舍的。但是想了想他却还是点头。“没关系,到哪里也能混口饭吃,这里的妖兽也确实太危险了,王胖子的老爹上个月去捡柴禾不都送了命么。” 胖大娘不满地吐出一嘴木薯皮:“小鬼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都在这住了快一辈子了,还能去哪儿?让村长去求求城主,去求求北面的长城守军,让他们多派些军汉子来守着,日子还是一样过呗。” “不好了!”一个凄厉的喊声从门外远处传来。张宏正和胖大娘看去,几个满身鲜血的人正朝着这里一路狂奔而来,路上的村民都愕然驻足观望。 “是村头张猎户他们。和那个队长。”张宏正凝神一看,认出了其中两人。这几人身上带伤,而且还伤得不轻,身上的鲜血沿路都在滴洒,但跑得还是飞快。 “警戒!传讯!有很多妖兽来袭!”跑在最前面的是这里的驻军队长,他明显伤得不轻,前胸一条长长的伤口中不断涌出血来,但就凭着一身硬扎的修为将其他人远抛在后面,焦躁的怒吼声如雷鸣一样传来。 “很多妖兽!”胖大娘闻言张口结舌,嘴里的半截木薯掉落下来,脸上的肥肉如同在水里泡了三天一样全是惨白。 凡是听到这怒吼的村民也都是大惊失色,这几年妖兽频繁侵扰让他们都有了经验,能把这位修为不错的军官伤成这样的,绝不会是那种几个猎户就能对付的低级杂鱼,必定是极强极大的妖兽。 就像是要故意和这声音呼应一样,跑在最后那人背后的地面猛然裂开,一个水桶粗细的圆形身躯飞射而出,顶端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口就将那个跑在最后的人吞入其中。 这是一只全身碧绿,半像是藤蔓半像是巨蟒一样的怪物,只是现在露出地面的部分就有一丈多长,吞进一个人之后圆形的身躯明显凸起一截,但只是一个蠕动吞咽,那个人顶起的部分就平复了下去,好像一坨猪油就那样被无声无息地消化了。 “呀”胖大娘发出的尖叫几乎把旁边张宏正的耳朵给撕烂。幸好她还没就那样昏倒过去,而是丢下独轮车和张宏正转身以和她那身材极为不符的速度朝门外冲出,转而又朝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但她还没跑出多远,一个绿色的身影飞掠而来,两个纵越就横跨了二十多丈的距离将胖大娘扑倒在地。这是一只身上满是枝叶的大猫,满身的绿色也没减轻这怪物身上的凶戾之气,头颈一动一摆间胖大娘的头就被咬了下来,鲜红的血如喷泉一样溅起老高。 张宏正的一张小脸吓得煞白。他不是没见过妖兽,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这眼前的情况已经和他所知的全然不同,刚才还和他聊天的大娘瞬间就身首异处,而在他的视线中还有更多的类似的身影从远处的森林中冲了出来。那都是和这两只类似,如同放大了若干倍的怪异动物,全身基本都是草木的绿色和褐色,很多地方就根本长着枝叶,如果停在那里不动的话根本就像是一座座盆栽植物。 但这并不是真的草木,对于长城附近的村民们来说,这些就是活生生的噩耗和灾难。这些都是长城另一边建木里的妖兽,吃人的妖兽。 “列阵!”又是士兵队长那怒雷一样的吼声。他之前似乎是失落了武器,现在这跑回这里之后立刻拿到了备用装备重新站在了门口。他胸口上的血还在呼呼地往外冒,但现在手持一刀一盾,整个人立刻如同山岳峭壁一样立得笔直,仿佛不可撼动。附近几个士兵也一样拿出刀盾排在了他身后组成一道防线。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伤兵们,这些之前还躺在床上的重伤员现在但凡是还能动弹的都爬了起来,有的支着拐杖有的相互搀扶着,手里要么是弩箭要么是符文枪械,全都严阵以待。他们说不上全都视死如归,也有人脸色凄然,有些人忍不住眼中有泪,甚至不少人在微微发抖,但却没有一个后退和逃跑的。 至于那些医师更是没有退避,能在军队中担任医师职务的至少也得是在鬼仙道上有一定修为的才行,真论起战斗力还要胜过这些普通士兵。现在这些医师都翻出了各种战斗用的符咒,一样地准备厮杀战斗。 “别怕,大不了就是留了名字在长城上,有无数兄弟们陪着!”队长转过头来叫了一声鼓舞士气。“这么多妖兽跑来了这里,塞里斯将军那里肯定有察觉,支援很快就到,在此之前我们先宰一个是一个!” “先宰一个是一个!”士兵们参差不齐地吼叫着回应。 张宏正连忙趁机缩回了这些士兵们的防线之内,之前和队长一起跑回来的几个村民也跟着躲了进来,随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显然是跑得脱了力。 “张叔,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的妖兽?”张宏正连忙提了桶水放在他们面前,几个村民拿起木勺牛饮的牛饮,用水淋头的淋头。 “我咋知道?”张猎户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带着队长和几个军汉子去海边查看,忽然树林里就冒出妖兽来,两个军汉子被咬死了,队长掩护我和后面的马二他们逃跑,刀也被打掉了。” 马二是个一身土气的庄稼汉,一双赤脚上全是泥巴,显然之前正在村外的农田里种地,其他两个村民也是差不多的模样,现在全身都在发抖,哆嗦着说:“好多妖兽,好多妖兽,这里不能住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另外两个人也是全身哆嗦。外面远处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显然是冲入村庄的妖兽正在撕咬村民。 “还能怎么办?和这些怪物拼了!”张猎户猛地站起,双眼已经是一片血红,他转身朝着排列在墙角边的武器走去。当猎户的男人都有着悍不畏死的勇猛之气,这些长城守军们所用的军用武器都是精制上品,就算张猎户没训练过,用不了专门的符文枪符文弩箭,一般的刀剑武器也还是没问题的。他抽出两把长刀来握在手中,看着其他人说:“反正跑也跑不过,坐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拼一拼!让这些军汉子挡一挡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我们就去把外面的乡亲们接进来,就靠着这里的坚墙据守。” 轰隆一声,足有一尺余厚的土墙被撞破了,一个身高近两丈的巨大身影冲了进来。这是个好像特别粗壮的巨型猴子,又好像双手特别加长了的狗熊的巨大妖兽,背后还顶着一蓬枝叶。而刚刚还奋勇激昂决心要保卫乡亲父老的张猎户已经被压在了这妖兽的脚下,血肉模糊再也没有丝毫的生机。 这巨大妖兽左右张望了一下,捞起脚下再不动弹的张猎户就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中张猎户就消失在了妖兽的巨口中,只有一股股的鲜血顺着妖兽的口边朝下流淌。从这巨大妖兽撞出的破洞朝外看,村庄中已是一片惨烈之极的景象,数十只形态各异的妖兽正在村舍之间奔跑,尽情撕咬吞吃村民。这赫然是一次这小村子前所未有的妖兽集群。 吞下张猎户,巨大妖兽迈开大步就朝着张宏正和三个农夫走来。三个农夫早就已经吓得全身瘫软,而张宏正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破洞外面平日跟在自己身后要自己编竹蚱蜢的小女孩被一只双头妖兽扯成两半,总是喜欢给自己麦芽糖吃的阿姨已经被吞下了半个身子,剩下的上半身还在妖兽口边惨叫着挣扎,这地狱一般的场面只看得他目眦欲裂,一股从心底生出来的激愤和怒火将原本该有的恐惧都驱散了,他猛地冲到了妖兽脚下,捡起张猎户丢掉的刀朝着妖兽的脚就斩去。 夺的一下轻响,手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让张宏正连刀都差点握不住。妖兽的身躯蕴含元气,就算看起来好像只是草木和血肉,实际上远比任何盔甲都要坚韧,这些制式武器已经是极为锋利的,但张宏正毕竟只是个稍有修行基础的十岁少年,这一刀只是切入了妖兽脚面不到半分,对于妖兽来说和被蚊子叮了一口无异。 这一刀唯一的作用就是吸引了妖兽的注意,妖兽弯腰伸出前肢朝着张宏正抓来,那上面还残留着张猎户的鲜血和些许碎肉。 轰的一声,一道身影如同流星一样飞来重重地撞击在妖兽胸口,将这妖兽撞得连连朝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倒,撞击产生的气浪将张宏正掀翻在地。 打了个滚之后站起,张宏正看到的正是之前守在门口的那个驻军队长。明明看起来他只有妖兽五分之一大小,但靠着手持盾牌疾驰冲锋而来一撞,就将这巨型妖兽撞得后退,而他趁势丢下盾牌双手持刀,刀身上的符文亮起,挥刀猛力斩下。白光一闪,巨大妖兽的一只手臂被这一刀斩断,绿色的汁液四处飞溅,妖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这时候镇守门口士兵们也和冲来的妖兽战在了一起,这聚集在一起的众人在妖兽眼中就是一大堆香气扑鼻的盛宴,冲进村里的妖兽有数十只,现在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朝着这里冲来。顶在最前面的士兵用盾牌顶住妖兽的扑击,趁隙用刀乱砍乱刺,后面的伤兵们立刻射出符文弓弩和枪械,医师们也丢出符咒,密集的火焰和爆炸立刻就将最前面的几只妖兽撕得粉碎。 但是战况并没有得到本质上的好转,后面立刻又有妖兽冲了上来趁着枪械和弓弩的发射间隙扑倒了两名士兵,远处还有妖兽不断朝着这里冲来。 隆隆两声,又有两只体型巨大的妖兽直接撞破了墙壁冲了进来。这栋治疗伤兵的建筑是几位医师合力用土行符咒塑造的,其中还加入了土行灵砂增加其稳固性,但是在这些巨大的怪物面前还是太过脆弱,并不能起到真正的防御作用。 “喝啊!”队长发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绝望的怒吼,丢下那只被斩伤的妖兽冲向另一只刚刚破墙而入的妖兽,同样暴烈的一刀在妖兽身上砍出一道极深极长的伤痕,但他自己也被妖兽的反手一击打得飞了出去。 另一只未受阻碍的巨大妖兽就像迈入了食堂的饿鬼,迫不及待地抓住了两个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重伤士兵就塞进了嘴里,急促的惨叫刚刚发生就戛然而止,混合着骨头崩裂脏器破碎的怪异响动一起成为妖兽的咀嚼声的一部分。 门口的地面崩裂,刚才吞噬了村民的巨大绿蟒又从地底钻了出来,这次一口就吞掉了两个站得很近的医师,包括之前张宏正去帮忙的那个老军医,随后那粗如水缸的身躯一扫,周围的士兵就飞了出去。 军阵开始崩溃了,没有了前方持盾士兵的保护,伤兵们和医师面对近身的妖兽完全无力抵抗,转瞬间就有四五个伤兵死在了扑来的妖兽口中。 这栋坚土大屋也开始崩溃了,又有一个身躯庞大的妖兽撞破了墙壁,失去了支撑的屋顶垮塌下来,汇聚在这里的人全都将成为妖兽的口粮。张宏正傻站在原地,看着听着感受着四周不断的惨嚎,不断的厮杀,不断的崩溃。 一把符文枪滑落到了张宏正面前,那是从一个刚被妖兽利爪掏出了内脏的士兵丢下的,上面的符文还亮着,那士兵点亮了符文充能,却还是来不及扣动扳机。 张宏正扑过去捡起了枪,随便对准了一个妖兽大叫着扣动了扳机,符咒的火焰从枪口飞出,带着他的愤怒一起在妖兽的身上炸开成一团,妖兽痛得嚎叫了一声。 但也仅此而已,他的这一丁点反抗在这战斗中如同暴风雨里的一点浪花,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周遭的一切依然朝这里疯狂挤压过来,全是崩溃,杀戮,绝望和死亡。 刷拉拉。一阵奇怪的声音忽然闯入了这片全是绝望和死亡的世界。张宏正还来不及奇怪,就看到这屋子的屋顶乃至整个上半部分全都崩碎飞了起来。 不是因为妖兽破坏的崩塌,而是整个地被一股外来的宏大力量撕碎吹飞。 被剑。 成百上千把剑如同从天外倒卷的银河瀑布,如狂雷如闪电飞流奔涌滚滚而来,冲破屋顶撕碎墙壁冲入这片妖兽和人拼命厮杀的修罗战场。然后这些虚实相间无坚不摧的剑又像是拥有了思维和灵性的活物一般,自动闪避开了里面的所有人,只是从妖兽身上切,刺,斩,穿而过。 只是一眨眼之间,所有的妖兽,无论是雄壮凶猛的灵活狡诈的还是隐匿潜藏的,全都在剑光中变成了一地零零散散的碎块。 不只是这残破的大屋中,外面的村庄也被这从天而降的剑雨狂潮席卷而过,所有的妖兽都被不声不响地肢解粉碎。刚才还惨烈无比的一场厮杀拼搏,就此彻底终结,没有丝毫残留。 剑光如潮,眨眼即来顷刻而去。扫荡过地面的万剑浪潮又昂首而起,汇流成一股,盘旋在高空上的一人身边沉浮不定。 地上所有的人都惊愕得无以复加,不管险死还生的,重伤垂危的,都愣愣地看着空中那人。还是那个士兵队长还留有几分清醒,从地上爬起来,抱拳对上空遥遥一礼,问:“长城卫队西岸巡逻甲三小队驻扎在此,多谢这位大人援手,敢问尊姓大名?” “蜀山,李煜。”这人从腰间拿起一个葫芦,昂首张口,碧玉般的酒液从葫芦里涌出倒入他的口中,恍惚间,连充塞四处的血腥气都被一股淡淡的酒香压了过去。这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容貌俊秀却是披头散发胡子拉碴,一身修士的长袍古服也有些破旧不堪,眉宇间带着微醺,乍看就是一个落拓买醉的浪子书生,只是将他拱卫在中间如繁星不断闪烁的无数剑光在宣告他的真实身份,这是一位至少是先天之上的修士,一位蜀山剑仙。 吞下口中的酒,这个叫李煜的修士眼中的醉意似乎又重了几分,他看向下方的士兵队长冷然说:“这边早就有妖兽增多的迹象,怎的还让村民聚居于此?你们长城守军做的什么事?” “这个。”队长张口结舌。村民内迁州府的事上面早就在说,但许多村民自己不愿,而且这事到底如何也由不得他来决定。 好在李煜也好像知道如此,并没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了远处的大海方向,一双醉眼星眸闪动,若有所思:“那建木老妖似乎将一缕分身扎入地层,跨海而朝这边蔓延过来了,因此这边的妖兽才日渐增多。你速速收拢剩下的村民朝内陆撤退,传讯给州府的大人让他们接应防备,我且去会会那妖孽的分身。” 话音未落,他带着漫天的剑光化作一条光带朝着远方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修士仙人也并不是什么都对的。 比如李煜让队长收拢村民撤离,这就是件有些多余的事,这一次妖兽袭击的强度和烈度太大,村民们对于那些蜂拥而至的妖兽没有形成什么有效的抵抗,就不过妖兽冲入村子的短短几十息时间里,整个乐山村的村民全都死了。 除了张宏正。现在整个乐山村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根本不存在什么收拢不收拢。 张宏正木然地走在村中的土路上,四周只剩一片疮痍,村民们的尸体已经被士兵们收走掩埋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屋和空气中依然散不去的血腥。 张宏正是孤儿,一次妖兽侵袭的骚乱中被村民在路边捡到的,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在这乐山村里吃百家饭长大,这村中的每一个都是他的亲人,而现在却一个都没有了。很快连这个村子都要被彻底放弃,从此永远消失。 活着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会很费劲,很辛苦,还要一些运气才行。 张宏正不记得是谁说过这句话了。也许是某个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醉后的胡吹,也许是某个劳累的农夫或者猎户饭后的闲聊,他之前还小,并不大懂。但是现在他有一点懂了。 但即便如此,人还是要活着的。而且正因为如此地费劲辛苦,更得要活得有力些,要多杀些妖兽,给村里乡亲们报仇,要像。 那个在无数剑光里凝立于高空,反手间杀尽妖兽然后仰头醉饮的身影不断浮现在张宏正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身影中蕴含的力量,洒脱。似乎只有活成这样,才能算是真正地活着。 视线边缘有一阵红光闪过,把张宏正从思绪里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村子边上,前方是一座小小的破旧小庙,那是济世教的庙宇,平日间有些村民会过来祭拜济世仙尊,庙里常驻的两个道人也会给受伤的村民治伤医病。而之前那两个道人在伤兵营里帮忙,妖兽来袭时不幸都死掉了。 小庙的半边屋顶都塌陷了下去,有半截妖兽的尸体露在外面,应该是刚才受到那一轮万剑齐飞所杀,这件小庙也受到了波及才被毁坏。而刚才张宏正仿佛看到的红光似乎就是从这庙里发出的,只是现在再靠近仔细看看却又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妖兽的尸体已经有些腐烂,发出独特的刺鼻臭味,不大可能再发出什么光来。 可能是看错了吧,不过有个妖兽的尸体在这里,还算是运气不错。张宏正挠挠头,摸出随身的小刀来准备去这个妖兽尸体上找找灵石。村里的那些妖兽尸体都被士兵们处理了,那些属于长城守军的战利品,自然没他的份。如果能从这个妖兽尸体上掏摸几块出来,对他这无依无靠的小孩可算是一笔横财,足够吃喝不愁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虽然吃百家饭,但本质上却是一个人生活,对收集财货资产这些下意识地比较上心。 “喵”这时候一只黑白相间的肥猫突然从废墟中走了出来,对着张宏正叫了一声。 张宏正一愣,这只猫的花色他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还是一只游荡在这破庙附近的瘦骨伶仃的小猫,两个济世教道士拿剩饭喂它,他和几个小孩偶尔也拿鱼骨鱼内脏过来,一段时间没见不知道怎么的几乎胖成了一个球。 旋即张宏正又不禁笑了。之前妖兽的侵袭连村中的牲畜也几乎全部死绝,这时候看到一只他认得,而且似乎也还认得他的生灵,让他凄然死寂的心中升起一片温和。 “过来。你怎么长这么胖了?”张宏正蹲下招招手,那猫就真的迈步走了过来。 “哎,现在这村子里就剩我们两个了。”张宏正摸摸猫头,又抓抓肥嘟嘟的猫脖子,入手柔软顺滑。“以后就跟着我了好不好?” “喵”黑白肥猫好像真听懂了似的回应了一声,圆圆的脸上有些痴傻,又好像有些无法言说的深邃意味。 第1章吃肉 第一章 吃肉 一片漆黑的树林中,明亮的篝火仿佛一片灯塔,开辟出一块明亮温暖的地域来。几个人错落有致地呆在这块区域中,或坐或站,各行其事。 能在这时候呆在这随时有妖兽出没的荒郊野外中的人,自然只能是散修。这是一群游离于世家制度之外的修行者,这些人基于种种原因拿不到世家赐予的灵砂灵石,又不甘心做个老实过活的平民,于是或游荡于荒野中猎杀妖兽,或受雇于人担当保镖护卫,甚至也有少数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总之是想办法赚取灵砂灵石用以修炼。 相比起世家制御下的修行者们,散修无疑是极为自由的,但相对来说也危险得多,有建制守卫的乡镇都偶尔会遭受妖兽的侵害,何况是在荒野中的寥寥几人。但人就是如此,不甘心于平凡,总想活出自己模样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少的,每年死在妖兽口中的散修算起来比平民都还多,却也总是阻止不了有更多的人迈入荒野。 张宏正现在正是这一小撮散修中的一员,相比起还在乐山村时候的孩童,他如今已经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个年纪就跟着其他人在荒野中游荡的少年其实并不少,只是由于修为实力所致,他们一般都只是负责做些杂务,比如放哨或者是烹饪做饭之类。 张宏正此时就正在烤制食物,他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木须虫,保证每个部位都能均匀地接受到篝火的灼烧,虫体正冒出白色的浆汁,滴落到篝火上立刻发出刺鼻的酸臭气。 “有没有搞错?烤这东西做什么?这小子是不是疯了啊?”不远处的女剑客方媛刚好处在下风口搭起了帐篷,被这酸臭气熏得跳了起来,掩住口鼻大叫。 “别吵。”坐在另一边的西旺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斥喝。“吕宁大哥在修炼。” “我知道。”方媛连忙低声答应,瞥了一眼另一边的大树下正在打坐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四十左右,衣衫虽然也是和他们一样都是便于行走的便装,却很是干净整洁,人也长得很是斯文,三缕长须直垂至胸,看上去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教书先生。此刻他正盘膝端坐在一块平地上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均匀,身周一圈放置着二十余颗灵石,这些灵石明灭不定,似乎正在被莫名的力量调动其中的五行元气。 女剑客不敢再出声打搅,转而又再愤愤看了一眼张宏正这个罪魁祸首,没好气地换了个地方坐下。很是不平地低声嘀咕:“这东西我们那边宰了之后只能用来肥田的,连猪都不会吃。从来没听说过人还能吃这个的。” “呵呵,没事,方姑娘。他不过是跟着我们顺路混口饭吃的小孩子而已,吕老大仁义,容得他一路跟着我们。”萧壮走过来在方媛的旁边坐下,足有九尺高两百多斤重的身躯就像一只熊一样,横肉丛生的脸上现在正尽量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亲切的笑容。 “嗯,我也知道,吕宁大哥就是心好。”方媛也挤出一个笑容来,身躯下意识地想朝旁边挪一挪,不过又忍住了。散修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尤其是女的,手上功夫硬不硬还在其次,首先得会做人。 “那是。吕老大的名声,在我们边城可是鼎鼎有名的,谁都知道,就是一句话,仁义!”萧壮手一挥,落下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了方媛的肩膀一下,看方媛没有避让的反应,脸上的横肉顿时更笑得乐不可支。再转向张宏正,又满是长辈威严地斥喝。“不过张小子你也要有点自知之明,吕老大对你宽厚,你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以后可不准再摆弄这些酸臭的妖兽肉了,听到没?” “别吵。”西旺抬头,瞪了一眼萧壮。 萧壮没开口,却用一个很是凶恶的眼神反瞪回来,显然是很不高兴被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呵斥。只是西旺这时候已经又重新埋下头去。他面前聚着一堆沙子,他则手持一根笔直的树枝不断地在沙堆上绘着符咒所用的云纹,每绘完一次,树枝在沙堆上轻轻一点,沙堆立刻平复恢复原状,然后他又开始在上面画着云纹,周而复始,好像对这种简单的重复举止入了迷。 对这边三人的响动,张宏正就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他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手里的这团木须虫身上,除此之外好像天塌地陷也毫不在乎。 木须虫是南宫领和唐领内一种算是比较常见的巨大蠕虫,最初也是从建木森林中蔓延到其他地方的,也可以归入妖兽的范畴之内,只是没什么攻击性,只要小心被激怒之后喷出的酸液,普通农夫也可以轻松用锄头砸死。除了偶尔能从这些虫子体内抠挖出几个灵石之外,这虫子肉确实是连猪都不会吃,剁碎了用来肥田倒是很有几分效果。 木须虫身上被烤出的浆汁越来越多。这只虫子妖兽足有小孩腰身粗细,现在已经被烤得只有常人胳膊那么粗了,外面的表皮不断崩裂,露出下面干巴巴的肉来。张宏正单手旋转着虫子,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剁碎了的干茱萸来,他伸手在虫肉上不断地戳动,将每一粒茱萸都戳进虫肉的深处,而且位置也都非常均匀,将茱萸全都送进虫肉里之后,他又开始用手掌在虫肉上拍打起来。他拍打的频率极快,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是十多个人在疯狂地互抽耳光。 那边萧壮看过来的眼光极为不善,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的火气全都跟着这声音转到了张宏正的身上,如果不是顾忌那边正在修炼的吕宁,他就要立刻用拳头来好好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家伙。 呼的一声犹如长鲸吸水,那边端坐着的吕宁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你这臭小子,看你弄的,把吕老大都吵醒了!”萧壮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张宏正怒喝。但张宏正就像聋了一样,对他的吼声充耳不闻,依然自顾自地在那里拍打虫肉。萧壮眼中一红,脸上横肉狰狞扭动,迈步就朝他走了过去。 “行了,小壮。我是自己磨炼念头累了。连这点声音都能吵到,我这几十年的修为也算白给了。”端坐的吕宁站了起来,伸手一招,地上四周摆放着的十余颗灵石全都升空而起。 波波波五声轻响,半空中的灵石有五颗忽然崩裂成了粉末洒下,吕宁的眉头微皱,微微摇了摇头,其他灵石都如同归巢乳燕一样全投入了他的手掌中。 “吕大哥,您的进境如何了!”那边的西望忽然开口问。“您上次就说快要踩到三境的门槛了。” “对,那生法的境界,老大可摸到了没?”萧壮也关心,把对张宏正的怒火都暂时丢开了。 如果说鬼仙从第一境动念境到第二境引气境,算是平民和真正修行者之间的一道分水岭的话,那么从引气境到第三境生法境,就是散修之间的一个分水岭。只要达到了这个境界,以自身神念引动的天地元气就足以形成真正有巨大破坏性的法术,举手投足之间山摇地动,对付一般的一二十个第二境的散修都不在话下,不管年纪多大,立刻便成为散修间的翘楚人物。而一般到了这种情况,世家也不会对这种人才视之不见。 吕宁在单宁城的散修圈子里有些名声,除了性格仁厚之外,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已经修到了引气境的巅峰,随时有可能迈过这个槛去。这事不光对他自己极为要紧,对围聚在他身边的这些同伴也是非常重要的。 “没有,老是还差最后一步,不知道怎么也迈不过去。”面对着周围几人的殷切目光,吕宁手抚长须,皱眉叹了口气。“也许是这灵石阵的搭配上还有可以改进之处,下次我再多试试几种组合” “正所谓火到猪头烂,吕大哥你也不用心急,放松心情顺其自然不要去强求,说不定哪一天就自然成了。” 一直没说话的张宏正这时候才突然开口,他不断拍打虫肉的手也停了下来,微微聚气之后,又猛地再拍到了虫肉上,这一次发出的再不是清脆的拍击声,而是如同重锤击鼓一样的闷响,原本被塞入虫肉深处的茱萸碎块也全都在这一声闷响中被震得飞了出来,纷纷扬扬落在周围,随即他又抓出一小撮盐飞洒在虫肉上面。 “嗯?”萧壮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凶恶狰狞的神情就开始变得有些惊疑不定。他也是修炼人仙武道,当然能看出最后的这一拍里藏着的功夫,可不是一个跟着混饭吃的小屁孩能拍出来的。 张宏正把手中的虫肉和串着虫肉的树枝一折为二,拿着较小的一半扔向吕宁:“好不容易能碰到一只上了年生的木须虫,正好试试烤了来吃。吕大哥你尝尝。” “嗯,早就听平老爷子说张小哥有一手烹制妖兽肉的好手艺,今天正好尝尝。”吕宁接过虫肉,闻了闻之后咬下一块,眼中顿时一亮。“不错,不但完全没有了原本的酸腐之气,反而有一股清香醇厚如同鸡肉一般的回味,咬劲也是十足。真想不到这妖兽肉还真能做得如此好吃。” “呵呵,看来是成了,也不枉我耗费这么多精神。”张宏正对着西望和方媛三人举了举手里剩下的虫肉。“这妖兽肉可是大补,你们三位要不要也尝尝?” 看了那虫肉一眼,女剑客直接黑着脸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干粮来。萧壮也是脸色不善地没有回答,只有西望伸了手出来。张宏正又折下一截丢给他,剩下一块最大的自己拿在手中开始吃了起来。 “喵”一只黑白相间的肥猫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蹲在张宏正旁边盯着他。 “哈,我就知道,这一有吃的你就肯定回来了。”张宏正看着猫一笑,从虫肉上撕下一块丢过去,肥猫都不等虫肉落地,凌空就用爪子抓住低头吃起来。 “嘿,你这猫还真有些灵性。”方媛兴致盎然地看着这猫。女性天生就容易被这种毛绒绒的东西吸引,尤其是这猫几乎胖成一个肉球,一张大脸,看起来有些憨痴憨痴的。这一路上都可以看到这只肥猫跟在张宏正左右,有时候会消失一阵子,但到吃饭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 “叫什么?叫小胖是吗?”女剑客从手中干粮饼里抽出一根干肉丝来,丢到肥猫面前。“小胖,来吃。” 肥猫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旁边地上的肉丝,然后继续埋头大嚼虫肉。 “他叫肥肥。”张宏正嘿嘿笑了笑,又丢了一块虫肉过去。“因为他很肥。” “怎么叫这样一个名字?”方媛收起干粮慢慢走过去,伸手想要去摸肥猫,肥猫一边吃着肉一边不动声色地朝旁挪开。女剑客突然发力一跳,想要把肥猫抓住,但肥猫朝旁边又是一让,差之毫厘地闪了过去,咕噜一下把嘴里的肉全都吞下了肚。 “嘿?我还真不信了。”女剑客露出讶异之色,再次扑向了肥猫,肥猫又轻轻地闪过,方媛一咬牙使出身法,身形再次提速朝着猫扑去,猫也是朝另一边飞跑闪躲,一人一猫就这样在营地周围追逐起来。 女剑客的功夫本来就是走的轻灵迅捷的路子,这一全力起速简直可称得上是迅如风雷,身形几乎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在飞纵扑击,那黑白肥猫看起来好像没有女剑客快,但是每次都是要被扑到的时候轻轻地一个转身就避开了,最多留给猫毛的末端给女剑客摸摸。 张宏正也不理会,就这样一边吃着虫肉一边看着方媛追着肥猫,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女剑客会不会恼羞成怒把这只肥猫给活剥了。吕宁也是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只是看着看着,忽然眉头微皱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其他什么事。他两人不开口,一旁的西望和萧壮也自然不说什么,一个只埋头吃肉,一个黑着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足足过了小半刻,方媛终于停了下来,已是气喘吁吁额头见汗,作为一个已经修炼出了内力暗劲的武者,能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已经是彻底力竭,离脱力也已经不远了。而肥猫也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却是气定神闲,端坐如一团黑白肉球,连气都不喘一口。 “你你这哪是猫,简直就是妖兽吧。就算妖兽也没有这么灵活的。”方媛连目光都有些都有些涣散,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堂堂一个修行者居然连一只肥猫都抓不住。 “这猫确实有些古怪。”萧壮也闷声闷气地说,眼神和表情都甚为不善。“别是被什么妖兽给附身了吧,干脆抓了切开看看。” “哪里有这种妖兽。不过就是极有灵气的一只小兽罢了。”吕宁在那边微微一笑。“你们也别小瞧这寻常的猫狗,其实他们也同我们人一样是天地造化所生,比如眼前这猫刚才闪避方媛姑娘的动作就令我颇有感悟,感觉似乎离生法境界只剩最后一张纸了,待得时机成熟就可以水到渠成。” “真的?” “吕大哥,是真的?” 西望和萧壮两人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喜之色。 吕宁手捻长须,微微点头:“我鬼仙道祖师伏羲上神曾有曰:精神离性,各归其真,是谓鬼也,所以我们鬼仙之道其实乃是精神念头离散归真之道。只是修行鬼仙道之人万万千,大都只下意识地注重搬弄念头操控精神的离散,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乃是‘归真’二字,我之前也是懵懂不知,何为‘真’也?直到看了那猫闪躲方媛姑娘的举动,这才心中有所悟。” “哦?是什么呢?”女剑客也不自觉的认真听起来。 “那猫的速度并非比方姑娘快,只是每一个举动都浑然天成,恰到好处。伏羲上神曾说过‘道法自然,自然而然’。这自然而然,恰到好处,其中便是造化中之‘真’。”吕宁说得摇头晃脑,宛如读书人沉醉在文章中自得其乐,但旁边的其他三人都是听得一脸懵懂。吕宁看了看他们又是一笑。“也就是张小哥刚才所说的放松心情,顺其自然,就等他水到渠成就好。我一直都对进阶生法境界患得患失,要想着如何去调整灵石阵,反而失了平常心,于是这才卡在关隘上甚至不进反退。” “哦,就是说顺其自然嘛。说得复杂了我们也不懂。”萧壮一拍手,哈哈大笑。“吕老大就是厉害,只要这一入生法境界,就可是真正大人物,随便去哪个城主府下做个幕僚也是卓卓有余。” “吕大哥真是太厉害了。能在这些小处都悟出修炼上的心得,还请吕大哥有空的时候多多指点一下小妹啊。”方媛看向吕宁的眼神也是闪闪发光,好像透露出些别样的意味。 “吕宁大哥,好厉害。”西望个性木讷话不多,只有脸涨的通红,显然也很是激动。 散修之中的鬼仙只要达到生法境界,去哪一个城主府当个幕僚门客,在世家制度中担任个什么职务那都是足够了。而能跟着世家混上一口饭吃,是无数散修梦寐以求的心愿,不止可定期得到灵石资源,不用再朝不保夕地在外奔波猎杀妖兽,更有可能得到更精深高明的修炼功法,在境界上再上一层楼。听说极少数的还能入赘世家,从此便跃上枝头变凤凰,成为和所有平民和散修需要仰望的存在。 吕宁也看起来甚是得意,也对张宏正点头道:“这次也要多亏了张小哥啊。要不是张小哥那一句话和带的这只猫,我也不知道要在这里耽搁上多久。” “哈哈,哪里哪里,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还是吕宁大哥自己心思通透。”张宏正连忙笑着摇头。他还真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还真的助了别人一臂之力。鬼仙修行比人仙更为消耗灵石,像吕宁这样的一介散修通常隔个两三天才能修炼一次,他也没什么高深的典籍功法来指引,能凭自己一路摸索达到这样的地步,资质悟性都已算百里挑一。 “吕老大,这趟送完货回去之后,城主那边得了消息肯定就要来招揽您。您可不要忘了我和小望。”萧壮将胸脯拍得碰碰有声,有意无意地看了张宏正一眼。“跟了您这些年您也知道,我老壮其他的没啥,就是忠厚听话,叫揍谁就揍谁,谁敢来惹你,我头一个顶在前面,天王老子也不怕。” 张宏正在一旁有些啼笑皆非。这叫萧壮的大汉显然是有些顾忌他,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被世家招募的散修有了职位有了权势,那顺便再提拔一两个进城去当个守卫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中。之前这萧壮一直以为张宏正只是托着人情来顺路走一程的愣头青,现在发觉张宏正的修为并不弱于他,立刻就怕自己把原本属于他的那位置给占了。 方媛也开始抱怨起来,声音中开始带着些撒娇的味道:“吕大哥,要不我们就返回单宁城去,你找个地方静心修炼等着突破吧,也省的餐风露宿跑这荒郊野外来。那什么东西也不用护送了,还给那些人便是,你当时不在,不知道那委托的人有多讨厌,居然对我们说什么‘东西千万别出事,如果出事,你们最好是死了’。” 萧壮也是呲牙咧嘴,横肉乱动地咬牙道:“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家族里出来的狗奴才,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们南宫领的人。不是看在出的灵石够分量的份上,谁他妈的愿意接他的货?方姑娘说得没错,既然吕老大马上就要突破了,干脆我们就回去,把东西丢还他们。” 说到这里,萧壮的眼珠子一转,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兴高采烈地说:“对了,既然如此,那东西也不用还给那些人了。这些人神神秘秘的,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我们直接拿去卖了换成灵石,等吕老大入了职,难道他还敢来要我们还他的东西不成?抵押在平老头那里的灵石也一并拿了回来,否则便查他们一个擅自和外人交易违禁事物,谅他们不敢说半个不字。” 听了这话,吕宁却是皱眉摆手,有些不悦,说:“小壮你胡说什么,怎么能做这种事?” 萧壮拍了拍脑袋,露出个自以为憨厚的笑容,说:“哈哈,我是胡说。吕老大是出了名的敦厚君子,自然不会随便贪墨别人的东西。”然后他又是一拍大腿。“但是万一这委托我们托运的是些什么犯禁的玩意怎么办?不如我们先打开来看看,若真是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们赶快回去上交给南宫城主。” 这话其实是废话,能雇佣一帮散修绕路走不设关卡的山野小道运送的,肯定是犯禁的东西。不过换个角度来理解,似乎又有几分道理,私货都犯禁,但具体犯禁到什么地步,这又是一个弹性极大的区间。多数可能都只是一些不想缴纳关税的贵重物品,但也有可能是一些涉及世家阴私的账本记录,甚至是其他什么更犯大忌讳的东西。 随着这话,萧壮,方媛,西望三人都不禁把目光投向了吕宁背上的那一个小布包,那就是那些惹人厌的货主委托给他们的私货。布包里是一个小木盒,木盒里具体是什么东西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按规矩来说,他们当然也不能自己打开去查看,但作为老大的吕宁一旦有了能攀上世家的可能,那这只是散修的规矩就好像没什么束缚力了。 一旁的张宏正只是专心地吃着虫肉,也不说话。相对于吕宁这个小队来说,他只是个顺道带上的新人,当然不好开口说什么。 吕宁自己也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头,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要将货物安全送到,又如何能出尔反尔?人无信不立,我也知那货主有些目中无人,但若无他们预支给我们的灵石,我也不一定能顺利突破至生法之境。既然入了这一行,受了别人的恩惠,那就要照别人的规矩来行事。如果我们坏了规矩,就算我能入得了南宫家的幕僚而逃得过一时,单宁城那些散修们却要因为我们坏了名声而帮我们背过。” “咳,吕老大也真的是,仁义啊。”萧壮咳嗽一声,表情有些别扭地摇了摇头。 张宏正在一旁笑了笑,放下心来。南宫家以仁义儒学立家,一般城中的义学除了教授正气拳这种基础炼体之法外,习字学文都用的是南宫家历代先贤的语录,州府之中更有书院收藏典籍,修习鬼仙之道可和人仙不同,不是一个劲地埋头死练就行,还得观看各种典籍领悟先人在精神上的心得体会。这位吕宁大哥看来便是耳濡目染,受南宫家儒门风气的影响不浅,虽然是提着脑袋混饭吃的散修,但为人处事上也当得起‘仁厚’的评价。 这当然并非坏事。也许对萧壮这样一般的散修江湖汉子来说,吕宁这种行事就是迂腐而不够油滑,明明有便宜不占却要去冒风险,简直是傻瓜无疑。但从长远角度来看,若不是吕宁的这种厚道性格,也不会有人来死心塌地跟着他一起走,散修本就已经生存不易,纯以利益结合的小团体利来则聚利去则散,终究是一盘散沙。张宏正也跟过那样的散修小队,平日里相互提防不用说,一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就分崩离析争斗不休,遇到危险顿时就一哄而散,有的还不忘暗使绊脚让同伴去挡灾。吕宁这样的小队也有人员更换,但像西望和这个萧壮都是断断续续跟了他近十年的老同伴,张宏正和方媛也是听说了吕宁的厚道名声这才慕名而来的。 如果是站在更高层次的角度,南宫家直面全天下最大的妖兽巢穴‘建木’,领内妖兽灾害之重远超其他家族的领地,灵石资源也略显贫瘠,但千年下来并不见衰弱崩塌的迹象,这也和南宫家奉行的‘仁义’之道凝聚民心士气不无关系。 “莫要多说了。大家打醒精神来,接下来的这一段路并不好走。”吕宁拍了拍手,示意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他拿出地图看了看。“我出发前向平老爷子打听过,本来以前还有些走私货的散修从这里绕过南宫家的关卡,但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走这条路了。不只是因为南宫家降了税,走私货的人少了,据说还因为时不时有散修和平民在这一段失踪不见,可能有什么妖兽潜伏。” “有妖兽不更好,顺便挖些灵石灵晶。”方媛却是不以为意。他们这一队人实力经验都很不错,一般的二三阶妖兽也能对付。当然,如果有更强的妖兽,早就有大家族的修行者来料理了,高阶妖兽本身也是一种难得的资源,还轮不到他们来猎取。 “小心总是不错的。这里已算是唐家的地界,百里之外就有个小村镇,以前也有散修过去歇脚。后来时不时有人走失,唐家应该派人来探查过,但最后也是一无所获,应该是这妖兽善于潜藏” “喵!”肥猫突然发出了一声很是嘹亮的叫声,看向树林中的一个方向。没过多久,那里就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谁?”萧壮猛地站起转过去对着那边。如果是妖兽发出的声音要么是毫无动静要么是动静极大,这有节奏的脚步声自然是人。 “是我,是我,不要紧张,哈哈咳。”随着脚步声,一个有些干瘪的老头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你是谁?”萧壮皱眉看着这老头。这老头口上说得熟络,但其实他们压根就没见过。 “老丈这深夜到此,意欲何为?”吕宁也皱着眉,并没因为是个干瘪老头就放松戒心。他固然深受儒家仁义之说的影响,但也是个历经几十年风雨的江湖人,有时候人不一定就比妖兽的威胁小。 “饿了,饿了,来弄口肉吃。人老了就是没办法,饿了,咳想吃肉。”老头点头哈腰的,脸上带着笑,眼光从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他身上的穿着破烂,脚上一双草鞋,看起来就是个过路的老山民。但是这举止和言语之间又不像山民那样的朴素拘束,反而带点说不出的怪异。 “老爷子,您站在那里就好。我这里有干粮,我请您吃。”方媛从怀里拿出一包干粮丢了过去,这老头的目光让她感觉极不舒服。 “咳,干粮不好吃,要吃肉啊。”老头诡异一笑,身形暴起。 一道眩目的刀光如闪电般在黑夜里亮起。老头暴起中从背后抽出了一把长刀,整个人的身形都融入了刀光之中,眨眼之间便一闪而过掠出了十多丈的距离。方媛丢出的干粮在半空中分为两半,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同样分为两半的还有方媛。女剑客的手才刚刚摸到剑柄,脚下刚刚才准备滑步,整个人就从额头到鼠蹊分为了两半。 吼。萧壮发出半是恐惧半是愤怒的吼声,抽出腰间的一对铁锏朝着老头冲去。也就在同时,一团耀眼的火焰也在惊怒之极的吕宁身前凝聚。他们原本就一直有所提防,只是没想到这老头一出手就是如此之快之猛烈。 老头的那一刀还没完。将方媛一斩为二之后刀的去势不绝插入了地面,然后随即反手一撩,一蓬沙石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气浪直朝吕宁而去。这沙石疾若闪电势如奔雷,先是击溃了吕宁身前的那一团火焰然后再击中了他,直接将他打得飞了出去。 “借物传劲!”正在朝老头冲去的萧壮惊叫一声,脚下急停止住了去势。只凭这一刀就能看出,这看似干瘪的老头居然已是一身武道内力圆融无暇,直达化境的真正高手。 啪嗒。这时候,一分为二的方媛尸身才和喷涌的鲜血和散落的内脏一起掉落在地。 看着萧壮不敢前来,老头笑了笑,闪动的火光下那笑容显得分外的诡异。他提着刀走到了方媛的尸身旁,一刀砍下了一只腿。 “咳,刚才那一刀劈得稍微有些歪了,这女娃子闪得也快,本来还只是想着先断她一手一脚,留她活着的。”老头就像发牢骚一样低声嘀咕着,然后又像忽然想起来一样,转头看着其他三人,尤其是张宏正。“对了,你们怎么不跑?” 第2章逃 第二章 逃 老头干枯的手抓在方媛那半片尸体的大腿上,筋骨凸显满是皱纹如枯枝一般的手指和那白皙细腻充满了生机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头直勾勾地看着手里这片大腿,露出饿了十天的人看着鸡腿的表情。 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仿佛在酝酿情绪一样,然后他猛然睁眼,嘬唇一吸。噗的一声,无数血沫血流从大腿的截断处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就汇聚成一股细细的血流朝着老头的嘴中汇聚而去。不过一两息的时间,女剑客的大腿就像是火炉上的菜叶一样飞速地枯萎下去,然后变成了一截像是木材枯枝一样的东西。 “嘿嘿,不错,这女孩修为差点,但这血的味道可不差,有点茉莉的清香,回口又还带点甘甜,难得难得。”老头打了个饱嗝,面带笑容,好像吃了一顿满意的宵夜一样容光焕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不少。他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三人,说:“我说,你们怎么不跑啊?就算有一个受伤跑不快,不也还有三个没受伤的么?分着朝三个方向跑,老头我也不一定能追的上啊。” “你你这妖人,居居然敢以人为食。简直。简直是畜生也不如。”吕宁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他的胸口还在不停的渗血,脸色本来是惨白得吓人的,但过度的激愤又让上面浮现出一片不正常的嫣红。西望在旁边扶着他,看着那老头也还是满脸的愤怒,只是这个有些木讷的大个子说不出什么话来。 “前辈……”一旁的萧壮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眼神乱晃,既不敢正面去看这个干巴巴的老头,也不敢把眼神落在地上那枯枝一样的大腿上,那在半刻之前还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物。“我们就是几个过路的散修……前辈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今天事情我们谁都不会提!” 老头和善地笑了,拿刀慢慢刮自己的掌心,嚯嚯作响,并没有理会萧壮的哀求,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张宏正,问:“你呢,小家伙,你为什么不逃?” “厄”张宏正嘴角抽了抽。“当然是因为前辈实力太强,我们逃也逃不了。” “哈哈。有眼光,有眼光!”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还忍不住鼓了鼓掌,得意地摆了摆身子,就像得了称赞的小孩一样。“小家伙,就冲你这眼光,我就有些舍不得杀你呢。要不然这样,你过来拜我为师,爷爷来教你这喝人血的功夫。” 张宏正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吕宁伤了,逃不了,西望要护着他,不愿逃,萧壮色厉而内荏,可能连逃的勇气都没有。刚才那劈开方媛的一刀,尤其是还有隔空劈伤吕宁的一刀,都将这老头惊人的武道修为展露无遗。这是已经踏入了借物传劲,武道圆通如意的化劲之境,在散修中来说这已是极为少见的顶尖高手,甚至一些世家的修行者也不见得能有这老头这样的修为。 认真来说,张宏正觉得自己倒是最有希望逃掉的那个。只是一旦他动,这老头肯定率先上来追杀他,他觉得自己真能在这漆黑陌生的荒野里逃掉的可能性最多只有三成,这把握太小,还不如留下来看看机会。 他知道肯定还是有机会。吕宁他们修为也许不是太高,但是能在散修圈子里混这么久,活这么久,可不是只靠运气就行的。 “喵!”肥猫在那边闻了闻方媛的尸体,大概不明白这个刚才还和自己捉迷藏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然后抬起头来,傻愣傻愣地看着篝火边的老头。 “看你这肥球模样。是想吃肉了么?”老头看着肥猫,就像在自家门口逗弄邻居的宠物一样,随手从干枯的大腿上撕下一片来丢过去。“哈哈哈哈,没关系今天的肉多,爷爷我请客!” 肥猫闻了闻干得像是一片木屑的肉片,没有去吃,反而走开几步。 “你这孽畜,糟蹋粮食!”老头突然暴怒,抽起旁边的刀反手一撩,如同击伤吕宁一样的一蓬砂石呼啸电射而去。 肥猫显然要比吕宁灵活许多,一个翻身就闪过了这道攻击,砂石打在后面的树干上发出碰碰闷响,木屑纷飞。肥猫似乎被吓到了,嗷呜嗷呜地哀叫着跑进了树林里不见了。 “你你。那些在这里失踪的散修,原来都是被你杀了?”吕宁恨声问道,他脸上的嫣红已经褪了下去,现在只剩一片惨白。“你这疯子,居然杀了那么多人?还以人血为食。不管南宫家还是唐家,还有蜀山剑侠,知晓了你这样的妖邪一定会来将你诛杀” 不等吕宁说下去,旁边的萧壮先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将他拉住挡在了身后,转过来对着老头连声哀求:“前辈见谅,前辈见谅我大哥这是伤得重了才胡乱说话,只要前辈放过我们,我们绝不会将前辈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如果前辈喜欢喝人血,我们还可以每隔一段时日带人过来送给前辈,总比前辈自己在这荒山野岭守株待兔强啊。前辈是不知道,就是因为这里经常有人失踪,都没什么人敢走这条路了。我们几个人再出事,以后就真没人敢来了。但前辈只要放过我们,之后便会有人被我们不断源源地带来了” “哎,好法子。”老头眼睛一亮,手一拍大腿。“但你就这样说说,我怎的知道你们出去之后一定会给我带人来?不会去告发我?” “我们可以发誓!”萧壮连忙伸手三指举天,对着夜空云层中隐约可见的归墟之月。“我们用三神之名发誓,一定不会告发前辈,一定会给前辈带人来这里让前辈吃!” “三神誓啊。”老头也抬头看向了悬挂在天空的归墟,若有所思。 今天是十四,归墟之月略缺了一丝,显得不够圆满,但还是静静地挂在中天,将自己的光芒洒向下方的世界。这块看着和大日相对的巨大天体,是从妖兽横行的洪荒时代中开创了圣武纪元的三神以莫大的法力硬生生从大地上剥离一部分然后捏合在一起生造出来的,时历三千多年依然高悬于万里高空上,让所有人一抬头就能感受到上古时代三位大修行者的威严,还有绵延至今的福泽。和城镇中的三神庙,还有每家每户中都有的三神塑像相比,这才是所有修行者的信仰具现,但凡是修行者,还有着对修行之道的基本敬畏和憧憬,就不敢胡乱对着归墟之月胡乱发誓。 “嗯?”沉思中的老头忽然怔了一下,一双眼睛一眯,好像发现了什么异常。 “前辈,不好了!”张宏正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不好了?”老头一瞪眼。 “我知道前辈你喝人血是为了什么!”张宏正拍着大腿,表情一惊一乍。 “哦,为什么?”老头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前辈是不是用喝人血来练功?我忽然想起来了。以前也是有人和我说过喝人血的修行之法的!” “什么?真的?”老头的眼睛一下瞪得斗大。 “没错,那个人说,人血确实是极好的滋补食材,用来滋补身体对于人仙武道进境极大!但这个人说,这种修行之法也有极大的弊端!” 老头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问:“什么弊端?” “人血里有毒。”张宏正一脸正经认真,凝重无比。“普通修士吸收天地五行元气,是自己淬炼了,再藏于体内。吃妖兽肉,也得经过处理才无毒无害。但人修行会偏向某一系,喝人血虽然滋补,但其实五行有别,其中的元气潜伏在五脏之中,长此以往必然五行失调,必然就是要中毒的。前辈,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常常会觉得心浮气躁,有时暴躁易怒,有又会患得患失神不守舍是吧?这就是血毒入脑的征兆了!” “嗯?血毒入脑?”老头的表情阴晴不定,眉头皱得几乎要把两道眉毛连成一条。“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张宏正向一旁踱了两步,小心翼翼:“前辈,其实我小时候也遇到过另一位像你一样喝人血的前辈。当时他人毒发作,半疯半癫屎尿失禁,趴在路边吃草,是我把他捡回家,给他送终的。他那时候就收我做弟子,还教给我很多道理——” “另一个?”老头想了想。“他是不是姓田?” “对,是姓田。”张宏正点头。 “那他是不是个秃头,身形有些肥胖?” 张宏正一拍手:“对啊,原来前辈你认识他?” 老头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呵呵,那是不是脸上有块红印,左手有六个指头?” “对!我记得清清楚楚!”张宏正睁大眼睛抬起左手,“就这只手,六指儿!” 老头站起身,原本严肃凝重的表情忽然一变,微微冷笑:“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把你这满口谎话想要搞鬼的小娃娃给宰了?” 言出即刀动。老头的一抹雪亮刀光如黑暗中的雷霆闪电,飞射而出直取张宏正的脑袋。 张宏正却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刀一样,后退矮身朝旁翻滚,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过这夺命的一刀,同时大叫:“编不下去啦!动手!” 火光乍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还跪坐在地的吕宁面前漂浮起了一张符纸,只是被萧壮的身影挡住了。也就在张宏正这一躲一叫中,符纸上一片暗红色一闪即逝,整张符纸化为一团火焰,随即急速膨胀成一个头生翎羽、背生双翼的火焰人,这个火人眨眼间就飞出了十多丈的距离撞在了老头的身子上。 轰然巨响,狂暴而炙热的的气流横扫周围一丈之地,老头斩出去的刀也脱手飞出,贴着张宏正的耳朵插在地上,只剩刀柄。老头在爆炸中被轰出十几步远,浑身着火地在地上乱滚。可他再怎么滚身上的火焰也没熄灭,火焰化作游蛇一般的火流在他身上不断游走,烧得噼啪作响,随着老头的翻滚把一大片草地一同点燃。 皮肉的焦臭味传来,老头终于抵挡不住,发出的凄厉惨叫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一身横肉的萧壮看到这个机会,立即飞身而起,抓起了原本丢在地上的双锏朝着老头扑去。 “别过去!”吕宁大喊,只可惜刚刚发出这一道符的他已经力竭,这一喊已经沙哑破声,萧壮没听见。 被烈火焚身的老头一直在惨叫,火焰一直包裹着他的头颅五官,应该是看不到什么东西的,但他好像依然能感觉到扑来的萧壮,他猛地用掌在地上一拍,正冲跑过去的萧壮好像被人在脚底猛击了一下一样飞了起来,扎手扎脚地扑向老头,老头似乎只是凭着感觉随手一击,萧壮的脑袋就像鞭炮一样炸得四散零落,无头的躯体顺着惯性冲到另一边的草地上,就像被剪掉了脑袋的青蛙一样,手脚还在胡乱扑腾。 老头没有就此住手,他似乎真的是看不见了,一边惨叫一边随手抓起身边的泥土泥沙就朝四周乱甩,布满了内劲的砂石如同密集如雨的强弓劲弩一样打得周围的树木枝丫折断,木屑纷飞。原本要拿着一张符咒出来要攻向他的西望连忙拉住吕宁朝后闪躲。 “走!”张宏正爬起来,顺手拔了出老头的刀,冲上前去和西望一起左右扶住吕宁朝远处树林里冲去。 第3章巢 第三章 巢 “小壮,方姑娘。”吕宁边跑边连连低叹,林间枝叶在他脸上划出许多细小血痕,但他和身边的西望,张宏正都不闪不避,只低头狂奔。用上一张从天师教买来的回春符之后,此刻吕宁胸前的伤已经完全止住了血,连那些镶嵌进肉里的沙石都自动被逼了出来。 “吕大哥,我记得你那张灵火符可是先天境界的鬼仙所绘的法咒,还打不死那老妖吗?”西望闷声说。他胸前贴着一张符,符上面发着光芒,勉强能在一片漆黑中把前面的情况照出来。 “你吕大哥可离着先天境界还有着几千几万里呢,那老妖人的修为实在高明,火焰灵符能不能重伤他实在不好说,说不得只能缠住他一会。”吕宁满脸无奈。那一张符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乃是费了好大心血才得来的鬼仙第四境灵动境的符咒。那可是踏入了先天境界的鬼仙手笔,正常情况下这种东西对他们这些底层的散修来说是高不可攀的,他也是运气好,刚好遇到一个世家子弟急着等晶石用,于是咬牙花了两颗灵晶换来一张。本打算等入了生法境界之后就可以用来对付大敌,但是现在形势所逼,只能在引气境隔着两个足足两个境界来强行使用,只是纵然有了萧壮和张宏正的掩护,也要花了十几息才能将之激发出来,威能不过只有一小半。 “重伤不了那疯老头的。”张宏正也在旁摇头。“那老头的人仙武道可能离先天境界都不远了,一身气血浑厚,劲力圆融通达,吕大哥的火焰最多只能烧伤他的皮肉。我们连趁虚而入都做不到,萧壮就是例子。只能乘这个机会逃跑。” “是那老妖绝不会放过我们,必定会追来。”吕宁看向张宏正叹气道。“张小哥,真是多谢你了,原本你可以不管我们的” “吕大哥,别客气了。这一路上多得你照顾,而且大家合则力强,就算被追上也有一拼之力。”张宏正笑了笑。他自己一人朝另外的方向跑确实更有机会甩掉那疯癫老头,吕宁和西望两人的武道修为只在普通的明劲巅峰,在普通人中算是极好,但在修行者中却是垫底,无论速度还是体力都比他差上不少。如果是萧壮那样的临时同伴,张宏正早就丢下他们当诱饵自己一个人先跑了,但这两人确实都算得上是敦厚纯良之辈,一路对他也比较照顾,真要弃之不顾,张宏正自己心里就过不了那一关。 只是这样一直逃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照理来说,只要他们能逃到那个最近的镇里就算是安全了。再是偏远的镇子,镇长也都是世家的旁系子弟来担任,都有一定的修为,加上手下的守卫,还有他们三人合力,应该就能对付得了那老头。但问题是在这漆黑一片的树林中不用说路,连方向都分辨不清,他们现在都是在如无头苍蝇一样的瞎转。那老头常年在这一带伏杀路人散修,肯定比他们更熟悉,他们这样瞎跑下去说不定只是徒耗体力,最后被那老头轻松追上。 “要不然我们干脆找个地方想办法埋伏那老头”张宏正说。 “什么?”吕宁和西望都是一惊。 就在这时候,吕宁的身子忽然在黑暗中一矮,消失了,两人赶紧停住脚步,随即听到一声闷响。 “西望,照过来看看。”张宏正蹲下来往前摸了摸。前方枝蔓横生的草地上缺了一块,他摸到一个仅可容一人进出的坑洞。西望凑过来,用胸口的发光符咒照亮这一小片地方,这时才看到吕宁似乎掉进一个陷坑里,深约十五六尺,该不是猎坑,因为坑底平整没有木刺之类的机关。吕宁没受什么伤,眼下拔出短刀在手靠着洞壁:“西望,快把我弄上去!” 西望闷闷地“嗯”了一声,伸手去腰间摸绳子。但吕宁在下面略往四周环视一番,忽然又叫:“不对,下来!下来!你们两个下来!” 西望愣了愣,哦了一声,扑通一下也跳了下去。 张宏正略犹豫一会儿,便也跳下去,落下的时候顺手拉了一丛枯枝掩在洞上。 原来这里并不仅是一个坑。 坑底有一条宽阔的地洞,可容成年男子挺起胸膛通过,一直往黑暗里延伸过去。借着西望的发光符咒能看到洞壁上有虬结的老树根,根上生有苔藓。洞底经年累月积下的腐烂落叶与泥土混在一块。 这片森林位于南宫家与唐家南部领地的交界处,看似草木繁茂,四季苍翠,其实地下常有大大小小的溶洞四通八达,这一条也该是其中之一。对三个逃避追杀的人来说,这好像是不错的避难所。 然而更妙的是,洞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这是……灵砂!”吕宁叫西望取下了胸口的发光符箓。在短暂的黑暗之后,洞中又慢慢泛起淡蓝色的微光。在地穴入口处有零星的小光点嵌在石壁上,宛若星子。再往里面走,星子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繁星。 张宏正从洞壁上抠下一颗,仔细一感觉,能清晰感觉到丝丝的五行元气,这玩意儿的确是灵砂。 “先往里面走,看看通向哪儿。”略微兴奋的神情只在吕宁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沉声说。这一带地下常有此类四通八达的溶洞,且有极大概率是与地面相通的。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过走过这条通道约花了一刻钟的功夫。但最终发现,通道尽头是死路——是一个洞顶垂满了密密麻麻的钟乳石柱的圆形洞窟。 可就在这洞窟里……地面竟然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灵砂,能没过人的脚背。而在洞窟的顶上,更加璀璨的灵石熠熠生辉……足有上千颗。 三人都愣了一会儿。在一个失去同伴,被人追杀的夜晚,却在地底发现了这样的惊人财富。这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实在是太快太大了。 “这是……一条灵石裸矿啊……”吕宁最先反应过来,盯着洞里的灵石。眼睛里的光芒比那些灵石更亮。 其实这条灵石矿并不算大,品质也不算高,没有灵晶只有灵石,更多的是灵砂。但再小再低劣这也是矿。一条世家没有发现的灵石矿,这几乎就是所有散修永恒的梦想。 但随即吕宁又压低了声音:“但这里还是死路,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这样,五十息的功夫,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赶紧走!” 张宏正能理解吕宁的这个决定。其实最明智的做法该是发现此路不通就立即离开,但眼前这样财富实在让人难以割舍——只给了他们三个人五十息的时间,吕宁已是非常地克制了。 地上是灵砂,灵石却大部分都在石壁上。一枚灵石可是需要一斤灵砂才能换的,因此他们三个都将注意力放在石壁上。三人分头收集,但谨慎地没有离得太远。张宏正接连撬下十几枚灵石,走了十几步,忽然借着洞中幽光发现靠近入口处的石壁上有几条裂缝。 这几条裂缝每条三指多宽,一直延伸到洞窟顶端。附近地面上的灵砂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缝隙里的粉末更多,很像是灵砂、灵石崩解之后留下来的,但里面也混了些较大的白色碎块。还有微腥的味道从里面传进来,啜湿了手指,能感觉到微风。 这里通往出口?张宏正心中一喜,摸出一个火折子,凑近了去看石壁。如果不厚,也许可以…… 但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这石缝附近的石壁上,些纵横交错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猛兽的利爪刮出来的。但更像……刀痕。 张宏正一愣,从腰间抽出刚才从老怪物那里顺来的长刀,在划痕上比了比。 没错,是刀痕。而且是这柄刀留下的刀痕。 “吕大哥!”张宏正脸色大变,立即转头。“这里好像是那老怪物的巢穴!” 第4章反杀 第四章 反杀 朦胧的月光穿过树林的遮挡几乎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在这几乎漆黑一片的林间,一个更黑的身影正在其中毫无阻碍的穿行。 经过一片林间空地,上面的朦胧月光把这个身影照得清楚了一些,这是个近乎全身赤裸,身上许多焦黑,不少地方还露出红色皮肉的怪异老者,正是之前张宏正他们遇到的那个古怪老头。 怪老头的头发眉毛胡子什么的早已经烧光,但面目基本上还是完好,脸上还有着几分狰狞的笑容,仿佛一个充满了信心,正在慢慢追猎猎物的猎手。 走到一株矮树面前,怪老头拉过一丛枝叶嗅了嗅,上面有很弱的血腥气。虽然他身上的血腥味儿更浓,但也能嗅得出该是属于那个被自己击伤的散修的。公允地来说,那三个散修也算是有在林中逃命的经验的。没像普通人一样以刀剑开路砍去树枝,也注意很小心地不要践踏过分草木以留下明显痕迹,只可惜这是他的地盘,他们所留下的细微痕迹在他眼中,就像暗夜里一条插满了火把的大道。 身上和脸上传来阵阵剧痛交织的奇痒,那是之前被烧焦的皮肉正在愈合和生长,不过这种伤痛对于一个修为高超的武者来说并不算什么。那个散修居然会藏有一道先天灵符,实在是让人意外,不过他本人的修为不足,能将自己拖延几十息就是他们的运气了。被烧坏的皮肉也不要紧,把那女修和大块头尸身上剩余的血气通通吸取过来,再用上木行灵砂一敷,充盈的血肉元气和木行元气一激,这种皮肉伤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痒点痛点难免,但已经不影响行动,最多一天就能痊愈。 那正在逃窜的三人的血肉精气也迟早是自己的肚中之物。尤其是其中那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小子似乎已经修出了暗劲内力,还颇有几分火候,这可是难得的好猎物。就算一时大意让那小子把自己的刀给捡去了,但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绝不是一把武器就能弥补上的。抓到了那小子之后暂时留着不杀,挑断了手筋脚筋慢慢养起来,等有把握冲关的时候再宰了喝血,有了那富含元气的血肉滋养,说不定自己这次就能一举冲破关隘,凝练出罡气,晋入先天境界。 “嘎嘎嘎”想到这里,怪老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就像一只夜枭垂死嚎叫的声音在树林里传出老远,吓得一些夜行的小兽四处乱跑。 他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不只是预见到自己的功力大进,还因为他发现这三个家伙好像跑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三人的足迹在一丛枯枝旁消失。这丛枯枝本不该在这里。怪老头知道其下该是一个深坑。他细细观察坑边一处翻起的草皮,该是三人当中有一个奔行至此的时候失足落下去了。 仔细看了看周围,确定掉下去的人并没有爬起来逃掉,老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随后一脚踢开枯枝,毫不犹豫地跳下。 行走在下面的通道中,怪老头熟稔得就像在自家屋中一样,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藏身和修行的地方。直到一个月前,他圈养的那只负责解决各种尸块和内脏的东西忽然异变了,他为了尽量不刺激到那东西,这才少到这里来。现在那个东西被他用想法子封了起来,只要那三个人不是运气特别不好,把那东西给挖了出来,反而成了那东西的食粮就好。那他说不得还要大费一番手脚。 怪老头走得很开心,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那不过是三只瓮中之鳖罢了。渐渐的,走到了里面那个洞窟的拐角处,他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 “吕大哥……怎么办?是不是那个老怪物来了?” 说话的是之前那个机灵的少年。随后听到那个叫“吕大哥”的惊呼:“啊?怎么会?” 怪老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在拐角前停下脚步:“哈哈哈哈!先伤了大爷,又闯进大爷家里,你们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略沉默一会儿,怪老头听到那少年叫起来:“吕大哥你不是还有两张先天符么?别舍不得了,这时候不用还在等什么?快准备好,等他一进来我们就和他拼了!” 怪老头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又嘎嘎嘎地笑了起来:“哦?是么?那快点准备好啊,先天符咒可是难得的好东西,爷爷我以前都还没见识过呢,今天居然能看到三张,运气好啊!要不要我奖励你们呢?” 又过十几息的功夫,里面的三人依旧沉默。 当然不会有第二第三张先天符咒,这种东西散修能有一张拿来压箱底就不得了了,带个两三张在身上纯粹是想引同伴来杀人夺宝。这不过就是想吓唬他而已。 这点小把戏让怪老头有些兴趣盎然,就像已经抓到了老鼠的猫一样,开吃之前总想找点乐子来玩玩,想了想,他开口道:“小娃娃,三个人里面,老夫觉得你最机灵。不如现在给你一条生路——杀了他们两个,老夫就收你做真传弟子,如何?” 三人仍不说话。怪老头也不着急,这是餐前的小余兴,如果来得太快他还会觉得不怎么过瘾。 果然,又等待十几息之后他听到痛呼声。怪老头屏息凝神,踏前三步,听得更清楚了。 “你疯了!他吃人!他肯定是因为重伤了才想叫我们——” 哗哗声。该是有人被重重轰在地上,溅起砂石如雨般下落。 “妖人也要传衣钵,也要门徒走狗!我只能这样了,大哥你别怪我!” 怪老头咧嘴微笑,脸上新生的肌肤崩裂。 “你——啊!” “啊!” 两声惨叫。不过前一声是属于那少年的,后一声是属于那个吕大哥的。似乎那个大个子忍不住偷袭了少年,少年又反击了那两人。倒没料到看起来最憨最傻的那一个出手的时机最刁钻。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是属于那个姓吕的,这血的味道他可是闻了一路,绝不会错的。 “老……老前辈!”这是唯一幸存者的声音,但听起来很虚弱,“我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前辈救……救……” “好!等着,我来救你了!”怪老头舔了舔嘴唇,尝到了满口的腥味,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但刚蹿入洞窟,他就听到了一个和之前全然不同,非常有力的声音:“就是现在!” 就在他身后,身前的岩壁上,有数道符文瞬间泛起荧光,天地元气被道法引动、聚合、爆发——轰隆隆一阵巨响,入口处乍现火光,他的身子被夹杂火焰、灵砂、碎石的气浪轰得往前冲了好几步,但并没怎么伤。不过是区区引气阶段的符咒,就算是这样叠加起来,只要不是直接命中也很难伤到他。 但是随着火光和气浪一起炸出来的,还有好几条如同蟒蛇一样翻腾飞舞的身影朝着他疯狂抽来。 糟糕,大意,中计了。怪老头瞬间便明白了。在这满是灵石和灵砂的环境下,他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符咒散发出的元气。 尘土飞扬中迎面抽过来的影子粗如碗口,整体呈墨绿色,上面零零星星地布着獠牙一般的倒刺,而他背后的退路已经被炸开的岩石和泥土堵上了,土石并不多也不算重,对他来说推开也不过是两三息的时间,但眼前的这些墨绿色的巨蟒状东西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伸手托住最前面那一只巨蟒,力发于足承于腰传于臂暴于腕,圆转如意的劲力带动着这巨蟒中原本的力量朝旁带出。一声暴喝中老头将这抽来的巨蟒给活生生弹了回去,和后面的三只同样的巨蟒撞在了一起。他本人只是微微一晃,朝后退了一步。 但怪老头心中不喜反惊,这力量比他原本以为的要大上近倍。这孽畜不是应该已经被饿得奄奄一息了么? 没错,眼前这些巨蟒状的东西并不是真的巨蟒,而是他一直用吸血后的尸体残骸来喂养的螣蛇兽。这木行妖兽半兽半树,看起来就像只有六只加大了触手缩小了身躯的八爪鱼,或者就干脆只是六只藤蔓触手的结合体,近身战斗极为难缠,但从纯粹的力量上来说不算太大,只凭本能活动也没什么灵智可言。所以他在发现这东西忽然进阶变异之后,立刻便花了不少力气将之逼进了后面的一个洞窟隔间中将之封闭了起来,打算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来收割。但不知怎的这东西却被这进来的三个家伙发现了,还借它安排下了这样一个陷阱,现在却是被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所吸引,舞动触手朝他疯狂卷来。 匆匆朝着里面一瞥,怪老头能看到那三个散修正退在洞窟的里面,其中那个少年站在最靠前的位置,脸上全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之色,显然这个陷阱还有刚才的一出戏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而之前那个被他击伤过的中年鬼修则是在后面半靠半躺在另一个大个子的身上,脸色惨白得有如死人一样,好像比之前的伤势更重了几倍。 螣蛇兽的触手又再度抽来,他拨开一只,撞开了两只,再用脚踢开了一只闪开两只。周围的泥土被抽空的触手打得四溅乱飞,其中的血腥味传得更重了,依然还是那个鬼仙散修的味道。 原来他是用自己的血来浇灌螣蛇兽,不止将螣蛇兽引到岩壁后面紧贴着,还让原本已经虚弱的妖兽恢复了几分实力。怪老头心中暗惊,这些人居然如此的胆大心细,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些散修。修为也许不高,但这些人为了十来个灵石就能去荒野猎杀妖兽,绝不缺乏拼命的勇气和果决。 “还是要多亏了张小哥,察觉到了这岩壁后居然是一只螣蛇兽,设下这样一个陷阱,终于让这老妖咎由自取。” 看着洞口处的激战,靠在西望怀中的吕宁终于长舒了一口大气,如果不是知道危机还没有真正的解除,这轻松和虚弱叠加在一起几乎就让他要马上昏睡过去。 “叫我小张就行。”张宏正脸上虽然有忍不住的笑容和得意,但神情却没有半点放松,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洞口处激战的老头和螣蛇兽,手中紧握那把老头的长刀,身形半蹲在地,只是随口回答。“这也是吕大哥对我信任有加,舍得自身精血来喂养这螣蛇兽。这老头大概是一直用人尸在喂养这妖物,想要等着收割灵晶吧。这东西长城那边多得是,习性我熟悉得很。” 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吕宁再不说话。其实他原本对这个计划并没多少信心,只是实在被眼前的形势逼得走投无路,他也明白这喝人血的老怪物绝不会放过他们,在这密林中逃出去的可能性实在太低,这才同意张宏正的计划。西望的修为太低,就算放血也没有什么作用,而趁着他身上那张回春符的效果还没有消散,也就只有用他的血才最合适。 至于张宏正,人仙武道的战斗力全靠身体气血来支撑,他在这陷阱中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啪啪轰隆,螣蛇兽的六条触手抽击得越来越凶猛,鬼修的血只是将它从虚弱中唤醒过来,并没有填补上那十多天的饥饿感,面前那团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猎物几乎要让他疯狂,六条触手将所有的力量都压榨出来朝着这团血肉抽打缠杀。 老头支撑得很辛苦,如果有刀在手旁边没有其他窥伺的敌人,这个只凭本能的妖兽他有的是办法去解决,但现在空手之下他战斗力最多只剩下了一半,也多亏了化劲之境的劲力运转已经圆通如意,往往能借力打力让螣蛇兽的触手互相撞击,这才能在六条触手铺天盖地的抽击缠绕中支撑下来。 但这样支撑下去绝不是办法。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老头双手分别在两只触手上一推一拨,撞开了另外三只触手,然后险险闪过最后一只触手的抽击,不理会触手上的一只木刺在肩膀上拉出一条一尺多长的伤口,朝前猛冲,越过了螣蛇兽封堵的洞口。 没错,只要冲入这片洞窟,把那三个散修丢给螣蛇兽他就可以趁机出去了。 但是迎接他的是一片眩目的刀光。 张宏正一直守在不远处,紧握长刀半蹲在地,全神贯注地看着老头和螣蛇兽的缠斗,就是为了这一刀。 这是凝聚了所有力气毫无花巧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一刀。张宏正的冲势之猛,就像要劈死老头之后还要和身撞进螣蛇兽怀里去一样。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老头会对这样一刀嗤之以鼻。这一刀纯以刀法来说简直比门外汉劈柴禾还丑陋,用力太猛去势太尽没有变化的余地劲力更说不上通达,无论是闪躲,招架之后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要这小子的命,但偏偏在现在他是冲刺向前的时候,他赤手空拳,他避无可避。这一刀的势道也太猛太大,他想用巧劲去卸也卸不开。 这勇猛但拙劣的一刀时机来得实在太准,太毒辣。老头只能双脚站定,双掌朝中间一合,空手入白刃强取这一刀。 血光暴现。 这一刀如切豆腐一样地破开老头胸口的皮肉,摧枯拉朽地切断筋肉斩断胸口肋骨,不过再要往下深入的时候还是停住了,老头的双手终于还是合掌夹住了这一刀。 “撒手!”忍住胸口传来的剧痛,老头沉声怒喝,双掌间内劲狂涌而出。 张宏正身躯巨震,刀身上传来的内劲如同山洪海啸一般地涌来,这是化境高手借物传劲的一击,他感觉好像有一张爆裂符咒在体内炸开,喉头一甜,忍不住就是半口鲜血喷出,鼻端也是两道鼻血流下。 但他还是拼命握住了手上的刀柄。他早知道这一刀不可能一劳永逸,但他要的也就是这怪老头的这一停。 唰唰两声,螣蛇兽被弹开的触手再度卷上,终于乘这个机会捕捉到了这个它渴求已久的猎物,先是一只触手迫不及待地在老头的背上抽了一记,带走一大片的皮肉,随后一只触手就缠上了他的腰间。 老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之色,没有了皮肉的五官扭曲成一团,螣蛇兽的抽打算不了什么,只凭化境阶段的肉体本能反应他都可以将之卸去力道,最多只受点皮肉伤,但如果一旦被缠上那就会变成纯粹的角力,螣蛇兽在妖兽中力量算很小,可也要胜过他一筹。 更要命的是,一阵怪异的酥麻感正从腰间被缠住的地方蔓延开来,那是螣蛇兽触手上那些倒刺正在将毒素灌入他的体内。恐惧和随之而来的暴怒让那张没有表皮的脸扭曲得更加狰狞,他夹住刀身的双掌猛然发力朝自己这边猛地一扯,暴喝:“不放那就过来!” 但是这一扯却扯了个空,刚才还拼死握住刀柄好像一辈子都不放松的张宏正却在这时候毫无端倪地松了手,老头这全力施为却丝毫没着上力,身子猛地朝后一仰,忍不住就要朝后退去,他立刻劲灌双脚,脚底陷入地面寸许,总算凭着对身体妙到毫巅的细微掌控站住了。 只是这一仰,一顿,螣蛇兽那剩余的四只触手就立刻跟上了,两只卷上了他的腿,两只绕上了他的手,就像几百年不见的老情人一样将所有的肢体都缠了上来,立刻就将他的双脚双手都牢牢捆上。 张宏正捂着嘴后退,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散发出来。他伤得不轻,这怪物老头的修为整整高他一个境界还多,这一次借物传劲的暗劲冲击即便是他早有防备还是被震伤了内腑,不过他一边咳着血一边还在笑,用这伤换来这老头的一停一顿虽然不过一息左右的功夫,但已经完全值得了。 张宏正退开,露出躲在最后的吕宁和西望,两个鬼仙修士面前都漂浮起了一张符咒,上面的符文正引动着天地元气不断变化,然后分别化作一团火焰和一团浓稠的褐色汁液飞来。 眼睁睁看着这两团原本在他眼中只能算是乌龟爬的法术飞来,怪物老头脸上的恐惧更甚,螣蛇兽的触手已经完全地纠缠上了他的双腿,他只能凭借脚踝和腰身的力量强拧了一下身体,让缠上背后的螣蛇兽来承受攻击。 褐色汁液率先打上螣蛇兽的身体,将绿色的粗大藤蔓和腐蚀得滋滋作响,然后火焰跟着而来炸成一大团燃烧的火球,这些浓稠汁液除了腐蚀之用外似乎也特别易燃,立刻就将螣蛇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炬。 好像上百只老鼠一起嘶叫的声音从这只木行妖兽身上响起,这个并没有理智的怪物没办法理解攻击来自何处,只是本能地拼命抽搐挤压自己已经抓捕住的猎物。同时惨叫的还有老头,被一个点燃着的火炬紧紧纠缠绞杀还在注射毒液,这痛楚恐惧更甚于之前被那张先天灵符烧灼的时候。 张宏正已经退到了吕宁和西望之前,两手分别抓住了一颗木行灵石和一颗土行灵石,见缝插针地尽量调动木土行元气来让刚才被震伤的血脉内脏稳定伤势,焕发生机。吕宁和西望两人也重新再拿出了两张符咒来,随时准备激发。虽然现在看起来形势大好,这老怪物已经完全陷入他们预设的陷阱中,但这毕竟是一位已入化境的武道强者,说不定还有搏命的余力。 确实如此,惨叫挣扎中的怪老头手依然稳得惊人,手掌轻微一滑一动,长刀如同游鱼一样在他手中掉头,眨眼间已反握住了刀柄,弯腰刀光一闪,紧捆住他腰间的一条藤蔓就被斩断。 吱呀螣蛇兽的尖叫声再拔高了一个层次,这本能感觉到自己行将走到死亡的妖兽拼命将生命中最后的一份力量和生机都压榨出来,本已缠得很紧的触手再度勒紧,格拉一声,老怪物的左手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朝后扭曲了起来。 “啊!”惨叫声中,老头握刀的右手一抖,刀倒着飞出射向岩壁随后反弹回来,将拉扯住他右手的触手斩断,他扭动腰身顺手一捞就再度握住刀柄,随即刀光连闪,螣蛇兽的剩余四只触手也纷纷断裂,墨绿色的汁液四溅而出,将他全身都淋了个通透。 “小心了。”张宏正沉声提醒。这老怪物终于还是脱困,纵然看起来五劳七伤,也应该还有一定的战力才是,尤其是他现在有刀在手。接下来才是真正最关键的生死搏命时候,张宏正深吸一口气,沉腰坐马。 吕宁和西望面前的符咒也是光芒大作,如同箭在弦上,随时都可以转化为法术。 老头恨恨地看了一眼洞窟深处严阵以待的三人。他现在的情状极为凄惨骇人,身上既有被烧得焦黑的皮肉,又有被撕扯开裸露出来的血肉模糊,更多的是被螣蛇兽汁液沾染的墨绿,而手臂折断,双腿上大片大片的筋肉被扯开,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只怪异的活尸。 勉强还算完好的右手握紧了刀,老头猛然转身挥出,一片雪亮的刀光如同雷霆怒涛般斩出。这已是他目前状态下所能用出的最强一击。 不过这一刀却并不是斩向张宏正三人,而是斩向那堵住了洞窟入口的土石。岩石碎裂泥土飞溅,原本就堵得并不算严实的洞口被他给斩出了一条通路来,怪老头身形一瘸一拐却也极为迅速地朝外冲去,一眨眼就消失了。 “咦?”张宏正三人倒被这老怪物的举动给愣住了,一时间都没有敢放松,吕宁和西望面前的符咒依然是闪烁不定,保持着随时能激发的状态。昏暗的洞窟之中,只有地上螣蛇兽的肢体还在翻滚扑腾,烧得噼啪作响。 十来息之后,还是张宏正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回头看着吕宁两人苦笑一下:“没事了,看来这老怪物舍不得和我们拼命。” 两人这也才跟着松下劲来,面前漂浮的符咒消散,西望还好,吕宁则是支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西望连忙接住吕宁,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地上,然后走到张宏正身前蹲下,更加小心翼翼地拂去地上的一层灵砂,露出隐藏在下面的十多张符咒。原本这才是他们对付那老怪物的最后一层陷阱,如今却是用不着了。 等西望重新收起了符咒,张宏正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慢慢地挪到洞口。除了地上螣蛇兽的肢体还在偶尔扑腾一下,确实是一片寂静,那老怪物确实是走了。 老怪物的伤势不轻,而且木行妖兽的毒液越是拖延越是要命,他这退走应该不是假模假样去外面埋伏,眼前这场危机看来已经过了。瞥了一眼旁边那螣蛇兽之前所困的洞窟,借着地上还没熄灭的火光,能隐隐看到里面是小山一般的骨骼。 皱眉看着前方漆黑的洞口,张宏正怔怔出神,那老怪物虽然退走,但他心里却老是觉得这沉沉的阴影并没有散去,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的东西潜伏在背后更深更远的地方。 踏踏踏踏,忽然间仿佛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响起,张宏正悚然一惊,连连后退几步,伸手对西望一挥,西望也停下了动作,伸手从怀中掏出符来。 踏踏踏踏,脚步声细密而有节奏地接近,张宏正分辨出来了这是什么,长松一口气,一屁股坐下。西望不明所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但是旋即他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脚步声一起从通道里走了进来,那是一团肉乎乎的毛球,上面两只眼睛正迎着灵石反射出发出绿油油的光芒来。 “喵呜!”肥猫闻了闻地上螣蛇兽的尸体,发觉这不是吃的,发出委屈的叫唤声。 “这猫。怎么能找到这里来?”西望满脸的不解。 “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总能找过来。”张宏正瘫坐在地,笑道。这猫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外面已经没危险了。“走吧,我们也该走了。” 当张宏正和西望背着昏过去的吕宁钻出地洞,正好看见一抹鱼肚白在东方的夜空中亮起,天亮了。 第5章清河镇 第五章 清河镇 遥遥看见刻着“清河镇”三个字的斑驳石牌楼时,已经日近黄昏。漫无边际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天上,遮盖得其后的太阳昏昏沉沉,像随时要掉下来的黄玉,看起来一场大雨迫在眉睫了。 终于看见了村镇,这让张宏正两人总算松了口气。这就已经是吕宁所说过那个过路散修偶尔会去歇脚的小镇,从地图上的标识来看,这应该是田家的领地,田家是隶属于唐家的一个小家族。不过再怎么小,这终究也是世家的地盘,代表了秩序和稳定的力量。野生的妖兽也好,喝人血的散修也好,总不至于肆虐到这个地方来。 这个时候又起了风,他们身后的茂密林子哗啦啦地响,像随时会有妖兽或者之前那个老怪物蹿出来。张宏正紧了紧树藤,把昏睡在他背上吕宁往上提了提,和西望继续朝前走去,肥猫在路边的草丛里踱着方步,时隐时现地跟着。 再走得进了些,就看到远处一片矮坡后面的清河镇镇墙。虽然依旧高大足有数丈,但墙有多处破损,墙头还长着荒草。要是在夏天或许有勃勃生机,但眼下入了秋,又许多天没下雨,那草就蔫头耷脑泛着黄,恹恹的没生气。这显然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了修缮,而且这镇口还并没见到守卫,如果不是镇子中隐隐传来人声,简直就像座没有人烟的荒村。 三人走进镇口,可以看到这整个镇子都散发着和外墙一样的颓丧气息。黄土铺成的街上满是杂物垃圾,街边的屋前各家洗干净的破衣烂衫原本晾了一大片,像败退之后的战场上残破的旗子。这时候见天要下雨,家家户户都出来收衣服,左邻右舍相熟的也就打个招呼,拉拉家常,说话的声音也是和这镇子一样有气无力。只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铛铛打铁声带着些力气,还有那些光着身子玩得满头满脸都是泥灰的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回荡有生机。 但一见他们三个人走在街上,街道两边的人也立即不做声了,都是瞪大眼睛满心警惕地将他们盯着,仿佛看见什么妖怪一样。有孩子还在乱跑的,当娘的立即拦腰给捉了回来,护在身后。 张宏正笑了笑:“看来这里很少来外人的样子。连守卫都没有。” 西望没接话,手扶着腰间的短刀,另一只手摸在腰上,边走边警醒地注视街边那些还没缩回去的人。 再走了一段路,两人都能感觉到这镇子中居民的排斥和敌意越来越重,街边蹲着站着的几个男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已经不止戒备,更是凶狠。 尤其是在前面的一个小巷子口一株大榕树底下坐着的一个人。这人看着三四十岁,同镇上所有人一样皮肤黑黄,个子有点矮,但很壮,正在坐在树下一块摩挲得圆滑的大石上用小刀剖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的野兽,手法极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剥了皮。这该是个猎户,只是剥皮时并不看那猎物,而盯着张宏正三人。 这时候风越来越大,穿过街边棚屋之间的罅隙,呜呜地响。黄土路上因此飞沙走石,在外的镇民都缩回家去了,于是街上的人愈少,最终只剩下六个精瘦的黑汉子。 有四个在他们身后,原本在屋檐下底下蹲着,这会儿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当中——把后路给拦住了。另一个原本蹲在那猎户身后。这时候也起了身,走到他们前头站住。 张宏正停了步子,解开绑住吕宁的树藤,西望会意,一言不发地将吕宁接过来。然后张宏正抱拳作了个揖,眯着眼睛在风里喊:“几位大哥,我们三人路经宝地,若有打搅之处还望见谅。” 猎户用小刀在剥了皮的野兽身上片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嚼起来。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宏正,慢慢走到他们身前两三步停下,忽然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血肉沫子呸出来。 张宏正早有防备,不动声色地一侧身躲开了,从腰间一摸捻了一颗灵石递到猎户面前:“我们来到贵宝地绝不惹事,这点小小意思请诸位喝杯酒。” 猎户抱着胳膊看看张宏正,又看看西望与昏睡中的吕宁,最终目光在灵石上一扫,并不接过,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嗓子像被碳烫过,叫人听着耳朵发酸:“我们这里不喜欢你们这些跑江湖的散修,看你年纪还小,我们也不动手了,你们自己滚。” “呵呵,这位大哥,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们也不愿来这里打搅。”张宏正还是笑眯眯的。“只是我们有要事要求见田家大人,莫非诸位还要拦着不让田家镇守见我们不成?” 除了猎户之外,其他五人之前还恶狠狠的神色都略有松动,有些畏缩之意。作为田家领民,他们当然没这个拦人的权力,甚至如果真是耽搁了田家的公事,田家的镇长发怒起来要他们的命也不算过分。田家是唐家的附属,而唐家的行事风格和向来宽宏仁厚的南宫家可是截然不同的。 只有猎户的脸还是阴沉如故,伸舌头舔了舔嘴边的丝丝血迹,想了想终于点头说:“听好了,办完事最好马上走。我们会盯着你们,如果想要搞什么鬼” 说到这里,猎户就抬手在张宏正的腕上一拍——尽管风声已经越来越大,但仍能听到闷闷的一声响。两人手腕相交,可张宏正的手臂就像是铁铸的,动都没动,而指尖那灵石也安安稳稳地待着,像嵌在他手指上了。 一抹讶色自猎户眼中一闪而过。张宏正嘿嘿一笑,一翻手,将灵石放在他掌心,说:“请几位大哥喝酒。还麻烦几位大哥给我们指指路。” “前面那座最大的宅院就是田家大宅。镇守大人就住那里面。”猎户再将张宏正打量一番,又看看西望与吕宁,最后还是收起灵石转身喝道:“我们走!” 猎户带着那五个人走到路口的老榕树下坐下,远远地盯着三人不动了。张宏正转身和西望朝着他们指的方向顶着狂风走出几十步去,再回过头来看了看,发现猎户和身边的几个人仍盯着他们,似乎非得瞧见他们进了前面的宅子才放心。 “这里的人怎么了?”西望这时候才闷头闷脑地问。 “不知道。”张宏正挠挠头,他虽然也算四处闯荡,但活动轨迹基本上也就是限于南宫领之内。“听说唐家领的人行事和我们南宫领的人是有些不同,但是这些人的脾气也太古怪了可能是以前路过这里的散修和他们起过什么冲突吧” “是啊,这么破烂的镇子,连守卫也看不见.还有这田家镇守的大门紧闭的就像在防贼”西望难得地说这么多话。这里的一切确实看起来都透着古怪,至少和他们所习惯的南宫领中的所有村镇都不一样。 大风中的秋雨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张宏正和西望不再多说,快步走到了大宅之前,抬手抓住镇所黑木门上的门环,啪啪啪敲了三下,略等一会儿,又敲三下。 隔一会,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白面无须的脸。看着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高鼻梁,吊梢眼,束着头发。将三人上下一打量,皱眉:“干什么的?” 张宏正一拱手:“劳驾,我们有要事想要拜会这镇守清河镇的田家大人。” “什么事?你们是谁?西风城的走商吗?”白面男子的戒心看来并不比那猎户小。“怎么全是生面孔?田大人这两日有事” “我们是来自南宫领的旅客,途经贵地,突然遇上了一些极为要紧的事情,我们觉得有必要汇报给田家大人知晓。” 男子先一愣,随即冷笑:“旅客?你们是跑私货的散修吧?想靠着危言耸听来骗吃骗喝?再往东,拐过那条街,有个空马棚,去那儿歇着去吧!记着,千万莫要惹事,我们唐家的规矩可不像南宫那么宽松。” 说了话就要关门。张宏正抬手抓住门边,那男子嘿了一声,再发力,却觉得门像是石雕的了一样纹丝不动。男子双眼一瞪立刻就要发作。 “我们的确有事要见田家大人。”张宏正连忙压低了声音。“我们无意间在附近发现了一处尚未开采的灵石矿,只是被一个散修妖人所占据。” “什么?灵石矿?真的?”男子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好几倍,刚才的火气立刻不知道哪里去了。 “确实如此。”张宏正又摸出一颗灵石放在男子手中,然后再拿出了自己的身符铁牌。“我们不敢隐瞒此事,还受那妖人追杀,因此前来禀报田家大人。这是我的身符铁牌。” 男子接过张宏正的铁牌看了看,这是证明散修身份的东西,上面盖有单宁城城主府的印记,然后除了张宏正的身高年龄等记录之外,还有一副刻在上面的头像。这是由南宫家的鬼仙专门制作的,极难被仿制,在外游荡的散修必须持有,否则就有可能被守卫捉拿审问下狱。这东西制作不易,只是去城主府制作便要花费十个灵石,但有了这东西,身份便算是有了南宫家来作保。 一边看着铁牌,一边手腕轻轻一抖将灵石收入囊中,男子的脸色放松,终于把门拉开了大半,露出整个身体来,人也和善亲切了许多,说道:“在下周庆,清河镇镇守田霁大人的亲随。原来居然是这等重要的消息,失礼失礼,还请两位,哦,是三位义士入内,我这就立刻去禀告田大人。” 张宏正暗地里撇撇嘴。和人打交道只要用灵石开路就无往不利,这一点可不管是哪里都通用的,不过这人枉还是一镇镇守的亲随,居然一块灵石就毫不费力地收买了下来,看来这处镇子实在是穷得太厉害。那处灵石矿原本就不算大,他们已经捞了不少好处,也根本没有悄悄独占下来的想法。这世上本也没有属于散修的灵石矿,每片土地都是有主的,土地下的灵石自然也是。散修如果能发掘出新的灵石矿,那一定会受到世家的赏赐奖励,但若是胆敢偷偷地隐瞒下来想要闷声发大财,那就是在世家的口袋里偷钱,连向来宽厚的南宫领对此都是绝不容忍。 那灵石矿里的开采痕迹是瞒不过人的,不过有那喝人血的老怪物可以背锅,张宏正他们就老实不客气地挖取了几百颗藏在别处,然后再过来告诉田家,一来可以再光明正大地拿一笔奖赏,二来也确实有必要借助田家来对付那不知道逃遁去了哪里的古怪老头。 正要跟着那个周庆进门,张宏正和西望忽然听见了后面隐隐地传来喧闹声。他们回过头去,看到正是那颗大榕树下猎户带领的那几名男子那里发出的。先是从那条巷子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黑瘦妇女,和那几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而后那些男人就聒噪起来,猎户霍然起身猛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风越来越大了,黄豆大的雨点开始不断朝下砸,猎户带着身边那五个人往这里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抬手往这边指,像是在大声呼喝。但风声雨声中,即便张宏正的耳力也听不清。 “来吧,两位,朝里面请。”前面的周庆在催促。肥猫从张宏正背后冒出来率先一头溜了进去。周庆嘿了一声,看看张宏正,张宏正点点头示意这是他们的猫。 “对了,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张宏正指着后面追来的猎户几个人。 “几个刁民,因为以前被流浪过来的散修杀了亲人,所以对外人排斥得很。我去打发他们。”周庆边说边唤了守在门内的一个穿着破旧制服的守卫,指了指宅院深处。“带他们去客房,不要乱走。” 守卫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立即引张宏正和西望绕过照壁往后走。等走出了十几步,张宏正在渐大起来的风雨中隐约听到砸门声和怒吼声。 “周庆你开门~!这些散修又来害人了~!” “薛老三你不要命了,敢来砸大人的门?” “周庆你听我说,莫要被那些散修蛊惑了” 正要仔细听,忽然唉的一声,被西望抱着的吕宁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吕大哥~!”西望是喜出望外。 “到到镇上了?”吕宁吃力地扭动脖子,左右看了看。 “到了,我们正通报了田家大人。” “那就好放我下来。”吕宁挣扎着下地来,西望在旁给他扶住,吕宁又对张宏正抱拳。“这一路都有劳小张了。” “吕大哥不必客气。”张宏正笑笑,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不知为什么,自从他走进这大宅子开始,心中就有种不妥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或者说,其实从走进这个镇子开始就有这种古怪的感觉,而到了这田家大宅中这感觉才变得越来越浓重,他努力想要去想个明白,但是这越来越大的风雨声,外面的砸门声,还有吕宁的苏醒都交织在一起,让他脑袋里不得空闲。 天上的炸雷一旦开始,就是一声接一声地不停歇。没等张宏正把脑袋里的念头理清楚,引路的守卫就进了一个小院,又带他们进了这小院中的房舍中。这种小镇的镇守府邸基本就囊括了一切行政居所,既有镇守大人的居所,也有守卫驻扎在其中,连安排客人留宿的地方也是混在一起。 守卫刚刚离去,之前离开的周庆手里提着一盏灵石灯走了进来,然后又在桌上点亮一盏灵石座灯。他身后则是一个撑着伞的中年男人。看着约莫四十来岁,蓄五缕长髯。四方脸,浓眉、细眼。头顶戴冠,身上穿黑绸的长袍,那长袍左胸以金线秀了唐家的家徽。这身衣服可不是普通人能穿的,也不用介绍,三人就知道这位就是镇守清河镇的田家人。吕宁率先勉强站起来施礼,张宏正和西望也跟着抱拳行礼,然后将三人的身符铁牌都拿出来奉上。 这位镇守自己收了伞,随手放在门边。他走进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怒自威,等将屋子里三个人借周庆点亮的灯光打量一番,再接过身符铁牌扫了一眼,这才慢慢点头:“这三位便是南宫领的义士了,本人田霁,乃是田家镇守。听闻三位在我田家领地上发现了一处被散修占据的灵石矿,可是真的么?” “自然不敢有半句虚言,我们一行人原本是.”吕宁连忙回答,只是没说几句他就站立不稳,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西望连忙扶住他。 “我大哥受伤不轻,请大人见谅,还是我来说吧。”张宏正上连忙前一步,和西望一起把吕宁给扶着坐下,然后站到了两人之前。“.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我们行至北边树林中” 张宏正的口才远比受伤的吕宁和木讷的西望强多了,简单扼要地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个清楚,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老怪物,那逃亡途中遇见的灵石洞窟,他们设伏击退了那追击而来的老怪物等等事情都无一遗漏。 不只没有遗漏,还多了一点出来。 “.我们之前还有一位同伴平小志在左近游荡探路,在我们逼退那老怪物走出洞穴之后和我们汇合,我们让他速速赶回单宁城去报讯,而我们则因为吕大哥的伤势,前来清河镇求援,以及向镇守大人禀报此事。” 西望和吕宁对视了一眼。平小志是单宁城散修圈子里的一个人面颇广的年轻人,和他们都算熟识,但这次并没跟着他们一起来,让他回去报讯什么的更无从说起。但他们两人也是警醒,知道张宏正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微微吃惊之外也并不多说。 “嗯”田霁手拂长须,眉头紧皱,面露愤然之色。“想不到我田家领地之内居然有这样的妖邪散修,暗中霸占我田家的灵石矿不说,还斩杀路人为食,难怪我们清河镇这些年来常常有人失踪不见。这事我马上就转回去上报族长,让族里派人前来应对。三位义士请在此好好休息养伤几日,等我们处理完了之后定然有重酬赠予三位。” 说完之后,这位镇守随意抬了抬手,转身拿起雨伞就走了,周庆提着灯紧跟在后面。不一会,两人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沉默了一会,确定周围只剩下了风雨声和雷声,吕宁才低声开口问:“小张,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刚才张宏正所说的还有一个同伴返回去了南宫领,这是跑江湖的散修们面对大势力时常用的一个防备被灭口的措施,或者借口。吕宁只是仁厚,并不是笨,张宏正这样一说,他就大概明白有什么问题了。 张宏正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偶尔的闪电划破已经漆黑的夜空,半晌之后他才回过头来,看着吕宁问:“吕大哥,你觉得那老怪物像是个和我们一样跑江湖的散修吗?” “不是散修,还能是什么人?”吕宁一愣。 “.这个不大好说。”张宏正皱眉挠头。按照常理来判断,那胡乱杀人的老怪物除了是一个偶然间发现了那处灵石矿便想要独占起来,因此把所有靠近那里的人都杀了的散修之外,好像确实没有其他的可能。“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他修为明明那么高,但和人实战的经验好像却不是那么足,连续两次都中了我们的圈套,真不像是刀口舔血混江湖饭吃的老手” “这个.确实有些不像”吕宁想了想,也点头。若真是一个在江湖上历练数十年,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化境武道高手,那心性必定是如嗜血野兽一样的凶狠谨慎,绝不会给他们留那么大的机会,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踩中他们的陷阱。 “但总不可能是哪个世家中人吧”吕宁吞吞吐吐,一脸的难以置信。 张宏正默然。一般道理来说这确实也绝无可能,吕宁西望,甚至张宏正自己都下意识地不会朝那个方向去想。世家的修行者和他们散修的地位之别宛如天上地下,锦衣玉食什么的不用说了,世家修行者一般都不会为灵石发愁,就算偶尔有没落的家族,也是历经数代再没有一个能在修行上有上好的资质,那才会开始渐渐衰败,那老怪物一身修为就算在世家层面来说也应该是颇有地位的才是。这种人只需坐在家里就有领地中的灵石源源不绝地送上来供他修炼,只有真的疯了才会跑到荒郊野外去胡乱杀人。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更是给家族找麻烦,世家大族仗势欺人是常事,但杀人也必须要有个由头,把人当鸡鸭一样地胡乱宰杀还要喝血吃肉,这简直是疯子一般的行径。南宫领知晓后必定追究不用说,这应该也是犯了三神门所定下的人道金律,那可是连最顶级的世家都不敢有所违逆的禁忌之律。 “.还有他为什么又要花费心思力气,专门在灵石矿里用人的残肢来喂养一只螣蛇兽?以他的实力真要斩杀那螣蛇兽,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什么要将其封闭在那里,他在等什么呢?” 吕宁皱眉苦苦思索,这些疑问他自然也是无法回答。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张宏正打开门去看了看,再关上门回来凑到吕宁跟前,再一步压低了声音,让他的话在风雨声中只是依稀可闻。“刚才那位田霁大人,为什么对灵石矿好像不大关心的样子?这田家看起来并不富裕,而且我们说的那位置大概是在和南宫领的交界附近,他不着急确定灵石矿到底是不是归属于他们田家么?” “你的意思是说.”吕宁陡然睁大了眼睛,背后一片寒意。 吱呀一声,刚刚被张宏正关上的门忽然微微打开了,正有些杯弓蛇影的三人吓得几乎要原地跳起,幸好马上又看清了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肥猫。 “嘿,你这家伙,是要吓死人啊。”张宏正没好气地上去拧了一把猫身上的肥肉。肥猫委屈地朝旁边退开两步,吐出衔在嘴里的东西然后去舔脚上的雨水。 张宏正皱眉,这肥猫衔回来的东西黑黑的一团,在灵石灯幽幽的光芒之下也不大看得清楚,他伸手想要把这疑似死老鼠的东西给扔出去,但是触手的感觉完全不对。 张宏正站起,把那东西拿到离灯光近了些的地方,这才看清楚那赫然是一只人手,一只已经干枯得如同枯枝一样的人手。 第6章大雨 第六章 大雨 瓢泼大雨一直没有停歇,好像天被戳了个窟窿似的,无穷无尽的雨水瀑布一样砸向尘世。 撑着伞,半边身子也淋了个湿透的周庆提着食盒,敲了敲客房的门,也不等里面传来应答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客房中,灵石灯还是在桌上忽悠忽悠地亮着,这盏灯上面的符文都磨损得有些失效了,发出来的光其实比蜡烛油灯也强不了多少,只是镇守的宅子里必须得用这些东西才维持得住气派。灯光下,吕宁正在床上盘膝运功,西望则是趴在桌上用笔在临摹一张符,看到推门而入的周庆,两人都微微一惊。 “这么晚了还在用功,三位真是咦?还有一位小哥呢?”周庆的眼睛扫了扫,似乎没看到张宏正。 “小张一路劳累,已经睡下了。”吕宁偏偏头示意。周庆这才看到另一张床上被子隆起,随着有规律的一起一伏传来均匀的细微呼噜声。只是那里刚好是灵石灯照不到的角落,黑沉沉的,不大能看得清。 “哦,是这样,大人让我给三位义士送来吃食和酒水,三位这一路幸苦了。”周庆笑眯眯地把食盒放在桌上。 “有劳了。”吕宁抬手一礼。 “不客气,不客气。”周庆笑着。他眼睛转了转,似乎犹豫踌躇了一下,然后开口说:“不瞒三位,刚才在这里听到三位义士的遭遇历险,我也是心潮澎湃,背冒冷汗,想不到我们田家领地内还有这样邪恶凶险的散修。只是刚才那位张小哥说的太过简略,我想听听其中细节” “你想听什么?”吕宁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这个.其实也不是我听,是大人也想知道,就是那个散修老头长得什么样子。这样若是他来了这清河镇,我们也好有个防备。” 吕宁想了想,说:“嗯,其实那老怪物容貌也没什么出奇之处,约莫只是七尺左右,短须,有些干瘪,乍一看就像是个寻常老农山民” “哦,原来如此。”周庆点头,眼角抽了抽,表情虽然依然是在微笑,但在灯光的映照下却显得分外地僵硬和扭曲。他忽然转了个身,在屋中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眼神愣愣地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有些慌乱,最终他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盛,也更僵硬了。 “好了,既然都这么晚了,三位也都劳累了,那么我就不耽搁三位休息了。”用那僵硬又扭曲的笑容对着吕宁点了点头,周庆拿着雨伞直接走了出去。不知怎么的,他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直到被大雨兜头一淋才想起把伞给撑起来,脚步带着踉跄和急躁,很快地就在雨幕中消失了。 “呼”直到这时候,西望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从周庆走进来之后他就一直紧绷着脸和身体,好在他其他时候也没什么言语和表情,并不显得奇怪。“好险,好险。我差点都要以为被发现了。” “放心,这一关过了,至少明早之前,他们是不会再来人了。”吕宁也是出了一口气,然后上去掀开了被子。被子里并没有张宏正,只贴着两张符,一张将被子拱起成一个不断起伏的人形,一张贴在枕头上的衣服团上不断细微地抖动,发出和呼噜很相似的声音。这都是不入流的低级符咒,世家出身的修行者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接触,但在跑江湖的散修手上却能玩出不少花样来。 “.也不知道小张他.”西望欲言又止。 “我倒希望他能自己走了。现在离天明还有三个多时辰,他至少也能跑出百里去,即便田家派人去追,他应该也能安然返回南宫领去。”默然几息,吕宁掏出怀中的时仪看了看,这个墨家所造的小玩意上,灵石火光正落在亥时上。在这种不见天时的恶劣环境中,这种机关造物倒是甚为可靠。“其实是我们两人拖累了他。现在有我们两人在这里拖住,他自己一人一定能返回南宫领去。只要将这里的事上报给南宫家的大人,我两人即便是死在这里,也必定有人来替我们讨回公道。” 西望不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符,好像要把那符给看出两个窟窿,半晌后才冒出一句:“.他不会走的。” 张宏正没有走。他现在正趴在屋脊上缓缓朝前挪动。在这滂沱大雨中,他感觉自己几乎就是潜游在水里一样,连呼吸都要抬起头来,否则就要被汇流下的雨水灌进鼻子里去。但这是好事,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对环境的感知被削弱到了极致,只要不是在近距离被人用光照着几乎不可能被察觉。而他在屋脊上只要微微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这镇守大宅中亮起的处处灯光。 他当然不会走。就算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老怪物就是田家的人,极有可能就潜伏在这田家大宅中,张宏正也并不觉得他们就要如惊弓之鸟一样调头就跑。那老怪物之前所受的伤势极重,而且还中了螣蛇兽的木毒,就算有什么田家的灵药也绝无短时间之内治好的可能,还不如借着这滂沱大雨去探个究竟。 张宏正的年纪虽然小,胆子却从来就不小。他也并不是不会感觉到害怕,只是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自小的野蛮生长,抑或是多年前高空中那御剑而行的那个身影给他的印象,不管是面对再大的危险,他心中都有一股跳脱无畏,潇洒不羁之气在涌动。 而且早在乐山村的时候他就听长城守军说过,面对危险的时候越是怕死越会死,参照这些年四处闯荡的散修生涯,他对此深以为然。一般的谨慎胆小的散修在发现那老怪物其实是田家人之后,也许本能地会在第一时间逃走,但他却觉得自己能抢先一步发觉真相是极大的优势,借助这天降大雨悄悄在这田家大宅中找出些证据来,就算以后转回南宫领去告状,也不至于口说无凭。那些大城中有鬼仙借助法阵和傀儡时时注意着,谨防一些散修和敌对家族的人搞鬼,但依清河镇这般破落的景象来看,别说什么法阵和傀儡了,镇守田霁说不定就是唯一境界还算不错的鬼仙道修士,总不可能他会亲力亲为地来监视他们。 大宅中燃起灯火的地方并不多,张宏正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目标。那是一间颇为宽大,看上去也最为华丽明亮的房舍,里面的灵石灯很明显不是给他们所用的那种破烂货,将一个站着,一个盘坐在地的影子照得清清楚楚。 张宏正轻轻地顺着屋脊爬了过去,在角落一从树枝中探头朝里面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之前那位清河镇的镇守田霁,他正是那个站着的人。而另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人满身乌黑和血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烧得半焦的血肉骷髅,面前还插着一把很是眼熟的长刀,果然正是那个喝人血的老怪物。 老怪物出现在这里,和田家的镇守大人在一起,这也算在张宏正的预料之中。这大屋中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还扔着许多散乱的尸骸,全都是干枯如树枝那样,有些肢体残块还被扔出了门口,被肥猫衔走的那只手应该就是其中之一。除了这些干枯的怪异尸体,角落里还躺着一个被捆扎起来的人,暂时看起来却还是完好的,只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 这时候那老怪物似乎开口和田霁说了些什么,田霁挥手在空中绕了一圈,凝聚了一下气息和精神,然后手掌上散发出阵阵的火焰,他再将手拍在老怪物身上,老怪物身上顿时冒起一阵熊熊大火。大火中,老怪物身上的皮肉发出阵阵的蜷缩,脸上的筋肉也在不断抽搐,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但是张宏正却知道这并不是田霁在攻击老怪物,恰恰相反,这是在给老怪物祛除螣蛇兽留下的木毒。祛除木行毒力,直接用火行法术是最粗暴但也最有效的法子,只要肉身能承受得住。果然,数息之后,老怪物的身体一震,震开了田霁的手掌,身上的火焰也熄灭了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轻松了不少。 老怪物显然已经来到田家大宅有不少时候了,这样的治疗也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来看,他身上的螣蛇兽毒比张宏正和吕宁以为得要重得多。这样祛除毒力对身体伤害颇大,想来这田家也是备了有不少药物和治愈符咒,要不然老怪物再是武道修为精深,只凭自身也是扛不住的。 但这火焰祛毒之后,田霁镇守却并没拿出什么灵药和符咒出来,而是把旁边角落里的那个人给提了过来放在老怪物面前。 老怪物随手抽出地上的长刀一斩,这人就被拦腰斩成两段,那人的手脚猛然抽紧,分成两截的身子都在颤抖扭曲个不停,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原来这人还是活的,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法制住了,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然后老怪物将双紧抓在这人的两段肢体上,深吸一口气,血流从断面喷涌而出,被他如长鲸吸水一样尽数吸入口中,那人的肢体也飞速干瘪下来,变成和满地的干枯尸体一模一样。 而做完这一步,老怪物的表情又再度松弛了几分,能看得出他那些被烤焦了的皮肉脱落了一些,下面有粉嫩的新肌肤露了出来。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张宏正的瞳孔猛地一缩。 尽管之前在树林中亲眼看到这老怪物将方媛尸体中的血液吸出,他和吕宁也只是单纯地以为他是单纯地疯癫了才以人血为食,那榨取血液的手法不过是化境层次的内力运用,至于后来他说什么人血练功有毒什么的,也纯粹是为了吸引老怪物注意而信口胡扯,老怪物说什么人血练功的他也只当是疯子的胡话。但直到此刻看到,他才真的相信这田家的 老怪物居然不知道练了什么邪门功法,真是在把人血当作滋补身体修炼武道的灵药。 再回想起那螣蛇兽的山洞里那犹如小山一样的骨骼,张宏正更是全身都升起一阵鸡皮疙瘩,也不知道这老怪物这些年间为了练功到底吃了多少人。 这时候房间里的田霁和老怪物说起话来,初时还平和,随后田霁的神情似乎开始变得有些焦躁,声音也大了起来,好像是在和老怪物争论什么,只是话语声都被雨声盖住了。 虽然张宏正知道很危险,但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顺着墙头一直朝前爬去,一直到了那房舍侧面的墙下,将耳朵靠近窗下,这才终于听见了两人的声音。 “.大伯,这时候哪里再去给你找十个人来?这可是十个人,不是十只鸡啊!就是这里的五个人都是我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悄悄绑来的。明日雨过之后肯定又有镇民前来诉苦。若是再去抓十个人,说不得就要被人发现了踪迹” 这是田霁焦躁的声音。随后就是老怪物那有些沙哑干瘪,透着阴鸷的声音说道:“发现便发现了,还是如以往一样,推到那些走私货的散修身上便是。那三人正好用来顶罪。” “但这样下去终究瞒不了多久,那三人说还有个同伴返回南宫领去报讯了” “所以更是要趁现在抓人取血!”老怪物的话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只要再来十个人左右的精血,给我一天的时间,伤势便可完全恢复。到时候杀了那三人,以他们的精血为食,我便能突破最后的生死关,晋入先天层次。” 田霁的声音中还满是担忧:“此事一旦传到南宫家的耳里,那些腐儒绝不会干休,若是再传到三神门那里.” “传不到那里的。”老怪物的声音森然,好像已经做好了大开杀戒喝饱人血的准备。“先从那三人口中问出他们那个同伴的消息,等我一旦晋入先天便马上启程前往南宫领,务必会尽快追上他杀了灭口。就算有些许风言风语传出去,到时候死无对证,又有谁能知道是我田不周做的?” “但我田家领,这清河镇中这些年无故失踪这么多人,尤其是现在又要一夜之间失踪十五人之多,有心人巡查之下肯定会.” “又能怎么样?”老怪物田不周一声低喝,声震屋瓦,透着满满的狰狞和癫狂。“那些失踪的镇民都是误入灵石矿被其中的螣蛇兽所吃!有螣蛇兽的尸体为证!镇中的镇民都是被那些路过的散修抓了去其他地方卖做奴隶!所有人都知道的!我堂堂一个田家族长,没有真凭实据,谁敢来动我?” 田霁沉默了下来。似乎无话可说,但并没有其他动静,似乎又是并不完全认同。 “阿霁,你要知道,此事非做不可。不是为了延续我田不周的一条老命,也是为了我田家的基业!”田不周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无奈,仿佛不再是一个吃人的老怪物,只是一个含辛茹苦,只为了儿孙绵延的垂垂老者。“三神好像都不再庇佑我们田家,我田家已经整整三代没有出过一个先天高手。我还记得我年轻时,五叔的一身道法惊天动地,我田家领地上有大城五座,村镇不计其数,每年唐家都会来召我家人去唐家堡商谈事务,但是到了如今,不过只是守着一座偏远小城,几处村镇,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罢了。究其原因,也是我们田家已然数十年没有一位先天高手坐镇,若遇到了上古兽隙里钻出的高阶妖兽,领民惨死损失人口不说,还要去唐家求援。唐家将那些城镇收回我们也无话可说。长此以往,我田家越来越衰败下去,连像样的灵石矿都没有几座,难道以后要破落到和那些贱民散修一样,四处去猎取野生妖兽才能修炼吗?” 田霁的声音虚弱起来:“是儿孙们无能.” “修行资质是天生的,勉强不来。三神不再眷顾我田家,也不是你们的错。”田不周语气萧索,旋即又是愤然,充满了力量。“但就算三神不庇佑,我田家也要自己开创自己的路,必须得出一位先天高手才行!我花费莫大的代价才向森罗殿的那人换来这套无间血炼法,这三年来躲在那矿坑中日夜苦练,终于摸到了先天的门槛。只要迈过这一关,我们田家就复兴有望!一个先天高手,就是在唐家也算是中坚人物了,三神门手中没有证据,唐家也不会让他们随意来找我们麻烦的!所以你明白了吗?正因为现在我们退无可退,更是只有孤注一掷奋勇向前!那些贱民和散修的命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蝼蚁一般,总有一天默默无闻地死在妖兽口中,死在私斗中死在病痛意外中还不是都要死?死在我手中,将那一身精血化作我晋升先天的台阶,也算他们死得有意义了。” “我明白了.”田霁的声音透着疲惫,也透着坚定。“我这便去为大伯你抓人。” “嗯。”田不周终于满意地嗯了一声。“对了,那三个人呢?稳住没有?” “我已经专门让周庆去看过,他们正在安心休息。酒食中我也放下了软身香,只要他们吃下,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手足无力,神智昏沉。” “好,那你去吧。” 房间中的田霁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符,随手扔出之后闭眼凝神,符在半空中停住,上面的符文发出阵阵地微光,天地元气以之为核心不断汇聚演变,足足等了有二三十息左右的时间,田霁才猛然睁眼,将这一道符咒给彻底激发。门外, 窗外的无边雨幕像是受了莫名的吸引一样,在半空中弯曲汇聚成数股水流朝着这符汹涌而来,转眼间就汇聚而成形成一个高大雄壮的水人。 水人的下半身不是双腿,而是聚而不散的一大团水流,这团水流托着水人就朝外面的雨幕游去。田霁跟着这个水人走了两步,忽然嗯了一声,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朝旁边看去。 那边有一个窗户,现在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但是田霁记得刚才符咒运转,吸引雨水来的时候最先汇聚过来的好像从这里来的一小股水流,从距离来看这边的雨幕并不近,那一小股水流显然也并不属于雨幕的一部分。 走到窗户边探头看出,田霁并没有看到这边的屋檐有漏雨的迹象,只是在窗下的地面和墙壁却湿了一大片,从痕迹的形状来看,应该是不久之前有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在那里呆过。 第7章事败 第七章 事败 雨势比之前的小了一些,但天地间依然是漆黑一片,田家大宅门前挂着的两个灯笼的光芒在雨幕中根本传不出几步。 分散在镇中的几处高高的路灯塔上,也只有两个在发出幽暗的灯光,在这大雨的遮盖下看起来和萤火虫没什么区别。 张宏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地里走着,幸好他还勉强记得大宅前的地形,而且目的地也并不远。 再摸黑走了几步,张宏正终于隐约看见了一点悠悠的灯火,位置也正是和他预想的一样。他快步走上去,果然,他率 先看到的是那棵粗大的老榕树,亮着灯的是老榕树下巷口第一家窗户。现在看起来这一家人的家境不错,从里面的灯火亮度可以看出,居然比给他们安排的小屋中的灵石灯还要亮上许多。 门口小院的门并没有关上,张宏正径直走了进去,依稀能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的话语声,似乎有几个人正在屋里争论什么,还有隐隐的女子啼哭声夹杂在一起。 张宏正走到了门边,伸手想要敲门,却发现门根本就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的。加上外面压根就没有关的院门,似乎这屋里的人似乎还在等着什么来客。张宏正干脆就走到了门边,这比之前偷听田不周和田霁那里可要安全得多了,里面的人也根本没有小心低调的意识,讲到激动处几乎都是在相互吼叫。 “.薛老三,不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既然看到了那三个走私货的散修,直接拿下来不就是了?现在他们进了田家大宅,我们能怎么办?难道就一直在这里守着?” “我怎么会知道?难道要一看到外来散修就上去动手?那三个也不是庸手,我上去也打不过” “那就由得他们在我们清河镇为非作歹?今天这些散修一来,立刻就又有几个人不知所踪了,定然是被这些散修埋伏在镇外的同伙给掠走了!” “田霁大人也是,总是顾忌什么和南宫领的脸面,对这些路过的散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去要他主持公道,他却总是推三阻四说什么没有证据,正在和南宫领交涉,难道我们这些领民的性命还没那脸面值钱么?” “铁胖子,你这话出了这里可不能胡说。田家大人再怎么糊涂,也是我们的主上,犯上作乱放在哪里也是一个死字。” “我就只是说说也不行了?这田家的日子我也受不了了,这几年被那些路过的散修劫掠去的人还少么?我那姨娘,我那徒弟娘的,这次田家大人还是拿话语来糊弄我们不给我们求个公道,我就搬到南宫领去!” “南宫领你以为便是什么好地方么?那边临着建木,妖兽最多,每年都要招收大批人去守那长城不说,散修也是遍地都是。那些走私货的散修不都好多是南宫领来的么?” “总好过在这田家镇子上等死好吧?” “好了好了,说这些都有什么用?我召集大家来不是来吵嘴的,大家总要商议个办法出来,怎么去把这被散修劫去了的亲朋好友都找回来!” “还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等明天白天,再去求田霁大人。” “好在那三个散修就在田家大宅里。我们务必要仔细看着,不能让他们悄悄走脱了.” 听到了这些,张宏正脸上浮现出微笑,这些人正如他之前所料的一样。他后退两步举手敲了敲门,屋中的声音一下安静了下来,旋即一个有些焦躁的声音响起:“是赵老五么?你个没胆鬼不是说不来么?” 房门打开,一个矮壮的身影站在门口,正是之前曾经在大宅前和张宏正他们对峙过的那个猎户。身后的屋子中点着三盏油灯,满满当当地坐着居然有将近十个人。看见满身湿透的张宏正,猎户却是一愣,后退一步,警醒地喝问:“你是谁?” 张宏正一笑。不过还不等他答话,那个矮壮猎户就已经把他给认了出来,顿时满脸的怒气勃发:“是你?” “是谁?”屋中的人也都看向门口,看见门口的张宏正也都是满脸的不解。 “你居然敢到这里来?”猎户怒吼一声,挥拳就朝张宏正当面打了过来,拳风凌冽,势道极猛。 “诸位请听我说,我来是有要事相商的!”一边大声提醒,张宏正伸手接住了猎户的拳头,脚下也退了一步。在这世道够胆子也够能力来当个猎户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从修为上来说这矮子猎户其实也算是一位散修,只是居所一般都固定,不会像张宏正吕宁他们跑江湖的四处游荡。 “是那个白天来的散修!”屋里的一个人跳起来指着张宏正大叫,却是之前和猎户一起的那几个人之一。其他人立刻也跳了起来,有些人直接抽出了武器。 “李大你和周波出去看看他有没有同伙,其他人一起上,先打断了手脚再说!”一个比猎户还要壮上一圈,活像个树桩子的胖子跳起来吼道。然后这矮壮胖子抓起身边的一个人像是扔石头似的一扔,就把这人砸破窗户给扔了出去,那人的尖叫声中,矮壮胖子抓起身边的一柄大铁锤蹦跳过来,一锤就朝着张宏正的膝盖砸来。 “诸位有话好好说!我真是有要紧急事来找你们的!那些走失的镇民真是不关我们的事!”张宏正连忙跳起闪过,退入后面的雨幕中。他也是又惊又怒又好笑,完全没想到这些人对他的敌意已经如此之重,一见之下不由分说直接就要打断他的手脚。 “听你的妖言惑众!这些年来被你们这些散修哄骗的人还少么?你骗得了田家大人,却骗不了我们!”矮壮胖子手持铁锤跟着跳了出来,后面又跟着几个手持武器的,甚至那猎户转身进里屋去取了一把弓箭出来。 “田家那边来人了!”刚才被那矮胖子丢出去的人爬上了院墙上去张望,朝田家那个方向只是看了一眼就叫了起来。 张宏正悚然一惊。大雨滂沱之下,田家也这么快就对这边的喧闹有了反应?难道自己去偷窥的举止被暴露了?还留在田家大宅中的吕宁和西望两人会怎么样? 猎户和矮胖子听了这话,互相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他们毕竟是田家的领民,再是不满田家和这些散修,在没弄清楚情况之下也不好当面围殴田家大宅里的客人。 几息之后,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踏水声传来,墙上的男子说了声:“只是周庆一个人。” “你们聚在这里,是在为那些走失的镇民是吗?你们还以为是我们三个路过的江湖散修在搞鬼?”张宏正趁这机会连忙开口,单刀直入地直切要害。“我直接告诉你们吧,这几年镇上消失的人都是被田家的族长田不周悄悄抓去,杀了吸血练功。昨晚我们在野外将他打伤,他逃遁到这里来,正需要人的精元气血来疗伤,这镇上之前失踪的人全都被他抓了去当疗伤药给吃了。他现在还要更多的人血,镇守田霁已经在帮他抓人了。” 张宏正的声音嘹亮中气十足,在大雨中也是让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猎户和矮壮胖子,还有他们背后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这是我在田家大宅里找到的手,你们认识么?” 张宏正从怀中拿出那个肥猫衔回来的手,丢向猎户。这个手虽然已经被抽干血液,干瘪得像是枯枝,但张宏正还是能清楚分辨出这只手早年应该是一个六指,后来被砍掉了多出的那个指头,只留下一个不大明显的桩子,在认识的人眼中应该极有辨识度,这才随手带了出来。 猎户接过这截枯手看了看,果然认了出来,神色大变,声音发颤:“这这真是王六的手.今早他老娘还在问我,我还以为他是去了河边的瓜田” 胖子和猎户身后的诸人也都和猎户的神色仿佛,面面相觑,惊恐不已。自家领主大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这些领民和笼中的鸡鸭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等着早晚被抓来吃肉。 张宏正转过了身,看到了刚好跑过来的周庆。这个镇守亲随左手提着一盏灵石灯,右手撑着一把伞,大半个身体都淋湿了,此刻脸色在灵石灯的映照下苍白得犹如死人一样。 来的只是这个家伙,张宏正并不怕。他大声说出那番话不只是说给猎户胖子那几人听的,也是说给这个家伙听。 张宏正退了两步,处在一个随时可以转身就跑的距离上,却是看着所有人,语气激昂:“你们的亲人友人都是被田不周所杀,现在你们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也绝不会放过你们!我来找你们,就是想叫你们一起来,大家合力将这个以人为食的老怪物给宰了!给那些被杀被吃的人亲友报仇!” 矮壮胖子举着锤子指着张宏正,刚才还迅猛如雷沉重似山的铁锤现在像是啄米的鸡脑袋,和他的声音一起抖个不停:“你你这少年胡说八道些什么?田.田家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说说的是!田家大人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猎户的神色先是惶恐不安,随即看着张宏正,眼中的敌意越来越重。“定然是你们这些散修早一步在镇外将王六给杀了,砍了他的手来哄骗我们,还想让我们犯上作乱!” “对!定然是这小子胡说!污蔑田家大人!” “宰了他~!还想要哄骗我们去造反!这是让我们送死啊!” “正是这样!这些江湖散修一贯地诡计多端!定然是想鼓动我们之后乘乱搞鬼!” 看着几乎所有人都开始顺着猎户的话鼓噪起来,张宏正也是大为意外,他毕竟年少,自小就无拘无束地野惯了,不大能理解得了这种寻常平民对一方领主的依附心,只要不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他就算真拿出了证据,这些人也宁愿相信是他这个外人散修捏造出来哄骗他们的。 “你们要想明白,杀人练功这等事情肯定是破了三神门的人道金律,别说是小小的田家,就算是唐家也是扛不住的。田家覆灭不过是迟早问题而已,你们宁愿就等着被田家那老怪物一个个抓来吸血练功都不愿意趁现在一起报仇吗?” 张宏正一边后退,一边尽最后的努力高声劝说。但是这些人似乎就已经认定了这都是他的胡言乱语,那矮壮胖子又举起了铁锤似乎马上就要蹦上来,猎户也重新扯开了手上的弓箭,眼看就要一拥而上围殴张宏正。 “住手!他说的都是真的!”一声喊叫让这些人立刻停了下来。因为出声的是那个刚刚赶来的田家镇守亲随,周庆。 周庆已经丢掉了雨伞,全身淋得湿透,整个人都在发抖,和着在灯光下苍白发青的脸,看起来犹如一只刚刚上岸的溺死鬼,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透着无比的虚弱,却让猎户胖子那些人如遭雷击:“这少年说的是真的。这些年走失的人都是被田不周抓了去。昨天田不周被他们几个打伤,现在正在让田霁大人帮他捉人.” “周庆.你怎么也.”猎户的一张脸迅速地变白变青,飞快地向着周庆的脸色靠拢。“.你可是田家的人,你怎么能.跟着这般胡说” “两年多前,田不周来清河镇住过几日,当时便是说过来探查人口走失的事情。小晴当时曾去服侍过他。后来小晴转回来和我说田不周有些古怪,和田霁说要想办法引些其他地方的散修来顶罪什么的,又说这些散修不能当众处死,要交给他去杀了做什么用的。当时我没在意,后来田不周走的当天小晴也不见了,田霁只是说她跟随田不周一起去红石城了。但是小晴却没和我说过这事,她可是什么都会和我说的.后来田霁大人真的抓住了几个散修来杀掉,说他们是什么森罗殿的走狗,专一贩卖人口给一些家族做奴隶,我们镇上的人都是被这些人捉了去,这些你们也是知道的只是小晴从此以后就没了音讯,就算她真去了红石城,也应该会想办法给我写信的啊.直到刚才我听了这几个散修所说的,又专门回去确认了他们遇见的那个吃人老头的模样,我才知道小晴肯定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周庆站在雨里,连手里的灯也丢掉了,只是絮絮叨叨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周围的人全都鸦雀无声静静地听着,一时间这世上好像只剩下雨声和这幽魂一样的话语。 “田家完了。这些散修的同伴早已把这事传回南宫领去了,南宫家肯定会上报三神门。那是三神传下的道统,执掌天下大义,就算是唐家,也不可能在这事上包庇田家的。”周庆又转向张宏正说。“你还是逃吧,田霁大人好像发现有人去偷听他和田不周的谈话了,不过他以为你还和那两个同伴一起在大宅里,正着人包围准备捉拿你们。我是刚好在门口,听见了这边的喧闹才赶过来。” “什么?”张宏正一惊,转头看向田家大宅的方向。 就像是专门迎合周庆的话一样,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大宅中响起,还有一阵隐隐的火光。张宏正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拔腿就朝田家大宅跑了过去。 第8章身陷 第八章 身陷 田家大宅中此刻已经是一片骚乱。 大宅中所有守卫都被集合了起来,在满脸铁青的田霁的带领下呈一个扇形将吕宁西望所在的小院给堵住,十多盏灵石灯挂在各方高处的院墙和建筑上,将这一片照得通亮。而刚才的一声爆炸则是一个士兵冲上前去猛力踹门,结果门上却炸出一团火光来将这士兵给轰翻在地。 “田大人,不知道何故用这番场面对待我们?”吕宁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对着田霁遥遥一礼。 “哼,不用装模作样了。你们这些散修妖人,明明是自己来拐卖我田家人口还花言巧语地想要栽赃嫁祸,说什么有妖人占据灵石矿杀人。给我拿下了!” 伴随着田霁的怒吼,他身边的几个守卫就冲了上去。吕宁后退了一步,等这几个守卫即将冲入门中的时候忽然伸手在门框上一拍,轰轰又是两道火光在门上炸出,把几个守卫给炸倒在地。爆炸的威力并不强,包括最开始踹门的那个在内也没人受重伤,只是被震得昏头转向和被火焰给灼伤,都在地上惨叫呻吟,一时间其他守卫再不敢上前。 砰砰两声,有两个手持火灵铳的守卫扣动了手上的武器,塞在密闭铁管中的配制灵砂被簧片上的火灵砂撞击点燃,爆发出火焰和冲击将弹丸猛地推出。这种直接利用灵砂的简易远程武器比弓弩要简单得多,稍作练习就能运用,而且杀伤力也算不错,对付些低阶妖兽和散修很有效,因此是这些低级的乡镇守卫常用的制式武器。 但对于有所准备的修行者来说这种简单的攻击就没什么用了。当看到守卫中有人手持火灵铳,吕宁也就有了防备,当守卫举起火灵铳的同时他也立刻抽出一张符咒激发,身前立刻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光膜。火灵铳炸响,两粒金属弹丸以寻常人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向吕宁,但是一碰到光膜之中后就像陷入了泥泞,速度骤降,不过在一两寸的距离中就完全失去了力量,最后只能在吕宁面前掉落下来。 这几下连续的符咒法术让所有的守卫都有些骚动,这些偏僻小地方的乡镇守卫一般就是对付对付普通的低阶妖兽和修习人仙武道的散修,极少有对付引气境之上的鬼仙的经验。这想要近身却被符咒法术给炸开,火灵铳轰击也不见效,让他们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站在门边,吕宁依然是背负双手,神态轻松,一副气度从容的模样,但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并没胜算,不用说那极有可能就隐藏在这田家大宅中的老怪物,就只是田霁这一个世家出身的镇守就绝不是他所能对付的。但他心中并不怎么畏惧,江湖风雨二十多年,生生死死看得太多了。在知道自己极可能踏入虎穴狼窝中的时候他就有了心理准备。那一张回春符的效果只能让他不用再陷入过度失血的虚弱昏迷,想要在这滂沱大雨的黑夜中逃跑说什么也办不到。他现在所想的就是尽量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给张宏正留出足够的机会逃出这里。 只是连累了这孩子。微微侧头,吕宁看了正在桌上绘制着一张符咒的西望,之前本来是叫他和张宏正一起离开,但他却死活也不愿意。这个大汉对外面的剑拔弩张毫不理会,只是全心全意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笔上,沾满了材料的笔在符纸上画出一道道云纹,以绘制者的精神为指引将天地元气灌注并稳定在这方小小的纸上。绘制好了这张符咒,西望立刻起身将符咒递在吕宁的手中,立刻转身又坐在桌前开始绘制另一张符咒。 吕宁手腕轻轻一抖,这张符咒就飘在门框上固定下来。这是鬼仙独特的战斗方式,用符来事先储蓄法术看情况即时激发释放,比一次次地使用法术要灵活许多,虽然制作符咒的材料其实耗费不菲,但在生死关头的战斗中无疑是绝对值得的。 屋外,脸色铁青的田霁缓缓抬起了手。感觉束手无策的只是手下的田家守卫,当然不会包括他,只是他不大习惯和人战斗,尤其是操纵现在这个法术让他感觉颇为吃力,能不动手他当然不愿意动手,只是现在是必须展现他作为田家镇守的力量和威严了。 吕宁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能感觉到庞大的五行元力正在汇聚。这位田家镇守是一位鬼仙修士,而且修为比他更高,应该已经达到了他渴求已久的生法境界。 轰隆一下,地面上的雨水猛然击中汇聚起来,化作一条水桶般粗细的水柱轰击向了吕宁。但门前的光幕首先抵挡住了水柱,光幕消失,水柱重新化为流水洒落在地。 田霁皱眉,脸色依旧铁青,这散修居然挡下了自己这一击毫发无伤,实在让他大为意外,也大为不满。他缓缓捏起拳头,那些洒落在地的雨水又重新流淌汇聚在了一起成为一个水洼。 门后,吕宁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贴在门框上的符咒有三张掉落下来,然后在半空中崩解湮灭,而且这整面墙壁都开始呈现出了明显的裂痕,看来最多再承受一次这样冲击就要彻底粉碎。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比他想象的更大,田霁只是一击就让他的防御有崩塌之像。 尽量让自己平静如故,吕宁背负在背后的手在后腰的符包里一摸一弹,立刻有四张符咒从他后腰上的符包里飞出重新贴在了门框上。务必要利用好每一分外部的环境,这是鬼仙战斗的精髓。 田霁慢慢收紧了拳头,地上的水洼像是一个活物一样慢慢扭动起来,看得出来比之前更强更猛的一击正在酝酿中。 吕宁的瞳孔猛地一缩。 并不是因为这即将要面对的法术冲击,而是吕宁看到了田霁和那些守卫背后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只凭穿透雨幕的微弱灯光,他其实只能看到一个极为模糊的影子,但他依然能分辨出那是张宏正。 不是早就叫他快点逃回南宫领吗?他又回来做什么?吕宁的惊愕中,外面田霁的手猛地张开,一道更为猛烈的水柱朝着他激射而去。 沉闷地巨响中,又一面光膜出现在了门框中,也同样被水柱击打得粉碎,但同时整栋建筑都在这冲击下震颤摇晃起来,墙壁上的裂痕继续扩大,似乎下一刻就要崩塌。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威力巨大的一击吸引,所有的守卫都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墙上的黑影滑落下来,飞速地冲向了他们包围着的镇守大人。 擒贼先擒王。 吕宁不免有些微微激动。虽然他已做好了直面死亡的心理准备,但也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想活了。这位镇守和这些守卫显然都是疏于战阵,根本没有足够的警戒心。只要张宏正能一举击昏擒下这位镇守作为人质,他们就有了获胜的机会。 张宏正来得极快,站在最后和他擦身而过的两个守卫都只是一愣,田霁则更是沉浸在刚才那个法术的余韵中,完全没察觉到张宏正的手刀划破风雨正朝着他的后颈上劈来。 但是就在张宏正即将击中田霁的时候,田霁身边的一个守卫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嗤拉一声,张宏正的手擦着田霁的衣领划过,没劈中他的颈项。张宏正立刻临时变劈为抓,却只是抓住了衣领的一部分,而田霁扑出去的力量太大,直接就将衣服给撕破了。 “保护大人!”周围的守卫们这才醒悟过来,靠近的几个连刀都来不及抽,直接伸手就朝张宏正扑来。 张宏正顺手一抓就把一个守卫的胳膊抓住,横向一挥把他当作武器砸出,这些不过是粗通武道的普通任,比之前的猎户和矮胖子都大有不如,在他的手中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被一扔一砸几个守卫立刻滚在了一起,张宏正毫不停留继续朝着地上的田霁抓去。 田霁刚刚才从地上支起上半身来,刚才的一摔让他五体投地。一般来说,散修中的鬼修像是吕宁西望这样的也会兼修习人仙武道,练习一些实战拳法和技巧,否则在实战中一遇到被近身的突发情况就只剩送命一途,但田霁这样的世家鬼仙却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就算对付妖兽时也有护卫在侧,所以这些人基本都懒得在磨炼筋骨上去花费时间力气。田霁被旁边的守卫一推直接就跌了个狗吃屎,一张脸全泡在了雨水里,胡须头发都被泥水泡了个透,狼狈不堪之余也完全没回过神来,头昏脑涨地眼睁睁看着张宏正朝着他扑来。 张宏正却还是没有抓到他。一个被砸倒在地的守卫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张宏正也是一个踉跄,等他站稳甩开脚上的手的时候其他的守卫又嚎叫着继续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他们既是镇子的守卫又是田家的私兵仆役,如果田霁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会受到极为严厉的处罚,这时候真的是拼了命地来拦张宏正。 吕宁这时候也冲出了房门,但是前面雨地里的情况简直是一团糟,所有守卫都在朝张宏正扑去,有好几个已经抓住了他的衣服或手脚,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后面的几个守卫手持长刀和火灵铳都不敢乱打乱砍,吕宁更不敢乱用符咒法术去轰击。而田霁这时候也终于明白过来,连滚带爬地朝后退去,只可惜吕宁和他之间隔着张宏正和那十几个守卫,一时间也绕不过去。 一声低喝,张宏正身上的筋肉鼓起,同时身形旋转猛然发力,沛然而至的巨大力量将他身上的攀着的守卫,包括外围挤着的守卫全数甩了开去。暗劲大成的内力全数爆发,让他在瞬间发出超过平常数倍的力量,他微喘一口气,强忍着筋肉的酸软继续朝着田霁冲去。 只可惜这时候几步外的田霁已经站了起来,面上虽然还些慌乱,但却没有了之前的茫然,更多出了愤怒。他突然抬起了手对准了冲来的张宏正,周围的五行元力勃然而动。 张宏正脚下不停,只是身形一矮一偏一个翻滚,从正面冲锋转为了自下而上的一个扑击。他清楚这位镇守并没多少和人交手的经验,一般来说这种缺乏实战历练的修士无论修为有多高,都会下意识地用出最简单最直接的法术来轰击,这样的攻击想要避过并不难,然后他就可以乘这个机会制住. 然后张宏正就发现他错了。他这一扑并没有扑到田霁,而是扑到了一团水中。 不只是他的前面有一团水,他的左右他的后面他的脚下,原本流淌在地面上的雨水在田霁一张手间全都从四面八方汇聚了起来,宛如一朵骤然收拢的莲花,将位于花心位置的他给重重包围了起来。 连摆脱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张宏正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大团水的重重包围之中。他奋力地划动双手双脚,但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划动水流都带不来丝毫的挪动,这团水中仿佛有无数奇妙的暗流在抵消他动作的力量,这明明就是一团丈余见方的水,但对他来说就像是无边的海洋一样。 原来田霁并不是在下意识地用法术攻击,包括他之前的两次攻击在内,都并不是单纯的法术,而是他一直在操控着一记先天符咒。 第9章脱身 第九章 脱身 看到那一个凭空而来将张宏正完全包裹的水球,吕宁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也没有想到这位田家镇守居然是一直操控着一张先天符咒。相对于之前他击伤老怪物田不周那一张符咒,田霁显然是因为修为比他高上一个台阶,事先准备的更加充分,而彻底将这一道先天法术的威能发挥出来。 认真来说,只是凭这一道法术就可以将他们三人轻松碾压至死,足足两个境界的差距几乎就是蝼蚁和人的区别。但吕宁没有胆怯后退,反而抢先朝着田霁冲去,头也不回地对跟在后面西望丢下一句:“先护住我!” 西望这时候才刚刚跟着冲出那件即将倒塌的屋子,之前即便是这屋子连续遭受田霁的法术重击,他还是一直在桌前埋头绘制符咒,直到看见吕宁冲出这才急急忙忙地起身出来。他也根本都没看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听到吕宁的招呼之后立刻也跟着一起冲了上去。 迎向吕宁的是那些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田家守卫。镇守大人自己出手将那个偷袭的散修给制住了,他们庆幸之余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看见刚才门后的散修冲了出来,也不用田霁命令就扑了上去,挥舞手中长刀狠狠砍出。 不过比这些守卫的武器更早一步到的是西望的符咒。吕宁的话很简略,但一起配合多年的他们并不需要说太多,西望几乎是本能地在腰间的符包里一抹一扔,一张符咒就已经贴在了吕宁的身上。符上的云纹亮起光芒,一层宛如花岗石的光泽在吕宁的身上升起,蔓延开来,转眼之间就让他看起来变作了一尊石像。 当当当,几把长刀砍在了吕宁的身上,石屑纷飞,刚刚才在他身上升起的岩石表层被砍得纷纷碎裂脱落,但下面露出的身体并没受到伤害。吕宁一抬手,一发火球就从他掌间冲出在近在咫尺的两个守卫头脸中间炸开,闷响和火光中两个守卫木桩一样地栽倒在地,旁边的守卫顿时一惊。吕宁的冲势不停,直接搂住了几个守卫,同时他身上陡然冒出丝丝电光,被他搂住的几个守卫浑身抽搐着连声惨叫,被吕宁带着一起摔倒在雨地中。周围靠近的几个守卫也都感觉到了阵阵酥麻,连忙手忙脚乱地朝旁边跳开。 毕竟这是一个达到了引气境界的鬼仙修士,这些乡镇守卫不过只是略有修炼过的普通平民而已,连暗劲层次都未迈入,只要是给吕宁充足的距离和准备,他可以一个人就将这十多个守卫全数解决。 “去救小张!”带着几个守卫一起摔倒的同时,吕宁大喝。跟在后面的西望在他背后一踩,借力越过了因为而让开了一条路来的几个守卫,朝着后面的田霁,还有困住了张宏正的那一团水冲去。没有犹豫没有顾忌更没有恐惧,这个木讷的大汉似乎完全不知道前面的是一个比他修为高出许多的世家修行者。 而田霁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刚操控着先天符咒将张宏正给抓住,还没从那惊险的节奏中缓过劲来,这从没经历过的激烈战斗刚把他精神深处的潜力全都压榨出来,就像一个拼命狂奔后的人正在喘息,面对这后续而来的变故确实再也提不起精力来应对。操控先天符咒对他来说也是种不小的负担,他一时间只能连连后退,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西望大步朝前,他甚至都没有去追赶后退中的田霁,只是按照吕宁的话将手伸向了那团包裹住张宏正的水。里面的张宏正也显得甚为激动,在里面一直手舞足蹈。 只是一道如同匹练,又如同闪电一样的刀光突然闪现,西望那已经触碰到水团的手忽然就无声无息地掉落了下来。 西望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一段之前还属于自己的手臂,又转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肩膀,那里股股的鲜血正如喷泉一样地朝外激涌,他愣在了原地,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 出刀的是一个守卫。这个守卫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制服,戴着一样的帽子,除了不知为什么在脸上蒙着一圈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之外,看起来似乎和其他守卫没什么区别。只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正是他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田霁,然后又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张宏正的脚,让他没办法追击田霁。 做出这些关键举动的时候,这个守卫也并不显眼,依然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好像只是碰巧运气好才办到而已。直到斩出这一刀,他整个人才忽然沉静下来,那些和其他守卫一样的慌张模样都不见了,如同褪下了一层伪装,一股凌厉沉稳,和其他人迥然不同的森然气度陡然浮现出来。 刀光再起。这第二刀毫无滞碍地砍中了呆立中的西望脖子,西望立刻像根木头一样地栽倒。好在他的脑袋还是呆在脖子上的,这一刀只是用的刀背。 砍倒西望的同时,那个守卫还出手在西望的肩膀上连拍两下,原本血如泉涌的肩膀断面立刻就不再流血。然后这个守卫身形闪动,一步就来到了正在从地上爬起来的吕宁身边,还不等他有任何的反应,同样快捷无伦地一刀劈在了他的脖子上,于是吕宁也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这两个凶悍无比威胁到了镇守大人的散修就被击倒。周围的守卫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这个同僚。这之前还喧闹无比的小院一下就变得死寂一片,只剩那堆水团中的张宏正还在拼命挣扎,可惜也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咳嗽两声,借着雨水把脸上的泥水洗掉,田霁总算恢复了几分镇守大人该有的沉稳和威严,对着周围那些茫然的守卫挥了挥手,说:“好了。这几个散修妖人都已就擒,你们就去各归原位,照之前的吩咐好好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人靠近!” 尽管还是有些发懵,但镇守大人的命令却是不能违背的,这些守卫搀扶起受伤的同伴迅速离开了。只留下那个蒙着脸的古怪守卫和田霁一起还留在小院中。 确定周围的手下都已经离开,田霁这才对着那个蒙面古怪守卫一躬身,说:“小侄无能,还是要劳烦大伯现身出手相助。” 蒙面守卫开口了,发出的是田不周那阴冷干涩的声音:“无妨。这些刀口上过活的散修勇悍亡命,你实战差了,应付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说话间,他俯身捡起了地上那条西望的手臂,微微凝神之后一捏,喷涌而出的血雾从手臂中冲出,汇流成一股被他吸入蒙面布后的口中。西望那条手臂也旋即干枯下来,被他随手丢掉。 “果然还是要修行有成之人的精元气血才是大补。”田不周满足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地上昏迷的两人,就像老饕看着两只待宰的肥鸡。“这两人等会都叫人抓去地牢,打断了手脚好好看管。” 田霁却是有些犹豫,说:“夜长梦多,不如大伯就趁现在” 田不周摇头:“现在就用他们实在是浪费。等我将伤势养好了,再用他们来冲破关隘。” 咕噜咕噜咕噜,水团中不断挣扎的张宏正似乎终于到了极限,张开吐出大团大团的气泡,然后双眼翻白地在水团中不动了。 “这个才是关键,更不能淹死了。快放出来。”田不周连忙对着田霁挥挥手。 田霁微微凝神,那一大团水立刻就崩解滑落,里面的张宏正也掉了出来落在雨地里一动也不动,似乎是闭气昏了过去。 “这三个散修不止是我冲关的灵药,也还能将昨天,还有今天晚上失踪的人都算在他们头上。这些私运货物偷关闯隘的江湖散修都是无恶不作的亡命徒,等我养好了伤,便可以在镇民面前将他们宰了,然后” 忽然间,一抹亮光在雨夜中亮了起来。那是不远处的大宅中央,一道淡淡黄色光芒冲天升起,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北方而去,不过两息之内就完全消失在了漆黑的雨幕中。 这一抹亮光并不太显眼,而且转瞬即逝,但田不周和田霁两人的表情却满是愕然,震惊,然后转为震怒,还带着几分惊慌失措,田霁的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怎.怎会的?怎会的?是谁去把急讯符鹤传发出去的.”顿了一息,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茫然四顾提高了声音呼喊起来。“周庆!周庆!是不是你?你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周围依然是一片森然的雨声,这大雨仿佛遮盖住了整个世界。 “别慌。即便是西风城的唐无稽大人接了急讯符鹤之后亲自赶来,也至少要小半天左右的时间。我们还来得及。”还是田不周更能稳得住,虽然他脸上的筋肉也在不停地抽动,那被烧烂了的皮肉下好像有一根一根的蚯蚓在翻滚,但他至少没有太慌乱。 “你把这三人手脚给弄断再叫人关押起来,我先过去看看。”田不周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三人,转身朝着那发出亮光的方向掠去。 看着田不周的身影消失,田霁发呆了几息,忽然跺了跺脚,踩得雨地里水花四溅,脸上的懊恼,丧气,恐惧等等神色一一闪过,随后又都化作一片灰败。最终他叹了口气,还是微闭起双眼来,地上的雨水又开始凝聚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直躺着没有丝毫动静的张宏正忽然就像一只跳蚤一样地蹦了起来,用一个完全超乎田霁反应的速度撞到了田霁的怀里,然后田霁就听到了自己体内传来好似几颗核桃一起被捏碎的嘎啦嘎啦声,那是肋骨密密麻麻地断裂的声音。 这辈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甚至都没有想象过的剧痛传来,把田霁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挤得一干二净。他后退几步脚下一软,但都还来不及坐倒在地,后颈上的一记重击就让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田霁软绵绵地倒在雨地中,张宏正也半跪了下来,张开嘴哇啦哇啦地吐出一股股的清水,然后就是猛烈的咳嗽和喘息,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他溺水是真的,溺水到意识全无失去知觉却是假的,身处那一道先天符咒之内,他也只剩那样的办法来赌一把,赌田不周不会真的让他就那么被淹死。所幸他真的赌赢了,赢得还很大。 原本想着趁其不备先劫持田霁为人质,救下吕宁和西望之后再来想办法对付田不周,没想到的是这两人居然主动分开了。张宏正也不得不庆幸自己的运气太好。 看了一眼田不周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昏迷中的吕宁和西望,张宏正目光闪动。没错,这运气真的是太好了。 第10章反杀 第十章 反杀 田不周赶到了那发出光芒的房舍中。看到了那个面白无须,高鼻吊眉的男子正站在存放急讯符鹤的密柜前,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墙上的灵石灯发出的光芒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他身上已经湿透,好像一只从雨里钻出来的幽魂。 “周庆,是你?你在干什么?谁准许你来激发符鹤的?”田不周怒喝。也只有这个田霁的贴身亲随,算是田家大宅的半个管家的人才会知晓这个急讯符鹤,也才拥有激发这个符鹤的能力。这原本是为了防备有超出田家应付能力的强大妖兽,或者有其他十万火急的意外而向唐家求援的传讯符咒,唐家接到了这样的符鹤之后就会第一时间派高手赶来这里。 但要说现在田不周和田霁最怕见到的,无疑就是唐家的人。他们的布置还没有完成,田不周的晋升还没有成功,这一切都还没有变作既成事实,这里的还不是可以让唐家为其掩盖劣迹的果实,只是一滩可以引来三神门的腐臭烂泥。 唐家会怎么做,田不周不需要去猜。对于底下人搞出的破事,事后明白和事前就知晓在上位者眼中可完全是两回事。就像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颗下人奉上的晶莹剔透的果子,事后才知道那其实已经内中腐烂发臭,那碍于面子也不能发作,只要下人能痛哭流涕及时认错说不定还要笑语盈盈显示自己的大度和包容,这样才好让其他下人心悦诚服地继续安心跟着自己。而一旦事先就明白有下人摆下了烂摊子还妄图遮掩,那自然是要对这种胆敢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东西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唐家的严惩,田不周可是亲眼看见过的,那可是真正让一个小家族从此彻底消失。所以他是真的怕。 “.你是谁?”周庆挪动着眼珠,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遮住面目的守卫。 “是我!”田不周没有扯去面上的遮盖,实际上即便扯去了,那还没有长出皮肤的血肉烂脸周庆也认不出。但田不周相信周庆能认出自己的声音,这个家生子自小就伺奉了田家几十年,田家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他。 “是你?田不周?”周庆果然认出了,只是称呼和神情中都不见丝毫应有的敬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和戾气。 “好个贱奴!”田不周的怒火再也忍耐不住,朝着周庆猛扑过去。 周庆一个转身,朝着屏风后面跑去,那里有道后门,他应该就是从那里进到这里来的。 田不周扑去的速度快,周庆的脚步也不慢。他也算半个田家人,能在清河镇担当镇守的贴身亲随,当然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就从屏风后消失了,外面雨地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田不周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唐家人即将来到的恐惧此刻完全化作了对这个背叛仆役的怒火,他可以肯定这一切绝对是有意为之。暴怒之下的他直接将前面的屏风撞得粉碎,朝着后门外的脚步追去。 咔嗒一声,田不周的脚下传来一个奇怪的触感和声音,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剧痛就传了上来,他只感觉小腿好像被人用巨斧猛劈开了一样。田不周低头,借着背后隐约的灯光,他能看到一个狰狞的钢铁夹子正吊在他的小腿上,巨兽一样的利齿切割进筋肉,看起来几乎把他的腿切作两半。 “啊~~~!”剧痛和震怒揉合在一起,让田不周大声惨嚎。他认出这是猎人所用的捕兽夹,而且明显是加强过上面的机簧力量,让他武道化境的筋肉对外力的自动反弹都没能将这钢夹给挡住。 前方雨地里周庆转过身来,看着踩中陷阱的田不周,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贱奴!”田不周又惊又怒到了极处,伸手就去扳那脚上的捕兽夹。但他刚刚才一俯身,晃眼间就看到一道漆黑的影子穿过雨幕朝着他急速射来,他连忙伸手一拨,一只狼牙重箭被拨歪从他头边射过,噗的一下将后面的立柱给彻底射了个对穿。 从这箭射来的方向上看去,田不周才发现原来有一个身材矮壮的黑影躲在另一边的屋檐下手里拉着一张硬弓,这时候正重新抽出箭来搭上。 “来人啊!周庆胆敢串谋外人谋害家主,给我抓起来!”狂怒之下,田不周早就忘了要掩藏身份,吼声带着内力激荡而出在雨中远远传了出去。有几个正在附近的田家守卫立刻循声赶了过来。 这些守卫刚刚露面,周庆并没丝毫逃遁的意思,反而立刻大叫了起来:“田不周身为田家家主,却在这三年来杀了数十清河镇镇民,吸血练功,如今此事已被唐家大人知晓,唐家大人即刻便要前来将他们绳之以法,现在再跟着他们的人通通都要死!只有先把他们给拿下来给唐家大人发落,才能将功赎罪!” 周庆的声音嘶哑尖利,远不如田不周的宏亮,但落到田不周的耳里却如同重锤擂鼓。那个几守卫也是满脸的愕然,面面相觑。 脸上一痛,是那个屋檐下的弓手又射来一箭,田不周恍惚间居然没有注意,直到箭矢几乎飞到眼前才凭着本能歪头闪开,箭头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寸许深的伤口。但是田不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心中弥漫开的绝望早已将一切都掩盖了。唐家大人即将到来,此事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他晋升先天的希望,田家复兴的希望 很快地,一点火星从心底深处生出来,将这片漆黑的绝望全数点燃。田不周抽刀一挥,刀光爆闪中,脚上那个精钢锻造的捕兽夹就被削为两截,随着他脚上的筋肉一收一弹咔朗一声落到地上。他的一双眼中全是血丝,全是被狂怒和兽性煎熬出来的杀意。 “贱奴!贱民!”田不周咆哮一声,单脚一跳朝着周庆扑去。 周庆朝旁疾扑,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才擦着头皮险险躲过田不周劈来的一刀。而田不周的冲势过猛,那受伤的一脚踩在地上不自觉地一软,人也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单脚着力才又重新站稳。 周庆在雨地里一个翻滚,却没看向差点将他砍成两片的田不周,反而对着屋檐下那个手持硬弓的矮壮汉子大吼:“薛老三!你不是说你的麻药就算妖兽也能放得倒么?” “总.总要些时间才成.这可是田家大人,比一般的妖兽厉害多了”屋檐下的矮壮汉子回答,手上的弓也没停下,依然拉开朝着田不周射来。 被这两人一说,田不周才察觉到脚上的剧痛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已经完全消失,而且连同整只脚都没有了感觉,好像胯部下面连着的只是一根木头。但这只是稍稍分散了点他的注意力而已,这种寻常猎户都能配制的药物,再厉害也难以威胁到他这个摸到先天门槛的武道人仙,只需稍稍运转气血就能将这些药物逼出。 更何况只要将这些人全数斩杀,以血肉精气补充,这区区的一点伤势很快就能痊愈。对了,既然消息都已经走漏了,那干脆便百无禁忌,一口气将这整个清河镇的人全数杀了,全数当作滋补灵药喝了血肉,说不定还能赶在唐家人来到之前冲入先天!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生成,就瞬间壮大不可抑制,将其他所有的一切心思情绪都挤得无影无踪。田不周仰天长啸,声音尖利刺耳,其中满是暴戾狠毒,仿佛不似人类。他身上的气劲猛然爆发,将衣衫和头脸上的面具一起震得粉碎,露出下面那一身还没长好的狰狞皮肉。 “就是这老怪物了!这几年杀了我们多少朋友亲人!”墙壁上忽然又冒出一个身影来,那是个比屋檐下那矮子更矮上几分,更胖上一圈的矮胖子。随着他的现身,又有几个人从旁边的回廊中走了出来,有些是这大宅中的守卫,有几个则是之前在猎户屋中的男子。清河镇并不大,镇中的人基本上都是相互认识了多年的,这矮胖子趁乱带着人进来居然连守卫也没拦他们。 墙头上矮胖子手里提着一把铁锤,另一只手指着田不周,对着那些有些手足无措的守卫大吼:“你们没听见周庆说么?大家现在合力把这老怪物擒杀,等唐家大人来了只会有功无过!” “铁胖子,不是叫你去找救那几个散修么?田霁呢?”周庆在下面对着墙上的人大喊。 “田霁早被那散修打得重伤昏迷了,那几个散修也趁机跑了。”胖子跳下墙壁,他身材虽然矮胖,但行动间居然颇为敏捷,挥动着铁锤居然主动朝着田不周冲去。“现在就剩这老怪物了,大家一起上!” “找死!”田不周的刀光如雷,照着冲来的矮胖子劈下。矮胖子似乎也被这一刀的威势给吓到了,脚下猛踩却还是止不住前冲之势,只能举起手里的铁锤遮挡。 嗤的一声火花四溅,矮胖子手中的铁锤锤头被这一刀生生地削去一小半,不过这一刀也被卸开了,矮胖子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然后连滚带爬地飞速逃开。也多亏了田不周的一只脚近似残疾着不上力,要不然随便转身的一刀就能把他砍做两半。 一只箭猛地插在了田不周的肩上,让他整个人都是一晃,他旋即转身瞪向了远处那躲在屋檐下的矮壮身影,双目赤红。这弓射箭的矮壮汉子正是之前和张宏正有过冲突的那个猎户,至今为止田不周身上的所有伤势都是出自他手,也只有这种设陷阱用弓弩远射的法子才能伤到田不周这样高他一大截的修行者。 被田不周那满是血丝的妖异眼睛一瞪,猎户立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股面对妖兽时的彻骨寒意和危机感突然临头,他想也不想提着弓转头就跑。 他刚刚起步,一道刀状的水幕就擦过他的身边,无声无息地将还在半空中的弓和他的一只手分为两截,然后夺的一声在后面的墙上斩出一到深达寸许的痕迹。这是田不周将刀伸进雨地的水洼里反手一撩,内力暗劲借物而发的一击,远比弓弩强出太多。 猎户惨叫着翻滚出去,捂着断臂跌跌撞撞地逃开。田不周也没去追赶,反而单脚一蹦跳过来先捡起了地上那一截断手,凝神运劲,断手立刻涌出血雾被他吸入口中,断手也随即枯萎了下去。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是惊吓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些询声赶过来的田家守卫,他们之前还对周庆和那个铁胖子的话将信将疑,现在这亲眼看到田不周吸取精血,才知道这赫然是真的。一时间有惊慌失措大叫出声的,也有呆若木鸡愣在原地的。 “不要怕!不要怕!薛老三的箭上涂有毒药!这老怪物一只脚也是瘸的,大家并肩子上~!”周庆的叫喊声嘶哑又慌乱,根本对这些守卫起不到什么鼓舞的作用,他自己也是缩在了墙角拐弯处,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对于周围的乱象田不周毫不在意,那一口精血入腹,他能感觉到伤势有了明显的好转。周庆的叫喊反而让他心中暴虐和杀意更盛。 轰的一声,却是有一个拿着火灵铳的守卫将火铳对准了田不周扣动了扳机,田不周的后背上立刻血花四溅。 但也仅此而已,弹丸只打破最外层的皮肉,触碰到筋肉之后就田不周筋肉自然而发的弹动卸去了力道。这种粗浅的火器对于真正的修行者来说还不如强力一些的弓弩有用。 田不周扭头看向了火铳射来的方向,那是三个聚在一起的守卫,其中一个手里正拿着冒烟的空铳,此刻就像看到了蟒蛇的青蛙一样,只知道站在那发抖。 田不周怪笑一声,单脚一个蹦跳就跳到了那三个愣在那里的守卫面前,刀光闪过,一个守卫的腿软瘫在了地上,剩下的两个守卫脑袋就飞了起来,热气腾腾的血柱从颈项处喷出。田不周运功一吸,喷泉一样的血柱就在空中拐了个弯全都被他吸入口中,他的肚子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 这前所未有毫无顾忌的痛快吸取精血元气的感觉,体内的气息运转,感觉到那生机在不断转化过来,滋润滋补着自身力量,田不周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舒爽,一时间仿佛连那什么被唐家人发现都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口鼻中的血腥味是如此的香甜,如此的鲜美,连他脑海中的杀意都被滋润得更加茁壮更加不可抑止,他要不断地杀,不停地杀,将这整个清河镇上的人全数杀光吃光. 一股冰凉的触感突然自下而上地从小腹处一直贯穿到背心,就像一股浸入骨髓的冰泉一样,给田不周灼热得快要发狂的神智降温下来,他愕然下看,看到那个因为腿软而瘫倒下去的守卫正手持一把长刀,刀柄已经直抵到了他的小腹,整个刀身一直贯穿了他的小腹小肠肝脏脾脏还有小半个胃部,从脊椎旁擦过再从背后冒出一截。 这还不算完,就在他的腹部肌肉自动反应将这刀给夹住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震动从刀身上传出猛然在他的内脏中振荡爆发开来。这是人仙武道的暗劲冲击,即便相较于他的内劲,这冲击的力道并不算什么,但在措不及防之下越过了筋肉的保护在内脏之间猛然发作,他感觉好像有几十发爆竹在他肚子里一起爆炸。 “是你.”田不周张口,刚刚吞下的鲜血和着他自己的部分内脏一起倒喷了出来,他目眦欲裂地盯着地上的那个人,虽然是一身守卫的打扮,但那张脸的模样赫然就是应该逃跑了的那个少年散修。 “学你的,还给你。”张宏正咧嘴一笑。他放开了手中的刀柄,从田不周的腿间滑过,然后猛然挺身从后面跃起,一脚踩住田不周的后腰,双手用力扳住了田不周的双手。同时他对着那些还在发呆的人大喊:“还愣着干什么?” 田不周双臂一震,但并没摆脱张宏正的钳制。胸腹内脏的重创带来的不只是剧痛,还有气息的紊乱,内劲连一半也用不出来,这一用力反而更是让他再吐了半口血出来。 率先反应过来还是那个铁胖子,挥舞着还剩半个锤头的铁锤跳了过来,抡起就向田不周砸了过去。田不周几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半截铁锤硬砸在自己的胸口上,这一次他口中的血几乎是喷射出来的,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泉。 “刚才那是我姨娘的,这一下是我那徒弟的~!”铁胖子怒吼,举起铁锤再度砸下。 格拉一声。田不周拼命飞起一脚直接把矮胖子给踢了出去,只是矮胖子这一锤也砸在了他的脚上,他的脚立刻以一个平常见不到的角度歪了下去。 一只脚折断一只脚重伤,田不周连站都站不住了,但就在他刚刚要软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侧后面的阴影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下腹上的那个刀柄,一扭再朝着旁边猛力一拉。 哗啦一声,田不周的腹部侧面几乎全被这一刀给拉开了,就像一个装满了水和杂物的袋子破了,里面原本就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掉落出来。田不周还勉力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似乎也被这个近乎腰斩一样的口子泄走了,整个人一下彻底瘫软了下来,口中发出呻吟一样的惨叫。 “这是小晴的。”这个人握着刀,惨白狰狞的脸上还带着田不周溅出的血点,好像一只复仇的幽魂。正是之前一直躲在旁边的周庆,居然在这时候冲出来担当了最后一击。 张宏正松手,任凭田不周烂泥一样地摔在雨地里。那边爬起来的铁胖子又冲了过来,似乎还觉得这样不保险,挥起铁锤通通两下砸在田不周的胳膊上,直接将他两只手一起打断这才作罢。 张宏正长舒一口气,气息中隐隐有血腥味,田不周最后的挣扎也让他费了很大的力气,那双手上传来的内力暗劲震荡不休,换做是这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都有可能拉不住,真让这个老怪物重新抽刀出来再杀几个人,没准还能治好伤势反杀他们。 不过幸好终究还是赢了。田不周还没有断气,人仙武道修炼到他那样的地步,生命力之强大比起一些妖兽也不差,但手脚俱断,几乎被腰斩的他也只是剩下一口气而已,睁大着眼睛躺在雨地里,嘴巴张合着不断呢喃:“杀杀杀”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周庆,铁胖子,还有四周赶来的守卫都愣在那里,看着地上这个奄奄一息的老怪物。这时候的雨早已经从之前的滂沱大雨转为了微微细雨,天地间一片诡异的沉默。 张宏正咳嗽了一声,把这沉默打破,对周庆和周围的守卫拱了拱手,说:“恭喜各位大仇得报,这些年残害诸位乡亲父老的怪物已经伏诛,接下来的唐家大人必定会对你们赞赏有加。我们这些外人就还是早早退避了” “不行。你不能走。”周庆转过头来看着他,惨白的脸上还沾着血迹,带着几分狰狞和诡异。“你走了我们怎么向唐家大人交代?” 第11章唐家大人 第十一章 唐家大人 雨停了,天亮了。 天空一片碧蓝,几缕白丝般的云雾在上面点缀着,雨后的空气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只是镇外犹如一潭烂泥沼泽一样的道路看起来让人膈应,就算上面铺上了一条拼凑起来的长长地毯,也只显得不伦不类。 这景象这感受和等候在牌楼下的诸人的心情颇为契合,既有舒畅,又有恐惧,更多的是埋藏在下面的忐忑不安。以周庆,铁胖子,猎户薛三和那些田家守卫为首的都站在前面,两侧还挂上了一些装饰用的彩绸,后面则是一片黑压压的镇民,每个人都穿着尽可能整洁的衣物,排着歪歪斜斜的阵容,静静地等候着唐家人的到来。 不知什么时候到头的等待最是磨人,铁胖子忍不住问周庆:“你说唐家大人会如何处置此事?会不会判我们犯上作乱?” “我又不是唐家大人,我怎么知道?”周庆颇为烦躁地回瞪他一眼。“你都问了十几遍了!闭嘴好好等着吧!” 嗯了一声,铁胖子默然了半晌,又忍不住开口再问:“那你说会是唐家哪位大人来?” “我怎么知道!”周庆更烦躁了。不过喘了几口气,他还是冷静了点下来,想了想,颓然摇头。“照理来说,西风城接到符鹤之后最大的可能是唐无稽大人亲自前来,如果那样便还好一点。他对我们这里的事有定夺之权,要怎么做一口就直接判了。怕的就是来的只是他麾下的亲随,他们只能朝上面禀报,但我们又拿不出什么好处来给他,田家宅子里搜刮空了也没找出什么东西来,到时候他觉得受了怠慢,在禀报中给我们下些烂药.” “上面的大人都还好,最可恶的便是这些亲随狗腿,刮起地皮来当真是要人命!”铁胖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随即他看到周庆的脸色,又连忙干笑道:“我不是说你,哈哈。” 周庆白了一眼,显然也没心情在这时候去计较。另一边吊着半边臂膀的猎户薛老三有气无力地说:“那急讯符鹤这么多年就没用过,唐家大人既然接到了,怎么也应当亲自来一趟吧?” “.难说。”默然了半晌,周庆扯动嘴皮,慢慢吐出两个字来,脸上是种木然的苦笑。“这清河镇在田家也许算得上重要,在唐家大人眼里就是个破烂村子,唐无稽大人就算赶来,也只是守土有责罢了,真要说他看不看重这地方这整个镇子和人口捆起来卖掉,说不定还值不上唐无稽大人修炼几个月的消耗.” “哎”铁胖子摇头,有气无力地叹气,然后又挣起头来。“所以我说在要找个机会搬到其他城去,这样的穷地方混上一辈子能有什么意思?” “没准这倒是个机会,田家反正都垮了。只是大城里居大不易,米面菜蔬居所出行都比我们这些破烂小镇高上几十倍不用说,每年还要交数十灵石的房租。以你的修为,过去大概只能当个最低级的匠工,勉强能混个温饱,住个一两丈见方的小屋,其他喝酒吃肉什么的就别想了”周庆倒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淡淡补了一句。“还有,得先让唐家大人不判我们是以下犯上,治我们的死罪。” “你你可莫要吓我们.”铁胖子的脸色顿时青了。“昨晚可是你说的,趁田霁和散修打起来我们杀了田不周报仇,唐家大人来了我们都是有功无过.” “反正总比等着被杀了灭口强。不是吗。”周庆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和着他那有些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怪异。“放心,只要你们都听我的,就一定没事。” “看起来这唐家的规矩要比南宫家的严厉不少。” 牌楼的另一边,张宏正满脸好奇地看着周庆那群人的忐忑紧张,还有镇口道路上那条不伦不类的地毯和仪仗。吕宁和西望则是靠坐在旁边不远处的一个石墩上,西望左肩紧紧包裹着,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相较于南宫家推崇的仁义礼仪,唐家的律法可要严苛得多了。若真是将他们定为犯上作乱,肯定会将他们全数处死。”吕宁在后面说道。他的见识就比张宏正要广博得多了。“大世家的基本律法都是三神门默许过的。只要在律法范围之内的刑律三神门就管不着。而犯上作乱,即便是南宫家来看也是罪大恶极。” “嗯那我们岂不是也会很危险?那家伙留我们下来原来是没安好心啊。”张宏正朝着周庆的方向咧嘴瞪了一眼。“幸好我们是南宫领的人,唐家的人不能随意处置我们吧。” “你想多了。”吕宁淡淡说道。他这样的老江湖自然早把这些大家族的脾性摸得通透。“我们三个帮人跑私货的散修,在唐家人眼里不过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罢了。南宫家的大人固然仁厚,也不大可能为了我们三人来唐家问罪——他们能否知晓此事都还不一定呢。” “那我们”张宏正皱眉。他毕竟年少,心性虽然强韧坚毅,心思也活络,但在这些大事上见识难免不足。 “你放心。”吕宁轻轻摇了摇头,低声淡淡说。“那个叫周庆的,从他在我们那里打听出那个老怪物是田家家主之后,他大概就明白田家完了,所以才鼓动那些镇民一起造反。他在田家当了半辈子的仆役,这些世家的大人们会怎么反应,他肯定比我们清楚。他敢造反,自然是有把握。” 张宏正啧了一声,看向那边的周庆摇头。虽然这次他们能顺利脱险,也多亏了这家伙放出传讯符鹤,鼓动镇民去围杀田不周,但对这种人张宏正本能地就不喜欢。 “喵呜~!”肥猫不知道从那里钻了出来,跳到了吕宁他们旁边的石墩上。 “嘿,这只猫还真是有灵性啊,昨晚那般动荡居然也毫发无损。还有上次在树林中也是.”吕宁看了也是忍不住啧啧称奇,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还没见过这样的小动物。昨晚张宏正离开之后这只肥猫也跟着不知道去了哪里,居然这时候又自己找了回来。 “呵呵,这家伙向来是这样,有事就跑掉了,没事就回来了。”张宏正却是笑了笑,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点忽然出现在远处的森林上空,似乎是一只大鸟,但这个黑点迅速地变大,显然是朝清河镇这边靠拢过来,然后眼力好些的就能看出这居然是一个临空飞行来的人影。 “是唐无稽大人!”周庆一声低呼,然后就率先跪倒,其他人一看也连忙全都跪倒在泥泞的地面上,明明都是一身新换的衣裳,立刻全都沾满了泥水。 张宏正三人倒没有跟着下跪,他们本就不是唐家的领民,不过张宏正还是把西望给扶了起来,西望也睁开眼睛自己勉力站好。面对一位世家城主,他们这些散修只要不是死了,就算是双脚都断了也绝没有坐着的份。 这个人影来得极快,居然不输真正的飞鸟,不过是十来息之后就从一个黑点成为了一个一身赤袍的大汉,大汉的背后是一对火焰形成的翅膀,托着他的身形一路飞来。 飞到牌楼钱,赤袍大汉身后的火焰翅膀消散,身形落到地毯末端的矮桌上,俯瞰着镇口跪着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开口问:“田霁呢?” 周庆跪着往前挪了挪,抬头说:“大人容禀,小人是镇守田霁的亲随周庆。田霁大人已身受重伤。传讯符鹤是小人所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赤袍大汉面无表情,声音冷漠。他明明身高近将近九尺,魁梧健壮,满面胡须,看起来似乎应该威武豪勇的类型,但偏偏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阴沉阴冷的气息,似乎一条藏身阴影中的大蛇。“我两个时辰里跋涉三千里。现在想听到能值得浪费我这么多力气和时间的消息。” “惊扰大人,小人死罪死罪。”周庆连磕几个头,语速极快地说道。“田家族长田不周暗中杀人吸血修炼,丧尽天良,这数年来已有数十人口被他所杀,此事被几位来自南宫领的散修义士撞破,田不周和田霁大人意图杀人灭口,还要尽屠镇中人口来疗伤,小人不得不纠集镇民将之擒杀,同时发出符鹤传讯给大人,求唐家大人来替我们主持公道。” “杀人吸血来修炼?”赤袍大汉的眉头皱起,眼中的阴冷凌厉陡然增添了十倍。将目光转向了张宏正三人,他也不须周庆介绍,就知道这三个看见他没有下跪的必定是外来的散修。他话语声一提,其中属于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和冷酷滚滚而来:“吾乃唐家西风城城主唐无稽,田不周杀人吸血可是你们亲眼所见?有证据么?” 吕宁连忙上前一步,这种时候只有他来出面才行,他抱拳一躬身说道:“回禀大人,此事确凿无误。那灵石矿洞中至今还有田不周这数年来残杀的数十具尸骸,这田家大宅中也有尸骸为证。” “有尸骸为证?”唐无稽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需要唐无稽命令,周庆已经开始连连挥手示意,几个守卫从不远处的房子里抬出一口薄皮棺材来,里面杂乱堆放着枯枝似的断肢残骸,全是田不周昨天晚上杀人吸血后留下的。然后周庆还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卷来,放在双手间捧上说:“这是小人从田不周身上搜出的书籍,应该就是他所修炼的邪法。” 吕宁和张宏正倒是有些意外。他们自然不会参与对田不周和田家大宅的搜刮,没想到田不周身上还有携带有修炼的功法,可惜周庆这时候捧在手里,只能隐约辨别是用皮质定在一起的一卷薄薄的书册,也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 唐无稽伸手凌空一抓,书册立刻飞到了他手中,他只扫了扫封面,眼中的瞳孔就陡然缩了起来,只是面上的神色一直都保持着古井不波。随后他闭了闭眼,都不用翻看就将书册收入怀中,眼神中的异状也平复了下来。 “.你做得很好。”默然扫视了前方跪下的清河镇众人一会,唐无稽的视线还是落到了周庆的身上,缓缓说道。 “不敢受大人称赞,小人只是想着为唐家略献微薄之力。”周庆又连连磕头,咚咚的磕头声中好像都包涵了喜悦。跪着的其他人没有出声,但那齐齐松上一大口气的响动还是能清晰感觉到。 “至于三位南宫家的义士么”唐无稽的视线转了过来,一直漠然的脸上露出了点笑容。“还请你们将此事的原委从头到尾细细讲给我听一听。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全都在这里了么?” 这个笑容是这位唐家大人来到这里后露出的第一个表情,他嘴角上扬,眼睛微眯,明明是寒冰一样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些温度,但不知为什么,张宏正的后背忽然生出了一片鸡皮疙瘩,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恶寒袭上了心头。 “嗷唔嗷唔~~”旁边的肥猫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忽然转身哀叫着跑了。 吕宁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恭恭敬敬地将之前的遭遇讲述出来:“禀告大人,那是前晚大概入夜时分” 他所讲述的,和之前在田家大宅中张宏正对田霁讲述的一般无二,都是如实地讲述了他们如何偶遇田不周,如何发现那个灵石矿洞,如何在里面设伏击退了田不周,最后自然也都多了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平小志转回去报讯的环节。 听完吕宁的讲述,唐无稽又沉默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重新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冷漠,张宏正也再没有感觉到那种奇怪的恶寒。 “把田霁给我带来。”唐无稽下令。 周庆立刻又指挥守卫从不远处的屋中抬出一张木板来,曾经的镇守田霁正躺在上面,被张宏正撞得肋骨尽碎的胸口已经包扎了起来,他人虽然还睁着眼还有呼吸,但那双眼睛中再没有了丝毫生机,呆呆地看着上方,看起来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一同抬出来的还有田不周的尸身。这个不惜以人为食来修炼的老怪物终究还是死了,在被开膛破腹四肢尽断的情况下也还支撑了不少时候,不过终究没有支撑到等唐家人来审问他,现在只能像那些被他所糟蹋的尸体一样,恶形恶状地躺在一具薄皮棺材中。 唐无稽只是扫了这一人一尸一眼就不再多看,一看田霁那模样就知道在这里是审问不出什么来的。他转向周庆说道:“至此之后,这清河镇镇守就由你来担任了。田家在此的一切权益也都归你。周家也曾是我唐家的附属,希望能再次从你这里复兴起来。”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周庆绝不会负唐家大人所托!”周庆又磕起头来,言语哽咽,涕泪纵横,真是激动到了极点。不过并不见得是感恩,而是因为他这压上身家性命去赌的这一注赢了。“田家在这里的所有资产我整理之后尽快送到西风城,那处灵石矿小人也会立刻着人开采.” “你都留着吧,以后不会再有田家了。”唐无稽也再不理会地上磕头的周庆,走上前去将田霁抓在手里,好像抓一个纸人一样的轻松。他似乎连进镇子的打算都没有,身后有无数的红色光点亮起,仔细看去那似乎是无数的散发着火焰的小虫,这些火焰小虫飞快地聚集而来,几息之中在唐无稽的背后凝聚出一对火焰翅膀,然后他整个人便升空而起。 “对了。”唐无稽像是终于想起了一样,转过头来看着吕宁张宏正三人,袖子轻轻一挥,四枚细小的光点就飞到了三人的面前停下。 “这四枚灵晶就送给三位南宫家的义士当作谢礼。三位也要多加小心,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可不要辜负了我这一番美意啊。” 话语说完,唐无稽远去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吕宁伸手将这四枚光点接在手中,那是四颗晶莹剔透,色彩各异的结晶,一股股浓郁的五行元气正从其中散发出来。 “嘿,这唐家大人出手还是真阔绰。”看着这四枚闪闪发亮的灵晶,张宏正的眼睛也忍不住地发亮。这可是足足需要百枚灵石才能提炼出的一粒灵晶,只是这四粒灵晶,价值就不会比田不周曾经占据的那一处灵石矿的价值低上多少。 吕宁合掌将这四枚灵晶握在手中,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张宏正那样的兴奋,反而是一脸的凝重,似乎还有几分隐隐的怒意。 咕噜。张宏正抬头,这才愕然发现周庆,猎户薛老三,铁胖子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吕宁的手掌,吞口水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就像是什么巨兽的腹鸣。 第12章灵晶 第十二章 灵晶 “呵呵,这唐家人的行事手段果然如传闻中一样。” 吕宁看着掌中的四颗灵晶,面带苦笑。这四颗灵晶对于散修来说无疑是一笔天降横财,许多散修刀口舔血拼死拼活地一年下来也未必能赚到一颗灵晶,更别说对于普通平民来说,如果只是居住在清河镇这种破败小镇,这灵晶差不多算是能保证大半辈子吃喝不愁的小小金山。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四座小小金山丢给三个路过的异乡人,还言语中暗示人心难测,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就很难说是善意了。 “嗯,这人实在是心思阴损。”张宏正在一旁啧啧有声,连连摇头,他这时候也算是回过味来了。 “慎言。”吕宁对张宏正做了个手势,又朝门窗的方向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毕竟是唐家的大人,这里也是唐家地界,许多事情我们自己知晓即可,非礼勿言。” “啊,是。”张宏正挠了挠头,但也只感觉浑身都不痛快。“其实他真要对付我们,大概也就是挥手间的事,何必用这种法子来恶心人。” 他们现在还在田家大宅中。虽然田不周和田家的事情如今已算是了结了,但西望的伤势不轻,吕宁的消耗也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决定还是在清河镇中暂时休息两日,至少等西望大致能行动了再上路。 新任的清河镇镇守,周庆当然是对这三位刚刚帮了他们大忙的南宫家义士非常欢迎的。连唐无稽都在言辞上肯定了他们的功劳,所以周庆专门在原本田家大宅,现在应该叫周家大宅中给他们准备了客房,和之前的偏僻小院已是天壤之别。只是除了这位新任镇守之外,不管是大宅中的守卫,还是偶尔过来拜访的比如铁胖子和猎户薛三等等其他人,看向他们三人的眼光中都透着些异样的灼热。 准确地说其实也不是看向他们的眼光,而是看向那四颗灵晶的眼光。这种偏僻乡镇上的平民基本上是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这种东西,但不代表他们没听说过,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巨大价值。如果不是知道这三位散修的实力不错,而且他们不见得明白那位唐家大人的真正用意,说不定就会有人开始打歪脑筋主意。 而且三个人无论如何是不能平分四颗灵晶。当然,灵晶也不是不能去大城中找专门的置换店来置换成灵石,不过那可要扣上至少一成以上的灵石,散修少有愿意去挨这一刀的。而且以外来散修的身份,想要怀揣这四颗灵晶安安稳稳地长途跋涉走到大城中,这好比手持臭肉想要不引起苍蝇注意一样地难。不管是外来的窥伺,还是内部滋生的贪婪,都会让这四颗原本人见人爱的小东西变成沾之即亡的致命毒药。 幸好吕宁的仁厚谦让,还有张宏正的心性和心胸都和普遍意义上的散修有些不同,内部的矛盾滋生不起来,外部的威胁也还应付得住。若是换了另一个环境另一批散修,恐怕早就开始人心惶惶,相互暗生杀机了。 “世家大人,行事岂能和我们闯江湖的散修一般,动辄打打杀杀?”吕宁长叹一口气,声音和神情都说不出的萧索无奈。“说得难听一些,我们三人的性命根本都没怎么放在他眼里。我们为这灵晶自相残杀也好,还是出去被其他人劫杀也好,他都无所谓。就如同随手丢块饴糖给路边的虫蚁一样,知道会让他们自相残杀不得好死那就够了,过程如何,甚至结果如何他都懒得去看。” 张宏正哼了一声,呲了呲牙没说话,太阳穴上有青筋一闪而过。 “这灵晶我是不要的,吕大哥你和小张分了就是.”床上的西望勉力支撑起身子说道。 “你别管这些,好生休息,把伤养好了我们速速离开这里才是正理。”吕宁伸手示意西望睡下,又长叹一声。“小望你也不要多说,这灵晶必然有你一份。加上这次把东西送到之后的酬劳,你回单宁城之后去向城主府买上百十亩地和农具.” “我不回去种地!吕大哥你去哪我也去哪!”西望一下激动起来,一张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我只是没了一只手而已,我还能画符,还能帮到吕大哥!” “我知道。”吕宁把西望重新按到床上躺下,轻声慢慢说。“但凡吕大哥有一口吃的,便不会少你一口。我叫你买地是给你家人预备的,江湖险恶,便像这次一样,若不是靠着小张还有几分运气,我们也和萧壮和方姑娘一样说没就没了。到时候家里人完全没了着落和照顾,那如何是好?以前在南宫领的时候,我还有自信能照顾到你们几分,这次出这趟远门,吕大哥才感觉力有未逮。真正的人心险恶,远比妖兽食人更为可怖啊。” “确实如此,这外面的风险还真是南宫领不能比的。”张宏正也连连点头。“南宫领妖兽多一些,也总比这里的这些什么吸人血用灵晶诱人的鬼门道好对付,这还只是唐家领地,也不知道到了纳法提领又是如何的景象。” “正是。”吕宁点头。想了想,看向张宏正说。“小张,我不知你是要去纳法提领做什么,但这一路上的艰险你也是看到了,若不是非去不可,我建议你还是现在就回去的好。” 张宏正摇摇头,笑着说:“多谢吕大哥关心,我这出来其实原本就是想着四处走走,多见识见识这世间的各处风貌,所以我才让平老头给我介绍一队要出远门的江湖朋友,我跟着走上一段。这外面看起来确实比南宫领凶险,但既然都走出来了,又何必要回去。这凶险过了,不也就涨了见识和本事了么?” 这回答说的吕宁却是有些发呆。散修之间如果不是多年的至交,都不会胡乱去试探对方的根底,张宏正年纪轻轻修为却不错,在吕宁来看应该是有些背景出身的才是,张宏正被熟人介绍来跟着他们一路去纳法提领,背后到底有什么由头吕宁也没兴趣去知道,实际上如果不是同舟共济经历这一场生死劫难,吕宁也绝不会问。但现在张宏正所说的这理由如果是真的,对于散修来说难免也有些匪夷所思。 “小张家中并无父母长辈需要赡养?”吕宁问。南宫儒门中有‘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他们出来猎杀妖兽给人跑私货什么的那是为了赚取灵石,极少会有人为了纯粹的游历而到处乱跑。 “我自小便是一人。”张宏正摇头。“我打算十八岁就去参加长城守军,所以趁着这还有两年的时间四处走走,多见识见识也多锻炼一下。反正哪里都有妖兽,说不定其他地方还能多挣些灵石。” “这小张你的心胸还真是自有一番广阔天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好,好。”吕宁点点头。其实听了这些,他心中好奇反而更重,只是张宏正不说他也不好追问不休。他想了想问:“那既然你并无目标,那就和我们一起护送货物去纳法提领的望峡堡如何?那货主的酬劳我们了结之后自然也会分给你。” “这也好。”张宏正也不矫情,点头答应了。反正他确实也没有什么计划。经过田家这事情之后,他对吕宁西望两人也有了充分了解,生死之间暴露的秉性是绝对做不得假的,吕宁西望两人显然也对他极为信任,否则也不会提这个。 “那好,这一路上就有劳小张了。”吕宁也长舒一口大气。一前一后两次面对田不周那老怪物的时候张宏正的作用都是至关重要,或者干脆说是一力救了他和西望也不为过,心性行事上都让吕宁很是服气,修为上也算不错,甚至如果考虑年龄的话,可说是极为少见的天才,这一路上能拉上他作为同伴,无疑是件大好事。 这下连床上的西望也露出几分兴高采烈的样子,说:“这样太好了。小张和吕大哥两人合力,就算有人想要来抢夺我们的灵晶,也能应付得了。” “都叫你别操心了。”吕宁苦笑着拍拍西望的肩膀。 张宏正说:“在这清河镇还不用担心,只是到了其他地方,这些灵晶终究难免引人注意。” “是啊。”吕宁点头,脸上的愁容并没减轻多少。“灵晶不比灵石。尤其是修行鬼仙之道的修行者,即便不用特别注意,十丈之外都能感觉到灵晶的五行元气。听说单宁城的店里倒也有能阻碍元气外泄的灵晶袋,但我们向来用不着这东西,一时间又去哪里找?目前想到的唯一法子似乎就是寄存在这清河镇的镇守大人那里,但是我看那人似乎也并非性情淳厚之辈” 其实最简单根本的办法就是把这四颗灵晶丢了或者转赠他人,只是散修提着脑袋四处游走闯荡,究其根本也就是为了这些东西,所以这念头吕宁根本想都不会去想。 沉默了一会,张宏正忽然开口说:“吕大哥,你信得过我吗?” 吕宁一愣:“小张你这话是何意?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那就把这四颗灵晶都先给我,如何?”张宏正说。“我们之前从那灵石矿中挖出来的灵石,还有我帮你们一起送货去纳法提领的酬劳,我都不要了,我就只要这四枚灵晶。如果有不够的话我以后补上就是。” 吕宁点头:“这自然是没问题。不过你拿这四颗灵晶去又有什么用?” 之前从田不周潜藏的那个灵石矿洞中离开的时候,他们挖了足足两百多枚灵石出来,藏在离清河镇不远的一个隐秘之处,如果加上送完货物后的报酬,差不多也能补上三颗灵晶的差价。但吕宁也想不明白张宏正现在拿这灵晶去做什么,这东西固然贵重,但本质和灵石灵砂一样,都是修炼的必需品,但别说张宏正的修为,就连那后天巅峰的田不周都还用不着。必须要是晋入先天境界,对天地自然的理解和掌控到达真正的超凡脱俗的地步之后才可以运用。 “这个.恕我不好直说。我就是想试试看,说不定能把这灵晶之事给解决了。” “好。”吕宁也不多问,直接就把手中的四颗灵晶递给了张宏正。 张宏正接过灵晶,点头说:“那就请吕大哥和西望在这里修养等候,我出去耽搁一阵子就回来。” 走出房门,张宏正在外面的院子里张望了一下,看到肥猫正趴在一堵矮墙上眯着眼晒着太阳,他走过去抓了抓猫身上的肥肉,说了声:“肥肥,走了。” 肥猫不满地嗷了一声,好像也听懂了张宏正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院门口有两个守卫,依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什么,看到张宏正走出来,他们的视线自然就转了过来,然后他们的目光就转移到了张宏正的手中,死死地盯在那里再也挪不开,因为四颗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小小晶石正在他的手掌间起伏跳动。张宏正就这样像是小孩子丢石子一样,把这四颗价值不菲的灵晶在手掌里抛着玩,看见傻乎乎的两个守卫还向他们点头示意。 张宏正就这样抛玩着四颗灵晶,大摇大摆的一路走出了清河镇,路上吸引注目无数,大宅守卫,镇民,还有路边的小孩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那四颗灵晶大摇大摆地走出镇子,后面跟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肥猫,就像是去郊游一样消失在镇外的山林中。 第13章肥猫大仙 第十三章 肥猫大仙 一进入山林,张宏正就收起灵晶,飞快地在林间奔跑起来。只要让镇上的人亲眼看到他把灵晶带出来就行了,至于会不会有人起什么鬼心思悄悄跟过来,他完全不担心。前两天夜里在这山林中早就熟悉了地形,除了那个猎户薛老三有可能仗着熟悉地形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跟得上他,而薛老三和西望一样被田不周斩断了一条手臂,正在养伤中。 按着前天的记忆,张宏正很快找到了一处路过的石洞。很仔细地在四周巡视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什么人往来的踪迹,又安排下一些警示用的小陷阱,张宏正这才朝石洞中走去。那只黑白肥猫依然是在他附近游走,时而出现时而不见,这看他走进石洞了,立刻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跟着钻了进来。 这个所谓石洞其实是一条小溪边两块巨岩的凹陷部位夹出来的裂隙,上面的天光能照射进来,但入口处却被岩石上的藤蔓遮挡住,算是一个相当隐蔽的好地方,张宏正当时路过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只是那时候背负着昏过去的吕宁,还有和西望在一起,只是匆匆一瞥。现在进来仔细一看,越发觉得这地方不错,隐蔽不说采光透气也不错,最难得的是这石洞里面还有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块凸起,就像一桌一凳一样。 肥猫一进来就率先跳上了高一些的石桌,居高临下地左右四顾,张宏正只得在石凳上坐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皮口袋。 这个口袋比巴掌大些,表面摸起来光滑如玉,但是仔细一看却似乎又有着无数繁复的纹路重重叠叠地附加在上面,口袋整体呈不起眼的土灰色,缝制的针脚却极为细密,而且还勾勒出了一个简略的符咒。这是用高阶土行妖兽的皮做的,还必须是修为到了生法境界的鬼仙修者才能缝制,坚韧牢固,水火不侵不用说,最主要的是还能彻底隔绝所存放物品的气息,包括灵晶在内。 没错,这就是吕宁所说的那种能存放灵晶,使灵晶的五行元气不至显露出来被人发现的容器灵晶袋。他没有,张宏正却是有一个的。 张宏正打开口袋,倒出了蓝绿两颗灵晶,加上吕宁所给他的四颗混在一起手掌间滚动徘徊,散发着淡淡的五彩光芒。咬了咬牙,张宏正把灵石摆在了黑白肥猫的面前,咳嗽一声做了个请用手势:“来,肥肥大仙。请吃吧。” 猫舔了舔爪子,看了看面前的晶石,肉乎乎的肥脸上一片呆然。忽然一只飞蛾从岩壁上飞起,猫立刻扑了出去跳在半空挥爪连拍,把蛾子打了下来,然后捧在爪子里抛弄玩耍。 “厄”张宏正拿起一粒灵晶放在了肥猫的脚下,用力戳了戳猫肚子,手指头全都陷进了毛绒绒的肥肉里去。 肥猫丢下了已经玩死了的飞蛾,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脚下的灵晶上,它伸爪去拨弄了一下,灵晶在岩石上滚了滚,再拨弄了一下,那颗灵晶就滚落了下去掉进下面一个岩缝中不见了。 “我去!”张宏正连忙跪下伸手在岩缝中掏摸,摸了好一阵子,衣服被扯破了,胳膊手背上也被尖锐的岩石棱角给划出几条血痕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灵晶给捡了出来。 “肥肥大爷,你是在玩我啊。”张宏正没好气地把灵晶放回石桌,当然不敢再放在肥猫的脚下。肥猫呆呆瞥了他一眼,又东张西望起来,似乎在重新找另外一只新飞蛾。 如果有一百个人看见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那起码会有一百万个人会觉得他疯了。把这可以让散修杀人越货的横财用来给一只傻乎乎的肥猫,肥猫还很嫌弃——猫当然不会吃这东西。每个人都乐于把这种不可思议的疯癫事当做饭后茶余的谈资,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万,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疯子,从程度上来说比那吃人肉练功的老头还要更疯。 张宏正看着那傻痴痴的肥猫大挠其头。这可和他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啊。 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这只肥猫还没饿呢?难道要抓住这傻猫硬往他嘴里塞?但如果他真的吞了下去又没有反应呢?难道要等着他拉屎,去在那猫粪里翻找灵晶?而且这肥猫到处乱跑拉屎又没个定数,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拉拉在哪里?那样每天小心翼翼地到处找猫屎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和时间,这根本不是个事啊. 正在皱眉为猫粪问题而头痛烦恼之中,张宏正忽然听到啵的一声轻响,石桌上那五枚灵晶同时粉碎了,化作了五道氤氲彩雾被吸入到了肥猫的口鼻之中。不过是一两息的时间灵晶就彻底消失,而肥猫的眼中亮起一抹玄妙神奇的色彩,明明外表没丝毫变化,但那痴痴呆呆的味道却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玄奥莫测的高深感觉。 “肥肥大仙,你终于现身了!”张宏正一拍巴掌。 “谁是肥肥大仙?”肥猫胖脸上的五官皱出一个很是不满的表情,居然开口冒出一句话来。 “啊,肥肥仙人,肥肥大爷,您喜欢哪个称呼都行。”张宏正连忙补上。 “我乃是”肥猫的眼睛一瞪,颇有几分不凡的气势,不过随即又歪头看着上面的天光,露出思索的神情,半晌之后重新低头,那种呆傻气又重新浮现出来。“.我怎么还是想不起来” “没事,您是什么都好。”张宏正笑嘻嘻的表示无所谓,反正平日里叫肥肥这肥猫也知道是在叫他,这用足足六颗灵晶换来的大好时机,可不能浪费在纠结名号这种事情上。“这次可是六颗灵晶,您可吃饱了?这次应该能多清醒些时候了吧?” “饱?再来六百颗我也不会饱。”肥猫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语气中满是你太渺小无知的味道。因为口舌结构和人不同,肥猫的话语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情绪表达地还是很清楚,不屑中还是带着点满意。“不过之前吃了两颗,又休息了这些时间,这次的这几颗让我清醒多了,也记起了不少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张宏正也很满意。“那这次就请您多多指点一下我的修炼。” “我想想。”肥猫眯起了眼睛,似乎回忆了一下。“你现在已经摸到劲随心走,隔物而发的地步了。” “怎么样,不错吧。”张宏正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在这肥猫面前他用不着藏着掖着。能在六年之内从几乎毫无根基练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从一般散修的角度来说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就算是那些大家族子弟大概也不过如此。 “真是废物。”肥猫却是一脸嫌弃,就差要吐口唾沫出来。“你每天花多少时间在修炼上?不会连四个时辰都没有吧。” “四个时辰?”张宏正几乎要双脚一软,跪地趴下。“就算我真有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也找不到那么多的灵砂灵石,那么多的滋补药材和食物啊。每天练上一个时辰就不错了。” “那你先练练给我看看。”肥猫摆摆爪子。 “好。”张宏正立刻从腰间摸出灵石袋,从里面拿出了灵石放置在了四周。这石洞中的空间说不上多宽敞,不过也有数尺见方,勉强可以用来练拳。 灵石一共十八颗,六颗木行灵石,其他每行三颗,均匀地放置出一个圆形区域,然后张宏正就站在中间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架势开始练拳。 张宏正练的是一套‘正气拳’。这套拳法是南宫家在领地内推行的一套基础炼体拳法,没什么难度,连不少垂髫小童也能像模像样地打上两手。随着张宏正的拳势打开,他的生机和血肉精气逐渐升腾显现,然后和放置在四周的灵石共鸣起来,灵石中的五行元气也受之激发,散发出来和他的气息纠缠在一起。随着他的拳势越来越快,越来越沉,灵石中的五行元气也牵扯得越来越浓郁,与他本身的生机混杂融合如水乳交融,不断淬炼他的血肉精气和躯体。 一套拳炼了约莫有一刻钟,张宏正收拳之后已经微微疲累。以他现在的体能如果只是单纯地打拳摆姿势,或者负重奔跑什么的纯粹锻炼体力,坚持个半天也是完全没有问题,但要借拳势让自身生机去激发灵石中的五行元气,再接纳五行元气来不断和自身血肉交融淬炼,这却是极耗体力和精力的,远比在身上绑上几十上百斤铁块什么的更累。 啪的一声轻响,地上的一颗灵石散发完了内中的五行元气,彻底崩解成了小团灰烬。张宏正呲了呲牙,把剩下的灵石捡起来看了看收入囊中,其中有一颗看来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平均算下来每一次修炼大概要消耗半颗多些接近一颗的灵石,不过相比吕宁那样的鬼仙道修士每次就要消耗两三颗,这已算好的了。 相对于其他两道的修行,人仙武道除了熬炼筋骨幸苦,在吃食上面需求大一点之外,对于灵砂灵石的消耗并不高。但即便如此,只要迈过了最基础的明劲阶段,练出内力暗劲,成为人仙武道的修士之后,再想要提升修为就必须以灵石来加以辅助,这也是修士和普通人之间最为明显的区别。 严格来说,三神所创立的神鬼人三条修行大道天下人人皆可修行,各大家族也都有颁布各自的基础修炼功法流传天下,就算是普通平民参照着来练拳调息,淬炼神志搬运念头,也总能筋强骨壮,身手敏捷,不因五行失调而生病,或者搓指生火,凝雾为水之类的。这也是人仙武道第一境明劲境,还有鬼仙法道第一境动念境上的功夫,绝大多数平民都在这个阶层上,只是程度深浅不同罢了。 但一旦在武道上修炼出了内力,迈入暗劲境界,在法术上能相对大范围地引动天地元气,迈入引气境,之后的修炼就要借助灵石中五行元气和自身气息的生灭运转来进一步感悟天地,否则进境就奇慢无比。即便是万里挑一的天纵之才,不要灵石只是直接闭门苦修,那进境说不定还不如一个中下之资的庸人。所以修行者对于灵石乃至灵晶的需求可以说是无止境的,修行是否需要灵石,也是修士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 想要和肥猫所说的一天四个时辰以上的修炼,理论上来说当然也是没问题的。只要有灵石不断地拿来淬炼,有超量的滋补食材和药物拿来补偿肉体的损耗,剩下的就是以毅力来坚持的问题。但是这一切首要的便是不需要为灵石和食物药材发愁,像张宏正这样还要为灵石吃食到处奔波的,那自然是想都别想。 “嗯,还好。”肥猫已经在石桌上趴成一团肉球,眯着眼睛看着张宏正点了点头。“这套拳用来对敌应战太差,但锻炼的话还行,最主要的还是和你的心性比较契合。加上这些灵石完全符合你的身体属性,每天只是这样练上个把时辰,能有现在这样的进展也是不错了。” “这都是肥肥大仙您指导有方啊。”张宏正立刻把好话奉上。实际上每天如同这样的修炼他最多也只能进行两次而已,不足一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是借助重物来单纯地打磨筋骨精炼气血,才能将灵石淬炼肉体带来的改变彻底吸收。 能只用这每天一个时辰就修炼到如今的地步,确实是靠了肥猫的指点。这也是张宏正不惜消耗六颗价值不菲的灵晶,将这位肥肥大仙从肥猫体内唤醒的真正原因。相对于只是消耗品的灵晶,正确的修炼方法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别的不说,就是修炼时所用的灵石的数量和种类,想要得出一个和自身完全契合的搭配,对于普通散修来说就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 每个人的天生体质不同,五行所属也有差别,那修炼时最适合的五行灵石搭配也自然不一样。修炼时的灵石并非是越多越好,五行元气杂乱无序不仅不好激发,强行要和自身生机交缠淬炼可能还会有害,但是到底需要多少,需要哪些种类,这些又都没有一定的定数。也许大家族的子弟可以有家中修为高深的长辈来帮忙探查判断,一般的散修就只能靠自己来慢慢尝试体会,找寻最适合自己的灵石阵搭配。 这是个极为繁琐恼人的过程,因为修行并非一日之功,效果都是在常年累月之下才能体现出来,而且也有可能遇到可以在短时间之内激发潜力,但长时间运用却会留下隐患暗伤的那种情况。所以这自身修行的灵石阵到底要如何摆放,对于民间的散修来说是修行之路上一个头痛无比的大难题。 而这个难题对于张宏正来说,却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因为他有这位肥猫仙人的指点。 第14章过往 第十四章 过往 那还是五年前,还在乐山村,那一场妖兽浩劫刚过,十岁的张宏正懵懵懂懂地走到了塌陷的天师庙前,遇见了这只奇怪的黑白肥猫。 那时候天师庙的废墟中还埋着一只被那位剑仙斩杀的妖兽尸体,张宏正当然不会放过,费了半天的劲,连双手都被妖兽血腐蚀得皮开肉绽之后,他从那妖兽身体里翻找三十多枚灵石,还有一枚从妖兽脑袋里挖出的绿光闪闪的灵晶。这种比灵石还要珍贵百倍的东西他以前也从村长手里看到过,想不到自己有天也能有上一颗,一时间高兴不已,手上阵阵剧痛好像都消失了,连所有村民们被屠的悲愤哀伤也一时减轻了些。 但就在这时,旁边一直蹲着的黑白肥猫却跳了过来,一口把他手中的灵石给衔去,仰头咕噜一声吞下了肚。 张宏正只看得目瞪口呆,正当他要冲上去抓住肥猫把灵石挖出来的时候,忽然看到肥猫的眼中亮起一抹异样的神光,然后盯着他开口说出一句话来:“小子,你是谁?” “我我是张宏正.”张宏正被这异状吓住了。“你你又是谁?” “哼,无知小辈,我乃是.”肥猫欲言又止,神态间满是莫测的高深。 “你你是仙人吗?”张宏正问。作为一个十岁左右的山村少年,见到一切超出理解范畴之外的神异,本能地就会往那些飞天遁地似乎无所不能的修行仙人身上靠,偶尔听那些士兵谈论吹牛关于仙人修行者的各种神奇事迹中,似乎也有他们能化身为其他形态的。 “我当然是仙人。”肥猫打了个哈欠。“嗯,睡了好长一觉,吃了点东西,总算能醒过来了。” “仙人,我想要修行!您教我吧!”张宏正连忙说道。“我也想成为成为仙人!” “你要修行?嗯.”肥猫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张宏正,眯着的眼中有光芒闪烁。“不错,也算是个苗子。我可以教你” “太好了!”张宏正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可惜张宏正落下还没站稳,肥猫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不过我没吃饱,又有些累了,有些东西都记不清了。我先告诉你最适合你修炼的五行灵石搭配,你自己随便找套拳法先练着,其他的等我以后再告诉你。” “你听好了,以你的五行资质来说,最适合的是六份木行”详细说明了张宏正适合的修行灵石,肥猫的猫头已经上下打晃,眼睛似闭非闭,好像困得实在不行。勉强丢下一句‘别和其他人说我的事’之后,就闭眼睡了过去。 只是一个呼吸之后,肥猫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张宏正还以为这位神奇的仙人这么快就睡醒了,却看到肥猫左右张望,一脸呆傻之气,之前的玄妙气质和活灵活现的高人风范不知道哪里去了。 “仙人,仙人,您怎么了?”张宏正问,肥猫却只是喵喵叫了两声。张宏正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摸了摸圆滚滚的猫头,肥猫就偏着脑袋把脸朝他手上蹭,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张宏正大概猜到,那位神奇的‘仙人’是在这肥猫身体里睡着了,现在这就只是一只傻乎乎的大肥猫而已。不过他心中的振奋之情却并没减弱半点,仙人也说他是个修行的苗子,有了仙人的指点,他也能修行有成,迟早可以如同那位蜀山李煜一样,御空而行豪气冲霄,举杯狂饮只手之间荡尽天下妖兽! 兴冲冲地收拾起了剩下的灵石,张宏正返回了村中。剩余的士兵们都在忙着收拾残局,也没在乎他。也不知是不是那位仙人临睡前的安排,那只黑白肥猫也真的就一直跟在他左右,就像喂养多年的老猫一样。 正气拳是南宫家所发行天下的基础修炼拳法,村镇中的老人孩童都会几手,张宏正随即兴致勃勃地勤练不休,就等着那位猫仙人醒来继续指导他。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年。 乐山村已不复存在,张宏正当然也不能留在那空无一人的废墟中,被当做了难民安置在了州府附近峨城的济世教义舍中。济世教的庙宇除了治病疗伤之外,也有一部分专门留出来收留难民,免费地提供简单的食宿,因此也被称作济世义舍。 和义舍中收容的其他小孩相比,张宏正绝对是个另类,几乎不和其他小孩玩耍,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练拳锻炼,要么就是逗弄那只肥猫。有州府定期向济世义舍提供物资,天师义舍本身也有教徒的资助,他这样小孩的衣食住行还是不怎么缺的,心无旁贷地整天勤学苦练之下,他进步神速,旁人也只当他遭遇大变而发愤图强,除了勉励几句之外并不怎么在意。 有从之前妖兽尸体那里得来的那些灵石,他在初期修炼也可用一些灵砂来辅助。张宏正自小就是习惯了自己打理生活,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天师义舍中对难民的私人财物也有维护,倒也没有其他难民来找他的麻烦或者窥伺他的财物。张宏正拒绝了管理义舍的庙祝引他入教,助他修行的邀请,也没有去参加州府每年为十三岁以下的有修行资质的少年举办的英才营。这些都是平民少年能获得修行资源和功法的上升渠道,只是一旦加入之后就是济世教和长城联军的预备人才,再不是纯粹的自由之身。其实张宏正对这两者都并不排斥,但他也是从小就自由自在惯了,实在不喜欢受约束。 最重要的是,张宏正一直都在等着那位沉睡中的肥猫仙人能醒过来,教给他更多更好的修行办法。他坚信那位肥猫仙人所能教的,肯定比济世教和州府军营里教的那些厉害多了。 别的不说,只是肥猫仙人告诉他的那个修炼所用的灵石的比例,就明显比其他人的要高明许多,天师庙里有几位威仪道人的修为都已经不低,却经常都在为如何调整出更好的灵石法阵在争论不休,而张宏正虽然还用不着灵石,但以灵砂辅助还是能感觉到那搭配的效果顺畅无比,让他修炼进境神速。也多亏了张宏正极为早熟,知晓轻重,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也没人在意他一个小孩用最低级的灵砂来怎么练。 自己能独占如此大一个修炼上的大秘密,大优势,这让张宏正一想起来就兴奋异常,说什么也要自己一个人把这条路给走下去。 只是张宏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位仙人从肥猫里重新现身。相比起其他的普通猫,那只黑白肥猫倒显得有些通灵,能听得懂一些话,行动举止也有远超那一身肥肉的敏捷,但也仅此而已,也只是一直稍微聪明些灵敏些的肥猫罢了,无论张宏正怎么对着他说话,怎么抱着抓它捏它揉它,都只是傻乎乎地喵喵叫。济世义舍中不少人都觉得他可能是受了刺激头脑有些不大正常,还有专职医治的光世行者来探视他,张宏正花了好大力气才糊弄过去。 也许是那位仙人还需要再吃点东西才行。张宏正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位仙人就是在肥猫吞吃了妖兽的灵晶之后才现身出来的,而且还说过没吃饱太累了之类的言语,于是张宏正就尝试着用灵砂和灵石去喂肥猫,但肥猫却是丝毫不感兴趣。张宏正强行把灵石朝猫嘴里塞,最后换来的只是脸上手上被猫抓出十几条血痕来。 这位大仙应该是只能吃灵晶。心神俱疲的张宏正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但是更大的问题立刻就接踵而至,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哪里去弄灵晶这种东西?就算有之前从妖兽尸体里捡来的二十来块灵石,那也是远远不够的,就算不算鬼仙的提炼费用,也大概需要一百块左右的灵石才能提炼出一块灵晶来,更别说城里的置换店,一般都是至少需要一百一二十的灵石才能兑换到一块灵晶。而一块灵石就可足够一个乡镇中普通的三口之家过上小半个月了。 对家里没矿的散修和普通人来说,获得灵晶最快最方便的途径就是去猎杀妖兽。南宫领西端的曙光长城之外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妖兽巢穴,就算有长城作为阻挡,偶尔也会有些妖兽从海面上漂泊过来,乐山村就是倒霉碰到这种情况而覆灭了的。而每年通过上古兽隙中掉出来的异星妖兽更是公认的祸害,运气不好被一只巨型妖兽砸在城中,又没有足够强的世家修行者在,死个几千上万人也是有的。 不算这些天灾级的妖兽,就算平日游荡在荒野中的妖兽也几乎是无穷无尽。在三神尚未将这一片神州大地开辟为人道乐土的洪荒年代,妖兽便是这世间的主宰,野外的生灵动物多少都混杂得有妖兽的血脉,当年深日久或者是积累多了天地元气,都有可能重新转化为妖兽。 所以妖兽是永远杀不光的。只要能击杀足够强大的妖兽,就总能从妖兽体内挖出灵晶灵石来。但这也是极其危险的,妖兽食人,尤其喜欢吃修行之人那富含精气元气的血肉,每年想要靠猎取妖兽发财最后却葬身妖兽肚腹的倒霉蛋并不少,暴富的路子都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闯的,这是放在哪里都一样的道理。 但是张宏正没办法,他不过一个在义舍寄宿的十一岁小孩,毫无根基,什么事也做不了,做买卖没门路,想要靠跑腿卖力气的钱攒到一个灵晶,那至少得花上几十年去了。好在张宏正还有着自己的优势,自小在乐山村那种算是抗击妖兽前线的地方长大,他对与妖兽战斗一事已是见得太多,成天在野外疯跑,听着那些士兵们的聊天,让他对荒野中的情形,还有一些妖兽的弱点甚至比一些散修猎人都要熟悉,经历过那样一场灭村的妖兽侵袭,他对妖兽也再没有什么惧怕之心。加上他人小灵活,用灵砂修炼习武一年之后力气体质大增,已迈入了明劲初阶,和普通成年人也差不多,也让他有了一定的本钱。 于是张宏正左右打听,还买了好酒好肉贿赂了义舍里的一名威仪道士,让他出面作保,这才加入了几个散修猎人的队伍。 都是刀口上混饭吃的,散修猎人大都不会是什么真的良善之辈,为了一时的好处相互残杀灭口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为首的想要聚集起人心,也必须得有公正担当之名。而且南宫家奉行仁义之道,对败坏人心的奸恶行径打击极重,所以大体的秩序和公正还是能保证的。加上还有济世教的人作保,张宏正在这队伍中也没受什么欺压。他人小机敏反应极快,还有一只灵活的肥猫跟着,负责侦查斥候什么的倒也合适,对妖兽的习性踪迹也很熟悉,也能帮着治疗采药什么的,倒也稳稳能在团体里分得一份收入。 大半年下来,这队伍里的散修死了好几个,也补充进来了新人,期间有两次运气不错的大收获,让张宏正也总算积累到了足够的灵石,用十个灵石作酬谢,让相熟的威仪道人去请动庙里的祭酒大人,总算用一百来个灵石淬炼出了一颗灵晶,而不用去置换店里去挨宰。 没有辜负这将近两年的辛苦,在自己的小屋中张宏正拿出这颗灵晶递给肥猫的时候,肥猫也如同第一次一样一把抢过吞下,随即眼露神光,口吐人言,那位肥猫仙人果然又出现了。 张宏正高兴激动得几乎要流泪。但那眼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却看到这位肥猫仙人又打了个哈欠,说:“怎么还是只有一颗啊?嗯,脑袋还是昏沉沉地,不行,还是得去休息,下次你多准备点,至少也得要三五颗吧。” 张宏正急的直跳脚:“等等啊!仙人,您至少也先指点一下我的修炼吧。” 肥猫半眯着眼,懒洋洋地说:“你现在不过是刚开始,有什么好指点的,用什么五行灵石我也和你说过了,剩下的就是多吃多锻炼。” “这个.对了,该吃什么呢?有没有什么药材可以滋补身体的?”张宏正情急之下,先问了个一直比较头痛的问题。修炼人仙武道对灵石的消耗不大,但对吃食的需求却是激增,而且想要滋养身体补充消耗,只吃米面杂粮还不行,必须得吃肉,如果有条件的还要吃滋补的药材,这又是一大笔开销。 “吃肉啊。”肥猫理所应当地回答。“一般来说木行妖兽的肉最好,你的体质对木行元力的吸收很好,吃比你强的妖兽的肉是大补。不过要记得最好做得好吃点。” “妖兽肉能吃吗?不是,那东西要怎么弄才好吃啊。”张宏正问。 勉强来说妖兽肉是可以吃的。散修猎人在外的时候偶尔也会用低级的妖兽肉来充饥,只是这些肉都极难吃,有些是腥臊味重,有些是酸臭难当,必须花上两三个时辰炖煮得稀烂或者是烤得半焦才能把异味减弱,加上一些香料盐巴这才能入得了口。至于稍微高阶些的妖兽血肉几乎就可以当做毒药来使用,倒是听说大家族可以用高级妖兽血肉去炼制丹药,但对于散修们来说吃妖兽肉真不是个好选择。 “难吃是因为里面的妖气和元气失衡,想办法中和一下就可以。我告诉你一些药材,你自己去慢慢尝试怎么弄。你听好了,如果是虫类的木行妖兽,多用山茱萸,少用盐和胡椒,绝不能用醋和酒,要让山茱萸的辣味和火行元力渗透进肉的肌理深处” 结果这一颗灵晶换来的就只是肥猫仙人对于怎么把妖兽肉弄好吃的一番教导,然后又变回了那只傻乎乎的大肥猫。这让张宏正颇为失落,好在仙人最后说了,下次如果能有三五颗灵晶,他肯定可以清醒相当一段时间,到时候就可以好好教张宏正一些真正的修炼功法。 仙人的教导自然是必须要认真执行的,于是张宏正从此以后就开始了对妖兽肉的专研之路,每次猎杀到妖兽,等到大家挖取完灵石晶石摘取掉有用的器官之后,就剩他对那一团烂肉埋头摆弄。刚开始同队的散修都讥嘲他,但发觉经他处理后的妖兽肉真的还可以入口,也都啧啧称奇。等时日渐久,张宏正还真练出了一手处理妖兽肉的好手艺之后,他在峨城附近的散修圈子里也出了一把名,许多人都知道了有个带着怪猫的少年散修有一手好厨艺,能整治出好吃的妖兽肉来,不少人还争相邀请他入队。 张宏正也确实从中获益不小。有不少经验丰富的散修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妖兽肉其实对身体有一定的滋补作用,但碍于味道不会多吃,张宏正却是一有机会就绝不放过,还出灵砂灵石去购买其他人猎杀的妖兽肉来烹饪,几乎天天都吃,数量还极大。有了这些常人绝达不到的滋补,他的修行进度和身体素质也是进展极快。只是过了两年的时间,等到他十四岁,就居然已经跨过了单纯的筋强骨壮,进入了可以用自身生机元气勃发内力暗劲的地步。 这样的修为,在不大的峨城散修圈子里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了,再考虑到张宏正的年龄,完全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天才新星,已经超出了寻常散修的范畴,不止济世庙里的威仪道士再度来劝说张宏正加入济世教,连城主府都有人来暗示张宏正,希望他可以入麾下听用,如果他修炼有成,以后还会向城主,甚至南宫家举荐他。 这可是统御千万里疆域,全天下都数得着的南宫家,不知道有多少散修打破了头也只是希望能蹭上一点这样的大家族的边。一旦进入世家的体制中那就意味着衣食无忧,定期还有灵石等等资源可以领取,如果真能被举荐入主家,那更是一步登天,从此就是普通平民和散修都需要仰望的人上人,修行路上更是一片坦途。 张宏正还是拒绝了。对他来说当个门客手下什么的实在太不自在,而且那位肥猫仙人也说了,不能把他的事告诉其他人。张宏正很有自知之明,他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屁孩极难在大家族的修行者面前继续保有肥猫仙人的秘密,就算南宫家的人向来标榜仁义,待平民也确实宽厚,但他也犯不着把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的手里。 拒绝城主之后当然不方便再继续待在那里了,反正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张宏正就带着肥猫一起离开了,靠着散修之间的人脉介绍四处流浪,一边修炼一边赚取灵石,就等着能攒够四五个灵晶的时候再能请出那位肥猫仙人出来。只是这种行事方法效率实在高不起来,加上他迈入能勃发内力暗劲的阶段后,修炼就再不能用便宜的灵砂,而是要用灵石,四处游荡了一年多之后,他的修为也渐渐看涨,只是灵石却实在没攒多少出来。 好在这一次那唐无稽丢来的四颗灵晶,却是直接将这问题给解决了,加上原本积攒的两颗,终于能将久违了三年之久的肥猫大仙请出来。这一次张宏正说什么也要学一些真正的厉害本事。 “肥肥大仙。这次您都已经完全清醒了,那种该教我一些厉害的修炼功法了吧?” 肥猫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用有些森然有些高傲的姿态问:“好,你想学什么?” 第15章神仙道 第十五章 神仙道 到底要向这位肥猫大仙请教什么样的修行问题,张宏正这些年早已经在心中预习想象了不知道多少遍。他如今的见识当然早已经不是当日山村里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在最底层的散修之间打滚磨砺,就算接触不到什么真正的高深修行知识,但各种传闻轶事早听了不知道多少。 “我想要学如何修行神仙道!”张宏正深呼了一口气,说出了早已酝酿多年的话。“肥肥大仙,请教我神仙道的修行之法吧!” 虽然已算得上是修行中人,早不在是那个懵懂少年,但在张宏正心底最深处最憧憬的,依然是那个御剑行空,潇洒痛饮,弹指间荡尽妖魔的身影。蜀山,就是神仙道的开宗祖师通天大神所创立的门派。 “神仙道?呵呵,也算有点眼光。人,鬼,神,三条修行之道,就属神仙道最强,成就最高,当然,也最难了。”肥猫摇头晃脑,眯着眼睛看着张宏正咧了咧嘴,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嘲笑。“但是很可惜地告诉你,如果说你在人仙武道上的天赋是十,你在神仙道上的天赋大概就是二多一点,连三都不到。” “什么?不会吧?”张宏正如遭雷击,脸色一片惨白,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 “其实还好啦,总比你在鬼仙道上的资质好一些,你鬼仙道上的资质大概是连一都不到,连神仙道的一小半都还不到呢。”肥猫又送上一记重击。 “这个我知道”张宏正颓然。对于这个他反而不怎么沮丧,鬼仙道的修炼他当然也尝试过,但就连最基本的散发精神意念去引动天地元气都颇为艰难,算是早就绝了这方面的想法。 “但你可是肥肥大仙啊,总能有点办法吧。”张宏正还是不死心。这位肥猫大仙汇聚了他从小到大的太多期望,甚至在他心底有种无所不能有求必应的影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资质就是资质,从娘胎里就由天地赋予的自然属性,一块石头就是一块石头,就算是.就算是.”肥猫翻着白眼,用爪子挠着头,又陷入那种努力回忆但却又回忆不出什么来的憋闷状态。“.总之这个很难,很难了” “.当然也不是绝对没办法。”张宏正还来不及绝望,肥猫又抛出一个饼子,可惜是画饼。“虽然资质差,但也没差到烂泥一样的地步,比起那些没天赋的废物来说还是要强很多的。只要你灵石灵晶足够,总也能.元婴可能有些困难,金丹还是没问题的。” “那不是废话吗。就你吃的那几颗灵晶,我都花了整整三四年才攒够呢。”张宏正无力坐倒。对于修行来说资质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却绝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始终还是资源。理论上来说,只要不是天生蠢笨连一点修行资质都没有的人,只要用海量的灵石灵晶没日没夜地堆过去,也能成为先天之上的大高手。反之,就算是百年千年一出的绝世奇才,却没有修行资源可用或者只能用些最基础的灵砂,那练上一百年也别想摸到先天的门槛。吕宁就是个这方面的例子,认真来说他的悟性资质其实都不错,就因为出身贫寒毫无家世,只能做个刀口混饭吃的散修,蹉跎几十年才刚刚摸到鬼仙道第三阶生法境的门槛。 而神仙道在散修之中则是从来都没有人去修行的,不只是神仙道所需求的天赋资质相对来说极为少见,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修行神仙道所需求的灵石资源是人仙道和鬼仙道的数十上百倍。不要说散修,就算是那些有灵石矿资源支撑,当真可以把灵石灵晶来当饭吃当水喝的世家大族,如果不是资质确实优秀的子弟也不会选择这条修行之路。 “那么,肥肥大仙你有没有什么节省修炼消耗的灵石灵晶的诀窍?”张宏正还是不死心,毕竟之前肥猫教给他的灵石阵搭配,还有烹饪妖兽肉的技巧,都让他的修炼比其他人省力省事了不少。“比如像是用什么秘术让修炼中灵石灵晶的消耗变慢,或者消耗了之后能从其他途径补充回来?就像我们吃饭之后会拉屎,但是屎又可以去肥田,种出更多的米来煮出更多的饭” “你当修炼是种地吃饭,还是当修炼是拉屎?”肥猫白他一眼。“引动五行元气的淬炼肉身和精神,本质上是通过五行元气和天地自然的交流,将自身与天地自然更深层次地连接在一起,去触碰这天地宇宙的本质,任何想要玩弄小心眼的花样取巧都是在画蛇添足。破坏了五行元气和天地的自然规律,那只能离这天地的本质背道而驰,那修炼还有什么用?” “嗯”张宏正一时间抓耳挠腮。“真的就没有办法让我修炼神仙道了么?” 肥猫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半晌之后点头:“.好像还真有个办法,不过有点危险。” 张宏正顿时精神一振:“有什么办法?我不怕危险的!” “真的有点危险,而且会有一点痛有一点难受。你不怕吗?”肥猫面无表情。 张宏正毫不犹豫马上回答:“痛算什么,难受点算什么。就算有点危险,还能比去猎杀妖兽危险?还能比遇到吃人的疯子危险?” “那好吧。”肥猫点头,抬头看了看洞窟外有些阴沉的天空。“正好今天的天气也正好。我记得我们之前经过的地方有一座小山,我们去那里吧。”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上午的时候还能有些阳光,到了中午之后天就开始阴沉了下来,乌云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还刮起了大风,看得出来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天地自然万物,都由阴阳五行交织演化。灵石灵晶则是天地元气的五行演化汇聚而成,是天地元气最平稳也是最纯粹的显化。所以我们能借之修行,借之感受天地之力,借之增加自己的修为。” 肥猫坐在一个高高的岩石上,看着漫天被扰动的阴云侃侃而谈,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采。开始逐渐猛烈的山风不断地吹拂在他的身上,一身猫毛如波浪一样抖动,但不管是怎么抖动,看起来还是一团黑白的肉毛球。而张宏正则在他旁边不远处盘膝而坐,身周是一圈铺好了的灵石。 “但还有一种显化方式,和灵晶相似又相反,那就是天地间生成的雷霆闪电。无形无质,是最为纯粹的天地五行的运转火花,只是转瞬即逝。而只要能投身其中,一样能感悟到天地之间阴阳五行的运转韵律,从这一点上来说,和灵晶灵石的作用是一样的。” “.真的有效吗?”看着天上不断累积的阴云,还有身周的一圈灵石,张宏正有些后悔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肥肥大仙所说的居然是这样的办法。天地雷霆的力量何其之大,就算是高阶妖兽也不一定承受得住,而且从来就没听说过还能有人这样修炼的。“如果这样修炼真的可行,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秘法中的秘法,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么可能知道?要知道这乃是.乃是是谁想出来的呢.”肥猫又陷入呆呆地回忆状态中去,看着天上的云发起呆来。 看着发呆的肥猫,张宏正也有些无语。如果不是之前肥猫大仙教的那两项秘诀确实都有奇效,他是万万不敢来尝试这种貌似自杀的法子。原本还希望肥猫仙人这次能回忆起自己的来历,看来也是没希望了。好在根据上两次的经历来判断,修炼方面的记忆还算靠谱。 “.总之这是神仙道独有的修行秘法,没有其他人知道。而且这秘法对身体要求很高,一般修炼神仙道的人还用不了。”肥猫大仙终于从没有结果的回忆里清醒过来。“其实等你踏入武道圆融的化劲层次之后再用这个法子会更保险一点,不过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睡过去,睡多久,干脆趁现在就试试也好。” “试试也好.?”张宏正表情犹如便秘,最后还是叹一口气。“好吧,试试也好。” 肥猫摇头晃脑,一只爪子比划着:“你要牢记刚才我教你的吐纳法和运气诀窍,关键是一定要保持意识的清醒,和周围灵石阵气机相连,感知那天地之间的自然韵律,这样才能引动雷电之力淬炼身体。这比用灵石灵晶更为直接,效果也更好。唯一的弊端就是会有点痛有点难受,你一定要忍住了。” 轰隆。半空中传来一声轰鸣,豆大的雨点滴落下来,这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要来了。 “好了,你开始运转气息,激发灵石阵吧。”肥猫说完,迈步朝着旁边走开一段距离,似乎也是怕被雷霆波及。 事已至此,也只有硬气头皮来试试了。张宏正深吸一口气,按照肥猫之前所传授的方法运转内息,将自身的生机气息和周围灵石相连。这周围的灵石阵比他平常用来修炼人仙武道的要大上许多,数量也多得多,足足有二三十颗,是肥猫把他所有的灵石都掏空了拿来亲自摆放的。此刻他虽然坐着没有动,但一身的气息依然还是人仙武道的修炼方式来运转,只是引动的五行元气并不是用来淬炼自身,而是朝天缓缓上升。 一阵怪异的酥麻感从脚下开始传来,张宏正刚刚才有所警觉,眼前就一片明晃晃的白光,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就在耳朵里直接炸开,与此同时,仿佛有一把开天巨斧从他的天灵盖猛地劈了进来,然后沿着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一路破开砸碎碾成粉末。总算张宏正心中始终警觉,一直提着一口气息按照肥猫所教的方法运转,这才没有昏过去。 雷霆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张宏正这里的却还远没有完结,无数胳膊粗细的耀眼电弧在灵石阵的范围之内疯狂游走,肆无忌惮地在张宏正的身体上跳跃闪动。张宏正只感觉刚刚才被劈开砸碎碾烂的四肢百骸又再被无数烧红了的刀子猛戳猛刺然后粘起来重新再切割开来.他忍不住张开了嘴惨叫,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或者说他什么也听不见,一切感官都被巨大无比的痛楚掩盖了过去。他仅有的唯一一丝清明都用在了维持自身与灵石阵的气机相连,至于什么天地元气的韵律搏动早就顾不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又只是一瞬间,张宏正醒了过来。 愣了一两息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昏了多久。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此刻他就躺在刚才的那块岩石上,脸上和身下传来一阵冰凉,居然都是泡在雨水中是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一股香味,肉香。 刚刚想要一动,那被千百把刀子切割般的剧痛就重新山呼海啸一般地重新席卷了过来,张宏正只是稍微动了动,就惨叫半声重新躺了回去。然后张宏正就知道这股肉香是从哪里来的了,那是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喵~”黑白相间的大肥猫跳到了他的面前,嘴里还衔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条鱼。 “大仙.肥肥大仙这哪里只是有点痛啊.”张宏正勉强开口,他觉得自己嗓子也在冒烟。 肥猫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的迹象,然后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吃起那条鱼起来。 张宏正欲哭无泪,看来那位肥肥大仙已经重新睡着了,下一次将他请出来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肥肥大仙靠不住,一切就只能靠自己了。张宏正深吸一口气,慢慢运转体内的气息,结果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是那布置的灵石阵还是肥肥大仙教授的吐纳呼吸的原因,自己只算勉强熟了两三成而已。 忍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张宏正用了几十息的时间才慢慢重新坐了起来,缓缓调匀气息,慢慢运劲活动筋骨血脉。总算是他已练出了内力暗劲的身体生机旺盛强大,这闪电雷霆把他体表烤了个三分熟,内腑和重要的筋肉还是没什么大碍,忍着剧痛还是可以慢慢行动的。 慢慢爬起,慢慢从岩石上走下,张宏正盘算着回到清河镇中的距离,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又要重新昏过去。回头看看他之前躺的位置,周围的灵石早已经一颗不剩,只有些灰烬留在那里被雨水泡着,毫无疑问他所剩的全部家当也在之前的雷霆中化作了乌有。 没的说,这一次请这肥肥大仙现身来教授修炼功法,那真是亏得连底裤都不剩。 好像感觉到了张宏正饱含怨念的眼神,肥猫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口中还剩个骨架和头颅的鱼吐了出来,用爪子拨了拨,拨到了张宏正的手边。 张宏正连叹气都懒得叹了,忍着剧痛像是个病入膏肓的百岁老人一样迈步朝着山下走去。足足花了两三个时辰,天色都见黑之后张宏正才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十里之外的清河镇上,这还是他后面逐渐活动开了气血,习惯了身周的剧痛加快了步伐。 镇口的两个守卫看着全身衣衫褴褛,头发焦黑变形,满身肉香的张宏正都是大惊失色,连忙去禀报了新任镇守周庆,周庆和吕宁一同赶来,看了张宏正的模样也是惊骇莫名。 “小张,你.你怎的变成这样了?是和人动手了么?”吕宁急忙从符包里摸出一张符来,忽然又是一惊。“那那个” “是灵晶被人抢了?”一旁的周庆替吕宁问了出来。显然他在鬼仙之道上也有一定的修为,在这近乎贴身的距离上已能感觉得出来张宏正身上没有了灵晶的气息。实际上张宏正现在的模样极其凄惨,说衣不遮体都是轻的,只能说是勉强还剩些破布挂在身上,就算用眼睛看也知道他身上很难藏什么东西。而这小子拿着四颗灵晶大摇大摆地走出镇子,这可是好多人都亲眼看到的。 “是遇到一个过路的高手,被抢了”张宏正也就跟着这话回答。这刚好也就把他这狼狈相和灵晶的去处做了解释。 “.是.是哪位大人么?”周庆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他也是有些眼力的,张宏正身上的伤势显然不是普通的打斗能造成,而能抢走灵晶,却留下重伤张宏正的一条命,要么是张宏正的运气极好,要么就是对方根本不在意。如果是散修,劫财之后别说活口,毁尸灭迹才是常理。 “认不出来.”张宏正随口糊弄过去。他的精力精神早就被一路上的剧痛给磨光了,这时候一松下来只感觉随时都要晕过去。 “小张你也莫去多想了。人没事还活着就好。那四颗灵晶丢了便丢了吧,也不见得是坏事。”吕宁一声叹息,将手中的符贴在了张宏正身上,符咒随即崩解化作一到绿光没入张宏正的身体。 一阵清凉舒适感觉随之而来,将一直以来宛如千刀万剐的剧痛稍稍压了下去一点,张宏正松了一大口气,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墙上,那肥猫打了个哈欠,蹲在那里居然开始眯起了眼睛,他就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之后张宏正才发现全身都包裹起了纱布,纱布里显然还填满了木行的灵砂,周身刀割一般的剧痛已经没有了,只有阵阵的麻痒感。 不一会吕宁进来,看他已经醒了,立刻又去叫人弄来米粥汤水给他吃。言谈间张宏正才知道吕宁居然把所剩的唯一一张回春符给他用了,这心中更不是味道,不过好处就是有了这张济世教的治愈灵符,他这看似严重的伤势也要不了一两天就能痊愈。 果然,等到第二天睡醒,张宏正就感觉到麻痒感已经完全消失,动动手脚也再没发现有什么障碍了。他自己爬起来把纱布扯下,抖落已经完全成了砂砾的灵砂,其中倒有一半是焦黑的死皮,下面则是刚长出来的粉嫩皮肤。 坐在床头发了会愣,想想自己用光了所有的灵晶灵石不说,还欠下吕宁一张回春治愈符,张宏正实在是说不出的郁闷。不过现在郁闷也没什么用,张宏正就在房间里摆出架势,慢慢打开一套正气拳,就算现在没有了灵石用来修炼,也要活动血脉,好好检查一下身体有没有留下什么隐疾暗伤。 只是刚一开始练拳,张宏正就发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体中随着劲力运转而一起游走,这股力量虽然不大,却有股灵动跳跃,爆发力极强的感觉。 忽然间啪嗒一声,一道小型的闪电在张宏正拇指和食指之间一闪而过。 张宏正眼睛亮了起来,原来这一次还并不是完全一无所获。兴奋地打开门,张宏正看到肥猫正在不远处的栅栏上打着盹,走上前去狠狠抓了抓猫身上的肥肉,笑说:“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了。” “喵。”被抓醒的肥猫极为不满地叫了一声。 第16章通天湖 当刚刚翻上山顶,从最高处俯瞰不远处的通天湖的时候,张宏正也不禁吃了一惊,如果不是确定这是内陆,他还以为这是到了海边。几乎无边无际的一片水面延展出去,在风中涌现出阵阵的浪花,映射出黄昏的阳光,波光粼粼地直晃眼。浪花前仆后继地涌过来,扑打在下面的山岩上撞得粉碎,发出哗啦啦的阵阵响声。 “小张,拉我一把。”下面传来西望的声音,张宏正连忙俯身拉扯自己身上系着的绳子,把下面的西望给拉了上来。 “好大的湖泊,简直就像是海面一样。”后面爬上来的西望也看到了这一幕,也是同样地感慨,忍不住出声说。他现在只有一只单手,即便有张宏正一路在前拉拽,也在这陡峭山路上爬得一脸大汗,不过看到这样的景色也是一脸的惊喜和振奋。 吕宁也在最后跟了上来,点头笑道:“呵呵,我十年前曾来过一次,不过当时是跟着南宫家的商队来的,一时间也是以为到了海边。” 张宏正凝神对着远处看去,只是水汽浮动,波光粼粼,怎么也看不到对岸,这才笑着对吕宁说:“那我们明早就从这里直接飘飞出去直达对岸?比起用走的倒也能省几百里路来。差不多能把我们在清河镇耽搁的那几天补起来了。” 他们之前在清河镇和田家那一场风波,西望被斩去一臂,张宏正后来也受了雷击重伤,都不得不留下修养,一共算起来耽搁了好几天。之后离开清河镇一路向东又走了两个多月,绕上小路才走到了这通天湖的旁边,只要过了这通天湖之后再走上两个月,就能离开唐家地界进入纳法提家的领地。这就是他们三人轻装上阵,几乎全抄荒野中的近路的结果,如果是像普通的商队行人一样沿着城池之间的大路一路走过来,绕路不用说,有了关卡城池中的耽搁,就算买上几匹马来当做坐骑,至少也要多花上一两月的时间。 听了张宏正的话,吕宁却摇头:“飞不到对岸的,我们只能飞到湖的东侧落下,在那里的一座东湖城买上几匹马,再向前走基本上也用不着去绕小路了,骑马能省力不少。” “哦?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飞到对岸?”张宏正问。 吕宁笑着摇头:“那自然是因为太远了。呵呵,小张你可想得简单了,这通天湖无论东西南北走向,至少都在千里之上。想要跨越这么长的距离,对先天之上的鬼仙都是极不轻松的,我这里准备的飞渡符更是支撑不起我们三人飞过千里的距离,要是掉进湖中可就麻烦了。” “这湖这么大?”张宏正瞪眼,低头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下面的无尽水势,忽然皱眉。“这个湖看起来有些古怪,这湖边的形状怎么看起来如此整齐?像是被人专门修缮过一样?” “因为这湖泊本非自然所形成的地势,而是块‘隙渊’。” “隙渊?”张宏正挠头,似乎觉得哪里听说过这词汇。 “上古虚空兽隙被三神挖空之后所留下的地势。”一旁的西望随口答道。他一边坐在地上歇息,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弯曲折叠。他只能单手摆弄显得有些笨拙,不过还是将那一大张纸给弯曲成了一个海碗的形状,然后凝神用了个法术在碗中轻轻一点,就不断地有水汽从周围汇聚过来凝聚成水流落在碗里。 “哦,原来是这个。”张宏正点头。他作为纯粹野生散修的短板,就是完全没接受过修行方面传承,许多修行中的常识他都不大清楚,其实如果不是南宫领中每城必有的义学,济世教的义舍也会花时间教授其中的小孩,换做其他粗陋一些的家族的领地,张宏正这样的野孩子连识字都难。 至于虚空兽隙这个东西,张宏正则自然是知道,或者说这东西是天下无人不知,那是上古之时域外妖星直达神州大地的虚空裂隙,曾让无数的妖兽在这片大地上来去自如,后来在三神带领人族的崛起之战中,被三神以莫大神通将这些和地脉相连的虚空洞穴连同整片整片的大地一起分割出来,再于万里高空上凝聚成归墟之月。时至今日,也有虚空裂隙会偶尔闪现,一些妖星之上的零散妖兽得以降临大地,掀起一场场妖兽之灾,不过比起上古时候的情况已是天壤之别。即便如此,这东西如今也是人族大地上最让人头痛的天灾之一,黎民百姓对此谈之色变,即便是世家也甚为头痛。 “三神遗泽,永垂万世,惠及众生黎民,吾等当常思感恩,奋勇砥砺前行。”吕宁双手三指合拢并举,在头顶,眉间,胸口处一碰,对着东方尚未升起的月亮虔诚行礼。这是修行中人对上古三位修行者的诚挚敬意,既感激他们开创了人族的万世基业,也感激他们创立了三条修行的通天大道,让后来者可以沿着他们的足迹前行。 恭恭敬敬地行完这一礼,吕宁又忍不住感叹:“其实这一处通天湖的隙渊已算是极小的了,据闻海外有纵横万里的整块大陆都因为地脉和虚空兽隙相连太紧,而被三神生生剥去,真是难以想象上古之时三位大神的威能达到了何等境地,即便是移山填海也不足以形容万一。” 张宏正也怔怔地看向东方,只是现在还只是黄昏,归墟之月还藏在地平线之下,他只能在心中想象一下当年的情形,悠然神往,想了一会他忽然问:“不是听说三神在归墟上还留有一处所在么?” “哦,你是说伏龙大殿吧。那是三神创立在归墟之月上,原本是用作抗击从虚空兽隙中而来的妖兽的据点,在镇压妖族,人族大兴,封闭兽隙之后,那里就用作教授修行者之用。” “对,是伏龙殿。”张宏正点点头。这词他也听人提起过不少次,基本上都是用作吹嘘的时候。“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去看看。在归墟上修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不定是能一日千里?” “小张你有志向是好的。”吕宁却是闻言苦笑。“不过那可是三神亲手所建的所在,连那些世家大族的修行者也不是都有机会前往那里,听说为了争夺一个前往进学的名额,不少世家子弟也明争暗斗,我们这些散修想要去那里那是痴心妄想了。” 张宏正一笑,也不多说。他当然知道世家的修行者和自己这样的散修完全是活在两个世界,自己这边需要辛辛苦苦积攒的灵石灵晶,别人可以就当吃饭喝水一样地猛灌,功法上也有族中秘传,长辈指导,自己只有一只时靠谱时不靠谱的肥猫帮忙,但他胸中一股自在悠扬的豪气却从不曾稍减,并不觉得自己就会比那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差,只是这些话语也用不着和吕宁多说了。这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立刻转头一拍手:“想那么多没用的做什么,吃饭才是正理。劳烦西望了。” “不客气。吕大哥,吃饭。”就在张宏正和吕宁闲聊这一小会中,西望居然就已经煮出了一锅杂粮粥来。他历来都是这样的性格,话语不多只知道任劳任怨地默默做事,这现在即便是断了一只手臂也是如此。 锅是西望刚才用特制的大张符纸来折叠之后用法术固化的,这山顶湖边的水汽充沛,随便一个法术就能汇聚出大半锅水来,然后捏土垒起一个小灶,折一些树枝来放在下面引燃,最后丢上一些备好的干粮进去,不多时就煮出这样一锅粥来了。这也是散修中鬼仙修士颇受欢迎的原因,其实即便只是动念境界的普通人,术法的威能极为有限不能用以战斗,但只要巧妙运用,在生活中,特别是荒郊野外都能带来不少便利,而西望和吕宁这样的鬼仙道散修在这些方面就更是如此了。要是像张宏正这样的几个纯走人仙武道的散修到了陌生地界,只是寻找水源生火煮食这些琐事就能让人烦不胜烦。 张宏正找了一棵树叶宽大的乔木,跳上去摘下来几张足有人脸大小的树叶来交给吕宁,吕宁拍了拍之后在手中弯折一下,再用个金行的固定术,立刻就成了三只大碗。只要是法术持续的一时半刻之内,这树叶倒也撑得住烫不烂,吃完就随手一丢,倒是比随身带器皿更要方便得多。 杂粮粥分别倒进三只叶碗中,三人正要吃,却听得嗷唔嗷唔的叫声,然后就看见黑白肥猫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比它还大的木须虫,走过来将木须虫丢到张宏正面前。 “哈哈,小张你这只猫还真是越来越有灵性了,这是知道我们想吃肉么?”吕宁大笑。这一路走来,他也习惯了这只肥猫的灵异,有些时候紧跟在他们身侧有些时候又不见踪影,但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只要是吃饭的时候必然就会出现。现在偶尔还会抓一些山鸡野兔什么的回来,它自己也不吃生食活物,似乎就是专门让张宏正来做熟的。 “应该是他想吃肉了才是。”张宏正无奈。自从那位肥肥仙人清醒过那一次后,虽然看起来还是重新彻底沉睡过去了,但这肥肥本尊好像也比之前更多出了一些灵性,现在居然知道指使自己来给它做东西吃了。张宏正也试过,如果不去理会它,或者把它抓来的猎物全都给吃了而不分给它,那么在将它喂饱之前张宏正就别想睡觉。这猫会一直在旁边抓挠,如果张宏正不理会他自己强行闭眼装作入睡,这猫就干脆趴到他脸上来,让他被一团毛绒绒的肥肉塞住口鼻窒息。 顾忌到隐藏在这肥猫体内的肥肥大仙,张宏正当然不能狠揍这肥猫一顿或者将它捆绑起来什么的,也就只能乖乖给这肥猫烤肉。好在这肥猫再肥终究也只是一只猫,抓来的鸡兔妖虫什么的也只能吃一小部分,也算是给张宏正他们三人加菜了。 抓起那只木须虫,再找来些木材,张宏正就着炉火烤了起来,他如今对整治这虫子是越发熟练,每到一处乡镇中都会买上一些香料随身备用。虫子没过多久就烤好了,扯下一截给肥猫之后,他们三人又把剩下的虫肉给分了和粥一起吃个精光。 吃完之后,吕宁和西望扯来了些枝叶用法术固定,围绕着篝火搭起了三间简易的帐篷。他们来到此处就是要打算从这里飞渡前方的通天湖,只是这肯定要耗时极长,现在却只能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开始了。 这是难得的空闲时候,三人连忙抓紧了时间修炼起来。西望和吕宁拿出灵石摆开阵势,端坐在其中静静淬炼精神打磨念头,张宏正也另外找了个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取出灵石来准备练拳。吃饱喝足的肥猫蹲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缩成一团肉球,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张宏正的所有家当都在之前的那一场雷击中灰飞烟灭,现在的灵石其实是吕宁借给他的。之前三人从那矿洞中取出了两百多灵石藏在他处,离开清河镇之后先返回去给被田不周所杀的萧壮和方媛收拾了残骸,将他们就地挖坑掩埋,顺便就将灵石给取了出来。眼看张宏正连日常修炼也无法维持了,吕宁也不等他开口,直接就拿了几十颗给他。张宏正对此也没办法推辞,只能保证之后再慢慢还上。 在摆开的灵石阵中,张宏正凝神静气,慢慢开始打那套不知道打了多少遍的正气拳。 这套拳法很简单,南宫领内几乎人人都会。能被南宫家公布在领地乃至天下的基础修炼功法,容易上手是一定的,但却绝不可能就因此而粗陋肤浅。看上去很简单,那是因为有不知道多少南宫家的高阶修行者来反复斟酌,打磨修订,因此最是中正平和,用来对敌是没什么用,但是用来修炼基础,运转气血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且那位肥猫大仙不也是说过了么,这套拳法和张宏正的秉性颇为相合,也适合他修炼,所以张宏正更是一心一意地投入其中,暂时也没想过要去找其他拳法来练。 随着他的气血运转,四周的灵石散发的天地元气也被牵扯其中,张宏正能感觉到自身和整个天地联系得似乎更为紧密了,一举一动之间仿佛天地世界都在与自己一同动作。 这是武道修炼进入更进一步境界的证明,张宏正心中无悲无喜,巍然不动,依然只是全心全意地将心神沉浸在拳法中。体内的生机气血,每一次呼吸引起的起伏,每一血液在身体中的奔涌,都在慢慢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有力,而借此产生的内力暗劲,他也能运用得更加自如。张宏正知道,自己这算是已经迈入了人仙武道暗劲境的巅峰层次。 也许是之前在清河镇的那场凶险死斗的作用,人仙武道终究是需要身体力行,生死之间的历练对于精神和肉体都有莫大的益处。而平日间吃下的大量妖兽肉,每日不间断的修行和锻炼,还有最为契合他体质的灵石阵,这些打下的深厚基础,终于让他在这个年纪就迈入了许多散修要花费十多二十年才能达到的境界。只凭这一身武道修为,在散修中就也能算是个人物了。 不止如此,张宏正还能感觉到一股明明微弱,仔细一体悟似乎又沛然莫御的力量潜伏在身体中,随着气血内力的运转,他也能勉强驱使这股力量。 轰的一声,张宏正一拳击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就在他拳头击中树干的一瞬间中,有耀眼的电光闪动了一下。 但是承受这样看似威猛的一击,这棵小树却是完全纹丝不动,不用说被拳头击中的树身,连上面的叶片也没有晃动一下。 张宏正神色不变,凝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收起了拳架,结束了这次修炼。然后他才走到那棵树前,伸手轻轻一推,树就从刚才他击中的那里断裂开来,树冠轰然倒地。 张宏正看了看树身断裂的地方,里面的木质都被震碎成了锯末一样的细碎粉末,这正是完全掌控了内力爆发的证据。但是这些木屑之中却还有些焦黑的痕迹,这就不是单纯的暗劲所能做到的了。 张宏正深吸一口气,脸上终于忍不住地浮现出笑容来,他抬头张了张嘴,想要仰天长啸一声,终于还是忍住了。这一路上都在赶路,没有什么像这样独处练功的机会,他这时候才能确定,肥猫大仙指点那一场几乎将他给劈死的雷击,确实是让他迈入了梦寐以求神仙道,就算只是入门,只是第一境的初阶,但他确实可以以自身之力散发雷霆,并不是外力残留之类的。 张宏正快步走到不远处的肥猫面前,很想对那位肥肥大仙表达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更想的是询问以后该当如何修炼,肥猫却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张宏正知道现在面前这终究只是只贪吃的肥猫罢了,满腔满腹的话语只能变成两只手在肥肉上很抓了两把,把这猫抓得嗷嗷叫了两声。 第17章人道金律 第十七章 人道金律 收拾起地上残余的灵石,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宏正回到了篝火之前,看到吕宁和西望也结束了修炼。 这时候睡觉似乎还有些早,一路上他们都是紧赶慢赶,现在这终于有了个难得的空闲,三人都不禁放松了心情闲聊起来。西望就说:“不知道那湖东城可有什么特产?既然准备了要进城,那么干脆便买些特产,顺道带去纳法提领中也能赚上一些。” 走私货的散修一般只是在乡镇歇脚,是不大愿意进入大城的,主要是大城的盘查严格,若是一个没打点妥当就有可能会被强行征收灵石作为税款,而且大城市中的住宿饮食等等也往往是乡镇中的数倍。但大城有世家先天之上的高阶修仙者作为城主坐镇,城中铺设法阵,麾下有世家修行者管理俗务,一应设施俱全,却又有寻常乡镇完全无法企及的便利。可以让人尽情安心休息不用说,还有充沛的物资可以随意补充,所以散修再是不愿意,某些时候还是要去大城里去走上一遭,比如马匹和陀兽这种东西一般的乡镇就算有,也绝不会出售给外来的散修的。而既然进入了大城,那么顺带买上一些当地的特产去其他地方小赚上一些,那也是应有之意。 吕宁对此显然也是同意,点点头想了想说:“这湖东城出产这湖中的灵贝。我记得这是唐家培育的特产。灵贝中除了孕育水行灵石之外,贝壳也是绘制符咒的材料之一。” “哦,那这城中置换店中兑换水行灵石的价格定然不错,正好我们在那山洞中取出的以金行和土行灵石居多,十个金行灵石应该能换十一二个水行灵石才是。我记得单宁城那边,十个水行灵石却是可以换到十一个木行灵石,我们可以尽量换得多一些,等回去之后.” 说到可以这样安安稳稳地赚灵石,连一向木讷的西望都有些激动起来,眼中放着光,表情也比平常生动了许多。灵砂灵石到处都在出产,但所产的类型偏向却是不同的,如果是矿中所产那就以土行金行居多,唐家这种在灵贝中获取的自然基本都是水行灵石,但用灵石来修炼或者布置法阵的时候却都必须有固定的类型,所以各个地方的五行灵石相互兑换的比例也是不大一样的,出远门的散修自然会顺道兑换上一些赚取个差价。 不过这说来简单,但其实几乎没有人特意去做这个。灵石出产差异明显的地方自然就隔得相当远,一来一去路上耽搁的时间,还有所冒的风险也是不小,像是他们这样即便以两百多灵石全部用来当做本钱,在散修来说算得上大手笔了,置换成湖东城的水行灵石后回到南宫领去置换回来,所赚的不过三四十个灵石罢了,而他们在路上至少也要耽搁几个月,之前连同伴也折损了两个,自己的命也差点丢了。所以这事也就只能是出远门的时候顺手为之。 “赚石好比针挑土,用石好比水推沙啊.”想了想这赚灵石的艰难,而这一路上三人修炼所耗的灵石早就不止这能赚到的数目,张宏正也是忍不住摇头叹气,吐出一句在散修间流传甚广的俗话来。 “哈哈,修行本就如此,哪里有不需要灵石的。”吕宁却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辛苦,摇头笑道。“小张你也莫要埋怨,能用灵石修炼对我们修行者来说便是三神的恩赐。若是像那田不周一般,资质所限在修行之道上走到了尽头,那时候拿再多灵石去浪费也是无用。” “呵,那倒是。”张宏正点头。虽说理论上来讲修行之道永无止境,资质差一些也就是进境会慢而已,只要持之以恒终究会有所精进,但人之寿命只有短短数十载,再是如何修炼和保养也最多不过百岁出头而已。只有迈入了先天境界,才会超越本来的凡俗肉身,至少也有两百多年的寿命,听说有些大世家的家主和长老可都是寿近千年的老怪物了。只凭这一点,就让无数修行者对修行之道趋之若鹜,也难怪田不周那老鬼疯了一样地妄想用人命来填自己的修为门槛,只为最后能有突破境界的机会。 “对了。那老鬼当真能以人的精血为食,我亲眼看到他还真能用旁人的血肉来疗伤,怎么会有这样邪门的功法?简直将人变得与妖兽一样。”想到当日那个老怪物的情形,张宏正忍不住问。他不止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邪门的修炼功法,想到居然可以以吃人来提升修为,就让人忍不住背后发寒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吕宁却是摇摇头:“阴邪鬼道中的旁门邪法甚多,号称能让人进境神速的也不少,但基本上都是些有着极大隐患的。那田不周就算当真杀了我们,让他肆无忌惮地吸取旁人精血,我看多半最后不是修炼出岔子走火自毙而亡,便是彻底疯癫的下场。” “原来这便是那什么阴邪鬼道?”张宏正眼睛一亮。他也听说过这种修行者,走的并非是三神所创的感悟天地五行元气的正统修行方法,而是其他偏门法子,散修之间的传言有说这些人操控尸体的,有说能将死后之人化作无形幽魂的,有说能操控迷惑人心的,还有说能死而复生长生不死的,总之千奇百怪说什么的都有。但这种修行者在南宫领内甚少见到,多只是传闻而已,他一直很是好奇,想不到原来就是田不周所用的怪异邪法。 “阴邪鬼道只是这些旁门邪法的统称,虽然我们也不知道那田不周所练的到底是什么,但那般邪异残酷,灭绝人伦,只能是旁门阴邪之流。” “到底什么是阴邪鬼道,吕大哥你给我们讲讲吧。我也只是偶尔听说,其中缘由来历却不清楚。”一旁的西望也跟着道。 “嗯,也好,今日正好难得有空。”吕宁掏出怀中的时仪看了一眼。“我便向你们简略说说这些东西的来历。这些也都是我在白鹿书院中看到的。” “哦哦,吕大哥请说。”张宏正连忙凝神坐好,准备认真听吕宁讲解。他生性跳脱好动,从小就不喜欢读书,济世教义舍中的课也是能躲就躲,哪里会知道这些典故见闻方面的东西,而吕宁曾入儒门的书院去学习,当他的老师是绰绰有余。这些典故来历都是极为有用的,叫他自己去翻找书目古籍看他是绝难有那个耐心,更没那个机会,现在这样犹如听故事一样却不会觉得厌烦。 吕宁闭目微微思索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缓缓说来:“所谓旁门邪法的称谓,那自然是相对于正法来说。而修炼的正法,那自然是由三神开创出来的人仙,鬼仙,神仙三条修行正道。只是千百年间,有些修行者在正道上资质有限,或者是别有际遇,别出心裁开创出其他的修行路数来,这些修行之法与三神的正道有别,便称为旁门邪道,‘邪’通‘歪斜’的‘斜’字之意。从这一点上来说,济世教的济世道,南宫家的儒门浩然道,都可归于这类‘斜道’。” “这个.”张宏正和西望都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怎么可能?南宫家和济世教怎么可能是旁门邪道?” 也不怪他们两人是这样的反应。其实如果不是说出这话的是吕宁而是其他人,他们肯定就是直接跳起来破口大骂。而南宫家的散修乃至普通平民,听了这样的话语大都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南宫家可说是天下几个最顶尖的大世家中所处环境最为恶劣糟糕的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紧邻着天下间最大的妖兽巢穴‘建木’。如何抗击从那妖异森林中涌出的无尽妖兽,千百年间都是南宫家的头号大事。尽管在三神门和其他世家的帮助下修建起了曙光长城,算是勉力将妖兽封锁在了西边那一片地域之中,但木行妖兽那无与伦比的生机还是通过种种方法不断扩散自身的种群和领域。从高空偷偷越过来四处产卵的虫类妖兽,随风散发过来的各种植物状妖兽种子,地底蔓延开来的妖兽分身,还有润物细无声的木行元气的侵蚀,都让南宫领内的妖兽灾劫比其他家族领地严重上十倍,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南宫家,而是其他家族处于那个位置,那千万里疆域可能早就沦为一片妖兽纵横渺无人烟的无尽森林了。 纵然千难万难,南宫家还是守住了这片土地,而且兴盛之势并不比其他任何一家稍差,这是南宫家所有修行者和平民的共同骄傲,对于南宫家一直奉行的儒门仁义之道也是认同度极高。比如在内里私下,散修之间依然会有不少利益争夺和龃龉,但不管是谁做了什么,即便是自欺欺人也好,也都要以仁义自居。这就是一个道统绵延千年下来的人心向背之力。 而宣扬青玄仙尊慈悲救世的济世教,论底蕴和力量自然没有南宫家这样深厚,但在底层民众之间的影响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散修受伤之后会去请济世教的光世行者施救,还会购买专门制作的治愈符箓。普通平民更是受惠良多,张宏正自己就是济世教的义舍中长大的,对济世教的感官也无需赘言。因此两人听到吕宁的说辞之后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再正常不过。 吕宁对两人的诧异反问也不奇怪,手抚长须微微一笑:“这可是南宫家白鹿书院中所藏的经典中所言的,只是说这个称呼的来历罢了。从修行的根子上说,济世教祭拜仙尊供奉仙灵,儒门内承人心深处的一口正气,外以礼法仁义汇聚民心,这确实是与三神正道只尊天地敬自身是有偏差的。只是这两道以仁心善意为根本,利人利己,活人无数,所以才能流芳百世传承至今,成为天下无人不称颂的显学正道。” 说到这里,吕宁的声音和神色又是微微一变:“至于其他的旁门邪道可就不是如此了。多数都是以世间各种各样的阴戾之气为基点,纯粹为了一己私利,损人利己,甚至害人害己。这些邪法几乎都是有逆人伦,触犯了三神门的人道金律,是绝对见不得光的,所以称之为阴邪。那田不周吸取人精血练功就是其中典范。” “那为何还要称之为鬼道呢?”西望问。 “那自然是因为这些其实都是基于鬼仙之道衍化而出的啊。”吕宁一笑。“不管是这些阴邪之道也好,南宫家的仁义也好,济世教的慈悲救世也好,其实都是基于人心而衍化出的,区别只是一发掘人性中向光向善同理之心,一在狭隘戾气私欲等等路上越走越是偏激而已。说是人道术法也不错。只是以自身感悟汇聚人心意念之力,从根本上也是鬼仙之道以自身感悟天地五行运转衍化而出,所以从根源上来说却是鬼道,只是并非真正鬼仙修士的归于天地之真,而是归于人心罢了。” “原来如此。”张宏正点头,又问。“那对这些阴邪鬼道,三神门难道不管么?怎么会纵容其在这世上流传这么广这么久?” “怎么会不管?若不是顾忌着三神门的问责,那唐家会否严惩田家还不一定,田家的那些人也不会情急之下来反手帮了我们。而且要不是有三神门的人道金律为界,这世间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大约一百多年前,南方慕容家的一位长老暗中以尚在母体中的胎儿来炼制丹药,滋养身体延缓衰老,结果被蜀山剑仙发现,直接一剑枭首示众。两百多年前纳法提家麾下的尼尔家悄悄试图将人与妖兽以法术相融合,却被真武宗察觉,真武宗派出三位修士将所有涉案之人尽数废去修为,尼尔家的家主和四位长老俱都是先天境界,那位家主更是立刻便要突破先天,成就真人,结果一朝成为全无修为的平民,骨衰筋老,呻吟数日才在病榻上辗转而死。” “只是这一切阴邪鬼道的源头,其实都是在人心欲望。人心不绝,这阴邪鬼道自然也难以禁绝。只是这些旁门邪道也并非全是阴邪之流,南宫家和济世教就不用说了,近一两百年间方才风行天下的墨家机关器械之流也属旁门,虽然那些真人之境的修行者对此多不屑一顾,还说术器小道会妨碍修道之心,但对我们散修和不少平民来说确实也多了许多便利。”说到这里,吕宁又拿出怀中的时仪晃了晃,这以灵石驱动的小机关上,闪烁的微小火光正在度盘上照出时辰和方位,对于未入先天的散修来说,这确实是极为方便的。 “此外还有许多奇人异士自己走出的修行之道,总不能因为和三大正道不符就全数抹杀。所以三神门只会紧守人道金律,对阴邪鬼道本身却是听之任之。” “人道至纯,人道至大,人道至刚。”西望也听得出神,喃喃自语。而这三句短句就正是三神门的人道金律。 “正是如此。这三句人道金律总纲是上古三神所钦定的修行者所该有的精神,也是作为人道千古流传不可更改的铁律。人仙始祖所传道统真武执掌人道至纯,就是人当以自我本身来面对这世间万象,生死如一,不管是以任何理由都不能混淆人之界限。否则那些执掌权势的世家修行者为了突破境界,延长寿命,当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田不周那以杀人吸取精血练功的邪法是如此,慕容家那以婴儿为丹药的长老是如此,尼尔家那尝试将人移植在妖兽身躯上也是如此,长此以往之下,修为低下的散修和普通人最终只能是沦为强者延命的食粮。” “吕大哥喝茶。慕容家那事我也听说过。”西望点头,在用符纸折出的纸碗中丢了些茶叶递给吕宁。“似乎三神门插手凡俗,都是和这些事情相关” “还不就是那些世家修行者贪恋权势享乐,沉湎人欲不知自拔之故。人之私欲浓重,修为越高,越是容易被外物所困,最终难免走上这些邪道。此即是嗜欲重而天机浅。”吕宁长叹一声,点头抚须。接过西望的茶碗轻轻一点,法术到处自然有一股水流缓缓顺着碗中凝聚,然后他将茶碗放在篝火边上煮着。他虽然修为不高,但读了不少书,也深受南宫家的仁义之学的熏陶,在道德眼界上不自觉地就站得极高,点评起这些世家修行者们来也是一副毫不费力理所应当的样子。 “伏羲上神曾有言‘生死如昼夜’。正是有着这番胸襟眼光,三神才能开创出这片人道乐土,开创出让万千黎民也能砥砺向前的修行之道。他们最终化空而去,与天地同存而不朽,可叹这后来者却大多只沉迷于修为所带来的名利权势。那些世家家主执掌万里疆域,数以百万计的领民,灵石灵晶用之不竭,各种享受是我等平民所无法想象的,而他们又无我儒家‘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浩然之道,于是一心便扑在那些权势名利上,即便修行,也只是当作为了获取更多利益的工具,或者纯粹只是延命的手段罢了。长此以往,这些被沉迷贪欲之辈为了不死,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前那些以人为食的不用说,听说还曾有修至真人甚至圣人境界的修行者还尝试化身为妖,或者以自身神魂强夺他人肉身躯壳之举等等” 西望只听得极为入神,时不时地点头,而一直一言不发的张宏正这时候却看了看正对着在篝火打盹的肥猫,忽然探手过去将之一把抓了过来抱在怀里揉了揉:“吃饱了别光顾着睡,好好听听吕大哥讲解这些典故,长长见识。” 肥猫猛然惊醒,左右看了看,然后茫然地瞪着对面的吕宁,张嘴喵的一声。 吕宁也只当张宏正是少年人心性地玩闹,并不在意,一笑之后继续说道:“其实我看典籍上记载所说,这些大神通者想出的延生养命之法不少别出心裁,并不一定是损人利己灭绝人伦,像是曾有修士在寿元将尽的时候将自身神魂寄托于一株参天大树,不过在真武宗看来这依然是迈过了人道至纯之线,好在对此他们也没有直接将之灭杀,据说是直接将那化身为树的修士整个移去了真武宗内,永世镇压而已。” “为何要如此?这人化作了树木似乎也完全没妨碍旁人吧?”西望问,木木的表情有些神往的样子,好像也在想着化身成为树木。 “我其实也是那样想的。只是典籍中所说,那些法子看似一时之间无害,但本质都是偏离人道至纯的方便之途。而方便出下流,只要此口一开,那以后逐渐由此而衍生出来法子就会越来越偏激,最终都会不可收拾走上悖逆人伦的阴邪之道。不过这些就不是我等的眼界所能测度的了。” “与此相类的,还有蜀山所执掌的人道至刚之律。相对于真武和昆仑的绝少现世,蜀山剑侠却是仗剑行走天下,见事不平即拔剑而起,听闻还传授平民一些杀伐之道,是世家最为头痛,也是和世家所起争端最多的一门,你们大概也时常听说这类事情。当然,这等刚烈手段也并非十全十美,据说也有世家因为怕所做之事败露,直接便将所有知晓自己劣迹的领民斩尽杀绝的,甚至还有联合起来反而将前去问询调查的蜀山剑仙给谋害了。至于一些别有居心之辈设下陷阱圈套反而利用蜀山剑仙去对付自家对手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若无这一道刚烈之性维护人道,上位者对平民的压榨逼迫只会越来越甚,平民只能沦为纯粹的蝼蚁草芥,逆来顺受,随生随死,和上古洪荒在妖兽口中苟且偷生也毫无区别。” “正是如此。尤其那些执事和守卫里,真正的好人可不多见。”西望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张宏正也点头。世家相对于平民和散修来说力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灵石灵晶这些东西又太过重要,那么对下层的压榨或多或少都是无法避免的,纵然是南宫家奉行忠厚仁义,但制御下的执事和守卫也难免会想着法子给自己捞取好处,只是相比其他家的情况要好得多而已。 “相对来说,昆仑执掌的人道至大之律,和我们散修和平民似乎就没什么直接接触。我也只是知晓人道至大之意,便是人道自身也是天地运转阴阳五行中的一环,人道当与天地同存,与世间万物共呼吸。但具体他们是如何执掌,却是不清楚了。” 说完这些,吕宁端起篝火边早已经滚热了的茶水,再拿出时仪看了看,说:“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发,这就去休息吧。小张你” “吕大哥你和西望先休息,我守上半夜。”还没等吕宁说完,张宏正先站了起来。“你明天还要带我们飞过去,你就别守夜了,等会我会叫醒西望。” “这也好。”吕宁犹豫了一下,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那就辛苦你了。” 一会之后,吕宁和西望就都已经草木拼凑的帐篷中入睡了,张宏正一个人挑了个最高的树爬到上面去端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篝火在夜色中开辟出来的一片光亮之地。虽然他们一路走来并没在附近见过什么妖兽的踪迹,但该有的戒备防范也是绝不能少。 肥猫也跟着他一起爬了上来,那肉团一样的身躯居然灵活异常,在树枝间行走跳跃如履平地,这时候蹲在另一边的树枝上四处张望着。 “喂,肥肥,刚才吕大哥的话你听到了吗?”看了下面一会,张宏正忽然扭头对肥猫问道。 “喵?”肥猫愣愣地盯着他。 “哈哈。”张宏正一笑,走到肥猫旁边将它一把抓住,把他举在眼前,盯着那张大大的肥脸。“老实交代,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是走了旁门邪道,才变成如今这模样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眼界和见识的广博,张宏正早就不再是乡村中那懵懂少年,自然也不再以为这肥猫真是什么无所不知的大仙了。他也猜测这应该也曾是一位修行到极高境界的大神通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多半便是和吕宁刚才所说的那些人一样,在寿元将近的时候不得不用了旁门手段将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或者就是出于什么巧合把神魂寄宿在这只肥猫体内,只有在得到了灵晶中的天地元气滋养之后才能恢复神志一段时间。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把你交给三神门的。”张宏正将猫放下,轻轻揉了揉肥肉,肥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但是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喂这么肥,你下次可要多告诉我一些修行上的诀窍啊。” 第18章湖东城 第十八章 湖东城 当第二天的朝阳刚刚跳出地平线,张宏正和吕宁西望三人就已经来到了一处没有什么树木遮挡的空旷悬崖边,这是他们挑选出的合适地点。 吕宁从符包中翻出一张符来,随着他抖动触发之后符上的云纹崩解,符却并不粉碎,而是不断地延伸长大,没多久就变成了一对长约三丈的巨大风筝。然后吕宁又摸出一道符来,分别贴在这风筝的两边侧翼,随即这两道符就化成两片淡薄的水雾将风筝包裹起来。 吕宁看了看风向,然后将这巨大的风筝递给张宏正:“风向也正好,那就拜托小张了。” “好类,我早就想试试了。以前在峨城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从山顶上飞这个。”张宏正摩拳擦掌,颇有几分兴奋。他一手接过风筝,一手抓起旁边的肥猫塞入怀中,拍拍猫头。“不要乱动,今天带你看风景。” 肥猫像是真听懂了一样,乖乖地缩在张宏正怀中不动,只在他脖子下露出一个猫头来。安置好了肥猫的张宏正将巨大风筝背在了自己背上,半蹲在地说:“吕大哥,你们两人上来吧。” 吕宁和西望两人走到了风筝上蹲下,吕宁拍了拍脚下说:“小张,记得迎着风跑,丢出来之后立刻跟着跳上来,千万不要怕。” “放心,走了!”张宏正低喝一声,背着两人和巨大风筝迎着风向朝悬崖边冲去。 虽然背上有两个大活人,总共将近三百斤的分量,但在内力暗劲的勃然爆发之下他奔跑的速度依然极快,远胜过普通人,而且他奔跑几步之后就感觉背上的压力似乎随着速度越快而越来越轻,只是几息过后他就冲过了数十丈的距离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双臂猛地发力将背后负着的风筝给扔了出去。 风筝迎着前面的风,虽然上面搭载了两个大活人,但并不马上朝悬崖下落去,而且反而是微微朝上一扬,然后才朝前飘飞出去。蹲坐在上的吕宁双手按在风筝上,环绕风筝的水雾不断流转翻腾,操控着迎面而来的风力让风筝勉强停在半空中,他也并不回头,只是高喊:“小张,快上来!” 张宏正朝前奋力一跃,跨过数丈的距离正好落在风筝上。风筝朝下微微一沉,旋绕的水雾这时候也在吕宁的操控下鼓荡,原本就有的朝上升力再度加强,居然将三人的下坠之势完全给抵消,然后顺着风势开始在空中缓缓地飘飞了起来。 这风筝之上摇摇晃晃地比波涛上的小船还甚,张宏正一跳过来立刻就学着吕宁和西望蹲坐下来。此刻他们已经飞出了悬崖数十丈的距离,下方百丈之下就是通天湖无穷无尽的水面,朝阳在前方将一切都照得金灿灿的。高空中的风迎面而来,脚下的风筝起伏漂浮不定,这种景象张宏正还是第一次见,四顾张望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喊了一声:“好!有趣!以后我也弄张这样的飞渡符来玩玩。” “你们两人莫要乱动。这飞渡符我也只用过几次,不大熟悉。”前面的吕宁头也不回,只是出声提醒。 “小张莫要乱动。”旁边的西望也出声,张宏正才连忙闭嘴不动。他也知道这巨大风筝能载着他们三人飞行,全靠了吕宁在前面分心操控这双翅上的两团水雾法术,不断去抵挡变化迎面而来的强风借力,其实是一件极为耗费精神和体力的事。 这道飞渡符是一道特制的三阶生法境的符咒,原理其实就是只巨大结实,可用法术代替绳线来操控的风筝,是散修们专门用来从空中飞渡的。毕竟以散修的状况来说几乎是终生无望晋升先天境界,纯靠自身御空而行是不可能了,但他们在野外赶路之时又常要遇到需要飞行的状况,于是就有人挖空心思想出这种便宜法子来。 这样的法子当然不会有多完善,承载能力极为有限不说,风向变化或者是操纵不对都有可能直接将上面的人给扔下来,就算配有鬼仙的法术,摔伤摔死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只是冒险对散修来说是家常便饭,总不见得比去猎杀妖兽更危险,所以吕宁张宏正为了能节省上十多天的路程,这些危险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高空中的强风刮面而过呼呼作响,脚下的水面似乎漫无边际,时间似乎被拉得极长又极短,刚开始的新鲜劲一过去,张宏正很快就觉得无聊起来。在这上面他又不敢乱动,于是干脆平躺下来,没过多久居然犯起困来。昨夜他想着西望行动不便一路劳累,就一直守到凌晨才去叫西望起来接班,不过稍微睡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候什么也不能干,自然就眼皮打架起来,而那只肥猫则是早就在他的怀中睡得呼呼作响了。张宏正干脆就向西望要了两张符纸蒙在眼睛上,不一会也彻底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宏正是被吕宁的大喝声惊醒的:“.你两个小心些,这飞渡符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 张宏正猛然睁眼,扯掉眼前的符纸坐了起来。高空中的强风依然在耳边呼呼作响,眼前依然是一片无尽的水面,只是抬头看了看太阳,他才发现居然已经是到了下午,他几乎已经睡了半天了。 而在这半天的时间里,这载着他们三人的飞渡风筝已经不知道飞出了多远的距离,张宏正能看到前方吕宁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显然这一路操控这风筝,对他也是极大的负担,只是比他更早一步支持不住的却是这风筝飞渡符。 只是如果现在就落下,下面依然还是无边无际的通天湖水面,按照吕宁之前所说,这可是有上千里之宽,想要游到岸边去那再好的水性也是做不到。 幸好这时候西望开口大声说:“左边!看见岸边了,还有座城!” 果然,薄薄的水雾之中,远处依稀有了一座城池的影子,这让三人都是精神一振,吕宁也不再多说,鼓动风筝周围的水雾借着风力就朝那边滑行了过去。 大约花了有一刻时间,吕宁滑行的高度已经越来越低了,远处城池的影子也已经越来越清楚了,那高耸的圆形城墙,将整个城市围拢成一个巨大的堡垒,中间几座如山峦一般高耸的建筑俯瞰着整个都市,正是唐家城池的形貌风格。吕宁不敢太过接近,这般莽撞地朝着有先天鬼仙驻守的大城冲去,唯一的结果就是被人用一道法术在半空中打得粉碎。他操控着飞渡风筝势头一歪,先朝着城外十数里之外的一处浅滩滑去。 很快地浅滩就在眼前不远处了,但就在这时忽然嗤的一声,风筝上陡然撕开了一道长长口子,然后这道口子飞速地在风筝上蔓延开来,随即整只风筝就被扯成了两半,三人的身形顿时直直地朝下落去。 他们之前已经下降了许多,但此时离地面也还有足足三四十丈的高度。夹在中间的西望似乎是早有准备,手中早就捏好了三张符咒,几乎就在裂缝出现的同时,他这三张符咒就贴到了三人身上,符咒崩解,湖泊上空的水汽猛地汇聚起来,在三人身体周围形成一团和之前那风筝翅膀上的水雾相似的雾气,然后三人的下落之势也是立刻就缓慢了下来。 这是鬼修的‘雾落术’,虽然有效但毕竟只是引气境的法术,张宏正感觉了一下这下落的速度,觉得还是有可能伤到西望和吕宁,看了看下方越来越近的岸边和水面,伸手抓住了他们两人,猛然发力朝上斜方一推,两人的下落之势再度一缓,朝着岸边的方向几乎是缓缓地飘落过去,而张宏正则是扑通一下砸进了水里。 就在张宏正发力一推的时候,一直在他怀里不声不响也不动弹的肥猫忽然钻了出来,攀到了吕宁的身上,然后等着吕宁快要落水的时候踩着他的肩膀发力一跳,居然是最先一个稳稳地落到了岸边,连脚上的毛都没有弄湿一点。 吕宁和西望落到了浅水处,两人立刻涉水上岸,回头看看张宏正也从水里冒出了头,正朝这边游来。没多久三人就在岸边重新汇合了,西望用出法术在三人的身上点了几下,把身上的水渍都吸取了出来流落地面,重新又是一身干爽。 “哈哈哈哈!这法子赶路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来几次。”张宏正哈哈大笑。他毕竟少年心性,刚才的危险刺激也只是觉得好玩。 “这法子还是能免则免。有些危险倒也罢了,这一张凌空飞渡符可就要花好几十灵石。若不是我存了太久怕散了灵气坏了,还舍不得在这里用呢。”吕宁摇头苦笑,满脸的疲倦之色。操控这飞渡风筝整整大半天,将他的精力精神都耗了个精光。此外他的双手也是微微发抖,看起来有些脱力。 鬼仙的术法本身是不需要耗费灵石的,但是将之绘制成符咒却是要用各种材料,绘制之时还要耗费灵石,越是高阶消耗越大,只是动念境,引气境的术法也还好,一旦到了生法境之上所消耗的就会成倍提升。而散修之中再是博学的鬼仙道修行者,也不敢说能学会所有术法,像是这种凌空飞渡符,用到的时候其实不多,难度又不小,也就没什么人花功夫去学,只有去散修坊市里去买那些专门制作出来的,那些制作符咒的散修又要靠这个赚上一笔,算下来确实不便宜。 “可惜这是生法境的符咒.”张宏正还不死心,琢磨着以后有机会自己能不能单独操控这风筝在高空飞行。可惜这机会实在太小,他在鬼仙道上的天赋低劣,想要运用这生法境的符咒却至少要修到第二层引气境才行,对他说来比在武道上跨入先天可能还要困难许多。 忽然他眼前一亮,想起了以前曾经见到过的景象。“对了,长城守军似乎有这类似的东西,好像还不是一次性的符咒,想想办法去弄来” 这时候忽然有隆隆的马蹄声隐约响起,三人顺着声音看去,看到远处有一队人马正沿着湖边朝着这里奔驰而来,没用多久这队人马就来到了三人不远处,看起来正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是唐家的守卫,大家不用慌乱。唐家规矩严苛,但和我们南宫家的关系尚可,只要不犯他们的忌讳就不会对我们太过为难。”吕宁示意,张宏正和吕宁也就站定不动,等着这一群人马而来。 很快地,这群人马便来到了他们跟前,全是真正可用以驰骋作战的高头大马,一律唐家守卫的制服,不问可知自然就是这湖东城的唐家守卫。这群守卫在他们面前停下散开,隐隐将他们包围住,当先一人越众而出,看着他们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高处窥伺湖东城?” 张宏正和吕宁对视一眼,再看向这人,脸上神色都颇为古怪,吕宁还在斟酌该怎么回答,张宏正却是先开口问了:“你又是谁?凭什么来问我们?难道你是唐家的人么?” 这出众问话的是唯一一个没有作唐家守卫打扮的人,她身上是一身道袍,外面一套金色的裙甲,胸口上是一个龙虎环绕的标志,正是在南宫领内大为盛行的济世教的教徽。配着她高挑的身姿,干练的短发,实在是一位极为英武的女道士,只是俊秀中还略带些稚气和尴尬之色的面容,让她现在多出了几分少女本该有的味道。 “.我自然不是唐家人。”面对张宏正的询问,这位少女道士的回答略有些中气不足,似乎连自己都不是对自己的身份很有自信。“我只是今日暂领湖东城守卫副长一职,发现可疑之人自然要来问个清楚” “济世教还做这个?”张宏正一脸的奇怪。“我们南宫领济世教的人见得多了,怎么都不知道济世教还帮世家做事?是唐家这里的济世教的新规矩么?” “.这只是我个人私事罢了,和教务无关”大概是因为自己也知道这身份的尴尬,咳嗽一声,少女道士重新找回了领队该有的威严,冷声说:“不管如何,你们几个在高处俯瞰湖东城,都必须严查身份才行!全都带走!” “嘿!你这女人什么意思!”张宏正大叫。他作为散修,对世家守卫一般不敢抗拒,但对济世教的人下意识地就没什么顾忌。 “小张!”吕宁连忙伸手将他拉住,低声在他耳边说。“莫要妄动,先看看情况再说,反正我们也要入城去。说不定有他们带着,还不用被守城的敲上一笔了。” 张宏正并不是真的愣头青,吕宁这样一说自然立刻就不再开口,老老实实地和西望一起跟在吕宁身边,周围的守卫骑士散开将他们包围住,然后押送着朝远处的湖东城而去。 “嘿,济世教的人居然给世家做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也不知道这唐家地界上的济世教祭酒是在想些什么.” 没有明面上的抗拒,张宏正嘴里还是在小声念叨着。这倒不是他对济世教有什么不满,正好相反,他对于济世教是相当有好感的,毕竟他曾在济世教的义舍里生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且济世教在平民之间声誉极好,除了少数行事极端的散修会觉得婆婆妈妈碍手碍脚,其他的几乎都对其感官不错,尤其是在南宫领内,济世教所倡导的济世救人这一点和南宫家的仁义之道极为契合,在面对妖兽等等天灾的时候济世教帮忙救济平民也着实帮南宫家缓解了不少压力,因此在南宫领内大致州府城池,小致偏远村庄,几乎都有济世教的庙宇存在。 不过这种相得益彰的情况在其他家族的领地中就没有了,也就是在和南宫家相邻的唐家和李家,济世教还能有些根据地,在其他地方更远的地方基本上都只有一些流光流羽在历练传教,偶尔在乡村中能建立一两个庙宇,但想要在世家的城镇中有一片自家的地盘那就是痴心妄想。 世家普遍不喜欢济世教,除了对那种极得底层民心的教义和举措极为反感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济世教从不和世家有任何牵扯,不接受世家的任何指派,就算是在南宫领之内也绝不主动涉足任何政务,而这是不少散修心中对济世教的好感来源之一,也是张宏正和吕宁看到这济世教的少女道士居然带领一群唐家守卫时显得极为惊奇的原因。 不过事已至此,再奇怪也没什么用,在守卫的押送下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湖东城门前。近距离观看这唐家的雄城,和之前在高空的俯瞰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十数丈之高的城墙如铁桶一样将城池环绕起来,那其中必定是掺杂了不少的金行和土行的灵砂灵石,足以抵挡任何野生妖兽的侵扰和攻击。只是冲着这坚不可摧的城墙,就会让在其中居住的人多了不少安全感,更别说武备齐全的守卫和城主府麾下的各色修行者。所以即便是在城中生活的成本会比在外面的乡镇高出许多,也有不少平民想尽办法要迁徙到大城中去。 此刻那和城墙一样雄壮宽阔的城门大开着,但十来个守卫将城门用路障堵住,一只商队模样的队伍正在接受守卫的盘查,车全停在一旁,陀兽趴在一旁慢悠悠地嚼着草料,那车身上的家徽张宏正三人并不认识,应该是属于一个小家族,商队的首领正在和把守城门的守卫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看到押送三人的守卫过来,把守城门的守卫便让开一条路来,相熟的守卫之间还打了个招呼,有的守卫看了看被押在其中的吕宁张宏正三人几眼,却并没上前去搜查的意思。 张宏正能听到吕宁微微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还真如之前他所说的,这被押送进来还确实免去了被盘查的麻烦。虽然税赋什么的具体定额是城主府早就定好了的,但是这些下面的守卫执行起来的花样繁多,南宫家地界上也还好些,听说这些其他家族中的城门守卫一旦是好处没给够,明明只值十个灵石的随身物品也能报出一百个灵石的价来,他们这些外来的散修没有熟人门路,从来都是被敲竹杠的好对象,更别说吕宁身上还带着不能见光的货物。这一下被这女道士带领守卫押送进来,倒是轻轻松松过了这一关。 刚刚走进了城门,忽然听到后面那和守卫争执的商队首领大叫起来:“我们明明一年前就将这五年的定额商税一并交了,这里还有陈管事所发的入城凭证,上面还有他的符印!为何现在还要我们交入城税?” 那和他争论的守卫头目也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道:“什么陈管事张管事的我不认识,我们湖东城如今也没这号人了,你这凭证自然做不得数,想要进城就老老实实将进城的税给交了!” “你们这些唐家下人,未免也欺人太甚!”商队的首领看起来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刻被气得暴跳如雷,手指着那守卫头目大喝。“我就不信难道李家南宫家纳法提家的商队来,你们也敢这样么?我就要去城主府中好好向唐无忌城主问问,你们这些狗腿是如何败坏唐家的名声的!” 这话一出,那个守卫头目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变,眼中露出寒光,呛的一声径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你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敢行凶不成?好胆!”那年轻的商队首领也凛然不惧,反而怒目瞪视过去。他身上带着家徽,显然也是世家子弟,就算相比唐家来说可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但也没道理会惧怕区区一个守卫。 但是那守卫头目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举起双刀猛地斩出。刀光闪过血光爆现,周围之人发出一阵惊呼尖叫。 “住手!”从两人开始口角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济世教少女道士就转身注视到了他们,眼看那守卫头目举刀猛劈,立刻转身冲了过去,只是她实在还离着有些距离,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刀斩下。 所幸这一刀只是擦着那商队首领的身边而过,将他旁边的一只驮兽的头颅给斩了下来,那箩筐大小的脑袋滚落在地,驮兽的反应大都迟钝,这时候还瞪着一双拳头大的眼睛茫然四顾,嘴里悠自还咬着干草,而旁边颈脖中的鲜血直入喷泉一样激射而出,将那商队首领的全身上下浇个湿透。 “哇哇哇哇~~!”被那一刀从鼻尖掠过,然后又被腥臭的鲜血浇了一身,那年轻的商队首领吓得不轻,大叫着连连后退,结果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了血泊之中。周围的守卫顿时发出阵阵嘲笑声。 不过一两息之后,这缓过神来的年轻商队首领立刻蹦了起来,被鲜血染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暴怒,看起来有几分狰狞之色,然后他反手就抽了一张符咒在手,似乎就要动手施法,不过从后面冲上来的两个老人立刻将他给死死抱住了。 “曾什长,你在做什么?为何无故伤人?”少女道士这时候也冲了过来,对着那守卫头目怒喝。 “我哪里伤人了?我是看这周家少爷身后的那只草牛忽然妖化失控,要暴起伤人,这才连忙将之斩杀。这周家的人也是,居然弄了只没驯化好的妖兽来做驮兽,要不是我见机得快,让这妖兽在城里发起疯来伤了人,这周家还真是要害人害己。” 被询问的守卫头目却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对女道士的质问不以为然,甚至再将目光转向那被拉住的年轻人的时候还带了几分狰狞之色:“倒是这位周家的公子,携带妖兽入城不说,还意图袭击我,这事可必须去卫戊所里慢慢查问一番.” “我看是你索贿不成,栽赃陷害!”少女丝毫不让,一双剑眉瞪着那守卫什长说。 这位守卫什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目光在周围的人身上一扫,然后看向女道士恶狠狠地说:“你这女人少来这里指手划脚胡说八道,好好地让无忌大人” 他后面的一个守卫忽然伸脚出来在他脚后跟上一踢,这什长才警醒起来似的闭嘴,脸上的神情也收敛了一些,不过看得出依然对少女颇为不屑。 “这位长官,这位长官。确实是我们一时不查,也不知怎么的买了头妖兽来当驮兽,若不是这位长官及时出手,恐怕就要铸成大错了。”刚才抱住那商队年轻首领的两个老人之一这个时候凑了上来,满脸堆笑。而另一个则早已经将年轻首领给拖到了远处,压低了声音拼命地说着什么,那年轻人依然是一脸的愤慨,只是也没有再冲上来的意思。 听了这老头的话,那守卫什长冷哼一声,脸色这才缓和了起来。少女眉头一皱,刚想要开口询问,那老头已经将两个小口袋递到了守卫什长的手中:“多谢这位长官了。我家少爷年少,去年刚刚去南宫家的书院进修回来,不大懂事,还望长官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这是我们的入城税,还有这个是感谢这位长官仗义出手的小小酬劳,还请您千万莫要推辞。” 两个小包一入手,那守卫什长的脸色顿时就更加地缓和了,还颇为挑衅地看了少女一眼,这才将两个小包收入怀中,转身对后面的人挥挥手示意放行。 “喂,你们这是做什么?”少女没理会这守卫什长,只是一脸不解地看着那老头。“你这样岂不是助长他的恶行?若不将他好好惩处一番,以后” “这位道长你千万莫要胡说,我自感谢这位长官,不关你事。”老头瞪了少女一眼,吃不准这济世教的少女到底和唐家这些守卫是个什么关系,也不敢多说什么,扭头就快步走去吆喝车队准备上路了。 嗤嗤的笑声从周围的守卫口中冒出来,大多是出自那什长背后的那些守卫,也有属于这少女道士带领的那些的。看得出来他们原本是不想笑的,但又实在忍不住。 少女好像没有听到周围压抑的笑声一样,只是眉头紧皱地看着那老头的背影,好像第一次见到一种奇怪的生物一样。很快地周围的笑声就消失了,少女脸上的疑惑不解也变成了茫然和愤慨,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上马,继续朝城中前行,周围的守卫也连忙紧跟在她身后。这些守卫虽然再不发出声音,但有不少相互之间交换着眼色,再看向少女的背影的时候也全是讥嘲和不屑。 “嘿嘿,有意思啊。”被押送的三人自然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张宏正不由得笑出了声。 “慎言。”吕宁的眼中也有些笑意和无奈,但态度还是极为谨慎的,轻拍了张宏正一把。 “我知道,我知道。”张宏正连连点头。看了之前那一幕,他莫名地多出几分自信来。“先进城再说,我觉得肯定没事。” 第19章集市 第十九章 集市 “通天湖原本只是由隙渊经雨水溪流汇聚而成,不通地脉五行凋零,其中只有一些寻常的鱼虾,后来唐家人打通了一条通往外海的运河,引来海水倒灌,联通了地脉,然后在其中开始慢慢养殖灵贝。他们严守外海河口,不让强有力的妖兽进入,千年下来这通天湖中的灵贝便成了唐家的一项重要产出,湖东城守着通天湖中最大的几处贝场,据说每年产出的只论灵石都有数百上千万之多,更别说还有贝壳和其他鱼获之类的了。因此这湖东城的兴旺在唐家也是数得着的。” 走入这湖东城中,所见的景象又和在城外完全不同,周围的建筑尽皆高大雄壮,街道宽阔洁净,尤其是远处在城中央矗立的城主府,简直是犹如山峦一般高大耸立。行走在街边路旁的无论是平民还是世家制御下的修行者们,都有种和其他地方的人完全不一样的神采,居住在这样的雄城之中,让人感觉自我渺小的同时也让人感觉心安。 吕宁此刻的心情似乎也和进城之前的惴惴不安不同了,虽然四周还是有守卫的看守押送,却还有心情给张宏正和西望两人讲解这湖东城的来历和情况。 “嘿,该不会他们以为我们在高处俯瞰,是觊觎他们的灵贝想来偷盗什么的吧?”张宏正笑了笑,神色有些诡异。“一年数百万灵石我记得我们出发之前单宁城有人将亲兄弟一家杀了个干净,也就只是为了二十来颗灵石罢了。” “我们不过三个过路的散修,哪有胆子觊觎唐家的东西。这说出来就算唐家自己也不信。”吕宁苦笑。旋即又看了一眼前面带领着守卫的女道士。“我看多半是那位济世教的女道长自己多事。不过这些不关我们的事,济世教不管和唐家有什么勾连,也不是我们能管得着的。小张你也千万莫要多事。” “我能多什么事。”张宏正一笑。忽然肩膀上感觉一重,脸庞便传来一阵毛茸茸的温热感,原来是肥猫跳了上来。这肥猫一直跟在他们身边,这时候似乎走得累了,干脆跳到了他的肩膀上来。 照理来说,这种身有嫌疑的外来者应该是带到城中的卫戊所审查盘问,但少女道士带着守卫却是把张宏正三人带到了城边沿上的一处稍显喧闹凌乱的空地上,这里四周都是粗糙搭建的临时建筑,还有林立帐篷,旁边是带着世家徽章的车队马匹,赫然是一处集市。 少女道士张望了一下,然后向着一个衣衫华贵,正和几个商队中人交谈着的胖子走去。她对着胖子施了一礼,然后指着张宏正三人说了些什么,胖子就带着几个随从跟着她一起走了过来。 “如今凌统领不在,这位湖东城管事方朗卓负责集市和贝场,你们三个是何来历,为何要在高处窥伺贝场,来此湖东城有什么意图,皆要向方管事细细禀明。”少女道士一板一眼地伸手介绍,随后就在一旁负手而立。她身量在女子中来说颇高,比吕宁都高出半个头来,和张宏正仿佛,这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居然很有些迫人的气势。 “方总管。”吕宁立刻对这胖子恭恭敬敬地拱手为礼。这虽然不是唐家人,但城中管事一职肯定是只有城主的心腹才能担任,对他们这些散修来说依然是不得了的大人物,这称呼一声总管就是恭维。 这叫方朗卓的胖子嗯了一声。他有着一张大饼脸,圆滚滚的鼻头,下面是一撇细长的八字胡,看起来满面笑容,似乎是和之前和那几个商队中人交谈的客套表情还没有来得及褪下来,也好像是习惯了随时保持这样的笑容,但是眼神中那种冷淡和不耐烦却是很明显的。 吕宁把早已准备好的三人的身符文书铁牌给拿出来,双手奉上,说:“我们三人是从南宫领而来,前往纳法提领,途经通天湖,因为路程紧急,所以用了非常手段想从湖上滑行而过,绝非有意窥伺湖东城。” 这位方管事并不动,他身后的一名面皮白净的年轻随从上来将铁牌从吕宁手中拿起送到他面前。等到这时候,吕宁才又补充说了一句:“大约半月前唐无稽大人也曾见过我们,还给了我们几粒灵晶以资路费。” 方朗卓原本只是笑眯眯懒洋洋地扫了铁牌一眼,听了这话立刻一怔,这才伸手拿起铁牌仔细看了看,讶然问:“唐无稽大人?你们不是从南宫领过来么?怎么能遇见西风城的唐无稽大人?” 吕宁淡淡说道:“我们是在清河镇中遭遇了些变故,帮当地镇守捉了个妖人。之后唐无稽大人闻讯赶来,因此才能得见一面。唐无稽大人慷慨大方,风范高雅,令我们没齿难忘。” 方朗卓顿了顿,眯着的眼睛抖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好像一下变得鲜活了起来,说:“既然如此,那这定然是没什么问题了。白道士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请你们三位过来分说清楚” 一旁的少女道士忽然开口打断:“我还未曾得祭酒大人封敕,还不算真正的威仪道士,方管事叫我名字即可。” “呵呵,这位白玲虎姑娘做事就是一板一眼地太过于认真。”方朗卓拍拍头,笑得更欢快了。“其实三位只是途经我们湖东城在空中看了两眼罢了,连城都没入,算得什么事?她却非要带人前去探查,还要将你们强行带来。南宫家出来的义士散修,哪里会是作奸犯科之辈?大概是这位白姑娘从城主大人那里新领了守卫副长一职,一心想要做出些成绩来。几位还请见谅。” 少女道士面无表情,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这位方管事上前亲手将文书铁牌交还给了吕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亲热地说:“这几日正是我们湖东城的四方集会,几位难得来这湖东城,不妨就在这里住上几日,看看我们唐家领地的风貌再上路也不迟啊。下来我就叫那边的客栈备上三间上房还有酒水吃食,算是替白姑娘赔罪了。若是去坊市买卖,报我的名字,定然给足了优惠!” 吕宁抱拳一礼,依然是不温不火地淡淡道:“赔罪不敢当,那多谢方总管了。” 后面的张宏正没说话,却早已经忍不住喜动颜色,面浮笑容。看来这趟进城来是赚到了,风餐露宿这么久,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他这辈子可还没住过什么客栈上房,更别说还有免费的酒水吃食,不吃个痛快再包上些在路上去吃,都对不住这唐家大城每年上千万的灵石收入。 “行,那便如此吧,我老方这边也还有事,就不陪三位了。”这位方总管自然是大忙人,表完了态,说完这些客套之后便带着随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周围的守卫也都跟着散去,包括那叫白玲虎的少女道士,站在不远处看了他们一阵,似乎有些想上来和他们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眼看周围的无关外人都走开了,张宏正才终于按捺不住跳上前来一拍吕宁的肩膀:“不愧是吕大哥,这般举重若轻地一提,那胖子不仅不敢和我们为难,还要乖乖请我们吃饭喝酒住店。” “那也只是因为我们毕竟只是无关轻重的过路散修,不清楚唐无稽到底是何心意,那位总管大人也不敢拂了唐家大人的面子。”吕宁微微一笑,虽然是故作轻松,但也能明显感觉出他的自得之情。“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这湖东城集市休息一天,正好补充一下制符的材料,也可换些灵石。” “行,那吕大哥和西望去看材料,我就到处逛逛后去客栈吃饭吧”张宏正身上既无多余的灵石,也没什么要买的,更没修鬼仙道不会制符,也就不想跟着吕宁西望一起去。 吕宁点头:“那就一个时辰后在那位方总管所定的那客栈那里汇合把。” 和吕宁西望分开,张宏正就在这集市中开始闲逛起来。肥猫也继续蹲在他肩膀上,远远看起来好像他肩膀上另外长出一个肉球脑袋来。这造型虽然还是有些怪异,但散修中什么样的怪胎都有,旁人多看两眼也就罢了。 这集市虽然只是湖东城的一隅,其实也相当不小,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家族商队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处,他们前来湖东城主要为了这通天湖里的如灵贝之类的特色产出,不过也在贩卖自家的东西,每个商队面前都用法术弄出个石台,上面摆满了各自领地中的出产。张宏正也没什么想要买的,就只是在摊位之间乱逛。 这些商队的摊位上除了贩卖得有各种制符材料之外,也还有一些家族自制的丹药。相比制符材料大都是各形各样的妖兽器官,爪牙,鳞甲什么的,要让鬼仙修士拿回去自己研磨萃取,丹药则都是炼制好了的,盛在光洁的玉瓶或者是琉璃瓶中,一看起来就十分高端。各家拿出来售卖的药也各自不同,有不少都是各家的独门配方,用以解毒的,用以强壮筋骨的,用以提升气血的,用以疗伤的应有尽有。 张宏正基本上都在这些摊子前走来走去,看着各种玉瓶中的丹药,还有下方说明药效的文字嘴里啧啧有声。这些丹药看似效果诱人但价格也不菲,一瓶至少也要几十个灵石去了,基本上都是只有世家制御下的修行者才会购买,散修在野外受了伤中了毒大多都是硬撑着去找济世教的光世行者,而至于那些强健筋骨壮大气血辅助人仙武道修炼的,散修连修炼的灵石都得精打细算,怎么可能用在这些上。 至于张宏正,当然更不会花几十上百的灵石去买这些东西,而且听说炼制丹药的时候也是用了妖兽肉作为材料的,他平常也没少吃那玩意。对这些东西看看过过眼瘾也就罢了。而石台前售卖丹药的商队守卫也对他这种穷鬼散修见得多了,连招呼都懒得招呼,多是翻个白眼,最多朝他肩膀上打盹的肥猫看上两眼。 逛了一圈,张宏正忽然看到了之前在城门和守卫起争执的那个小家族商队,这商队也是刚才在集市中找到一小块地盘,那个被喷了一身血的年轻首领手一挥,一个石台就拔地而起,几个杂役正在把一把一把的武器摆到上面去。看起来这家人居然是个少见的武器贩子。 张宏正走过去,拿起石台上的一把长刀看看,顿时眼前一亮。这刀纹理细腻,刀身修长,手指在刀上轻轻一触就感觉到一股浸人的冷意,刀柄处缠着的似乎是石膏羊的皮毛,手感极好,而且即便浸透了鲜血也绝不会滑手,算是张宏正迄今为止摸到过的最好的武器,比起之前抢夺过田不周那老怪物的刀至少好了几个层次。 “我周家的战刀皆是以寒铁精炼,内镶金行灵晶,外篆符文,由生法境的鬼仙道修士凝练天地元气千锤百打而成,在唐家纳法提家这一带都是小有名气。” 旁边的年轻首领开口说道。他此刻身上已经没有了血污,显然是用法术清理过了,只是神色间还是有些低沉阴郁,虽然是介绍自家的武器,语气间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确实是好刀。怎么卖的?”张宏正点头,口中啧啧有声。他其实早就想要一把武器,赤手空拳无论是对妖兽还是对手持武器的敌人都太吃亏,只是他没学过什么使用武器的招法套路,也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 “你手上那把是精制上品,正面斩杀三阶金行妖兽不在话下,一般是给守卫副长以上用的,二十晶。”年轻首领语调平淡声音无力,听在张宏正耳朵里却是震得人头晕。那年轻人也看出张宏正不大像是个富裕的,顿了顿又说。“也有普通一些的,五晶。” 张宏正咧嘴吐了吐舌头,把刀放回了石台。果然这种给世家修行者准备的东西不是普通散修所能用的,也许有些身家富裕的散修能买把普通的制式武器,但张宏正觉得能买得起这种武器的,亲自上阵搏杀的时候大概不会多。 看到张宏正的模样,年轻人本来就阴郁的神情再阴郁了几分,开门生意就碰到个穷鬼散修显然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也难得他教养不错,只是冷冷翻了翻白眼并不多说什么。 “这位小哥,买不起刀没关系,来看看我这灵贝肉如何,今天中午才捞出来的,吃了强身健体旺盛气血,修行起来事半功倍一天一个新境界!”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招呼起张宏正来,张宏正转头一看,原来是在两家的石台中间有个地摊,守摊的是个面容丑陋的单手汉子,正在一脸怪笑地招呼他。 第20章白玲虎 第二十章 白玲虎 “灵贝肉?”张宏正眉头抬了抬,不过也并没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只是装作不在意地问:“那是什么?” “自然就是我们湖东城特产的灵贝的肉啦。”这汉子脸上的笑容更怪了。仔细一看,他的半张脸都像是被火烤得半融的蜡像似的,皮肉五官都糊住了一团,应该是受过什么重伤,这一笑起来就把旁边的还完好的五官一起扯动了,看起来极为怪异。他面前一个箩筐,里面满是白生生的肉块,大的足有人头大小,小的也有巴掌大,雪白光润如同米糕又像是白玉,乍一眼看过去还颇有卖相。箩筐旁边还有两条胳膊粗细的青鳝也是颇为新鲜,只是头被砸烂,似乎是查看有没有灵石。 “这东西能吃?”张宏正努努嘴。他当然知道这东西肯定是能吃的,但先嫌弃质疑一番才好压价。 “自然是能吃的。”丑脸汉子连连点头。“这灵贝能出产灵石,贝壳也是一门制作符咒的好材料,这肉自然元气充沛,吃了强身健体,对修行大有裨益!” “那你为何不留着自己吃?”张宏正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 “那自然是太多吃不完了。”丑脸汉子似乎是想做出没奈何的表情。“我们湖东城的贝场一天要收上来上数千灵贝,多的时候还要上万.” 张宏正咧嘴:“原来是多得没人要,那你这要怎么卖?” “大的一块灵石一个,小的三两灵砂一个。” “没人要的垃圾也卖这么贵?”张宏正瞪眼。 “怎会是垃圾?这东西真的吃了强身健体!以前卫戊所的一位什长每天都来我们贝场拿几个回家去吃!”丑脸汉子据理力争。“这些东西平日都是不让我们拿的,今天是实在有多余的才能在集市上看到,小哥你可莫要错过了。” “你当我没见过妖兽肉么?”张宏正白他一眼。“你说这东西能吃,那你吃一口给我看看。” 丑脸汉子犹豫起来:“这个.要煮熟了才能吃。” “生的难道就有毒了?” “自然不是有毒,只是”丑脸汉子的脸几乎要扭成一团。 “连你都不吃,却拿来卖灵石?”张宏正嗤笑一下。“这东西极难入口,又腐烂得快,就是丢掉也没人要的。你居然敢卖这么贵,当我们外地来的人是傻的么?” 灵贝能出产灵石,自然是属于妖兽的一种,只是在唐家千年的刻意培养中逐渐地削弱了危险性,变成了一种宛如庄稼一样可以定期收割的东西。当然,妖兽毕竟还是妖兽,和驮兽等等完全驯化了的家畜之类还是不同的,只看这汉子脸上的伤就能明白,应该是中了水行法术的侵蚀留下来的,说不定连那没了的胳膊也是丢在灵贝里了。 “但这东西真的能吃,听说对修炼有益的!”丑脸汉子的脸涨得通红。“只是味道难吃点罢了,最上等的灵贝肉可还是送到城主府里去炼药呢,若不是今天实在太多丢也丢不及,你们这些外人来想吃还吃不到呢。”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张宏正一挥手。“一颗灵石让我挑十个回去试试,若是不好吃就权当喂猫了。” 张宏正也不等那汉子回答,就弯腰在竹筐里拣了一个看起来最小,大约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贝肉拿到肥猫面前,肥猫闻了闻只翻了个白眼,完全没张嘴的意思。 “你看,连猫都不吃。”张宏正刚想丢掉贝肉,忽然想了想,转手丢进了自己嘴里。刚一咀嚼,一股酸涩腥臭又闷头的味道顿时就充满了口腔,而且那贝肉看起来雪白水嫩,其实极有韧劲,这一咬还没咬破,只是把其中的汁水给咬了出来,这味道简直就像是用老醋加尿熬制了一整天的湖底污泥,难怪让那汉子吃一口他死活不愿意。 “呸呸呸,呕”张宏正连忙张口将口中的贝肉吐掉,又是连连吐口水又是干呕,脸上的表情扭曲,连连大叫。“就这东西也能拿来吃?这不死人才怪!” 这动静让周围商队的人,还有不少过路的行人和散修都侧目围观,汉子也是一脸的尴尬,分辩说:“这个.用油炸干之后便没这么难吃了。” 张宏正作势要走,想了想又转过头去说:“一颗灵石全给了我,我拿回去油炸了试试,要不你就自己拿去丢湖里吧。” 汉子的丑脸上扭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怪异表情,犹豫了一会就挥手:“拿去拿去,今天算我倒霉了。” 张宏正走上前去提起竹筐,汉子又指了指旁边的两条鳝鱼:“再补我一个灵石,这两条一并拿走了。这可比贝肉好吃得多了。” “只有半个。”张宏正摸出原本用来修炼的灵石,先拿出一颗好的,再挑选出一颗修炼用得光泽暗淡的一起丢给汉子。附身将两条鳗鱼一起放在竹筐里,加起来一起也有百多斤了,他提在手里也觉得沉甸甸的。而丑脸汉子也不多说,接过灵石转身就一溜烟跑了。 “这位小哥,你可被坑了。”张宏正刚提起竹筐走两步,就有路人对他说。“那王五是贝场杂役,经常便这样趁着集市的时候拿些贝肉来糊弄外地人。这些东西贝场剁碎了丢回湖里都来不及。” “没事,看他那模样就当做善事了。”张宏正随口回答。这些他自然也早猜出来了,也只有贝场真的把这些贝肉当做垃圾,这丑脸汉子才有胆量大刺刺地在这地界上摆卖。不过在他来看这一颗半灵石买下这些却是很值得的,能产出灵石了,这些灵贝至少也该算是二阶妖兽,平日里他哪里能找到这么许多二阶妖兽的肉,那青鳗的皮剥下来应该还可以给西望吕宁用来制作符纸。 提着竹筐张宏正也不再闲逛,准备去那给他们安排下的客栈,走到那集市口子上,他忽然看到集市边角上的一处石台上,那带着守卫押送他们的济世教少女道士正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集市上的人来人往。周围并不见那些唐家的守卫,匆匆而过人也大都对她视若无睹,最多好奇地瞥上两眼,就去忙自己的,这英武的少女道士独自站在石台上四顾观望,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虽然吕宁之前已经和他说过,张宏正自己也知道最好少去胡乱搀和打听和唐家有关的事,但实在心中按捺不住好奇,还是走过去站在石台下抬头看着这少女。 少女道士也瞥了一眼张宏正,看了看缩在他肩膀上打盹的肥猫,又抬起目光重新仔细巡视起集市来。 张宏正忽然开口说:“你看那么仔细有什么用?胆敢在唐家地界上闹事的人,肯定也不是你这个小小的流羽能管得了的。你没看那些守卫都没在这边了么?” 少女道士又看了眼张宏正,没理会他,不过面上也没露出什么怒意。默然了十多息之后她又忽然开口:“职责所在,自当尽心尽力。之前将你们带来这里让方管事审查也只是我的职责而已,并不是存心冒犯,如有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无所谓,那胖子不是对我们客气得很么。”张宏正倒无所谓,说起来他们还算是占了便宜不用被守门的盘查。“不过你这样做真没问题?济世道戒律第八,就是禁俗务,远权势。不得和世家勾连。就算你现在还只是流羽,还不算是真正的济世教道士,但该守的戒律还是要守吧。” “莫非是教友当前?”少女道士愣了一下,表情微有些尴尬。“我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我不是济世教中人,只是算在济世教义舍里长大,也有相熟的威仪道士想引介我入教,所以我对济世教的规矩还是很清楚的,忍不住来问问。” “.也不算外人.”女道士点点头,表情缓和了许多。“那你也知道我们流羽行走四方,除了历练之外就是要要宣扬济世之道,普济黎民,如果能立一方庙宇,塑仙尊金身,为百姓庇护解灾,那更是善莫大焉。” “对。不过这和你帮唐家做事有什么关系?” 济世教中教职是根据祭拜不同的济世仙灵而分,其中最为常见的有两种,一是治病救人,驱邪除秽的光世行者,可看作是济世教的医者,还有一个就是行使武力抵抗妖兽镇压邪秽的威仪道人,就是济世教的武者。在接受祭酒封敕之前,有志于此的教徒都需要四处游历锻炼,准备成为光世行者的叫做‘流光’,为成威仪道人而游历的则叫做‘流羽’。 所以严格来说,这位少女还在为了成为道士而历练,不过一般人不会分辨这个,也并不在意。 少女道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这是湖东城城主唐无忌大人对我的考验,他让我在湖东城暂领职务做事,若是真能对湖东城有益,就允许我们在此建庙传教。他这只是以私人身份请我帮忙,并非以城主身份邀请济世教之人,所以我答应他暂代这守卫副长之职也只是个人私事,不算违了教中戒律。” “哦?原来如此.”张宏正点头如果是这样的理由,也算勉强说得通了,想了想又问。“那如果是他骗你呢?” “骗?”少女一愣,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唐无忌大人怎能骗我?他身为一城之主,自然是一诺千金。” 这好像也有道理。唐家人就算不怎么厚道,但毕竟是天下有数的大世家,一位城主似乎也不大可能故意去蒙骗一个小小的女道士。不过仔细想想之前那些守卫对她阳奉阴违的态度,其中似乎又有些古怪。 “对了,小兄弟你叫张宏正,是吧?”少女道士问。之前方朗卓看身符铁牌的时候她就站在后面,也顺便看到了上面的文字。 “小——兄弟。”张宏正撇了撇嘴。“你才多大?” “在下白玲虎,十七。” 张宏正白她一眼:“那也和我差不多,不要装得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三十七呢。” 这少女道士咳嗽一下,微微尴尬地扭了扭身子,似乎是想做一个和之前不一样的姿势和神态出来,但最后好像也不知道怎么摆放,依然是一本正经地问:“那张兄弟,既然你也是义舍长大,又有修行资质,为什么不加入圣教,反而要当散修,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之前那贝肉的味道还在口中回旋不去,张宏正吐了口唾沫,说:“我自有我的打算。济世教虽然是好,但规矩戒律太多婆婆妈妈,我不喜欢。” “你怎能说圣教规矩太多婆婆妈妈?”白玲虎一双英气的剑眉朝中间一搭,几乎能听见哒的一声轻响。“你自小在圣教义舍中长大,应该能明白教中的每一分规矩都是有原因的,若无这些规矩,圣教如何能井然有序地发展至今,如何能救济百姓?而圣教的戒律也都是为了源自仙尊所授的仁爱慈悲大道,你细心体悟,应该就能明白。这就如父母教训儿女一般,都是出自一片纯慈至爱之心.” “打住了!”张宏正连忙伸手。“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见得就必定能被儿女喜欢的。不和你多说了,我这买的贝肉再不整治就要发臭了,花了我几十块灵石呢,浪费不得。回见。” 眼看这少女突然拿出了义舍里夫子的那副讲经训导的嘴脸,张宏正立刻就再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致,转身就走。但想不到的是之前还对他爱理不睬的白玲虎却跳下石台来,紧跟在他后面说:“张兄弟,我觉得你对圣教多有误解,随时有踏入歧途之险.” “我觉得你头脑死板,随时都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虞。”张宏正脚步不停,连连挥手。他以前在济世教义舍的时候就最烦那些舍监训导,一副苦口婆心口沫横飞只是为了你好的样子,虽然他们多半是真心实意的好心,但确实让人受不了。 “若无圣教,说不定我们早就成了路边一捧黄土不在人世,圣教救我们还教我们一身本领,那我们今生所存的唯一目的就只求让仙尊所授的慈悲大道普济世间,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白玲虎在后面毫无放弃的迹象。“现在我圣教在唐家领地势单力薄,正需要人手来帮忙,不如你也来” “先说我不是自小在济世教长大,我十岁才去,在里面最多不过三四年光景,而且就算没有济世教我也能活下去。当然济世教帮我甚多,我若是以后修为有成,灵石灵晶的有富余了,也会回教中去捐赠,但现在就算了吧。” “你这人怎能这样?”白玲虎的眉头是皱了又皱。她容颜俏丽中原本就带着一种勃然的英气,这皱眉的动作让她的英气更为浓重,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与人誓不罢休的味道。“怎能这样只为自己,自私自利?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你毕竟在圣教中生活过这么多年” “你这人又怎能这样?”张宏正几乎被气得笑了起来。“怎能这样食古不化,头脑僵硬?非要拿你的那一套硬加在别人身上?难道你就真能为了济世教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是自然。”白玲虎回答得理所当然。 张宏正站住,转过头来看着白玲虎,少女道士也看着他,神色坦荡坚毅,仿佛真的随时都可以为济世教上刀山下火海。张宏正问:“那像这次这湖东城城主,如果不是叫你来做什么守卫队长,是叫你杀人什么的呢?” 白玲虎立刻回答:“杀乃济世戒律第一,我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做的,此外还有淫邪,妄语,贪利那些自然也在内。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方为道士。和我济世道戒律相违的一切,不管是如何的条件交换都绝无妥协违逆的余地。” “啊,对对。”张宏正拍了拍脑袋。“那么叫你做一些不在戒律之内,但又极为反感极为恶心的事呢?比如比如说吃屎。万一那位唐无忌城主说济世教想要在湖东城中设庙,就要你每日吃屎十斤,难道你也愿意么?这可不在戒律之内。” “这这.”白玲虎顿时目瞪口呆。“唐无忌大人为何要我去做那种事?这绝不可能。” “别去管可不可能,只问你愿不愿意!”张宏正伸手朝她一指,加重了语气和话语速度。“你不是为了弘扬济世道什么都愿意么?而且我听说一些世家子弟穷奢极欲,什么玩乐的法子都玩腻了,就喜欢作弄人,万一他就喜欢看你一个济世教的女道士吃屎呢?你愿不愿意?你若不吃,这湖东城就永远没了济世教的一席之地。” “这这.”少女的脸色先是通红,然后变得惨白,半晌之后才毅然点头,却又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地虚弱。“若是为了弘扬济世大道,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但我是不愿意的,一小口都不愿意。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你别来烦我了。”张宏正丢下这一句,趁着白玲虎还有些发懵的时候提着竹筐钻进了人群,一溜烟不见了。 第21章诡变 第二十一章 诡变 入夜之后,喧闹了一天的集市终于开始安静了下来。不过还不至于一片寂静,就算有了大量外来人入城,唐家也从不实行宵禁,这是对自身实力和威名的自信,并不是没有人在唐家的地盘上捣过乱或者是搞过鬼,有些是头脑发热,有些是处心积虑别有居心,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都后悔了,非常非常地后悔。 路边灵石灯的照耀下,略有些显得空旷的街道中,偶尔行过的三三两两的人一边低声说笑一边走着,这些基本都是各家商队中人,一天的繁忙之后喝个酒去青楼找点乐子是很正常的事。特别是那些担任护卫之责的散修,成建制的守卫在野外的长途跋涉中并不一定比散修好用,所以世家商队中也会雇佣一些领地中的散修。这些人自由散漫惯了的,商队一般也懒得去约束他们,难得到了这唐家城堡中,不用提防荒野中有可能出现的妖兽,这些散修也彻底放松下来。 “.刚才那红衣服的你们看清没有?那身段.唉哟,捏起来不知道多入手,就是可惜最后被主薄给要走了,也不知道张老头那柴禾身板能折腾得起多久?别明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女人肚皮上哈哈哈哈” “啊呀,然后李帐房您岂不就能升上去顶他的位置了?再怎么说您也是李家的人,断断没有让其他人捡便宜的道理。”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的。若是我当了主薄,就招夏兄弟你进李家的商队来,担任个小队长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可要多谢您老关照啦。难怪今天连方管事都来请咱们喝酒,原来是看到李帐房您印堂发亮,高升在即啊。” 一个商队的账房和雇佣的散修,算是这时候这地方的常见人物,两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和胭脂味,一边走一边趁着酒兴聊着天。面对着散修的奉承,商队账房忍不住就要拿出一些只有商队高层才能知道的内幕出来展示一下。 “你小子知道个屁。那位方管事最近日子可不好过,这才来着意结交各家的商队管事和主薄们,盼着大家给他撑腰。要不然他一个堂堂东湖城管事,怎么会来敬我们的酒?我也跟着商队来过湖东城七八次了,之前就没见他这么殷勤过。” “哦?是那方管事出了什么岔子么?我不是听说他管理这湖东城的贝场事务还是弄得不错的么?” “是不错啊。可不错有什么用。城主换人了啊。原本的湖东城城主唐獠大人听说去了什么什么军里.” “是南宫领的长城守军?不会吧。” “自然不会是什么长城守军,堂堂一位城主,唐家子弟,怎么会去那种散修和平民扎堆的地方?” “那还有什么军?没听说过啊。其他地方也没南宫领那建木倒霉地方。” “总之有,我是听家里大人说的,那总不会错。” “啊,是是。那当然是不会错的。” “总之就是原本的城主不在了,而唐獠大人是唐家二房的,现在的城主唐无忌大人则是大房的。你明白了吧。” “哦,明白了。这是唐无忌大人要换自家的心腹来啊。” “那当然。这通天湖的贝场湖东城可占了一大半,每年那是多大的收益?里面随便漏一点油水出来,能吃饱多少人?这管事一职做得好不好那是其次,关键是必须得要自己的人来做啊。” “正是如此。那么说唐无忌大人便正在找这方管事的岔子,所以他才有些着慌。” “哦,难怪,难怪了不过之前的唐獠大人为何不给自家手下留条后路?这样不管不问,岂不是寒了其他人的心?再要招募门客幕僚,别人心中也会有顾忌。”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觉得这位方管事确实是一位人才,要留他来辅佐下任城主呢.” “嘿嘿,那也说不定.咦?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行走间的李账房忽然一愣,左右四顾,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座客栈门口。这地方显然并不是他们家商队的驻地所在,也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走到这里来。 “厄不是李账房你要走这边的么”姓夏的散修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面前就是这集市旁边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客栈,只看从大堂里照出来的灯光就知道,要他们自己出灵石来这里住可是万万舍不得的。 “这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李账房愣愣地看着客栈楼上。 “你你的脸上怎么”借着客栈门口的灯光,姓夏的散修忽然发现李账房的脸上浮现出了几条黑色阴影在缓缓扭曲,就像有水蛭正潜伏在皮肤下蠕动一样。 可惜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因为现在他脸上的情状也是和这位掌柜一模一样,甚至更为严重。 “.走,我们去看看,我闻到这里面有什么东西.”李账房表情慢慢变得有几分呆滞,迈步朝里面走去。 “好好.我也闻到了,好香”姓夏的散修眼神也跟着迷糊了起来,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远处路边的灯光中摇摇晃晃走来几个身影,也正朝着这里靠拢。 张宏正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油炸贝肉和油炸鳝肉用脚推开了吕宁的房门,肥猫紧跟在他的脚边转来转去,喵喵直叫。 “小张,你晚饭的时候不是说吃得几乎要吐了吗?怎么又弄来这么一锅肉?”吕宁正在桌上收拾灵石,而西望则正在处理那两张青鳝的鱼皮,今天对三人来说都是颇为收获。 “哈哈,这可是难得的二阶妖兽肉。怎么也不能浪费了。”张宏正把锅往桌上一放,这上等客房不仅宽大异常,还有专门的客厅,摆上一张宽大的圆桌。“这客栈老板听了我们是那方管事请来的客人,就让我随意使用厨房里的东西。那当然要好好利用这机会了,我在这酒店的厨房里试了好多次,还好调料够多,终于发现必须要等这贝肉腌制得微微有些开始变质,迅速用猛火油炸出来,味道才最能入口。这炸透炸干之后应该能放几天了,我们明天上路就带着。吕大哥你先试试口味。” “小张你也真是有心了。”吕宁走过来伸手中锅中拈起一块贝肉放进口里,咬了一口之后眼睛一亮。“这还真是好吃,外表焦脆,里面却又有韧性,味道醇厚。” 乞嗤,乞嗤,肥猫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转身退出了房门,站在门外的过道上盯着里面喵喵叫。 “你感冒了?”张宏正看着肥猫,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家伙打喷嚏。他又伸手从锅里捡了一块贝肉丢过去,肥猫还不等肉落地就一口吞了下去。 张宏正自己也抓起一块来自己吃了下去,点点头:“听说这灵贝肉这里多得是,其他地方哪里找这么多的妖兽肉,等以后有机会再弄些来尝试其他做法” 一阵错落杂乱的脚步声在楼板上响起,然后朝这里涌来,张宏正愕然和吕宁对视了一眼,还正在不明所以,就看到了门口出现了几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请问几位是”吕宁连忙拱手。这忽然冒出来的有五人,其中倒是有四个身上绣着家徽,显然是外面那些家族商队中的成员,而随着这五个人出现的则是一股浓重的酒臭,显然这五人之前没少喝酒。 乞嗤乞嗤,门外的肥猫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嫌弃地瞥了这几人一眼,转身走了。 “对对了就是这家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伸手指着吕宁,手指直哆嗦,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年纪大了,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面全是血丝,好似看到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这位老丈?”吕宁一脸的莫名其妙,西望也是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只有张宏正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不知道之前吕宁两人去集市上是不是真和人结了什么仇怨,但这几人的眼珠都通红,脸上全都是一片狰狞之色,吕宁绝不是招仇惹怨的人,而就算真有点什么过节,再是喝多少酒都不应该让人变成这样。 “便是你这家伙抢了我的小桃红!我的小桃红啊!”老者忽然怒吼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就冲了上来。 “十年前就是你打我一巴掌,化作灰我也认得!”另外一个胖子也是抽出一把长刀,挥舞着冲进了屋子。 “老子忍你好久了!今天再也忍不住下去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他几人也是纷纷怒吼,争先恐后地冲进屋子就朝吕宁扑去。行走在外的人几乎就没有不带武器的,就连帐房之类的都会随身带把匕首短刀,这些人全都是直接抽出了兵刃,口中吼叫着疯狗一般地朝着吕宁扑来。 吕宁还在愣神中有些反应不过来,张宏正却已经把装着贝肉的铁锅拿起丢在墙角,然后直接一脚踢翻了厅房中的圆桌,举着桌脚朝着这些人撞了过去。 刀光一闪,至少有百斤以上的厚木实心圆桌被整整齐齐地分成四片。这是一个酒臭最为浓厚的络腮胡子出手了,只看这一刀,就知道这络腮胡子的武道修为极高,就算还赶不上田不周那样的地步,却也并不太远了。 张宏正见机得快,几乎一见刀光就丢下桌脚朝旁边一个翻滚,那刀光擦着他的胸口而过,他也没料到这些来闹事的醉汉中居然有这样的一个高手,差点就被这一刀给开膛破肚。幸好络腮胡子也没趁机追杀他,两脚踢开桌子的残骸后又朝吕宁扑去。 不过有张宏正这样一挡,吕宁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就算依然有些发懵,但身经百战的经验却是做不得假的,他抓起身边茶几上的茶壶朝地上一摔,茶壶立刻粉碎,里面的茶水泼得满地都是,随即他又矮身一掌拍在地上的水渍上。 这时以络腮胡子为首的几人正猛冲而来,一踩在水渍之上立刻全部脚下打滑,人仰马翻地摔了一地。这被吕宁法术改变的茶水居然变得比猪油还要滑腻,这些人脚下越是用劲越是站立不稳。 这一摔并没让这些人的战意稍减,相反他们眼中的血色更浓,口中的喝骂已经开始转为了嚎叫,不管不顾地想要爬起身来继续朝着吕宁杀去。 那个修为最高的络腮胡子就摔倒在张宏正身边,张宏正还做出提防警戒的架势,却看到这家伙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是爬起来就要朝吕宁那里冲去。张宏正目光一闪,猛然一记冲拳狠狠地击在这络腮胡子的后腰之上,络腮胡子惨叫一声,整个人打横地飞了出去,半空中就已经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张宏正却是愣了。他这背后的一拳偷袭似乎有些卑鄙,这也是因为他看出这络腮胡子的功夫比他高上一截,真要让这人放开了手脚施展,说不得自己加上吕宁西望都不是对手,所以一看有了破绽立刻就是在背后猛力一击。但是这一拳打上却发现这络腮胡子居然没有半点闪避和格挡的意思不说,连人仙武者最基本的卸力本能都没有,让他这一拳的暗劲在体内完全爆开。 后腰和内脏都被张宏正一拳打得一塌糊涂,这络腮胡子的命其实就去了大半条,但那股癫狂劲却是有增无减,翻滚在地一边吐血一边还想要拼命站起来,同时手里的刀对着吕宁乱挥,只是距离还不到,反而一刀砍在旁边一人身上,直接将那人的整个肩膀都卸了下来。 那一壶茶水的分量不少,溅开在地面来是相当大的一滩,这五个人一时间全都在地上手脚乱动拼命想要爬起,但要么是动作太过用力要么是相互绊倒,却是一个都没能站起来。 “诸位.诸位有话好好说.”吕宁也有些手足无措。他这一记‘水油术’其实并没这么强的效力,不用说人仙武道强者,就算是普通人冷静一些也能慢慢爬着或者是翻滚出来,但这些人简直就如疯了一样毫无理智,只知道在里面拼命扑腾挣扎。 碰的一下,西望看到一个瘦高个眼看就要爬出水渍朝吕宁扑去,抓起床头的灯台就砸在他头上,这家伙发出一声猪叫般的闷哼,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等一等,不要下重手,先制住他们再说。”吕宁也看出来有些不对,这一动手就有两个看起来重伤,这是唐家的城中不是荒郊野外,一旦出人命可是极大的麻烦。 但这已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还在地上扑腾的三人中有一个胖子手持长刀乱挥乱砍,那刀没砍中吕宁他们任何一人,却落在了身边的两人身上,其中一个的正是之前被络腮胡子砍断肩膀的,这下再中这胖子的一刀,连脖子都被砍断了一半,血像是喷泉一样地朝外涌,人还在拼命朝外爬,喉咙里吼出临死鸡叫般的声音,而另一个老者则被砍掉了半个胳膊。好像是被这断臂之痛刺激到了,老者终于没再看着吕宁,而是转过身来一匕首刺进了这胖子的眼睛里,近一尺长的匕首全都没入胖子的颅腔内,只剩个把柄在眼前,刚刚还像跳上岸的鱼一样拼命扑腾的胖子立刻就瘫软了下来再不动弹。 从这五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到冲进来现在躺全躺在地上非死即伤,血流满地,前前后后不过十来息的时间,而且其中还只有两人是伤在张宏正和西望手上,其他三人全都是互相砍杀至死至残。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之惨烈,之诡异,将张宏正三人都震住了,即便以吕宁的阅历,以张宏正的胆量和跳脱,一时间都有些发懵。 “先救人!先救人!”还是吕宁率先反应了过来,急忙忙地从符包里摸出一张符来先就抓住了刺杀了胖子的老者。这老者依然是双目通红地瞪着他,手中匕首从胖子的眼眶里抽出来直接就刺向了吕宁,但却被吕宁随手一夺就抢了下来。这老者虽然是看起来伤最轻的,但看起来没什么修为可言,就和普通平民差不多,因此吕宁也并不惧怕,抢过老者的匕首之后立刻就将疗伤符贴在了他的断臂上。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老者还在不断挣扎,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白沫从口中涌出,忽然间他全身一抖,就这样瞪着眼睛软倒下去,手上还死死抓着吕宁的衣服。 “糟了.”吕宁愣愣地看着这猝死的老者,忽然起身再去看其他人,已经是没一个还能动弹的了。原本被张宏正击伤的那个络腮胡子修为颇高,如果是躺着不动,运气镇压伤势是绝不至死的,但他全然不管还是拿着刀在地上拼命折腾,此刻已是全然没了气息,口鼻里涌出的血几乎将整个人都泡在了里面。 “这这些人是被谁下了药么?”张宏正眉头紧皱。他只能想出这个可能,这些人都被人下了足以疯癫的迷药。 “不不知道.”吕宁的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但此刻却又感觉全身都一片冰寒。 这时候门口又有人影冒了出来,两人转头看去,却是客栈掌柜带着两个店小二听见打斗声赶了过来,三人看到这里面满地的血污尸首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年轻些的店小二还有些手脚发颤,不知所措,年逾花甲的掌柜却是马上就从怀中逃出一只核桃大小的哨子用力一吹。 一声尖利的长鸣越过这客栈的墙壁,在湖东城的夜空中传出老远。 第22章缘由 第二十二章 缘由 “什么?昨夜西市里有散修私斗?还死了几个人?” 当湖东城城主唐无忌大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唐无忌今年二十五岁。即便是在唐家,在这个年纪就可以领一城之主,也算得上是极为少见的。他面如冠玉,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出身于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世家之一,正处在最美好的年龄阶段,坐拥这个年龄段也许是最大的权势,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享受最美妙的生活。他辰时起床,练过早功,在八个侍妾的伺候下沐浴更衣,然后再开始慢慢享用一顿需要二十多个厨子精心准备六个时辰的早餐,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有心情听取城中的俗务禀报。 听到有散修杀人这个消息,他只是稍微有些意外,依然不紧不慢地喝着身后侍妾送到口边的雀舌肉羹汤,笑了笑随口说:“有些年没见胆敢在我们唐家的地盘上闹事的了,活着的都抓了么?” “自然跑不脱的,少爷。”能有资格在餐桌前禀报俗务的,只有最受唐无忌信赖的管家唐坚,这位唐家老仆不但被赐姓唐,还从小就伺候唐无忌,这一晃二十五年,随着唐无忌的平步青云,现在他也是城主府的总管。 “是谁去抓的人?”唐无忌一边问,一边用舌头轻轻地拨弄齿间的一根雀舌。这道羹汤要厨师时刻掌控着火候,在将雀舌的鲜美熬出来的同时保证雀舌肉的脆爽和弹性,是他最喜欢的吃食之一。 “少爷,是白姑娘。白姑娘原本就是在集市附近落脚,听到发出的警讯立刻赶去,将剩下的人全部拿下了。” “哦?”唐无忌的眉头一挑,把口齿间的雀舌咬碎。“那我那只小玲虎如何了?若是被那些粗陋汉子给伤了一根汗毛,岂不是让我心痛?你去说一声,若是当时有胆敢抵抗的,丢去虫窖里当巢慢慢养三尸蛆。” “白姑娘自然是没伤着的,那几人知道在我唐家城里犯了事,敢不乖乖束手就擒?”唐坚一张白发苍苍的圆脸却笑得好像泥塑娃娃一样讨喜。“只是死的人稍些麻烦,是李家的一个帐房和外雇散修,还有周家的两个商队管事和护卫队长。” 唐无忌一怔:“不是说散修私斗吗?怎么又是李家和周家的人?” “杀人的是三个南宫家来路过的散修,似乎是这李家和周家的人混在一起喝醉了酒去找他们的麻烦,结果反而被那三人给杀了。” “嗯,那将这三人交给他们发落那不就行了。”唐无忌张口吐出雀舌的舌根,旁边侍妾心领神会地用手接住,然后另一个立刻又将一勺刚刚吹冷的羹汤送入他的口中。 “少爷英明。”唐坚顿了一顿,又说。“但是此事发生在我们城中,虽然凶手抓到了,算起来我们也要担上一点责任.” “嗯这事就在集市中,说起来方朗卓管事确实要担上一些检查不力之责的”唐无忌点点头。他看向唐坚,又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方管事毕竟是獠哥留下的老人,十多年来将贝场和集市整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时候要去责罚他,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会怎么说。” “是,是,少爷仁厚,少爷仁厚。”唐坚连连点头,笑容满面。“方朗卓当真是洪福齐天,才能遇到少爷这般仁厚的主上,若是换做家里其他人来接獠爷的位置,他这般的外姓人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默然又喝了几口羹汤,唐无忌忽然问:“贝场的账本看过了吗?” “当然是看过了,这十来年的账都没有问题。方管事是个老实人。”唐坚顿一会儿,又再说到。“只是这收益嘛,实在有些不尽如人意。通天湖这样大的天赐宝地,地脉贯通又没有外海的妖兽进来,我们湖东贝场居然每年只有区区一千万多灵石的收成,算上贝壳等等杂物,不过三千万石不到,也就比一座大矿强一些,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三叔他们说过,通天湖是万年的产业,不用急在朝夕,我唐家也不缺这点灵石灵晶的”唐无忌咂咂嘴,摆摆手,后面的侍妾端着汤羹退开了。然后有端着香茗的侍妾送来一碗早泡好了的香茶,唐无忌喝了一口在口中漱漱口然后吐掉,他想了想,还是又说:“但只是这点产量,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是听说方管事做事还是挺勤勉的么?” “这个倒也是,听说他时常还要亲自潜入湖中去查看,灵贝的培育上也不曾怠慢过,只是方管事行事太过保守,总是说人手不够,扩展灵贝的养殖地上是慎之又慎,连捕捞的人手也不愿意增加,说是容易死伤哎,这人太过老实也不全是好事。不过是每年多死几十来个平民贝工而已,只要多补偿那些家眷些灵石,那些人还都感激我唐家仁厚。” “确实如此。这样战战兢兢,活活浪费了这块唐家独有的宝地,也是过非功。”沉吟一会,唐无忌终于点头。“你上次提到的那个林家人,在养殖灵贝上真的有把握么?” “当然,当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如何敢对少爷提起?”唐坚连连弯腰点头,像是个前后摇摆的不倒翁。“那林家世代从事灵贝养殖和捕捞,是湖东城中屈指可数的一把好手。只是和方朗卓管事有些龃龉,只能管理边缘的几个不起眼的贝点,我亲自去看过他们打捞的灵贝,个个都有灵石,两颗的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三颗的,如果让他们来主管贝场,产量至少比现在多出几成来!” “嗯那好,就让他下去休息一阵子,把贝场的事交出来.” “少爷英明。” 早膳已经结束,两个侍妾端来了香炉,将其中细细的灵草檀香点燃,这种香是南宫领长城以外建木中的蔓天灵藤中提炼出来的,不止浸人心脾,安定心神,还有能温养身体的效果。当然这东西也得来极为不容易,时常要数位先天之上的高阶修行者合力才能取到,还偶有死伤。因此这香价值极高,点燃一线熏上半个时辰,差不多就是十几颗灵晶化作了青烟飞散不见,唐无忌却是很喜欢这个味的,这总让他想起在唐家堡中的时光,所以每天早上他都要熏上一炉。 若有若无,但又让人刻骨铭心的香味钻入鼻端,浸入身体的每个角落,这让唐无忌的精神既放松又有些微微地兴奋,他悠然开口问:“我那小玲虎,当那守卫副长可做得开心么?看有空的时候我去看看她。” “白姑娘是十分尽责的。那三个散修也是她捉到的。”唐坚回答,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少爷有心,直接向祭酒和她本人开口就是了,以立庙为条件纳她为姬妾,她又岂敢不从?反正老太爷也有意放开口子,让济世教在各城中立庙。” “坚叔,你这人就是如此无趣。强行将人要来,圈养起来又有什么意思?若只是要副好皮囊,什么样的好看女人我得不到?若说纯粹的床第之欢,那也是和喝水吃饭一般简单的事,多了便无趣得很,徒耗精神元气罢了。”唐无忌摇头,嘴里啧啧有声,带着如同一位品鉴大师的自信和悠然。“真正的佳人之美,美在她自身那股卓尔不群,发自内心的生机和灵韵。我就是要她慢慢一步步地听从于我,看她那股倔强迷茫的模样,然后逐渐引导威逼,慢慢赏玩于股掌之中,将她心底所有隐私秘密都完全呈现在我面前,最后才收为私宠,这才是鉴赏品味佳人的真正方法。” “少爷的情趣高雅,相较之下我这老货确实是既蠢又俗了。”唐坚眯眯地笑着,就像看着自己精心伺候的猫咪在玩弄一只小虫子一样,脸上满是宠溺和高兴。 旁边的几名侍妾脸上都微微有些异样的表情,但行止之间依然一丝不苟,不敢有半分失常。不管是从容貌还是从身姿上来说,她们都是万中挑一的美人,也曾经让这位唐无忌兴致盎然过,但现在也只能悄无声息地在一旁伺候,听着这位新晋城主大谈他的情趣和审美。 至于那三个杀了人的散修,这里早就已经没人记得了。对于坐在这里的人来说,那就像几只路边厮杀的蚂蚁,引得好奇看上几眼,吩咐下人来打扫一下之后,就连记住的必要都没有。 此时,大清早的集市上,白玲虎依然是一身甲胄,内穿道袍的威仪道士打扮,此刻她眉头紧皱,满脸肃然地向着方朗卓禀报。 “方管事,此事其中大有蹊跷,请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给李家和周家查明背后的真相所在,绝不会让他们家的人枉死。” 方朗卓一张大嘴豁开,露出两排牙齿,眯着眼睛,看起来依然是那幅永远不变的笑容,说:“白姑娘。此事不用那么麻烦,将那三人交给李家周家的人就是了。然后我再去向他们赔罪.” “方总管,你是没听清我刚才说的么?”白玲虎有些着急了。“那三人绝非凶手,此事背后一定有隐秘” “有便有了,有什么关系?”方朗卓还是在笑,只是只是一双眯起来的眼中透出的光芒有些暗淡,带着无法掩饰的疲累和无奈。“反正客栈掌柜都看到了人全死在他们房间里,他们也承认杀了人,那把他们交出去那不就了结了么?谁还有心思花在他们身上?” “这怎能如此草率?”白玲虎目瞪口呆,就像听到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三个南宫家的散修,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方朗卓长叹一口气。“我昨天专门着人去打听过了,唐无稽大人是见过他们不错,但根本没怎么理会他们。这些外人似乎涉足田家的阴私,唐无稽大人没杀了他们是他们运气好的了,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狐假虎威现在把他们丢给李家周家赔罪,正好封了他们的口,也算废物利用.” “不,我是说”白玲虎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头绪,才能继续说。“怎能如此黑白不分,草芥人命?我已然调查过了,那死去的李家两人和周家三人相互之间并不认识,之前也和那三个南宫家的散修之间并无过节,怎么可能相约好了一起酩酊大醉去找他们的麻烦?此事背后定然还有蹊跷,应该是有人借刀杀人.” “但那又和我们唐家有什么关系?”方朗卓再叹了口气,看向面前少女的目光中满是朽木不可雕的无奈。“这集市里有白家,夏侯家,南宫家,李家,周家,纳法提家的人,如果真是他们其中有人捣鬼,翻找出来又能怎么样?你以为李家和周家会感谢你吗?死掉的这几个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而已,他们并不真的需要什么真相,要的只是一个安抚自己人的说法。如果你真挖掘出了什么他们内部的龃龉,或者让他们和其他家族的争斗摆上台面,他们只会觉得你多事。更关键的是,这也会给我们唐家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将这三个散修交给李家白家,就是最稳妥的解决法子。要杀要剐都是他们的事,我们唐家没有半点的责任。作为一位唐家守卫副长,该怎么做,用不着我再多说了吧。” 听了这样一大通似乎非常有道理的话,白玲虎之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重新沉静了下来,不过她却并没有表示接受方总管的谆谆教诲,反而是摇头说道:“不,此事绝不能如此。方总管,也许你有你的考量,但我却不能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就知道,济世教的人都是榆木脑袋。”方朗卓扭开了头喃喃自语,似乎完全不在乎被白玲虎听到,连他脸上的笑容都垮了些下来,不过当他转回来的时候那面具一样的笑容又重新挂回了原样,只是一双眯眯眼中看不见半点的笑意。“随便你吧,不过李家的商队只留五天的时间,他们离开之前,无论如何是要把凶手交上去,让他们不得对我唐家有所怨怼。这是无忌大人的意思。明白吗?” “幸好济世教的人都是榆木脑袋。要不然直接将我们当作杀人凶手处置就麻烦了.” 依然是那座客栈的客房中,张宏正,吕宁西望三人正聚在一起,三人都是面色沉重,张宏正还在喃喃地发着牢骚。 “济世教的朋友宽厚方正,怎能说别人是榆木脑袋。”吕宁瞥了张宏正一眼,又叹气。“莫名其妙地遭此无妄之灾,却能得那位白姑娘的援手,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我们此时就该锁上镣铐呆在地牢中,哪里还能坐在这客房里,还有闲暇来练功?” 昨晚客栈掌柜吹响了警哨之后,飞快赶来的就正是白玲虎。这位济世教女道士领了守卫副长之职后果然是尽忠职守,连晚上都守在集市附近,毕竟也只有那些外来散修容易喝醉之后引起些事端。 来到这客房中一看,再听到张宏正三人的陈述和客栈掌柜的佐证,白玲虎也觉得事情大有蹊跷,并没将他们三人当作凶手看待,只是让他们待在另外一间给西望准备的房中不得离开,再派了几个守卫守在外面而已。如果是一位真正的唐家守卫队长,多半就不论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他们三人下狱再说。 “在这里傻等着也不是个事啊”张宏正是最先坐不住的。虽然没把他们下狱,在这上等客房里还能休息练功,但是这种等着人来定自己生死的感觉实在太不是个滋味。昨晚被看押在这房间中,吕宁和西望两人一夜未眠,张宏正却能蒙头大睡,只是睡醒之后郁闷之情却并没缓解多少,一套正气拳已经在客厅中反反复复打了五六遍了,但越打越是心烦意燥。 “小张,可千万莫要胡来妄动,这里可不是清河镇那种小地方。”吕宁连忙提醒他。“若是在这时候轻举妄动,很容易就坐实了我们的嫌疑。” “我知道。”张宏正挠头。他当然明白这湖东城和清河镇完全不是一回事,清河镇的时候他们多少是有几分头绪,现在却是一头雾水,就算想要去暗中调查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而且在那偏僻衰败的小村镇中,张宏正三人的力量还算得上举足轻重,但在这唐家重镇中,他们就只是三只蝼蚁。不用说城主府中直接隶属于城主的唐家直系高手,就算集市里各家商队的护卫和散修,就算那些归白玲虎统御的装备精良的守卫,都是可以轻松碾压他们的力量。 要说逃跑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想。这种大城中都有城主麾下的鬼仙专门制作的监视傀儡巡视,风吹草动都在城主府的掌控当中,他们三个这种修为不可能找到任何机会。 “掌柜的!肚饿了!早饭呢?那姓方的胖子总管不是说包我们的饭食的么?”张宏正对着门外敞开了嗓子吼,誓要把一股火气化为食欲的样子,声音在客栈里滚滚荡荡震耳欲聋。 这店的掌柜也算公事公办,虽然昨晚弄出了几条人命,但也没在这上面克扣的意思,没用多久店小二还真就端来了一簸箕的包子馒头和一罐稀粥。张宏正也不客气,拿着包子就开始猛吃,两口就将一个拳头大的包子塞进嘴里,忽然一瞥看到门口两个守在外面的守卫正盯着他看,神色似乎颇为不善,他立刻对着刚走到门边的小二喊到:“再拿些包子稀粥来,送给门口那两位守卫大哥,帐一并算在我头上就是!”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对张宏正点点头,然后两人就转回头去不再看他了。没一会,店小二果然又端来了包子稀粥来,这两个在门口守了一整夜的守卫也不客气,直接拿起就吃了起来。 张宏正更是吃得痛快,把一簸箕包子馒头和一大罐稀粥消灭大半,这才对旁边愣愣看着他的吕宁和西望说:“你们也吃啊,若是要有个什么变故,也得有力气才能应付啊。” “.小张说得也是,我们也吃点吧。”吕宁叹了一口气,端起瓦罐倒了一碗稀粥出来,一旁的西望也默默拿起了一个菜包放进口中。 “我让你们在这里仔细看守,你们怎么能在这里吃喝起来了?谁去买的吃食?” 一个明朗爽利中带点怒意的女声响起,张宏正扭头看去,正看到白玲虎出现在了门口,对着门口的两个守卫呵斥,她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看起来极有威势,一个守卫立刻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粥碗满脸尴尬,另一个守卫顿了一顿,却又看向别处,恍如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吃着包子。 “白姑娘,白姑娘,是我让店小二送来给两位兄弟吃的。”张宏正站了起来,走过去对着白玲虎招呼。他从懂事起就在各种人中间打滚,这些为人处世的经验肯定比这死板女道士强出一大截。“这两位兄弟辛辛苦苦守在这门外一整夜,吃个早饭也是应该的吧?” 白玲虎看了他几眼,那双浓烈的剑眉微微上挑,略有些警惕地问:“你莫不是想要用这个贿赂讨好他们两人,然后借机逃走吧?” “你这.”张宏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想说你这木头脑袋想些什么,但现在受制于人,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白姑娘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行得直坐得正,还是无故受人陷害的,哪里需要逃走?我们还正等着你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呢。” 白玲虎听了轻叹一口气,也不再理会两个守卫,迈步走进了房间。吕宁见了立刻站起来拱手为礼。白玲虎一本正经地还礼之后,走到桌前说:“那个周家的管事醒了。” “哦?当真?那他可有什么说的?”吕宁眼睛立刻一亮。这个周家管事就是昨晚袭击他们的五人中唯一幸存的那个,是被西望用灯台给击中了头部晕死了过去,事后一查还有气息,让吕宁有绝处逢生的感觉。他们忍着在这里干等,就是等着这个唯一能证明他们清白的人醒来。 白玲虎却是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人已经痴傻了。医师说是头部受了重击的同时心火旺盛到了极处,伤了神志再也恢复不过来,如今连吃饭饮水都不自知,也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 “那那.”吕宁如遭重击,摇摇晃晃,脸色一片惨白。“对了,那尸首中应该是查出了迷药了吧?” 白玲虎继续说到:“仵作已经查看过那四人的尸首,没有察觉到有中毒的痕迹。” “怎么可能?明明那几人就如疯了一般,肯定是有人给他们下了什么迷药!”吕宁的脸色开始由白转红,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仵作定然是见识不够,要么就是被人收买了!” 如果是换了一位真正的唐家守卫队长,早就让人把这胆敢咆哮吼叫质疑唐家的散修给拿下了,白玲虎却还是一脸平静地说:“唐家的仵作,在毒药上的见解和功夫上是绝没有问题的。卫戊所有三个仵作,我让他们分开查验,回答都是一样。” “.白姑娘,我们确实是冤枉啊。”吕宁颓然坐在了凳子上,身子摇晃,连坐都坐不稳。“客栈的掌柜和小二,还有其他客人都可作证,是那五人无端到我们房间里来生事的,我们只是自保,其中有两人还是他们自相残杀” “我知道。”白玲虎点头。这些情况她在昨晚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敢肯定其中大有蹊跷。“李家的人要在五日内让我们给他们一个说法,方总管说城主的意思是直接将你们交给他们。所以我必须要在五日之内将此事给查个明白。” “那真是感谢白姑娘了。济世教济世救人之恩,我们铭感于心。”吕宁站起,对着白玲虎一躬身。 “不用客气,若不是昨天我非要将你们带来这里,你们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白玲虎轻轻叹一口气,也跟着坐在了桌前。 “正是如此。”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张宏正在一拍巴掌。“白姑娘若不能倾力查出究竟,还我们一个清白,让李家周家胡乱就给我们定了罪,岂不是一辈子都会内疚?” 吕宁连忙瞪了张宏正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白玲虎自己却是点头承认:“张兄弟说的是,所以我现在就来和你们合计商议一下,看看该从何处着手。不知道你们自己这一夜商议,可有没有找出什么头绪来?那些人到底为什么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这个.我们确实是一头雾水。我们和那几人之前连见都没见过,和李家周家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瓜葛牵扯。”吕宁摇了摇头。他们昨晚自然是说过,但一则确实找不到什么头绪,二也是一心等着那个被打昏过去的管事醒来。 “那你们可是和其他人有什么仇怨和过节?”白玲虎想了想,又问。“我昨晚专程去李家和周家询问过,他们之间应该也是并不相识的。他们会凑在一起而来绝非偶然,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过节仇怨.”吕宁和张宏正对视了一眼,又都摇摇头。他们不过踏入唐家地界几个月,沿途不停跋涉数千里,哪里有时间和机会和人结怨什么的。 唯一要说和人拉扯上什么瓜葛,那就是刚入唐家地界在清河镇那里的事,但他们早已离开那里足有千里,而且田家就算有什么人对他们记恨,但整个田家也早被唐家连根拔起,不可能还能追到这里来。唐无稽更加没理由会对这事念念不忘,真要处置他们,随口吩咐一队守卫就足以。 白玲虎略微沉吟一下,又继续说:“那你们身上总有些异样之处,能吸引到他们前来吧。你们再想想看。” “会不会是.”一直不吭声的西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他说了个开头就停下了,看着吕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吕宁说:“小望,白姑娘如今是在帮我们,你想到了什么尽可说出来,无需多虑。” “我是说”西望眨了眨眼睛,指着吕宁的腰间。“会不会是因为那个?” “什么?”吕宁也怔了怔,然后从腰间的衣服下取出那一个贴身收藏的木盒。“你是说这个?” 第23章线索 第二十三章 线索 “这是什么?”看着桌上的木盒,白玲虎问。 “这是货主委托我们送去纳法提家望峡堡的东西。”吕宁愣愣地看着这木盒,这木盒他一直贴身收藏,不管是外观,还是贴身感觉都完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应该不会是因为此物吧。而且按照规矩,我们是不能打开查看其中货物的。” 张宏正却说:“那干脆就打开看看吧。吕大哥这时候你也别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若是洗不清我们的罪名,这东西迟早也是落入别人的手上。” “.也是。”吕宁咬了咬牙,伸手去拨木盒上的盖子,但是一拨之下却是没能拨开。吕宁嗯了一声,手上加力,木盒却还是纹丝不动。这木盒看似只是随随便便盖了起来,上面既没插销也没锁扣,但此刻拿在手里扳动却好像是搬一块石头一样毫无动静。 “也许是其中用符咒封印,需要收取人来才能打开。”吕宁有些丧气。既然是托不相识的散修运送贵重事物,很多时候货主也会请修为足够的鬼仙采用符咒来封禁,以仿被走私货的散修偷窥甚至偷梁换柱。 “我来试试。”张宏正从吕宁手中拿过木盒,双手使力一扳,果然还是纹丝不动。他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内息鼓荡,劲发丹田,手中已经用上了全力。 “小张等等,莫要弄坏了其中的”吕宁见状在旁伸手急声说。这种以符咒封禁的既然是为了防备外人,那其中自然多有其他的防备手段,真要以蛮力强行打开说不定还会激发符咒,让里面的东西和容器一起炸得粉碎。 但说得有些迟了,张宏正的手上青筋凸显,噼啪一声有电光在木盒和他手掌间跳起,然后那盒盖就被掀开了起来。 盒盖一开,张宏正自己先愣了一愣,然后笑说:“这什么鬼机关,居然还有些雷霆闪电?” 有雷霆闪电的自然不是那木盒,而是张宏正之前运转劲力的时候不自觉从身体中迸发出的神仙道雷法,只是他不想暴露,引得其他人询问不好解释,这才随口说是木盒中的机关。 “没伤着吧?东西有无损伤?”吕宁自然不会多去深究,凑过头去,只看到盒中放着一块巴掌大的漆黑事物,倒是没有被弄坏的迹象。 “这是什么东西?”张宏正皱眉看了看盒子中的事物,随即被盒子本身吸引去了目光。这盒子从外面来看似乎平平无奇,但这一翻开了之后才能发现内部居然篆刻满了符文,果然是货主早就用符咒来封禁好了的。 “这果然如此,而且这木盒还是双层,内中一层是灵击木,篆刻符纹之后能保持气机运转极长的时间,只是这木盒就价值不菲了,而且应该是先天境界之上的鬼仙所做。只是似乎做得有些出了岔子,居然被小张强用蛮力给打开了。”吕宁连连摇头苦笑,虽然不知怎么的就被张宏正打开,但他作为术法鬼仙,一眼就能看出这木盒背后隐藏的东西绝不简单。 “这似乎是什么阴邪之物!” 在一旁的白玲虎仔细看了几眼这木盒中的东西,忽然之间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她双眼死死地盯在这东西上,眼神如刀,似乎要在上面刻出痕迹来。 “阴邪之物?那是什么东西?”张宏正奇声问。伸手从木盒中把那东西拿了起来仔细查看,这东西巴掌大小,也是巴掌般厚,质地粗糙,乍一看好像是石头,但细细摩挲的话能感觉到细微的纹路,似乎又是什么东西的骨骼,握在手中久了,能感觉到其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异阴冷气息。 “.这是阴邪鬼修所炼制的东西?”吕宁的脸色也变了。 “阴邪鬼修?就是修行阴邪鬼道的那些人?”张宏正连忙把东西丢回木盒。 “这个.我也说不好.”白玲虎把目光从那块黑色的怪异骨头上收回,自己却又犹豫了起来,似乎也不太有把握。“我对阴邪鬼修的了解也不多,只是这东西上的气息阴沉诡异,我只是多看两眼就觉得心烦意燥,似乎和我修行的济世真法本能地相斥。但如果当真是阴邪鬼修的器物,那昨晚那五人就极有可能是真冲着这东西而来。阴邪鬼道中就有不少操控人心的邪法。”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吕宁激动得连连点头,西望也是长舒一口大气,这总算是看到了线索,把他们从杀人嫌犯的泥潭中拉出来了一点。 “济世真法还有这种效用?能看出阴邪鬼道的东西?”张宏正在一旁瞪了瞪眼睛。 吕宁解释道:“济世真法和南宫家的浩然正气都是以仁爱善念为基石,自然对诸般阴私杂念为源的阴邪鬼道有所排斥。这也是南宫领内甚少见到修行阴邪鬼道之人的缘故。” 张宏正立刻说:“那把这东西先给李家周家的人看看,他们应该有人能分辨出这东西来吧, 如果他们看不出,那就请唐家的人来看。” 吕宁也点头:“对,正是如此。还烦请白姑娘.” “不,他们不见得能分辨出来。就算能,也不见得愿意.”白玲虎却缓缓摇头。 吕宁和张宏正愕然对视:“这是什么意思?” 白玲虎也不解释,径直转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说:“你们把东西带上,跟我来便是。” 张宏正和吕宁对视一眼,只能点点头。吕宁和西望收拾起屋中的东西,包括把那木盒重新封上贴身藏好,张宏正则是走到了旁边昨晚被那五人袭击的房间。门口两个守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房间中的血迹也都被客栈中人清洗干净,张宏正一进门,就看到肥猫正蹲坐在床头的茶几上打盹,旁边正是他之前用来装油炸贝肉的锅。 “好家伙,全吃光了?你都不给我留点啊。”张宏正上前一看,那锅里已经是空空如也,整整一锅的油炸贝肉都被这猫吃了个精光。昨晚事发之后他们就被带到了旁边的房间里监禁,这锅贝肉却是被留在了这里,他原本还想着这时候过来拿起路上吃,却没想到早被肥猫趁机全给吃掉了。 “走了,走了。”张宏正抓了肥猫一把,肥猫却只是微睁眼看他一下,继续又闭上眼打盹,似乎是吃得太多的缘故。这一锅贝肉可是用之前那整筐贝肉炸去了多半水分,还要加上那两条青鳝,说起来可比这肥猫的体积大多了,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把那么多肉塞到肚子里的。 看看肥猫没动的意思,张宏正干脆把它抓了起来还是放在肩膀上,感觉确实比之前重了不少,好在即便是半睡着打盹,肥猫依然蹲坐得非常稳当。 来到客栈大厅,白玲虎又是满脸奇怪地看着他蹲在肩头的肥猫,不过还是没说什么,带着三人就朝外走去。但当他们正走到客栈门口,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个人,白玲虎朝旁一个闪身才没有被这人撞到,再定睛一看,这人身材肥胖,一张圆脸上挂着副笑眯眯的表情,正是总管方朗卓。 “方管事。”白玲虎先拱手施礼。 “.你们这是要去哪?”方朗卓的笑脸耸动了一下,眼光在张宏正三人身上扫了一扫。 “我们发现了些线索,现在出城去找查证。”白玲虎回答。 “.你要带他们出城?”方朗卓看着张宏正三人,一双眼睛眯得几乎要看不见了。“如果他们逃了怎么办?无忌城主可是说了,必须要拿他们给李家周家一个交代的。” “决计不会,我会为他们担保。”白玲虎好像考都没有考虑就脱口而说。 张宏正在后面瞪了瞪眼睛,其实他倒是想问一声你哪里来的信心,说不定我们还真会借机跑掉,但这话肯定不能在这时候出口。 方朗卓点点头,一张脸笑得几乎都要烂了,八颗大牙全都露了出来,他走过来又在吕宁身上拍了拍,说:“其实我也是相信这绝不是你们的错,但是身为唐家管事,我自然要考虑唐家的声誉。也希望白姑娘能帮你们洗清罪名。” 吕宁连忙拱手道谢:“多谢方管事。” 乞嗤,乞嗤,张宏正肩膀上的肥猫忽然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似乎发现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好去,就忽然一下跳到了张宏正的头上蹲了下来,闭上眼睛继续打起了盹。 张宏正嘿了一声,微微晃了晃脑袋,却发现这肥猫在上面稳当得很,也就由得它了。 “方管事,看你如此匆忙,是有什么急事发生么?”白玲虎问。 “哦,呵呵,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朗卓摇了摇头,又好像混不在意似的。“是有两个采贝人被夹断了脚,一个丢了胳膊,还有一个没能上来,应该是遇到了异变的灵贝,我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客房让他们就近休息疗伤。你们先走吧。” “辛苦方管事。那我们先走了。”白玲虎拱了拱手,带领张宏正和吕宁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张宏正回头,那位方管事的肥胖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客栈里面,他就说:“那位方管事怎么好像全身都是湿漉漉的?” 刚才他看得仔细,那个方朗卓脸上虽然是干的,但头发盘起末端滴着水,显然不是出汗,而且衣服上多有水迹,似乎是刚从水里钻出来之后临时套上一件外衣。 白玲虎听了却并不显得奇怪,只是说:“方总管负责贝场和集市,十多年来尽心尽责,事必躬亲,几乎每天都要亲自下水去查看灵贝的状况。” “呵,那他还挺能干的嘛。”张宏正咂咂嘴。“连平民仆役受了伤都跑得那么快,还亲自来看有没有客房,南宫家的管事也没有这么热诚的。” 有这位女道士的带领,他们自然是毫无阻碍地就出了城。白玲虎带着他们沿着岸边一直朝北走去。之前她并没说具体去哪里,吕宁张宏正也不好开口询问,但等到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周围已是一片荒野的时候张宏正终于才忍不住了,问道:“这是到底要去哪里?我们还要走多久?” 白玲虎回答:“我们圣教在湖东城这一带的落脚点,是在北边的一个小渔村中,大约还有九十多里。大约会走到下午时分才能到。” “哦那为何你不去卫戊所带几匹马出来?我们骑马岂不是要快得多了?” 张宏正说话的时候转过头去朝吕宁打了个眼色。并不消有多大的默契,吕宁也看明白了张宏正的意思,他立刻摇了摇头。如果说之前那样的毫无头绪,立刻就有被人栽赃下狱的危险,遇到这样的天赐良机那转身就逃还说得过去,但现在洗脱罪名的机会就在眼前,却是没那必要了。 张宏正也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是看这机会确实难得,顺便问一下吕宁的意思而已。这女道士毫不犹豫地给她们担保,毫无顾忌地独自带领他们出城,固然因为是济世教中人特有的迂直,但也不能不让人承她的情。原本就心性敦厚的吕宁不用说,张宏正其实也不愿真的逃了让这女人去背锅。 “我带你们出来是以我个人身份,当然不能用卫戊所的坐骑。”白玲虎依然是一本正经。“说起来还是之前方管事提醒了我。周家李家也好,只是想着要凶手偿命来息事宁人,他们不见得想知道真相。” “确实如此。”吕宁稍微想了想,脸色也沉了下来。“胆敢在唐家城池里动手暗害旁人的人,不是丧心病狂的疯子,就是背后有绝大势力,所图必大之辈,甚至有可能是唐家自己,死的反正不是族中的要紧人物,这些小家族确实不敢去深究,只需要一个能糊弄过去的说法就是了。” 说到这里,吕宁看向白玲虎的目光中又充满了感激。换成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只要是在世家制御下的修行者,就绝不可能还将他们带出城来,定罪后塞给李家周家甚至直接斩了才是最符合所有人利益的。就算要追查真相,在事后悄悄地进行就是了,阴私鬼祟的手段就要阴私鬼祟地解决,不能摆到台面上去让大家的脸都难看。这种世家制度下的默契,就算是在南宫家也是免不了的。 “如此说来,我们三人当真是要感谢白道长了。”吕宁又原地站定,深深地对白玲虎施了一礼。“如果不是白道长仗义执言,我们三人多半就只能蒙此冤屈,枉死在湖东城中。” “吕先生称我名字即可,我还未正式受箓,算不得道士。而且吕先生你也无需如此,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已。”白玲虎却是合手抚胸,躬身用济世教的教礼还了吕宁一礼。这话确实也并非客气,这些其他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对于一位谨守济世教戒律,奉济世教的教义为真理的流羽来说,是真正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宏正挠头,伸手挠住的却是肥猫的肥肉,也顺手抓了抓。这样说来他们三人还真是承了这女道士的大人情,就算她自己并不如何在意,张宏正自己却还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似乎应该做些什么来回报才行。想了想,他才说:“不是我多嘴,白白姑娘,我觉得那湖东城城主让你担任守卫副长纯粹就是在戏弄你,或者让你自己知难而退。只看这城中诸人对你的态度,尤其是那些守卫,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就算以后济世教真能在这湖东城中立足,建立庙宇了,这些人也多半只是当笑话看,到时候济世教要周济平民帮助弱小什么的,一旦触犯了他们的好处,就有各种明面暗中的手段来对付你们。” 南宫家虽然奉行仁义,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是一心为公的圣贤,治下的执事守卫中依然还是多少有些龌龊阴私的勾当,只是相比其他地方好了很多而已。张宏正从小就在江湖草野中打滚,这些东西见得太多。看唐家守卫那些肆无忌惮勒索商队的做派,根本不用猜都知道就这些人为了自身的好处,绝不会让济世教好过。 “多谢张兄弟提醒。这些我自然也知道。”这位少女道士脸上的神情也有几分落寞和索然,她又不是呆子,这唐家制御下的守卫等等人对她的排斥和不屑当然也都感受得很清楚。“除了南宫家谨守仁义,其他世家都是利益为先。而且世家高高在上,一切意志至上而下绝无违逆的余地,平民只有默然承受,这样的制御之下人心败坏乃是难免。这也是当初青玄仙尊立下戒律,让教中道士绝不能入世家制御之下的原因。” “那你还” “但此事艰难,难道就不去做了不成?”白玲虎的声音忽然拔高,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激昂,她本就是英气勃发,现在这看起来就像是要指挥百万军马上阵杀敌的将军一样。“圣教传教数百年,除了唐家李家这几家和南宫家稍能有些进展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寸步难移,黎民百姓依然朝不保夕,保守世家盘剥,妖兽吞噬。我们既然遵循青玄仙尊所传的济世大道,那纵然千难万难,粉身碎骨也该在所不惜,只求能对世间黎民苍生能有多一分的利益,能让圣教光辉多照耀一寸阴暗之地!” “厄好吧。”看到这位女道士拿出了义舍中夫子舍监宣讲教义时的那种架势,张宏正就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济世教不愧是三神道统,护持天下黎民百姓,善莫大焉。白姑娘如此英勇坚毅,必定能替贵教在唐家开创出一番天地来。”吕宁却是颇为认可这一套,连连点头。济世教的开教祖师李青玄出身三神门中的昆仑,济世教也为三神门在世间所默许的唯一教派,因此江湖坊间都流传说济世教是三神道统。 当然,这个说法在各大世家中是不被承认的。执掌人道金律的三神门地位超然,再将手插入凡世俗务中就太过分了,这也是众多世家排斥济世教的原因之一。 有了这一番交谈,三人和白玲虎的距离不觉间就拉进了许多。一路行走间也闲聊起来,原来她也原本是南宫领内的人,自幼父母双亡,便被收入了济世教的义舍中,后来展现出了修行天赋,自然而然地就入了济世教,只是一般来说女子都会选择光世行者的修行之道,她却是选择了威仪道人这一条路,来到了唐家领地之内游历传教,。 “张兄弟,其实你做散修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也还不如重新来归入圣教门下。”说着说着,白玲虎又动起了招募张宏正加入济世教的心思。相比起其他人,她对同样在济世教义舍中长大的张宏正显然多了几分天然的认同,也都是用对济世教中教友的称呼。 “我都说了,我们脾性不合,白姑娘你莫要多说了。”张宏正连连摆手,他最怕的就是那种一本正经地说教。 “其实你若是对圣教教义还不能完全领会,那暂时做个巡夜游侠也是可以的啊。有无数教友的捐献,教中的资源是充足的,总比你做散修强得多。”白玲虎也不是真的榆木脑袋,就换了个切入的角度劝说。济世教虽植根于民间,远比不上世家豪富,但毕竟是个经营近千年的庞然大物,修炼的资源灵石却是不会缺的,也还真有一部分散修会冲着这一点去加入济世教。 “.行,我以后考虑考虑再说吧。”张宏正点点头,勉强敷衍过去。巡夜游侠算是济世教的编外人,并不必须是教徒,虽然也有种种规矩,却不会那么严格,但这依然不在张宏正的计划之中。 白玲虎又看了看张宏正头上的肥猫,其实这一路上她和张宏正说话的时候,有一半以上的目光都落在这只猫上。不管张宏正怎么走,点头还是摇头,这只猫都蹲坐得稳稳当当,睡得香甜无比,远远看起来就像张宏正戴了顶奇怪高耸的帽子一样。 “嗯”白玲虎看着打盹的肥猫一脸沉吟之色,忽然问:“散修在外奔波,危机四伏生死难料,若是突然发生什么意外,这猫怎么办?” 张宏正失笑,伸手拍了拍头上的肥猫,发出蓬蓬的声音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就算是我死了这家伙也死不了。” “哦”白玲虎扭过头去又沉吟起来,闷头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忽然转过来看着张宏正,一本正经地说:“这次我自然会尽力帮你们查出真相,洗脱冤屈。但是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查不出,或者是唐无忌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让你们去顶罪的话.我会替你照顾这只猫的。” “哈哈哈哈。”愣了愣之后,张宏正忍不住大笑。“行,行,只要它自己愿意就行,就怕你养不起呢。” 傍晚时分,一行四人终于走到了白玲虎所说的那个小渔村,算起来已经离湖东城已经足有近百里开外,却依然还是在通天湖的湖边。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渔村,不过三五十户人家,错落有致地聚集在湖边的一处小丘陵上,房屋倒不见得很破烂,但村子周边并没有围墙,只有一些树枝编织的栅栏在外面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不用说和湖东城这种雄城相比,就算是清河镇那样的破败小镇也是远远不如。没有专职的守卫,随便几只突如其来的妖兽就能成为这小小村子成覆灭之灾。 像是这种小村子中住的,基本都是些交不起乡镇中基本赋税的赤贫之家自动聚居,唐家对于这种平民几乎是不问不闻,最多偶尔派个守卫过来看上一看,查查有没有值得收取的赋税。而这种贫民就是济世教最主要的救济和传教的对象,只需要一两个流光和流羽,就能让这个村子抵抗妖兽和疾病灾害的力量大增。 白玲虎带着张宏正三人一走进村子,立刻就有几名看到的村民走来对着白玲虎躬身问好,神态极为恭敬,白玲虎也一一回礼。 一个矮壮的渔民听了声讯,端着一个木碗就从屋子里钻了出来,小跑着过来对着白玲虎讨好地笑道:“白道长,您来了,可吃饭了没?我刚刚煮好了鱼粥,今天打了一条大青鲤,肉好得很!” “谢了,不用。你是.赵九?我不是说过了么,不用叫我道长。”白玲虎看了他几眼,点点头。“我师兄呢?” “吴尊者去了北面小山采药,说是可能明天一早才能回来。”这个叫赵九的村民点头哈腰地回答,眼光不停地在后面的张宏正三人身上打量,尤其是看到头顶肥猫的张宏正,更是双眼瞪得溜圆。 “我师兄也还不是行者,你们无须”白玲虎无奈摇头。“算了,你去找个房舍,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天我师兄回来。” “是,是。”这赵九口中答应,却脚下不动,只是盯着张宏正和他头顶的肥猫看,张口似乎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该怎么问。 “这是我们南宫领内流行的灵猫帽,没见过么?五十灵石一顶!”张宏正抱胸哼了一声,作傲然状。 “这么贵”赵九嘀咕了一声,这才转身跑去招呼其他村民收拾房舍了。 夕阳西下,夜幕渐浓,张宏正他们之前走过的荒野已经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上百个蹒跚的身影正在追寻着之前那四人所经过的脚步,一路朝着湖边的小渔村而来。 第33章活尸 第三十三章 活尸 入夜之后起了风,天上也有些薄云,遮得月亮忽明忽暗。赵九怕夜里下雨,就把晾在院子里的鱼都收回了,于是家里满是腥臭味。 这味道他已经闻了好几年了,却还是没习惯,他端着粗瓷大碗坐在窗边,慢慢地吃里面的鱼肉饭。粗糙的鱼肉中微微泛着酸涩味,是今天打起来的那条大青鱼身上的肉,能有这种味道,说明那条足有五尺多长上百斤的大鱼已经踩在妖兽的门槛上了。当时那鱼几乎把他和三个同伴一起给扯到水里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鱼弄上来,后来从这鱼肚子里捡出了大约有两斤多灵砂,算是这一个月村子里最大一笔收入了。下次湖东城再有人过来收税,多少也能拿出来应付一些,如果那鱼再大些再凶猛些,说不定都能结出几颗灵石来,那可就赚得大了 但如果那鱼真的再大些再凶猛些,说不定就能真的踏入妖兽的范畴,轻易掀翻渔船把他们几个都给吞吃了。毕竟这世道没修为什么都是假的,就算天上真的掉灵砂灵石,也要你的修为足够能接得住,不被直接砸死才行。 吞下最后一口酸涩的鱼肉,赵九叹了口气,这种日子他过了整整七年,实在是受够了。七年之前,他和父母可都还是湖东城中的居民。那时候唐獠大人担任城主,湖东城演武堂颁布的‘七绝气’他也是练过,虽然没达到演武堂的最低资助标准,但好像只是差着一些而已,而且他觉得自己当时是怯场了心底发虚气走得有些不够用心的缘故,坚持下去多半还是能有些成就的。只是没了演武堂的资助,要么就自家承担灵砂消耗,要么就慢慢修行靠着积累提升。用灵砂修炼一次的花销可够去街头聚香居好好吃一顿了,如果去宝来坊赌牌九扔骰子也能厮混半天,说不定还能赢上颗灵石,那肯定比辛辛苦苦地修炼不知道好玩到哪里去了,所以他也就不紧不慢地慢慢混着,花个十多年再修炼上去也行,反正有父亲在贝场里担任工头,他们一家在湖东城里也过得下去。 但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父亲跟着的一个执事被贝场方管事针对,池鱼之殃之下他父亲被指派去靠近河口的危险地带采贝,带领的贝工死了十多个,直接丢掉了差使。母亲气出一场大病,父亲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去央人从城主府中弄了两瓶延生丹出来,结果最后人没能救回来不说,还连最基本的房租都交不出去了。 城池中的房舍,可是没有属于平民的说法。想要在世家庇护之下免受妖兽之害,那自然得是对世家有所贡献才行,每一户人家每一年都要根据所住的居所向城主府缴纳一定的灵石。当时父亲作为贝场工头,全家所住的就是一间每年八十灵石的小宅院。原本将家中的东西都变卖了,搬去附近的村镇中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但父亲还是存着重新进贝场的心思,不肯搬走,为了凑房租找相熟的工人悄悄混进贝场的废品库里想偷偷运一些品级底下的贝壳出来去黑市换灵石,结果被发现活活打死。偷家主财物这可是重罪,全家所有资产都被没收,赵九也被驱逐出湖东城,成了在乡野间聚居的村民。 如果当时能刻苦一点,舍得拿些灵砂出来辅助一下修炼,说不定就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了。这是赵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让自己好好发上一阵子愣的念头。当时父亲还在,只要修为能过得去,不说担当守卫,去贝场中当个采贝工决计没问题,一月下来也能得两颗灵石,再到处借一些那交房租也是勉强够的,全家在城里安安稳稳地住着,比在这乡野荒村的艰难度日不知道哪天就被妖兽给吃了强无数倍。而且城里人想要找个婆娘那还不简单,乡野里的女人就不用说了,就算是村镇里的漂亮姑娘,只要说让她嫁个城里人,那也是想都不用想就会答应的。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有那位白道士一半漂亮就行了。到时候自己下了工之后也可以悠哉悠哉地搂着女人在湖东城集市中闲逛,再想法子攒些灵石,也弄个那小子那样的肥猫帽来戴上,女人不知道看了多喜欢. 碗里最后一点鱼肉和米粒都吃光吞尽了,出神的臆想也不得不结束。赵九叹了口气,将碗搁在窗边。就在这时候,听到远远传来女人的惊叫声。 这应该是赵大伯又在打他家姑娘了吧?听了一阵子,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倒是隔壁的郑瞎子家里的女人又叫起来,还有手嗵嗵地往木板墙上捶的声音。那两口子平时都是笑模样,倒是第一次听他们吵。是郑瞎子在打他婆娘么?可是他一个瞎子是怎么看得见的? 赵九就把刚才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去了,打算去他家墙下听听热闹。但刚走到门前就听到闷闷的敲门声。 该不会是白道长吧?这么晚来.算了,别瞎想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推门,可推了一把竟没推动,像是有人抵在门上了。 “谁在给你家赵大爷开玩笑?”赵九心中一股火升了起来,退后两步猛一使劲儿朝前一撞把门给撞开了。听得门外噗通一声响,抵着门的人摔在地上了。他一边迈出门去一边骂:“我叫你——” 但看到门外地上那人的模样,他骂不出来了。那人仰面倒地,正想爬起,借着月光能看清他的脸。他的一张脸好像全烂了,嘴边只剩下烂出来的筋连着上下颚,满口黑牙。眼皮也烂没了,只有一对死灰色的眼珠子瞪着,就像死鱼的眼睛。还有恶臭,这人身上极臭,比烂了的鱼肉还臭上十倍。 赵九头皮一阵发麻,正想怎么有人伤成这样,忽看到自家院子篱笆外面的黑暗中,又有十来个黑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再往远处路上看过去,似乎黑暗里还有更多人。 哪来的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正想到这里,忽然又听见几声惨呼。这次不但有女人的,还有男人的。隔壁赵瞎子家的窗户忽然被什么人撞破,两个黑影滚出来。他家院子里似乎也有人,一见有人滚出来,立即都聚过去、扑上去……可看样子并不像在救人! 这时觉得脚上一紧,竟然是被仰面倒在地上那人给抓住了。赵九身上一凉,赶紧往后一撤想要退回到门里去。但那人握得很紧,这一撤没挣开,倒将那个人往前一拖,脑袋正撞在门口木阶上。 这么一撞,那人的一个眼珠子就滚了下来,连着黑黑的筋,耷拉在脸边。 赵九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子坐倒在地。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力气,双腿一通乱踹终于将那只手踹开了。然而那耷拉着眼珠子的人却攀着台阶一下一下往上爬,院外那些黑影听了他的声音,也都像闻着腥味的猫,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大都是和院里这活死人一样的脸,有的甚至连上身都烂得透了。倒有少数看着还有人形,但要么脖子上被血糊满了,要么一张脸被什么东西啃剩了一半。 赵九屁滚尿流地爬回到屋里去,一脚踢上门,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东西在一下一下地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爬起来想去关窗。但觉得腿脚发软,一下没踩稳崴了脚。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脑袋倒清醒了。 攀着凳子桌子踉踉跄跄到了窗前,伸手去抓撑窗户的叉竿。可窗户外忽然探出三四只手,将他手腕攥住了,猛地往外一拉。他一下子被拉得倒摔出去,先看见天顶被薄云遮了一半的月亮,又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腰间先一阵剧痛,随后觉得自己没法儿动了。他的眼泪和屎尿一下子涌出来,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摸不着了。 恍惚当中,看到四五个活死人扑过来,几张烂脸将月亮遮住。其中一张没了下巴,嘴边只缀着些发黑的血肉,朝着他眼前不断地逼来。 轰的一声,不远处白玲虎居住的房门被一脚踢开了,一身甲胄的女道士从中跳了出来。 白玲虎不是被外面的响动所惊醒,她是被臭醒的。她其实睡得很死,外面的女人嚎哭也好,男人惨叫也好,她都全然没有听见,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一股熬煮死老鼠和大便的味道通过鼻端,不仅朝脑里冲,好像还在身体里蔓延,连整个身体的气息都被这臭味引得躁动起来,然后她才猛然惊醒,听到了外面的惨叫。 冲出房门,借着隐隐约约的月光,村子中诡异的情况让白玲虎惊呆了,上百个行动迟缓的人影或是蹒跚行走,或是在地上用四肢爬行,像是一群怪异的饥饿蛆虫一样,缓慢但是坚定地将一个个房门推开,将一个个惊叫的村民拉扯扑倒,围上去撕咬。 “妖孽~!”白玲虎怒喝一声,猛冲两步之后高高跃起,朝着最近一团人影聚集的地方跳去。根本用不着还要仔细分辨或者是出声喝问,只是本能地她就知道这些动作迟缓的人形东西绝不是人,那几乎刺得她鼻端生痛的恶臭正是从这些人形东西上不断散发出来的。 还在半空,白玲虎抽出了一直斜插在腰间的铁尺,高举过头,铁尺前端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转眼间就凝聚出一把足有五六尺长,小孩腰身粗细的金光铁锏。借着下落之势,白玲虎双手猛然下挥,这把金光巨锏重重地击在一堆正聚集在一起的恶臭人形上。 轰啪,就真的像是抡起大棒打在一堆蛆虫上一样,飞溅的浆液,四散的躯体礼花一样的绽开,这一击至少将四五个人形给打得稀烂,金光巨锏击打在地上所发出的气浪则将断肢残骸和周围其他的人形抛飞出去。 赵九也被气浪给推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几圈,懵了几息之后确定自己还没有死,这才爬起来愣愣地看着女道士。刚刚那一击就落在他身边,将他身上压着的那些人形全都打得粉碎稀烂,他运气着实不错,除了腰间被咬掉了一小块肉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些被抓扯出来的皮肉伤。 “这些是尸体?”白玲虎却没空闲来理会赵九。这一击之下,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更加浓重了无数倍,那些粉碎四散的肢体中留出的是腐败已久的液体,白玲虎只感觉心中的厌恶感简直如同要沸腾一般,这并非是源自生理本能地恶心,而是从更深层次精神上产生的厌恶和排斥,这绝非是自然形成的气味。 白玲虎高声喝道:“是何方妖邪?胆敢用邪法操控尸体,在此伤及平民无辜?” 并没人来回答她,只有零星的村民惨叫在村中各处响起,周围的尸体依然如同蠕虫一样,只靠着最原始的简单本能朝着最近的活物前进,刚刚被震退的尸体又朝着她缓缓靠拢。白玲虎怒喝一声,挥动铁尺朝着最近一处村民发出惨叫的地方冲去,面对拦路的尸体她根本不避不让,直接就硬冲硬撞了上去,铁尺挥动间就算再没有了刚才那一击而下的金色巨锏,也是摧枯拉朽一样将行动缓慢的尸体打倒砸飞,将一个个被尸体扑倒撕咬的村民拉起。 并不是所有村民都毫无还手之力,要脱离城镇的保护在这荒野中聚居,多少都会培养出些勇悍亡命之气,只是这些活动的尸体太过骇人,将多数人给吓得心惊胆战脚麻手软。不过在短暂的适应,特别是白玲虎这一阵摧枯拉朽的冲杀之后,也立刻有村民拿起了木棍梭镖之类平常防身的武器和这些尸体搏斗起来,相互之间还有呼喊照应,虽然成果寥寥,总算是有了几分组织,不再任由宰割。 “嘿,这女人功夫不错,一身的蛮力。” 张宏正这时候走出房门,正好看到白玲虎势如破竹一样在尸群中左冲右突。那金光巨锏是济世教的独门法术,威仪道人用以对敌威力极大,但即便抛去这一点,白玲虎的武道修为也着实不错,那看似纤瘦高挑的身材,却居然有着毫不逊色于壮汉武者的力量和爆发力。尤其是她的打法极其勇猛凶悍,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有去无回的架势。 “小心些,这些阴邪之物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张宏正的身后,吕宁掩身在房门旁的阴影中,警惕地盯着周围扫视,在他的旁边,西望的手中提着一把圆形的木盾似的东西,仔细一看那居然是个锅盖。 他们三人当然比白玲虎更早地察觉到异样,只是最早的一声村民惊呼,就让张宏正和吕宁惊醒了过来。散修经常要在荒野中行走,警觉心稍差一些的绝活不了多久,只是他们并没像白玲虎一样没头没脑地直接冲出来,吕宁和西望以最快的速度布置下了几张符咒,张宏正在窗口门缝中观察了一下,然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伺机而动。 “嘿,昨晚是活的疯子,今晚就是死人了么。纳法提家的灵石不好赚啊。”张宏正看着周围那些月光下的活尸,摇头苦笑。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阴邪鬼道弄出来的东西,虽然那边的白玲虎如砍瓜切菜一样地将这些活尸打得四处乱飞,但看着这些或是腐烂或是干枯的人形,要说心中一点也不发憷那是骗人的。 涌入渔村的活尸有上百,白玲虎纵然在其中左冲右突势如破竹,但想要救下那些受袭的村民就已经疲于奔命,更顾不到他们这里,这时候周围已经有三四十个蹒跚而行的活尸朝张宏正他们这边聚集了过来。 “吕大哥,你们俩先别出来。”张宏正回身在屋里看了看,拿了门后的一根船桨在手走出去。 活尸已经围拢在了他们的小屋周围,张宏正深吸一口气,迈步冲前抡起船桨就猛击中了最前面一个活尸的头上。格拉一声,活尸的头立刻朝旁边耷拉了下去,颈骨已经被打断,身体也歪歪斜斜地栽倒在地。 挥动船桨连击,将几个活尸打得翻倒在地,张宏正心中的些微惧意也尽去。这些尸体也就是看起来有些骇人,身上的腐臭味熏人罢了,但行动间每个都是迟缓蹒跚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还没有丝毫灵智,也不知道避让招架什么的,完全可以当做练功用的木桩来打。但再打了一会,张宏正才又隐隐觉得不对,那些被他打得到处翻滚的尸体似乎并没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从地上爬起来,顶着歪在一旁或者凹陷得不成样子的脑袋又继续朝前走来。他这打了好一会,围过来的活尸非但没有被击退,反而越逼越近。 咔的一下,张宏正手中的船桨折断,这渔民随便挑选的木质肯定强不到哪里去,张宏正丢掉还剩一半的木柄,运劲一拳猛击在一只活尸的头上,一道电光在拳头和活尸的头上跳出,活尸立刻就像被抽了线的傀儡一样栽倒在地,再没有动弹的迹象。 “咦?有门!”张宏正微微一惊,随即双眼一亮。这神仙道的雷法似乎对于这些阴邪鬼道造出来的活尸也是极为克制,现在也不是藏拙的时候了,他挥拳连击,立刻就有七八个活尸倒下再也不能动弹。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兴起,干脆冲进活尸群中一阵拳打脚踢,内劲到处电光闪烁,活尸立刻倒了一地。 轰的一声炸响,张宏正一回头,看到吕宁和西望藏身的小屋门上炸出一团火光,将两个僵尸炸倒在地。只是倒地的僵尸立刻又慢悠悠地爬了起来,和旁边几个一起继续朝门前涌去,这种低级的符咒陷阱连人都炸不死,对这种活尸看来更是没什么用。 张宏正暗叫一声糟糕,他这打得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忘记了自己是应该以掩护吕宁西望两人为主,这往前冲入活尸群中一阵乱打,却是让其他活尸绕过了他去硬闯小屋。他立刻转身踹开几个活尸,飞步赶回到小屋门前。 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张宏正身上的鲜活生机,这些活尸忽然齐齐地转过了身来对着他涌来,张宏正自然是求之不得,一顿乱拳打出,围拢过来的活尸连续倒地。周围的活尸完全对同伴的倒地视而不见,依然将手伸过来乱抓乱扯,但张宏正根本毫不理会,他早已经在刚才的乱打中明白了,这些活尸不止是动作僵硬缓慢,连力量都比平常人还差些,也就是样子看起来吓人而已,被抓到了一挣就能挣脱,只要不被咬到就完全没事。 但是张宏正没有注意到,在这些伸过来胡乱抓挠的手中有一只分外地稳定,而且也不是在抓,而是伸得笔直的手掌,就像在一团乱钻的鲶鱼下潜伏而来的一条毒蛇,无声无息但又迅捷无论地印在了张宏正的肋下。 第34章尸怪 第三十四章 尸怪 嘭的一下,张宏正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落在了活尸群中。 “小张!”门后的吕宁惊叫。他们虽然紧闭着木门,但都通过门缝注意着门外的情况,眼看这一幕顿时大惊。 击飞张宏正的是一个看起来分外魁梧的身影,不管是身躯还是手臂都几乎又寻常人的两倍宽大,这个身影一直夹杂在活尸中,同样地衣衫褴褛同样地行动迟缓蹒跚,看起来和其他的活尸并没什么区别,但现在谁都看出来了,这绝不是个真正的活尸。 击飞张宏正之后,这个身影的动作顿时轻快了起来。淡淡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出这个身影比普通人高壮上整整一圈,头发如水草一样搭在脸上将大部分五官都遮住,皮肤呈现出死人特有的惨白还有浮肿,但此刻他的举止完全和其他活尸区别了开来,他打了个手势,附近所有的活尸立刻齐齐转身,朝着吕宁藏身的木屋而去。之前表现得如同蛆虫一样只凭简单本能行动的活尸,此刻表现得就像久经训练的行伍一样,听从号令整齐划一,连原本要去撕扯张宏正的活尸都马上起身,对地上的张宏正不屑一顾。 没有了周围活尸的压制,但躺在地上的张宏正也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只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在他身体上旋绕。 附近所有的活尸都聚集在了小屋前,如同得到了齐声命令一般地朝着木门,窗户甚至墙壁撞去拍去,发出的轰然声音就像狂潮一样此起彼伏。但是那只是木板和黄泥构筑的小屋此刻居然就像是礁石一样,任凭潮水的拍击却是巍然不动,连那只是几片薄木板拼凑成的窗户也坚固无比,好像和整个房屋都完全融为了一体。 站在活尸后的那个魁梧身影皱了皱眉,他大概能猜出这是那躲在里面的两个鬼仙用五行法术做了手脚。之前闹出的动静不小,让这两个鬼仙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这些散修虽然修为不高,但实战经验却是极为丰富,借助地利来防御还真的让这些低级活尸一时间无可奈何。 魁梧身影摊开双手,口中喃喃念诵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最外围的一圈活尸中有五六个忽然停止了动作,然后他们那原本就已经腐烂了的躯体骤然开始软化变形,就像瞬间将腐烂的速度加快了几百倍一样,呼吸之间就成为了一滩烂泥和骨骼混合的东西,一阵阵的黑气从这些烂泥中升腾而起,汇聚到魁梧身影的双手之上。 魁梧身影上前双手一伸,将手中的黑气按在了两具活尸上,两具活尸的躯体立刻就像充了气一样地膨胀起来,活尸的动作也不再缓慢蹒跚,而是像发酒疯的壮汉一样抡起拳头朝着小屋的房门猛砸。 魁梧身影再度摊开双手,又有五六具尸体瘫软腐败了下去,和刚才的过程一样,在他故技重施之下又有两具活尸变得巨大暴躁了起来。当他将这个方法重复了四次之后,围在小屋边的活尸就只剩下了十只,但个个都粗壮了一大圈。这些活尸也不再胡乱捶打小屋的门窗,而是整齐地后退几步,然后一起发力朝着小屋撞去。 咚的一声巨响,之前一直稳若坚石的小屋在这合力撞击下微微摇晃了一下,门窗,墙壁都迸裂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裂痕,只是在内中符咒的影响下还是勉力地结合在一起。 魁梧身影那张被乱发遮挡的脸笑了笑,这些散修再是舍得符咒,毕竟只是动念引气阶段的法术,只要把这个乌龟壳给掀开,他有的是法子炮制里面的那两个家伙。他微微摆了摆手,那十个巨大活尸又齐齐后退,然后齐齐迈步朝着小屋冲撞过去。 轰的一声在魁梧身影的耳朵里响起,不过却不是那小屋被撞倒的响动,而是从他后腰上传来的,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巨大的撞击和疼痛,这力量让他整个人都向前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一下扑在一只正在前冲的活尸上,活尸并没理会这个操控者,只是带着他一起撞向了小屋。 就像满是裂痕的瓦罐,这小屋再也经不起十具活尸的齐力一撞,发出一声呻吟般的碎裂声就整个地垮塌下来,十具活尸还有扑在背后的那个魁梧身影一起冲进了小屋的废墟中,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一团巨大的火光从小屋废墟中炸开,巨大的声响和火光气浪中,刚刚冲进去的活尸全部被炸得重新又飞了出来,被气浪撕裂的肢体内脏像是被爆竹炸开的纸屑一样飞得到处都是。 “哈哈!吕大哥还真舍得!”看着火光爆炸中乱飞的尸体,张宏正忍不住哈哈大笑。刚才就是他在背后的偷袭一击把那个魁梧身影给打了出去,一起裹进了这小屋中吕宁设下的陷阱里。 那魁梧身影将张宏正一掌打倒之后再没来过问,那自然是对自己的那一掌有绝对的信心。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那一掌直接带来的伤害并不重,在张宏正下意识地内劲反震和卸力之下只是震得他一阵气血翻涌地难受,内腑没却受到重击,只是那一掌随之而来的一股怪异气息却侵入体内。这些怪异气息似有形似无形,顺着经脉气血而上,将所接触到的一切生机都同化腐朽,简直就像是往血肉肌理中注入了一大桶阴沟臭水一样,而且这气息还不止侵入身体,连脑海意识中都被浸染了,张宏正挨了那一掌之后一两息中就感觉全身僵硬麻木,再过一两息之后就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最终还是神仙道的雷法起了作用,随着他的气息鼓动,那股被天雷强行灌入体内的雷电之力也随之游走,这股诡异的气息也被渐渐驱散。张宏正花了十来息的时间才能自己慢慢爬起,那魁梧身影正在专心调用黑气操控活尸,完全没预料到张宏正居然能自己解开那黑气的束缚,被他从背后一记猛击,一起和活尸撞进了吕宁的陷阱中去。 不远处的地面涌动,原本踏实的泥地变得好像沙子一样的松散,然后被下面冒出来的人给顶开。一个人就像是土拨鼠一样从地上钻了出来,正是吕宁,然后他俯身伸手从地下把西望一起给扯了出来。 看到涌入渔村中的那些活尸,吕宁哪里还猜不到对方肯定就是冲着那块纳法提家的怪异货物而来的,利用符咒固守那个小屋看起来是不错,但真要死守又成了瓮中之鳖,于是在除了加固小屋之外还设下了爆裂符咒,还用法术软化地面弄出一个简易的地道来逃跑。眼看那魁梧怪人指挥巨大活尸即将破屋而入,他立刻和西望将所有的爆裂符咒全数用在了木屋上当做陷阱,自己拉着西望一起钻入了地道。这一下累积了十多张爆裂符咒,若论威能比生法境的法术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便将这些活尸一口气地炸飞出去。 “小张,原来你没事,那就好。”小屋残骸燃烧的火光中,吕宁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刚才那一下他几乎将这段时间所积累的所有爆裂符咒都用了出去,就算只以成本而论,这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几十个灵石是跑不掉了。他摇头连连叹气,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忧。“想不到还真有这种阴邪鬼道的修行者,看来前晚的事就定是他在搞鬼了。” “留心些,那家伙说不定还没死”虽然偷袭得手,但张宏正也并没怎么放松,只凭刚才挨了的一掌,还有他从背后偷袭时击中感觉到对方下意识的反震和卸力,张宏正就知道这魁梧怪人的武道修为并不比他差,而对方显然还是更精修阴邪鬼道才是。 果然,张宏正的话音未落,就看到那些被炸飞的身影中有四五个都重新站了起来,其中正有那个魁梧怪人。只是这怪人的情况看起来也不怎么好,身上的一些皮肉居然在一块块地掉落下来。 “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和我们几人纠缠不休?”吕宁对着这怪人遥遥一拱手。既然对方已经现了身,那至少也想要套出些话来。“若是阁下有什么所求,不妨说说看,大家行走江湖都只是为了混上一口饭吃,何必弄得你死我活。” 但是这魁梧怪人好像并没和他们说话的意思,低头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挥了挥手,那几个同样站起来的壮硕活尸就朝着张宏正和吕宁三人扑来。刚才的爆炸确实威力不凡,即便是湖东城那种训练有素的守卫被近距离炸中了也要非死即伤,但对这些原本就已经死了的活尸却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有几个手脚被炸断了的,还有双脚腰身都被炸没了的,依然是地上奋不顾身地拼命爬来。 “妖邪受死!”一声厉喝响起,然后就是一道人影从远处疾驰而来。明明这道人影只是个身材偏纤细高挑的女子,明明只是徒步奔来,却奔出了一骑闯阵,万人莫敌的气势。 这自然是一直在另一边救护村民的白玲虎,刚才的巨大爆炸也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发现站在活尸中的那个魁梧怪人极有可能就是操控这些活尸的真正凶手,便立刻转身猛冲而来。还在半途,她手中那把铁尺就高举过头顶,金色的光芒闪烁,那把金光巨锏又浮现出来。 这魁梧怪人似乎也有些被白玲虎冲来的气势给吓到了,手势微摆,那些原本要朝着张宏正三人而去的活尸齐齐转身,反而对着白玲虎冲去。白玲虎不避不让,只是高举金光巨锏斜劈而下。 噗嗤一声闷响,一个活尸被金光巨锏生生砸得支离破碎,第二个则是被拦腰断为两截,然后余势未竭地将第三个活尸的双腿砸得像是干榨菜一样,这金光凝聚出的武器才消散。但是周围的其他活尸并没对同伴的惨状有丝毫的反应,依然发疯一样地朝着白玲虎扑去,白玲虎怡然不惧,没有了金光巨锏的铁尺依然一击将一个活尸的头颅给砸碎,另外一脚将一个活尸给踢飞,只是这样一来却还是被周围残余的几个活尸缠住了。 另一边,张宏正和吕宁原本还提防着那个指挥活尸的魁梧怪人,毕竟就算没有了活尸,这也应该是个极强的对手,但魁梧怪人却不再理会他们,反而转身就跑。这让三人反而愣在原地。 “别想跑!”吕宁和西望还不敢追上,张宏正却是微微发愣之后立刻追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在之前的爆炸中受了伤,魁梧怪人的速度不算快,张宏正几个大步就已经追上了不少距离,但这时候那怪人忽然回过身来,伸手一扯居然就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下了一大块肉来,然后挥手一扔,这块带着褐色脓汁的血肉就朝着张宏正迎面飞来。 魁梧怪人转身的时候张宏正就放缓了脚步,他也没真想凭着一己之力来把这怪人给捉住,只是想着缠上去等白玲虎和吕宁上来帮忙而已,眼看这恶心怪异的暗器袭来,他连遮挡都不敢,连忙一个弯腰后仰翻滚在地。那团血肉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一股比周围的尸臭还浓郁了几百倍的怪异恶臭传入鼻端,差点没把他熏昏了过去。 张宏正从地上爬起,这怪人又已经跑出了好一段距离,他立刻又是拔腿追上,只是有了刚才的教训,他也不敢追得太紧,只是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再跑了几步,他就发觉有些不对,这怪人并不是朝着渔村外跑去的,而是朝着前面的那一群活尸。 那一群活尸之前被白玲虎在其中的一阵冲杀,把村民抢救出来不少,不过除了最初被砸成肉酱的几个,其他活尸都没受到什么太大的伤害。这时候他们似乎听到了无形的指令一般,丢下了村民而是朝着魁梧怪人这里走来。魁梧怪人脚下不停,冲到这些活尸面前就是一个鱼跃飞扑,就像遇见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样,张开双手冲入了他们的怀抱中。活尸立刻围拢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簇拥在其中。 张宏正停下了脚步,站在十来丈外看着这群涌动的活尸。怪人的身影已经完全陷入在尸群里看不见了,除了在后面缠住白玲虎的几只之外,整个村子中所有的活尸都聚集了过来。无论是能走的还是只能在地上爬的,都像是受到了致命诱惑的蛆虫一样疯狂地涌来,在外面围上还不满足,还在互相攀爬,不一会这上百只活尸就层层叠叠地累积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座尸体的小山,只是所有的尸体又都在无声地蠕动着,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简直就像一堆巨大的有无数蛆虫涌动的大便。 “这个.”张宏正简直是看得目瞪口呆。就算曾经见过的所有妖兽加起来,都没有面前这一幕所给人的冲击大,这根本就是超越了生灵本质的邪祟异变。 很快地,白玲虎就将缠着她的那几个活尸一一用铁尺打得粉碎,和吕宁西望两人一起赶了过来,看着面前这不断涌动的尸山,他们也是震惊非常。 相比于吕宁和西望的不知所措,白玲虎这位少女道士的震惊就只维持了一眨眼,旋即她就怒喝一声,冲上前去高举铁尺,狠狠砸向这团巨大的蠕动尸团。 金色的光芒巨锏再次在铁尺上浮现,将堆积在一起的四五个尸体砸得粉碎,只是这对于由上百具尸体累积在一起的尸堆不过是小小的一角罢了。这铁尺上的金光巨锏似乎也有使用的限制,白玲虎挥出这一击之后就没能再用出来,只是单纯以铁尺继续在尸堆上猛敲猛打,这样自然更是没什么效果,十数息之后她就自己气喘吁吁地退了下来。 “那妖人就是藏身在这些尸体之中?”白玲虎喘着气,额上的汗珠迎着火光闪闪发亮,脸色也比平常红润许多,看起来居然比平日冷峻的模样多出几分娇艳之色。从一开始她就直冲出去一直不停地在活尸中横冲直撞,全力以赴地猛冲猛打,这几乎一刻钟下来体力再好也该累了。 “.你就不会在动手之前问问?”张宏正对她的问题颇有些无语。这位少女道士平日看起来只是有些迂腐呆板,这一打起来却是勇猛无比,甚至说是鲁莽也可以。 “.这妖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白玲虎却是根本都没有在意张宏正的嘲讽之意,只要看到这些妖邪之物,感受到这些恶臭,一种源自精神深处的本能厌恶就强烈地升起,只要还有一分力气在,她就恨不得将这些东西给全数砸烂消灭。 “.我觉得暂时先躲一下的好.”张宏正看着不断蠕动的尸山,本能地就觉得有些不妙,脚下已经开始后退。这东西现在既像是一团布满了蛆的肉团,又有些像是正孕育着什么的虫蛹。吕宁和西望则是根本就没走过来,之前一看到这诡异的东西,本来就小心谨慎的他们就站住了脚,小心翼翼地站在数十丈外看着。 “何须畏惧这等妖邪之物.”白玲虎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咬牙切齿地狠狠看着这堆巨大的尸堆,好像恨不得要用眼光来将之碾成肉泥。 “白姑娘,你不畏惧不躲避,最好让那些村民去躲一下。”张宏正忍不住出声提醒。“这家伙好像正在准备什么厉害邪法,我们倒还好,如果那些普通人被波及了怎么办?” “嗯,也对。”白玲虎这才醒悟过来,转身而去。之前她从活尸口中拖救回来不少村民,也指挥其他奋起抵挡的村民一起依托着一栋坚实些的屋子抵挡活尸,这时候所有的活尸都来了这边,村民正在乱哄哄地救治伤者。 正当白玲虎走出几步,那座小山一般的尸堆忽然开始了塌陷,就像腐败速度加快了几百倍一样,最外层的尸体飞快地腐朽崩解化作黑色的臭水流下,尸堆的体积也在飞快地缩小。白玲虎似有所觉,猛然转过身来,就看见一具足有两三丈高的巨大身躯从这尸堆中猛然站起,黑色的污水和臭气熏天的腐败烂泥如暴雨一般朝四周飞溅开来。 第35章沮丧 第三十五章 沮丧 这是一个由数十具尸体组合而成的怪物,从大体形状来看勉强可以称作是人形,有同样由尸体纠结成的四肢和躯干,并没有头颅,倒有些像是一个顽童随手用泥土捏制的泥偶,只是有着远超任何泥偶的体积和恐怖气息。 随着这个怪物的猛然站起,由腐烂尸体形成的泥浆朝四处溅射开来,白玲虎挥动铁尺在自己面前形成一片淡金色的盾形光幕,堪堪挡住了雨点一样的泥浆,张宏正则是在后退中早就有所防备,一个跳跃就闪到了吕宁和西望背后蹲下。 这次是西望顶在了最前头,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木质锅盖,这是足有四尺之宽的圆形木板,用符咒加固之后绝对是值得信赖的盾牌,往前面一撑,就将蹲在后面的三人遮得严严实实。 反而是在远处的那些村民中,有几个被飞射的泥水给溅到了身上,这几人随即便一身不吭地软到在地,脸色发黑。 “好妖孽!”这一下白玲虎只看得目眦欲裂。面对这比她高大数倍的巨型怪物,寻常人只要看一眼就会吓得瘫软的恐怖尸骸,她居然一点都没显出害怕恐惧,反而大喝一声前冲跃起,高举铁尺,再度凝聚出金光巨锏狠狠砸下。 咚的一声闷响,金光巨锏重重地击在巨大尸怪那本来应该有个头颅的位置,砸出一个水缸大的坑,怪物身体上的残肢断骸如被砸中的稀泥一样乱飞,这金光巨锏显然是对着这阴邪鬼道的法术有着极为强烈的克制效果。只是这样的伤势相对于这巨大怪物的体积来说却不那么显眼,这尸体怪物毫无反应,顺势一挥手,还在半空中来不及落下的白玲虎就像是个布娃娃一样地被打飞了出去,旋即这怪物迈开大步就朝着吕宁张宏正这边走来。 如果说刚一开始张宏正和吕宁还有些侥幸想法,看到白玲虎被一击打飞那就再没有丝毫犹豫,三人一起扭头就跑。这样体积的怪物,如果是妖兽的话那就早已经超出了散修所能应付的范畴,应该丢给成建制的城镇守卫,或者是大家族的高阶修行者们才能对付,低阶的符咒和普通的攻击对这种东西都不过是挠痒痒一般。 隆隆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让地面微微颤动,这是至少二三十具尸体纠缠起来后的怪物,也就有二三十个人那么重,但它行动起来却也丝毫不慢,延伸出来腿部如同数个扭曲的人体搂抱在一起的诡异肉柱,随便一迈就有数丈之远,几步就追上了吕宁,抬起那肉柱般的巨足就踩了下去。 “小心!”张宏正飞奔中一直留意着身后,见状立刻双手推在吕宁和西望身上,同时借力,三人分别朝三个方向滚出去,躲开尸怪这一踩。 隆然声中,地面被踩出一个两尺多深的土坑,尸怪拔出脚来,几乎没有犹豫地又朝着吕宁追去。 “吕大哥,把那东西丢过来!”张宏正在另一个方向上跑出几步,这才转过来挥手。 吕宁拼命奔跑中勉强侧过身一挥手,一个木盒就飞向到张宏正那边,而正要伸脚踩下的尸怪也忽然一顿,伸手去抓这个木盒,但巨大的身躯让他慢了不止一拍,木盒最终是被张宏正一把抓在手中。 巨大尸怪身上看起来并没有眼睛,但似乎对于这个木盒的感觉非常敏锐,也对这个非常地执着,丢下几乎已经追上了的吕宁,转而对着张宏正跑去。 接过木盒之后张宏正立刻就埋头狂奔,他的速度比吕宁当然要快得多了,但相比尸怪的巨大步伐还是不如。尸怪几个大步追上了他,抬脚踩了下去,张宏正朝旁边猛地一扑,恰好躲过,然后钻进了旁边的一间村民的小屋中。 尸怪转身也冲向了小屋,以它的身高体积而言,村民的小屋就如同成人面前的小孩泥塑一样,没有起到任何地阻拦作用就被直接撞了个粉碎,尸怪双手双脚在里面乱踢乱打,泥块木板被打得粉碎四处乱飞,只是张宏正却宛如游鱼一样在他脚边一溜跑了出去。 尸怪再转身朝张宏正追去,张宏正这时候又已经钻进了另一边的一栋小屋之内。渔村中的所有平民此刻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正趁这个机会扶着伤患朝村外逃去,这些屋中都空无一人,现在就成了他的绝佳掩护,只要一钻进去尸怪就只能过来乱砸一通,而他却趁机又换了个方向逃出去。一时间轰隆声不停,只看到村民的屋子在尸怪的冲撞践踏之下不断破碎,张宏正则是在里面左冲右窜,几乎每一次都是险之又险地躲过尸怪的践踏。 “小张,这边!”当这边的小屋已经快要全部都变成废墟,张宏正要准备逃向其他地方的时候,吕宁在远处挥手高喊。 张宏正没有丝毫犹豫,趁着尸怪将藏身的小屋踩得粉碎的时候窜出,朝着那边飞奔。 那边是一片空旷的空地,似乎并没什么可用躲避的地形,吕宁西望都站在那里,看着张宏正跑来,也是开始转身朝后跑去。 张宏正埋头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朝那边狂奔而去,但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和地面的震颤还是在很快地接近。吧嗒吧嗒,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水迹,前面奔跑着的吕宁和西望也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张宏正心中忽然有所明悟,听着身后的沉重脚步节奏忽然一变,立刻朝前一个飞扑鱼跃出去,身后传来的强烈的破空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后跟落下。 噗嗤的一声,尸怪的重重一踏踩破了地面,整只脚都深深地陷了进去。它身形顿了顿,想要重新站起来,但他刚刚才一动,就连脚下的地面也支撑不住了,整个身体都开始下陷,原来这一大片地方居然已是一片沼泽般的软泥,只有上面的一层还勉强维持着原本的泥地样子,它这样的重量一踏上来立刻便陷了下去。 因为巨大的体型和重量,尸怪下陷的速度极快,它固然反应也很快,马上就开始了挣扎,但双脚全都陷入了沼泽一般的稀泥里全无着力之处,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几个呼吸之后就只剩下了双手还在地上徒劳挥舞。 张宏正在地上几个翻滚爬了起来,满身的泥水和灰尘,看了看在泥泞中不停挣扎的尸怪,再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站定的吕宁大笑:“还是吕大哥有办法,这用来抓牛抓熊的套路用来对付这大家伙,果然是合适得很。” “小张别大意,站过来些。”吕宁站在二三十丈外,对着张宏正招手。这地面的软泥陷阱正是他和西望两个弄出来的。鬼仙的引气境法术严格说来并不怎么强大,直接用以对敌的话杀伤力颇为有限,也就和一把威力大的火灵铳差不多,还当不得武道人仙手中的一把锋利快刀,但五行法术的巧妙之处自然不会局限在直接对敌上,只要运用得当,可以比一百把火灵铳都强,至少拿一百把火灵铳打在这尸怪身上最多只能当挠痒痒。 “还好这里刚好有几个水缸。”西望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憨憨地笑了,指了指那软泥沼泽地边缘上被打破的几口水缸残骸,那是村民们放置在这里存水的,正好被他们用来当做制作泥地沼泽的水源。否则要先凝聚出足够的水来形成这样大一片沼泽泥泞,实在是超出他们两人的能力。 “还是吕大哥你拿着。”张宏正将一直抓在手中的木盒递回给吕宁。吕宁接过,重新小心地放入怀中系好。 “吕先生,多亏你了。”白玲虎捂着胳膊,从远处有些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刚才尸怪那一记猛击显然让这位少女道士受伤颇重,否则按照她的脾性,断然没有这时候才赶过来的。她走得近了,看了看泥泞中越陷越深,已经逐渐停止挣扎的尸怪,问:“吕先生可还有什么法子将这妖邪给彻底诛灭了?” “这个我就没法了”吕宁一脸的难色。能将这个巨大尸怪给困住就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这还是因为这尸怪,或者说潜伏在尸怪中的那个怪人似乎并不会什么五行法术。实际上这种用引气境法术制成的泥泞陷阱一般是鬼仙用来对付熊或者野牛之类的大型野兽所用的,如果是妖兽,特别是接近于尸怪这样体型的妖兽,那天生的五行法术至少也是生法境之上,这种简单花招不可能有丝毫的作用。 “.这妖邪,居然用这等邪祟妖法伤及无辜平民,绝对不能放过他……现在只有等师兄回来了.”白玲虎又是去瞪眼怒视着尸怪,咬牙切齿,也亏得她现在是受伤不轻,否则多半直接就举着铁尺上去趁机先猛打一轮再说。 “…这东西怎么不动了?”张宏正一直留意着泥坑中的尸怪。这时候那尸怪的整个身体几乎都已经全部没入了泥泞里,只剩两条肉柱般的手臂还在高举着,也一动也不动了。虽然这东西明明就是数十具尸体纠结起来的怪物,但只看现在这模样,确实就如同真的是一个巨人淹死在了里面一样。 “莫不是藏身在里面那妖人是真的被淹死了?他藏身在这怪物里其实是留着有透气的地方,现在这泥水全部灌进去…··”张宏正挠着脑袋,只能给眼前这怪物的情况找出这样一个解释。 “不管如何,既然我们都对这东西无计可施,那离开远一些的总是不错。”吕宁还是保持着一直以来的谨慎和冷静。“这泥坑毕竟是法术所制,这里的土质砂砾较多,渗水很快,最多一个时辰就会重新变回原本的模样,若是那妖人还留有余力,说不定就能逃出来。” “嗯,吕先生说得也是。我们先去看看村民们如何了。”说到这里,白玲虎也冷静了下来。之前被活尸咬伤咬死的,还有被巨大尸怪溅出的尸水毒倒的,这小村中的人已是死伤过半,那边聚集在一起的哭喊和哀嚎就没停下来过。 白玲虎转身又是一瘸一拐地朝着村民聚集的那处走去,吕宁和西望也转身离开。张宏正跟着走了几步,忽然心中似乎有些不对劲,猛然扭回头来。 泥坑之上,那尸怪原本高举僵直不动的双手此刻已经无声无息地放了下来,并列在了一起,构成两只手臂的尸体重新纠缠扭曲成了一只更大更粗壮的肉柱。而现在这个肉柱正对准了他们。 原来藏身在里面的那个怪人并没有被淹死,甚至这个法术构筑的尸怪也并没有丧失行动力,逐渐地僵直不动,就是等着他们这样松懈下来的时候。 “小心!”张宏正的眼睛瞪大到了极点,声音因为太过急迫直接吼得破了音。 就在他出声吼叫的同时,嘭的一声巨响,那个由尸怪双手纠缠起来的尸柱脱离了泥坑中的躯体,断面中满天的黑气和尸骸碎片冲天而起,就像一个巨大的炮仗一样将那个尸柱炸得朝着吕宁和西望射去。 所幸张宏正回头看了这一眼,他总算勉强来得及扑过去一脚踢开西望,推开吕宁。但不幸的又是他推吕宁的那一把力道和角度都有些不够,吕宁依然还是被那尸柱给擦过了身体,他那一百多斤的躯体就像被人扔出去的稻草人一样旋转着高高飞起,连惨呼声都没有发出,就歪歪斜斜地栽倒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再也不动弹了。 “吕大哥!”张宏正惊怒交集。尸柱也和他擦身而过,只是没真正地擦中他,但他完全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巨力,也多亏不是正面击中吕宁,否则就是将他直接变作一团肉酱,而现在看来多半只是重伤,还不至于立死当场。 隆隆声中,尸柱越过他们之后在数十丈之外的地面上犁出一条十多丈长,足有数尺深的壕沟,然后才停了下来,那互相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又重新蠕动起来,几个呼吸之后,一个比之前小上一大圈,只是十来具尸体拼凑起来的怪异人形又重新站了起来。 “嘿嘿嘿嘿.”这次这个小号尸怪有了脑袋,正是之前那个魁梧怪人的,他那原本算得上很大的脑袋现在就在这尸怪的肩膀上却显得很小很怪异。虽然依然是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和浮肿发白的肌肉将五官大部分都遮挡住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很开心,他在笑。 他笑并不是因为将吕宁给撞飞了出去,他那由肢体扭曲构筑成的手上拿着一个东西,正是之前张宏正还给吕宁的那个存放怪异骨骼的木盒。原来尸柱撞飞吕宁的同时,藏身其中的怪人也乘机将这木盒给拿到了。 “这妖孽!”回过神来的白玲虎同样也是惊怒交集。她脚下一动似乎就想要扑上去,但随即又是一软半跪在地。 怪人的手一翻,肢体筋肉涌动中就将这木盒给淹没了。他看了看还站着的张宏正,半跪在地的白玲虎,还在爬起来的西望,掩盖在乱发下的眼光泛起一阵森寒。 “一堆垃圾,该死不死,偏要浪费我的时间。”怪人开口说出了自现身之后的唯一一句话,沙哑阴冷难听。然后他就迈动着脚步朝着张宏正冲了过去。 张宏正见状正转身要逃,忽然看见一道白光从远处跨空而来,直直地照射在怪人和他的尸骸身体上。伴随着这道白光,还有一声嘹亮的高唱。 “仙尊济世,大圣大慈,大悲大愿,普济十方,驱邪伏妖。” 白光照射下尸骸身体就如同被泼上了沸油一样发出嗤嗤的轻响,阵阵黑烟从上面浮现,然后又飞快地弥散在白光中,那些纠结在一起的尸体飞快地变得松软起来,大块大块地从尸骸怪人上脱落。 “且,算你们运气好。”怪人朝白光射来的方向瞥了一眼,惨白的脸上扭曲出一个狰狞的遗憾表情。这光芒对他的阴邪鬼道法术有着极为明显的克制作用,但似乎对他本人却没什么效果。他也不再朝张宏正冲去,而是转身朝着白光射来的反方向飞奔,虽然那尸骸的身躯上不断有融化般的肉块掉落,一时间却还是有着极强的力量来行动,很快地就冲出了那白光照射的范围,融入黑暗中不见了。 “师兄快追!别让那妖孽跑了!”白玲虎对着那白光照来的方向大喊。 并没人追来,传来的只有一声长叹。白光散去,一个人从那边疾步走来,那是个三十来岁,容颜俊朗的青年,一身灰白色的长袍,头上用根树枝随随便便地挽了个发髻,只是身量略矮,看起来比白玲虎足足矮了一个头。 “师妹,你又是任性胡来。怎么惹来这样厉害的妖人,波及无辜村民?”白袍矮个青年微带恼怒地瞪了白玲虎一眼,又快步走到草丛中,附身检查吕宁的伤势。看了看之后他点点头,伸手按在了吕宁的胸口和肩膀处一阵揉捏,然后闭眼轻声默诵,一阵白光就在他手上浮现出来,朝吕宁身上传递了过去。 “我我.”白玲虎一张脸涨得通红,满是委屈和激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憋了一阵,才转过来对着凑上来的张宏正说。“这是我师兄,吴子健。” “见过行者。”张宏正连忙抱拳行礼。他自然能看得出这位青年就是济世教的光世行者,这是济世教中最受平民尊敬的职位,专门为人治病解难,所修行的法术也是基本归于医治解毒之类的,至于居然还能克制阴邪鬼道法术他也是第一次见。 白衣青年吴子健站了起来单手抚心躬身,用光世行者的特有礼节还了一礼,然后指了指吕宁说:“胸口和肩膀断了的骨头我已给他复位了,受创的内腑也已经制住了血,加上一道回春甘霖咒,多用些木灵砂,小心修养几日就没问题了。拿二十个灵石出来吧。” “什么?”张宏正一窒。刚刚到嘴边的感激就卡在了那里。“怎么这么贵?” 济世教救治平民是不会收受报酬的,但如果是散修去疗伤的话,那多少会给些意思一下,但一般来说要价也不会太高,除非需要药草来辅助,一般也就是一两个灵石而已。这吴子健开口就是二十个灵石,简直有大敲竹杠的嫌疑。 “胸骨肩膀碎成了几十块,胃和肺部也几乎被震碎,若不是我出手,你们肯定把他救不回来。难道他的命连二十个灵石都不值?”吴子健的神情淡然自若,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言行羞愧的样子,偏偏说出来的话确实也让张宏正无言以对。“还有,这灵石也不是给我的,是给这些村民的。就是因为你们引来了那个妖人,让这些无辜村民死伤。如今连村子都毁得差不多了,他们只有重新迁徙到其他地方去。二十个灵石说不定还不够。” 说完这些,吴子健转身快步朝着村民们聚集的地方而去,再不理会他们。张宏正和西望愣在原地,作声不得。白玲虎也站在那里闷着头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忽然转过来对着张宏正说:“借五个灵石给我。” 张宏正瞪着她问:“你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白玲虎埋头叹了口气,颇为沮丧:“我想明白了。师兄说的没错,都是你们把那妖人引来的。不过是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所以我也有一半的责任,我这里只有十五个灵石,你借我五个,我也凑足二十个赔给他们。” 张宏正盯着女道士看了半晌,才闷声回答:“我也没有五个灵石。一个都没有。” “那你向吕先生和西望借。”白玲虎说得理所当然。“我和他们不是很熟。” “我也和你不是很熟。” “我这里有,我这里有。”一旁的西望却是马上主动拿出怀中的口袋,摸出二十五颗灵石来递给白玲虎。白玲虎接过,却是连谢字也没说一声,直接就转身走向吴子健那边去了。 “这真是”张宏正摇头,虽然确实是被人救了,但却没有什么轻松的感觉,反而是一股闷气塞在胸口。 “呜”肥猫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走到张宏正旁边,嘴里衔着一条大鱼。 “你这家伙,我们这边差点连命也丢了,你还有闲暇去摸鱼?”张宏正蹲下恼怒地揉起了肥猫身上的肥肉。“你刚才怎么不来帮忙?提醒提醒也是好的啊。” “小张你别说笑了,猫怎么能来帮忙?我们还是先把吕大哥扶到那边去吧”西望在旁边叹气。他现在的心情确实是沮丧之极,原本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开口的,这时候也带着些发泄似的发起了牢骚。“虽然总算是保住了命,但连委托的货物也被抢了,押在老于头那里的灵石是拿不回来了,那可是吕大哥的全部身家而且那些货主多半还要找我们的麻烦。坏了名声,今后大概也没人再找我们帮忙了” 张宏正冷着脸默然了一会,才开口说:“别说那些丧气话。被抢走了,去抢回来不就行了?” “抢回来?怎么抢回来?”西望瞪大了眼。 第36章森罗殿 第三十六章 森罗殿 “小张,你说那东西还能取回来?”担架上,包扎得如同粽子一样的吕宁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开口问。 “吕大哥,你醒了!”西望又惊又喜,原本一头油汗,满是疲累的脸上马上浮现出了精神来。“你安心休息吧,大概还有十几里路就回湖东城了。” “回湖东城?”吕宁勉强撑起头看了一眼,他正躺在一具用树枝和麻布捆成的软床上,由西望和张宏正抬着。张宏正在前面,西望在后面只有单手,却是用了绳子直接把软床给吊在了肩膀和颈脖上,这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看西望的样子至少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了。 “吕大哥,你醒了啊?”前面的张宏正也扭过头来。 “小张,我之前听西望说,你说能把那东西抢回来,是真的吗?”吕宁再问了一次。之前在西望给他包扎的时候他清醒过一段时间,张宏正那时候却是出去找东西做这软床去了。 “…·我也只是猜猜,说不定真的能呢。”张宏正转过头去继续走路,似乎是想了想之后才回答。 “你到底猜到了什么,你不告诉我,告诉吕大哥总行了吧。”西望之前自然是问过的,但张宏正却是含糊其辞。 “我也就只是有些头绪,但是乱得很,还没有理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宏正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稍微压低了些声音。“还有也不好说,万一被其他人听去了,一旦传开,说不定就是大麻烦。总之反正我们都要回湖东城去,去了之后我仔细看看,说不定到时候就清楚了。” “那还是不说吧.”西望摇头,瞥了眼四周的村民,也不再多问。 昨晚的一通骚乱,将本来就不大的村子给夷为了平地,村民们更是被那些阴邪鬼道法术弄出来的活尸吓得不行,几个为首的村民涕泪交错,跪着求吴子健和白玲虎给他们指一条生路。于是吴子健就拿出了从西望那里弄来的灵石,让他们一起去湖东城暂住一段时间。只要交得起灵石灵砂,这种大城确实是最为安全的地方,这些村民当然愿意,掩埋掉死去的村民收拾起残余的家当,带着伤者扶老携幼地就上路了。 张宏正赔偿出的二十个灵石已是许多村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富,但这些村民看向他们的目光却没有什么友善的意思,交头接耳中窃窃私语,脸上都有很显然的埋怨之色。 “.就是这三个南宫领来的散修,昨晚那些怪物就是他们引来的.” “白道长也不知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带到我们村里来,这些散修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嘘,白道长也不是有意的,济世圣教都是好人,最见不得有人受灾遇难,这三个散修说不定就是装一副被人追杀的可怜样来.” 碍于武力上的差异,还有白玲虎的关系,这些村民的敌意还不至于表现得很明显,但是隐隐的排斥和反感只要是个人就能感觉到。这让走在队伍中的张宏正和西望都感觉极不舒服。 软床上的吕宁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继续睡了过去。但是一会之后又睁开,叹了口气,低声说:“算了吧。那东西丢了便丢了,小张你也别去勉强了。” “那怎么行?”张宏正没说话,西望先着急了起来。“弄丢了货主的东西,压在老于头那里的灵石就全没了。而且吕大哥此前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好名声也坏了” “那些不算什么。”吕宁微微摇摇头,语气中说不出的无奈。“小张,我不知道你是有些什么想法,但是我想说的是,若是那东西真的还在湖东城里,那就千万不要再主动去牵扯什么了。那阴邪妖人也好,唐家也好,都是我们决计招惹不起的。说实话,我们三人如今还能活着就是天大的运气,就不要再去行险妄动了。有白姑娘和那位济世教的行者给我们作证,想必李家周家也不会太为难我们。” “我知道,吕大哥,我会小心的。”张宏正在前面点点头,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吕宁重新闭上了眼,不再说什么了。后面的西望却是一脸无奈又焦躁的表情,显然是觉得这样放弃不甘心,但是吕宁已经开口,他也习惯性地不会去反驳。张宏正在前面也是一言不发,只是抬着软床继续朝前面走着。 再走了一阵子,白玲虎从后面快步走了上来。这少女道士额头见汗,脸上微微泛出红色的,以她的修为而言,这应该是跑了很长一段路的样子。她快步走到张宏正身边,左右张望了一下,开口问:“你的猫呢?” “什么?”张宏正一愣,没想到她径直来问的就是这个,也跟着左右扭头看了看,却没看见肥猫的踪影。“不知道。你找它做什么?” “你把猫丢了?”白玲虎瞪眼问。 “它自己会跟着找来,我们这一路上都是如此。”张宏正耸耸肩。 白玲虎瞪眼看了他一会,似乎确定他不是胡说之后才点点头做了个放心的表情,然后靠近了低声说:“我跟着昨晚那些尸体来的痕迹去看过了。” “哦?”张宏正有些意外,想不到她还能想到这一点,难怪这一段路上都没看见她。“那你有什么发现?” “我一路查到了湖边的一处沼泽。那妖人原来一直将尸体埋在那里。那里水雾缭绕芦苇也极深,若不是那些尸体留下的痕迹太明显,我也是找不到的。” “一直埋在那里?” “自然是一直。那些尸体肯定是那妖人慢慢搜罗来的,否则他临时去哪里找那么多出来?”白玲虎恨恨说道。“想不到居然有这样一个修炼阴邪鬼道的妖人藏身在湖东城附近,那些尸首也不知道他收集了多久。我转回去上报城主,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你师兄怎么说?”张宏正看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前面那个白袍矮个的身影。有了之前的谈话,他总觉得和这位光世行者有些不大对付,也就没再上去和他说什么。 “我师兄说,那妖人修为深厚,绝非寻常的散修,多半是森罗殿的人。” “森罗殿?”后面担架上的吕宁忽然睁开了眼。“白姑娘,真的是森罗殿吗?” “我师兄说是,那就一定是了。”白玲虎的声音极有自信。 “那是什么?”张宏正皱眉,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依稀记得是听过这名字的,但具体却又记不清了。 “一帮修行阴邪鬼道之辈聚集而成的帮派。”白玲虎咬牙切齿,就像昨晚看到那些活尸的时候一样。 “这些人还能聚集成帮派来?”张宏正有些吃惊。他还以为这些阴邪鬼道的修行者都是藏在暗处,唯恐旁人知晓,只能独来独往的。“三神门和世家难道不理会么?像是昨晚那妖人操控尸体,还与尸体合一,这恐怕也有违人道至纯之律了吧?” “三神门更多是奉人道金律来管束世家。昆仑和真武几乎从不入世,蜀山剑侠说是行走天下,其实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刚好上百人,洒在这纵横千万里的神州大地上,还主要要盯着那些世家,这些江湖草野间的事哪里管得过来?”吕宁又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森罗殿就是这些修行阴邪鬼道之辈聚集而成的。他们在暗中的势力颇大,做杀手,拐卖人口,巧取豪夺,只要有利可图就无所顾忌。世家名义上对这些人也要取缔严惩,但只要不真的触犯自己的利益,又怎可能花心思和功夫去对付这些人?只有在我们南宫领内这些人行事都极为低调,小张你没听过也属正常。” “不,我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张宏正回忆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白玲虎在一旁也是说:“各大世家的规矩都不尽相同,有些世家对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由之。听说还有家族和他们勾结,暗中利用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幸好唐家和南宫家有同盟之谊,对这些妖人同样地不会容忍。” 张宏正眼睛一亮:“那就只要将此事上报唐家,他们自然会帮我们把那妖人给找出来解决了?” “我如今便是唐家守卫副长,自然是要将这妖人的存在上报城主府,然后将之捉拿!如此给湖东城立下功劳,唐无忌城主便会允许我们在城中建立义舍庙宇了!” 说完这些,白玲虎就兴冲冲地朝前面走去,似乎是去和吴子健商议了。张宏正扭过头来对着吕宁笑说:“吕大哥,你看,根本就用不着我们去折腾。” “没那么简单,这位白姑娘行事冲动,考虑欠周了。”吕宁长叹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那个妖人修为如此深厚,看起来又在湖东城这一带潜伏了不少时间,所谋岂能小了?旁的不说,预备的后手和退路就是不会少的。总之此事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千万不要牵扯进去。” “吕大哥原来是担心这个。那现在不就好了,我们等着坐享其成就是。”张宏正一笑。虽然他喜欢的行事方法和吕宁大相庭径,但是也知道吕宁的谨慎小心是有道理的,自己三个外来散修只是小虾米,随便一个风浪来就不知道会被卷到哪里去。现在有了济世教出面当然再好不过。 当重新看到湖东城的时候,已经入夜时分了。漆黑的夜色中,湖东城中散发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灵石灯光芒异常地显眼,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府,最为明亮耀眼的灯火全数聚集在那一片,看起来宛如夜色中一颗璀璨无比的巨大宝石,远远望去让那些村民们的眼中不由得生出敬畏和膜拜之情。 进城,成为城中人。这是许多村民,乃至是乡镇中的人们一生的梦想。但这梦想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土生土长的乡野之民来说,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踏入那种代表了世家力量的雄伟建筑群中。随着走近城门口,前面的村民们看着那越来越接近,在视线中也显得越来越高大的建筑,那如小山一般高大的城墙和城门,还有城门口那相互交错耀眼的灵石灯,都不禁战战兢兢地放慢了脚步。 “站住了!你们这些乡野之民聚集在此想要干什么?”看到这样一群人扶老携幼的走来,守在城门口的守卫立刻便有两个走了上来,大声呵斥。 前面的村民慌忙站住了,在乡野人眼中,这些守卫是他们所能接触到的唯一代表了世家力量的存在,平日间不时来向他们收取税赋,敲诈勒索横征暴敛也是时而有之,是他们最为惧怕的人。 “我要带他们入城。”白玲虎径直走了上去。 “呵呵,我还以为是谁,带上这样一群野人来湖东城闹事,原来是白副长啊。”一个守卫头目走了过来,正是之前勒索过周家的商队,还和白玲虎起过冲突的那个姓曾的什长。这什长脸上的神情满是讥嘲之意,目光肆无忌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白玲虎。“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就不怕这样做会让无忌大人觉得你身上沾染了这些野人的臭气么?” 白玲虎却对这什长要挑衅滋事的姿态浑然不觉,只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纵然是乡野之人,依然是唐家下属的领民,自然也是有资格入城的。何来闹事一说?” 从家规律法上来说,唐家的城池自然对唐家领民是来者不拒的,只是落到实处的时候却不会如此。守卫一般不会轻易允许这种在世家看来毫无价值的乡野之民进城去乱逛,而村民们真有要事要进城,也少不得必须得拿出些灵砂灵石的好处出来才行。 “.你真要带这一群人入城?”那什长愣了愣,看了看畏畏缩缩地站在远处的村民们,想了想,脸上忽然浮现出一阵怪异的笑容。“白副长你应该知晓,我们唐家的规矩可和南宫家不一样,城中可不许有乞丐这种东西,更不许露宿街头。你若是坏了规矩,可别怪兄弟们不留情面” “我自然知晓。”白玲虎点头。“我会带他们去城中客栈。” “嘿,那我便替那些客栈多谢白副长慷慨解囊了。”曾什长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声,转头对后面的守卫挥挥手。“放他们进去吧。今天晚上白副长可要大宴宾朋呢。” 第37章打探 第三十七章 打探 张宏正和西望抬着吕宁又再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客栈,身后则是跟着那两个之前曾看管过他们的守卫。客栈掌柜和小二用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张宏正三人,不过看看外面和他们一起而来的守卫,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张宏正却还直接向柜台前的掌柜问道:“我们的房间可都还留着的吧?” “自然是留着……”掌柜的神色还是有些惊疑不定,大概不明白这三个明明杀了人的散修为何还敢大摇大摆地回来。 “那就好。那位方总管可是说了,我们在这里的用度可都是记在他的帐上的。我们还没走,这自然还是作数的吧?”张宏正点头,然后挥挥手。“那就快整治一桌酒菜来,捡着最贵最好的上就是,我们走了一天累得够呛,这两位守卫大哥守夜也幸苦了,正好好好吃喝一顿。” “这……好吧。”掌柜看了看那两个守卫脸上的神情也是跃跃欲试,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安排去了。 一个守卫笑嘻嘻地对张宏正说:“谢了,小兄弟,我们兄弟俩还正好愁今晚去哪吃宵夜呢。” “哈哈,哪里说得上谢字,反正有方管事请客,也是有两位大哥的面子才能吃这一桌酒菜啊。”张宏正也是笑嘻嘻地。反正不用他出半粒灵砂,这种慷世家之慨的事情做多少都是没关系。 先和西望一起将吕宁抬回房中安置好,张宏正拉着西望就要走,西望却摇头:“我就不去了。和那些守卫呆一起就不舒服,我陪着吕大哥就好。” 张宏正知道西望确实也不是个喜欢和人交往的性子,而且散修天然就对守卫有些戒惧之心,也就点点头说:“那我让小二给你和吕大哥把酒菜送来。” 床上的吕宁也开口说:“小张,请这些守卫吃饭喝酒,顺便打听些消息自然是好的,不过你也要注意不要做得过了,若是那掌柜的真把什么金贵的酒菜都弄上来,一桌吃下来几十个灵石,那方管事知晓了便觉得我们拿他当肥羊乱宰,定然不快。” 张宏正一笑:“我知道轻重,吕大哥尽管放心。” 重新来到楼下的饭厅,已经有酒菜不断地送上来,集市最好最贵的客栈果然不是虚言,厨房十二个时辰都备得有酒菜和人手。两个守卫也不等他,已经开了一坛好酒开始吃了起来。 “曾大哥,李大哥,不好意思,来迟一步,自罚三杯。”张宏正也不客气,上去抓起酒坛就给自己先倒了一碗,咕咚咕咚地喝了。 “好小子,够爽快!再来!”姓曾的守卫见状一拍桌子,又给张宏正倒上一碗,张宏正立刻端起又是咕咚咕咚地喝了。他自小和各色人等打交道,这种交际可比木讷的西望和吕宁熟练得多了。 “先吃点菜再喝。”另一个姓李的守卫还主动给张宏正夹了一个蹄髈,张宏正几口就吞下了肚,然后再给这两个守卫敬酒,几碗喝下去,三人间的气氛很快就熟络起来。 进城之后,白玲虎和吴子健将一部分村民安置进了客栈。不过当然不会是张宏正他们现在的这间客栈,这可是集市边最好的客栈之一,价格也是最贵。村民们自然只能在城边上最便宜的客栈中包了几个大通铺,即便这样也还不够安置所有的人,最后还是吴子健带着一些村民去找了几家南宫领附近来的商队,凭着济世教的面子暂时让那些村民寄居在商队的驻地中。 除了南宫领之外,其他家族大城中一般都不会允许乞丐流民这种东西,外来者想要在城中落脚,除了商队这种临时性比较特殊的存在之外,客栈就是唯一的选择。但那自然也是便宜不到哪里去的,别看张宏正和白玲虎拿出来的四十灵石对这些村民来说已是前所未见的巨大财富,但真要让他们一直在客栈中住着,就算是最便宜的大通铺那也坚持不了多少天。 终于甩开了那些对他们三人颇有怨气的村民,张宏正就让白玲虎去卫戊所把当初看守他们的两个守卫找来,让他们送自己三人去之前的客栈,一是顾忌客栈掌柜不接待,二则是想趁机拉拉关系,打听些消息。 很快地一轮酒喝下来,关于这湖东城中的各种事情张宏正总算从这两个守卫口中打听出了不少。这种底层的地头蛇所知晓的各种阴私鬼祟的东西极多,比起中层的执事管事们都要清楚,对于上面的风向也是敏锐得很,可说是上闻天听,下接地气。张宏正从他们那里得来了这许多消息,可说比之前的两眼一抹黑强上了无数倍。 而这两个守卫从张宏正那里听说之前的事情居然是阴邪鬼修在背后搞鬼,还操控上百活尸去渔村追杀他们,也是惊讶不已。张宏正指手画脚口沫横飞,将昨晚的惊险一战说得跌宕起伏,那活尸和组合而成的尸怪是如何地诡异恐怖形容得活灵活现,听得两个守卫也是颇为入神。 “想不到还有这种家伙潜伏在我湖东城附近.我说这些人脑袋里在想什么呢?明明一身修为,随便投靠哪个世家都能得重用,享用不尽的美酒美食美女,还有灵石灵晶,偏偏要去修炼什么阴邪鬼道,摆弄些臭气熏天的尸首来弄得人不人妖不妖的” “管得那许多,反正这些妖人也不敢到湖东城来生事。外面那些穷鬼野人死再多,也用不着我们来操心。” 不过这事对这两个守卫来说,也就是个怪异些的热闹罢了。那阴邪鬼道弄出的尸体怪物再恐怖,和虚空兽隙中掉出来的妖兽也不能比,而乡野中聚居的村民死多少,只要城主不发话去处理,那就和他们没什么太大关系。如何保证领地中人口的多寡那是城主,甚至世家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哪里会去操那个心。 张宏正问:“那妖人搜罗那么多的尸体,总应该是有迹可循,不知道两位大哥在城中有没有听说过这类消息?”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俱都摇头:“没有听说过。我们唐家领民一般都是火化,然后存放在三神庙中祭祀。” “哦?这倒和南宫领的习俗有些不同”张宏正愣了愣,南宫家讲究入土为安,基本上都是以棺木土葬。“那妖人是去哪里弄的尸体?” “应该是那些乡野之人的吧。反正不可能是在我们湖东城中。”两个守卫都笑了起来。“湖东城有护城法阵,有无忌城主坐镇,城主府中有还有那么多高手,这妖人还敢在这城里呆着,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这个.呵呵”张宏正一笑,却不多说。 “这些事情就让济世教那些人去操心好了。”姓曾的守卫喝了一大口酒,喷着酒气说。“张小兄弟,我看你是个有前途的,年纪轻轻就敢出来闯荡跑这么远,也懂做人,异日说不定就能投入哪位大人门下,得个差事听用。我在这里便奉劝你一句,少和济世教那姓白的女道士走得太近。” “这是为何?”张宏正一愣。 “嘿嘿,那是我们城主无忌大人预备的姬妾,你走得太近,万一被无忌大人知晓了,碍了他的眼,岂不是自找麻烦?” “姬妾?这个不会吧?”这消息倒真的是让张宏正震惊失色,脸上都有些维持不住笑容。“白姑娘可是济世教的道长,如何能当城主的姬妾?” “她又还只是一介流羽,又不是真正的道人,如何不可以了?如果不能,那济世教的祭酒和那个什么姓吴的光世行者为何还巴巴地将她送到无忌大人面前?”曾守卫轻轻松松将一块虾肉吞下肚去,口气比吃这虾肉更轻松。“无忌大人最喜欢调教各色美人,城主府中那些姬妾有出身世家的,有出身平民的,还有出身散修的,这来个济世教的道士美人又是一番新口味。而如果能用一介小小的流羽就能换来无忌大人允许在城中开辟一间济世庙,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另一个李守卫也立刻点头:“正是。好像至今为止我们唐家城池中都还没有一间济世庙呢。如果弄成了这第一桩,那不就等于是和去蛮荒之地为家里开疆辟土一样,那可是天大的功劳。纵然是只有一丝的机会,那祭酒也绝不能放过的。” 张宏正想了想,还是摇头:“这个.应该不会吧?济世教中人做事不会如此功利的。我记得教中的戒律就有绝不能和世家勾连.” “终究是南宫家来的年轻人,还是太天真啊。”曾守卫拍了拍张宏正的肩膀,露出耳提面命自家小辈的亲切笑容来。“人都是有所求的,那济世教的人虽然脑子有病,不求美酒美食美人,好像连灵石灵晶都不怎么求,但他求传教,求仙尊仙灵不是一样的求?只要有所求,那做事就和普通人求灵石灵晶没什么区别。我老曾要是有机会替唐家去开辟出一块新领地来,老婆儿女一并卖了都愿意,你说那祭酒卖一个无亲无故的手下流羽算得了什么?那戒律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他这只是将手下女道士送到湖东城来听从差遣,也没和我们唐家勾连什么啊。” 李守卫立刻说:“你怎么能说卖这么难听。跟着无忌城主吃喝用度不愁,总比当那什么威仪道士,到处去乡野乱跑风餐露宿,替那些村民野人打发妖兽的好,不知道哪天就死在妖兽口中了,好端端地一个漂亮姑娘最后就成了一坨臭气熏天的妖兽粪便。无忌大人这是做天大的善事呢,也不知道唐家领地中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要把自家女儿送给无忌城主呢。” 曾守卫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说错了,那可是天大的好处。说起来老李你可不知道吧,上次马舍的吴大头知晓无忌城主要来卫戊所巡视,巴巴地给负责监察的夏大师送了一份大礼,让几个符兽的监察影像多落在他侄女身上,就是希望让无忌城主看上他那侄女。” “哦?当真?这事我还不知道呢。但是之后好像没听说无忌大人新收什么姬妾啊,是没看上他那侄女么?” “哈哈,这事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一百零八只监察符兽里面至少有七八十只是早就年久失修,完全没用了的摆设,就剩下二三十只用来装装样子,你看夏大师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其他时候都随便派两个徒弟来看看就可以了。无忌大人来的时候,那些监察影像全都是夏大师早安排好了的,而吴大头那侄女还专门打扮一番,在菜市口和人争执,暴打一个外地来卖假货的散修,却不知道无忌大人压根就没看见。” “哦?原来还有这事?不过上面知道无忌大人要来巡视,居然也不将符兽给修好?” “不,上面也知道这些符兽多半都有问题,用来维护修缮的灵石是发下来了的,只是被监察司和擅工司的人分了。反正几十年都没人敢在湖东城滋事,花那么多精神去监察个什么劲?夏大师那几个徒弟就算来了,不是自己修炼就是喝酒厮混,偶尔左右着符兽看两眼就算。难道无忌大人莅临巡视,还会真的仔仔细细去看那些什么符兽?” “嘿嘿,看来吴大头这回纯粹是自作多情了,那夏大师也是,收了礼也不提醒他一声。” “如何提醒?难道要告诉他这些符兽全都是摆设?那修缮的灵石夏大师可是拿了不小的一份,总不成要让他吐出来自己去修缮那些符兽?不过吴大头那侄女确实有几分姿色,打扮出来倒也不输那白道士几分,大概是吴大头家里人觉得无忌大人如今就好白道士那样的一口味道,便让那女子也装出一副仗义执言好打不平的样子来,那挨打的散修多半是他们去雇来专门演戏的。” “啊?哈哈,这可真是枉费心机了……不过他们就没想想其他办法么?比如走大总管的那条路子?” “我呸。吴大头一个小小的马舍执事,拿得出多少灵石来去走大总管的路子?我看他不如将那侄女送给林统领更实际些……” 两个守卫的酒是越喝越多,话也越来越多,尽说些这湖东城中的背后琐事,而张宏正则开始有些神不守舍,也不大说话了,只是一边听着两个守卫的吹牛打屁一边喝着闷酒吃着肉。 陪两个守卫将那一桌酒吃完,已经是丑时一刻,张宏正送走他们,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房间正打算睡觉,忽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转头看去,却是肥猫衔着一只足有脸盆大小的东西走了进来,猫身上还在滴着水。 “嘿,你这家伙,当真是我们刚落脚就找了过来啊。”张宏正也是不以为意。“又去找了什么吃食来了?” 肥猫走到他面前把嘴里衔着的东西丢下,浑身一阵乱抖水花四处飞溅,把张宏正也溅得一身都是。张宏正刚要开口喝骂,却注意到了地上的那团东西居然是一整块贝类,贝壳呈现一片闪烁的银白,上面有隐约的花纹在浮现。 “这是.灵贝?”张宏正顿时瞪大了眼睛,吓得连酒都醒了,一个跳步冲上去把门给关上,然后蹲下来细细查看那贝壳。 仔细地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子,张宏正肯定这就是唐家在这通天湖中饲养的特产灵贝。他虽然其实也是第一次看见完整的实体,不过集市上有灵贝肉和一些破损的灵贝壳售卖,因此他要辨认出来也不难。 “你你这家伙怎么把这个东西弄来的?你想要害死我啊?”张宏正满头冷汗,只是瞪着肥猫。这可是唐家的私产,不管这通天湖里长着几百几千万只,任何人胆敢私下去采掘出一只来那都是在偷唐家的东西,像他这样的散修,一旦被抓住私偷灵贝那就是直接处死,都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而且像湖东城这样的大城当中地下埋有护城法阵,还有先天境界的鬼仙修士利用这个护城法阵以种种手段监察城中动向。所以来往湖东城的外人和散修并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敢把主意打到唐家的灵贝场上去的。 但显然肥猫并不知道这些,更不在乎,这家伙也不管张宏正的满脸惊惧,还用爪子将灵贝朝他拨了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深吸一口气,张宏正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勉强定下神来。这灵贝衔都衔来了,再要拿出去丢掉反而更加危险。这已经半夜,肥猫衔着灵贝一路跑来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并不大,就算被看见,目击者也多半不会想到猫会下水去捕捞灵贝,而以为是衔着的是其他什么东西,反而现在自己要再拿出去悄悄丢掉可就要显眼多了。 而且之前那两个守卫聊天的时候正好也说到了那卫戊所里监察的事情,似乎是早就废弛了许久了,也没什么人上心这个。这样说来,肥猫偷偷衔来这个东西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 惊恐之心渐去,再看向地上那灵贝,张宏正又隐隐觉得有几分窃喜。灵贝的价值当然不会是肥猫想着要吃的那个贝肉,这东西可是唐家花了数百年心思才培育出来,专门用来生成灵石的变异妖兽。薅一把世家的羊毛,这可是许多散修足够拿来吹一辈子的事迹。 张宏正拿出随身携带专门用来肢解和剥制妖兽尸体的解腕小刀,切入贝壳中间的缝隙微微撬开,然后双手扳住猛然发力朝两边一拉。 噗的一声,一股水箭从打开的灵贝中激射而出,张宏正总算是有些提防,将头一偏,险险地闪过一这道水箭。水箭夺的一声打在屋顶上,一大片木板眼看着就朽烂掉落下来。 “我去……”张宏正也是吓得一头冷汗。这灵贝纵然经过唐家数百年的挑选培育,总归还是妖兽,依然还是有着相当的危险性。他现在总算知道当初在集市上那个卖贝肉的小贩为何是那样一张烂脸了。 不过射出水箭之后,贝壳中的贝肉一阵颤抖,然后就彻底瘫软了下来。张宏正用小刀去拨了拨,从贝肉下找出两粒灵石出来。正是缺灵石的时候,张宏正当然老实不客气地将灵石捡了起来。 正在这时房门呼的一下被推开,白玲虎走了进来。她一看见地上正在拿取灵石的张宏正和那只灵贝,顿时脸色大变,厉声喝到:“大胆!你居然敢偷盗灵贝?” 第38章推断 第三十八章 推断 被白玲虎这样一声喝,张宏正被吓得从地上一蹦跳起,他连忙上前一把将女道士给扯进屋里,探头出去看了看,幸好没什么人在外面,这间上房的位置也颇为僻静,然后这才关上房门转身过来:“你瞎叫什么?给人听见怎么办?” “你居然敢盗采灵贝?你知不知道这在唐家律法中是死罪?”白玲虎气势汹汹地瞪视着张宏正,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身为唐家守卫副长,对这等行径绝不能视若无睹。如今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宏正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傻了?我不是和你一路来的湖东城吗?还是你派人送我们过来的,哪里有时间去偷什么灵贝?” “啊,也对。”白玲虎一愣。“那这灵贝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贝场里有人私卖?” 张宏正指了指一边的肥猫:“那家伙弄来的,大概是想吃贝肉,你要不要把它抓起来啊?” “啊,原来真的能自己找来,这猫真是.”白玲虎看着浑身湿漉漉的猫,愣愣地一会后摇头。“灵贝如果被其他妖兽捕食就算是贝场的正常损耗,应该也是没问题的但是这灵贝这么重,又都在水底十丈以下,它是怎么去抓来的?” 说着白玲虎伸手想要去摸摸猫头,肥猫不动声色朝旁边挪了一步躲开。 “这猫吃得多,力气也就大。有什么好奇怪的。”张宏正随便一句话含混过去。“你这三更半夜地来找我有什么事?” 说到正事,白玲虎的脸色变得略有些沮丧和郁闷,说:“我师兄说让我暂时不将那妖人的事上报给城主府。” “什么意思?”张宏正瞪眼愕然。“这样大的事情如何能瞒得过去?他要让所有逃难于此的村人都对此闭口不言么?难不成这几十上百人都是跟着他来湖东城游玩的?” “自然不是,我师兄的意思是让这消息自然流传出去即可,只是不让我主动去上报给城主府。说我们济世教暂时不便掺合此事。” “你师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张宏正只觉得莫名其妙。之前看白玲虎的架势,还以为济世教的人都和修炼阴邪鬼道的人天生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从济世教的教义来看,这似乎也是应有之义,但现在这位光世行者给白玲虎的指令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我问师兄为何如此,他却不和我解释。只说让我照做就是。” 张宏正紧皱了眉头。这事带着一股极为诡异的感觉,不过却似乎和他心中之前的猜测隐隐契合到了一起,让他感觉对这事的把握性更大了。他忽然斜眼看向白玲虎:“你就这么听你师兄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是还领着这唐家守卫副长之职么?湖东城附近,可能就在湖东城中居然偷偷潜藏着一个阴邪鬼修,不知道偷偷杀了多少人用来修炼那个什么尸体妖法,你居然隐瞒不报?” “我……”白玲虎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憋了一会才说。“……我们来湖东城这一年多时间里,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人口失踪的事。那妖人用来修炼法术的尸体应该是从各处偷偷挖来的……师兄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担心我不大明白才不说出来而已。” “你就这么信任你师兄?他说的就必定有道理了?你说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流光,都还没有接受祭酒敕封,也不见得就比你高明多少吧。” “吴子健师兄可是祭酒大人的亲传弟子,三十岁就已经领悟了仙灵真性,修行天资在教中年轻一辈里引为第一。不止是修行方面,传教事务上也是兢兢业业,极受大家赞誉,都说他有眼界有心胸,识大体。他暂时还没有接受敕封,是因为祭酒大人对他要求极为严格,说至少他要在唐家的三座大城中开设庙宇和义舍才会敕封他为正式的光世行者。” “呵呵。”张宏正冷笑了笑。看了看白玲虎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心情却是极为复杂。来这湖东城之后的所见所闻,尤其是今天听到那两个守卫的一番谈话,让他对济世教的观感彻底颠覆了。虽说那两个守卫所说的也只是站在他们自己角度的猜测而已,并无实据,但现在结合着这吴子健不欲让济世教掺合这阴邪鬼修的事,张宏正觉得虽不中亦不远矣。 “如果我说你师兄,还有你们那什么祭酒,绝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信不信?”张宏正忽然说。“他们可能是在拿你作筹码,去换济世教在湖东城中建庙。” “你说什么?”白玲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所以。 “也是,你可是为了替圣教建庙,愿意每天吃屎的人.”张宏正怏怏地摇摇头,他也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这死心眼的女道士都不会相信。他皱着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时间心乱如麻。 肥猫蹲在一旁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突然一下跳到张宏正的头上蹲坐下来,张宏正心里正烦躁着,双手一举将它托了下来放在桌上,狠揉了两把身上的肥肉:“别烦我!” 看他那焦躁模样,白玲虎还以为他只是担心他们三人之前的杀人嫌疑,说:“你放心,周家李家那里我也会去帮你们分说,只要说明了是森罗殿的阴邪鬼修所为,你们的凶手嫌疑自然洗脱。师兄只是让我不要向城主禀报,并没说不让我给你们担保.” “哼,没必要。还真当没了你们济世教帮忙,我们就没办法了不成?那妖人的底细我已经心中有数……” 这话一出口,张宏正就有些后悔。这事之前他连吕宁和西望两人都没有说,一则他也不是有十足十的把握,二则他也感觉这事背后有可能有极大的麻烦,吕宁的告诫虽然听起来有些罗嗦和窝囊,但也隐含一个散修闯荡江湖数十年积累下来的持重保命的诀窍。而以白玲虎的脾性,听到这个后几乎是肯定要死咬着不放的。 果然,白玲虎一听之下双眼立刻睁得大大的,眼中放光,看着张宏正急切地问:“真的?” “我是有几分头绪……”张宏正微微犹豫,但既然都说出了口,这时候也掩盖不下去,只能继续说道。“不过此事关系牵扯不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出大麻烦来。你的性格急躁固执又死板,我可不能说给你听。”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玲虎拍案而起,的一双剑眉几乎要挤在一起,凤眼怒瞪张宏正。“我何时急躁固执死板了?如此大的事情你怎能不说给我听?我们…我们……我们再怎么也是并肩作战的教友啊……” 张宏正冷笑两声:“呵呵,我不过一个四处跑江湖的小小散修,可比不上你和你师兄有济世教做后盾,在这些什么森罗殿什么唐家的眼里不过小蚂蚁一样,一不小心就被人碾死了,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而且我也不过是些猜测,还没有实证,告诉你之后你跑去一通胡来打草惊蛇,或者干脆就弄错了,你倒是没事,我说不得就连命也丢了。” “绝无可能如此。你安心,我一定会护着你。”白玲虎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声音铿锵有力,如同珠玉砸盘。“仙尊在上,若是我在你危急之时弃你不顾,叫我终生不得天尊垂怜,仙灵眷顾,永受这尘世间的磨难苦楚,不得解脱。” 张宏正反而听得发愣,想不到白玲虎居然会这样顺口就发下这样的誓来,济世教中人以仙尊仙灵起誓,比普通修行人以三神起誓还要严厉得多,可说一旦出口就再无任何反悔的余地,纵然是死也要贯彻始终。而一位少女道士要发誓护着自己,也让张宏正觉得浑身不对劲,有些起鸡皮疙瘩,满身都是说不出的酸腻之感。 “免了免了,谁要你来护着。”张宏正连连摆手,自己缓了一口气,想了想才说。“如果你答应我不任性乱来,听我的计划和安排,我就把我发现的头绪告诉你。” 想了想,白玲虎点头:“好。” “还有,绝对不能告诉你师兄!” “这个…”白玲虎皱眉。“我师兄心思周到,眼光深远,告诉他只会对你有所帮助……” “呵呵,这个可难说得很。”张宏正又冷笑起来。“只看他不让你将那个陷害我们的妖人上报给唐家就知道。不说他存心为难我们三个,至少是没将我们三个散修的性命放在眼中吧。虽然济世戒律不可见死不救,但现在我们也没死到临头不是?他要考虑的是济世教的传教大业,相比之下我们这三个散修自然是次要中的次要。” “唔……好吧,我不告诉师兄。”白玲虎犹豫了半晌,这才点头。“但我师兄绝不是那种人,你错怪他了。” “只要你答应不告诉其他人就好。”张宏正也放下心来。看她这模样,就知道不会是虚应事故。“那么我先问你,你觉得昨晚那妖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怎么知晓我们在那渔村中?” “这点我早想过了。”白玲虎叹了一口气。“我带你们来寻我师兄并非什么秘密,早就在守卫那里报备过。这妖人觊觎你们护送的那东西,自然是能想办法打听出来。” “……你还报备,好吧…那昨晚的那个妖人你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没有?” “…那妖人头发散乱,脸上浮肿惨白,五官都扭曲溃烂了,看起来有些……不似真正的面目。” “对。真要有人长那模样,任谁一见之下都绝忘不了,这妖人如何能在湖东城中潜伏这么久?”张宏正点头。“那人的体形你也看清楚了吧?可还记得?” “极为宽大魁梧……”白玲虎眼中有光一闪。“你是说,那身躯外形也是假的?” “我曾从后偷袭打中那妖人一拳,暗劲震荡中反馈回来的感觉很怪异,就像那妖人穿了一件极厚的衣服一样。之前我还奇怪怎么会如此,但后来我亲眼看见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地掉落下来,还用来当作暗器来砸人。加上后来他藏身于那些尸首当中,将那些尸首当作自身肢体一样操控运转自如,那他为何会是一副极为魁梧的模样也就不难猜了。” 白玲虎点头:“原来如此,他是以尸肉来伪装自身。不过这等妖人隐藏踪迹也是正常的。” “嘿嘿,隐藏面貌还说得过去,为何还要连身形一起隐藏?除非他的体形比较特殊,让人很容易就分辨出来。” “嗯,也对……” “特殊到让即便陌生人也能一眼分辨出来?在湖东城中你见过这种人吗?” “你是说……” “这应该是个我们见过,至少是你比较熟悉的人。否则他何必要遮掩自己的身形?” “这……”白玲虎愣在那里,表情一阵变幻,最后还是坚定摇头。“不可能,我认识的人中不可能有人会去修行阴邪鬼道。” “你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张宏正嗤笑了一下。“难道修行阴邪鬼道的人一定就是长得面目丑陋狰狞,身上尸臭熏天?” “一些修行阴邪鬼道的散修确实是如此,不过修为到了一定的地步,特别是森罗殿那种得了高深传承的,只要不用法术,平日间看起来就和常人无异。”白玲虎老老实实回答,旋即又皱眉苦思,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但这种人秉性邪恶,心思诡秘,离群索居,最多只是表面上一时间瞒得过普通人而已,我认识的人可中没有这样的。” “难为你还觉得自己目光敏锐,辨人明察秋毫。”张宏正真的想发笑,想了想,也不再多说。“这样吧,反正也是口说无凭,明天早上我们去集市,我带你一起去试探试探。” “好,一言为定!” 送走白玲虎,张宏正感觉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早没了刚开始的焦躁心慌。回过头来看看肥猫,还蹲在桌上一脸怨念地看着他,便笑了笑,上前揉了揉猫身上肥肉,说:“好了好了,别这样看着我,这只有一只贝肉,我也不好弄啊……” 肥猫一声不吭地瞪着他,忽然跳下地转身走了出去。 “生气了?”张宏正有些纳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肥猫有这样的反应,不过他也不大在意,点熄灵石灯上床睡觉去了。 第39章革职 第三十九章 革职 第二天一早,张宏正打着哈欠来到了集市。 白玲虎早就已经带着十来个村民在那里等着他了。一看到他略有些萎靡的模样,白玲虎就是皱眉:“你是昨晚没睡着么?担心成这样?” “咳,别提了。”张宏正有些尴尬地一笑。昨天晚上他入睡过去不久,就被一团湿漉漉毛绒绒的肉堵住口鼻醒了过来,搬开蹲坐在他脸上的肥猫,点亮灵石灯,看见床边堆着的一小堆湿漉漉的灵贝,顿时吓得他瞌睡不翼而飞。也不知道肥猫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怎么的,居然真地去衔了将近十只灵贝回来。 幸好倒没什么守卫或者客栈小二跟着赶来,这肥猫偷盗灵贝的举动应该也没被发现,张宏正只得赶快把灵贝肉挖出,去厨房做好把这肥猫给喂饱了再说,不过在把他累得够呛之余也让他收获了三十来颗灵石,贝壳也全部悄悄碾碎成了粉末,之后可以交给吕宁西望他们当做制作符咒的材料,算是补起了之前的亏空。 这事肯定不能和白玲虎说了。看了看白玲虎身后跟着的村民,张宏正半是转移话题半是真心疑惑地问:“他们来做什么?” 白玲虎说:“我带他们来找方管事。师兄说暂时还要让他们在这湖东城避上一阵子,如果能让他们在贝场中暂时找一些杂役地活来做也好。” 张宏正表情奇怪地问:“你是说那个满脸假笑的胖子么?” “对,正是方朗卓管事。他负责贝场和集市。这些村民虽然没什么修为,但其中确实有水性极好的,师兄说让我来拜托他通融一下,网开一面,让他们去试试,也有人说不定能正式成为贝场的采贝人,那就可以一直留在城中了。” “是啊。说起水性来,那些采贝的也不见得就比我们好到哪里去,最多就是修为高点能潜得深些罢了。”村民中一个矮壮的汉子闻言站出来,他身上明明还包扎着几处伤口。张宏正记得他似乎叫赵九,曾在渔村口见过,后来在那晚的活尸口里捡回一条命来,但这时候也是精神百倍,不甘落人于后。 白玲虎靠近过来,低声对张宏正说:“我先将他们的事情拜托给方管事,之后你再带我去找那个有妖人嫌疑之人。” “厄,这个嘛其实……”张宏正一脸纠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啊,正说着,那不就是方管事。”白玲虎眼睛一亮,转身走去。 不远处的集市口,一行人正结伴走来,为首的一个身宽体胖,一副似乎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正是那位唐家管事方朗卓,身后跟着两个拿着纸笔账本的跟班随从。而左右陪着的似乎是一些商队中的执事主薄之类的人。 “方管事好。”白玲虎上前一礼。 “方管事好。”张宏正也跟在后面凑了过来,抱拳为礼。 “啊,啊,白姑娘回来了,挺好,挺好。”方朗卓连连点头,胖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菊花盛开。“还有这位散修小哥也回来了,还活着呢,挺好,挺好。前天晚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活着就不错,活着就不错了。我记得还有其他两人呢?” “还在客栈修养,受了些伤,但性命无碍。都是托方管事的洪福呢。”张宏正笑嘻嘻地说。 “都好,都好。养好了就上路吧。”方朗卓连连点头,慈眉善目地就像一个喜欢助人为乐的富家翁。 白玲虎说:“方管事,我师兄暂时将这些村民安置在湖东城中,我想请您通融一下,让他们进入贝场担任杂役,也总能混口饭吃。他们其中还有不少人水性极好的,足可以担任采贝之职……” “白姑娘,你这就有些不对了。”方朗卓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对于他来说这大概就是比较严肃的表情了。“你也是领了唐家守卫副长之职,也就该知道什么东西都应该有个法度。贝场招人都是有规矩的,必须是本城居民,至少也得有了暗劲的修为才行,这些乡野之民怎么能够担任呢?” “这我也知道……”白玲虎的脸色微微泛红,有些尴尬,但还是咬牙继续说。“但我听说贝场的人手不是还略有些不够么?他们所求并不多,只是想能有一口饭吃。酬劳什么的都暂且可以不论……” “是啊,是啊,请管事老爷开恩……” “请管事老爷通融,我们真的是能入水采贝的……” 后面的村民们也纷纷下跪,七嘴八舌地对着方朗卓乞求。方朗卓环视了他们一圈,似乎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但却还是摆了摆手,只对白玲虎说道:“白姑娘,你也是一片好心,但是贝场是重地,怎么能随意收人?而且采贝人更不必说了,一个不慎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我处处小心,想方设法地改进采贝方法,每年还是有几十的采贝人送命。你让这些毫无根基的村民去,岂不是让他们送死么?” “小人们不怕危险!” “对啊,比之在野外求一口吃食,这些危险算得什么……” “纵然身死也无妨,小人们的赔偿只要一半,不,只要三分之一都好……” “小人日思夜想,就是想着为唐家效力,还望方总管成全!” 还不等白玲虎回答,周围的村民就又开始发生哀求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这采贝的危险当真算不得什么,更别说死了之后还会给家人赔偿灵石,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死在野兽和妖兽口中,得个病死在自家床上那还不是一样的死,那时候谁来赔? “好了好了。”方朗卓挥了挥手,笑容略有些不耐的样子。转而又对着白玲虎放低了声音说:“白姑娘,请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就算他们不要命了,难道就可以任凭他们死在采贝场里么?其实每年多死几十几百个,赔偿些灵石,对湖东城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但万一有不开眼的拿这个说事,上报三神门说唐家无故暴政虐民怎么办?” “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等白玲虎辩解,方朗卓又叹了口气继续说:“正常来说,这种不开眼的人确实极少,但万一就有呢?三神门一般也不会理会这种小事,但万一就有哪个蜀山的多事鬼心血来潮要来质问调查一下呢?就算这确实不是什么虐民的事,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但总也是桩端麻烦不是?城主大人一个不高兴怪罪下来,板子最终还是要落到我头上来的。” “这个……” “方总管说得不错,这终究是个法度的问题。这位济世教的女道士,你总不能因为自己要发善心,就将麻烦推到方总管的头上来吧。” “正是如此。这位道长对于俗务有些想当然了,没弄懂其中关节,等回去想清楚了再去方总管家中拜访吧。” “方总管白日要和我们商议贝场份额,还要巡视贝场,你切记要等到了晚间再去拜访。呵呵。” 跟着方朗卓一同前来的似乎是其他商队的管事这时候也纷纷开口帮腔说道。在这些人精眼中这分明就是白玲虎这女道士太不懂事,不给足了好处就来求人帮忙,有几个言语之间还带了几分促狭的暗示,不过白玲虎大概是听不懂了。她只能站在那里满脸的无奈和手足无措。 张宏正暗叹一口气,正要上前,却听到猛地有人放声大喊:“听说有乡野渔民想要来替贝场采贝,替唐家效力?这可是好事啊。为何要将人拒之门外呢?岂不是寒了平民百姓对唐家的一片效忠之心?” “谁在那胡说八道?”转过来看了看来人,方朗卓的笑容有些扭曲。他背后的一个副手立刻就尖声叫骂开来:“林钦?你胡说些什么?你有何资格在这里信口雌黄?” “我也是贝场管事,你这几个跟着方胖子的狗腿子只忙着给他舔肥屁股,却连这个也不知道么?”大汉狠狠吐吐了口唾沫,满是鄙夷,继而又昂起胸膛来。“既然是贝场之事,我自然也有资格来说。贝场闲置之处颇多,正要扩展养殖,是用人之际,既然有乡野渔民前来投靠效力,你为何要拒绝?” 说话的大汉四十来岁,身穿粗麻短衫,古铜色的皮肤泛着黑红色的光泽,从这打扮和肤色来看和城边上的渔民似乎没什么两样,但渔民却肯定是不敢来和一位湖东城的管事顶嘴的,而且这大汉大咧咧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怎么把方朗卓放在眼里。 方朗卓背后的副手立刻涨红了脸,大叫:“你算什么管事?不过就是负责五个乙等贝点的役工头目罢了。还敢在这里信口开河,我看你这役工头目也不用做了,直接去下水采贝吧。溪江口那边正好缺人,听闻好像漏了条妖兽过来正在那里出没,你这样经验丰富的采贝工去正好不过。” “哈哈哈哈……”叫林钦的大汉却笑了,笑得开心而猖狂,就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对着方朗卓连连点头:“好,好,方胖子你听好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溪江口,溪江口正缺人……” “这人是怎么了?” “这人叫林钦,以前是贝场的小管事,似乎之前和方总管有些龃龉被降了职……这看起来像是破罐子破摔啊……” 跟在方朗卓背后的商队主事们纷纷议论,看过去的目光有鄙夷有不屑,不过也有些精熟老练的也有几分疑惑,悄没声息地只是旁观,这种家族内管事的争权夺利相互倾轧是常事,就算一般来说不见血腥,但凶险之处相比江湖散修们的搏命拼杀也不遑多让,诡谲之处犹有过之,他们终究是外人,还要仰仗着对方来得利,这种一看就有内幕的怪异情况最好不要急着表态。 方朗卓的眼光中也开始带着了几分疑惑和戒备,开始反复打量这个看似有些不正常的属下。林家世代为唐家养殖灵贝,只是个不大起眼的附庸小户,到了林钦这一代弄出了点让灵贝生长速度加快的手艺,这林钦就开始有些不安分了,想要着凭借这手艺让林家再上一层。只是这种底层杂役眼界终究只有那么一点,只看着那一点点灵贝灵石,总觉得自己有了能力就要上窜下跳,方朗卓看着心烦,老早之前就寻了个借口将之给好好整治了一通,收了他家的贝场,让他下去当了个工头。本以为从此后这人就该老实了,但却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跳了出来,看起来似乎是有了什么依仗。 果然,林钦终于笑得够了,横眼扫视了一下方朗卓和他身后的副手,还有一干商队管事,然后才拿出一副舒畅得意,开心得不得了的表情,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无忌大人已经首肯,从明日起我林钦便为湖东贝场的主事,方胖子你就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把位置给我挪出来。至于刚才那个说溪江口缺人的,你就去那里吧。” “什么?” 方朗卓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身后的两个亲随立刻面色大变,后面的一干商队主事们更是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方朗卓还没有开口,一个亲随已经尖叫起来:“你胡说什么?这等大事岂是由你一人能在这里胡说的?守卫何在,快来将这狂徒拿下了,送交城主府家法处置!” 林钦嘿嘿一笑,混不在意,悠悠地说着:“正式的任命自然会等到今晚大总管召集城中各位主事会晤的时候再说,只是我老林实在是忍不住了,今日刚得到准信就跑来这里,正好打打你们这些小人的脸。当真过瘾,当真过瘾!” “怎…怎么可能……”方朗卓的脸上还是保持着那个笑容,只是僵硬铁青,难看得就像只是一块在粪坑里泡了几十年的石头面具,他咧着嘴,咬牙切齿地看着林钦。“…我经营打理贝场十多年了,贝场一直安安稳稳,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唐……无忌城主怎能这样一声不响地就将我的位置给换了?他…他就不怕拂了唐獠大人的面子么?” “呸,你不过唐獠大人不知从哪里随手捡来的一条癞皮狗罢了,没用了就该自己老实滚开,占着茅坑不拉屎,还非得要无忌城主来撵你走,这才真的是拂了唐獠大人的面子!”林钦又恨恨地呸了一口,脸上的肌肉五官都在抽动,一时愤然一时又是得意,忙活个不停。“贝场明明还有那么大的空闲之处,你却不思进取,胆小如鼠,就想躺在前人的功劳上睡大觉,还装模作样每天亲自去巡视贝场。这些年贪下来的赔命灵石也不知道有多少,把你养得这样肥,你还不知足?现在唐獠大人高升去了,你还不知道居安思危反省自己,当真是活该!” 发泄完这一通,林钦又高举双手,对着跟着白玲虎来的村民大声说道:“大家都听到了,就如刚才我说的,湖东贝场不日就要大大地开拓新场地,培育灵贝,正需要大量的人手,不管是对自家水性有信心的,敢下水去摘采和培育灵贝的,还是有劳力有耐力做搬运杂活的,明日开始都可以来贝场报名,此后可以住在贝场宿舍,不用在乡野中挨冻受饿。若是做得好了,便有机会成为贝场的正式贝工。”顿了顿,他还是又放低了一些声音再说。“但事先说好,你们只是乡野之民,有了什么意外,死了也是不会赔偿的,到时候只能怨自己不争气,可不是我们唐家不宽厚。” “多谢林总管!多谢林总管!” “林总管英明!” “林总管当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村民们当听到允许他们下贝场去采贝,也没去管这条件苛刻与否,顿时一片欢腾,这种艰难求生的升斗小民其实也没什么是非的观念,只要给上一口饭吃,那就是圣明无比的大人,若能再多饶上半口,那更是恨不得跪下来磕头。这采贝固然是有危险的,但能得到成为贝场工人的机会,从此居住在这湖东城中,那可是往日间做梦都得不来的机会,一时间场面立刻热闹无比,感激声此起彼伏。林钦站在那里左右环视,昂首挺胸,脸上表情舒爽已极。 “林大哥,林大哥~!”忽然一个人从村民中飞奔而出,直接扑到林钦的身边单膝跪下,抱住了他的大腿。“我是小九,我是赵九啊。您还记得我不?” “你是……”林钦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家伙,迟疑了一下。“你是赵炳富的儿子?” “是啊,是啊。林大哥你还记得我啊!”赵九激动得涕泪横流,牢牢搂住林钦的大腿不肯放开。“我爹当年就是因为帮林大哥做事,才被这方朗卓给害了,只剩我被逐出湖东城,我没日没夜地都是想着要来拼死报效主家,为我父亲洗清冤屈啊!今日能看到林大哥,真正是三神庇佑!三神庇佑啊!林大哥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好了,好了!”林钦拍拍赵九的头,神态甚是和睦。“既然是三神开眼,让今日你能遇到林大哥,林大哥就绝不会亏待你。你是和这些乡民们一起来的么?” “是啊,我们在城外遇到了妖人,不得已只能进城来避难,多谢林大哥收留我们,我们必定听话,尽心做事!” “好,好,你今后就负责总领他们,做个工头吧。” “多谢林大哥,多谢林大哥!” 当场便开始上演这样一出剧目来,不说方朗卓和他两个面色如土的副手亲随,旁边那些商队主事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默然不语暗自打着算盘。而白玲虎和张宏正两人都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任他们之前各有各的心思预判,但也没想到会目睹唐家内部权力倾轧的一幕,他们在这个场面中只能当个看客。 “小人得志!”方朗卓脸上扭动了几下,那面具一样的笑脸依然难看,但终于是恢复了一些生机。他愤然扭过身去,再不看林钦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朝着远处走去。“……我懒得和你这小人计较,我要去见无忌城主!” “你不用去了,无忌大人是不会见你的。”一队守卫走来,为首的一位华服老者径直开口喝住了方朗卓。 “大总管!怎的劳动您老人家大驾前来?”那边正得意的林钦一看到,立刻快步跑来这老者面前,躬身行礼,满脸堆笑。 “大总管好。” “见过大总管。”后面的商队主事们看见了,也是立刻赶来对着老者行礼。 这老者自然就是城主府的总管,城主唐无忌最亲近的身边老人唐坚。虽然严格来说他这个总管只是管着城主府中的一切,湖东城中的事务是管不到的,但任谁也不会真的如此以为。 “这两日无忌大人要闭关修行,老夫也暂得清闲,便出来走走看看。”唐坚对四周的管事微微颔首示意,威严而又雍容的气度,完全没有面对唐无忌时候的那种谄媚慈和,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王者。和周围的人示意过之后,这位已经显示过气度的老人转过来就瞪了林钦一眼。“只是收到消息便如此地忍不住要出来招摇一番,这等气度如何做得了大事?” “大总管教训得是。以后一定不会了。”林钦狠狠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发出夺的一声,笑说。“我老林本来就是个粗人,又被这方胖子向来欺压得狠了,心中一口气不知道憋了多久,这一有了消息就忍不住要来放放,嘿嘿。” “唐坚大总管,原来是你和这小人勾结?蛊惑无忌城主将我的职给撤了?”方朗卓抽动着笑脸,挤出这句话来。 “休得胡言乱语!”唐坚一瞪眼,满脸的威严。“城主大人做事自有他的考量,我一介贴身老奴而已,何来的蛊惑之说?” “嘿嘿…唐无忌大人年纪尚轻,对这些俗务也应该没什么兴趣,若不是有人在其中反复教唆,他也不会这么无端端地就下了我的职……”方朗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奇怪,倒有些像是在哭。“但唐獠大人就没和他提过我么?我为唐獠大人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他这一下就将我给撤了,那唐獠大人那边……” “獠爷高升去了五圣军,走得匆忙,并没交代什么。”口中虽然这么说,唐坚看向方朗卓的眼神却满是‘你这样的人还值得吩咐嘱托’的鄙视。随即他又叹了一口气,用听起来满是遗憾的声音对方朗卓说:“你是獠爷留下的老人,其实无忌大人也说过要对你多有照拂,但你看看你治下的贝场是个什么模样?明明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在,每年却只有那区区两千万石的产量,如此暮气沉沉,也是只有獠爷宽厚才忍得住你。如今无忌大人年轻,正要锐意进取之时,提拔新人来开创一番新气象也是应有之意。不过你也无需担心,无忌大人优容老人,署理集市的职务还是给你留着的,只是贝场的经营和产出配给你不得再插手。这是无忌大人的意思,你也莫要去烦他了。” “嘿嘿,嘿嘿.…贝场的产出分配被捏着,这集市就是个打杂的罢了……”方朗卓埋头盯着地上,声音有气无力的,带点幽怨和其他什么说不明的东西。“……大总管,我每月该给你的供奉可没少了分毫……难道是这姓吕的许诺把他的收益全给了你不成?你就缺这几百几千的灵石么?” “老夫何时收过你的什么供奉了?再得胡言乱语就拿下掌嘴!”唐坚睁眼怒喝,一张修饰得颇为干净的老脸上也是一抹红晕闪过,只是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这种事固然是俗务中的常例,但如何能拿到这大庭广众下来说? “.好吧,好吧…等唐獠大人回来,我倒要看看无忌大人如何和他交代……” 方朗卓不再多说,转身朝集市外走了出去,脚步蹒跚,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周围的人都是默然看着,肥硕的身影在这时候居然显出几分凄凉和孤单来,只有两个长随紧跟在他身后,依然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如刚刚在赌场中输光了家产。 “哼,无能颟顸之辈,真是不识好歹。”唐坚余怒未消地瞪了方朗卓的背影一眼,再转过来对着商队诸人,还有那些渔民朗声说道。“你们都是看在眼里了,无忌大人剔除无能之辈,湖东贝场即将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新气象,你们也要用心,莫要辜负了无忌大人的一番苦心。” “无忌大人英明!” “大总管辛苦了!” 周围立刻热闹欢腾了起来,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是过眼云烟,现在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兴高采烈和恭维的笑容。 只有白玲虎面色有些低沉,摇头低声说:“方总管虽然有些暮气和固执,但这么多年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让人唏嘘。” 说话间白玲虎看向张宏正,却发现他还是愣愣地盯着方朗卓远去逐渐消失的背影,就伸手拍了拍他,说:“不管怎么样,此间的事情总算是了结了,现在你可以带我去找你所说的那妖人试探了吧?” 张宏正转过头来,神色微有些怪异地回答:“那妖人刚走,要不我们悄悄跟在后面看看?” 第40章赔偿 第四十章 赔偿 “你说什么?你怀疑方朗卓总管就是那个森罗殿的阴邪妖人?” 白玲虎瞪大了凤眼,直直地看着张宏正,然后她又莞尔一笑,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摇头说:“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张宏正反而瞪起了眼睛。“你看,他那肥胖的体型,是不是刚好可以装进那晚的妖人的身体里去?而且他也是能知晓你带着我们出城的人之一,还有你还记得么?当天我们出城的时候,他还专程过来问过我们。我当时奇怪他为何那么匆忙,现在想来定然是感觉到了那木盒中那块怪异骨头的缘故。” “……你说的看似也有几分道理……”白玲虎皱眉想了想,微微点点头,忽而又还是摇头。“但这都不过是巧合罢了。你看方管事那般落魄的模样,又怎么可能是那些修行阴邪鬼道的疯子?何况他在湖东城已担任了十多年的管事,谁也没发觉他有什么异常啊。” “那自然是他潜藏得好啊……”张宏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女人的思维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一个落魄的管事为何就不能是一个偷偷修行阴邪鬼道的疯子?不过这胖子能在湖东城潜伏十多年却不被发现,隐匿的手段确实是极为高明。什么守卫之类的也还罢了,城主府供奉的鬼仙可不是吃素的,而且方朗卓时常还要面见城主,能担任城主一职的唐家子弟那至少也是先天境界的高手,要在这样的高手眼皮底下将自家的修为和跟脚瞒上十多年,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反正这种满脸假笑的肯定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张宏正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只是之前的那些推论,更是一种直觉。从第一次见面,方朗卓表现得对他们那样热情,张宏正就总觉得那面具一样的笑脸下似乎隐藏得有什么不大对劲的东西。而当这次重回湖东城再看见这胖子之后,这感觉就更加地明显了,那胖胖的笑脸下的恶意几乎就要忍不住浮现出来肉眼可见。 原本已经想好了各种的试探言语和手段,却被突如其来的世家内斗给打断了,张宏正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方朗卓远去的方向,说:“那我们就悄悄跟在后面,看看这胖子到底有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白玲虎摇摇头,显得有些泄气。“既然一时找不到那妖人的行踪,那我就先带你去李家和周家,向他们解释一下当日之事的背后缘由。” “你就相信我好不好?”张宏正则是更加泄气。 “那不过是你的胡思乱想,叫我怎么能信?”白玲虎瞪眼,直截了当地给张宏正一记闷棍。“总之你也别乱跑,李家周家这两位苦主你早就该登门去见见了,由我陪着你去,总比卫戊所押着你去好吧。” “这…好吧……”张宏正也只有同意。白玲虎不信他的话,他一时间也不好丢开她自己一个人悄悄跟过去,没这位白副长的掩护,极有可能被那方朗卓发现,何况这去和李家周家见面解释确实也是应有之义。 这两家的商队驻地都在集市边,白玲虎直接带着张宏正便去登门拜访。 李家这边的情况比较顺利。李家本来就是足以和南宫家比肩的世家大族,和南宫家的关系也不错,来的虽然只是族中一个分支的商队,领队的管事却是比较识大体的,听了白玲虎的解说和担保之后,微微一思虑,即表示不会再和张宏正和吕宁计较,至于被阴邪鬼修暗害了的那几人该由谁来负责,自会在以后和唐家慢慢商议。 而问题出在周家这边。 张宏正跟着白玲虎走到另一处商队驻地门口,看着帐篷上那铁锤和刀剑并列的家徽,就微微有些意外。白玲虎先上去亮明了身份和来意,商队中人则先返回去禀报,然后带领他们走进了一间大帐篷,其中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 这个年轻人看到张宏正立刻微微一愣,皱眉问:“是你?” “在下南宫领散修张宏正。”张宏正抱拳。 “济世教流羽,白玲虎。现在暂领唐家湖东城守卫副长之职。”白玲虎也报上身份,用的依旧是济世教的抚胸礼。 “周家,周明义。”年轻人也站起来拱了拱手,脸上的神情依然阴郁,却也没失了礼数。 “想不到在这莫大的湖东城中,还能三番两次地遇见周公子,这可真是有缘啊。”张宏正满脸笑容,这个年轻人正是之前在城门处被守卫勒索,然后又在集市中售卖武器的那个年轻人,应该正是这周家商队的首领。 不过这叫周明义的年轻人却没什么客套废话的意思,礼数做完,立刻瞪着张宏正问:“就是你杀了花二叔?” “……是…咳,其实不是我杀的……”那应该就是指当晚那个修为最高的大胡子了。张宏正有些尴尬地一伸手,对一旁的白玲虎示意,白玲虎也立刻开口:“周公子,此事其实是这样的……” 听白玲虎解释了一番之后,周明义脸上的阴郁之色非但不见减少,反而更加地浓郁了,沉声说:“我当然是知道背后肯定是有什么古怪,否则花二叔一身精深修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被几个过路散修给杀了?但你们唐家就用个阴邪鬼修的名头出来就想将此事糊弄过去,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张宏正一愣,这和之前的李家管事的反应截然不同。李家管事那老头只是明了了白玲虎的济世教身份之后,就对她唐家的守卫身份只字不提,也称呼她为白道长,而这周公子却是一口咬在唐家上。 白玲虎也是一副尽心尽责的表情,有些为难地点头承认:“确实如此,那妖人的真实身份还未能查明,请周公子多宽限几日,我们一定会将那阴邪鬼修给……” “白副长,这些场面话就不用多说了。”周明义将手一摆,神态冷漠,声音凛冽。“集市还有三日就要结束,我们还有三日就会离开湖东城,我希望这三日中能给我们答复,不管是将凶手给我们,还是赔偿晶石什么的。否则我们周家就只有请动三神门来仲裁此事!” “少爷,不可啊!” 白玲虎和张宏正还没有反应,帐篷外面就冲进来两个身影,上前一左一右地将他拉住,正是之前曾在城门口将他拉住的那两个老者。如同当日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这两个老者一个将他拼命朝后拉扯,另一个则还是满脸堆笑地上来和白玲虎解释道:“这位白副长,我家少爷近日有诸多不虞,心情不好,还有初次出远门,行事说话都有些不知轻重,一时间信口胡说而已,请万万莫要见怪。左右不过是一个护卫首领罢了,我们哪里敢去申请三神门来仲裁……” “有什么不敢?他们唐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周家百年间都是以成本价卖给他们无数刀剑武器,但他们还要百般盘剥,去年那陈管事明明就收了我们足足五年的商税,这次却又不认账了,区区一个守卫居然勒索我们周家的商队!” 不过和之前城门时候的不一样,周明义这次并没理会老者拼命的拉扯暗示和劝说,反而放开了嗓门地大吼起来,脸上的阴郁完全化作了激愤和怒意。 “前年的货款说结不了也就罢了,还有明明订制了的两柄寒铁晶灵刃,现在也说原本的统领调离湖东城而不要了,他们是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两柄灵刃付出了多少心血么?连我爷爷的兵解遗蜕也融入了进去,这本是要作为我周家镇族之器的!现在他们一句话不要了就行了?还有花二叔是我周家的护卫统领,忠心耿耿在我家这么多年,现在莫名其妙的死在他唐家城里,现在就拿一个阴邪鬼修暗害就能糊弄我们了?他唐家势大,却也不是这样欺负人的,我周家虽小,却也要争这一口气……” 看来这周家在这湖东城遭受的打击还真不少,前两日在城门口受到的盘剥勒索还只是小菜一碟。张宏正注意到帐篷边上有一张木桌,上面堆放着不少刀剑武器,其中就有他曾在集市上见过,眼馋不已的几把长刀,似乎是集市上的售卖也不大顺利的样子,也难免这位周公子心情如此恶劣,一脸阴郁,还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 “三神门仲裁?”张宏正凑过去低声问了白玲虎一声。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看那两个老头的反应,仿佛是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 “就是世家之间的分歧争端,主动去邀请三神门来仲裁解决了。”白玲虎微微侧头,短发扫过张宏正的鼻尖,传过一阵草木汁一样的清新味道。“不到万不得已撕破脸皮,世家之间绝不会做这种事。” “……呵呵,是怕自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挖出来吧。”张宏正揉了揉鼻子。仔细一想这事情也不难理解,其实三神门和世家之间有些像是散修和守卫的关系。一般来说,散修之间若是有了什么争端,也是不愿意将世家守卫牵扯进来的,散修的所为基本上都是游走在世家制御之外,猎杀妖兽获取灵石也好,接受私人雇佣运送私货也好,其实本质上都在挖世家的墙角,甚至还有杀人越货聚众私斗的,因此许多散修的底子都不大干净,一旦认真查证就是谁都落不到好。 而散修所能牵扯到利益,所能干出阴私恶事,一旦和世家大族相较那就完全不算什么了。有些品行低下的散修尚且为了掩盖自身劣迹杀人灭口,世家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更是不用多说。也难怪那两个老者如此紧张,这位周公子恼羞成怒之下说出要请三神门仲裁这种话来,落到唐家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商队在返程路中说不定就会发生些意外,比如被什么强大妖兽给全数吃了,被什么阴邪鬼修给全数宰了这类的,那也是一点也不用奇怪。 “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此事的责任终究得落在谁的头上,否则……”白玲虎却是对周明义的话认真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头,还瞥了张宏正一眼。“难怪方管事说,将你们三人交出去就是最为简单的办法……”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宏正有些无语。“我说现在我们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去把那胖子的真面目给揪出来,那就什么问题都一并给解决了!” 白玲虎白他一眼,转向周明义问:“周公子,不知如果要赔偿晶石的话,你们觉得多少合适?” 周明义发泄了一通,也逐渐冷静了些下来,推开两个老者气呼呼地说:“至少也要一百晶。” “多少?”张宏正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你是说一百灵晶么?” 周明义反而也一瞪眼:“怎么?我花二叔武道修为早就已至化劲,日后晋入先天也是可期,难道他的命连一百灵晶也不值?” 张宏正张大着嘴巴,怎么也合不上。一般散修提着脑袋到处猎杀妖兽,所为的也不过区区几个灵石,因此在一般的江湖散修看来,一条命也就是几十甚至十来个灵石的事。甚至在一般的乡野之民或者小村镇的居民眼中,几个灵石都是可以收买人命的巨大财富了。但在世家人眼中,这人命的价格显然完全不同。 当然,那位叫花二叔的大胡子确实是有一身不错的修为,若是在散修之中已经算得上是顶尖的人物,在散修看来,这样一条命能值几百上千灵石或者十几个灵晶也就不错了。但这位周公子却显然不这样看。 “我知道了。我会将此事上报城主府,替你们周家申请赔偿。”白玲虎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帐篷。张宏正用力合拢嘴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些刀剑,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两人前脚刚走出帐篷,立刻就有一个老者跟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将一个小包塞到白玲虎的手中,说:“白副长,我家少爷一时间冲动,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见怪,莫要将此事上报……” 白玲虎略有些尴尬地将小包推回老者手中,正色说:“老丈,我乃是济世教中人,担任唐家副长只是受人所托的一时权宜之计……” “我知道,我知道”老者点头如鸡啄米。“我这就是捐助给济世教的一点小小心意,不瞒白道长,我早些年间受过一位济世教巡夜游侠的救命之恩,一直想着如何报答……” 张宏正冷眼旁观也不多说什么,这老头显然是那种做了几十年迎来送往的老手,随手送个礼都满脸的谦卑哀求,义正言辞,让人无法拒绝,觉得非得要收下这礼才能免于这可怜老者痛心病逝。果然,几句话之后白玲虎就只有收下了那个小包,接受捐赠也是济世教的重要收入来源,她大义上也找不到理由去拒绝。这时候那老头这才露出欣慰满意之色,对着白玲虎连连鞠躬,满口感谢之后才转回帐篷去,大概还要去劝说那位周明义公子。 “这就轻轻松松地有人送上灵石灵晶来,难怪那么多人拼死也要朝世家制御里钻。”张宏正看着白玲虎手中的小包,嘴里啧啧有声。那小包看起来所装的不多,但多半是灵晶而不会是灵石,以周家这小体量来说也算是小小地割肉了,否则何以抵消那位周公子信口开河带来的冲击。 “你胡说什么,这可是捐赠给圣教的。”不管怎么样,这大概算是济世教在唐家领地中所能收到的绝无仅有的大笔捐赠了,白玲虎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不过眼前的这事却并没有彻底解决。她皱眉想了想,对张宏正说:“我马上去城主府上报周家可以接受灵晶赔偿的事,尽量争取一下……” “和那些人有什么好说的……”张宏正龇牙咧嘴的一脸怪相,心里感觉极不痛快。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白玲虎,让白玲虎和自己一起找出方朗卓的真面目,其实就是希望把她从唐家守卫的身份中扯出来。其实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少年心思,很难说实质上真能有什么用,现在听到白玲虎要返回城主府去上报消息,更是难受。 “不和他们说,那要和谁说?”白玲虎却是一脸的奇怪。 “你……”张宏正却是愣愣地盯着她看。“你当真是为了在湖东城中有一块济世教的庙宇,就愿意吃屎么?” 白玲虎顿时凤眼圆睁地怒瞪着他道:“你莫名其妙地胡说八道些什么?” “算了……”张宏正挥挥手,一时间又是觉得意兴阑珊,又是觉得憋屈难受。“我自己去做便是……” “我警告你莫要胡来,若是在这湖东城中犯了唐家的规矩,我再去怎么求情也不见得能保住你。”白玲虎瞪了他一会,继续说道:“其实能用灵晶解决此事,也未免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你们也想想办法吧,多少筹措一些.” “开玩笑,那小子开口就要一百灵晶,把我们卖了也凑不出十分之一。”张宏正却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选这条路的意思,何况这责任原本也不应该落到他们的头上。“你把那方朗卓居住在何处告诉我.对了,卫戊所中应该有记录他的底细,你帮我找出来一下……” “卫戊所中的东西如何能拿给你这样不相干的外人看?”白玲虎横他一眼,转而又沉吟起来。“一百灵晶确实有些多了,我尽量去向大总管分说,希望能多少拿出一些,然后你们自己再想办法筹措一些,万一真的到时候找不出那妖人的踪迹,也总有个解决之法……” “我们要如何筹措?去城外劫道还是晚上去偷灵贝仓库?”张宏正翻着白眼随口回应。 白玲虎却是一本正经地问:“你水性如何?” “还好,怎么了。”张宏正回答。早年在乐山村的时候,他四五岁的时候就敢跟着其他小孩去海边下海玩耍,十岁左右就能独自潜水捉鱼,后来搬去的峨城附近也有条大河,因此他的水性是自小锻炼,比绝大多数的散修都要强。“你总不会是想让我去贝场采贝吧?” “你想去也不行。采贝人必须得是身家清白的唐家领民才能担任。不过那林钦不是说了么,贝场正要开拓新水域,那明日开始肯定有清理水域的任务需要雇佣散修。原本贝场只会雇佣唐家的散修,但如果是我给你担保的话,你也是可以去的。” “那能得多少灵石?”张宏正有气无力的回答,根本不在意,心里只是想着如何找到那个方朗卓的住址,想个法子悄悄去暗中调查。只有将这胖子的作为阴邪鬼修的证据给弄出来,才是真正解决此事的办法。 “不一定,按照清除妖兽的危险程度,开辟新的贝场的大小来决定,如果运气好的话,加上妖兽身上的产出,也可能会有几十个灵晶。” “真的?几十个灵晶?”张宏正立刻瞪大了眼睛,之前的萎靡不翼而飞,宛如吃了十斤美味无比的妖兽肉再练了十遍正气拳一样的精神抖擞。 第41章贝场 第四十一章 贝场 第二天清晨,湖东贝场。 湖东贝场自然是在湖东城里。 这样说也不准确,湖东城依湖而立,有数里之长的城墙延伸进了湖中,但最终没有合围,而是留下了一截里许左右的空档在湖面上,那就是给贝场留下的通道,而被虚围在城中的那一片湖面水域,则就是贝场的泊位。 湖东城每年收获数百万只灵贝,但是灵贝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成长起来,也就是说至少有数千万只灵贝被养殖在湖东城中。而且这种驯化妖兽所需要的生存空间和条件可不是什么鸡鸭牛马等等家禽家畜可比的,那至少得在水深十丈之下的灵气充沛之处,方圆十丈之内还只能有一对灵贝存活,那自然地,这千万只灵贝所要占据的地盘早就是远远超出了湖东城的大小。 要时时掌控这些灵贝的生活状况并不是件轻松事,尤其是又不能太过干扰到这些灵贝的正常生长,于是贝场每隔两日都要从广阔的湖面上收回湖东城之内休整三五日,让日月光芒天地元气正常地在这湖中照耀运转一段时间。所以贝场大多时候确实是在湖东城内,但在通天湖中展开之时,却是占据了方圆百里之大的一片庞然大物。 贝场要在数百里水面上的收放自如,这是件极其繁琐宏大的工作,让第一次看到这场面的张宏正都有些目瞪口呆。 “丁字五号,出!”高高的城墙上,迎着初升的日光,一个役工挥舞着手里的旗帜,高声大喊,这役工要么就是天生嗓门大,要么就是专门练过什么功法,宏亮的声音传出老远。 “出。”站在船屋顶上的役工头目挥了挥手,船两边的三十来个役工就挥舞着船桨划起水来。这些都是贝场的采贝工人,手上的船桨足有一丈多长,两尺来宽,但随着他手中的船桨在水面用力划动,却并不溅起什么水花来,所有的力道都用在了水下,一股股暗流在急速涌动中,推动着这艘正正方方的船屋朝前驶去,而站在船屋顶上的工头则是转动手中的舵把,掌控着船屋的方向。 前方的水道中,几艘一样的船屋也同时朝着城外的湖面驶去。这些船屋都是二十丈左右见方,与其说是船,倒更像是九间木屋修在木排上然后并排地捆扎在一起。越过水道再向前看,城墙之外的湖面上远远近近地也全是这样类似的船屋,密密麻麻足有数十上百艘之多。 这些船屋看似臃肿,但行驶的速度却是颇快,比常人奔跑也慢不到哪里去,两侧数十个贝工用比门板还宽的巨大船桨以暗劲划动,这可比数百个平常人拼命使劲更有效果。能成为贝场的贝工,那至少也需要踏入暗劲层次的武道修为,否则就算是用来划船都不见得好使。 一艘艘的船屋队列中,偶尔还能见到几个相比其他小上一号的在其中穿插游荡,这些小号船屋上面是一栋更为精致宏伟的木楼,而不是拼接在一起的木屋,站在上方的人也不像是役工和工头,而是两三个宽袍大袖,显然是鬼仙修士打扮的家伙,而这些船屋并不见在上面划船,但是行进之间却并不比其他船屋稍慢,回转变向之间还要灵活许多。 “工头大哥,这个是.鬼仙修士用法术来行船的么?”张宏正眼看着一栋木楼在自己所在的这艘船屋旁边驶过,宛如游鱼一般地从两艘大船屋之间穿了出去,木楼上站着的修士双手拢在袖中神色不动,一副举重若轻的高手风范。如果真是全靠着法术来行船,这鬼仙修士至少也得是生法境大成的修为。 “贝场的法师,不用法术难道要去划桨么?”工头是个胖大汉子,白了张宏正一眼,显然不怎么看得起这个外来的乡下小子。 “贝场的法师……”张宏正喃喃点头。到达了生法境之后的鬼仙修士,自然就有资格被称之为法师。换作在散修圈子中,这样的修为已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了,但在贝场中的地位看起来也比工头高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世家雄城的底蕴和力量,庞大的资源自然养育出了庞大的人力,散修眼中的那些不得了的东西,在这里也就是个寻常事物罢了。张宏正吕宁这种修为的,在其中就是真正的蝼蚁。 张宏正现在能登上这些贝场的船屋,当然也是因为有了白玲虎的担保。昨天那一番变故之后,再过了一晚的休整调动,从今天清晨开始那位林钦就已经在大总管的任命下正式成为了贝场管事,颁发了悬赏散修清理水域的任务,白玲虎就让张宏正去接下了来,顺便立刻搭着贝场的船屋出发。 张宏正第一次见识到这样宏大的场面,第一次登上这样的船屋,也是第一次感受着十数名暗劲层次的好手在旁用力划船的速度,感觉极为新奇。不过他也不会忘了正事,看了看旁边的贝工都在埋头划船,走到那工头身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大包子来拿到工头面前,笑说:“这位大哥,这是我们南宫家那边特产的大肉包,味道着实不错,您尝尝看。” 胖工头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南宫家的肉包是什么东西,能带到几千里地外的唐家来请人尝尝?不过看到张宏正脸上略带些怪异的笑容,这工头也略有所觉,伸手接过那包子,顿时就感觉到了下面那硬硬的几块灵石,立刻脸上也泛起笑容来,伸手接过肉包,手掌轻轻一动那灵石就落到了袖口中去,然后咬了一口包子,点头笑道:“你这小哥也莫要哄人,这口味分明就是集市口那里的惠源大包,哪里是什么南宫家带来的。不过我今早正好没吃早饭,那就多谢你了。” 张宏正也笑道:“一个包子罢了,哪里说得上什么谢。小弟张宏正,南宫领来的,敢问大哥贵姓?如何称呼?” “牛鸿,叫我牛头就好。”工头几口将包子给吃完,拍拍手又拍拍张宏正的肩膀:“看在这包子的份上你就放心,等会决计不会用次等的水汽符和水靠来糊弄你。” “那就多谢牛头了。”张宏正拱手,不过他拿出这几块灵石来可不是单单为了不让这些工头坑他的,来这贝场也不单单是为了白玲虎口中所说的灵晶。他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瞒牛头,小弟我也是第一次来湖东城,好不容易找了相熟的朋友介绍,让济世教的白道长给我作保,才能来湖东贝场找点灵石混口饭吃,多有生疏之处,还请牛头你多加指点。” “没事。我看小兄弟你这么年轻就出来当散修自己混一口饭吃,还这样懂事,也实在不容易。待会你下水去之后我叫他们把这边的灵石灯打亮些,你自己注意莫要逞强,看见不对就马上退回来,不要去贪那多一手的功劳,时刻想着保命第一,那应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工头莫名地得了几块灵石的好处,心情极是不错,看向张宏正顿时就觉得顺眼得多了,给他细细解释起这下水清剿妖兽的门道来。张宏正听得连连点头,等他说得差不多了之后,将话题看似随意地朝方朗卓身上扯去:“林管事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是想要烧出些成绩来的,但这样是不是让之前的方朗卓管事太过难堪了些?听说方朗卓管事还是管着集市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就不怕以后不好相处么……” “呵呵,张小兄弟,你大概是听多了南宫家的那些什么仁义什么和气的怪话,真以为那些糊弄人的东西有用?那方胖子性格古怪,人又固执,早年间得罪了不少人,唐獠大人一走他就没了靠山,居然还敢占着贝场管事的位置不动,落得这个下场不过迟早罢了。”工头嘿嘿笑着,胖脸上全是得意之色,仿佛早就窥见了一切秘密。这种底层头目位置不高,但眼力不见得就不好了,能在这贝场动荡之后还坐稳工头位置,显然也是早就有所准备的。 “哦……”张宏正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又好像灵机一动。“那他现在住的宅院不就空出来了?不知道在哪里呢?我等会完事之后去看看,正好有个远房叔伯想要搬到这湖东城……” “呵呵,张小哥你莫想多了,这些好宅院哪里轮得到外人来住?那可是紧邻着城主府的北二街!应该是现在的林钦管事搬过去住吧?不过肯定要补上一笔灵石给大总管就是了。此外方胖子还在金钩赌坊,红兰苑里有股份,这些也是要通通吐出来的,应该是凌统领和大总管他们接手……” “…嗯,那他家里家具那些物件总是要挪出来吧?林管事也肯定不愿要这些旧的,到时候说不定能用便宜价买下来,等会我就先去踩踩点看看,是在北二街哪里啊?” “嘿,你这小哥倒是个会钻空子的……” 不知不觉,一两个时辰就在两人的闲谈瞎扯中过去了,一同驶出湖东城的其他船屋早就分散到了其他地方,周围早已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汪洋水面。忽然间,前方的湖面出现了一只凸出水面的高大石柱,工头吆喝一声,贝工就朝着那边划去。 “就是这儿了。”船屋停靠在了石柱边,工头将胳膊粗的绳索系在石柱上,早已经划得满身汗水的贝工也纷纷站起,收起船桨。有役工从船屋中拿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吃食来,众人相熟的各自围聚成几团,拿了吃食一边吃着一边闲聊。 姓牛的工头也转身进了船屋,出来的时候提了两包用荷叶包裹的饭食,丢给张宏正一包,然后还有一包则是用油布包好的包裹。张宏正先没管饭食,打开这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套黑色的贴身水靠。 “看着,这可是专门给守卫用的,可不是寻常贝工的水靠。我老牛可没白吃你的肉包。” “喝,还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制作的水靠。”张宏正翻看着包裹中的东西,这水靠整体应该是用什么水行妖兽的皮制的,弹力十足又极为坚韧,上面布满了肉眼难辨的细密纹路,可以想象在水中必定所受的阻力极小,头部和胸口还有阴刻得有符咒似的花纹,镶嵌了灵石,应该是灵石灯。 这些也都罢了,这水靠还配备得有双手双脚的蹼掌,应该也是从某些妖兽身上取下相应器官制作的,强度和韧性都极高,而且加工得极为精细,内中如手套一样将五指都分开包裹,显然是为了尽量将内力暗劲的传递运用做到最好,此外还有一副以大鱼眼睑制作的透明眼罩,戴上之后可以让人在水中尽情视物。 散修之中当然也有擅长潜水的,也有人专门制作水靠,但相比起这世家中的东西来说就太过粗糙了。张宏正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用上这样的东西,这一套东西不用说原料,只是这手工看起来怎么也要值些灵石了,他连饭也顾不上吃,翻来覆去地又看又试,连连点头满意至极:“好,好,有这样一套水靠,绝对能游得比鱼还快。” 工头看他那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总之还是小心些。人的水性再好,和那些水行妖兽也是没得比的。前几年唐獠大人还在的时候可都不小心折损过一位先天高手呢。” “什么?”张宏正听得一呆。先天高手,如果修人仙武道那就是入了罡气境,鬼仙术道那就是入了灵法境,不管怎么样都是散修需要仰望的大高手,在世家制御中也算得上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物了,但这样的人却还是折损在这算是唐家内湖的通天湖中。“不是说唐家有守住入海口么?怎么这湖中还会有那么厉害的妖兽?” “虽说入海口有唐家的大人们盯着,太厉害的妖兽进不了这通天湖,但多少有些小虾米是难免的,这小虾米长年累月地下来不也要变成大虾大鱼么?”工头嗤笑一下,神色不屑间又带些警示的味道。“要不然你以为贝场干什么出那么高的价来招你们这些散修?是贝场的灵石灵晶多得使不完么?” 第42章贝场 第二天清晨,湖东城中的湖东贝场。 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贝场其实并不在湖东城之内。 湖东城依湖而立,有数里之长的城墙延伸进了湖中,但最终没有合围,而是留下了一截里许左右的空档在湖面上,那就是给贝场留下的通道,而被虚围在城中的那一片湖面水域,则就是贝场的泊位。 湖东城每年收获千万只灵贝,但是灵贝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成长起来,也就是说至少有数千万只灵贝被养殖在湖东城中。而且这种驯化妖兽所需要的生存空间和条件可不是什么鸡鸭牛马等等家禽家畜可比的,那至少得在水深十丈之下的灵气充沛之处,方圆十丈之内还只能有一对灵贝存活,那自然地,这千万只灵贝所要占据的地盘早就是远远超出了湖东城的大小。 要时时掌控这些灵贝的生活状况并不是件轻松事,尤其是又不能太过干扰到这些灵贝的正常生长,于是贝场每隔两日都要从广阔的湖面上收回湖东城之内休整三五日,让日月光芒天地元气正常地在这湖中照耀运转一段时间。所以贝场大多时候确实是在湖东城内,但在通天湖中展开之时,却是占据了方圆百里之大的一片庞然大物。 贝场要在数百里水面上的收放自如,这是件极其繁琐宏大的工作,让第一次看到这场面的张宏正都有些目瞪口呆。 “丁字五号,出!”高高的城墙上,迎着初升的日光,一个役工挥舞着手里的旗帜,高声大喊,这役工要么就是天生嗓门大,要么就是专门练过什么功法,宏亮的声音传出老远。 “出。”站在船屋顶上的役工头目挥了挥手,船两边的三十来个役工就挥舞着船桨划起水来。这些都是贝场的采贝工人,手上的船桨足有一丈多长,两尺来宽,但随着他手中的船桨在水面用力划动,却并不溅起什么水花来,所有的力道都用在了水下,一股股暗流在急速涌动中,推动着这艘正正方方的船屋朝前驶去,而站在船屋顶上的工头则是转动手中的舵把,掌控着船屋的方向。 前方的水道中,几艘一样的船屋也同时朝着城外的湖面驶去。这些船屋都是二十丈左右见方,与其说是船,倒更像是九间木屋修在木排上然后并排地捆扎在一起。越过水道再向前看,城墙之外的湖面上远远近近地也全是这样类似的船屋,密密麻麻足有数十上百艘之多。 这些船屋看似臃肿,但行驶的速度却是颇快,比常人奔跑也慢不到哪里去,两侧数十个贝工用比门板还宽的巨大船桨以暗劲划动,这可比数百个平常人拼命使劲更有效果。能成为贝场的贝工,那至少也需要踏入暗劲层次的武道修为,否则就算是用来划船都不见得好使。 一艘艘的船屋队列中,偶尔还能见到几个相比其他小上一号的在其中穿插游荡,这些小号船屋上面是一栋更为精致宏伟的木楼,而不是拼接在一起的木屋,站在上方的人也不像是役工和工头,而是两三个宽袍大袖,显然是鬼仙修士打扮的家伙,而这些船屋并不见在上面划船,但是行进之间却并不比其他船屋稍慢,回转变向之间还要灵活许多。 “工头大哥,这个是.鬼仙修士用法术来行船的么?”张宏正眼看着一栋木楼在自己所在的这艘船屋旁边驶过,宛如游鱼一般地从两艘大船屋之间穿了出去,木楼上站着的修士双手拢在袖中神色不动,一副举重若轻的高手风范。如果真是全靠着法术来行船,这鬼仙修士至少也得是生法境大成的修为。 “贝场的法师,不用法术难道要去划桨么?”工头是个胖大汉子,白了张宏正一眼,显然不怎么看得起这个外来的乡下小子。 “贝场的法师……”张宏正喃喃点头。到达了生法境之后的鬼仙修士,自然就有资格被称之为法师。换作在散修圈子中,这样的修为已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了,但在贝场中的地位看起来也比工头高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世家雄城的底蕴和力量,庞大的资源自然养育出了庞大的人力,散修眼中的那些不得了的东西,在这里也就是个寻常事物罢了。张宏正吕宁这种修为的,在其中就是真正的蝼蚁。 张宏正现在能登上这些贝场的船屋,当然也是因为有了白玲虎的担保。昨天那一番变故之后,再过了一晚的休整调动,从今天清晨开始那位林钦就已经在大总管的任命下正式成为了贝场管事,颁发了悬赏散修清理水域的任务,白玲虎就让张宏正去接下了来,顺便立刻搭着贝场的船屋出发。 张宏正第一次见识到这样宏大的场面,第一次登上这样的船屋,也是第一次感受着十数名暗劲层次的好手在旁用力划船的速度,感觉极为新奇。不过他也不会忘了正事,看了看旁边的贝工都在埋头划船,走到那工头身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大包子来拿到工头面前,笑说:“这位大哥,这是我们南宫家那边特产的大肉包,味道着实不错,您尝尝看。” 胖工头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南宫家的肉包是什么东西,能带到几千里地外的唐家来请人尝尝?不过看到张宏正脸上略带些怪异的笑容,这工头也略有所觉,伸手接过那包子,顿时就感觉到了下面那硬硬的几块灵石,立刻脸上也泛起笑容来,伸手接过肉包,手掌轻轻一动那灵石就落到了袖口中去,然后咬了一口包子,点头笑道:“你这小哥也莫要哄人,这口味分明就是集市口那里的惠源大包,哪里是什么南宫家带来的。不过我今早正好没吃早饭,那就多谢你了。” 张宏正也笑道:“一个包子罢了,哪里说得上什么谢。小弟张宏正,南宫领来的,敢问大哥贵姓?如何称呼?” “牛鸿,叫我牛头就好。”工头几口将包子给吃完,拍拍手又拍拍张宏正的肩膀:“看在这包子的份上你就放心,等会决计不会用次等的水汽符和水靠来糊弄你。” “那就多谢牛头了。”张宏正拱手,不过他拿出这几块灵石来可不是单单为了不让这些工头坑他的,来这贝场也不单单是为了白玲虎口中所说的灵晶。他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瞒牛头,小弟我也是第一次来湖东城,好不容易找了相熟的朋友介绍,让济世教的白道长给我作保,才能来湖东贝场找点灵石混口饭吃,多有生疏之处,还请牛头你多加指点。” “没事。我看小兄弟你这么年轻就出来当散修自己混一口饭吃,还这样懂事,也实在不容易。待会你下水去之后我叫他们把这边的灵石灯打亮些,你自己注意莫要逞强,看见不对就马上退回来,不要去贪那多一手的功劳,时刻想着保命第一,那应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工头莫名地得了几块灵石的好处,心情极是不错,看向张宏正顿时就觉得顺眼得多了,给他细细解释起这下水清剿妖兽的门道来。张宏正听得连连点头,等他说得差不多了之后,将话题看似随意地朝方朗卓身上扯去:“林管事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是想要烧出些成绩来的,但这样是不是让之前的方朗卓管事太过难堪了些?听说方朗卓管事还是管着集市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就不怕以后不好相处么……” “呵呵,张小兄弟,你大概是听多了南宫家的那些什么仁义什么和气的怪话,真以为那些糊弄人的东西有用?那方胖子性格古怪,人又固执,早年间得罪了不少人,唐獠大人一走他就没了靠山,居然还敢占着贝场管事的位置不动,落得这个下场不过迟早罢了。”工头嘿嘿笑着,胖脸上全是得意之色,仿佛早就窥见了一切秘密。这种底层头目位置不高,但眼力不见得就不好了,能在这贝场动荡之后还坐稳工头位置,显然也是早就有所准备的。 “哦……”张宏正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又好像灵机一动。“那他现在住的宅院不就空出来了?不知道在哪里呢?我等会完事之后去看看,正好有个远房叔伯想要搬到这湖东城……” “呵呵,张小哥你莫想多了,这些好宅院哪里轮得到外人来住?那可是紧邻着城主府的北二街!应该是现在的林钦管事搬过去住吧?不过肯定要补上一笔灵石给大总管就是了。此外方胖子还在金钩赌坊,红兰苑里有股份,这些也是要通通吐出来的,应该是林统领和大总管他们接手……” “…嗯,那他家里家具那些物件总是要挪出来吧?林管事也肯定不愿要这些旧的,到时候说不定能用便宜价买下来,等会我就先去踩踩点看看,是在北二街哪里啊?” “嘿,你这小哥倒是个会钻空子的……” 不知不觉,一两个时辰就在两人的闲谈瞎扯中过去了,一同驶出湖东城的其他船屋早就分散到了其他地方,周围早已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汪洋水面。忽然间,前方的湖面出现了一只凸出水面的高大石柱,工头吆喝一声,贝工就朝着那边划去。 “就是这儿了。”船屋停靠在了石柱边,工头将胳膊粗的绳索系在石柱上,早已经划得满身汗水的贝工也纷纷站起,收起船桨。有役工从船屋中拿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吃食来,众人相熟的各自围聚成几团,拿了吃食一边吃着一边闲聊。 姓牛的工头也转身进了船屋,出来的时候提了两包用荷叶包裹的饭食,丢给张宏正一包,然后还有一包则是用油布包好的包裹。张宏正先没管饭食,打开这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套黑色的贴身水靠。 “看着,这可是专门给守卫用的,可不是寻常贝工的水靠。我老牛可没白吃你的肉包。” “喝,还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制作的水靠。”张宏正翻看着包裹中的东西,这水靠整体应该是用什么水行妖兽的皮制的,弹力十足又极为坚韧,上面布满了肉眼难辨的细密纹路,可以想象在水中必定所受的阻力极小,头部和胸口还有阴刻得有符咒似的花纹,镶嵌了灵石,应该是灵石灯。 这些也都罢了,这水靠还配备得有双手双脚的蹼掌,应该也是从某些妖兽身上取下相应器官制作的,强度和韧性都极高,而且加工得极为精细,内中如手套一样将五指都分开包裹,显然是为了尽量将内力暗劲的传递运用做到最好,此外还有一副以大鱼眼睑制作的透明眼罩,戴上之后可以让人在水中尽情视物。 散修之中当然也有擅长潜水的,也有人专门制作水靠,但相比起这世家中的东西来说就太过粗糙了。张宏正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用上这样的东西,这一套东西不用说原料,只是这手工看起来怎么也要值些灵石了,他连饭也顾不上吃,翻来覆去地又看又试,连连点头满意至极:“好,好,有这样一套水靠,绝对能游得比鱼还快。” 工头看他那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总之还是小心些。人的水性再好,和那些水行妖兽也是没得比的。前几年唐獠大人还在的时候可都不小心折损过一位先天高手呢。” “什么?”张宏正听得一呆。先天高手,如果修人仙武道那就是入了罡气境,鬼仙术道那就是入了灵法境,不管怎么样都是散修需要仰望的大高手,在世家制御中也算得上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物了,但这样的人却还是折损在这算是唐家内湖的通天湖中。“不是说唐家有守住入海口么?怎么这湖中还会有那么厉害的妖兽?” “虽说入海口有唐家的大人们盯着,太厉害的妖兽进不了这通天湖,但多少有些小虾米是难免的,这小虾米长年累月地下来不也要变成大虾大鱼么?”工头嗤笑一下,神色不屑间又带些警示的味道。“要不然你以为贝场干什么出那么高的价来招你们这些散修?是贝场的灵石灵晶多得使不完么?” 第43章水域妖兽 第四十三章 水域妖兽 世家的灵石灵晶再多,当然也不会是多到用不完,所以来找个机会来送给散修们一起花的。张宏正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些年,对这些自然清楚得很,听到白玲虎说居然有那样高的报酬之后,也就明白其中必定有极大的风险。 但散修出来混江湖,又哪里是没有风险的?至少世家公开出的悬赏,怎么样都比外面私人那些不清不楚的委托可靠得多,酬劳也丰厚得多了,毕竟体量大,脸面也就大,中间的管事们肯定是要克扣的,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太过分。像是这种临时急需而征召的任务,算是散修眼中难得的好肥肉,也就是西望的水性不好,否则多半也愿意一起来的。 如今只有他一人,那也是没法。其实今早去贝场应征的时候也见有其他的散修,作为那位林管事新官上任临时烧出的第一把火,自然是有人着意捧场,何况酬劳不少,那些工头执事们自然会通知相熟的散修,只是几十个散修分到方圆百里的贝场水域之中,犹如几粒砂砾洒在池塘里一样压根就碰不着。 需要开辟的新水域自然是紧邻着其他贝场的,也不止一处地方,张宏正被分到的就是这一处‘丁字五号’区域。带他前来这里的船屋已经在石柱附近一分为九,成为九个独立的漂浮在水面上小木屋,相互中间有数十丈的绳索和木板相连,组成一个方圆纵横数百丈的漂浮网格平台,而木屋就是贝工们的休息落脚之处。 扑通一声,一个贝工从木屋上跳下,只在水面上溅起浅浅一圈水花,然后身影在水中就如游鱼一般几下晃动就潜入更深的水底去不见了。这些贝工的一身武道修为全数练作了水中的功夫,和人搏斗格杀不见得有习惯斗殴的普通乡野中人强,但在这水中当真是比游鱼还要灵活快捷。 眼看着贝工矫健的身影在水中窜出跳入,张宏正却还是在木屋边略有些笨拙地穿戴水靠。他也是第一次穿这些东西,摆弄起来不大熟练,尤其是那水汽符能在水中过滤出新鲜空气来,让人在水下顺畅呼吸一段时间,已是引气境的符咒,他自己憋了半天愣是没办法给激发出来。 没奈何之下,张宏正只好苦着脸去找那个姓牛的工头,工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宏正摇摇头,接过水气符贴在水靠的面部上,然后伸指轻轻一点,符面顿时开始有一阵青光流转。 “多谢牛头了。”张宏正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在鬼仙这一道上没天赋,也就没下过什么功夫,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无奈。 “小心些,别把这水靠给弄坏了。还有那把分流刺可别弄丢了,听说要好几个灵晶一把呢。”工头朝张宏正的大腿努努嘴,是这套水靠上附带的一把短刀。 张宏正抽出短刀看了看,吐了吐舌头又重新塞了回去。这短刀也算得上颇为精良锋利,不过感觉比周家的那些还是要差上不少,居然也敢报几个灵晶一把,也不知道负责这事的贝场执事吃了多少回扣。 “那张水气符最多就一个半到两个时辰的功效,自己记得估算时间。还有,能别动刀就别动刀。水里的东西对血腥味特别敏感,引来大家伙可没人能救得了你。这水靠上还有许多附加的小东西,你也要记得.” “多谢牛头。”张宏正拱手。这胖工头也是厚道人,固然是收了他的灵石,却也是真的给了他不少帮忙。准备已经做好,他也就再不耽搁,转身就扎入了湖水之中。 一入水中,身上却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凉意,显然是这水靠的保暖效果极好,而张宏正手脚一用力划动,手脚上的掌蹼一震,将暗劲传到周围的水中,反撞回来的力量立刻将他的身躯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前方射去。而贴在水靠面部的水气符也将水不断转化为鲜活的风气,让他可以顺畅自如地呼吸,和陆地上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张宏正试了试转向翻身等等动作,这手脚上的掌蹼是分开了手指脚趾之间的间隔的,普通人穿着也许没什么区别,但倒了他这样的暗劲巅峰修为,在运转挥动间的掌控就能更加如意。他稍微游了一会,就完全适应了这身水靠带来的便捷,仗着武道修为上的优势,动作灵敏迅猛之处就已经完全胜过了那些贝工。有一两个贝工从附近游过,也不禁对这个在水中翻腾的年轻人多看两眼。 觉得基本上完全掌控了这身水靠,张宏正这才辨明了方向,朝着远处的水域游去。这里已经是贝场的边缘,附近数里都算是安全区域,而超出这个范畴之外就是需要他去侦查地形,顺便清剿妖兽的未知水域了。 其实只凭张宏正一个人,自然不可能真的能清剿什么妖兽。贝场都备得有专门的守卫负责贝场水域中的妖兽清剿,只是新官上任的林管事要开拓新水域,一时之间抽调不出那么多的人手来罢了,所以才会悬赏征集民间的散修。 而零零散散的散修又能真起到什么作用?水中也不比陆地,只要一只三阶以上的妖兽就能将一个小队的散修当做零食给吞了。事实确实也就如那个工头所说的,用这些散修的命来探路罢了。 不过张宏正并不怎么担心。毕竟这通天湖中没有原生的强大妖兽,大多都是一阶二阶的平常货色,他一个人也应付得来,有了这一身水靠,他更有进退自如的把握。至于之前那工头说曾折损过先天高手的事,他觉得那应该只是个意外,想来唐家后来也应该清剿过才是,否则这贝场如何还能这样大摇大摆地正常运行?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悬赏够高。只要在这些未开发水域中猎杀的妖兽,所有归属归于散修不说,还会再加上妖兽身上所获灵石的两倍奖励,也就是说可以拿正常状态下的三倍收获。而且只要探明方圆一里的湖底地势就可以拿五个灵石。反正关于那个胖子方朗卓的消息已经打探得差不多了,顺道趁这机会赚一把灵石,运气好的话弄个几个灵晶,那就把之前的亏空全给补了起来。 心思转动之间,不知不觉张宏正已经游出了数里之远,视线之中再也见不到水下穿梭的贝工,只有偶尔的大大小小鱼群在周围游过。通天湖的湖水清澈,但日光在穿透数十丈之下的水面后也逐渐消失,下方的湖底地面逐渐下沉,越来越深,变作一片昏暗下去的无底深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存在,而耳边除了自己吐出气泡的咕噜声之外也早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整个人就如同沉浸在一个陌生孤独的世界中。 张宏正定了定神,朝着逐渐昏暗漆黑的深处游去。随着周围的变暗,他将水靠里镶嵌的一颗灵石拨动到凹槽中,胸口处和头上的灵石灯立刻亮起,将身周十丈方圆的水域照亮,不过张宏正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地提高了警惕。在这样昏暗的情况之下,全身透着亮光的自己实在太过显眼,简直就是一盏指路明灯,说不定就会引来妖兽,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贝场制作这些水靠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人穿着躲避妖兽的。 再下潜了一会之后,张宏正终于看到了湖底。感受着周围磅礴的水压之力,他估计这已经是水面之下超过了百丈之深,这个深度应该超过了寻常贝工们所能下潜到的极限了,而他的内力暗劲修为已到了巅峰,却是还勉强能扛着水压行动。 花了大半个时辰,张宏正巡视完了大概四五里见方的区域,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这种深水之下连水草都没有,自然也甚少见什么鱼虾之类的动物,偶尔有一些好奇地凑近光源,却又被张宏正的举动给吓走了。 张宏正估算了一下,就算是现在这样返回,只要把所见的地形上报回去,应该也算是最低限度地完成探查任务了。这样说起来其实他的运气着实不错,居然并没遇见什么妖兽,但他自己又有些不甘心,但好不容易这样潜下来一趟,却什么额外收获也没有如何能行? 再游了半刻钟的样子,张宏正左右巡视间眼角扫过一片怪异的岩石,忽然间一怔,这块岩石的形状弧形弯曲得十分均匀,看起来不大像是天然形成的,等他再游近一些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喜,这居然是一只巨大的灵贝。 贝场培育出的灵贝一般的不过海碗大小,最大的也不过大南瓜那么大,盖因为一年之内摘采的灵贝从时间上来说是最划算的。但其实灵贝这种妖兽的自然寿命可以长达千年,眼前所看到显然就是,也不知道是野生的还是从贝场中流落出来的,在这片远离贝场的深层水域中悄悄生长了几百年。 张宏正缓缓游到这只巨贝的前面停下,心中禁不住地又喜又愁。这样大一块灵贝,内中必定已经孕育出了灵晶了,而且这确实算是贝场之外妖兽,猎取到的话就算是自己的。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这巨贝,他可没忘记在客栈中剥取肥猫偷来的那灵贝过程,只是那样小小的一只,喷射出来的水箭就几乎将他的脑袋给打碎,而现在这个却几乎比他整个人还大,别看这东西现在还纹丝不动 忽然之间,张宏正心中泛起一阵极为不安的感觉。面前那静若磐石的巨贝猛地一下张开了,光芒照射之下,能看到里面的贝肉正卷缩起来,然后朝外猛地张开,一股暗青色的水流如闪电一样喷涌而出。 就在感觉不对的时候张宏正手脚就猛地用力,暗劲爆发而出,整个人就像是被巨力猛击了一样朝旁飞出,刚好躲过这一股电射而出的青色水流。而他的冷汗还没来得及浸出,就看到一张满是尖牙的利嘴在自己之前的位置上掠过。 这是张有近丈长,一尺多宽,好像放大了百倍之后再加上上百颗尖利牙齿的鸟喙的嘴,后面紧接着的是一条马车车厢粗细,足有八九丈长的身躯,摇摆着无声无息地从张宏正身边飞快地划过。 从巨贝中激射而出的青色水流正好地射在这张巨口中,巨口最前方的数排利齿立刻无声无息地崩落了下来,巨口上的皮肉也仿佛被飓风刮起的草皮一样脱落了一层,露出下面白生生的骨骼,但这巨口并没有丝毫的停留,依然迅猛而精确地刺入了巨贝那来不及合拢的缝隙中。 仿佛有一个无声的凄厉惨嚎响起,周围的整个水域都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那足足一人高,一块岩石般的巨贝就被巨口挑出了湖底地面,在水中左右挑动了一下,那紧闭的贝壳就完全失去了力量,缓缓张开下落,而内中的贝肉早已不见,只剩一些碎末和浆汁在湖水中缓缓散开。 从一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一息之间,这让张宏正欣喜不已的巨贝就化作了一具空壳,但张宏正就连丝毫惋惜遗憾都生不出来,只是满眼惊恐地望着那个刚刚把巨贝吞噬殆尽的身影。 这是一只放大了百倍之后的鳗鱼,漆黑的身躯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斑,嘴部却是一只长长的生满了尖利牙齿的鸟喙,一双只有花生大小的眼睛转过来盯着张宏正,闪烁灵动之余全是暴戾和贪婪的光芒。 这是一只三阶妖兽。张宏正的瞳孔猛缩,背心立刻被自己的冷汗湿透了。 一阶的妖兽只是刚开始脱离了野兽的范畴,体型和能力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和差异,一般的散修小心些都能应付,而二阶妖兽则是有了独特的体态和能力,像是田不周洞窟里饲养的那只螣蛇兽就是,如果没有事先的布置和针对性的战法,三五个散修也不见得能对付得了。而一旦妖兽对天地有了更深厚的积累和共鸣,升到了三阶之后,体型激增不用说,还可以本能地调用天地元气释放法术,这就基本上已经超过了散修们所能应对的范畴,如果不是几十人齐心合力不惧死伤地去堆,那都是只能望风而逃了。 眼前这只巨大的鳗鱼无异就是这样的妖兽,那巨大的身躯在水中游动却没有激起任何的波动,恍如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影,这绝不是单纯的肉体所能达到的效果,只能是妖兽自身领悟出的水性法术。刚才那从背后袭来的时候也没有让张宏正感觉到丝毫的异样,纵然是他心中生起了警兆,但如果不是面前的巨贝阴差阳错地张开了贝壳喷出法术,他恐怕也是早就被这巨鳗给一口咬碎吞吃了下去。 只用了半息不到的时间,张宏正就从惊恐中醒悟过来,手脚同时用力,朝着上方的水面激射而去,速度疾若弩箭,呼吸之间就升起了二三十丈的高度。 但是下方的巨鳗比他更快,那巨大的身躯扭转过来之后,就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一样在水中一划而过,转眼间就追上了张宏正,那刚刚才挑开吞咽了巨贝的鸟喙巨嘴就朝着他刺来。 张宏正手脚齐动,磅礴的内力暗劲震荡而出,反击水力将他的身躯猛地朝旁边推开,险险躲过巨鳗的这一次攻击。 巨鳗的身躯射出十余丈之后,又是一个极为灵巧的转身再次朝着张宏正激射而来。而张宏正则是再次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地从旁擦身而过。 这巨鳗在水中的速度如电,而且转动灵活如同苍蝇一样,看起来和那巨大的身躯极不相称,但毕竟本身的身躯有那么巨大,转折再灵巧都必须要有一个回旋的空间。而张宏正此刻则就像是一只更小更灵巧的跳蚤,全力爆发的暗劲能让他在极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这水靠上的掌蹼又能将暗劲在水中挥洒自如地运用,这才再次让他成功闪躲。 而这一次闪避的时候,张宏正的右手脱开了掌蹼,拔出了腿侧的那把短刀,反手猛地扎进了巨鳗的身躯。这时候张宏正自然不会再去考虑什么还会不会引来其他妖兽了,这巨鳗身躯太大,来去极快,纵然击中也难以用暗劲震荡内部造成伤害,只能靠这手中唯一的武器了。 好在短刀很锋利,即便还只是凡兵的范畴,也是精心打造的利器,张宏正的暗劲灌注之下还是扎破了巨鳗的皮,刺入血肉,然后顺着巨鳗前冲的势头拉出一条几乎纵贯身躯的长长伤痕。 剧痛之下巨鳗的身躯猛地扭动,翻滚着朝向远处几个扭动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伤口中涌出红色的血雾慢慢散入湖水之中。 张宏正只感觉筋肉一阵酸痛,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了,有水流桎梏,在水中爆发性地移动远比陆地上更为费力,这两下躲闪已是他全力施为的结果,如果这巨鳗不退还要再来扑击一两次,他就真没把握再能闪过了。 喘了几口气,运劲稍微调息了一下,让酸麻之感褪过,张宏正立刻继续朝上升去。他可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就将那巨鳗击退了,这短刀毕竟不过一尺来长,入肉也只有小半部分,划出的伤口看似吓人,以巨鳗的体量来说只能算是皮肉伤,最多是巨大的疼痛将之惊走而已。 而妖兽对于吃人的贪欲,可不是区区的疼痛能够彻底抹去的。张宏正几乎可以肯定,那巨鳗肯定会返回来追捕他。 好在上方的亮光越来越耀眼,离水面是越来越近了。一边头上脚下地朝上游去,张宏正一边警惕地绕着圈地扫视侧面和下方。果然,就在离水面只有七八丈的时候,远处斜下方一道黑色的阴影迅捷无伦地朝着他袭来。 张宏正脚下发力,上升的速度陡然再加快。终于噗嗤一声眼前一片明亮,身体陡然一松,人已经整个地跃出了水面,而趁着脚部还踩在水中的那一瞬间他再度发力,如同踩在实地上一样,脱离了水流桎梏的身体飞速地朝旁一闪。 哗啦,巨鳗庞大的身躯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破开水面,如同一只巨大的弩箭一样朝天飞射而起,足足飞出了十多丈高,这才渐渐缓缓地失去了上升的势头。这在水中灵动无比的妖兽到了空中却显得无比的笨拙,空自扭曲着庞大的身躯,死死瞪着下面的张宏正。 下面,张宏正却是身子一软重新跌回了水里,他只感觉全身酸软皮肤瘙痒,头昏恶心直欲想吐。他知道这是在水中上升太快,骤减的水压没来得及用内力缓缓化解带来的反噬,少时在海边的时候就听那些老渔民谈起过,之前那姓牛的工头也曾叮嘱。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这些,强运一口气震荡内息,深深吐出一口满是血腥味的呼吸,将这感觉强行压下。 这时候,半空中的巨鳗陡然间身躯一阵颤动,那身上附带着的水流还有周围附带的水花全数汇聚起来,化作数道水箭朝着下方的张宏正射来。 这些水箭来势极快,张宏正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些水箭就射入了水中,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这些水箭都和他擦身而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数道水流涌过,巨大的力道让他身不由己地翻滚了几圈,但却没有一道真的击中他。 愕然庆幸之余,张宏正也明白了这巨鳗大概是和那些初次叉鱼的新手一样,不知道这水面之上看到的水下事物其实是挪了位的。而这一下将身躯周围的水全都射了出去,巨鳗在半空中再也无能为力,连转身都似乎没了力气,只能像一只大号咸鱼一样直愣愣地等着摔下来。 张宏正当然不敢在下面傻等,抬手看了一眼镶嵌在手臂上的指位针,转身就朝贝场的方向全力游去。 轰隆。足足好几息之后,那巨鳗才从空中落下重新砸入水中。张宏正头也不回,只是埋头朝前猛游,同时死死盯住后面下后方的水域。离贝场还有十多里的距离,但既然已经来到了浅层水面,背靠着湖面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张宏正还可以借暗劲爆发短暂地在水面上跑跳闪躲,就算依然极为危险,也总比在水中和这妖兽较劲多了几分逃脱的希望。 数十息中,张宏正就全力游出了数百丈之远,但是视线中却并没有看到那巨鳗追击而来的身影。再游了将近一里之远,那道在水中宛如闪电般的黑影还是没有出现,张宏正自己都不禁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莫不是那从空中掉落下来的一摔,直接就将这妖兽给活活摔死了?这样一个古怪念头禁不住从张宏正的脑子里逐渐冒了出来。 第44章怪鱼 第四十四章 怪鱼 一只能吞噬数十散修,在陆上则能将一座小村镇化为平地的三阶妖兽居然会活活摔死,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这纯粹在水中生长横行的妖兽,离了水也就比一般鱼虾强得有限,那么大那么重的身躯,从十多丈的高处横着砸落在水面,也不是不可能被摔断骨骼乃至脊椎,纵然不死也是受了重伤,否则为什么一直不追来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张宏正静静地飘在水面上,愣了好一阵子后,猛然反身朝着来路的方向游去。一只那样的三阶妖兽,体内至少也有十来个灵晶,这如果能趁机捡上个便宜 小心翼翼而又心中忐忑地游了一会,逐渐接近了之前的水域,一直也没见那巨鳗袭来,张宏正渐渐放下心来。再游了一段距离,终于远远地在下方水域中看到了一个正在缓缓沉没的身影。 张宏正的眼睛顿时瞪得斗大,心中一阵狂喜涌上。原来果真如此,那巨鳗真的是活活摔死了,这真是合当他捡上这个天大的便宜!当下再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脚并用地全速朝着那缓缓沉没的身影游去。 但当游得近了,看清楚了那身影之后,张宏正又不禁愕然起来。这确实是之前的那只黑色巨鳗,也确实是死了,但看起来并不是摔死的,那巨大修长的身躯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缺口,看起来七零八落地就像被人胡乱啃吃过又随手丢掉的烤鱼一样,周围的水域也被缺口中流出的鲜血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看起来这巨鳗居然是在摔下来之后,被什么其他水族在这短短一段时间之内给啃咬成这样的。张宏正看了看周围,终于还是忍不住靠近了过来仔细观察,除了巨鳗的尸体外,周围水域中还散落漂浮着其他许多大大小小的鱼类零散残骸,好像是被什么力量给大力撕碎了,而视野中也没有任何活动的鱼类靠近这里。似乎是在张宏正逃开的短短一段时间里,这里发生了一场极为惨烈的争斗厮杀,最后两败俱伤。 眼看巨鳗的尸体就要缓缓沉入昏暗漆黑的深层水域,张宏正连忙游了过去,从水靠后腰上摸出一根绳索来捆绑上去。以这巨鳗的体型,如果是在陆地上的话他还真的没办法,幸好这是在水中,而且这贝场守卫的水靠上就带得有专门用以携带水中重物的附件,之前那姓牛的工头都对他详细讲解过,这时候正好有用。 张宏正从胳膊上的暗囊中掏摸出几个只有指头大小,折叠压紧在一起的小疙瘩。这是用一种水母类的妖兽制作的皮囊,弹性柔软性和密闭性都极好,他把贴着水气符的面部水靠拉到上方只用鼻子吸气,露出嘴巴衔着皮囊用力吹,不一会皮囊就鼓胀到小水缸大小。将这样三四个皮囊系在捆绑巨鳗尸体的绳索上,巨鳗尸体就不再下沉,反而开始慢慢地朝上升去。 捆扎皮囊的时候,张宏正顺便也仔细看了看巨鳗身上的那些咬痕,但越看越是奇怪。这些咬痕大小深浅皆不相同,有些咬得甚浅,只是咬下一块两三斤重的皮肉,而有几处则几乎将这巨鳗的身躯给拦腰咬掉一半,而且这些咬痕上的牙齿痕迹看起来也不尽相同,似乎是有好几种不同的鱼类。 普通的鱼类再是凶猛,也不会有胆量来和妖兽,特别还是一只三阶妖兽争斗撕咬,这些咬痕显然应该是其他的鱼类妖兽所留。为了争夺领地和食物,妖兽之间自然也会争斗,但却绝少有数种不同的种类同时围攻一只的,不同的妖兽之间因为领地和生活习性的关系,也甚少围群结伙。 难道是这巨鳗平日间结仇太多,被自己划伤之后的血腥味才将四面八方其他地方的仇家全数给引了来,在这里厮杀得两败俱伤?原来妖兽之间还会这样和人一样同仇敌忾的?不过怎么没看到其他妖兽的大块残骸,全都只是些小零碎?是先一步沉了下去么只可惜了这巨鳗的尸身,看来皮肤什么的是用不得了,也不知道里面的灵晶灵砂还留下了多少. 一边拉着巨鳗的尸体朝上游去,一边心中暗暗纳闷,同时张宏正也没放松警惕,随时扫视着下方和周围。果不其然,当他们上升了三十来丈之后,就有两只身影从下方的昏暗中出现,朝着他们直窜而来。 张宏正心中一凛,不过只是紧张而不是惊恐,这窜来的身影不论是身躯大小还是速度都远逊于巨鳗,他自问还算能对付,当下就立刻丢开巨鳗的尸体,游到一边去拉开距离,准备动手接战。 两条身影迅速地接近了,是一只虾和一只鱼,那虾几乎有成人大小,身体上满是尖刺,而那鱼则大如牛马一般,满口的利齿外露,以这外表模样来看都应该是二阶的妖兽。只是这两只二阶妖兽都显得有些奇怪,都带着严重的伤势,或者说从外表来看就应该是足以致死的重伤,那大虾的头颅连同小半个身躯都被削去,身躯也多有残破的地方,而那鱼则是肚腹少了一大半,一些零碎的皮肉和脏器挂在身躯之外。 这两只鱼虾的状况也看得张宏正惊愕不已。虽然鱼虾之类的水族比起普通动物生命力似乎要强上一些,成为妖兽更进一步似乎也是正常,但伤势到了如今这模样还要拼命追杀过来,也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靠近之后,这一鱼一虾先没去理会张宏正,而是对准了缓缓上浮的巨鳗尸身一阵啃咬撕扯,看来应该就是之前围攻巨鳗的妖兽。这倒让不远处的张宏正有些不知所措,这巨鳗尸身还有那尸身里的灵晶那可是他这冒了生死奇险才弄到手的,弃之不顾实在太可惜。但如果上前驱赶这些重伤的妖兽,就算把这两只解决了,焉知会不会还有其他更多更厉害的马上会赶来?连这巨鳗都被活活啃杀,自己这小身板还不更是塞牙缝的小菜?趁现在溜之大吉似乎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还在犹豫之中,那边的鱼虾却帮张宏正作出了选择。先是那只鱼状妖兽忽然停下了啃噬巨鳗的动作,像是发觉到了自己嘴中的东西不是想要的食物一样,然后猛地转过来对着张宏正窜来。 张宏正嘿了一声,伸手一抹短刀在手,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那怪鱼扑来。因为身躯都不全,这一虾一鱼游动的姿势都不大正常,用类似一跳一窜的有些怪异的动作在水中前进,虽然速度依然不慢,但行动之间的轨迹和节奏就极为明显,相比之前巨鳗那如幻影如闪电的扑击根本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眼看怪鱼就在两丈外的一窜一跳,那布满了匕首般的尖牙大口迎面袭来,张宏正身躯一滑就从怪鱼的下方钻了过去。在这一瞬间他比起那怪鱼来才更像是一条水中的灵活游鱼,而滑身而过的时候手中短刀也直插入怪鱼那原本就缺了一大块的腹中,和之前只是浅浅划伤巨鳗的情况不同,这擦身而过的一刀他几乎连手臂都一起探入怪鱼腹中,再从怪鱼尾部破体而出的时候手和刀一起带出了一串的内脏,其他的则从划破的肚腹中滑落而出散开在水域中。 一击建功毙命,张宏正也是心中信心陡增,如果全是这样的货色,他还真希望能有不断的妖兽前来,只要不是同时来太多,都是送上门的灵石罢了。但正当他转身打算要去对付那只虾的时候,却看到怪鱼转身过来猛地又是一窜,利齿巨口兜头咬来。 措手不及之下靠着暗劲爆发,张宏正才险险地躲过怪鱼的这一咬,顺势的一刀再在怪鱼的身侧拉出一条极深极长的口子,但这怪鱼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到一样,又是扭着已经没了内脏的身躯转过来重新对着张宏正窜来,只是因为身侧的筋肉被割断,动作显得更加地僵硬和古怪。 看着那怪鱼如坏了的扯线木偶一般僵直的动作,还有那直愣愣的没有丝毫生机的眼珠子,张宏正心中的惊奇慢慢转为了恍然,然后是淡然。面对怪鱼的再一次扑击,这一次他将短刀收入腿上的鞘中,侧身让过的时候一掌拍了上去。 咚的一声闷响,内劲爆发的同时有电光一闪,这怪鱼的所有动作猛地停了下来,连开膛破腹都丝毫无损的凶残劲头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就像一只真正的死鱼一样飘飘荡荡地朝着水底落去。 张宏正转身游到了巨鳗的尸身旁边,那缺了半边脑袋的大虾如发了癫的傻子一般还在用仅剩的一只巨钳对着死去的巨鳗猛夹,对游过来的张宏正则是视若无睹。张宏正游到这虾身边去,也是用带着电光的一掌让这虾彻底消停了下来。然后张宏正顺手将这大虾的尸身搭到巨鳗的尸身上,扯着一起朝着上方游去。 第45章分润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湖面上,辛劳了一天的贝工也纷纷浮出水面,来到船屋上休息。负责后勤的船工已经在船屋上煮好了饭食。 几个贝工们蹲坐在船屋边上,一边吃着鱼肉和米熬煮的浓粥啃着馒头一边闲聊,说着屎尿屁的笑话,讨论着城边上的窑子和赌摊,其中一个贝工吃着吃着忽然尿意上头,径直就褪去裤子朝湖中撒尿,旁边几个还在吃饭的顿时开始笑骂起来。 忽然那撒尿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水面上发呆,慢慢地张大了嘴,口里的还剩的半个馒头径直掉落到了水里,然后猛然指着远处大叫:“你们看,那么大的一团,定然是三阶的妖兽,快快叫人!” “哪里哪里?”其他几个贝工也是大惊,立刻跳了起来朝着远处看去。 “妖兽怎么会是这样死气沉沉的?怕不是是团水草吧?” “不是草,是在划水,朝这里划过来了。” 终于有眼神好的看清楚了,笑骂起来:“这分明是个人,趴在什么东西上划水呢。” 夕阳之下,远远地看见湖面上漂浮的船屋,听着船屋上贝工们传来的声音,张宏正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水中和妖兽拼命搏杀,又再拖着这远比牛马巨大的妖兽尸体游了十多里,他当真是四肢百骸都酸软难当,现在只能是趴在这巨鳗妖兽的尸体上,用手脚划动水面勉强朝前游去。 又费了一会,张宏正才带着巨鳗尸体划到了船屋旁,船工贝工看到他居然是拉着这么大一只妖兽尸体回来,也是目瞪口呆,随后窃窃私语。 “喝,好家伙,张小兄弟,你可真行啊。”闻讯赶来的牛工头看了也是惊奇不已,这妖兽只是看体型就知道已经进入了三阶,尤其在水中的妖兽远比陆上的更为灵敏,可说是极为难缠,成建制的贝场守卫们要猎杀一条也是要大费周章。“不过怎的破烂成这般样子了?这鱼皮用来制作水靠可是一等一的好货色啊。可惜了,可惜了。” “运气好。遇到这鱼和其他妖兽自相残杀,捡了个便宜。”张宏正爬上船屋的边缘,立刻躺到了船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这一路也是将他给累得半死。 “运气好,运气真好。”牛工头嘴里啧啧有声,一双小眼睛里满是艳羡之色。这种事情极少发生,但也并不是绝无仅有,只能说是真正的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给砸中了。他蹲在小船屋边上对水中巨鳗尸身上反复打量,继而又站起来左右扫视着四周的贝工,眼珠子在一双眯眼中不自觉地乱转,然后又盯着巨鳗的尸身发起愣来。 张宏正躺着大喘了几口气,看了看牛工头的古怪脸色,再直起身来说:“我能在妖兽口中逃生,将这巨鳗给拖回来,也是多亏了牛头给的这身守卫的水靠。没的说,这巨鳗妖兽的酬劳必须分牛头四成才行。牛工头也别觉得我小气,主要是我答应了介绍我来的济世教的那个女道士,还要分她一份呢。” 牛工头闻言也恍然地回过神来,长出一口气,拍了拍张宏正的肩膀,说:“小子,最低要分六成半来!不瞒你说,我得了你的好处也要打点上面的执事和来巡查的法师,还要分给这些兄弟,自己能落到手里的能有一成就不错了。你说济世教那女道士给你作保,她的面子最多也就值一个灵晶,你不用分给她多了。” “六成半……”张宏正脸皮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还以为这些人盘剥不会太重,哪知道这工头直接张口就要六成半。这妖兽可是自己拿命换来的,直接被人分去六成心中当然极不舒服,南宫家那边的底层执事守卫的也有种种吃拿卡要的,但最多也不过分去一半就算黑心了。 张宏正还在一脸憋闷,旁边却有贝工笑着对他说:“小伙子,我们牛头可是够厚道的。换做是那些心黑的工头,直接将散修宰了往湖里一丢,就说被妖兽吞吃了谁会知道?就算知道了,若是没有背后有力的来给你撑腰,那又有谁会在乎?就算不弄死你了,还有那些过来检查回收妖兽的法师,十个灵石能给你报只有一个。你这妖兽尸体他们能说成是不值几个灵石的烂肉你信不?” 这话只听得张宏正背后微微发寒。仔细一想又确实如此,这水域离着湖东城老远,工头和贝工们一旦将一两个来帮忙的散修给宰了,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这贝工话语间并无威胁恐吓之意,还当真就是随口聊天而已,说明这要六成收益在他们来说还真的就算是照顾人了。 “……行,那六成半就六成半,多谢牛头了。”事已至此,张宏正也只有咬咬牙认了,这唐家的家风确实和南宫家的不一样,只要利益足够,那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白玲虎的名头也只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有点来历的,也许能当得十来个灵石的用处,但却绝对抵消不了这些灵晶的诱惑。 而且自己能活着回来,确实也要多谢这工头提供的这身水靠。这样一说,这工头确实算是厚道,至少收了灵石也办事,看见好处也不吃是只顾着干抹净,还给别人留下一小坨肉。 眼看张宏正点头认了,牛工头也点头笑道:“好,现在我马上就着人给那些法师发信,让他们过来鉴定这妖兽,放心,有我在这盯着,必然不会让他们私吞一颗灵石。” 牛工头示意之下,马上就有贝工跑去船屋中,旋即一抹流光就从船屋中升起,朝着远处急速而去。这和清河镇中所用的向大城求援的纸鹄是同一种东西,都是由先天法术制作的传讯符咒,只是不能像是清河镇那样的可传达数千里之外,而只有百里左右,在贝场中却作为日常通讯所用。 “饿得要死了,能先给我弄吃的来么?要多点!”将这些事情敲定,肚中的饥火再也忍耐不住,张宏正坐回地上大叫。 来帮忙勘探的散修吃食自然是归贝场供应的,牛工头甩头示意,立刻就有船工提了两个木桶过来放在张宏正面前:“他们都吃过了,这些剩的都归你。” 张宏正也不用碗了,直接抱起木桶将头伸进去咕噜咕噜猛喝几口,旋即抬头皱眉:“这是谁做的?怎么把茱萸和藤椒放里面一起煮?鱼也没挑过筋,腥臭味好重。” 那船工皱眉叉腰,面色涨红,神情不快,显然这锅鱼肉粥就是他熬煮的,对张宏正喝到:“茱萸去湿藤椒活血,专门做得这样难吃就是怕你们这些吃白食的将贝场给吃穷了!” “王老六,你做的饭是难吃嘛。要不怎么会剩这么多。” “说给贝场节省,你又得不了一粒灵砂。就是你手艺烂罢了。”旁边也有贝工跟着起哄嘲笑。 “难吃总好过没的吃。”张宏正又抱起木桶一顿猛喝。有了这些鱼肉粥下肚,腹中那几乎要把人给弄疯的饥饿感总算缓解了过来,再拿起另一个木桶中的馒头啃了几口,身体也总算慢慢地有了些力气。 他在吃喝着,贝工和船工们则合力将水中的巨鳗尸体给弄了起来,围在旁边观看议论。而鉴定妖兽,评定收获和报酬却是需要等贝场的法师来做。 “当真是一只三阶妖兽,看起来是先受了重击,然后被其他妖兽合力咬死的。能遇见这样千年难得一见的好运气,我老牛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 仔细检查完巨鳗的尸体,牛工头再看向张宏正的目光就已经不是艳羡,而是惊叹和异样:“你这样好的运气实在是世间难得。不如你干脆就在这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去看看能不能再捡到什么妖兽。” “不了。这一次若不是运气好,差点就把命丢了,还是见好就收。”张宏正摇摇头。他可不是那种尝了点甜头就不知道深浅的愣头青,而且最后那两只怪异妖兽显然并不是真正的妖兽。他必须要尽快赶回湖东城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想到要回去,他又连忙说:“对了,这妖兽的肉若是无用,我想带些回去试试做着来吃。” 牛工头愕然:“三阶妖兽的肉可要毒死人的,如何能吃?向来都是由城主府的人收上去炼药的。” 张宏正笑笑:“我就是想试试,以前曾学过一手整治妖兽肉的手艺,还没试过三阶妖兽的肉呢。” “随便你。这肉这么多,又被其他妖兽撕咬出了缺口,你割个几十斤去也不妨事。”牛工头不以为意。看看那只大虾妖兽的尸体,忽然显得有些意外,伸手过去径直将那足比人还大的虾从水中提了上来。“不过这明刺虾是怎么回事?肉都开始有些朽烂了,看起来至少应该是早上时分就死了的吧?就这样也能被你捡到?” “哈哈,运气好,运气好。”张宏正打个哈哈。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艘之前所见过的贝场法师专属的船屋终于从远处破浪而来。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那船上的灵石灯亮得宛如几只巨大的火炬,让人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地。当船驶得近了,才看见那发出光芒的并非是普通的灵石灯,而是直接制作在船身上的符纹法阵,由其中的法师直接以神念掌控,发光效率确实要比单纯的灵石灯强得多了。 “老牛,你这边又能有什么事了?值得劳烦我们两个跑上一趟?我先说今天蒙胖子那边出了事,我们忙得很……” 船屋靠近,从上面跳过来一个精瘦的汉子,穿着一身宽荡荡的法师长袍,嘴唇上两瞥细长的鼠须,神色间颇为不耐,但是看到那巨鳗的尸体后顿时眼睛一亮,挥手示意:“原来是捡了条三阶妖兽的尸体么?运气不错嘛,先给我们搬过来再说。” “什么捡的?你难道是瞎的不成?”牛工头却是反瞪眼回去,周围的贝工也一个都没动。“你自己仔细看那尸身上的一道刀痕,是我们这边来帮忙的散修小哥去勘探水域时遇到了这妖兽,奋起斩杀出来的,引得其他妖兽过来一起厮杀混战,最后险险获胜的,在你口中就是捡的?检查甄别你就在这里做,也莫要玩什么花样。” “就是一具尸体罢了,我玩什么花样。”精瘦的鬼仙法师冷哼一声。“速速搬过来,若是让妖兽肉腐坏了,城主府那边怪罪下来你也吃罪不起。” 牛工头并没被城主府的名头吓到,同样地冷哼一声说道:“莫要装糊涂了。林管事得了大总管的授意要开拓贝场,今早就发了悬赏邀请散修助阵,水域中斩杀的妖兽一律有双倍的奖励。你就在这里,大家看着好好甄别一下这妖兽价值几何。” “这般破烂的妖兽尸体能值几何?姓牛的你不要以为运气好捡了只妖兽尸首,就伙同外人一起来坑贝场的灵石!” “放屁!你给我去捡只三阶妖兽的尸首来看看?我告诉你不要打我的马虎眼,这小兄弟是上面介绍来的自己人,你们那一份不会少的,若是心太黑想要一口吞了,那闹到林管事那里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你也不要拿林管事的名头来压我们!谁不知道林钦之前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是一时间抱住了大总管的腿罢了,这开拓贝场之事若是进展不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来了……” 那法师神态倨傲,言语中颇不客气,似乎这贝场法师一系另有首领,并不如何买贝场管事这边的帐,而牛工头也是丝毫不让,口口声声都是大总管和贝场规矩的道义高点。两边扯了足足将近一顿饭的功夫,那法师眼看实在是糊弄不过,自己也完全指使不动贝工,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处置巨鳗的尸体。 法师解剖巨鳗尸身的动作很熟练,显然对于这种水生类妖兽的形态和内部构造都很熟悉了,随身所带的短刀也极为锋利,沿着巨鳗尸身中的筋脉血管一阵切割,很快地就将原本就七零八落的尸身分割成了十多块大小不一的肉块。灵晶灵石一般都在妖兽的心脏等重要器官附近,筋脉中也有散落,这个法师一个都没漏过,很快地就将之全部分解了出来。 “共计值十灵晶,三十一灵石。”法师冷着脸从怀中扯出一片丝绸一样的光洁符纸,在上面写上字。牛工头探头过去仔细看清楚没有猫腻之后,法师才盖上自己的印章。 将这符纸收入怀中,牛工头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指挥着贝工们将分割好的巨鳗尸体搬上了法师的船上去。然后法师将从巨鳗尸体中找出的灵晶划拉出一半收进自己的口袋中,才将剩下的交给牛工头。 “好了,先拿着,我们这就跟着回去找贝场账房那里拿剩下的。”牛工头把剩下的灵晶灵石一股脑塞给张宏正,然后带着他一起跳到了法师的船屋上。那法师看也不看他们,只是自己走回了船屋中去,然后船屋就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多谢牛头了。”张宏正拱拱手,这时候他才相信这牛工头要他六成半的收益并不是狮子大开口。只看他刚才和那法师的争执就知道,在唐家这样的世家制御之下,他自己一介小小的散修没有背后的势力靠山那当真是什么都不算,就算拼命弄到了一份收入,拿到手的也只能是其中一小部分。若是闷着头不肯分润好处出来的散修,只能是被悄无声息地碾碎消失。 “不客气。反正我也有一份好处。”牛工头摇摇头。“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明天再坐船到我那里来,水靠什么的我也都给你准备好。你再下水去看看,像这种三阶妖兽一只就要占据极大的水域,那应该就再没什么厉害的妖兽了。你再去将附近的水底地形给探查了,也又是一笔收入不是?” 张宏正点点头:“多谢。不过我还先有些要紧事去处理。牛头你知道那方朗卓这几天的行踪么?” 第46章赌坊 第四十六章 赌坊 “这锅肉要慢慢地油炸,就用这个火候,炸足半个时辰炸到干透,然后用清水煮一个时辰,然后再捞起来沥干,然后再炸.嗯,半个时辰的时候你捞一个尝尝,如果还有刺口的臭味的话就炸一个时辰,然后再用这边这个锅里的汤里熬煮一个时辰,然后再炸” 客栈的厨房里,厨师正抱着胳膊皱着眉头听着张宏正絮絮叨叨的吩咐,旁边的大锅里满满地装着一锅油,密密麻麻的肉块正在其中上下翻滚,发出滋滋的声音,散发着熬煮老醋加辣椒一样的刺鼻气味。肥猫蹲在锅边,目不转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油锅里翻滚的肉,似乎随时都想伸爪去捞一块。 “炸了这肉后,这一锅油可是不能再用了,用来喂猪也不知道行不行。你得再加个灵石。”厨师是个四十来岁的肥胖汉子,此刻耸了耸鼻子,有些可惜地看着那满满地一锅油。“我说你是灵石多了没地方用么,非得要弄这妖兽肉来吃,这么重的味,你就不用大料来压压?” “难得能搞到三阶妖兽肉,自然要弄来试试。一个灵石就一个灵石,没关系。”张宏正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一阵畅快。畅快之余也颇有感慨,想不到自己一天前还只能靠借灵石过日子,转眼间就能这般豪爽。 搭着贝场法师的快船,牛工头带着张宏正没用多久就赶回了湖东城,去贝场账房那里用那法师写下的凭证换取到了奖励的灵晶。除去分给牛工头的部分,然后加上自己勘探出的水底地形的奖励,最后张宏正落到自己手中的还有十一个灵晶。 十一个灵晶,放在普通散修的层面,这可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想象过的巨大财富,放在清河镇那种小地方,足够让全镇人都发疯般地想办法来抢夺。也就是在湖东城这种世家雄城之中这笔灵晶还不算扎眼,不过张宏正依然觉得有些烫手。好在贝场旁边就有个出售符咒的店铺,里面也有专门存放灵晶的灵晶袋,他连忙去买了一个将灵晶全部收入其中。 除了灵晶还有收获,牛工头帮忙顺了近百斤巨鳗的肉出来,张宏正也尽快赶回客栈去处理。这时候已经入夜,厨房完全空了下来,他刚得了如此的一笔横财,便专门花了灵石来聘请这厨师,否则别人也绝不允许他在里面捣弄这样刺鼻难闻的东西。 三阶妖兽的肉之前张宏正连见都没有见过,自然也没有烹饪的经验,只能靠着之前油炸贝肉的经验来尝试,照他的推论要想把这东西弄到人能吃的地步,至少也得慢慢两三个时辰的功夫,他是没有这个时间的了,只能将一切都交给这厨子来弄。 “妖兽肉难吃,是因为五行元气偏重太过的原因,所以单纯用大料来压味道是不行的,必须要用足够的时间用火来慢慢烹饪,以火生土,让其他偏重的五行都归于土行一行,吃下肚去才能以土生木,转化为自身生机。至于调味一途,却是让人身本能地更加认可这摄入的生机和元气。所以妖兽的肉一旦烹饪得法,那是比什么吃食都要好吃,也对身体更有好处” 张宏正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一番话把那肥胖厨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这番道理自然是从肥猫大仙那里听来的,他自己连五行如何运转都不大分得清楚。那厨子听得连连点头,面露佩服之色,说道:“原来还有这般讲究,今天听了我是茅塞顿开。以后再弄什么妖兽肉就有谱了。” “好了,那这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张宏正拍拍胖厨子的肩膀,一副勉励后辈的口吻。“好好做好这一锅鳗鱼肉,你的厨艺必定大有长进,日后说不定能有希望进城主府去给城主做饭。” “别说那些没用的,先拿三个灵石来。等把这锅肉做好了再给剩下的。我还要给掌柜的解释厨房里的这怪味呢。”胖厨子却是不吃这一套,先将手伸了出来,张宏正连忙将灵石放入他手中。胖厨子看了看成色这才收入怀中,然后指着灶台上蹲着死盯油锅里翻滚的鱼肉的肥猫问:“这猫是你的吧?待会要是偷食滚进油锅里我可不管。” “.别理它。它要偷吃也随他,这肉原本就有它一份。”张宏正也是有些无语。自从上次把整整一锅贝肉都吃光以后,这家伙对妖兽肉的胃口似乎是越来越大了,还居然去偷贝场的灵贝。自己弄这些巨鳗肉回来,自己想尝尝其实倒是其次,主要却还是为了让这只肥猫不再去偷鸡摸狗。上次没被发现纯粹是运气好,而一旦被发现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说起来,这次入手这么多灵晶,最大的用处自然是应该再请肥肥大仙现身讨教一些修行功法,特别是攻伐搏杀所用的手段。张宏正如今修为日深,在散修中也勉强算得上是个高手了,那正气拳的架势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学来的粗浅打法就越发地觉得不够用,特别是之前在清河镇中和那田家叔侄一番对战更是让他感受颇深。 但此事固然是极为重要,在这湖东城中一时间也不方便进行,眼下最急着要解决的另有其事。 走出客栈,张宏正抬头朝城主府那边看了看,那里竖立着一座巨大的时仪,上面的火光显示这时候已经是亥时了。街上的行人已经是寥寥,但街灯依然还是光亮如昔,张宏正朝着那巍峨耸立的城主府快步小跑而去。湖东城纵横十数里,从这边缘处去到城中心的位置实在不近。 大半个时辰之后,张宏正来到了城主府附近的东三街区。 刚刚跑到这里,张宏正不禁停下了脚步,第一次看见如此热闹的夜景,让他也难免震惊。明明已近子时午夜,但这个地方却依然热闹非常,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各种色彩和明亮度的灵石灯将这里照得多彩眩目,各式各样的高楼飞檐层层叠叠,真是让人有些恍如梦幻的错觉。 这是湖东城中最为繁华,最为热闹的地方,也只有在这夜幕之后才会完全展现出别样的生机和活力。当然,这种生机和活力是和普通平民没什么关系的,不用说湖东城外的那些艰难求生的村民和小镇居民,即便是普通的城中居民,例如贝场的贝工杂役们,也是不会来这里玩乐。这里是让人流连忘返的销金窟,让人极乐忘忧的仙境,愿意来这里一掷千金的大都是商队中的豪客,或者是刚赚了一大笔灵石灵晶的散修们。 张宏正东张西望地走在街道中,路边上是招徕顾客的伙计,两边楼上有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又十分清凉的姑娘,这番景象在南宫领是极少能见到的。 “这位小哥,进来玩玩吧,我们这里的姑娘又热情又漂亮,她们最喜欢你这样的俊俏后生,说不定都不会收你的灵石呢。” “这位小哥,你运气实在是好,居然随便一走就走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晶石斗进今日刚好是开店的二十年庆典,凡是进场的客人全都有赠送十个灵石的泥码!” 当然也有姑娘和伙计注意到了这个打扮土气的乡下小子,也极为热情地招徕他入店玩乐,打扮土气也不见得就没灵石了,乍富的散修的灵石才是最容易拿出来的。张宏正却是置若罔闻,依然东张西望地朝前走着,直到看到一家颇为奢豪的赌坊的时候才眼睛一亮,迎面走了上去。 “这位小哥,欢迎来我们金钩赌坊,请问要兑换多少筹码呢?”迎面就是一位打扮成熟,风韵极好的女子挡在了张宏正的面前,满脸都是极为亲热和善的笑容。 这女子不说不让他进,也不直接问他有没有灵石,而只是很委婉地问他要兑换多少筹码,这姿态就可比南宫领乡下小镇或者坊市角落里的那些赌档高明多了,那些地方一般都是几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大汉横眉怒目冷眼打量,绝不让任何一个穷鬼模样的往里面钻。张宏正暗暗点头,这唐家的风气在这些地方可就比南宫家高明了。他满不在乎地抓出一把灵石来,将之前在厨房里的豪气继续保持住,说道:“先拿二十灵石的来练练手。” “不好意思,我们金钩赌坊这里一次性最少要兑换五十灵石呢。”女子的笑容更加地温暖如春,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感来。那腿侧裙摆间开出一条缝隙,修长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上身肩膀和胸口处露出大片白生生的细腻肌肤。 张宏正脸上微微一红,咳嗽一下,连忙又从怀中摸出一把灵石来递给女子,女子接过在手中微微一掂,面上的笑容不变,侧身将张宏正引入赌坊中,在入门后的柜台上将灵石递给一个青年,青年随即拿出一叠筹码交在张宏正手上。张宏正看了看,这筹码约莫半个巴掌大小,扁平浑圆,应该用灵贝的贝壳磨制而成,散发着淡淡的灵气,上面还有精致的纹路,普通的平民散修几乎无法仿制。这一叠筹码是五十个,居然是一个灵石才能换上一个。 “小郎君是第一次来吧?那今晚手气必定不错的。恭祝这位小郎君今日鸿运当头,满载而归哦。”女子在旁笑道。 “别叫什么郎君。我大字不识几个,到处替人打架挑粪杀妖兽为生,吃糠咽菜惯了,听了这文绉绉的称呼就浑身发麻。”张宏正摆摆手,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将筹码在手掌间来回拨动,弄得哗啦哗啦作响。“你也不用那些假惺惺的客套话,要是我满载而归,你们岂不是要亏本?” “亏的是老板,又不是我。”女子稍微靠近了些,一只眼睛俏皮地对张宏正眨了眨,脸上的笑容更加地鲜活灵动起来,肩膀那些外露的肌肤更是白得耀眼。“小哥是个爽利人,要不要姐姐带你熟悉熟悉这场里的赌具和玩法?姐姐寅时下工,你能玩到那时候,姐姐便请你去吃宵夜,喝点小酒玩玩。” 张宏正嘿嘿一笑。他可不是第一次出入这些场合,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女子了,大不了就是南宫领中的档次低了许多而已,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他虽然年少,却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姑娘就迈不动步子的愣头青,人仙武道到了暗劲大成之后就可以拿捏气血,南宫家的正气拳更有养气蕴息锤炼精神之用,这姑娘的秋波和暗示却是对他没什么用的,他装作一副颇为遗憾的样子说:“今晚纯粹是抓紧了时间来开开眼界,明日还有要紧事要早起,只能辜负姐姐的美意了。下次再来找姐姐好了。” 女子只能挑眉露了个无奈可惜的笑容,拍拍张宏正的手转身离开了。 张宏正独自朝赌坊大厅走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今晚当然不是来寻欢作乐,也不是来赌石,不是来开眼界,他来这里是找那个方朗卓的。 这里当然并不是方朗卓的家,但却是方朗卓日常最常待的地方,而且这两天他最有可能待的也是这里。 “.你就放心去看好了。这几晚方朗卓那胖子哪里还有心情回家睡觉?” 在法师船屋上,张宏正试探询问方朗卓行踪,那姓牛的工头就是这样大摇其头,十分肯定地说道:“他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大总管都出来放了话了,撕破了脸,他还能在湖东城待得了几日?只能趁大家还没发难之前抓紧时间收拾手尾,一方面争取多带些灵晶灵石出去,另外也要把那些背后的屎尿勾当的把柄给尽量清理干净,否则被人抓住来个狠的,下牢不用说,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不至于吧。怎么说也是城中管事.”张宏正有些难以想象。今早之前还是一呼百诺的人上人,下来就要成为阶下囚乃至有杀身之祸。 “在世家制御之下当个执事管事,看似光鲜富贵,但真有了什么事,凶险诡谲之处可不比你们在外猎杀妖兽好多少。”牛工头颇有深意地一笑,胖胖的脸上全是饱经风雨后的唏嘘。“手里捏着的权势越大,得到的好处越多,越是凶险。想要上到那样的位置,不知道要花多大的力气,排挤掉多少人才行,而这途中又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背后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那个位置。想要在那样的位置上长久坐着,上面的打点,下面的抚慰,都需要灵石灵晶来撑着,更不要说还要自己修炼了。真要靠那点俸禄如何能够?那自然是得想办法从制御中挖点肉出来吃才行。而一旦失势,这些把柄被人挖出来,那些要报仇的为了不留后患都是往死里整治。有时候还要替主家靠山背黑锅,身上没有主家血脉,那对主家来说就不过是一条狗罢了,随用随丢,死了也就死了。” “这个……”这一番话张宏正只听得目瞪口呆。南宫家中底层守卫和执事们自然也有各种的倾轧和算计,他多少也接触过,只是那种争斗最终要讲究一个和气和面子,就算心里不见得真的仁义厚道,但做给旁人看也好自欺欺人也好,至少场面上必须要做出来,就几乎没见过让大家都下不来台的那种场面。而没想到唐家这种压根就不讲究什么仁义的世家里,麾下管事们的这种争斗却惨烈到如此地步,如瓮中毒虫互相撕咬一样不死不休。 “……所以他这两日定然在赌坊和红兰苑里……红兰苑他就只是占了干股,但是金钩赌坊里那家伙可是经常出入的,好像还安排了不少心腹在里面,若说账本上没搞过什么手脚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那里。而一旦被翻了出来,嘿嘿……” 那牛工头当时也没深谈,只是随口说了这些,但对张宏正来说足够了。不管方朗卓是不是那修行阴邪鬼道的妖人,张宏正相信他现在一定自顾不暇。阴邪鬼修也是修士,也需要灵石灵晶,更不能暴露身份露出把柄,那他现在一定很忙很乱,那就一定有更多的破绽和可趁之机。 第47章二楼 第四十七章 二楼 站在赌坊的大厅之中,看着这有近百丈宽阔的空间中人来人往,灯红酒绿,热闹喧天,张宏正不禁有些发懵。 南宫领中不是没有赌坊,但都是散修在私底下悄悄自己搞。儒门对这种丝毫无益于民生反而败坏人心的东西深恶痛绝,一旦被抓之后都是罚没所有资产,所以一般只有一些胆子大的散修悄悄聚拢十来个人找个隐秘的角落甚至去野外山洞里玩玩,能打通关节在镇上半公开地弄上一间民宅,面对散修和平民开放,日常有个几十个客人来往的那种就算是散修中手眼通天的人物。这种地方张宏正也跟着人去凑过热闹,自觉也是见识过赌坊的人了,但一真正走进这唐家大城的赌坊中,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晃花了眼。 头顶的数十盏灵石灯将整个大厅照亮得如同白昼,数十张精美的赌桌上是各式各样,大多张宏正都从来没见过的赌具。围拢在周围的人大都衣衫华丽,身边有身姿娇美的女子陪伴,手中还握有美酒美食,但这些人的心思却全都放在面前的桌台和赌具上,有的人满脸通红双眼充血,有的人脸色发青发白,有人高声呼喝放声长笑,有的人不发一语茫然若幽魂。 放眼一看,这大厅中拢共不下数百人,喧哗欢呼惊叫闲聊声交织在一起,简直比白天的集市还更加热闹和繁华。张宏正并不是来这里开眼界的,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场面确实让他开眼界了。 开了眼界,从发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张宏正又开始头痛了。这样的场面下,他要去哪找那位应该正在这里处理事情的方朗卓呢?这可不比南宫领中的那些小赌档,背后一个小隔间里就窝着老板主事等等头目,何况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场面,要说没有十多个专门的守卫那也是不可能的。 东张西望左逛右逛,张宏正很快就发现了一处有些与众不同的楼梯,明明装饰华丽,却并没有任何人朝上面行走,楼梯口还有四个形貌精悍的守卫并排而立。他径直走了上去,问那守卫道:“大哥,这下面的玩意我都不在行,那上面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上面那是主管的休息处,不是什么玩乐的地方。要玩就在这下面玩吧。”这守卫的脸色甚臭,神态冷漠,比起门口年轻姑娘的巧笑倩然完全是天差地别。张宏正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转身走到了附近的一桌赌台前混进了赌客中。 这一桌是玩的赌骰子,打扮清凉抚媚的女荷官手中熟稔之极地甩弄着骰钟,骰钟在她手中肩膀上舞出阵阵虚影。骰钟是用特殊的妖兽头骨所制,上面还镂刻出了符纹,镶嵌了土行灵石,足够遮挡先天鬼仙修士的神念,武道人仙的暗劲也极难渗透。当然,这种单纯的器物遮挡在足够高明的修士面前也是无用,但能绕过这些防护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的人,那至少也是世家中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没可能在这些地方厮混了。 张宏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大小的注,注意力却全都放在那边的楼梯口上,他几乎可以肯定方朗卓正在那二楼上搞着什么,否则哪里用得着那样四个守卫来剑拔弩张地守着生怕人上去。但这四人确实也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至少也是暗劲大成的实战好手,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要怎么样才能越过他们上到楼上去。 骰钟在空中呼呼乱转,最后啪地一下落在女荷官面前,女荷官一手将之按住,一手摊开向周围的赌客示意买定离手。 “小兄弟,不错啊。我看你连赢四五把了,这一次你打算买哪边?”旁边一个醉醺醺的胖子凑过来问。张宏正才察觉到自己随手买下的大小居然连中了好几次了,手中的筹码也变得厚了不少。 “今天第一次来这里,手气正旺,闭着眼买也赢。”张宏正嘿嘿一笑。没准还真如门口那女子说的,第一次来赌的手气都不错。 “真的?那我老张也跟着你买了。”胖子吐着酒气嘿嘿笑着,手里一叠筹码却是另外一种略小一些,符文更加复杂精美,显然是价值更高的。 忽然这时候,那边的楼梯口上隐约传来吵闹声,只是这大厅中热闹喧哗,张宏正就算一直留意也不大能听见。而守在楼梯口的四个汉子回头上望了一下,都露出吃惊之色,随后就返身朝着楼上跑了上去。 好机会。张宏正眼睛一亮,将手中的筹码随手朝桌上一扔,转身就朝着楼梯口快步走去。 “小兄弟,要是你买赢了都不要么?”后面那胖子提醒道。 “有些急事,赢了劳烦大哥帮我看着下。”这机会千载难逢,张宏正自觉财大气粗也没空去理会那几十个灵石的筹码,只丢下一句话就窜上了楼去。大厅中人原本就没有注意这里,这时候更没人去看他,连那胖子也只是随便招呼了一声就埋头继续看着赌桌去了。 一上楼梯,张宏正就看到的是一间奢华的大厅,虽然比起楼下的赌场要小的多,也依然有十余丈见方,其中的装饰和家具都更加华丽奢侈,四面墙上开着数道门,刚刚在前面冲上来的四个汉子正堵在其中一道门口,似乎正准备冲进去动手。而这楼梯口上正躺着一具尸体,头颅被一方砚台砸得凹下去一大块,乌黑的血从凹陷处呼呼地往外冒着,堆积在身下然后顺着楼梯往下流去,刚才那四个汉子应该就是看到了这人被砸死这才冲上来的。 “你们上来做什么?出去!守着下面就是!”那房间中传出呼喝声,张宏正转身立刻窜进最近的一道门中。这门只是虚掩着,里面的灵石灯没点亮,从外面的透进的光能隐隐看出一些陈设,还有角落里的几把武器,张宏正扫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就躲在门后透过门缝朝外面看着。 那四个汉子果然退了出来,先将楼梯口的尸体搬开到一旁,将血迹稍微清理了一番不让其继续朝楼下流去,这才退下楼去继续守着。张宏正听了听,再探头看了看,确定这厅中再没了人,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沿着墙角朝着发出声音的那道门后摸去。 “……小李啊,都到了这时候了,何必还要替方朗卓卖命?这下可好了,你将孟主薄也打死了,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当方朗卓还罩得住你么?” 刚才斥喝过那四个汉子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响起,说话的这人年纪不小,即便那边刚刚被砸死了个同伴,但也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口吻。张宏正一听之下心中微微失望,看来今晚方朗卓并不在这里。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这样似乎也并非坏事。如果方朗卓真是那操控尸体的阴邪鬼修,以他当日展现出来的修为和手段,自己多半不能这样悄悄潜伏在旁,现在趁这机会偷偷在其他房间里翻找一下,说不定也能找出其他证据来。 “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一把又尖又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声音张宏正有些印象,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 张宏正溜到了那道门斜对着的一扇屏风后面,透过屏风的缝隙正好可以看见那房间中,一个面白无须,有几分阴柔之气的年轻男子正在暴跳如雷,伸手虚指着站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老者。张宏正看了两眼就认了出来,这年轻男子正是之前在集市中跟在方朗卓身后的一个亲随。年轻男子对面站着的老者虽然是一身仆役打扮,但气度不凡,神情自若,看着眼前暴怒又无奈的年轻人脸上满是笑意和戏谑。他身后也还跟着两个健壮汉子,和楼下守着楼梯的差不多,都是一看就知道实战经验颇丰的好手。 看样子这些人是暂时没空来注意其他地方了。张宏正借着屏风的掩护溜到了隔壁的一间房间中,这间房中灵石灯还大亮着,周围是几个巨大的书架,上面全是满满当当的各种书册,张宏正随手从上面抽下两本翻看,同时耳朵里也留意着隔壁那边的动静。 “……分明是你刚刚将要离开的孟主薄给砸死,说什么是我杀了人?” “老夫亲眼所见,这两位朋友也看见了,孟主薄声称要将方朗卓中饱私囊的账本报出来,你拿起砚台砸在了他头上,那砚台上还有你的手印。”相比起年轻人的焦躁,老者的声音不慌不忙,信心十足。“如果卫戊所还觉得证人还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给他们找来,要多少有多少,都是身家清白,绝对可靠。这赌坊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甚至包括那些客人在内,只要是大总管让他们看见,他们就知道自己必须看见,你信不信?” “……你……你们实在欺人太甚……”年轻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似乎是被迫接受了面前的现实,想明白了什么东西。“好吧,我知道了……” “对,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小李。”老者的声音不咸不淡,好像对这个年轻人小李的反应早有预料。“我知道你跟了方朗卓十年,多少是有感情的,你这般固执,也是有情有义。不过只论情义,眼中却看不清利害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方朗卓如今不过一丧家之犬,自身难保,连这赌坊也不敢待了,你还跟着他不是自寻死路么?” “别废话了……你到底要我干什么?”小李的声音冷淡低沉,有气无力。 “……呵呵,很简单,将你所知道的和方朗卓有关的账本都交出来,然后在无忌大人面前作证,指认他私下挪用贝场灵石,还有窃取这赌坊中的收益……” “……你们这是要他死啊。” “原本还想留他一命,但他不识好歹,连大总管的面子也敢驳,这种不知进退的人活着还有什么用?” “他可是唐獠大人留下的老人,你们就不怕以后无法向唐獠大人交代?” “……这个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总之方朗卓死,你活。你自己选吧。” 张宏正皱着眉头将手中的书册合上。这书架上放的都是这赌坊的账本和记录,他翻看了几本只看得头昏脑涨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倒是旁边那老者和方朗卓亲随小李的对话倒是越来越有意思起来。他干脆将抽出几本书册收入怀中,专心偷听起来。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条件。”小李好像终于彻底放弃了。 “你说,但不要太贪心。十个灵晶之内,我可以做主答应你。”老者还是一副平淡自若的口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我不要灵晶。你带着的这两个家伙,还有刚才冲过来的四个,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你叫他们过来,我要一人抽他们一耳光。” 这个条件听得张宏正都是一脸愕然,那老者似乎也是愣了愣,问:“你当真的?只是如此?” “就只是如此。”小李回答得极为笃定。 也不知那老者背后的两个汉子是什么样的表情。老者默然了一下,大约想不出什么问题来,还是同意了这个看似荒唐的条件,说:“好,你去叫他们上来。” 脚步声响起,一个汉子转身去将楼梯下那四个汉子叫了上来,没多久那四个汉子都走到了房间中,老者让他们站好不动,然后就是啪啪啪啪啪啪六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好。你们都等等,我现在就将方朗卓秘密收下的账本给你们。”出了这几口恶气,小李的声音听起来有精神多了。然后就是一阵翻箱倒柜挪动家具翻找东西的声音。 “……你们怎么了?”十几息之后,忽然老者满是疑惑的声音响起。“小贼,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不是你让他们不动,挨我的耳光的么?”小李的口气很无辜,但又带着丝丝古怪的阴森意味。 听起来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张宏正又重新溜回了那张屏风之后,透过缝隙看过去,那老者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周围六个他带来的汉子,这几个汉子都正喘着粗气,满眼通红地看着他。 “你这老狗!你不过是把孙女儿给唐坚做了第九房的小妾,仗着他大总管的名头才能在城主府里做个小执事,说起来也不比我们高到哪里去,居然敢如此地羞辱我!” “老狗!你还真以为你是个人物了?居然叫我们去挨耳光?我爹妈也没抽过我耳光!” “你不过是让自己孙女去舔唐坚那活儿的才换来这身衣服,十五岁的小姑娘去舔个六十五的老不死,那可是你亲孙女,你也做得出来!这般窝囊废的人居然敢如此羞辱我们……” 这六个汉子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浓,脸上的筋肉不断跳动,都是直直地看着老者,张嘴怒吼咆哮,口沫横飞,恍如六只即将噬人的妖兽。 “你…你们疯了么?明明是他要抽你们的……你们敢对我无礼么?”老者在这六个壮汉的包围中无处可退,满脸都是惶恐无助,忽而又指着那年轻人小李怒喝:“你是不是对他们用了什么迷药?好胆!难道你就想陪着方朗卓一同去死?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伤在这里了,你和你全家都要死无全尸?” “老狗。”小李已经退到了墙角,一张算得上是俊秀的小白脸上满是讥讽,又带着几许阴森。“当真吃了几坨热屎,就以为全天下都是自家的茅坑了?唐坚不过一条跟着唐家人吃屎的老狗罢了,你最多算是狗身上的一只臭虫。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不知道自家有几斤几两,居然就敢这样跳出来给主人抢屎吃……” “你~~!”老者几乎要愤怒得跳起来。但这时候一个汉子已经挥起手臂,扎马拧身摆臂一个嘴巴朝着老者的脸上呼来,看姿势用力之猛似乎不只要抽嘴巴,而是要直接一巴掌把老者的脑袋给一起拍下来。 老者显然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连忙一个矮身躲闪,那巴掌带着劲风从他头上扫过,将他的满头白发都打得飞了起来。老者连忙伸手朝腰间摸去,似乎是要去从符囊中抽符咒,但他背后的一个汉子却是抽出了一把短刀,一刀插入了他的腰间。 老者凄声惨叫。他武道上也有一定修为,那刀刚刚入肉之际他下意识地便朝旁边一拧身,原本要直刺入肾的一刀就只是斜插入了他腰间的筋肉中,虽然依然极痛,却给他留下了出手的余地,他反手一抽已然抽出了一张符咒在手。灵光闪烁间符咒崩裂,一片刺骨的寒气从老者身周弥漫开去,周围那六个汉子的身上顿时结满了寒霜,尤其是腿脚几乎完全被冻在了地板上。 若是其他局面下,这老者说不定还能趁机逃走,但这只是一间数丈见方的房间,这六个汉子又都全围拢在身边,他这腰上的一刀挨得着实不轻,正勉力想朝外走去,却被一个汉子伸手给抓住了胳膊。 “你这老狗,以为有符咒便了不起么?几十灵石一张,也买不到你的一条狗命!” 这冰冻符咒显然是生法境的法术,将几个汉子冻得身体僵硬行动受阻,但也没到完全动弹不得的地步,一个汉子将那老者拉住,另外几个立刻也挣扎着挣脱脚下的冰封,抓扯住了老者。 老者还伸手想去拿符囊中的符咒,但这一次这些汉子就没给他机会了,当面的汉子一拳砸得老者的面部一塌糊涂,鼻梁整个地塌陷到面部中去,牙也打掉了好几颗,旁边的汉子蓄了蓄力,终于如愿以偿地一巴掌抽到了老者的脸上。这一巴掌的力量之大,甚至连那汉子的手掌也因为用力过猛而折出了一个怪异的角度来,而挨了这一巴掌的老者则是飞了出去,连一颗眼珠子也被抽出了眼眶。老者的手明明已经摸在了腰间的符囊上,但是再也没力气去抽出符咒,身体一落地就直接瘫倒。 周围的六个汉子并没有就此罢休,依然怒吼着对着地上的老者又踢又踹还有两个骑上去挥拳猛击,老者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像一只被抽空的麻布口袋一样瘫在地上任随这些大汉狂揍猛踢,殷红的鲜血很快地在他身下聚成一片血泊,甚至连身体形状都在这些汉子的蹂躏下渐渐变形。 小李冷笑地从墙角走了过来,俯下身从那几个汉子的腿间把手伸过去,小心地将符囊从老者腰间取了下来,旁边那几个汉子对他的举动却是置若罔闻,毫不理会。 小李从符囊中抽出一张符咒一晃,符咒就在他的手中拉长变形,化作了一把符纸样的长刀。他走到一个汉子的身后挺刀一刺,长刀在这汉子身前透心而出,汉子这才停下手上对老者的殴打,愕然看着胸口冒出的刀尖。 长刀抽出,汉子胸口的鲜血如箭一般朝外喷射,将对面一个汉子的满脸淋得都是,对面那汉子却是毫不在意,依然一个劲地朝着老者猛踢,而这个被扎透了心脏的汉子则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 小李重新又走到另外的汉子背后,还是从背后对准了心口将他一刀刺死,其他汉子依然对其不闻不问。没多久,他就如法炮制地将这六个汉子全数刺杀。这时候地上的老者早就成为了一堆难以分辨形状的血肉垃圾,这些汉子也前仆后继地趴在这团碎肉上,从几人身上一起流出的鲜血几乎整个地将这房间的地板给全数浸泡满了。 小李又从老者的符囊中翻找出两张符咒来,其中一张激发后朝血泊里一放,所有地上的鲜血,甚至包括已经浸入了死者和小李衣鞋中的血液全都汇聚起来化作一团水缸大小的血球,随后第二张又是化作一团寒气,将这团血球和地上的尸体一起化作了冰块。 当小李从房间中走出来之后,他脚上的血迹早就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再转身关上房门,好像将那冻成了大冰坨的尸体和鲜血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了,一张白皙秀气的脸上神色轻松自若,就好像刚刚散完步回到自己家中一样。施施然走到楼梯口,看了看下方喧闹的大厅,他却并没有走下去,而是忽然伸手在楼梯口扶梯上一处隐秘的地方一摁,两边墙壁中猛然冒出来两扇门来,朝中间一夹碰的一下将楼梯给关了起来。 “王兴老狗连这主管厅其实是有门可关的都不知道,就装模作样地让手下去守着,还警告让下面的那些杂役侍女不得上来,仿佛不如此兴师动众闹得人尽皆知,就显不出他替唐坚跑腿的威风似的。这小人一旦得志,尾巴便恨不得要翘到天上去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些狗东西的眼光,也就只看得到湖东城这一亩三分地,却不知道别说他们,其实就连那唐无忌,在我等眼中也不过只是个只知玩乐女色的世家纨绔罢了……” 盯着那关起来楼梯,小李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这番话好像是他一直压抑着的心声,说着说着声音就忍不住越来越大,眼中也逐渐露出了寒光。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张宏正藏身的屏风,原本斯文白皙的脸也变得狰狞阴森。 “……那位屏风后面的朋友,其实你的运气很不错的,我都不知道王老狗还带了个人来搜查账本。可惜你和他一样地蠢,居然不知道这些放置重要账本的书架上都设有机关,外人一旦随便拿取出来,就会在那边的主管间里显现出来么?我刚才忙着收拾那老狗的时候,其实就是你最后逃走的机会了,你自己把这机会浪费了,现在要我怎么处置你呢?” 第49章卫戊所 湖东城卫戊所,会议室中,守卫统领林天通正面寒如霜,听着手下几个副长的汇报。 “……属下已经看过了,王兴是被他所带去的几个仆役痛殴致死的,而那几个仆役又是被人从后方一击致命,所用的应该是引气境的‘金符刀’,然后护卫休憩室是被生法境的‘融石流’给破坏了,王兴和那几个仆役的尸体是被……”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年过七十的老者,虽然穿着唐家的守卫制服,但脊背都有些弯曲了,脸上纵横起伏的皱纹,还有老实呆板如村中老农的面容还是让他看起来和周围的人不大搭调。这是刚刚提拔起来的一位老副长,而成为副长之前,他担任了二十多年的守卫,二十多年的什长,几乎是纯靠资历一步一步慢慢熬过来的。当然在世家制御中,一般纯靠资历的人,什长什么的就应该到头了,这老头还是受人指点之下,趁着林天通上位的时候一口气将多年积蓄的灵晶送上,这才借着统领大人的提携迈过了这道大坎。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的是结论!不要给我废话!到底是谁杀了王兴?那可是大总管的手下!还被那许多人看见了!” 林统领却是没耐心去听这老副长的描述和推论,怒喝着打断老者的话。大半夜地被人从小妾床上叫起来,他是几十年没受过这种折腾了,倒不是身体受不了,能坐上湖东城这样的雄城的守卫统领位置,修为就算达不到先天,也要勉强踩到门槛才行。对于他来说不眠不休奔行千里都不是难事,但湖东城几十年没出过什么事,自己一上任不到半年就闹出个这么大的事情来,让他又惊又怒又惧。城主府大总管派出去的人居然让人给杀了,凶手也还不知所踪,这简直就是在狠抽大总管的耳光,也是在侮辱城主府的尊严,给唐家的家徽上抹黑,更是骑在他头上拉屎。 老副长对上司的震怒神情也露出几分畏惧,然后偏头想了想,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来:“真正的凶手就是曾任贝场管事方朗卓亲随的李刚城,他应该是森罗殿的人,而且已经自杀了。” “森罗殿?”林天通的眼睛一瞪,顿时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发了半会呆之后再问:“你可能确定?” “有九成把握。”一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来,老副长的神情就自信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精神了几分。几十年的守卫经验和见识,还有专门研修过的探查手段,让他的辨别能力远超于寻常的修士,只是到现场去看了看那里的痕迹,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宛如亲眼目睹一样。“王兴确实是被几个手下活活痛殴致死。那几人下手之狠宛如疯了一般,也只有森罗殿的那些阴邪鬼术才能将人的心智惑乱到这种程度。而隔壁一间屋中全是阴秽之极,含有剧毒的尸体残渣,看那架势应该是森罗殿的人用阴邪鬼术自杀的痕迹。我在残渣中找了几块头骨碎片,让侦寻司的法师以木行法术拼凑复原,就是那李刚城的模样。而且那些所留的衣物据查也都是李刚城的。” “王兴是奉了大总管之命,去金钩赌坊收取方朗卓的账本的……”一旁的另一个副长补充到。 “我知道。”林天通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即沉吟起来。他整个人肥胖高壮,一身的横肉肥肉交织,沉吟不动的时候仿佛一尊肉做的塑像。 在金钩赌坊里占股的人不少,林天通也是其中之一。实际上大总管这样急慌慌地派人前去,大概也是怕其他人先下了手,虽然最后免不了依然要分给自己,但说不定就要少了几成。但哪里知道那方朗卓居然是森罗殿的人,这一下显然是将对方逼得急了,这才暴露出身份来。 作为世家雄城的守卫统领,之前也在唐家其他城池中任职,林天通当然知道森罗殿是什么东西,他也不会怎么忌惮这些阴邪鬼修,毕竟世家体量在那里,这些人在私底下再怎么胡闹也不可能明着和世家对抗,甚至许多时候还要在世家羽翼之下帮忙做些不怎么见得光的事情。但归根结底这都是一帮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许多情况下说是疯子也可以,狗急跳墙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大总管这一次是太急着伸手,以为摆在面前的是个流油的肥肉包子,哪知道里面包着的馅其实是一团臭狗屎,拿住猛的一捏污了自己的手不说,还让他们这些负责擦屁股的人很有些难办。 一个年轻些的副长有些急迫地说:“那就尽快颁发海捕通缉,将那方朗卓捉拿。不管他是不是森罗殿的人,总之必须尽快给大总管一个交代。” 林天通瞪了这副长一眼。这个是靠着大总管的特意嘱咐才升上来的年轻人,立功心切只想着大总管不说,脑袋还不够用。那方朗卓在湖东城十多年,深得上任城主唐獠大人的重用,这样一个人忽然被宣称为森罗殿的妖人,让唐家面子上怎么好看?让唐獠大人如何看唐无忌大人?这两兄弟,这唐家两房之间若是没什么龃龉那还好说,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们这些手下人随时都能变成出气筒和背黑锅的,丢了职位都是轻的,真惹哪位大人一不高兴就直接连脑袋一起摘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道理不止林天通清楚,几乎所有在场的副长们也是明白的,要在世家制御下混饭吃,那就得一切照着世家的心思去想。这是最基本的思考方式,连这个都不会的人不是很快被排挤被踢出去,就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什么地方。那个一心想着立功给大总管看的年轻副长看了看周围同僚们的神色,没过多久也回过神来,咧了咧嘴一脸尴尬地默然不语。其他副长也并不说话,一时间这房间中的空气都有些紧绷起来。 “方朗卓是要将他找出来的,但是此事不宜声张……”林天通一脸严肃地缓声道。能坐上一城统领,替唐无忌城主掌管城中守卫,修为什么只要过得去就好,最重要的是必须会做人,会做事,能替唐家能替城主分忧。“……森罗殿什么的暂时别去管,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务必要尽快给大家弄出一个说法来,否则唐家的颜面何在?湖东城的颜面何在?” 副长们默然不语,却也都是暗自点头。说到底王兴老头不过是大总管的一个小狗腿子,他的狗命其实并不至于让包括林统领在内的一大帮人忧心至此,但关键是这事闹得实在不小,若是让湖东城蒙羞让唐家失了颜面,那才是比王兴老头的小命更严重上一万倍的事。 当时金钩赌坊的二楼楼梯无故关上之后,上面传来阵阵重击之声,下面的人们就觉得有些不对了。下面玩乐的赌客中有几个修为不错的鬼仙修士,能感觉得到上面传来的不只是重击闷响,分明还有人在用五行法术在战斗搏杀,不过他们大约也猜得到是唐家内部的倾轧,并不怎么在意。那些赌场护卫和仆役头目倒是坐立不安,只是碍于那位来自城主府的王执事的命令,也只有在下面干等着。 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有赌坊护卫去硬撬开了二楼的门,结果上去一看差点没把胆子给吓破,惊慌失措地大叫着跑下来。偏偏那王兴老头为了方便办事,将赌坊中有分量的执事和领头人都支使开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守卫和杂役,出了事就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地乱窜乱叫,被几个修为不错的赌客上了二楼,将二楼的惨状看得清清楚楚。 居然有人在唐家的城中将城主府的人给宰了,直接当面打唐家人的脸,这可是许多年没发生过的稀奇事了。能在那赌坊中玩乐的客人自然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多半都是大家族商队的主事,还有其他世家的旁系子弟,他们当面自然是慷慨激昂地保证绝不会胡乱散播消息,义愤填膺地说着要帮忙捕拿凶手什么的,但背后肯定会是幸灾乐祸地将之当做茶余饭后的好谈资。偏偏林天通还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所以这事必须要尽快有一个结果,还必须是看上去完美的结果,迅速地抓住凶手,让唐家让城主府脸面上的黑点没那么大。至于森罗殿什么的那根本就不是黑点,而是一坨大便,说什么也不敢扯到这事上的。 “……对了,韩乐副长,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线索?那李刚城为何要自杀?是他和王兴那几人搏杀中受了伤,自知逃脱不了么?” “不是和王兴那几人。”老副长依然那副呆呆的神情。“是另有一人和他搏杀拼斗过,他不敌之下便只能用阴邪鬼术自杀。” “哦?是什么人?不怎的不一次把话说完?”林天通瞪眼,很想喝骂,但看看那老副长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又忍住了。这老头天资和修为不高,为人也死板,但是实务上确实细心,低调,能干,所以他才只收了那些可怜兮兮的灵晶进献后将之提到副长的位置上来,毕竟总是需要些能干实事的部下,而且这老头的资历也让其他人无话可说。但现在看来这糊涂老头实在是难堪大用,连什么时候该说什么都不明白。 老副长摇头缓缓说:“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是谁。只能从痕迹看出这人修为不高,大约只是人仙武道暗劲巅峰,初时只躲在一旁偷听,后被李刚城发现之后意欲灭口。这人初时不敌,打破墙壁伪装逃跑再暗中将李刚城伏杀。此人修为不高但机敏狡诈,出手极狠,李刚城手持从王兴那夺来的符咒也不是对手,这手段定然不是城中居民。这人最后还不顾危险返回去将李刚城身上的遗物全都取走了,灵石灵晶也一个不剩,从这习性来看应该是常年在外闯荡江湖的散修……可能是混到二楼偷东西,却被李刚城发现了要灭口,这人奋起反抗反而将李刚城杀死。” “哦,只是偷东西散修啊…”林天通微微吐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来。三神庇佑,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散修蟊贼实在是瞌睡来了时天上掉下来的枕头。“那就将此人暂定为凶手,全城缉拿,先给大总管给城主府,给诸多商队一个交代再说。” “是。”几位副长也松了一大口气,无论如何先有了个说法,这让他们头上的压力也为之一松。 第50章智勇 “对了,这散修……是哪一家商队雇佣来的护卫么?可留下影像了?”缓过一口气来,林天通才想到问这个问题。 “暂时还不知道,我看过那人留下的脚印,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又是老副长回答。“还有赌客中曾有人见过一人跑上二楼,侦寻司的人正在照他们所说的复原那人的模样。” “你怎的不早说?这般不懂事!”林天通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带着其他几个副长朝着侦寻司的房间而去。 侦寻司专门搜寻那些胆敢在世家城池中作奸犯科,而又有些隐匿手段的散修,原本是卫戊所中比较重要的部门,但湖东城中常年无事,即便有些小事守卫们自己也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因此也有些废弛。幸好还一直留着必要的几个核心人员,这时候一个穿着守卫制服的鬼仙修士正在伸手施法,无数细密如丝的藤条从他手中的符咒中蔓延出来,相互纠缠编织成一个等身人偶来。这时候他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矮胖子和一个年轻女子,正一脸紧张地看着那人偶逐渐成型。 “不对,那小子的鼻梁要更高一点,眉毛也更浓一点,眼神很活,一脸的机灵像……”矮胖子看着那人偶指手画脚。鬼仙修士手中的藤蔓也不断随着他的指引去修改,这些藤蔓不止极为细腻,还能随着修士的操控不断变换颜色,不一会就构筑成一个活灵活现的少年人模样来。 “对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矮胖子拍手。“这小子连赢了几把,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对他印象深得很。特别是最后一把他可押中了点数,庄家赔了足足十倍的筹码!他却是看都不看就跑到了楼上去!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赌坊中的托儿呢。妹子,哥说的是不?” “……是,是……” 指挥着法师构筑人偶的胖子是李家商队的一位主薄,而那年轻女子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赌坊侍女,听说之前意图勾搭的少年居然和杀害城主府执事的凶案有关,早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 “不对。”那叫韩乐的老副长看了一会那构筑出来的人像,忽然开口。“从脚印的步幅来看,这少年的身高应该再高两寸左右,腿占一寸五分,身占五分,还有肩要再宽一寸。” 那侦寻司的人白了老副长一眼,并不说话。倒是那胖子主薄连连点头:“对对,是极是极,这位长官说得是。我刚才想说好像要高些呢。” 有了胖子的肯定,侦寻司的守卫这才又操控着手中的丝线,将人像按照老副长所说的拉高了两寸左右。 眼看已经弄出了这个散修的相貌身形,林天通面上也终于露出了微笑,旁边立刻有副长说道:“在接到赌坊告警的时候属下就已经命人封锁了城门,没有城主府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外出,城墙上也加派了人手,相信这少年散修定然还在城中。监察司那边让夏大师稍微留意一下,同时全城大索,找出这个小子不是轻而易举么。” “全城大索就不必了,不过一小毛贼胆大包天趁乱杀人劫财而已,何必弄得人心惶惶,显得我唐家浅薄。须得举重若轻,尽量不动声色地速速将之捉拿归案才好。”林天通微微一笑,一句话就将这事给定下了基调。“至于方朗卓那边,等这阵风波之后再开始追查好了……” “等等……这小子好像我见过……”一位副长皱眉看着那人偶一会,忽然开口说。“应该是和白副长一起的那个小子。” “白副长?”林天通和几个副长对视了一眼,确定在这里的人中没有人姓白。“是说济世教的那个姓白的丫头么?” “对,就是那个姓白的丫头。”这位副长也立即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卫戊所的上至林天通下至寻常守卫,确实没人会把这济世教的女人当做真正的守卫副长,连这次的紧急照会都没有通知她。“前几日那丫头不是去城外捉了几个散修么?后来那几个散修不知怎的又在集市里和人斗殴杀了几个人,那丫头又说他们是冤枉的要为他们作保什么的,我随便看了几眼,其中就有这个小子。” “哦?”林天通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肥肉和横肉也一起往中间挤拢。 “难不成是白丫头指使这小子去赌坊的……要不一介江湖散修,提着脑袋也只为赚取几个灵石,能进到金钩赌坊里去?” “难说,济世教的人向来多事,所以我就说无忌大人千万不能放开口子,让那些人进城来立庙传教……” “哼,那白丫头仗着无忌大人的赏识一贯地任性胡来,刚上任那天不就和出去巡视城外的兄弟起了冲突么,前几日还阻碍我部下一位什长收取商税……” 周围的副长们也交头接耳,站在他们的角度,济世教并没比森罗殿好到哪里去,甚至更为讨厌。至少森罗殿不会来碍手碍脚,若是让济世教在城中立了足,那整天要和这些人扯皮的时候就多了。就算这些人没根基成不了什么气候,就像苍蝇一样在眼前飞来飞去地嗡嗡嗡也烦人得很不是? “……但是无忌大人喜欢,那又有什么办法?要不然我们多多搜寻一下,看多找些各种美色来让无忌大人挑选,他若能多找几个也许便不会在意这济世教的丫头了……” “只是无忌大人的眼光实在太高啊,只是容貌还不够,必须得气质独特,灵韵天成,还得看他当时的心情……这个实在是不好捉摸……” “…实在不行便去找爱晚楼,出高价让他们选几个女人来吧,只是听说爱晚楼的背景有些深呢,就怕到时候……” 副长们的话题不知不觉地朝着女人的方向歪了过去。这也是难免的,在湖东城中唐无忌大人便是一切,便是天,是比三神还不可违逆的存在,一切问题都源自于他,他的态度似乎也能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大家不管考虑什么事情,都会慢慢地朝着他的身上靠过去。 林天通没参与副长们的讨论,只是独自一人皱眉深思,他脸上的肥肉横肉扭了又扭,挤了又挤,任谁一看之下都能感觉到他正在以十二分的力气绞尽脑汁。同时他的眼睛余光看似不经意地从几位副长身上掠过,这些名义上虽然是他的下属,但只有两个是他的真正心腹,有两人是大总管的人,有三个则是湖东城中的土著小世家,虽说没什么深厚的背景来头但根深蒂固也不可小觑。自己上位不久,权威还未建立,屁股下的位置其实并不怎么牢靠,这事一旦处理不好,惹了无忌大人不快,说不定就有人会借此去向无忌城主进言,将自己给顶下去。 但只有林天通自己才清楚,自己屁股下这统领之职是来得多么地艰难多么地不容易,又饱含了自己多少的心血。当初他还只是唐家堡附近一座大镇的守卫统领,机缘巧合之下事先知晓了唐无忌大人极有可能要履湖东城城主一职,而且麾下缺少可用的精擅实务之人,他就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找了父亲当年的几名老兄弟,找到了马上就要跟着鸡犬升天的唐坚的路子,将家里所有能筹集的灵石灵晶都凑了起来,再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凑齐了五百晶一起供奉上去,连名字都专门改成了这个‘林天通’,就是想着能在唐无忌大人面前讨个好口彩。 最后听唐坚大总管说,其实另外一个备选供奉上的灵晶要比他多不少的,但唐无忌大人也就果然看在了他的这个名字顺耳,正合湖东城旁通天湖之意,将制御下最为紧要之一的守卫统领之职给了他。这事让他激动得几天没睡着觉。这番拼尽了身家的一搏赢得太漂亮了,不是赢在虚无缥缈的运气,而是赢在他博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更赢在他对细节把控,对无忌大人心思的准确揣测的智慧上。 而这以智慧和勇气赢来的位置,也必定要以智慧和勇气来守住。现在这场面无疑是一场危机,必须要小心应对,不能给人以任何可以借机攻击的把柄,要让无忌大人满意,最好还要让这些手下的人也满意。然后此事一成,自己的权威就能借此逐渐地更加巩固一步。所以必须要搞明白,无忌大人要的是什么,手下这些人又要的什么…… 半晌之后,林天通扭在一起的眉头和脸上的肉才终于豁然散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此事我看颇有值得深究之处。白副长这段时日的所为实在是有负无忌大人的厚爱,视我湖东城法度为无物,阻碍守卫执法,妨碍收税什么的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和外来散修勾结,误杀城主府执事王兴……” 统领大人一开口,周围的副长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仔细听着。而且林天通措辞的变化,重新称呼那济世教丫头为白副长,便表示这不再是私下的谈话,而是代表了湖东城卫戊所的正式态度,众人更是听得全神贯注。 “……那南宫领的散修自然是要速速地抓捕,不过白副长也难辞其咎。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务必要让她明白自身的过失,去向无忌大人承认错误才行。也给那些外来世家的商队们看看,这济世教以济世之名扰乱地方的嘴脸,南宫家那是妖兽太多,要倚靠着这帮傻子疯子来帮忙应付,但我唐家却是用不到这种惑乱人心的东西的。” “正是如此!统领大人高见!” “对!须得让那白丫头自己去向无忌大人认错才行!让大家明白这济世教不是个好东西。” “林统领眼界高远,考虑问题如此周全,确实不是我们所能比的……” 周围的几位副长连声称赞,林天通也面有得色,他也对自己想出的这一手借力打力颇为满意。相对于森罗殿阴邪鬼修什么的,这些才是和大家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东西,不为下属们的利益着想,不为城主大人的喜好和面子着想,这统领之位的价值如何能显现出来?这位置如何能坐得牢靠? “但是杀死王兴的确实应该是那李刚城……”唯独只有那个老副长一脸的为难之色,好像对林天通的说辞不大满意。“这样将罪名直接安在外来散修和济世教上,是不是有些不妥?而且森罗殿之人实在不可以常理度之,方朗卓潜伏于湖东城十余年,所图必定甚大,还是尽快找出来为好……” 林天通眼睛一瞪,还没有喝骂出来,旁边的副长就拍了拍老副长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老韩啊,难怪你这么多年都只能做个什长,也就只有统领大人心胸宽广唯才是举,才让你有能和我们一起站在这里的资格。做事不能只盯着眼前的这一点事情上,要放在更广更远的地方才行,明白不?” 老副长脸上的皱纹皱了皱,做出一个半是不解半是为难表情出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看起来并不能完全明白。林天通暗骂一声烂泥扶不上墙,也懒得再去理会这呆朽不堪的老头了。 第51章合流 第五十一章 合流 已经快到寅时了,城边客栈里的两个大通铺中却还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原本只要一入夜,舍不得点灯的村民就会静静地入睡,但现在他们却正惶恐之极的跑来跑去,有的惊慌失措,有的茫然四顾,从房间里传来阵阵的哭嚎和呻吟。 远处守在柜台上的伙计也很有些无奈,强撑着打架的眼皮瞅着那些来自乡野的土包子们。这些人毕竟是预付过一个月的房租了,周围的住客看他们那凄惨模样也不好说什么,白天出去还是十几号精神抖擞的汉子,晚上抬回来就是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有十来个和尸体也只差着一口气的人了。卫戊所的白副长,还有那济世教的什么行者闻讯赶来,正在里面拼命救治呢。 “再去拿两盏灯来,我看不清。”白玲虎擦了擦手上的血,微有些疲累地眨眨眼,对身后的赵九说。“没有灯的话想办法悄悄借几只蜡烛来吧,民居中应该是有的。” “应该是灵砂没了。”赵九拿起桌上的灵石灯,往背后的格子里又塞了几粒火灵砂,上面罩子里发的光果然就更亮了些。他再对屋中的其他几盏灯也如法炮制了一下,这屋中果然就要亮堂得多了。 白玲虎嗯了一声,重新埋头去看躺在草席上的村民,那断腿处露出的白生生的骨骼和泡得发白的筋肉纠缠在一起,现在确实能勉强看清楚了。这些最低级的灵石灯用的是灵砂,论亮度其实比油灯和蜡烛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湖东城中却并不允许用那种村镇平民用的明火照亮,城中所有建筑都是唐家的,烧着一点都是在毁伤世家财产。其实不大宽裕的平民也在自家悄悄地用油灯蜡烛,一般也无人去管,只是这客栈中就不会备这些东西了。 看清楚了那断处的筋肉和碎骨,白玲虎手指轻动,慢慢仔细地将筋肉理顺,骨头复位,所幸这个村民的伤口并不算太复杂,她总算还勉强应付得来。只是那原本昏迷中的村民又被伤口处的剧痛活生生地痛醒过来,扭动身躯惨哼出声。 “来两个人帮忙,把他按住了!”不等白玲虎吩咐,赵九就先上去按住了这个村民,然后又有两人赶过来帮忙,将之死死按住。白玲虎额头冒汗,手上不停,总算将碎掉的骨头和筋肉都基本复位了。 “仙尊垂怜,光照浊世,普济众生……”深吸一口气,白玲虎闭眼开始低声吟诵济世教的祷文,她的手放在那村民的断腿处,上面散发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也不知是这白光的效用还是挣扎得太累了,那村民又重新昏了过去,白玲虎这才在他断腿上绑上木板敷上一层木灵砂,再用纱布来牢牢包裹住。 “又用了这许多灵砂…白道长,其实韩老二他撑得住的,不用灵砂……”旁边帮忙按着人的一个老头脸皮抽动,看着伤口上的灵砂就像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旁人用肉包子喂狗。有些日成不好的时候,他们村子一整天的收入也不见得能换这么多灵砂呢。 “他失血太多,不用灵砂是定然撑不过的。记住待会喂他些肉粥。”白玲虎摇摇头,脸上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祭拜的主灵是破军仙灵,主破邪伏妖,擅长的是战斗方面,对医治上的法术并不对口,以济世仙尊之命倒是也能勉强用上一道治愈术,只是对她来说比抡起金光巨锏打砸个几十具活尸还要吃力许多。 “已经没灵砂了,客栈赊给我们的木灵砂都用光了,之前的灵石全都预交了住宿。贝场的执事说他们还不是贝场的正式工人,受伤和贝场无关……”赵九嚅嗫着。贝场将这些村民都归他统辖,结果出了意外却是撒手不管,他想要见一见那位曾经的故交林大哥,但贝场出了事这位新晋的贝场管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哪里有空闲来理会他。 白玲虎看了一眼旁边,还有三个村民等着救治,他们的伤势稍微轻一些,两个被崩碎的船屋碎片插入了身体,一个几乎被碎片开了膛,所幸内脏还没有流出来,但都已经拖了小半天,人早已经虚弱不堪。她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拿出拿出一个小布包来,从中拈出一颗小小的晶体拿给赵九:“拿去换点灵砂来。” “这…这是……灵晶?”赵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也多亏他小时候也勉强算是湖东城中的殷实人家,换做是普通的村民还认不出这东西来。“……但这时候置换店都关了,至少要明天上午才能开门…” “给掌柜的押着,先换几斤木灵砂来。火灵砂也换点,再弄两盏灯。”白玲虎吐了口气。这正是周家那老者给她的灵晶,这算是给济世教的捐献,本应该交到祭酒手上的,她的身份其实无权动用,不过这时候也没心思再去计较了。 接过灵晶,赵九神色复杂地看了白玲虎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他刚刚出去,吴子健就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村民,问:“师妹,你这边如何了?” 白玲虎点头:“师兄。我这边基本已处置妥当了,你那边如何?” “有两个送来的途中已经死了,还有三人回天乏术,我倾尽全力也只救下了四人。”吴子健的面色也有些发白。贝场出了意外之后又拖了不少时间,然后才将受伤的村民送到这里来,他的医术倒是比白玲虎高上十倍不止,但接手的全是半死的重伤村民,这才硬生生救下了四人。 “仙尊垂怜,往生无量。”白玲虎双手合十,低头诵念。 这时候赵九转了回来,手里提着一袋灵砂,后面跟着一个人,却是张宏正。 “你们果然在这,让我好找……”张宏正迈步进来,看见满地受伤的村民,耳中还有隔壁传来的呻吟和嚎哭。“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也去了贝场帮忙,但是那处采贝点出了意外,有一群妖兽毁坏了船屋,贝场死伤不少。直到了晚上才送来。”白玲虎摇头叹息。“你不是也去了么,你那边如何?我听说好几处贝点都出现了妖兽,当真是怪事。” “什么?”张宏正一愣,他赶着时间回来,搭着法师的船屋上岸之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客栈,也不知道贝场今天居然有这样大的死伤。他想了想,问:“是什么样的妖兽,为何说是怪事?” 白玲虎看他一眼:“贝场如此之大,却有几个贝点都出现了妖兽,都有贝工死伤,这自然奇怪。” 张宏正想了想,问:“是不是都是些并不太强,只有一二阶的妖兽?但却是极不容易杀死?” 白玲虎没回答,后面的赵九却是点头又摇头,声音有些激动:“也有三阶的,我们的船屋就是被一只巨蟹给弄碎的。那些妖兽确实是极难杀死,贝场的法师来了七八个,用法术将那巨蟹妖兽的身躯都打烂了一半,那东西还没死。其他的还有三只二阶妖兽,四五只一阶妖兽也是这样,非得要打得粉碎稀烂才彻底死去,简直……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那晚我们遇到的那些活尸,是不是?” “对!对!就是那样!”赵九连连点头。 白玲虎和吴子健对视一眼,都有惊奇愕然之色。他们两人只是忙着收留治愈这些村民,并没和贝场的人有过什么多余的交流,只是隐约听说今天忽然有众多妖兽出没而已,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意外。 张宏正咳嗽一声,给白玲虎丢了个眼色,示意跟他来一下。他是过来找白玲虎的,却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连吴子健也在这里。但张宏正还没来得及转身,吴子健却先开口说了:“张兄弟,你深夜来此,显然是有要事相商。如今贝场有妖兽异状,我也感觉似乎背后藏有什么诡谲潜流,不妨将你所知所闻坦诚相告,我也来帮你参详参详。” 张宏正皱眉看着吴子健。他对这个流光没什么好感,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看似温文尔雅不温不火,言语行事之间却很有些法度,让人不知不觉中就跟着他的节奏,就像上次逼着自己和西望掏灵石出来一样。这时候言辞恳切地说出这番话来,自己好像还真不好一口回绝,毕竟勉强也算是同一阵营中的。 一旁的白玲虎这时候也帮着问道:“是啊,张兄弟,贝场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有那种如活尸一样的妖兽?难不成是那阴邪妖人所为?” 张宏正视线在他们两人的脸上来回看了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行,那你两人跟我出来一下,这里不好说话。” 客栈之外,选了个无人的街道角落,张宏正站住了脚步,转身过来径直说道:“今天我从贝场回来之后,就去了方朗卓出没的赌场中。虽然没找到他,但亲眼见到他手下的一个亲随用致人发疯的法术将城主府派来的人杀死,那情状和当晚无故袭击我们的几个人一模一样。然后他发现了我,意图灭口,我用言语套他的话,他没说什么多余的,但对自己是森罗殿之人也并不否认。最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说话间,张宏正拿出了那个从小李身上得来的人脸令牌,然后继续说道:“此外,今天我在贝场水域中也同样见到了那些妖兽,我敢肯定,就是和当晚被那妖人操控的活尸一样,都是阴邪鬼道所造之物。至于为何会如此,我想你们多少能猜到一些。那位方朗卓管事十几年如一日地亲自下水去巡视贝场,而自从他被革职之后就不见人影,然后这些活尸妖兽就冒了出来。这其中有如何关联,不用我说了吧。” 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背后蕴含的东西更是越想越令人不安,一开始的时候张宏正还只是存着把陷害自己一行人的真凶找出来的想法,但到了这个时候,特别是听到贝场到处都冒出了那种活尸妖兽,就隐隐意识到这些事情可能超出自己所能掌控的境地了。正好吴子健在问,就干脆也一口气地直说出来,看看他能有什么高见。 “这…这确实应该是森罗殿阴邪鬼修的信物…”这一番话,尤其是那一个脸孔令牌对白玲虎的冲击是极大的,她死死盯着那令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置信,张口结舌:“怎么可能……方管事……真是森罗殿的妖人?” “这是森罗殿骸极道的符印。”相对之下,一旁的吴子健却没有什么震惊之色,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肃然了几分,看向张宏正问:“其他的呢?” “什么其他的?”张宏正一愣。“我就只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我不是说东西,是说发生的事。你身上微带血腥之气,是和人搏杀之后赶来这里的吧?那方朗卓的亲随已经被你杀了?你说他杀了城主府的人,有其他人看到么?” “没人看到。”张宏正忍不住微有得色。以他这一身修为能在世家雄城中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这些事情来,在江湖散修的角度来说可以吹一辈子了。 “是没人看到他杀城主府的人,还是没人看到你杀他?” “都没人看到。”张宏正大略地将赌坊中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你们也无须怀疑真假,顶多天亮之后这事就会被发现,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方朗卓是森罗殿的阴邪鬼修这事已是无可辩驳,贝场中的妖兽肯定也是他弄出来的。白姑娘,我们的杀人嫌疑已经算洗清了吧?” “…嗯,那我明早就去卫戊所和统领大人分说……”白玲虎点点头,神情还有些发懵,似乎还没有从这些消息带来的震惊中彻底清醒出来。 “不用了。”吴子健却是摇头,看了一眼张宏正,神情带着些奇怪的无奈。“师妹你速速去召集村民,整合行装,等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城。” “这……为何…我们…?”白玲虎的表情越发地懵懂,只知道睁大着眼睛茫然看向自己师兄,一时间连该问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兄弟你也去准备一下吧。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现在就悄悄攀墙出城去,不过可能卫戊所早已经传讯城墙加强戒备。我建议你还是想想其他什么办法。” “你什么意思?”张宏正眼光烁烁地盯着他。` 吴子健看了看一脸呆懵的白玲虎,再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张宏正,叹了口气,他的表情依然是不温不火,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宏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起:“城主府的人被杀,若是拿不出凶手,湖东城卫戊所和唐家的颜面何在?森罗殿是过街老鼠,唐家又如何能承认自家成了老鼠窝?你在那人多眼杂的地方大摇大摆地露过相,还真以为卫戊所的侦查机关废弛,就没人能找得到你么?” “这…你是说他们要栽赃是我杀人…?”张宏正听得又惊又怒,但心中又隐隐觉得那些唐家人的反应多半应该就是如此。“这证据明明就在此处……” “他们要的可不是什么证据。只是要他们想要的结果。”吴子健摇摇头。“张小兄弟,南宫之外的世家,可不仅仅是不够宽厚仁义而已。” “师兄,那…那我们……”白玲虎的表情又是彷徨又是愤怒,手中紧紧握着铁尺,指节都攥得发白,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使劲。 “我们只能走。森罗殿的阴邪散修若真是花费十多年蛰伏在湖东城中,所谋必大,我之前还担心他会转回来对村民们灭口,所以才带村民们来湖东城中暂避。但现在看来却是错了。”吴子健摇摇头,这时候才有些懊恼之色。“贝场的妖兽如果真是那阴邪鬼修所为,那要么是他之前的谋划已然失了掌控,要么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拼死一搏。这些村民们毫无根基也毫无修为,但凡发生什么冲突和变故,他们便只能是波涛中的浮萍蝼蚁,在无声无息中粉身碎骨。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只能尽力将他们带出去了。” “我…我……我不会走!”白玲虎猛然抬头,怒视着吴子健。“我要去见无忌城主!我要告诉他事实真相!我要问他这唐家制御下为何是这等景象!” “这个节骨眼上,你多半是见不到他的。下面那些人在掩盖好一切波澜之前,肯定不会让你见到他。”吴子健的声音依旧平静,不温不火。“而且你就算见到他也没用。他生于世家长于世家,本身就是这世家制御的一部分,下面的人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迎奉他迎奉唐家,他再是身居高位修为精深,也不过一不通世事不明是非的世家纨绔罢了。这些事在他眼中都是自然而然的东西,也是不值一提的鸡零狗碎。说到底,我们也只能做我们所能做的事,救我们所能救的人罢了。” “不!我便不信了!”白玲虎愤然转身。“张兄弟,我们……” “且住了。”吴子健忽然抬起了手。顿了顿,他才说继续说:“师妹,你们俩要商议什么,要去做什么,等我离开再说再做。这样不管是祭酒大人还是旁人问起我来,我也方便交代。” 第52章背叛 第五十二章 背叛 辰时,湖东城的城门开启,早已守候在城门口的人们开始出入。 湖东城中居民数十万,每日进出往来的物资不在少数,进出城门的车队人马也络绎不绝。只是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城门附近的守卫比往日里多了数倍,而且对于出城的人都严加盘查。一些不明就里的外来乡镇居民还颇为不满地窃窃私语,稍微心思明白些的看到城墙上亮起的符纹,还有在城头虎视眈眈的几位守卫什长和副长,则是心中微凛。 世家雄城的城墙不止可以外御妖兽侵袭,还可以内防奸贼作乱。有三神门执掌大义,世家之间的纠纷都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明面上的偶有争端也只是局限于在其他世家见证下的公开比斗。但这并不足以解决一切的矛盾和龃龉,相互之间雇佣散修捣乱,收买对方制御下管事执事胡来,乃至于派自家人去乔装打扮暗中卧底搞事等等之类的阴私手段时常有之。所以高大雄伟的城墙可并不只是为了防备妖兽的,对于那些胆敢在城内搞事的人同样地有困锁之效。城墙上那些闪亮的符文不止可以防止未经许可之人越过城墙,还和护城法阵连接,随时可以激发法术,加上擅长合击搏杀的守卫们,足以对付先天之上的修行者。 卫戊所中,守卫统领林天通正带着手下两位副长聚集在侦查厅中,看着从天花板上垂挂而下的巨大水幕。水幕中又分割出几块大小不同的区域,其中一幕浮现的正是城门口的景象。 这是只有世家雄城才有资本配置的监察法阵,依靠着散落在城中的符兽,将他们所侦查到的景象传达到这面水幕中来。这法阵的基础布置,符兽的锻造,都是出自真人境界的鬼仙真人手笔,就连日常运用和维护都需要先天境界的鬼仙修士,所以若是以江湖散修的层次,多半是一辈子也无法目睹这样的景况。 看着水幕中的景象,其他人都是全神贯注,但那位叫韩乐的老副长却是在喋喋不休地咕哝着:“……其实也不用亮起警备符文。那散修算起来顶多不过武道暗劲巅峰的修为,只要城墙之上多加几位守卫,他就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悄悄爬上城墙,再将侦查符兽调动在城墙附近,一旦发现立刻调动守卫增援,那他就绝对插翅难飞。而警备符文启动一次至少要花费数百枚灵晶,已经足够修复一半以上的符兽,而符兽修复之后还可以重复使用,现在这符文不过维持一两天而已,纯粹便是浪费……” 水幕前的夏大师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他当然知道这一次启动警备符文所花费的灵晶是多少,但这是走的卫戊所的公账,用得再多又如何?而那修缮符兽的花销却早是被他们私下分了的,他分占了其中最大的一份,现在说要重新修缮符兽,难不成还要他们重新将之吐出来么?天下间如何有这样的道理?自己手中的每一分灵晶灵石可都是宝贵的修行资粮,用以攀登更高一层境界的助力,可不是和这些前途无望的俗物蠢货一般用来花天酒地享受醇酒美人的。若然不是早知道这韩乐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呆朽之辈,这现在又正是众目睽睽之下,公务紧要之时,他早就一道法术打出去将这胡说八道的小辈给打成一团肉泥了。 没错,就是一小辈而已。别看那老副长弯腰驼背,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其实不过七十出头而已,连夏大师的一半都不到。而夏大师今年已经一百六十余岁了,作为早就晋升入先天境界的鬼仙修士,他皮肤依然有着光泽,连眼角的鱼尾纹都不多,鬓角只是有些许白发而已,看起来就如同寻常人的四十余岁。加上一身的金丝缎带长袍,羽冠玉佩,不管身姿容貌风范都远远不是其他人所能比拟的,除了脸色有些难看之外,简直就如同画中的人物。 但凡能入先天境界的修士,即便在世家制御中地位也和其他人有着本质的区别的。更别说夏大师已是先天大成之境,据说离巅峰也不远了,即便是无忌城主见了也要称他一声夏先生。夏大师也向来以此为傲,从来对其他庸庸碌碌的蝇营狗苟之辈不假辞色,因此这时候虽然有一只苍蝇在旁边嗡嗡嗡地惹人讨厌,他不方便一掌拍死,却也更不能自落身段去搭理反驳。 “老韩,闭嘴。莫要打搅了夏大师。”林天通终于咳嗽了一声,制止了这只苍蝇的嗡嗡嗡。不过夏大师即便没有回头,都知道这个脑满肠肥的守卫统领嘴边一定带着笑,这个靠着阿谀奉承迎风拍马上位的家伙一直都嫌自己分去的灵晶太多,但修为导致的地位绝对差距又无力做什么,偶尔便会做些事情出来恶心自己,说不定这无知小辈的念叨也是出自他的暗示。 吸了口气,夏大师按下心中的恼怒,告诫自己无须和这些庸俗之极的鼠辈计较,现在最要紧地还是速速地处理好这个意外。一个区区暗劲层次的散修,居然在湖东城中将城主府的人给杀了,至今还逃逸无踪,这除了是让卫戊所的人面上无光,也是将洞察符兽的问题暴露无遗。其实那些修缮费用并没多少,前前后后不过几百上千的灵晶,若是就此坏了他的名声,落了面子,实在是太过不值。 心思微动中,水幕上的景象迅速放大,将守在城门口的那些人的面目照得纤毫毕现,而且随着夏大师的心念指挥随意挪动,简直比当面直视还要方便。先天之上鬼仙道修士的法术是以自身的神念分化操控,将天地元气运转得宛如自身肢体一般灵活,形成远超常人所能的种种异像,和之前三境的法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当然,要像现在这样远隔十数里之外就能将音容投射到面前来,还是要倚仗真人境界的鬼仙所打下的阵法基础。 “咦?这人不就是那济世教的那什么行者么?那白丫头的师兄!” 忽然有一位副长指着水幕画面中扫过的一个人高叫道,随即画面在那人身前定住放大,将这人放大了数倍,正是白玲虎的师兄,济世教的流光吴子健。 不过林天通并没传什么令,城头上那领头的副长同样也是认识吴子健的,也没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将目光牢牢地锁在他的身上。若非必要,不必弄得大动干戈,这是林天通之前定下的行事基调。连那个散修小子的画像面貌体征等等都只是在守卫之中内部传播,并没有大肆宣扬出去。 城门口的吴子健这时候也并没显出什么异动来,只是和城门的守卫交谈,他身后则是带着一群衣衫破烂,这些人都面露凄苦之色,不少人相互搀扶,还抬着十来挺担架软床,上面躺着的或是气息奄奄的重伤之人,或者干脆就是尸体。城门口等候的其他人都主动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大多都是一脸的鄙夷和嫌弃。 “…这是前日被他们带进城来的乡野之民,昨天又去贝场想让这些人做临时的贝工,结果碰到贝场那边出了事……” 旁边一位副长立刻对这些人的背景进行说明解释。昨夜确定好了要向济世教问罪,守卫们立刻就将这些天济世教的动静收集起来。而这时候随着夏大师的心念,吴子健的声音也从水幕画面上传来:“…昨日的意外让乡民死伤惨重,这贝场的工作大家也是不敢再奢望了,死去的亲人也不得入三神庙,所以现在只能出城安葬,另寻栖身之所……” 其实对于这些浑身上下没几颗灵砂的乡下泥腿子,一般来说守卫只会刁难不让他们入城,却是巴不得他们自己滚出去的,不过今天是早就得了上面的警示,这才在城门口一视同仁地盘查起来。 “大人,要不要着人将这小子给拿下了?”一位副长问。 略微沉吟了一下,林天通还是摇摇头说:“暂且不必了,不过一无关紧要的流光罢了,又带着一群乡野之民。若无理由动手,众目睽睽之下闹得哭天抢地的,传出去万一惹得有人说我唐家虐民反而不好,只要确定那散修小子和白丫头没有混在这些乡民中,就随他们去吧。对了,还请夏大师出手,以保万无一失” 夏大师闻言也不言语,也没见什么动作,那水幕上显示城门的画面就微微一震,随即上面显示的每人身上都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芒来,夏大师只扫了一眼,就冷哼了一声:“顶多的也只是摸着暗劲的边,都只是一群乡民罢了。” 这种能传递景象的洞察符兽,自然也能附带上一些侦查所用的低阶法术,对于鬼仙道神仙道还作用不大,但看出普通人的精元气血旺盛与否却是没问题的。先天之下无法将自己的血气完全收敛的人仙武道修士,在这种侦查法术之下都是无所遁形。那南宫家的散修小子和济世教的丫头都是暗劲层次的武道修为,无论如何是瞒不过这法术的。 除此之外,之前曾经和那散修小子一起喝过酒的守卫也调了一个过来在城门口观望,还有几名善于观察人体型的守卫,可说是万无一失,绝不可能让那小子偷混出城去。 “等等……”夏大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那汉子挑着的是什么?怎的如此……” 众人也将目光移向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年轻人只有一只独臂,一边的肩膀上厚厚包扎着绷带,上面还有血迹,完好的一边却还是肩挑扁担。这些村民中年轻的大都身上带伤,缺胳膊少腿的都有好几个,他在其中也并不出众。肩上的扁担两边吊着竹篓,一边是些衣物陶罐等杂物,另一边的竹兜中用布盖着,不知道下面是些什么。 也不用林天通这边下令,城门口的守卫这时候也正查到他的身上,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容身材确定和通缉的那小子不一样,然后过去揭开了竹兜上的布,却看到下面是一团肉呼呼毛茸茸的东西。 “……你带只猫做什么?这猫怎么这么肥?”守卫抓了抓,确定这就是一只睡得死沉死沉的大肥猫。 “猫吃太多了……”那年轻人头脸上也包扎着,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神情木讷,呆愣中带着些畏惧,一副再典型不过的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的模样。 守卫挥挥手让他过去。虽然这乡下人逃难也带着猫有些奇怪,这猫也实在有些超乎常理的肥壮,但也终究只是一只猫罢了。卫戊所的水幕前,看着的众人也并不以为意,只是谁也没注意到站在最前方的夏大师那一直严肃庄重的脸上浮现出一阵怪异的表情,他眉头紧皱双眼圆睁斜看上方,似乎努力思索着什么,五官也有些扭曲,好像遇到了什么极为古怪难以理解的事情一样。不过最终他还是微微摆了摆头,好像放弃了这个自己想不通的问题,神情又重新平复下来。 经过检查的村民们被一一放过,从城门处鱼贯而出,连同吴子健也都出了城,终究还是没发现什么。正当守卫们将注意力开始放在下一批出城的人的时候,村民中的一个人突然跳了出来,跑过来对着城门上的一位副长高叫:“大人,小民有要事禀报。今早天未亮之时有南宫家的散修前来,和白副长还有这位济世教的流光密议。然后这位流光便叫村民们集合起来速速出城,连这些需要修养的伤者都要一并带上,其中必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人跳出来的这一顿叫喊,让所有的村民都瞪目结舌愣在原地,几息之后才有村民面面相觑,然后就是两个村中老人的怒喝:“赵九!你胡说什么呢?” “我何时胡说了?”那跑出来向守卫告状的村民反而瞪向那两个老人。“昨晚那散修小子分明就是有什么要紧事才跑来的,白…白副长也是莫名其妙身上就多出一大笔灵晶来,其中没有古怪我就不信了!而且今日守卫森严,城中定然有事发生,说不定就和那散修小子有关。我如今是贝场工头,自然要一切以唐家的法度唐家的利益为先!” 这一番话当真是说得理直气壮落地有声,那两个老者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是面皮涨的通红,伸手虚指着这叫赵九的村民浑身发抖。 “拿下了!”林天通的声音从城门上的符兽中传出。其实不等远在卫戊所中的他发话,城门上的那位副长早已手持长戟,从十多丈的城墙上一跃而下,如大鸟一般凌空滑行朝着已在城门外的吴子健而去。而城门口的守卫也是闻讯之下一涌而出。 面对来势汹汹的守卫,吴子健既没逃避也没显得丝毫慌张,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告密的村民赵九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之色,双手摊开吟唱了一声仙尊慈悲,然后站在原地束手就擒。 第53章追捕 “小人赵九,原本就是湖东城居民,只是早年家中出了些事才流落在外,如今得贝场新任管事林钦大哥看重,任贝场工头,整日间就是想着如何报答林大哥,如何一心为唐家的利益着想……” 卫戊所中,赵九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对着前面的几人禀报着。这可是守卫统领,还有城主府的法师,修为高到没边的鬼仙修士!这就算以前还跟着老爹一起住在城中的时候,也是没机会见到的大人物,现在居然能在他们面前露个脸说上话,当真是三神庇佑。他也是绞尽脑汁,想要在言语中展现自己的一心为主家的热血忠诚,也要暗示自己和新任管事之间是有关系的。 只是林天通对这些却毫无兴趣,皱眉不耐烦地喝到:“行了,快说说今早是怎么回事,你怎知道他们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有什么证据么?” “额……证据…”赵九立刻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他其实也不大清楚今早凌晨时分张宏正和白玲虎吴子健三人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否和守卫们严加盘查有关也不知道,只是贝场出的意外让他觉得有丢了这份差事的危险,带领手下十多个村民去寸功未立却死伤了大半,眼看又要重新从贝场工头沦落成乡野之民去,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挖空了心思想的都是如何能给贝场立上一功。正在这时候看见白玲虎那一口袋的灵晶,张宏正过来之后吴子健就要他们收拾上路出城,于是就留上了心,在城门处再看见守卫封城,立刻就觉得是和张宏正还有白玲虎那灵晶有关,这才跳了出来。 “……证据小人没有,但今早确是亲眼所见他们鬼鬼祟祟……”赵九也只能把自己所见的老老实实地说了,连撒谎都不敢。 “行了。你也是衷心可嘉,下去领灵石吧。”眼看从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林天通挥挥手把赵九打发了。赵九还想再说两句,但看林天通连理都不想理他,也不敢开口乱说,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即便没有实据,也算坐实了那白丫头和南宫家散修勾结的事情,只要再从这流光小子的手中拿到了口供,就是实打实地铁案,那白丫头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必须乖乖地去向无忌大人服软求情。” 眼看林天通的兴致不是很高,旁边的副长连忙出着主意:“那济世教小子居然不肯说出那两人勾结着去了哪里,看来是不知道我们的手段。我马上就让老张他们几个拿上家什把他带到牢子里去整治,保准让他连老娘的身上有几根毛都说出来。” 林天通却摇头:“这些济世教的人都是领了戒律,不得妄言欺人是他们教中戒律,他说不知道就当真是不知道。” “不知道也可以把他弄成知道了。”副长越说越兴奋,这些手段都是他们平常里惯用的,对于没背景势力撑腰的人想怎么整治就可以怎么整治,要什么口供就能有什么口供。“若是实在头铁嘴硬的,干脆就一刀宰了,弄个画押的口供还不简单么。” “哈哈哈哈……”林天通还没开口,那边一直看着水幕画面的夏大师却先笑出了声来,笑声中满是讥刺。“林统领你领导有方啊,手下的人才济济,这个主意着实不错,你不妨试试。” 林天通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这副长一眼。这是他夫人的表弟,自小就受家里和表姐的宠爱,修为只能说勉强过得去,他家里也出了不少灵晶,林天通这才花了力气弄了个副长的职务给他,再带在身边做些事情。现在看来这小子搜刮敲打那些往来的小商队倒是一把好手,稍微正经些的事情上就是一塌糊涂。 “那可是济世教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抓来这里,若没有真凭实据,就只能让他须尾俱全地走出去!否则引得祭酒来湖东城向无忌大人质问,就算无忌大人可以不理会,那也是惹他不快啊。那一方祭酒怎么也是先天之上的修为,难道你也能一并杀了?就算你能杀了,万一引来三神门呢?要让唐家大人烦恼了,你有几个脑袋?还要连累我!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林天通的唾沫星子飞得这副长的满脸都是。若是其他人他早就直接一巴掌扇过去了,也就是看着这个小舅子是真正的自己人这才浪费口水去教训一下。 济世教的人再不受世家待见,但毕竟大家默认都算是三神门的分支,不让他们进城传教也就罢了,甚至有些作风凶恶的世家时不时悄悄地弄死几个碍事的流光流羽也是有的,但那是在私下,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在明面上大家都不能乱来,这是世家制御中有些头脑有些阅历的人的共识。 “是是是……”这副长连连点头,冷汗直冒,和满脸的唾沫混在一起滚滚而下。“那……那些乡下野人呢?如今还着人看守在城门那里……” “快快驱散了!留在那里是给我们湖东城长脸么?做的什么事情?你脑子里是些什么东西?”林天通恨不得把唾沫给直接喷进这小舅子的脑髓里面去。 “是是……”这副长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不过那济世教的小子倒是说是因为知晓了方朗卓是森罗殿的人,怕他狗急跳墙在城中闹事,这才忙着带领那些乡下人出城去避难,还说要我们最好也小心些,尽快将那方朗卓找出来……” “他知道个屁。方朗卓一个小小的阴邪鬼修能做出什么来?倒是要快快将那南宫家的小子和白丫头找出来才是正经。”林天通已经不想和这种没脑子的属下皆小舅子废话了,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走到夏大师的身后看向水幕。“怎的那些去客栈的人还没到么?” “谁知你们侦寻司连符咒都备得不全,还要临时翻箱倒柜地去找?”夏大师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还有若是嫌他们的脚程慢,统领大人一开始就该去城主府借调浮空舟。” “区区小事何必去惊扰无忌大人和大总管?”林天通不为所动,他当然没那么傻。浮空舟可是城主府专有的高阶法器,当然特殊情况下也可以去申请使用的,但他可不觉得追捕一个小小的散修有多特殊。“其实夏大师原本也可以直接带他们一程的,这耽搁下来的时间可是大家的,若是误了事可不是我一个人吃挂落。” “我这里倒是有两张亲手所制的焰空虚度符,只要二十晶就可以了。林统领若是早点说一切消耗都直接走卫戊所的帐,我之前就拿出来了。”夏大师不为所动,稳稳地站定了自己的立场,不见好处绝不白使力。 好在这时候,水幕中显现出去集市边客栈查询的人也已经到了。确定了那南宫家散修的身份之后,这人进入湖东城中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被查了出来,卫戊所中曾受那小子请吃的两个守卫也叫来好好询问了一番,可惜那两人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和另外两个同伴一起就住在集市那边的客栈之内。当时就立刻有副长派快马去查看过了,自然是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客栈掌柜也不知道他们何时离开的,只一个劲地抱怨他们不知搞弄什么东西,将整个厨房弄得臭不可闻。 卫戊所当真要找出人来,当然有的是办法。侦寻司专门用以找寻人的法术符咒就有十几种,但偏偏有些年生没有动用过,许多符咒都元气散佚成了废品,更多的是不知所踪,临时寻找调集符咒又花了不少时间,这时候才终于将符咒送到那里。 负责使用符咒的是夏大师的一名弟子。这是个鬓角有了白发的中年人,也已经有了生法境的修为,跟着小二来到了张宏正住过的房间,抽出一张符咒闭眼凝神片刻后丢在了房中的床上。 符咒化作一片淡绿色的烟雾笼罩了一片方圆两丈的区域,其中有数个大小不一,浓淡也不同的身影在其中沉浮。随着中年法师眼中的精光闪动,这些身影在烟雾中不断变幻,然后其他身影都虚化消失,剩余的烟雾很快凝聚出来一个清晰的少年人身影,正是张宏正的形象。 水幕前的林天通也微微点头。这张‘元气寻踪’可是先天符咒,也是侦寻司现有库存中最好的一张库存符咒,可捕捉一定区域中残余的活物气息再加以追寻。而且这气息还并非只局限于气味,而是更为本质的天地五行元气运转痕迹,就算是那些用药物抹除身体所留痕迹,或者是先天之上的人仙武道修士闭锁毛孔的等等手段,在这张符咒之下都无所遁形。用来追查一个不过暗劲修为的散修小子,可谓是牛刀杀鸡了,不过这是走的卫戊所公账,倒也没人觉得心痛。 法师眼中的光芒再闪,那张宏正的烟雾形象化作一只大鸟直接将窗户撞碎飞出了客栈。法师和同行的什长一起跟着跃出窗外,法师对着在半空中盘旋的烟雾大鸟一指,那大鸟就直接朝着贝场水域的方向而去。 “原来是去了贝场。若是去了水域,那无边无际的湖面上追起来还有些费劲。”看着水幕中的画面,林天通点点头,转而对夏大师说:“不如就劳烦夏大师出手,前去贝场水域抓那小辈回来。你以法术在空中飞行,那小辈无论如何也难逃你手心。” “我晚间还有两炉熏香和虫食要帮无忌大人祭炼。若是一路飞去拿人疲累了精神,炼出了岔子怎么办?”夏大师却是眉头微皱,面露不悦之色。这不过是一暗劲层次的散修小子,却要劳烦他亲自出手去将之擒拿,说出来简直是有辱身份。“反正贝场水域中,他们难不成还跑得过贝场守卫的船么?发个信给那新管事,让他下令贝场的守卫和法师帮忙一起缉拿不就是了。” “夏大师说的是。那我就只有亲自去跑一趟了。”林天通咳嗽一声,言语中颇有不满之意,但在夏大师看不见的嘴角上却拉出一丝笑意。 城门之外,得到了命令的守卫将村民们全都驱赶了出去。有几个村民还迟疑不定地看着城中不愿离去,却被守卫赏了几个巴掌,这才和其他人一起抬着担架软床,扶着伤者慢慢远去。 走出好几里地,一直等湖东城都不再显得那么巍峨雄壮之后,走在最前方带路的两位老村民才停下了脚步,对身后跟着的两人说:“两位,到这里应该已经没事了。” “多谢老丈。”两人中年纪稍大的那个躬身一礼,然后放下了背着的包裹,扯去了头上包裹的纱布,吐出了嘴里唇间塞着的布条,整个人的模样为之一变,却是吕宁。 “多谢老丈。”另一个也放下了肩上的担子,扯下了肩膀和头上的包扎,正是西旺。 “你们莫要谢我,是吴行者让我带你们出来的。”两个老者摇摇头。村民中有不少人惊奇地看着吕宁两人,他们也都不知道有人居然打扮之后混了进来。“你们也不用再跟着我们了,吴行者已经给了我们不少灵石,足够让我们去五十里外的刘家镇落脚。” “那就请老丈你们一路多保重了。”吕宁也不多说什么,和西望一起站在原地目送村民慢慢远去。 “吕大哥,我们怎么办?”西望的转向湖东城的方向。“小张还在城里。之前城门口那样的守卫森严,他怎么出得来呢?难怪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刚才我看见和他一起喝酒的那个守卫了,幸好他不大熟悉我们两人。” 吕宁也凝视着远处的湖东城,这巍峨的唐家雄城宛如一只沉睡的巨兽,静静地盘踞在通天湖边,将任何胆敢冒犯的人吞噬碾压得尸骨无存。半晌之后,吕宁开口沉声道:“他一定能出来。我们先去西边等他。” “对,他的猫还在这里呢。”西望低头看了看竹篓里正睡得死沉死沉的肥猫,还有另一边的一个陶罐。“还有那罐臭肉,他叫我收好,说是回来之后慢慢吃。” 第54章重返 初升的日光撒在湖面上,一艘船屋正被水中的潜流推动着无声无息地破开水面,飞快地朝着前方的无尽波涛而去。 白玲虎立在船头,看着前方阴沉的天空逐渐被身后的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照亮,明明是一片极美的景色,她的神情却是面沉如水。 “其实你又何必跟着来。”张宏正从船屋中走出,来到她的身后。“不管是跟着你师兄出城也好,还是去找你那什么无忌城主也好,总比跟着我去来得稳妥。” “我不来,你能如此轻松地进了贝场上得了船?”白玲虎白他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贝场如此重地,想不到规矩也松弛若此。” “灵石灵晶开道,这就是哪里都能通用的规矩。你如果不跟着来,我大不了就是多费两颗灵晶罢了。”张宏正嘴角一咧。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日能说出这样豪气的话来,忍不住就有些得意。 贝场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出的,法师的船屋当然更不是谁都能上,但张宏正几个时辰之前才和牛工头一起从贝场账房那里领了二十多个灵晶,引得不少人侧目羡慕,张宏正当即拿出散修发了横财之后豪爽气派,换了一口袋的灵石,凡是在场的都是见者有份,多少都分了几颗。说起来不多,但让周围的人心中舒坦,当值的贝场守卫也都认识了这个南宫家的少年散修,所以他和白玲虎进来之时那守卫根本都没有阻拦,反而远远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指着白玲虎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至于法师的船屋却是没什么规矩,只要上面的贝场法师愿意让你上就行。而法师们固然远比贝工和寻常守卫傲气,却也傲不到看着递到面前的灵晶也不要的地步。不过张宏正的运气有些不好,当时只有一只法师船屋停靠在贝场码头休息,上面那法师却正是当时给他鉴定巨鳗的那个鬼仙修士。那贝场法师在牛工头手上吃了瘪,没能将张宏正的功劳一口气私吞下来,正心中有气,听说张宏正有急事想要撘船去贝点立刻就狮子大开口,非得要五颗灵晶才让他上船,否则就让他自己慢慢划着船去。最后还是张宏正拉上了白玲虎,扯出了卫戊所公干的大旗,说是白副长奉命前去牛工头所属的那个水域,法师看了白玲虎身上的守卫副长制服,也就只收了一个灵晶就让他们上了船。 不过两人一起上了船,张宏正却慢慢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难道你要和我一起下水去?你水性如何?须知在水中打斗可是和地上完全不一样的。那些水中的妖兽也远比陆上的更加灵活。” “我水性只能说平平,不过想来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但是船屋那里可没有给女人穿的水靠……” “水靠还分男女?” “如何不分了?就算你硬要穿,那在哪里换衣服?贝场那里可都是一群赤膊大汉,大家都是脱得赤条条的,那水靠也从不用洗的,也不知多少人穿过多少次了,一股几个月不换袜子般的酸臭味,你能忍得住往身上硬套?” “你是什么意思……”白玲虎皱眉看着张宏正,微微出神想了想之后恍然,继而怒形于色。“难不成你是想把我支开,借机从湖中潜游逃走?你之前说什么去找那方朗卓在水下的布置什么的都是在哄我?” “嘿,我哪里有那个心思来哄你。我确实是想着去将那方朗卓藏在水底的古怪给彻底掀出来,让卫戊所那些人无从抵赖……但若是那些妖兽太多太厉害,比如有个什么三阶四阶的,你总不能让我硬顶着去送死吧?”张宏正一副冤屈的模样,其实心中也是微微尴尬。要不是白玲虎一直跟着,他说不定就在贝场水域刚刚绕出城墙之后就直接入水跑了。 刚刚从吴子健那里得到提醒,意识到自己极可能被当做替罪羊之后,张宏正也是又惊又怒,心中一股冤火直冲上头,和同样也是义愤填膺的白玲虎商量了几句之后,就一起打定了主意要去那水域中将极有可能是方朗卓布置下的东西给彻底查个清楚明白,让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让卫戊所的人再也无法抵赖。 只是等进了贝场上了船,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之后,张宏正就清醒过来。先不说只凭他两人如何去对付方朗卓所弄出的那许多水族妖兽,听说另外几处贝点中的妖兽中就有三阶的,二阶的也是不少,成建制的贝场守卫和法师都多有死伤。那方朗卓所布置了十多年的阴谋到底是什么,他们现在也是猜不到一点端倪,说不定还有比那些活尸妖兽更古怪更危险的也不一定。 而且即便是将此事给彻底掀开了,卫戊所那些人的反应到底会如何也很难说,如今对于这唐家制御下的人的嘴脸和行事风格,张宏正已经不大敢抱什么希望了。 所以这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溜之大吉,反正他来贝场之前先就返回客栈,让吕宁和西望一起先走再说。他们虽然也在守卫面前露过脸,但两人的形象本来就不甚突出,稍微乔庄打扮一下混在村民中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吃饱了油炸巨鳗肉的肥猫也让西望顺便一起带走了,他在这湖东城中正是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 但偏偏现在是白玲虎在和他同行,压根都不用问,这原本就有些呆傻憨直,现在又是义愤填膺的女道士是一定要去将那水域中的真相给弄出来的,他如果忽然半途逃之夭夭,那原本要打砸妖兽活尸的金光巨锏说不定就要先落在他的头上。 “你无须担心。我不下水便是,就是贝点的船屋上支援你。”白玲虎面色缓和下来。“既然是阴邪鬼道所造的妖物,济世真法也能克制,纵然真的是三阶四阶的妖兽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而且方朗卓的修为也并不如何高深,如何能抓捕三阶之上的妖兽来制作活尸……” “你在水面船屋上要如何支援我?呐喊助威么……”一时间还不好逃跑,张宏正也就只有先想想如何对付那些妖兽活尸的事。确实如此,两人的功法对于那些阴邪鬼修的法术造物都有克制,那些贝场守卫和法师累得半死也弄不死一只,他却说不定一拳就可以,只是不知道神仙道的雷法对于三阶四阶的活尸是否还能如此有效。 想到这里,张宏正问白玲虎:“对了,你知道神仙道的雷法是如何克制阴邪鬼道的么?” “神仙道的雷法如何能克制阴邪鬼道?”白玲虎却是瞪大了眼睛反看向他。 “不能吗?”张宏正也瞪大了眼睛。 “能吗?”白玲虎的眼睛越瞪越大,缓缓摇摇头。“没听说过啊,教中也有祭酒修行神仙道雷法,他们也曾和森罗殿的阴邪鬼修争斗过,也真没听他们说过神仙道的雷法能对阴邪鬼道有克制……” “……是不是你们济世教的神仙道修行之法不大正宗啊。你们都是拜仙尊仙灵……” “你胡说什么?普天之下的神仙道修行都是源自三神所创,皆是以自身脏腑精气小天地与外界大天地交融共鸣,借灵石感召天地元气观想存神,取天地伟力与自身。不管是三神门,世家还是我们济世教都一样。最多大家就是小处有区别,取舍偏好有所不同而已,大方向肯定都是一个模样。而且我们祭拜仙尊仙灵也和其他修行并无冲突。我拜破军仙灵,依然也锤炼人仙武道……” 张宏正挠头。本还以为白玲虎有济世教的正统传承,在这方面的见识无论如何比他和吕宁这种散修强过无数倍,可以向她好好问问这其中的关窍,想不到她却是这样说。 不过他手中的神仙道雷法确实是可以克制那些阴邪鬼道的,而且方朗卓那个亲随小李也是一见之下叫出了蜀山雷法,那么说来这就应该是蜀山雷法的特有效用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白玲虎追问。之前在渔村中打斗的时候她并没和张宏正一起,也没见到张宏正以蕴涵电光的拳头击溃活尸。 “嗯……其实我在之前的一次意外里被天雷所击,现在勉强会用一些神仙道的雷法。之前在和那些活尸搏杀的时候颇为有效,都是一击而溃。”张宏正也不打算瞒她,反正等会要和那些活尸妖兽搏杀。而且连糊弄吕宁和西望的那些什么神秘高人路过的话也懒得说了,就直接把肥猫的秘密隐去,说是被雷劈了。 “还有这种事情?”白玲虎一脸惊愕,眼睛继续瞪大,嘴也张大着一时闭不拢,半晌之后才摇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张宏正。“要不你用你说的神仙道雷法打我一下试试。” 张宏正也不多说,直接就一拳砸了过去,拳头间电光一闪。白玲虎伸手接住,身子微微一僵,后退半步,脸上继续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可能,这……真的是神仙道的雷法。怎么被雷劈中就能学会?” “这应该只是凑巧罢了。你千万莫要去乱说。”张宏正连忙凑过去低声说。神仙道是最难修炼,也最为耗费灵石的一道,据说所耗是修炼人仙武道和鬼仙术法之道的百倍以上,寻常散修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稍微实力不济的世家要培养一个神仙道修士也是件异常吃力的事。他这样轻轻松松就入了神仙道的门,那是让其他修士羡慕得要死的天大好处。而一旦有了好处的诱惑,很多人就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我知晓利害,你放心。”白玲虎点点头,想了想也慢慢露出释然之色。“天地造化之神奇,偶有超乎常人想象的奇异之事发生也属正常。我也曾听说教中有位暗夜游侠前辈曾经在重伤垂死时误食几种珍稀草药和妖兽肉,结果导致莫名学会了妖兽的天生法术。但其他人后来再如何去尝试去吃草药和妖兽肉都是无用。这也和个人的体质根骨天赋等等密切相关,你的情况也许便是这样……” “正是如此。”张宏正一脸欣慰地点头,这女人能自动给他添加细节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你这神仙道的修为最多只是练气层次,用以对战效果有限,真的能对那些阴邪鬼道的妖物有克制之效?” “当然,等会如果真能碰到那些妖物你就知道。估摸着离贝点也不远了,这法师船屋确实要比人力划船快得多,昨天我去的时候一船人累得半死,结果到了都快中午了……” 两人说话间,前方水面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细小的黑线,看起来还有十多里就能到之前的采贝点。这法师的船屋以水行法术驱动,在水面疾若奔马,确实要远胜于贝工们所用的采贝船屋。但就在这时,一只青色的大鸟从湖东城方向飞来,飞到这船屋上方就骤然减速,保持着和船屋一同的速度。 第55章追逃 第五十五章 追逃 “这是什么?” 张宏正原本并没怎么在意,但只是看了两眼之后就觉得不大对头,这大鸟虽然看似惟妙惟肖,但那双翅膀并没有鼓动,简直就像是风筝一样的死物一般,而偏偏飞来之时速度极快,而维持在他们上方的时候又分毫不差,看起来宛如静止在原地一样。 “……这好像是……”白玲虎跟着抬头看了看,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你扔我上去。”白玲虎低头下来,对张宏正打了个手势。张宏正会意,立刻站稳之后沉腰坐马,双手下搂,白玲虎后退几步猛然前冲,然后纵身一跃就踩在了他的手上。随后张宏正低喝一声暗劲勃发,双手猛地朝上一抬一扔,白玲虎也同时发力一踩,整个人如同弩箭一样冲天而起。 吱呀一声,张宏正脚下的船板呈现出一个明显凹陷的弧度,两人这联手暗劲发力足有数千斤的力道。也多亏了这法师船屋用料极好,整体还有小型的简易法阵加固,这才没有让他踩破甲板掉落下去。但这整个船屋前半截都是明显地朝下一沉,前进的势头也是为止一滞。 这时候,白玲虎已经跃升到了十多丈之高,但离那青色大鸟也还有着数丈的距离。这时候她左手一挥,原本缠绕在手臂上的一条长索猛然抽出,灵蛇一般将那青色大鸟缠个正着,同时长索上发出一阵金光。 噗的一声轻响,青色大鸟在金光长索的缠绕下忽然炸开来化作了一团烟雾。白玲虎长索收回,身子也朝下急落而去。 下方,船屋虽然被踩得顿了一顿,却还是一直向前驶去,白玲虎跳上之时虽然也带了前进的势头,这一起一落之间却还是落到了船屋后方。眼看她就要落到水中去,张宏正这时候却已经跑到了船尾,朝着她张手大喝:“来!” 白玲虎再度挥手,手中的长索再抽出,末端刚好落在了张宏正的手中。张宏正紧紧抓住,双脚犹如钉在船板上一样,立刻将长索绷得笔直。 白玲虎双脚落在水面,但此时她已经被船屋拉着朝前飞速而去,在这极快的速度之下她居然也并不沉入水中,而是踩在水面上激出大片大片的水花。船尾的张宏正开始拔腿发力猛地朝前拉拽,白玲虎也一同收紧长索,同时脚下用出暗劲猛踩,整个人借力飞起,前冲之后终于落在了甲板之上。 两人之间并没多说什么,但这一次相互配合得极为默契。?张宏正笑嘻嘻地刚要上去给白玲虎来个散修之间的击掌,却看见刚刚站稳的她脸上一片凝重,沉声说:“是追踪所用的法咒,应该是侦讯司的手段。” “什么?”张宏正一惊,抬头上望,却看到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那一团爆开的烟雾又重新凝聚回了一只青色大鸟,依然紧跟在他们的上方,只是颜色淡了许多,而且升高了不少的高度。 “居然是先天法咒?”张宏正愕然。他对鬼仙道法术并不怎么在行,但白玲虎所用的那条长索却是清楚的,那是和白玲虎用来打砸活尸的金光巨锏一样,都是威仪道士的专用武器,被称之为镇仙索。以这镇仙索引动破军仙灵之力桎梏天地元气,缠在人身上能凝滞人的气机运转,打在法术上则能直接让普通法术崩解。刚才那一索之下青色大鸟散回雾气,但这现在又重新凝聚,还知道自动地升到更高的高空,显然是灵机生动,循环自成的先天境界的法术。 “卫戊所还真来追捕我了?”张宏正心中一沉。这样看来他也幸好没有撇下白玲虎一人逃跑,否则在这先天符咒的追索之下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虽说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有人掩护,采贝点也已经不远了。 咚咚咚,旁边的船屋中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身着长袍的精瘦汉子跳了出来,瞪着张宏正两人尖声怒喝:“你两个在搞什么?要折腾去岸上找个客栈随便你们弄,在我这楼船上瞎玩耍,弄坏一丝都要你们赔!卫戊所的副长也没用!” 张宏正白玲虎都愣了愣,随后才明白这是在抱怨之前的动静太大。这家伙正是给之前给张宏正鉴定巨鳗的贝场法师,一直在小阁楼中操控船只前行,并没看见上面的追索法术也不知道张宏正两人在干什么,只感觉船体在两人的折腾下摇摆晃荡,立刻赶出来喝骂。 张宏正正要分说,却看见一抹流光也从湖东城的方向而来,眨眼间就投入这船屋顶层阁楼中去了,然后就是当啷一声锣响。 “他娘的,又有什么急事了?又有哪个贝点出了妖兽死了人?老子当个值就有这么多事情?”精瘦法师见状闻声就是脸上不悦,口中骂骂咧咧,也不知他是心情不好还是性格就是如此。转而又对张宏正两人高声说:“我们贝场看来有急事,马上就要转向了。前面的贝点还有几里水路,你们自己划小船去吧。” 说完这些这法师就转身返回船屋中去,刚才的那道流光显然是贝场用以通知这些巡场法师们的传讯法术。张宏正心中忽然一动,对白玲虎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原地等着,转身也跟在这法师背后走进了船屋。 这法师所用的船屋其实是个有二层的小阁楼,下面一层是起居休息之用,上面一层就是法师操控船只运用法阵的房间,屋顶之上则是一间用以了望的凉亭。底层的房间中两个船工仆役正缩在角落里打盹,还有一个法师则躺在软床之上鼾声如雷,昨晚贝场忙碌通宵值夜也让这些人疲惫不堪,这时候睡得正香,连刚才那一声锣响也只是将其中一个船工吵醒,懵懵懂懂地看着闯进来的张宏正。张宏正对他点头一笑,看到前面那精瘦法师的背影上了二楼,也立刻快步跟上。 二楼中央的一张篆刻满了符纹的石桌上,一张纸鹄正漂浮着,精瘦法师伸指一点,纸鹄立刻展开成一张桌面大小的纸,不过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了身后张宏正跟上来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瞪着他问:“你上来做什么?谁准许你上来的?” 张宏正的目光却是越过了这精瘦汉子的肩膀,落在那张打开的纸上,隔着这么远他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是却能看见自己惟妙惟肖的画像正跃然纸上。他的瞳孔忍不住猛地收缩,嘴角抽动,不过却马上将抽起来的嘴角化作了一个极为亲热的笑容:“是我有件事忘记了还要请大哥你帮忙,只要你肯出手,我愿意再出五个灵晶酬谢!” “五个?当真?”精瘦法师的眼界陡然睁大。贝场法师的收入不低,时常还有些额外的油水,但五个灵晶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横财了。他们的修为都是入了生法境的鬼仙修士,否则也无法驾驭这种船屋往来湖面,此外还要对付水中妖兽,所以平日里修行并不敢搁下,灵石消耗也不小,对于灵石灵晶的需求远比散修更多。 “自然是真的,绝无半句假话。主要是此事有些难办……”张宏正一路走过去,走到略微近前忽然一瞪眼,指着精瘦法师背后的纸张道:“咦?为何上面有我的画像?” 精瘦法师连忙转身看去,也没顾及先去分辨文字,目光首先就被上面张宏正的画像所吸引,立刻为之一愣。刚要把视线挪去文字那里,后颈上传来的一记重击就让他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击昏这精瘦法师,张宏正连忙把桌上的纸拿起来看,上面果然是贝场发来的急讯,言明南宫领散修张宏正昨夜在金钩赌坊中见财起意,劫杀城主府执事,现在正在贝场水域逃窜。此人疑和卫戊所白玲虎副长勾结,现被卫戊所的追踪法术锁定气机,卫戊所也派人前来追索,让所有巡场法师协助缉拿云云。 张宏正冷笑一声,将纸折起来收入怀中。这时候一直飞速前行的船屋却渐渐慢了下来,这船屋的行驶虽然也要消耗灵石,却主要依靠法师的法术来操控,现在这精瘦法师都被打晕了这船自然也就动不下去了。 好在那贝点已经在前方不远处了,这船屋都附带有两艘小艇,解下来划水也能过去。张宏正走下楼梯两步,看到下面的那个船工也察觉到了船速的变动,正叫醒了另外一个一起站在门边朝外张望。张宏正招呼了他们一声,挥挥手:“法师大哥叫你们上来,有事要问你们。” 两个船工不疑有他,也就一起上了楼梯,刚刚上来还没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就被张宏正在旁骤然出手给一起打晕了过去。这些船工其实在人仙武道上都有一定修为,只是并无什么实战搏杀的经验,在张宏正有心偷袭之下没有半点反抗余地。张宏正对他们和那精瘦法师下手都颇重,让他们至少短时间之内是没办法醒来的。 将这三个昏过去的都摆放在一边,张宏正从精瘦法师的怀中翻找出灵晶袋来,打开一看其中居然有足足八个灵晶。他原本只想着拿回这登船时候给的一个,但仔细看了看其他那几个灵晶,其中五个上面都还带着干枯的血迹和淡淡的腥臭,分明就是昨天那条巨鳗尸身中取出来后被这法师划拉过去的,当下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将这五个一起也拿了回来。 走下来看了看那个依然在软床上酣睡的法师,这家将两边的耳朵上都贴上了符纸,似乎是隔绝声音的低阶符咒,连眼睛上都用两张空白符纸给盖上了,可说是任你外面晴空霹雳山摇地动也一概不知。张宏正也就干脆不去管他,径直走出门去。 “怎么了?”甲板上的白玲虎早已经暗中抽出铁尺在手,之前的那一到飞讯也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卫戊所发信来催我们快点呢。”张宏正将那张传讯纸递给她,再去船屋边上解开小艇的绳索,将之放在水中,跳上去对着白玲虎招手。“来吧,我们现在可当真是一条船上的了,卫戊所都发文说你和我勾结,我们再不快点做些事情出来,岂不是显得他们信口胡言?” 第56章追至 第五十六章 追至 “张兄弟,你这是……” 看着张宏正和白玲虎一起划着小船而来,贝点的牛工头很有些惊疑不定。如果只是张宏正一人,他还会欣喜一番,觉得能再借着这小子的神奇好运发一笔小财,但有白玲虎一同前来,就让他不由得要联想起其他事情来。 “哈哈,这位是卫戊所的白副长,和我一起前来主要是听说水下的妖兽作怪,就来调查一番。牛头不用多虑。” 张宏正还是打着哈哈,随便糊弄了一下就算。他知道这些贝点并没有设置可以接受法术传讯的法阵,卫戊所的通知只是发到了法师的船屋上,所以这才敢大摇大摆地朝这里而来。而天空中那只法术所化的追踪大鸟已经飞得很高了,日光也渐渐明亮,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牛工头瞅了瞅一言不发而且脸色不大好看的白玲虎,又看了看远处张宏正他们所来方向上正随波逐流的法师船屋,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中的关窍,只能真当他们是为妖兽而来的了。 “是林管事让卫戊所来帮忙了?也好,我们正头痛呢……听说胡老三那边的贝点也出了许多妖兽,人都死了十多个了……这东西怎么忽然一下冒出来这么多?我们湖东贝场这几十年里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总不能是那虚空兽隙吧……” 说起妖兽,牛工头也是一脸头痛模样。妖兽这东西偶尔冒出来几只,处置得当那就是一笔小小的横财,一股脑地冒出来就是要命的东西。其实他们这边都还好,主要是相邻的两个贝点都出现了贝工大量死伤,消息传过来弄得贝工们都不怎么敢下水了。 普通的动物自然异变成妖兽,那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稀少的偶发情况,妖兽要慢慢积累成长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更何况妖兽对自身的栖息地也有一定的要求,所以复数的妖兽聚集起来袭击人是比较罕见的情况,像是这种集群式的妖兽爆发对于许多人来说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奇景。倒是传说中那和妖星相连的虚空兽隙能传送众多妖兽而来,但那横跨星海而来的从来都不会是一二阶这样的弱小妖兽,至少三阶妖兽的集群,那都是需要任何世家认真对待的灾劫,这次在湖中发生的这些妖兽集群现象最多只能算是怪异,却还远不到虚空兽灾的地步。 “牛头,能不能将这贝点,还有其他贝点周围水域的分布图给我看看?”张宏正对牛工头伸手道。这东西他早在之前的法师船屋上就找人问过,可惜那精瘦法师对他毫不理会,后来打晕之后在船舱中也没找到。 好在贝点这里也有这东西,牛工头着人去找了出来。张宏正打开看了看,又问清楚这次出事的几个贝点的位置,用指甲在图纸上划出几道痕迹来,仔细一沉吟,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抬头说道:“牛头,还要再借那身水靠来穿一穿,对了,还有两张……三张水汽符。” “喝,张小兄弟莫非还真看出了什么名堂不成?”牛工头有些讶异地看了张宏正一眼,转身去拿水靠了,那身守卫专用的水靠似乎颇为贵重,还是只有他能取用的。 张宏正则趁机从怀中拿出几块干粮,还有几块包裹在油纸中的油炸肉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肉干似乎被炸得极老极韧,他拿在手里一边用牙齿啃着一边还用力撕扯,只咬得青筋暴露面目狰狞,看起来吃得极是吃力,但同时他又尽量保证每一口肉都要咬得细碎之后才吞下肚去。 这肉干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臭味,熏得一旁的白玲虎都频频皱眉,斜眼看着他费了老大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将一块肉干给撕咬得细细地吞下去,忍不住问:“你吃什么呢?” “妖兽肉。三阶的,难得,吃了抗饿,有力气。”张宏正呲牙咧嘴含糊不清地回答。等会下水之后肯定要大费手脚,这油炸巨鳗肉虽然做得不怎么好吃,但终究能入口了,内中的元气还是远超普通食物,他早就备下了几块带在身上。 “……你不怕?”白玲虎忽然问。 “怕什么?” “卫戊所的人可能很快就要到了。”白玲虎微微抬头瞥了一眼上方,那只符咒所化的青色大鸟还是静静地浮在数十丈的高空。有这东西的指引,卫戊所的人乘坐其他贝场法师的船直接就能找到这里来。 “怕。一大群武道化劲,鬼仙生法境的人来追我,怎么不怕。连先天境界的符咒都用上了,说明是怎么样都要把我给捉拿归案了。”张宏正咕噜吞下一大口巨鳗肉,揉了揉发酸的双颊筋肉。“只是怕也没用啊,总得去做些事情。” “放心,我会尽量替你拦住他们。”白玲虎说得很是用力很是认真。自从看了那张传讯符上写的东西,她的神色就一直阴郁而严肃,这时候终于开始向斗志和怒意的方向转变起来。 “呵,你就不怕在这湖东城的传教之事彻底坏在你手里?”张宏正反问。“那传讯上可是说你和我勾结,谋财害命。” “这些利欲熏心,颠倒是非黑白之人,居然将此事栽到我头上,不,我知道他们是想针对圣教……”一说起这些,白玲虎的斗志和怒意立刻便开始越来越旺盛,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额头上的青筋也不断地在跳。“我定然要将这些人的卑劣嘴脸向唐无忌大人好好分说……” “其实要不干脆你……”张宏正盯着她,欲言又止。 “什么?” “……算了,没什么……”张宏正撇撇嘴。这时候牛工头也将那套水靠拿了过来,他也没再磨叽,三下五除二就脱得只剩下条窦鼻短裤,然后套上了水靠。原本的随身衣物可以丢下,但有些东西却不敢乱放在这里,比如那个已经装了近二十个灵晶的灵晶袋,还有那个从方朗卓亲随小李身上拿来的面具令牌。好在这些东西并不大,他一并塞进水靠中贴身藏好。 “帮我留意一下上面那个,能解决掉最好。”将水靠穿戴妥当,张宏正让牛工头给激发了水汽符放入面罩之下,然后对白玲虎打了向天的手势,转身就跳入了水中。 白玲虎微微一怔,抬头上望,就看见那只符咒所化的青色大鸟正朝下落来,她旋即明白张宏正这是径直朝湖底深水处游去了。先天符咒即便能有一定的机变反应,但也只是预先设定好的机制,不至于像真正的活物一般拥有灵智,这道符咒只是自动感应和张宏正之间的距离,受到攻击之后自动拉开,却并不会真的辨别敌我。 白玲虎静立不动,等到这青鸟飞到上方只有数丈处停下之后这才猛然起身跳起,缠绕手上的长索电射而出,长索上的金光闪烁间,将这青色大鸟给牢牢捆住。 乎的一声轻响,青色大鸟和之前一样,瞬间就散佚成一团烟雾,但这一次白玲虎早有准备,和青色大鸟之间的距离也足够地近,那长索收回之后旋即马上再度抽出,在那片还没来得及重新凝固的烟雾上虚缠上一圈,索上的金光暴涨。 这一次的金光比之上一次的更为明亮,甚至在阳光之下都显得略为耀眼。而就在这金光之下,青色的烟雾就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吹拂一样,猛地朝四周分散变淡,很快地消失不见了。 白玲虎落下,抬头再看向上方,那里已经是空无一物,再没有一丝异样存在,那一道符咒在她这镇仙索的全力镇压之下,内中自成循环的元气终于彻底溃散。 “白……白副长,你们这…这分明是卫戊所捉拿人犯才用的…”不远处的牛工头目瞪口呆。他是个有眼力的,看得出那是道用以追索的先天符咒,也是个有脑子的,已经能猜出些不大对劲的苗头。 “不管你的事。”白玲虎只是淡淡丢下这一句,然后就面对湖东城的方向沉默不语。 十多息之后,张宏正从水中冒出头来,看了看已是空无一物的天空,露出笑容来。他转过头看看脸色铁青的牛工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下面罩,高声说:“不好意思了牛头。这次劳烦你了,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就行!” “我本来也什么都不知道啊!”牛工头咆哮起来。张宏正却是再没耽搁停留,直接拉上面罩潜入水中不见了。 “你…你们……”牛工头的一张胖脸已经青得发绿,远处船屋中的贝工们也闻声朝这里张望。 这时候,远处几个黑点在水平线上出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大。一会之后,几条法师的船屋就清晰可见了。 牛工头已经退到了远处,一边气喘吁吁地盯着白玲虎,一边神色复杂地看着迅速接近的船屋,贝工船工们都聚集在他身后,大多都是一脸莫名其妙。 白玲虎静立在船屋展开的木筏边缘,面无表情地将腰间的铁尺抽在手中。 法师的船屋来的速度极快,显然是上面的法师已经用上了全力,还加上了灵石助力,说是快若离弦之箭也不过分,那船底几乎就是紧贴在水面上飞行一样。除了一艘停留在那艘漂浮不动的船屋边上,其他的很快都赶到了这里,成扇形将这一片船屋木筏围住。 为首的一艘船头之上,一个高大肥壮的男子盯着白玲虎,满脸的威严煞气,正是湖东城守卫统领林天通,他开口暴喝间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白玲虎,你得无忌大人的厚爱才能身为我湖东城守卫副长,却勾结唆使外来散修谋财害命,无视我湖东城的法度,辜负了无忌城主的信任,你可知罪?还不快交出那杀人凶手,束手就擒?” 白玲虎一张俏脸只气得泛起一阵殷红,太阳穴和握住铁尺那手背上青筋跳动,但她却没有回嘴喝骂,这赶来的所有人无疑都是林通天的人,此事在他们那里都早有定论,说什么也不会有用。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凭一己之力尽量拖住这些人,让张宏正能多一些时间。她知道这是件极难的事,她武道修为不过刚踩着化境境界的边,在守卫副长中都只能算末尾,就算加上济世真法也只能抵挡一位武道化境的高手,但这里足有数十人,其中还不乏生法境的鬼仙修士。不过白玲虎此刻的心中没有半点的畏惧,她早就有了即便是身死在此,也要多拖延上多一息的觉悟,让张宏正更多有一丝的希望去揭穿这群龌蹉之辈。 “你们都不要出手,我非得要亲自拿下这忘恩负义之人不可!” 有些让白玲虎意外的是,林天通居然并没指挥手下齐上,而是一反常态地亲自动手。他手持一只铜棍从船头上高高跃起,整个人如同一座肉山压顶朝着白玲虎当头砸来,那铜棍挥舞之间劲风鼓荡,声势惊人,即便是远远地听到也如同闷雷一般。 白玲虎自然不敢硬接这样一击,朝旁急让开来。轰然一声巨响,林通天这一棍激起冲天的水柱不只是将白玲虎立足的那一片船屋木排给打得粉碎稀烂,余力打在下方的水面上激起的浪涛狂猛四溅,一大片相连的木排都被拉扯得七零八落。原本站在远处的牛工头和船工贝工们更是吓得连连后退,朝更远的木筏逃去。 白玲虎躲开了足足十多丈之外,勉力在另一边的木排边缘站稳,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一团冲天落下的巨大水浪和水花。这一击的声势当真是极大,看起来林天通确实是出了全力的,那水浪中蕴涵的暗劲内力足以将溅射到的普通人打得重伤甚至身死。 浪花稍稍平复,林天通从满天落下的水花中现身。他那宽大的精致缎面皮靴在水面上一踩,顿时就有阵阵激流在水中涌动喷溅,他的武道修为已入化劲,根本不需要回气聚力就能将暗劲内力如同本能一般地运用,一时半刻间踏水来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你还不知罪?还不快束手就擒?” 怒喝声中,林天通挥舞长棍带起罡风怒雷,脚下踩着团团激流水花朝着白玲虎冲来,气势滔天,战意熊熊,仿佛不将这勾结外人作乱之辈给打败砸烂誓不罢休。 第57章坏事做好 第五十七章 坏事做好 张宏正在水中朝着前方游去,前方和下方都是一片昏暗,只有朦胧的光亮从上方传来,周围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音传来,也没有半点的光影变动,宛如独自游在一个孤独死寂的世界中。 从离开贝点开始,不过一顿饭时间,他就已经游出了足足十多里之远,但他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如果贝场法师和守卫当真是要全力追索一个人的话,即便在这看似无边无际的通天湖中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先天符咒已经被驱散,但一辈子都在这贝场中过活的法师们也肯定有其他办法,最多是麻烦一点罢了,贝场守卫中比他水性娴熟比他修为更高的应该也不在少数。 他现在唯一的优势就在于领先一步,还有白玲虎能帮他拖上一点时间。 随着这前行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接近他预想中的那一块区域,周围水域中的生灵就开始越来越少,甚至于绝迹,不只是大小的鱼群,连水藻之类的水生植物也见不到了。周围开始如同一片寂静的死域,但张宏正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慌乱,反而隐隐心安,这一切越发验证了他的猜想,这绝非自然诞生出妖兽所能造成的情况。 忽然间,隐隐有一团黑影从下方的昏暗中冲出,朝着张宏正迎面扑来。这黑影来得极快,刚出现的时候还在二三十丈外,转眼间就冲到了数丈之外,被张宏正胸口处的灵石灯照清楚了身形,这是只和那之前的巨鳗形状仿佛,只是小上了数倍,身上还长出了不少尖刺的一条鳗鱼,但这依然有丈余长的身躯,还有这极快的速度,说明这也是一只妖兽。 原本就一直戒备着的张宏正立刻朝旁一躲,避让开了这妖兽鳗鱼的扑击。然后这妖兽鳗鱼却并没立刻回身,而是继续拧动着身子朝前直冲出老远一段距离,虽然速度依然极快,但方向却是歪歪斜斜地从数十丈之外绕出一个大圈,这才回转了方向继续朝着张宏正扑来。 这一次张宏正当然更不可能被扑中了,他也看清了这条妖兽虽然冲刺而来的速度极快,其实却并不灵活,反而是非常僵硬,就如同一个全身筋肉极为有力,关节却又几乎不能弯曲的僵尸。 对付这样呆板的敌人,张宏正自然是轻松自如。他再稍微一偏身,趁着这妖兽鳗鱼冲刺而来擦身而过的时候一拳打在其上,电光爆闪之后,这妖兽鳗鱼就瞬间彻底僵硬下来,顺着势头继续朝前冲出一段距离之后就慢慢地朝下方湖底沉落下去。 这样妖兽应该是二阶,体内应该也有灵石凝聚,不过张宏正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去理会那渐渐下沉的尸体,看了看水靠上的指向记,转身抓紧时间继续朝着原本预定的方向而去。 这只鳗鱼妖兽好像是前方领域的先头哨兵。再往前游了数里,途中又陆续出现了五只妖兽被张宏正吸引而来,同样都是那种一二阶左右,和普通水族并没有太大形状差异的妖兽,也同样都是那种僵硬怪异的动作和没有机变的死板,被张宏正轻松以蕴涵了雷法的拳脚击毙。 说是击毙也并不准确,张宏正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些都是和那日村落中的活尸一样,是被阴邪鬼道变化而成的妖兽活尸,只是被他以神仙道的雷法将阴邪鬼道的法术驱散,这才重新变回了真正的尸体。 从距离上判断,张宏正知道自己已经算是进入了他所怀疑的那个区域。扰乱贝场的妖兽活尸应该就是从这里朝着周围散发而去,方朗卓那家伙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也就是在这一团区域之内。于是张宏正也放缓了速度,到了这一步他也无需担心被卫戊所的人追上了,甚至还有些期盼那些家伙能出现。无论是卫戊所的守卫还是贝场的法师,面对这些普通手段无法迅速击杀的妖兽活尸都要手忙脚乱,而人多闹出的动静更大,说不定还能吸引更多的妖兽活尸,吸引到方朗卓的注意,然后彻底将这些事情给掀开。 自从看到那张通缉自己的文书,看到那追寻而来的先天符咒,张宏正明白自己已是难以逃脱,心中的惶恐慌乱之意反而都没了,转而全化作了怒意与恶火,之前最开始那捣乱的念头重新无比坚定起来。 既然你们要让人走投无路,那我就尽量将此事给闹大,搅他个天翻地覆。让这些有眼无珠胡乱栽赃的卫戊所灰头土脸,让那陷害自己三人的死胖子方朗卓鸡飞蛋打。 正看着下方昏暗漆黑的深层水域,犹豫着要如何下去探索,张宏正忽然看到前方的有一大片地势从湖底拔起,在这日光照耀的浅水层中形成一个丘陵,立刻便游了过去。 踩到这湖底的地面上,张宏正微微放松了些,脚踏实地给人的感觉始终不同,而且在这里不用担心从下方突袭而来的妖兽,视线也比靠灵石灯照明好上许多。张宏正觉得就在这里稍微等上一等,等肚中的妖兽肉好好消化一下。 但刚刚才盘膝坐下,他就看到一个足有房屋大小的阴影顺着坡道从下方的昏暗水域中迅速地朝这里爬了上来,而远处不同方向的水域中,也有数个大小不一的黑影以快慢不同的速度朝着这里而来。 忽然间,张宏正竟然有些后悔让白玲虎击破那个追踪的先天法咒了,也不知道那些卫戊所的人能不能及时追上来。 轰隆,又是一道冲天的巨大水柱升起,船屋的木排碎片混在其中,如同风中碎叶一样纷纷洒洒地四处洒落。白玲虎在其中借力飞跃,从一块木排碎片上跳到另一块上,手中铁尺舞动旋转,挡开一道道扑面而来的水流。 “莫走!无耻小辈!还不快束手就擒!”怒雷一般的高喝声中,卫戊所的守卫统领林天通大人手持长棍,威风凛凛地踏波而来,紧追白玲虎躲闪的身影。 尽管看起来躲闪得有些狼狈,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但是此刻白玲虎的心中却并不是焦躁或者窘迫狼狈什么的,她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林天通和她已经打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了,或者说追了他一顿饭的功夫了,整个贝点的船屋木排都拆得七零八落,她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和愤怒,但打到这时候她却除了衣服被淋湿了些之外还是毫发无伤,心中就只剩下荒谬之感。 没错,林天通的修为高出她一大截,这挥棍的每次砸击都是势大力沉,只是激发出的水花都能将人给冲击打伤,但打砸了这么多下却是一下都没打中她,连擦都没有擦上一下。这位守卫统领的每一击都必定高声怒喝,全力以赴,声威惊人,却并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她躲闪起来也是并不费力,甚至有几次都忍不住想着乘机反击过去。 难道是这位统领大人的实战经验太差?白玲虎忍不住要这样以为了。仔细一想又似乎不大可能,人仙武道的前两层境界固然是可以靠着自我锻炼修炼得骨强筋壮,但武道终究是武道,想要将内力暗劲运用得如臂使指,一身武道进入化劲之境,就必须在搏杀击打中不断淬炼自身,绝不是闭门造车就可以的。这位统领大人一直在世家制御中担当治理庶务,就算和散修之间交手的机会可能不多,和妖兽战斗却不会少。 而且武道化境的高手即便水性不佳,只凭运用自如的暗劲在水中的进退灵活也不会逊于游鱼,就算他真的想亲手抓住自己也根本用不着这样费力,只消将自己脚下的木排全数打烂或者直接潜入水中从水下攻击,自己都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但林天通偏偏这样大张旗鼓,费神费力地来一下一下打得水花四溅浊浪滔天,除了场面上看起来颇为精彩之外,没有丝毫的实际意义。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不去想,这是白玲虎的优点。当她第七次看到了林天通那一成不变的大力轰击中的明显破绽,确定这不会是故意露出的陷阱的时候,她没有再避让,反而迎面而上,在林天通高举在头的棍子砸下来之前手中的铁尺狠狠地击在了他的胸腹之间。 噗的一声闷响,高大肥壮好似一尊肉山雕像,神威凛凛如同战神降世般的守卫统领倒飞出去,高声惨叫,口中鲜血狂喷。 白玲虎也是微微一怔。这一击她自然是全力以赴,但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林天通似乎是将所有劲力都用在了砸下的长棍上,几乎没对她这一击有什么防备,内劲直透体内直接将他给重创了。 既然已经出手,即便是微怔之下白玲虎也没有耽搁,如同本能一般地跟着朝前跃起,还在半空中缠绕在手上的镇仙索就激射而出,刚好将还没落下的林天通给缠了个结实。 落在一块还算完整的半截木排上,立刻白玲虎收手拉扯,将刚刚落到水面的林天通给扯了过来,然后又重重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噗的一声,林天通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木排上。 这时候白玲虎才松了一口气。镇仙索上有破军仙灵之力护持,也不一定真能捆住林天通这种武道修为高她一大截的,但这样将之打成重伤之后便没有问题了。她将长索一勒,铁尺放在了林天通的脖子上,环视周围森然说:“让他们都退开,就待在这里,不得妄动。” 就在林天通和她打斗的时候,也有更多的法师船屋了赶到这里,不过并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和其他船屋一起在远远地围观,并不过来打搅这位统领大人的战斗,最多只是有两艘靠过来将牛工头和一干手下接走。只是到了这时候,眼看林天通忽然就被打得吐血跪倒,这才全都围拢过来。 “哈哈哈哈……”林天通居然开口大笑,满口满鼻都是血却也不减之前的威风豪气,声音有些嘶哑了却依然洪亮无比。“居然想用我来威胁?当真是白日做梦!你们都听好了,不要管我,快快去追那逃走的散修!” “这……”白玲虎有些懵。之前林天通完全不理会这事,好像将张宏正这个他们通缉的杀人凶手都给忘了似的,这一被自己抓住反而激扬勇决,尽忠职守起来。 “我林天通管束下属无方,有愧无忌大人的信任,居然还不能将之亲手擒下,实在是死不足惜!”林天通嘶哑着声音悲愤大叫,忽然又哇地吐出一口血,那血中居然还有着些许脏腑碎片的迹象,看起来着实凄惨悲壮。“我现在命你们将这违逆之人擒下,还有去追那逃遁的杀人凶手,千万不要顾及我的性命!” 白玲虎张口结舌,简直是迷茫了。眼看着周围远远地的围成一圈,却不敢上前的船屋,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劫持了英雄的卑鄙小人。 “林胖子也当真拼命,他就不怕这女人当真下狠手把他给弄死了?我记得济世教中有‘除恶斩邪’的说法,那种罪大恶极之辈可不在‘禁杀’律中。” 一艘和林天通一起赶来的船屋上,一个卫戊所的副长面露冷笑,前方看似颇为悲壮的一幕落在他的眼中就是个笑话,话语中也满是不屑:“就算这济世教小妞真不杀他,但这几下狠手也够他受的了。居然全然放弃了运劲抵御,我怀疑他还刻意运岔了气去加重伤势。这下来怕不是要躺个一两月,弄得不好落下严重的暗伤了,修为都得止步不前。” “只是这点小伤,又如何比得上在无忌城主面前露上脸,显示一下自己的忠心和担当来得重要?也别说,林胖子这家伙确实还是有一手,能将这坏事活活给办成好事。”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位副长嘴中啧啧有声,却是对这一幕颇为赞同激赏。“你看那边,专门还将夏大师的一个弟子给带了来,正将这场面用洞察傀儡符兽给记录下来,等以后让无忌城主看呢。这胖子能将我们给挤开,坐上统领的位置,确实不是纯靠着运气。” “嘿……要不要去给夏大师说一声?手下的弟子悄悄收了林胖子的好处去帮忙,这可有些犯忌讳吧……”副长脸上露出诡异的怪笑。他们两人都是湖东城中的老人,被林天通给顶了守卫统领的职务,心中一直都极为不满,虽然明面上都只能听从林天通的调遣,但背地里也老想着找个机会下绊子。 “你以为林胖子不知道?这弟子听说本就是家里有背景的,弄到夏大师手下也是走个过场,夏大师也不见得真能管住他。我们还是别妄做小人了……” “呵……这样说来,我还真盼着方朗卓那家伙给搞出点大动静来了。让这胖子手忙脚乱一通,最好整个灰头土脸。” “还是别瞎说了。他手忙脚乱,我们就能讨得了好么?说起来那家伙也当真是藏得够深,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和他老相识了,居然没看出那家伙是修阴邪鬼道的……” “那又如何了?就算他当真是是森罗殿的,难道也还敢和唐家对着干不成?我倒觉得会不会是唐獠大人……” “慎言!慎言!这些事怎么能在这里说?” “好,好……对了,疤子呢?” “在这里看得膈应,带了几个人去追那南宫家的散修小子了呗。算起来这时候也该追到了吧。” “呵,那小子也是个不懂事的。林胖子不发话就自己去了,就算把人抓回来了,以后也少不了他的小鞋穿。可惜了年纪轻轻的那一身修为,本来有希望的副长之职定然是没了,说不得还要被发配到偏远小镇上去,连湖东城都呆不住了呢。” “呵呵,有几分天赋的年轻人难免傲气些,为人处世上难免就不懂事了,受些教训也是难免。” 第58章被抓 电光闪烁间,那条巨大的鳌虾状妖兽终于彻底瘫软了下来,重新变回了一具没有任何生机的尸体。 张宏正也跟着一起瘫软下来,手脚彻底松软,就那样无力地漂浮在水中,看起来也是像尸体一样。直到好几息之后才艰难地缓过劲来,将缓缓朝湖底深处落去的妖兽尸体朝着那个小丘陵上推去。 几乎是费了吃奶的劲,张宏正才将这大鳌虾的尸体给推到了小丘陵上,随即就盘坐下来大口喘气休息,咕噜咕噜的气泡直朝水面冒去。也多亏了贴在鼻端面罩下的水汽符的效力依然还十足,要不然他还真撑不过这场战斗。 不算那几个已经滑落到黑暗的深水处,只是落在这丘陵上的妖兽尸体就有足足近十个,其中居然有三具三阶妖兽,包括最后这个足有小屋大小的鳌虾。如若这是真的妖兽,就算是十个张宏正也早就被吃得连皮毛都不剩了,也就因为只是行动僵硬没有灵智的活尸,又刚好被雷法克制,才能让张宏正给分而击破。 但张宏正也累得浑身酸软无力,几乎要虚脱了。也多亏了之前吃下的油炸妖兽肉,那三阶妖兽肉所蕴涵的元气和营养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更高,居然能支撑到这时候只是觉得累而并没有觉得太饿,喘上几大口气稍微休息休息之后,似乎也有丝丝精力元气慢慢恢复。看来那些拿高阶妖兽肉去炼制丹药确实是有道理的,只是张宏正舍不得花灵石去买,不知道那些丹药的效果到底如何。 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妖兽活尸,看来那方朗卓搞鬼的核心区域就在这附近了,应该就是在那下方那漆黑的水域中,只等卫戊所的人来,就可以引他们一起下去闹个天翻地覆。而现在这累个半死,好处收获也不是没有,缓过一阵劲来之后,张宏正摸出水靠上的刀,就在这丘陵上切割起那三只三阶妖兽尸体起来。 其实张宏正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收割灵晶灵石的好时间,下方深层水域中随时可能有妖兽活尸冒出来不说,卫戊所的人随时也有可能追来,乘这个间隙尽量好好休息一下回复体力才是正经,但看着这些平日里自己连摸都摸不到一下的三阶妖兽,他心中又实在奇痒难抑。若是放在其他时候其他地方,散修们若是看到了这些妖兽尸体,为了争夺所有权那真是拼出十多条人命来也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反正说起来也是费不了多少精神,他还是就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在这妖兽的尸体中翻寻起灵晶来。 这三具妖兽确实都是死去多时的尸体,纵然是切割开来也没有什么血液流出,肌体也多少有些腐朽,分割起来相对容易,也不怕流露出血液引来更多的其他妖兽。只是张宏正花了一会将一整只三阶妖兽都切成了碎块之后,却只是从中找出了一颗灵晶,还有寥寥几颗灵石。 这是什么意思?是这些妖兽化作活尸之后,体内的灵石灵晶就会自然崩解,还是这些以阴邪鬼修法术炼制出的活尸妖兽本身便是法术促成,本质低劣?张宏正干脆将另外两只三阶妖兽活尸一起给切割了,却也只是找出两颗灵晶和几颗灵石来。 若是换做之前巨鳗妖兽那样的正常妖兽,这至少也应该是三十来颗灵晶了。而且更为怪异的是,这三颗灵晶和那些灵石竟然都是土行的。 也不是水中的水族妖兽体内就只有水行的灵晶灵石,只要是生灵必然就都是五行俱全的,只是偏向各有不同罢了。水族妖兽体内产出的灵晶灵石自然也有其他属性,但多数是首先以水行为主,偶尔也会有以木行为主的,火金土三行的灵石都甚为少见,照理来说绝不会出现这样纯粹都是土行的灵晶。 张宏正对于五行元气之间的关系只能说是比纯粹不懂修炼的乡野之民好上一些,仅仅限于知道些简单的生克道理而已,对这种怪异情况也不去多想,只是将三枚土行灵晶全都塞入水靠里。其他的妖兽尸骸他也懒得再去检查,他正要坐下休息,忽然抬头看向斜上方,十多丈之外的水面上一条船屋的影子正在疾驰而来。 终于来了。张宏正连忙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死死盯着上面那艘船屋的底部。好在这剖开妖兽尸体寻找灵晶也花了差不多一刻功夫,此时也多少恢复了些体力,用来逃跑将这些人引入那深水区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这艘船屋却丝毫没有停留下来的意思,也没有任何人从上面跳下来的迹象,就在张宏正的注视下毫不减速地从上方驶过朝着另一边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家伙难道不是来捉我的吗?难道只是胡乱撒网式地到处兜圈子,却只是在湖面上观察,连水底的情况都没注意?张宏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法师船屋,很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现身叫上一嗓子让他们回来。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张宏正的忽然注意到远处有一条小鱼朝自己这里游来。这条鱼最多不过手臂长短,却细长如同一把尺子,相距得稍远些就完全看不见,直到这接近到十多丈之外才被留意到。 这样的大小应该不大可能是妖兽,如果不是在这普通生灵水族完全绝迹的水域中,张宏正完全都不会去注意这样一条小鱼。但既然这鱼在这里出现了,自然是代表了一定有怪异之处。 那条小鱼游得极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张宏正的面前不远处。借着上面投下来的天光,还有胸口上发出的灵石灯光,张宏正终于看清了这小鱼的模样。纯粹从外形上来说,这小鱼除了细长一些似乎并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那鱼口中衔着一小根水草模样的东西。 眼看这小鱼似乎是朝着自己直冲而来,张宏正连忙伸手出去将之一把捏住,小鱼在他手中不断挣扎,口中的水草也掉落了下来。他另一只手接住那水草一看,原来并不是什么水草,而是一小段从织物上撕下来的布料,而且那布料的颜色看起来还极为眼熟。 一阵寒意陡然间袭上张宏正的四肢百骸,不只是他意识到了什么而产生的寒意,而是他身周的水流真的就在眨眼之间化作了寒冰,将他牢牢地困在了冰块之中。 冰块的凝结与蔓延速度极快,而且方向也是固定的,不过半息的功夫,张宏正就深陷于一个巨大而浑圆的冰球之中,但恰好把头颅还露在外面,让他还能自由呼吸。 两个人影在不远处的水中浮现出来,两个都是身着一身守卫专用水靠的男子,其中一个面容冷峻,一道长长的刀疤横在脸上,看起来颇有几分煞气,另外一个则是身形微胖,脸上一团团的白肉堆积,看起来就像是面团上捏了几个五官一样。 刀疤脸男子挥手做了几个手势,周围的水豁然朝周围排斥开来,以他为中央形成了一个方圆数丈的巨大气泡,这气泡将冻成冰坨的张宏正一起包裹在其中,而且维持着并不变形散去,立刻就在这水地丘陵上形成一片无水的区域。 冰坨失去了水流的浮力,顿时砸落在这丘陵的地面上。张宏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子,他完全没有察觉这两人是如何潜游到离他这么近的距离的,也没有察觉到他们动手前的任何征兆。但稍微一顿之后张宏正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刀疤脸举重若轻地开辟出这样一片无水之地,在鬼仙术法之上至少也是生法境大成以上的修为,那么这在水中隐去行迹悄悄靠拢过来,还有将他冰冻住手段无疑都是鬼仙术法。 而刚才那小鱼口中看起来眼熟的布料正是从他丢在贝点的随身衣物上撕下来的,那小鱼应该也是贝场法师用来找寻水中目标的,如同陆上的猎犬一样。其实他的位置早就被这小鱼察觉,那两人也早就跳下了船屋,甚至可能一直就潜在水中,只是用法术隐去了身形和身周水流的波动,让他无从察觉。 天地元气五行变化无穷无尽,那鬼仙道的术法变化运用也可以是无穷无尽,这些显然是在水中专用的法术,张宏正在五行法术一项上的见识不多,全然不知这种能在水中隐去痕迹的法术,只能是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靠近捉住。 “小子,你的同伙呢?不想吃苦头就老实点交代。”刀疤脸男子看着跟着冰球一起滚倒在湖底丘陵上的张宏正,声音阴冷。“你说一句谎,我撕下你半只耳朵,你只有两只耳朵,那么最多只有四次机会。” “什么同伙?”张宏正莫名其妙。他也暗中尝试挣扎了两下,但这冻住他身体的冰球异常地结实,简直就像是一整块岩石,不知道是这在水中导致这法术效力大增还是这家伙用上了复数法术去累加上来的效果。也幸好这水靠的隔热性能极好,他只是觉得有些发冷,却暂时还支持得住。 “你是说这些妖兽都是你一个人杀的么?”刀疤脸阴冷冷地一笑,脸上的刀疤如同一道蜈蚣一样一阵扭动,俯下身子伸手就抓住了张宏正的耳朵。 一阵剧痛从张宏正的耳朵上传来,让他放声惨叫。这刀疤脸显然不相信这丘陵上的三只三阶妖兽能是一个区区暗劲层次的散修能对付的,就要当真撕下张宏正的半只耳朵来。 第59章独走 “疤子,有些不大对。”另一个微胖的面团脸男子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膀,他一直东张西望,满脸的警惕,这时候那胖脸上已经出现了微微的恐惧神色。 “有什么不对?”刀疤脸闻言立刻松开了张宏正的耳朵站起,跟着左右张望,显然心中一直都有所提放。 冰块中动弹不得的张宏正咬牙切齿地看着刀疤脸,他的耳朵还是疼痛难当,虽然没被撕下一块来但可能也裂了个小口子。只可惜现在这样子,当真只能是任人鱼肉。 “看不到人留下的痕迹,但是这五行元气极不正常,绝非自然形成的五行灵脉。”面团脸的一双眼睛微微放光,应该是用出了侦查类的法术。 “土行元气极重,却死气沉沉毫无灵机。我感觉到了。”刀疤脸点头。他在鬼仙术法上的修为看来也不低。“是有人用了什么土行的先天法术。” “不大像。”面团脸摇摇头,脸上的恐惧之色越来越浓。“我们还是带着这小子快走吧。贝点那些人不是也说他只有一个人么,哪里有什么同伙。反正抓到人就可以交差了,何必再去管这贝场的其他闲事?你独自出来若多惹出什么事端,林统领那里你不好交代……” “……你为什么逃到这里来?这里有什么古怪?”刀疤并没理会面团脸,转过来盯着张宏正。他抓住张宏正之后就开辟出这一片无水区域,显然就是用来就地询问的。 “方朗卓那胖子就藏在这湖底,你自己去把他抓上来问问?”张宏正冷笑。他看得出这刀疤脸是个颇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人,而且显然有些地位才是,自己的目的藏着掖着没什么意义,不如说出来这样去激上一激。 “真的?方朗卓藏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的?”刀疤脸眼中有精光一亮。 张宏正继续冷笑:“方朗卓偷我们的东西拿去修炼阴邪鬼道,这湖里忽然又冒出这许多怪异妖兽来,你看贝场的水图就能知道全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他不是藏在这里搞怪还能是在哪里?” 闻言刀疤脸眼中的精光暴涨,左右扫视着下方阴暗漆黑的深层水域,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这些属于卫戊所中的中层头目,对于许多事情的底细早就了然于胸,方朗卓修行阴邪鬼道的事在他们中间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疤子!疤哥!算我求你了行不?你就不能给弟弟着想一下?”旁边那面团脸却是急了。“不要再多事了,我只是答应了你来抓这小子的,抓到这不就行了?方朗卓那家伙有可能是森罗殿的人啊,这屎盖子可不是我们这种分量的人能揭得动的啊……” “够了!”刀疤脸陡然转过来盯着面团脸男子,声色俱厉。“老姜,你真的就愿意这样一辈子窝窝囊囊地当个巡场法师?你的资质如何你自己清楚,只要灵石足够六十岁之前定然是先天有望的。但就靠着巡场法师每月这点灵石,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在生法境界打转了!方朗卓主掌贝场的时候拿唐獠大人压着你们也就算了,换了唐无忌大人当城主,陈竹竿他们都知道联合起来去找林钦出头将方朗卓给拱掉,你却连出个头去助威也不愿意,现在大家得了好处每月分的油水翻了两三倍,却一个灵石也不愿意分给你。你不愿去钻营不愿去和人扎堆我知道,就连这抓住机会干点实事出头都不敢了?” 面团脸原地打了个转,跺跺脚,委屈无奈埋怨在那脸上轮番走了一遍,有些着急地说:“先天境界又如何了?别看那些人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拿的灵晶是多责任也大,出了事情还不是必须得顶在前面,说死还不是就死了,以前的周起瑞不就是那样的么?我每月拿的那些灵石我们一家五口也是够用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啥不好?这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把差事给丢了,你让你嫂子和三个娃娃怎么办?难道要我们搬出城去那乡下小镇去住吗?” “你……所以我便说你就是被结婚生子给废了。”刀疤脸恨铁不成钢地吐了口唾沫,顿了顿又说。“那就算你为了你那三个娃娃,难道也不肯去拼一把么?日后他们长大了难道还挤在那间小院子里?他们若是资质好,修炼有望,难道你不趁早给他们打下基础?你又不敢跟着大家去做私活,刮散修的肉又丢不下脸皮,正经油水也分不到多少,靠着那点每月的灵石就能够他们修炼之用?我们一口气将方朗卓抓了,连同这小子一起直接送给大总管,根本不用管林胖子和林钦,不受他们的克扣和钳制更不能让他们揽功劳。方朗卓原本就是迟早要抓之人,反正总不可能一直让这家伙在这里作怪吧,这盖子终究是要揭的,只是揭开之后的说辞和处置要让无忌大人来决断。而我们就是要让无忌大人和大总管看看,真要做事还是要靠我们这些有天资有修为有能力的,林胖子那种只知道欺上瞒下和稀泥捞好处揽功劳的只会拖延坏事!而只要让无忌城主看到我们的能力,我们在湖东城中的地位迟早不会在林胖子之下,到时候你还会愁如何养娃娃么?” “……就我们两人能行么?”面团脸终于还是被说动了的样子,只是对两人的能力还有些没把握。“这周遭的天地元气太过怪异,我看就算是先天高手的天人合一都弄不成这样……” “方朗卓你还不熟悉?他那修为顶天了和你也只是差不多,就算掩盖了那阴邪鬼道上的修为,没入先天也是一定的。我们两人还对付不了他?这下面是他经营十多年的老巢,布置有阵法也不奇怪。” “我知道,他应该是炼制这些妖兽。”面团脸指了指周围的妖兽残骸。“昨天陈竹竿他们带人去费了老大劲才杀死击几条……回来后就在那里说,方朗卓以前不让开拓贝场新水域,还天天亲自下水,肯定就是在私底下悄悄炼制这些妖兽。现在被林钦顶了位置,就要放这些东西出来报复,让大家都得不了好。他们都说这些东西很不好对付,怎么杀也杀不死,非得要打得稀烂……” 刀疤脸扫了一眼周围的妖兽残骸,转而又盯着张宏正,脸上的刀疤狰狞地跳动了一下,冷声问:“小子,你还想要耳朵就老实交代,这些妖兽到底是谁杀死的?” “就是我杀的。”张宏正瞪着眼回答,有了这一会的功夫,他早就把糊弄的说辞给想好了。“这些阴邪鬼道弄出来的妖兽是活尸,方朗卓来抢我们的货物的时候我们早就在城外渔村里见到过了。白副长的师兄给了我两道济世教的光世符箓,用来对付这些活尸容易得很。” “原来是这样,难怪。”面团脸恍然大悟,一拍手。“早就听说过济世教和法术和南宫家的功法都对这些阴邪鬼道都颇为克制,想不到能克制到这样的地步。” “……那符箓还有没有?”刀疤脸瞪着张宏正。 “没有了。杀这些妖兽都用光了,不信你自己来搜。”张宏正反瞪着他。 刀疤脸没有深究的意思,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妖兽残骸就对面团脸说:“昨天陈竹竿他们就已经杀了不少,现在留在这的也被这小子杀了。想那方朗卓才多高的修为,这些应该就是他的所有家当了吧。难不成他还能弄出四阶的妖兽来,弄出几十几百条三阶的妖兽来么?” 面团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唐家驻守入海口,又不时在这湖中巡视,这通天湖中就只有自然演化出来的三阶妖兽,四阶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这自然演化出的妖兽自然不可能很多,按常理来说,方朗卓这十多年积累出这小十条三阶妖兽的活尸应该也好像差不多了。 刀疤脸陡然提高了声音趁热打铁高声道:“那你还犹豫什么?老姜,这天大的好机会就在眼前!那些在外打妖兽捡灵石的散修但凡有个四五分把握就敢拿命去拼!我们如今这至少有七八成的胜算!难道你就连那些跑江湖的渣子都不如么?你就忍心以后让你孩子以后空有资质却没灵石修炼?难道你就活活地忍着林通天林钦那种只会逢迎拍马只会和稀泥玩手段的人一辈子坐在你头上?他们明明庸庸碌碌如若不是家世运气好些,靠着从小灵石足够把修为堆上来,丢散修里都是早就送命了的蠢货,却能对你呼呼喝喝,一不高兴还能随便整治得你生不如死,你就算打生打死做出了些事情也是他们指挥有功!” 原本只是激励面团脸的话,说着说着刀疤脸却越来越激动,青筋暴露满脸通红,口沫横飞指手画脚:“半年前我几个兄弟追杀那条三阶大蛇,你带人一起帮忙也是看到了的,那东西都到几乎要到生出灵智的地步,这湖东城都有好些年头没出现这么厉害的妖兽了。我们死了两个人,你也死了一个副手,等我好不容易把那大蛇给斩杀了,结果林胖子送给无忌大人的报告中提都没提我们两人一句,全是他自己指挥得当的功劳!那蛇皮剥制后制作的贴身衣物连他小舅子手下的什长都分了一件,我们却连双靴子都分不到!手下兄弟的安家费也还是我们自己先垫付的。我的倒是不久前拿到了。你那副手的呢?方胖子的事情一发,林钦一上来,陈竹竿他们的积年欠账倒是马上就到手了,你的却推说方胖子弄丢了账本连一个灵砂都没给!方胖子当真是修炼阴邪鬼道修炼得疯癫了,谁都不丢就丢你的账本!就这样的窝囊气,你愿意受一辈子?” “行!别说了!”面团脸一跺脚,脸上泛起一阵红潮来,喘了几口大气,终于看着刀疤脸重重一点头。“兄弟就信你这一回,拼了!” “好,老姜,没枉我疤子和你交往这么多年。”刀疤脸一拍手,终于露出了欣慰之色。 “那先把这小子送上船去?”面团脸朝张宏正指了指。而上方水面上,原本已经远去的船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停在那里,显然是在等着他们。 “不用,就丢在这。”刀疤脸转过来看着张宏正,脸上又露出几分阴森,走上来一把将他面罩上的水汽符撕了下来,说:“这层滤水风罩还有两刻钟就要消失,冻着你的这寒结球一旦入水,寒气爆发就能把你脑袋一起给冻住了。小子,如果还有什么能提醒我们的就快说。如果我们下去出了什么意外上不来,那你就只有活活憋死了。” 张宏正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也没下去过怎么知道。那你们可得小心点,动作再快点,把我憋死了你们也不好交差吧。” “我想你应该是不会憋死的。”刀疤脸很有自信地一笑,脸上那条刀疤泛着异样的粉红色在蠕动,就像是条吸血的蜈蚣。“但如果我们在下面找不到方朗卓,上来之后你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第60章水中巨怪 第六十章 水中巨怪 刀疤脸和面团脸两个人走出气泡,朝着下方的昏暗水域中游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逐渐在水中变得透明起来,应该也是用了那种专门在水中隐匿去身形和痕迹的法术。 像个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被冰封住身躯的张宏正就那样躺在气泡中。不过稍微等了十来息,猜那两人已经潜入到了深水中,不会再注意到这里之后他立刻就开始动了起来。他可从来不是老老实实地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做什么的性子,更不会傻呆呆地束手待毙。 先尝试了一下用力挣扎,但封住他身体的这冰球极为坚实,还有一股寒意不断地在其中蔓延,也不知是不是那刀疤脸用了复数的法术叠加起来,这冰球的强度远超普通生发境法术的威能,看来以他暗劲层次的内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震破而出的,也难怪刀疤脸这样放心地将他丢就在这里。 不过努力挣扎了一下之后,张宏正发现自己手脚并用地使劲的情况下还是勉强能带着这冰球滚动的。这冰球毕竟整体还是圆形,这湖底丘陵也甚是平坦,他躺的位置还位于丘陵最顶端。于是他就努力翻动了几下,让冰球滚到了这气泡的边缘,再一用力,冰球的边缘就已经探出气泡伸到了外面的湖水中去。 冰在相对较温暖的水中融化速度可要快得多了,张宏正就是想试试将这冰球浸泡进湖水中去看看,但这冰球中的寒气实在超乎他的预料,刚刚一进入湖水中就将接触到的水全数冻结成冰,那附近气泡外壁的水面都化作了冰层,随即连整个气泡都开始波动起来。 张宏正吓了一大跳。这气泡是那刀疤脸用法术撑开的,这维持着的方圆数丈之地的无水也是法术的效用,以那刀疤脸的修为来看这多半应该只是生法境的法术,内中结构肯定不可能和先天法术那样生生不息自成循环,被这一冰冻破坏了气泡的平衡,说不定马上就要崩塌。 张宏正全力运转暗劲猛力一震,但是身周的坚冰却丝毫不动,看来那刀疤脸这样放心将他丢在这里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他全力运转内力的时候身周也微微有电光一闪在冰中跳动,张宏正却也发现,这外放的一道神仙道雷法没对这冰球产生直接的破坏,却是让冰封球中那一道寒意消散了。不断隔着水靠朝骨子里渗的那股冷意没有了,原本在水中不断蔓延的冰层也停了下来。 难道这神仙道的雷法连五行法术都能克制?张宏正顿时一喜。可惜之前那一场激战将他一身内力都耗得精光,这一阵子之后力气倒是恢复了不少,但那神仙道的雷法劲力却只有少少的一缕,刚刚这一爆发之后就再也没有丝毫留存,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了。 不过就这样也足够了。内壁不再结冰之后气泡也慢慢地重新稳定了下来,张宏正再用力一滚,将大半个冰球都送入了湖水中,气泡再度抖动起来,不过也能看到和湖水接触的冰球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蚀下去。这样看来最多只要数十息之后,这冰球的厚度和强度都会减弱到张宏正能以内力暗劲震碎而出的地步。 就在这时,这地面忽然微微颤动起来。张宏正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吃惊,刀疤脸那两个家伙如果真潜入下去碰到了方朗卓那死胖子一番战斗是免不了的,以他们的修为和资产备得有先天符咒也是正常,打起来动静小不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好事,不管谁输谁赢,越激烈他才越能趁机脱逃。 但这明明不算很大的颤动却让这在水中隔离出这数丈空地的气泡突然崩碎开来,之前维持得很好的法术似乎在这震颤中一下被震得粉碎,周围被隔离的水流猛地涌入,被法术固定在这湖底地面的风气好像终于觉醒了自己的本能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着上方涌去。 匆忙之间,张宏正只来得及尽量呼吸了一口最后的风气,然后头脸就全被浸入了周围涌来的湖水中,眼睁睁地看着大大小小的气泡朝上升去。好在这封住他的冰球也在一起朝着湖面浮去,虽然速度要慢得多,但这里离湖底已不算太远,靠着这口最后呼来的气也支撑得住。 正被冰球带着一起在水中缓缓翻滚上浮,张宏正忽然看到两道黑影从下面的深层水域中激射而出,也朝着上方湖面飞快地游去。数息之后,张宏正就看清了那正是之前潜下去的刀疤脸和面团脸两人。 游在前面也游得最快的正是刀疤脸。他游的姿势很是怪异,只有右侧的手脚能自如划水,另一边的手脚好像是断了还是怎么的僵直不动。但即便是如此他游的速度也是极快,手一划脚一蹬就像触到了实处一样速度急增,身周水流的阻力也能消解一大部分,两息之中就甩开了下面的面团脸一截,只从这里就能看出这家伙的武道修为也相当不错,至少也是入了化劲之境才能将暗劲内力运用到如此地步。 很快地刀疤脸就冲到了张宏正的身边,这时候他们离湖面也不过数丈的距离而已,张宏正能够看得清刀疤脸的表情,那原本满是狰狞阴森的脸上现在只剩下恐惧,脸色苍白得吓人。 刀疤脸原本似乎只是要从张宏正身边擦身而过,但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被那恐惧彻底支配所有的思想,没忘记这个原本的目标,侧身伸手抓住了张宏正身上冰封的冰块,手指直接插入了冰层之中。 只是连刀疤脸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在他这一抓之下整个冰层都全部崩碎了,一直在其中僵直不动的张宏正这一瞬间却是迅猛如雷,一手反格住他的右手另一手紧握成拳狠击在他的腰眼上。 刀疤脸的身躯猛地像一只大虾一样弓了起来,脸上的惊恐也凝固住了,腰眼上挨这一记猛击让他往上冲的势头也完全停顿,整个人就保持那个姿势缓缓漂浮在水中。 张宏正就转身朝湖面上游去。这一下可是将刀疤脸撕他耳朵的账都要回来了,完全是趁着那刀疤脸的左手动弹不得才能得手,他也根本没想着一击就能将刀疤脸这样的武道化境高手给彻底打死或者重伤,所以并没朝着胸腹或者头脸这样的要害,而是对着并不致命却能极大妨碍行动的腰部猛击。但是刚才得手之际却感觉不到什么暗劲反震卸力,似乎刀疤脸受了严重的内伤或者是消耗过度几近脱力,这一拳几乎将他腰眼上的筋肉都打断,完全失去了行动力。 瞥了一眼,更下方的面团脸这时候也飞快地朝湖面游来,但他对一旁漂浮不动的刀疤脸视若无睹,只顾自己猛游。张宏正也径直转身朝着湖面上冲去,只是心中忽然感觉极为奇怪,那一眼中似乎看到有什么很不对劲的东西。忍不住再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到刀疤脸已经落到了之前那个湖底丘陵上了。 不对,并不是落到那个丘陵上。他们都已经朝湖面游上了十来丈了,但这看下去那丘陵依然还是离他们脚下不到数丈的距离,这片隆起的湖底丘陵赫然是在跟着他们一起朝湖面浮了上来。 也不对。随着这片丘陵的不断上升,那丘陵下面的部分也暴露在了日光之下,起伏有致的轮廓,畸形但分明的手臂和驱赶,看起来那赫然是一具巨大无匹的躯体,而那原本方圆十余丈的小小丘陵居然只是这具躯体的头顶。 而伴随着这巨大躯体的,是一股悠远厚重,死气沉沉,好像埋葬着数十万人的乱葬岗一般的气息。张宏正猛地转身朝着水面游去,上面正是那艘搭载刀疤脸和面团脸来的法师船屋,但张宏正根本都来不及多想什么了,发疯一样全力划水之下整个人一下冲出湖面数尺之高,然后径直落在船头甲板上。两个贝场法师和几个船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也不解释什么只是仓皇之极地一个劲地挥手:“快走!快走!快开船!” “你……你是……”那两个法师指着张宏正,似乎是见过通缉他的画像文书,一个伸手就要去腰间摸符咒,另一个却还是一脸惊惶地左右四顾,似乎周围有什么看不见的恐怖事物正在接近。 哗啦一声,那面团脸也冲出水面抓住了船屋甲板,带着哭腔大叫:“快……快开船!” 张宏正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这面团脸将他直接拉上了甲板,对着那两个法师连连挥手咆哮:“你们聋了么?叫你们快开船!下面的东西要上来了!” 那个左右张望的法师终于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船屋的阁楼里跑去,另一个本来要对张宏正施法的见状也收回了手,跟着一路跑了进去。 “别愣着!拿船桨一起帮忙!”张宏正丢下面团脸,对着那几个船工大吼。这法师船屋一般是以法术驱使,但也是备得有船桨以防万一的。那几个船工仓皇间正手足无措,听了之后连忙转身去拿挂在船屋侧面的长柄船桨。 被张宏正丢下的面团脸这时候却是全身瘫软地趴在了甲板上,先是哇啦哇啦呕了几口清水,然后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怎么样,居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姜!土行元气太过浓厚,驱水阵运行不起来了,法术也用不出来!”刚刚才跑进去的法师又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凄声大叫。“你快来帮忙啊,我们用上灵晶一起来用神念强行驱动看能不能成!” 面团脸爬了起来半跪着,似乎是腿软一时站不起来,只是满脸眼泪鼻涕地发着愣看着那法师,都还没有从之前的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张宏正连忙冲过去一把将这面团脸搂了起来,一半扶着一半拉扯着将他往阁楼里送。走了几步之后这面团脸的脚步终于也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了起来,张宏正这才将他往那法师身上一塞,转而又跑出去对着那几个已经拿到了船桨的船工大喊:“丢给我一只!大家一起划啊!” 立刻有船工丢过来一只长柄划桨,张宏正刚刚接住,就听见哗啦一声,不远处湖面破开,那一片他们曾经立足过的小小丘陵已经冒出了水面。 冒出水面的面积并不大,不过数丈方圆,看起来宛如一个随时会被波涛淹没的小小孤岛 ,弓着身子的刀疤脸还静静地躺在上面,只是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生息,那张狰狞阴森的脸,脸上的刀疤,甚至还有那凸出的眼球都呈现出一种腐败了的土灰色,好像这个死人早就已经在阴沟里浸泡了几百年一样。而这露出水面之后,他那灰败的身躯就开始飞快地崩塌分解了下去,不过呼吸之间就成了一堆和那丘陵相同颜色的灰烬。 水面之下那巨大的阴影微微动了动,湖面上顿时掀起了数尺高下的波浪起伏,那庞大身躯散发出的不详气息更浓郁了。这并非只是观感上的错觉,张宏正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气血运行都仿佛受到了什么不明力量的干扰一样,微微有些凝滞起来。那边的几个船工已经只能呆在那里傻傻地看着,浑身瑟瑟发抖,他们也许并不清楚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到底是什么,只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本能让他们就像是巨蛇之前的青蛙,除了恐惧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了。 “快划啊!不想死就快划!”张宏正大叫着一船桨抽在两个船工的后背上。他除了没用暗劲冲击之外所用的力道着实不轻,将这两个船工抽得一个踉跄,不过也将他们两人给抽得醒了过来,连忙拿起船桨猛力划动起来,同时伸脚连踹将剩下的几个船工也给踹醒过来。 张宏正也拿起船桨猛力划动,不惜内力暗劲都一起全部用上,每一划都能在水中激起阵阵暗流,那边的船工也是老手,在几人的奋力划动之下这船屋便开始动了起来,以不慢的速度远离着那个水中的巨大阴影,数十息之后船屋就已经冲出了数十丈之远。 湖水中的巨大阴影还是在微微摆动,而且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一个刚刚苏醒的巨人在抖动僵直太久的四肢,活动自身的血脉,湖面被激起的波浪也越来越猛烈。虽然那阴影依然还是在原地没有移动,但是谁也不怀疑他随时能动起来。 这时候船身微微一震,然后船下的水流忽然变得如激流一样涌动起来,船屋前行的速度陡然加快,奋力划船的船工们齐声欢呼,这是船屋和法师们的御水术终于用了出来。 第61章遁逃 眼看船屋渐渐加速,逐渐远离那片恐怖的阴影和汹涌的水域,张宏正也放下手里的船桨,松了一大口气。不管是那三个法师启用灵晶合力,还是自己和这几个船工划拉出了一段距离减弱了那阴影的恐怖气息的效果,只要是法术被用出来了就好,这可比他们划桨的速度要快得多了。 心中微微松懈下来,张宏正才意识到自己的如今的身份处境有些尴尬,这船上的法师可是知晓他被通缉的,而他现在就跳下船去自己逃跑也不大可能,一则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二被撕去了水汽符游起来速度大减还耗体力,比这船屋的速度慢上许多,而且最近的岸边估计也在百里之外。更别说就算面团脸和那两个法师只顾着逃跑不管自己,但后面水下那巨大的阴影一旦动作起来,游的慢的自己肯定要比他们先遭殃。 反正逃不是办法,躲也无处可躲,张宏正索性走进了船屋中,登上了上面操控船屋的小阁楼。阁楼上,包括面团脸在内的三个法师正围在中间的那个石桌上,全神贯注地将双手按在石桌上,石桌的中央三粒蓝色的小小灵晶正在凭空旋转,连张宏正都可以隐约感觉到的丝丝元气正在散逸而出,然后被三个法师导引操控和这船屋的法阵相连。 张宏正看不明白,也不敢出声打搅,不过根据脚下的感觉,这船屋的速度正在不断加快,看了眼窗外,从那飞快掠过的水面波涛看,这速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在陆地上的全力奔跑,说是在湖面上飞都不为过。 “行了!”一个法师终于大叫一声,松开了双手脚下一软跪在了地板上。 “你娘的,第一次将灵晶花在这御水法阵上。那可是灵晶啊,亏到姥姥家了……”另外一个法师也长松了一口气,也是同样地一屁股坐倒,满脸的疲累。 “你要命还是要灵晶?”另一个法师白了他一眼。即便是法师们已经没有继续保持操控,这船屋的速度也没有变慢,应该是法术被定好了通过那三颗灵晶的力量来持续运转。 这两个法师自然都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张宏正,不过有了之前危急时刻同舟共济的些微情分,还有这时候似乎也还没有完全脱离后面的危险,也都没有第一时间跳起来对付他,而是将目光放到了一边同样坐倒在地上的面团脸身上:“老姜,姜头,这是怎么回事?疤子呢?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不是说要……” 面团脸却是没什么反应,这从危急中稍微缓过劲来之后他好像又重新陷入那种不知道是过度哀伤还是沮丧还是恐惧的情绪中去了,委坐在地发着愣只顾着自己一边抽泣,一边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这下完了,这下完了,惹出这般大的祸事来……疤子,疤子也没了,都要怪到我头上来,都成我的责任了……方朗卓,方朗卓居然弄出个这样的怪物来……” “别哭了,这时候再哭又有什么用?”一个法师有些不耐烦。“你快把事情说清楚啊。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你说是方朗卓弄的?” “你们潜下水去真看到方朗卓了?”张宏正也忍不住问。 好像被这话给惊醒了一样,面团脸猛地跳了起来,用依然哗哗流着眼泪的双眼瞪着张宏正怒道:“都怪你这小子!如果不是你,疤子怎么会要我带他追着过来?你平白无故地跑来这里找那方朗卓做什么?你自己想死为何要连累我们?你这提着脑袋混饭吃有今朝没明天的散修知道什么?我们在这湖东城贝场一直安安稳稳的,从我爷爷就传下来的贝场职位,胜过你们这些散修一千条性命!现在就要什么都没了……呜呜……” “还要怪我?”张宏正简直是啼笑皆非,实在不知道这面团脸法师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照理来说能修行到生法境的鬼仙绝不会是笨蛋才是。“我早给你们说了方朗卓就在那下面,是那刀疤脸让你跟着去的好不好?” “疤子……疤子他害惨我了……”说起刀疤脸,面团脸老姜又失魂落魄起来,这位兄弟蛊惑他一起潜下去,在有了危险之后又丢下他一个人掉头先跑,也是让他受了不少打击。 “咦?”这时候其中一个法师忽然一惊,跳起来跑到窗户边,先给自己用了一个法术然后探头出去朝着船尾的方向张望,一会之后缩头转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恐惧:“那……那东西开始挪动了,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过来……” 面团脸老姜和另一个法师也连忙跳起,一起跑到窗边朝外张望,一会之后也是满脸的不安恐惧,不过也有些侥幸:“还好,速度不算快,追不上我们的……” “难道你们要把那东西引去湖东城么?若是让那东西进了城去造成了死伤,惊扰了城主大人,你们的责任岂不是更重?”张宏正忽然高声发问,颇有些义正言辞的气势。“还不如干脆将这东西引到另外一边的湖岸上去。我之前见过方朗卓用活尸拼凑起来的怪物巨人,都是不能持久的东西,说不定时间一久这东西就自己都散了……”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张宏正的目的算是达到大半,若是还能顺便逃跑那就是十足十的完美了,眼看这面团脸一副懦弱窝囊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忽悠这家伙把自己送到岸边去。 哪知道这面团脸却并不是真正的愚笨无脑之辈,没一脚踩到张宏正给他的坑中去,反而似乎重新找回了原本的理智和立场,看着张宏正那肉呼呼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敌意来:“你别想跑了!你是卫戊所通缉的人犯,这东西也是你给惹出来的!等我们将你交给卫戊所,让他们来好好炮制你!” 有了面团脸带头,其他两个法师也开始多分出几分注意在张宏正身上,不过也只是微微留意罢了,在他们眼中这个散修小子实在难说有什么样的威胁。其中一个法师还笑道:“小子,看在你之前帮忙的份上我们现在也不为难你,你也别耍什么心思和花样了。方朗卓这弄出来的怪物再厉害也不可能硬闯入湖东城去,护城大阵可是为了抵御有可能从虚空兽隙中出来的高阶妖兽而设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船上,我们保你平平安安地到卫戊所去,还顺便帮你说几句好话。若你想要搞什么小动作起什么心思,就只有将你打断了手脚丢在甲板上了。” 被看穿了心思,张宏正翻了个白眼咧咧嘴,心中沮丧。他确实也不敢妄动,这三个法师应该都是鬼仙生法境的修为,人仙武道上纵然不精但也不会太弱才是,之前能在来的船屋上打晕那瘦猴法师是占了偷袭的便宜,正面想要和这三人动手那是绝没有什么机会的。 已经彻底从之前的惶恐慌乱中缓过劲来,一个法师问道:“喂,老姜,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说是方朗卓弄出来的?难不成和之前那些打不死的妖兽一样,是种什么之前没见过的妖兽?越过了河口悄悄潜入这湖中来的,结果被方朗卓给弄成了这样……” “妖什么兽?能有那么大的妖兽么?看那水下露出来的影子,怕不是有小山大小,便是海里的那些四阶妖兽也没有这般大的吧?你当守护河口的唐家大人是瞎的不成?”另一个法师摇头,又转向张宏正问。“你说见过方朗卓用尸体拼凑的巨人,便是这样的么?” “没这般大,是用许多人的尸体拼凑起来的。没这么笨重,可要灵活得多了,也没这古怪的感觉。”张宏正摇头,想了想说。“应该是他用那些妖兽的尸体给拼凑起来的吧。” “定然是了。”那两个法师也点头,随之也是满脸的感慨和惊叹。“认识方胖子这么多年,都只是觉得他性格古怪不好相处,想不到居然是森罗殿的阴邪鬼修,藏得这样深,悄悄在贝场外的水底弄了这许多妖兽尸首。看来那森罗殿的手段还当真有些不凡,居然能将妖兽尸首糅合成那样大的怪物,还能散发如此古怪的土行元气……” “不,那好像不是尸体拼凑的……”面团脸忽然喃喃说道,回忆的脸上又泛起恐惧之色。“那…那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另外两个法师问。面团脸皱着眉头苦思了一会,却又茫然摇头,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不管是什么,总之和我们没啥关系了。”两个法师显然不想深究。“方胖子弄的这怪物既然都被发现了,那么肯定也跑不了。我们对付不了,无忌城主带领城主府的高手也要来将之除去,就算无忌城主他们解决不了,也还有唐家的大人们呢。” “也是,这不是我们的错…不是我们的错……”面团脸也连连点头,喃喃自语。“无忌城主一定能明察秋毫的,不会被林天通那种人一直蒙蔽的……” “这事情本来就不是你们的错!”张宏正忽然说。“但是如果你把这事上报给林天通,那就会被他说成是你们的错,所有的责任都在你们身上,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面团脸更是瞪大了眼睛。 “林天通这人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们也都清楚,是不是?”张宏正一拍大腿。其实他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位湖东城的守卫统领,只是从刀疤脸口中听说过,不过却不妨碍他在这时候大放厥词。这种瞒上欺下的世家管事他也是自小就见过的,听说的各种劣迹更是汗牛充栋,江湖散修们和世家的联系接触一般都是通过这种人,被坑的时候从来不少,最多就是唐家这里的比南宫家的更恶劣更心黑,本质却应该是一样的,欺下瞒上罢了。“这种人但凡下面的人有了什么功劳,都必定有他指挥的一份,多半还要占主因,而一旦出了什么岔子,都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就算他自认御下无方也是以退为进,但主要责任必定是下面人的……” “我们贝场法师是城主府直辖,可不归他卫戊所管,就算城主府一般不管我们的日常事务,也是贝场管事来给我们安排,卫戊所最多也只能是通知林钦,让林钦来调我们协助他们罢了。”一个法师冷冷道。 “那不是更好?”张宏正双手一摊。“那刀疤反正都死了,这锅你们不背谁背?你们不是他属下那他连点锅灰都沾不到身上。他肯定会说早就有各种安排来悄悄诱捕方朗卓,务必让他独自乖乖上岸自投罗网,你们却擅自行动引得方朗卓发动布置。甚至他还有可能将我逃到这里的事情给抹去不报,否则他多少也落得个追查不力的尾巴。方朗卓这妖兽尸怪就算最后被无忌城主带人消灭,但打烂点贝场设施弄死些灵贝,甚至死击个城主府的人什么的总是难免吧。你们背得起这锅?万一无忌大人也受点伤,你们还要命不要?” 这话说得三人是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以他们对那位守卫统领的了解,这事演变成这样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是面团脸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整个脑袋看起来当真是一团随便捏了点五官再丢上一撮发菜的雪白面团。 “……确实如此,方朗卓这怪物能引动如此剧烈的土行元气,让附近的法术都难以施行,只是他靠近贝点,水中的灵贝就要尽数死绝……” “……林天通那人最是卑鄙机狡,确实是会这样说的……” 两个法师对视商量了一下后,不约而同地又将目光投向张宏正:“这位小哥,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先说放你走那是绝不可能的,贝点那边至少几十人知道我们擅自离队就是过来追你了,再不把你交上去,这屎盆子当真是十足十都只有全落到我们头上来了。” “行,我自然也不让你们三位难做。”张宏正咬牙,大气地一挥手,又转向那面团脸老姜,“疤子虽然行事是个不靠谱的,但他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绝不能任由林天通这种人钳制。你们不用将我交给他,直接去交给城主府,最好能直接送到无忌城主那里,我亲自去和无忌城主坦诚分说,这方朗卓到底是如何一回事,这林天通到底又是如何的瞒上欺下。那时候你们肯定就只有功无过!” “这……”三人都愣了愣,随即互相看了看,两个法师都缓缓点了点头,那面团脸的脸上更是涨红了起来。 第62章应变 “咳咳,白玲虎,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一意孤行么?” 大口大口地咳完血,林天通萎顿半跪,面如金纸,虚弱不堪地说着。 “我……我……”白玲虎皱眉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现在却凄惨如一条死狗的守卫统领大人,双眼中满是迷茫。仿佛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会在这里,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要该怎么做。 “我告诉你,就算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要将你带回去,将那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林天通喘息了几口,面上是悲壮之色,但心中却是极为得意高兴的,今天这事完全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只看这小妞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了。 这边的表演也差不多了,应该足够让无忌城主认识到自己的忠心和用于任事敢于担责,这小妞似乎也被自己的悲壮豪迈所震慑,接下来就可以给说明一下她还有机会,让她老老实实地去向无忌大人求饶,否则她犯下如此恶行,不要说湖东城,就是整个唐家领地之内的济世教都要被严加取缔。林天通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看到远处一艘船屋正划出一条细长的水线飞驰而过。 这是艘法师的船屋,离这里大约里许之外,速度却是极快,快得宛如是贴着水面飞行一般,而且对他们这边数十船屋聚集在这里的盛况视而不见,径直朝着湖东城的方向而去。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林天通本能地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这法师船屋会有什么紧急事情要用这么快的速度飞驰?看那速度已经不只是法师们施展御水术,肯定还用上了灵石甚至灵晶,如果真有这么紧急的情况,那为何不来向他请示和汇报?就算他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便,难道靠都不靠过来看看么? 不过用了半息时间,林天通就判断出了这绝对是一个危机,有人绕过了他去私自行动,而且肯定有了什么重大的意外和收获。他下意识地就要出声安排人去探查和追索,但刚刚想要一起身,胸腹间传来的剧痛又让他立刻跪了下去,一张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声咳嗽。 聚集在周围的船屋上,卫戊所的副长什长们,贝场的巡场法师们自然也都看到了这飞驰而过的船屋,立刻就有人察觉到那正是不久之前开小差的什长所乘坐的船屋。 “怎么了?是疤子那家伙带的人吧?他们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应该是用灵晶驱动了法师楼船的御水术法阵……” “那定是有什么急事了,他怎的直接朝城里去了?” “他是去抓那逃走的小子了吧……难道说……” “嘿嘿嘿,林胖子有的头痛了……” 各种各样的心思和言语迅速在船屋和人之间散播开来,没了林天通亲自坐镇,一些早就有所不满的怪话就四处都冒了出来,立时就显得有些人心惶惶。偏偏林天通嫡系的那几个副长又都不是如何有决断力的,林天通之前还说过让所有人不要胡乱插手以免打乱他的发挥,一时间这些人也只能如无头苍蝇一样在船上乱转。 “你们快去……”林天通终于聚了一口气,跳了起来大声喝道。但他刚刚才开口叫了几个字,肚子上传来的一阵冲击就让他把话重新咽了下去,却是看他忽然有所异动,旁边的白玲虎下意识地就给了他一下。 噗通一下,林天通再度蜷缩起来,像只巨大的肥虾一样跪倒在木排下,口水鼻涕和献血混杂在一起滴落在木排缝隙中涌上来的湖水中,随即又被马上冲散,他的双眼鼓得老大,喉咙里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其实相比之前的狂呕鲜血,这样一下并不算什么,但和之前忍辱负重中的自傲自满自得相比,他现在却是满心的焦躁惶恐无奈,偏偏为求演得效果逼真,他可是下足了血本,所受的重伤都是实打实的,还被镇仙索牢牢捆住,一身武道化境的修为用不出半点来,当真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老实待着!”白玲虎怒喝一声。她也从之前的迷茫失措里清醒过来,她性子憨直,不是个头脑灵活机变百出的人,但女性特有的直觉却更为敏锐,远处那艘法师船屋飞驰而过这林天通和周围的人顿时骚动起来,她立刻便觉得一定是张宏正那里有了什么极大的斩获,而林天通突然跳起来大叫,她想也不想就一记铁尺猛击过去。 眼看着萎顿在那里的林天通,白玲虎又略有些后悔,刚才这一记她情急之下有些用力过猛,这一记差不多将这位统领大人的肠子都打断了几截,虽说他武道修为已入化境,一时间也无性命之忧,但时间拉得长了也不好,她自己身上倒有疗伤的符咒,只是这做出了挟持的姿态又不方便马上拿出来去医治。 正头痛间,白玲忽然虎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莫名心悸之感袭来。顺着这感觉她抬头望去,在之前那船屋飞逝来的方向上虽然一眼看去好像并没异状,但却有一股巨大压抑的气息正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这是股死气沉沉,又厚重浓郁得难以置信的气息,如同一条山脉在恒古的死亡长河中浸泡了千万年,现在却慢慢浮现在这尘世中来。任何人,任何生灵在这宏大无边的死亡面前都是那么渺小而不足道,如同蝼蚁如同尘埃。 并不是只有她才能感觉到这股气息,周围船屋上的其他人也感觉到了,尤其是那些贝场法师,鬼仙道的修为越高,自身神念就对天地元气的异动越是敏感,这忽然散发压迫而来的气息对他们来说简直犹如一坐巨大的山脉凭空出现一样不可思议,不过他们并不能如白玲虎一样体会到这气息内的韵味,他们在意的却只是这气息本身。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会有如此浓郁的土行元气?” “是有先天高手在运用土行法术,这应该是有数个灵法境的土行法术同时发动了吧?莫不是有人悄悄在这湖中设置了法阵?” “别开玩笑了。谁人能在我湖东城贝场里做这么大的手脚?而且这元气如此浓郁,就算是十个先天法术也激发不出如此的厚重之感。” “不……这元气死气沉沉,并无灵机波动,似乎不是法术……倒有些像是那些土行的灵矿……” “矿脉也没有这般死寂的元气吧……” “有些不对劲,这元气越来越浓烈,好像是朝这边移动而来了……” 法师们的骚动很快就传播了开来,原本就有些慌乱的场面顿时开始更加地不堪,宛如菜市场一般地喧闹起来。交头接耳,争相谈论,还有不少人惊慌失措呐喊呼号。 当然这么大一群人不可能都是废物。当即有几艘法师船屋朝着那个气息传来的方向而去,贝场法师并不隶属于卫戊所,法师们只是赶来增援帮忙而已,对那位统领大人的死活并不怎么在意,而这贝场的情况安危却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有些不大对头。莫不是方朗卓那家伙当真搞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哈哈,有些意思了。” 卫戊所的人当中,也有心思明白的感觉出了事情有些不妙。尤其是那两个和林天通不大对付的副长就聚拢在了一起窃窃私语,不过他们并不是担心,在他们看来方朗卓玩出的花样越大,越难受的只会是林天通而已。 只是没过多久驶出去的法师船屋就返了回来,转回来的不只比之前的少了两艘,而且速度还快了很多,几乎和之前飞速而去的那一艘一样。这几艘船屋也是径直从他们远处掠过朝着湖东城而去,只有一艘在水面划过一条弧线靠近这里,站在甲板上面的贝场法师似乎用了个弘扬声音的法术,以震耳欲聋的声音朝还停在这里的几艘船屋大喊道:“快走!快走!似乎是虚空兽隙中来的四阶妖兽!迟的了话被土行元气镇压,御水术用不出来,那便想走也走不了啦!” “什么?虚空兽隙?四阶妖兽?” 这一下当真是所有听到的人都面如土色,原本的慌张失措就像沸腾的油锅被扔下了火星,一下全爆成了恐惧。湖东城这种世家雄城固然就是以抵御这等天灾而建的,但那也是基于护城大阵和以城主为首的一干先天境之上的高手,他们这些未入先天的中下层修行者平日里威风凛凛,但对付些原生的三阶妖兽也已是能力极限,在跨越星海而来的四阶妖兽面前却只是香甜肉食罢了。 “快走!快走!法师快快发动船屋!” “不行!统领大人还在那女人手上!” “你们谁去和那女人说清楚,让她快快放了林统领!” 一堆混乱中,立刻就有几艘船屋发动起来朝着湖东城驶去,剩下的几艘却都是林天通的嫡系手下,当即就有人靠过来对着白玲虎大喊大叫:“那女人!还不快放了林统领,若是妖兽来了你也是死路一条!” 但是木排残骸上的白玲虎却是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死死地看着那恐怖气息席卷而来的方向。在这令人窒息令人欲死的气息下,她身体中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和冲动在逐渐沸腾,这是她所修炼的济世真法和她本身秉性交织而成的勃然生机,让她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将这气息的源头砸得粉碎。而这样的气息她也并不陌生,那一晚在那些活尸身上散发出的也正是这样令她反感之极的味道,只是现在这气息更强上了千万倍不止。 “那决计不是什么虚空兽隙的四阶妖兽,而是阴邪鬼道之物!”白玲虎指了指靠过来的船屋,厉声高喝。“你们,快快带我一起过去!否则我打断他的双手双脚!” 甲板上站着两个副长顿时目瞪口呆,只看那些贝场法师逃遁的速度就知道这事绝对不假,偏偏林天通又还在这女人手上,虽然他们也都知道济世教中人不会随便杀戮,但眼看林天通被打成那惨样,谁知道这女人还会发什么疯,纵然不会要了统领大人的性命,打断手脚之类的也是他们受不了的。 “你…你听我说……”跪着的林天通终于调顺了气息,忍着肚腹中的剧痛开口对白玲虎说。“不管这是虚空妖兽还是阴邪鬼物,都不是你所能应付得了的,你现在去只是徒然送死而已。” “仙尊教诲,义之所致,生死又何有惧之?”白玲虎回答得毫不犹豫。 “但你死在这里又有何意义?一时的后退留待有用之身,那是为了做更多的事!”林天通却是急得几乎又要吐血。他非常清楚白玲虎所说的绝不是场面话,济世教的人面对妖兽几乎从无退缩。身心事理,唯道是从并不是一句空话,他们都深信自己纵然是身死,自身性灵也将与仙尊同存于天地。 这种人在林天通看来其实都是脑袋里全装的豆渣浆糊之辈,简直比森罗殿那些疯子还不可理喻,平日间他们自己要如何去死林天通都觉得是活该,但现在要拉着自己去死那就万万不能了。何况眼前这丫头可是无忌城主着意之人,就算让她去死了自己想法子走脱,这湖东城守卫统领也就做到了头。 “那么多贝场法师也要退却,说明前方那妖兽……不管那是不是妖兽,总是强得厉害,你一个人徒然去送死有何意义?能伤得了那妖兽一分么?能耽误那妖兽一息么?你对济世教对天下苍生能有什么贡献什么意义?和被那妖兽随便踩死的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若是你暂时退却到湖东城中和你师兄一起联手,那多少能给无忌城主帮上一点忙,说不定本来妖兽要突破城墙的防护让城中死伤数百数千的居民,但是有了你们的帮忙那就不用了……” “你说得是…”白玲虎也点头。她虽然没什么心眼,却也并不是只有一腔热血的无脑傻瓜,林天通这一番话确实是有道理的。尤其是这股气息远比当日那些活尸的强大出千万倍,她稍稍一冷静也知道只凭自己不可能有丝毫抵御之力,暂时退去城中才是上策,不过看了满脸焦急的林天通,心中一动,说道:“那你向三神发誓,销去对我和张宏正兄弟的通缉,给他和我正名。” “这……”林天通一犹豫,终于还是一咬牙点头。“好!此事我本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不让城中百姓惶恐,这才暂时将罪名安在他身上。我林天通向三神发誓,回去之后就撤销对你们的通缉。” “好。”白玲虎闻言点头,手中一动,捆住林天通的长索就收了回来重新缠上手臂,转而对不远处的船上几人点头。“你们过来吧。” 等船屋稍稍靠拢,白玲虎就夹着林天通一起跳了过去。她刚刚丢下林天通,立刻就有人围拢了过来,有人拿出符咒有人拿出丹药一股脑地朝他身上用去朝他口中塞去。船屋也立刻启动起来,速度很快地就升到了极致,显然也和之前的船屋一样,不惜拿出了灵晶来驱动御水术的法阵。 白玲虎就站在船尾,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些人忙作一团,这些人也无暇搭理她。她转头又看了看那恐怖的气息传来的方向,虽然依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凭着她远比其他人更敏锐的感觉,她能感知到那气息源头依然是在这个方向不断移动着,只是速度远比不上这些船屋罢了。 直到这时候,她心中略微静下来之后才有空去仔细寻思这东西的来历。毫无疑问,这应该是张宏正那边成功扯出了方朗卓在湖中隐藏的布置,只是谁也想不到居然是散发这样恐怖气息的东西,只是这东西不断朝着这边移动,难道是要去追击张宏正?只是这速度的差异显然是不可能追上的,那这东西依然锲而不舍地朝着那边而去,是这东西不受方朗卓的操控,还是…… “拿下了!”一声颇有威严的喝声打断了白玲虎的沉思,她回过神来才看到两个副长虎视眈眈地靠近了他。 发声的自然是已经在丹药和符咒的治疗下回过气来的林天通。这位守卫统领已经站直了身躯,虽然还是满嘴满胸都是自己吐出来的血,一张满是横肉的肥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却总算已经是捡回了几分守卫统领该有的气势,眼睛直瞪着白玲虎,旁边的几位亲信副长和什长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林天通…你……你刚才还以三神之名发过誓……”白玲虎瞪大了眼睛。只是今天这几个时辰之内,这位统领大人就给了她太多的惊奇,她对人之品性的概念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都不知道一个人能有如此多般的神奇变化。 “我林天通顶天立地,又岂会自食其言?何况以三神见证之誓。”林统领也是一瞪眼,几分正气凛然的味道发散而出。“我自会销去你和那南宫家散修的杀人通缉之罪。只是你以下犯上,将我这湖东城守卫统领殴击至重伤,这难道不是知法犯法?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以免大家动手闹得难看。” 说完这些话,林天通就不再理会满脸愕然的白玲虎了。这船上地方不大,周围的什长副长足足有七八名,一拥而上绝对能将这丫头给制住,更别说还有几位贝场法师在操控船屋,就算她想要跳水逃走也是不可能的。现在让林天通关心的是其他问题,他转头问旁边的心腹副长:“之前那艘急驶而过的船是谁的,查明白了么?” 这些情况自然有副长早就打探清楚了,立刻回答道:“是陈东麾下的什长谢西,绰号疤子的那什长,伙同了他熟识的贝场法师姜石屏擅自离队朝那边去了一阵子,然后才急速朝湖东城驶去。” “是那个疤子?什长中修为最高的那个?我记得他之前还惦记着想着要升副长吧?”林天通眉头一皱。 “正是。这家伙在修行上颇有天赋,不过四十来岁就有武道化劲的修为,鬼仙术法上也是堪堪入了生法境,唐獠大人尚在的时候还几乎被选入了城主府听用。只是这人自持天分高,向来桀骜不驯,和同僚不好相处,又舍不得花灵晶去打点,所以被人压了下来,至今也只是个什长。这人心中一直都有怨气,对统领大人的命令都是阳奉阴违,背后又时常说些怪话……” “我知道。我一直看他人才难得,原本想刻意压一压他的性子,然后再提拔上来加以重用,现在看来这人性子还是太野啊……”林天通点头。又回到了熟悉的领域中来,他那原本被意外冲击得有些发懵的脑袋现在又是一片清明,所有信息都自动在脑海中归位,然后演化出一道道猜想来。“哼,定然是他去抓到了那姓张的小子,却不知怎的惹出了虚空……不对,说不定是方朗卓那疯狗布置下的东西,之前贝场那些妖兽不是就说是他弄出来的么?对了,定然是如此。这家伙眼看捅出了这样大的窟窿,就想着直接去城主府报功,然后将罪过全推到我头上来……好狗才,岂能让他如意了?快快传讯!” 第63章城主府 第六十三章 城主府 “让路让路!十万火急!” 四匹健马一路疾驰而来,在宽阔的街面上掠过,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也有人心中不满骂骂咧咧的,毕竟这里已经是湖东城的核心区域,能在这里居住的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是看着这四匹马是朝着城主府而去的,这才没有人出手拦下喝骂。 眼看靠近了城主府,四匹马的速度连忙放缓了下来,在距离城主府还有百丈之远的地方停下,上面的四人下马快步疾行而去。 “为什么要走着去?城主府门口不让跑马么?”张宏正问。 “废话。那可是唐家大人的宅邸,如何能放肆?快走快走!”面团脸在后面推了一把。这一路上他们都把张宏正有意无意地夹在中间,就是怕这小子抽空找个机会跑掉了,现在这城主府就在前方,也算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我们南宫家也没这么大的规矩,反正他住那么高,还能听得见不成?”张宏正抬头瞥了一眼前面那高大巍峨的城主府,那是湖东城中最高大最有气势的建筑,也象征着最大的权柄。 想要马上面见这世家雄城中的一城之主,张宏正心中也是略有些不安,还在南宫家领地的时候他也曾见过单宁城城主一面,但南宫家以儒学立家即便是城主也待人和善,可不是唐家这种森严冷厉的做派。 其实他也存了心思上了岸之后能不能找个机会跑掉,奈何面团脸那三个法师对他一直都没放松警惕,也就只能这样一路被他们给带来了城主府前。不过纵然是面对唐家人,想来也比落到卫戊所那些家伙的手上好得多。张宏正对于世家制御中的毛病清楚的很,很多时候并不是世家之人苛刻,而是中间的这些走狗欺下瞒上地使坏。唐家人的作风确实不比南宫家那么宽厚,但他只要老实将事情原委说明,总好过被卫戊所安插一脑袋的罪名后一刀杀了。 至于白玲虎那边张宏正却是并不操心的,来的途中他就听这三人说了守卫统领前去主动‘被擒’的事,也实在再一次刷新了他对这些人的认知。有那么一帮人环绕左右,不管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白玲虎自己要如何的折腾,总之性命肯定是没问题的。 三个法师押着张宏正走到了城主府门前,这是两扇足有十丈之高,只有两丈左右宽的狭长高门,代表了唐家的七叶灵芯草和七足天蜈分别雕刻于上,在最高处的上方交织缠绕在一起,七足天蜈的双眼正和灵草的果实重叠在一起,朝下俯瞰着一切胆敢靠近的蝼蚁众生。 城主府前是一片专门空出的广场,行人都不得靠近,更显得这片高门和其后城主府的威严莫测。面团脸恭恭敬敬地走到门前,双膝跪地,大喊:“贝场行走姜石屏,有十万火急要事求见无忌城主。” 随着这声音,那两扇威严高耸的门缓缓打开了,两名身着长袍,似乎一直就守候在门边的仆役将四人引了进去。能将门叫开,这是因为面团脸三人早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向城主府发送了紧急警讯。贝场法师全都是生法境之上的鬼仙修士,人数上虽然不及卫戊所的守卫众多,但无论以修为和能力来说都要高出不少去,因此是直属于城主府,只是平日的事务归于贝场管事来安排,所以贝场法师有了紧急情况也能直接上报至此。若是普通的守卫,那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绕不过卫戊所,想要直接跑来城主府门口喧闹叫喊,唯一的下场就是丢进卫戊所的死牢。 城主府内的空间极大,但却并不见丝毫的天光,好在四处点缀的灵石灯将内部照亮得和白昼也没什么区别,一切的装饰和用具都极尽华丽精致。张宏正并不懂品鉴那些东西,只感觉曾经见过的豪华赌坊和这里一比,简直就成了乡村老农用毕生积蓄扯上几匹红绸来装点的茅草屋一样。只是他并没有艳羡之感,反而觉得这看不见天光的地方很是压抑,那灵石灯照得再亮也给人一种阴冷的味道。 又是在宽阔的走廊间穿行,又是在法术抬升的平台上等候,仆役将三个法师和张宏正引着走了足足小一刻钟这才将他们带入一间偏厅中,吩咐他们坐好等候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们这一路上连行船都是用的灵晶赶路,那四匹贝场的马也差点都跑死了,就为了早一步到这里,结果就跟着两个家伙屁股后面慢腾腾地走了半天,现在还要在这里傻等?” 从刚才跟在那两个仆役后面走着的时候张宏正就已经极不耐烦了,只是他终究是人犯,也没立场开口催促,一直等到在这偏厅里坐下,仆役退去之后他才忍不住开口问到。 “莫要胡说八道,这里可是城主府!可不是外面那些没规矩的地方!”面团脸压低了声音呵斥到,另外两个法师也是一脸的紧张,显然他们一般情况下也是没机会来这种地方的。 “就在这里等唐无忌城主?”张宏正有些怀疑。这偏厅虽然也是精致豪华,但好像不该是城主大人听取下属急报的地方。 “哪里能够直接就见到城主大人?自然先要等大总管来甄别审查一番。我说你就莫要聒噪了,静静地候着吧。” 张宏正咂了下嘴,只觉得这城主府中的气氛让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特别是看这三个之前还颇有神采和活力,修为上也还算不错的家伙现在却是噤若寒蝉,连出口气都要小心的窝囊模样就说不出的恶心膈应。抓耳挠腮间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忽然发现一边的桌上早就放好了茶水点心,他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倒了杯就一口气喝下。 “你……”面团脸三人顿时死死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三人连坐都只敢将屁股稍微挨着坐凳边缘,哪里还敢擅动这地方的其他东西。 “渴了,饿了,你们不吃吗?”张宏正也不管那么多,又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顿时眼前一亮。“这个好吃!好香!” 几口就将桌上的两碟点心吃了个精光,张宏正又咕噜咕噜地把茶水也喝干净了,面团脸三人只是死死地看着他,好像连出声阻止都不敢。 好在这时候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一名衣衫华美精致的老者,一名高冠长袍的中年人进了厅中,面团脸三人连忙起身对着两位人躬身行礼:“见过大总管,见过夏大师。” 老者和中年人微微点头,眼光只是在张宏正身上一扫,就直接落在那三人上。张宏正也抱拳躬身行礼,他也认出这老者就是在集市上见过的城主府总管唐坚。 “你说你们在湖中发现方朗卓所炼的巨大妖尸,是怎么回事?”开口询问的是那位夏大师,大总管在一旁却并没发话。 面团脸连忙回答:“是这样,属下在和卫戊所的谢西什长一起追击这被通缉的南宫家散修少年……” 听面团脸说了几句,夏大师脸上就浮现出极不耐的神情,呵斥道:“说要点!那妖尸是怎么回事?你们所传讯文中说极为庞大,元气凝聚,如同灵脉之相。当真如此?” “是,是,确实如此……感觉就如同身处灵石矿中一样,只是那元气毫无灵机勃动,反而死气沉沉,浓郁到了极处,疤……谢西什长只是去触碰了一下,手脚就顿时瘫痪了下来……” “那妖尸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你们好好说说……” “这个…就是极大,大概有数十丈高…”面团脸吞吞吐吐地说不明白。也只有他潜下水去近距离看过那水下的怪物,张宏正只在头顶上歇了会脚,其他两个法师更只是远远地看了两眼。但面团脸当时太过紧张,深水区域内又是一片昏暗,他也没怎么能看得清楚,这时候说起来也是结结巴巴的。 夏大师皱眉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问:“那你们怎么知道那是方朗卓所炼的妖尸?你们见到方朗卓了?” “厄……没有,只是…只是之前便有怪异妖兽在那一片出没,侵扰贝场。这位南宫家的散修少年曾在城外和方朗卓打斗过,说是见过他用阴邪鬼道炼制的尸体也是那样的,还可以聚合成巨大怪物……” “你和方朗卓动过手?确实看到他了?”夏大师转过来盯着张宏正。 “厄……当时他没有露出真面目,但根据推测来看定然是他。后来他那个在金钩赌坊中的姓李的亲信随从也是亲口承认了的。”其实还有那个怪异面具可作为物证,吴子健曾说过那是森罗殿的什么道的信物,不过看这两人问话的神态语气,张宏正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干脆就提都没提。 “亲口承认?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听到么?”一旁的大总管问,神情甚是严厉,声音中威严和怒意交织。“你潜入赌坊中谋财害命,将一干人都全数杀了,连我遣去的人也不放过,现在还敢来胡言乱语?” 张宏正摊手说:“…我这修为,如何能将那些人给全数杀了的?而且那姓李的以阴邪鬼术自杀,上面的痕迹简直就是一目了然……还请大总管莫要轻信卫戊所的那些人的鬼话,重新遣人去一看便知。” “休要胡说八道!卫戊所一干守卫精明能干,对湖东城忠心耿耿,又如何会胡乱给人安插罪名?若不是看在你出身南宫家,我唐家和南宫家又向来亲善的份上,你如此的挑拨离间胡言乱语,即刻就要将你扔入虫巢中去让你知晓我唐家的法度森严!” 唐坚大总管一声怒喝,双目生光,白须飘飘,尽显上位者的凛然气度。如果不是当时在赌坊中就是听说这位大总管纳了下属的十五岁的孙女为妾,还最一喜欢让女孩去舔他脚趾,张宏正还真要有几分被唬住了。不过现在这样看来说什么也是无用,他干脆闭嘴不言。 “你们三人也是,居然被这狡诈少年一通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就骗得团团转,信了他的一通胡扯!我早已收到其他人传来的符讯,都说这分明是虚空兽隙中出来的妖兽,你们还敢绕过卫戊所,绕过贝场主管来胡乱给无忌大人发紧急警讯,当真是糊涂透顶!湖东城要你们这般的废物还有何用?” 大总管又将目光转移到面团脸三个贝场法师身上来继续咆哮怒吼,三人直接被吓得跪倒在地。其实认真来说这位大总管和他们的身份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世家下人罢了,但此刻被唐坚这样一喝,他们却都是满脸的惶恐双眼发直,不用说辩解,好像连思维都停止了一样。 “还不快将这凶手送去卫戊所好生看押,等待明正典刑?若是再有半分擅自妄为,我便禀明无忌大人将你们撤职出城,滚去边陲小镇当个守卫吧。” “这……是,是……”得了训斥,三个贝场法师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拉着张宏正退了出去,外面自然有仆役等着将他们引出城主府。 不过他们离开之后,大总管和夏大师两人却还是待在那偏厅中,两人都是面沉如水,神色凝重。 “夏大师,如何?能判断出方朗卓那厮可是作的什么怪么?”大总管缓缓开口问。相比夏大师,他的脸色要阴沉得多。 “操尸控腐,积骸成妖,这是森罗殿骸极道的手段没错了。”夏大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有疑惑之色。“不过可没听说过他们的骸极尸妖还能如此大范围地扰乱天地五行元气啊……而且我记得五十多年前,骸极道道主好像就被真武宗给诛杀了。就算方朗卓是这新一任道主,但凭他那点修为,又如何能弄得出这样大的尸妖来?” “反正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恶贼惊扰到了无忌大人。”大总管的脸皮抽了抽。“夏大师,你可有把握将之在通天湖中击杀了?” “我都还没见过,如何就能知道有没有把握?那几个废物也是语焉不详,连个要点也说不清楚。”夏大师略有些不满地瞥了大总管一眼。像是他这样修为的客卿可不用怎么卖这位大总管的面子。“听闻骸极尸妖汇聚尸体越多,威能越大,若是真如那几人所说这尸妖足有近百丈高大,也说不得便要大费手脚……最好能让张李两位亲卫随我一起去,那应该就有十足把握了。” “张李两人正在为无忌大人护法,如何有空?他们一旦擅离职守,万一惊动了无忌大人,令他的修炼出了岔子怎么办?”大总管的脸色越见阴沉,声音也沉闷起来。“要不然我知会闵大师一声,你们两人一同前去……” “哼,那女人知晓个什么事?她那不过自小靠着灵晶堆砌起来的修为,当真要动起手来不碍着我就不错了。”这下轮到夏大师脸色不悦了,一挥大袖。“你要叫她去,我便不去了。而且这女人和无忌城主的关系你也知晓。你让她去了,无忌城主还有不知道的?” “夏大师说的是。那看来此事还是只能劳烦夏大师出手了。”大总管深吸一口气,脸色又再难看几分。“有何困难夏大师可以尽管提。总不能让方朗卓这狗贼肆意在贝场中捣乱。只要将这忘恩负义的狗贼剿灭,他金钩赌坊中的股份,还有醉红楼那些的股份,总之他剩下来的全部股份全都当做酬劳送于夏大师。” “哦?”夏大师眼皮一抬。“如此就赠与我了,林统领那里不用知会一声么?” 大总管恨恨地说:“他御下无方,捅出如此大的篓子来还没和他算账呢。若不是我们这里将人给截下了,让那几个直接将事情闹到无忌大人面前去,他这守卫统领的位置就不用坐了。” “正是,这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自然是要出点血才能堵得上的。”夏大师颇有深意地一笑。其实若说篓子,还是这位大总管捅出来的更大一些,方朗卓可是被他老人家硬生生给逼下贝场管事一职去的,金钩赌坊里那一摊子事情也是他急着要去拿方朗卓的账本股份这才引发的。他才是最急着要将此事给压下去的人。“不过那尸妖着实不好对付,听那些巡场法师传回来的急寻说,生法境的五行法术居然都会被土行元气压制,我毕竟还不是真人之境,只是灵法境的法术恐怕也是制不住这妖孽……” 大总管闷声道:“夏大师有何需求尽管直说。” 夏大师微微一笑道:“大总管将城主府的五行真符尽数取给我,我便有把握灭此尸妖,绝不让他侵扰湖东城。” “这如何能够?”大总管眼睛一瞪,急得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无忌大人也非真人之境,这湖东城的护城大阵也还需要真符来启用掌控,如何能尽数给你?就算你能将这尸妖灭了,万一再有个其他什么事怎么办?” 夏大师一皱眉,本想直接说那便以护城大阵来对付那尸妖就好,但一念及刚才那许诺的赌坊和其他地方的干股,不由得又是一阵心动,那每年也是轻松上百灵晶的进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而且那尸妖也不见得真是有那么厉害,据说行动迟缓,说不定也就只有以元气压制一项能力可堪运用而已,那自己只消一两道真符,甚至都不用真符就能解决,那省下来的自然又是自己的了。于是想了想问:“那最多能给我几张?” 大总管侧头想了想,说:“五行为基,然后水火木分别一张,运转护城法阵至少需要八张真符。无忌大人前段时日一时兴起曾去湖中演练实战,用了数张,后来也没通知主家送来。现在我记得府中一共还留存得有十三张,那只能给你五张。” “五张……”夏大师点点头,神情漠然,但心中已经难免一阵喜悦之情。即便以他的地位和资源,真法境的五行真符也是颇为难得的东西,若论价值那也至少是上百灵晶才能换得一张的,只要能省下一两张来,这一趟便不算白跑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罢了,为了湖东城的安危,为了让无忌大人能安心修炼,我便走上这一遭吧。” 第64章夏大师 “你……你怎么也被抓了?” 张宏正瞪着前面的白玲虎,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地被人押送进来,两人也几乎同时开口互相问道。 “老实点,罗嗦什么,快进去了!”押着张宏正的两个守卫毫不客气地在他屁股上一脚,直接将他踹进了栅栏之后的牢室中,然后碰的一下关上了栅栏门。 “白副长,得罪了。”另一边的守卫则是对白玲虎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敢怠慢。但白玲虎却是一脸的愤怒,高声喝到:“林天通呢?他不是已经说过要撤销张兄弟的通缉了么?” “白副长放心,通缉自然是撤销了的。这位张小兄弟是因为造谣生事,意图扰乱城主府制御而被押送过来的。”跟在白玲虎后面的一个副长淡淡说明。这些名头上的花样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本能一样的东西,只是听了押送张宏正过来那三个贝场法师的话就随手给他安排了个罪名上去。 趁着白玲虎一愣神,这副长在背后轻轻一推,一股柔劲袭来让她不禁往前迈出几步走进了牢室中,随即后面的精钢栅栏一合,也是将她关在了里面。那几个守卫和副长也不再耽搁,直接转身退了出去。 白玲虎转身过去,正看到对面的张宏正,这两个牢室正好是面面相对的,只是都隔着精钢栅栏。周围的石墙异常厚实,其中肯定还夹杂了土行和金行灵石,人仙武道只要没入先天境界就不可能靠着蛮力能破开,不过这牢室中倒也并不阴暗肮脏,有洗漱的石台不说,还有小床和被褥,显然算是牢室中的天字号房间了。 “你做什么去了?找到那方朗卓没有?那湖中的怪物是不是方朗卓所为?”白玲虎隔着栅栏问。 “我也不知道……”张宏正在那边揉捏着头脸,刚才被押送过来的路上面团脸那三个法师对他很揍了几拳,将被大总管训斥的怒气和怨念都发泄在他身上,觉得都是这小子满嘴的胡扯才让他们去受了责怪,大总管和夏大师分明就不想将此事扯到方朗卓身上去,那么这东西也就根本不是他们去惹出来的,那面团脸还激动得又哭又笑了一番。 白玲虎急得将精钢栅栏拍得啪啪作响:“你怎会不知道?你不是朝那边去的么?后来那直驶过去的船屋是不是你在上面……” “师妹,不用激动了。事已至此,反正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再是着急又有什么用?” 旁边一个声音传来,让两人都是一惊,白玲虎惊声问:“是师兄么?你为何也在这里?你…你不是带村民们出城去了么?” 张宏正也凑到栅栏边看过去。这大的牢室里是有四个小的牢室,他和白玲虎分别占了外侧的两个,而白玲虎旁边的内侧牢室里还有个盘膝而坐的青年,正是白玲虎的师兄,济世教的光世行者吴子健。 “师妹,你们是从湖上回来的是么?可曾亲眼见过发散这气息的尸妖?”吴子健并不像白玲虎那样焦躁,但同样的面色凝重。他的济世真法修为远比白玲虎更高,在这地方也能清楚感受到那从通天湖上传来的阵阵气息。 “我没看见。但这气息和当日那些活尸极为相似,只是强大了千万倍,一定就是方朗卓所为!”白玲虎愤然说,然后又对着张宏正拍了拍栅栏。“喂,你倒是说话啊,你见着那尸妖没有?” “我倒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大得很,只是头就有十多丈宽,整个身体更是大得像是小山一般。”张宏正回忆了一下。“不过似乎不大似人形,外表好像也全是土石,和我们当晚见到的那个尸怪还是有些不一样,应该是由妖兽和寻常水族的尸骸组成的,否则他哪里去找那么多的尸体?” “不对……这气息厚重深邃到了极致,不像是由寻常尸骸组成的尸妖。”吴子健却是缓缓摇头,脸色越来越凝重。 “算了,关我们屁事。”张宏正没好气地道。“反正天塌下来也不是先砸到我们头上,既然这事都已经闹开了,城主府那边肯定已经派人去处置了。那什么尸妖再厉害,总不能打进这湖东城中来吧。” “希望如此。”吴子健长叹一口气。“我之前便说了,这森罗殿的十年布置必定不会简单。现在幸好不是在这湖东城之内,而是在通天湖中,否则这满城的百姓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但是那尸妖为何一直朝着这湖东城而来?”白玲虎问。“若是方朗卓那妖人在操控,他也总该知晓护城大阵的厉害吧?” “所以我才说,希望如此。”吴子健的声音越发地沉重了。 此刻,贝场之上,夏大师正带着一抹火焰云气掠过,朝着前方的无尽湖面而去。 下方,数十艘船屋正堵在贝场的城墙入口附近,在贝工的指挥吆喝之下朝着城里面收拢。湖中出现虚空兽隙中的妖兽,贝场法师们自然也第一时间发出消息让所有在外的船屋全部收缩回城中来,这情况在湖东城中还是头一遭,不少人都显得有些慌乱,此刻看见上方夏大师带出的一抹火光朝着湖中而去,就知道肯定是城主府中的高手出手了,立刻便是齐声欢呼。 瞥了一眼下方那些欢呼的贝工船工,夏大师脸上并没有半丝的得意之色。虽然这些能在大城中稳稳立足还能在世家制御中混上一口饭吃的居民,在其他村镇和乡野之民眼中已经是高高在上需要仰望的存在了,但是在他的眼中,统统不过是蝼蚁罢了,最多只是略大一些和略小一些的蝼蚁。 不入先天境界,终究只是凡俗。就算是唐坚那种看似高高在上掌控一城事务的人,手中的权力也不过是依靠他人而来,稍有波折就是镜花水月尽成泡影,更别说其他庸庸碌碌地只为能寄身于世家雄城的阴影之下过完一辈子的普通人,这种人当真就和路边的蝼蚁一样,在夏大师这样的人中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不,还是有一些意义的。夏大师很清楚自己每次修炼所需的灵晶,绘制符咒制作法阵时候消耗的资源是哪里来的,但是他坦然受之心安理得。这些蝼蚁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努力供养像自己这样有资质有能力朝着更高的境界迈进的人。 只是这供奉上的灵石灵晶他还并不能充分地掌控和支配,他的身后毕竟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甚至都不大排得上号的世家,他还需要分出不少的心思去和那些不过仰仗了运气和背景的庸才废物用各种方式去争夺修炼的资源支配权,比如唐坚这样的,那个姓闵的女人那样的。 好在这种烦恼终究只是暂时的而已,只要自己冲破了先天之境,成为了真人,那就有足够的底气和资格带领自己的家族脱离唐家,彻底掌控一方地域,麾下所有蝼蚁民众的供养皆入手中,供自己朝着更雄伟的高处攀登。 虽然自己现在离着触摸真人之境的门槛都还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但凭着自己的资质,凭着自己的努力,凭着自己的觉悟,三十年也好五十年也罢,夏大师相信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在此之前的一切波折,一切妨碍,都不过是踏脚石罢了,自然也包括就在前面水域中的那个尸妖。 略微的出神中,夏大师已然掠过了数十里的水域。他以法术凌空飞行的速度自然更要比贝场法师们的船屋更快。前方那股土行元气夏大师也感觉得越来越清楚了,确实如那几个贝场法师所说的,凝重厚实,有些像是裸露在外的灵石矿脉,只是给人一种异常死气沉沉的感觉。 身为灵法境的先天鬼仙道修士,夏大师对天地元气的感知自然更要胜过贝场法师们不少,对这怪异死寂的土行元气的洞察更为精微,也就更为愕然。 土行元气厚重凝实,承载万物巍然不动,天然地就对除了木行之外的其他元气有一定的压制,所以五行法术中土行最常用于防御,日常的建筑为了自身稳固也会掺杂土行的灵砂灵石。但即便最为纯粹的土行矿脉中,只要达到了引气境界的鬼仙法术也都能勉强运用,因为土行元气的凝重巍然只是自身特质,元气本身依然是天地运转的一部分,在更深层次上和整个天地相互往来交流,生生不息。而前方那股土行元气却完全没这感觉,若是非要形容的话,简直就好像整个天地剥离出了一小片出来然后彻底死去了几万年,然后这时候才不经意间展露出了自身的尸身。 森罗殿的阴邪鬼道居然能有这样层次的造诣?照理来说这些人的门道都只是在人心欲念上下功夫才是,如何能达到这种触及天地真法的层次? 不过夏大师也还并不是怎么担心。并非只有达到真人之境的修行者才能触及天地真法,符咒,阵法,法宝之类等等能运用天地真法之力的手段也不少,若森罗殿随便一个新晋道主花个十来年就能炼制出有真人境界的尸妖,那森罗十八道齐聚恐怕都有能和三神门抗衡一二的底气了,何必还如阴沟老鼠一样常年躲在黑暗中见不得人。 看来这尸妖的身上必定有一个什么关窍要点,只要找出来就容易对付得多了。想通了此节,夏大师心中更为笃定,脚下的火焰云气更加快了几分。几个呼吸之后,那片在水下缓缓移动的阴影就映入了夏大师的眼中。 看着那如小山一般的躯体,夏大师不禁有些失笑,原本因为那诡异的死寂元气而生出的警惕戒备也逐渐散去。这尸妖庞大是固然庞大了,但这举动行止间却僵硬凝滞无比,简直就像是一个被劳累伤病折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百岁老人,生怕稍微大一些的动作都能将自己的四肢折断了。这般笨拙,不是这尸妖本质腐朽不堪一触即溃,那就只能说明隐匿在幕后的修行者操控这东西其实极为勉强,想要用于争斗搏杀什么的那根本是痴心妄想。 大而无当罢了,也就那死寂元气能唬唬人,压制下生法境的法术而已。夏大师在这巨大尸妖的上空凝立不动,一脸的轻松自如,如此浓厚的土行元气,这尸妖即便能运用法术也只能在土行之内,而土行法术从来就不善于攻伐之用,他如今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就只是考虑如何才能尽量将那五张五行真符给节约下来的问题了。 第65章真符 第六十五章 真符 水面下的巨大身躯依然在僵硬但坚定地朝着湖东城的方向移去,而且速度其实并不慢,那时不时露出水面的一小截头部还激起阵阵不小的浪花和漩涡。不过夏大师并不在意,高阶土行妖兽在行进时候本能地就会改变脚下地形,这巨大的尸妖有如此强烈的土行元气,加之如此庞大的身躯,行进的绝对速度远胜于普通鱼类,但对他来说终究只是个死靶子罢了。 双手连挥,夏大师笼罩身周的火云中飞出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火鸟,这些火鸟大的足有巨雕大小,小的也如乌鸦一般,现身之后全都径直朝着下方巨怪飞去。这些火鸟飞行的路线不一,速度也不一,仿佛都俱都有自身的灵性一般,这就是鬼仙道先天境界灵法境的法术,自成循环掌控由心,比之生发境的法术灵活了不知道多少。 而威能自然也不知道大了多少。这些火鸟转眼间就扎入水中,但是却并没有熄灭,依然飞撞到了尸妖巨怪身上随即化作一片耀眼的火光炸裂开来。轰隆轰隆声中,数十道大大小小的水柱冲天而起,最高的足足溅射起数十丈之高,可见这力量轻轻松松就能将一只三阶妖兽给炸成重伤。 水柱落下水花平息,夏大师却是眼睛一瞪,那巨怪尸妖看起来居然丝毫无损,那表面明明看起来就只是一层普通的砂石而已,在这足能炸开小山的爆炸中却连石子都没震落多少。 看来这浓厚的土行元气也还不是虚有其表。夏大师冷哼一声,双手虚抬,几道水柱从湖中被凌空抽上,在半空中汇合在一起,然后飞速凝聚成一把寒冰巨锥,旋转着朝着下方的巨大尸妖刺去。 冰花飞溅,周围激荡的湖水触碰到这冰锥的同时就被寒气化作冰凌,随后又被飞甩出去,一些砂石也被混杂在其中,这是尸妖头顶的土石被钻开了,不过同时这冰锥的尖端也在飞快地磨损,整个冰锥在磨损中不断地缩短,等缩短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崩碎了。冰锥残骸落入湖水中,现出下方尸妖头顶上的一个坑,这一道法术确实比之前的火鸟炸裂给尸妖造成了更大的伤害,只是这个坑的大小相对于尸妖那如山丘一般大小的身躯来说,大概相当于人的头顶上掉了半个指甲那么大的一片皮肉。 夏大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大一具身躯,要彻底击溃确实并非易事,那层死气沉沉的土行元气可以让生法境的咒法无法在近距离上成型,即便先天境界的灵法境界法术有本质上的不同,但受到一定压制和削弱是肯定的。 看来想要把这五张真符全部省下那是不可能的了。微叹了一口气,夏大师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符来。和吕宁他们之前所用的那种用各种材料在妖兽皮做材料的符纸上绘制的符咒不一样,这一张符的边缘模糊不清,好像并非实物,而是一个原本和天地虚空融为一体,但又被从中渐渐析出的奇妙存在,其上浮现的也不再是固定不动的云纹符篆,而是一团团不断演化变动,宛如自成一个小小世界的五色云气。 这就是天地五行真符,达到了真人之境的鬼仙道修士触碰到天地五行的真灵之法后,以自身一点神念截取天地真性御使五行元气模拟天地法则所生成的符咒。如果说先天境界灵法境的法术还只是自成循环,生生不息,那这真法境的法术就已然是自生灵性,御使天地之力,威能和性质都有本质上的区别,甚至远比灵法境和生发境之间的区别更大。 手持这道真符,夏大师的神色也变得微微凝重起来,并非只是因为这真符极为难得而已,这种凝聚天地真法的存在已经超出了凡物的层次,至少也必须是先天境界的鬼仙修士才能御使,若是修为不够的凡夫俗子,即便是单纯的触碰也可能被真法元气侵蚀同化。 这道真符上流动的云气以蓝色为主,显然是一张水行的真法之符。夏大师双手将符捧过头顶,双眼微闭,凝神闭息,这道真符猛然就膨胀开来化作一道虚影逐渐消散,仿佛镶嵌进这方天地中去。 隆隆隆隆,湖面的波涛剧烈波动起来,水流涌动汇聚,逐渐地形成一个方圆百丈巨大的漩涡将行进间的尸怪围在其中。前行的尸怪被四周湍急的水流扯动,原本僵直迟缓的动作几乎就完全停顿了下来,摇摇晃晃抖动不休,如同一个站立不稳随时都会倒毙在地的老人一样。 漩涡的中心水位下沉,将尸怪的整个头颅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怪物看起来确实并不怎么像是由尸体拼凑而成的,更像是一尊巨大的泥塑或者石像,巨大而臃肿的身躯,粗短的上肢看上去都显得迟钝,身体表面都是凝固在一起的土石,只是随着水流的冲击,一些土石正在渐渐地剥落下来。 漩涡水流涉及的范围极大,这里已经靠近之前白玲虎和林天通打斗的贝点,周遭水面上偶尔有被打碎的木排碎片漂浮,这些碎片也被水流牵引着朝着漩涡这边而来,此外还有水中的灵贝和虾蟹之类的东西也被水流带动偶尔在漩涡的浪花之间浮沉。只是不管是木排的残骸也好,残骸上挂着的一些金属扣件也好,还是那些被水流卷起的灵贝虾蟹也好,一旦进入这个旋涡之中就开始迅速地丧失自身原本的形状,就像被丢入废水中的冰雕一样,最多几个呼吸之间就会彻底融化在这看似依然清澈的湖水里。 消散速度最快的是木排残骸上的金属,几乎是一被旋涡的水流接触到瞬间就会融化消失,然后就是那些木质的木排残骸和虾蟹,也许能坚持个一两息的时间,只有灵贝这种水行妖兽能在波涛里浮沉个十来息,然后才整个地消融进这片生长的水域中。 上空的夏大师眉头微皱,看着旋涡中摇摇晃晃的巨大身影,对这一道‘冥灵真水蚀万物’的效果却是颇为不满。照理来说这水域中本该是最为适合这道真水咒的环境才是,那旋涡中的真水之性足以消融一切凡俗之物,就算是将人仙武道修炼到化劲巅峰,气血旺盛到极点的武者被卷入这旋涡之中,最多也只能和那些灵贝一样坚持个十来息而已。但看那巨大身影在其中摇摇晃晃,身体上脱落的那些土石看似不少,和那躯体比起来却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那些土石掉落在旋涡中居然并不融化,或者说融化得极慢,几乎用肉眼都分辨不出来。 看来这尸妖怪物的土行元气当真是触及到真法层次了,这真水之性对其作用实在有限。夏大师不得不略微肉痛地又掏出一张真法符咒来。现在看起来这怪物是被束缚住了不假,但冥真灵水咒却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他只是运用的符咒,并非真实修为能触及天地真法,这天地异像最多数十息之后就要减弱消失,算起来最多只能将这尸妖的外壳剥下浅浅一层土石而已,必须趁此机会强攻而下,找出身躯上的关窍所在。 这一次夏大师祭出的真符浮空虚化之后,除了被旋涡镇压的范围,更广阔的湖面上骤然生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水花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从湖底中被天地真法所吸引而来,甚至包括那些原本从尸怪上剥落而下的石块也一起在夏大师的上方逐渐聚集,最后汇聚成一个方圆十数丈的巨大石球。 在凝聚的过程中,石球中还有赤红色的火焰生出,最后成型的时候这颗直径十数丈的石球已经通体橙红明亮,就像刚刚从炉膛中捡出的煤球一样,只是大了成千上万倍而已。随着夏大师的手一挥,这颗燃烧得透亮的石球就带着一道火光朝着下方漩涡中的尸怪落去。 咚的一声巨响,石球正正地砸在尸怪的头顶,无数的泥土石块四处飞溅,既有尸怪身上的石块,也有那石球上崩裂而下通红碎片,这一次撞击落下的土石就远胜于之前漩涡剥落的所有。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这一个砸落在尸怪头顶的通红石球正在迅速地变形,几息之间就成为了一尊五短身材的石像,石像身周依然燃烧着赤红的火焰,体表已经变化出了一身战场上所用的细鳞甲胄,而手中紧握着的是一柄比大身躯小不到哪里去的巨锤,巨锤狰狞而古朴天然的棱角,像是一个上古巨人给自己用黑曜石一下一下砸出来的武器。 石像猛然发力从尸怪头上高高跃起,然后挥舞手中巨锤重新朝着尸怪的头部砸落而下,又是轰然一声巨响,更大片的土石从尸怪的头上乃至上半身上掉落下来,几道巨大的裂缝蔓延到尸怪的身躯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即将濒临崩溃的雕像。 上空的夏大师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道‘石火金像’果然是利于攻伐的大威能真法,若不是周围的漩涡乃是五行真水,只是这石像自身散发的热力就能将周围的湖水也烧煮得沸腾起来,放在陆地之上更是仅凭自身存在就能让数十丈之内草木生灵尽数燃烧起来。其实以五行生克而论,他这里还有道木行的真符正是可以克制这尸妖的土行元气,只是木行的真符用以攻伐向来效果不显,他也对驾驭真法层次的木行元气没什么信心,还有这尸妖那仿佛和天地剥离开的怪异死寂感也让他怀疑这木行元气能否真的在其中生发蔓延将之瓦解崩溃,索性便用了这张‘石火金像’,现在看来效果极佳,这尸妖应该是再承受不起几下了。 石像再从尸妖的头上跃起,将大锤高举过头,要借着下落之势再来一次更猛烈的重击。这一次石像跃的更高,蹬踏的力量也更强,尸妖头顶那原本就崩裂散落土石更是大片大片地崩落下去,露出了下面一层似乎由无数岩石覆盖而成的干枯甲片,原来那并不是由妖兽尸体组合而成的,而是浑然一体的庞然身躯。 这些甲片虽然巨大,却都干枯扭曲,像是在火炉边烘烤了几百年的树叶,很多地方还脱落了,露出下面同样干枯扭曲的怪异筋肉。而就在这一副怪异庞大,却感受不出一丝生机的躯体露出真容的时候,一股远比之前死寂土行元气更强十倍,深邃百倍的恐怖气息开始逐渐弥漫开来。 和这股气息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裂缝。在那无数干枯鳞片的缝隙之中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个口子,很难分辨这是不是下面那个巨怪的嘴巴,因为这鳞片之中并没有其他五官的痕迹,那一道裂口中也是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的死寂,仿佛一道可以吞噬整个世界的无底深渊。 “这……这是……”半空中的夏大师眼睛瞪得斗大,嘴巴也张得几乎要脱臼,惊愕的话语刚冒出个词就停下了,因为那道裂缝正地对着他,然后他整个人的动作,话语,呼吸,乃至于生机和思维就停滞了。 并非有什么强大外力来强行桎梏了他,而是一种更为本质深邃的共鸣,就像那些在下方漩涡中被真水融化的木排残骸一样,这只是更为本源的世界本质对低层次事物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浸染和侵蚀。那个仿佛能代表‘死寂’这个概念的深渊对着他,然后他就成为了这‘死寂’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和他一样静止下来的还有高高跃起正要下落的那一尊石像。不过石像静止的速度要稍微缓慢一些,那道深幽裂缝的对峙之下,石像的动作还能稍微延续几息,然后身上的火焰才熄灭,停止动作,最后崩解成一堆碎石,和夏大师一起掉落进下方那道无尽深幽的缝隙中去。 这道缝隙闭合了,从巨怪的身体上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周围的漩涡也消散了,巨怪慢慢地重新移动起来,依然是僵硬迟缓如同一个垂死老人的步伐,看似缓慢但坚定地继续朝着湖东城的方向前进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已经压满了厚厚的乌云,原本还算明媚的天气已经阴沉得宛如暴风雨即将到来。 第66章越狱上 第六十六章 越狱(上) “这是……” 原本在地上盘膝而坐的吴子健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愕然地看着石壁。 石壁上什么都没有,这里的牢室被打理得很干净,他的注意力显然是越过了这层岩石的遮挡,投往了这个方向上远方的什么东西上。 “师兄,怎么了?”白玲虎就在隔壁,只能听见吴子健震惊的声音。 吴子健并不答话,依然直视着那个方向。张宏正的牢室在斜对面,却能够看到这位流光行者脸上的神情从惊愕逐渐转为了惊恐,但片刻之后又重新慢慢平复下来,走到栅栏前推了推,感觉上面纹丝不动的反馈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牢房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和灵石的,来硬的可出不去。”张宏正站在另一边的栅栏前龇牙。他当然是早就动过这方面的主意了,也许是被贝场法师押着送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压根就不关心,把他关进来的时候守卫都没有搜他的身,他现在还穿着那身贝场的水靠,水靠中可还藏着一把颇为锋利的匕首和一些小物件。他对撬锁破门什么的也都能来上两手,这些也都能算是工具了,但仔细看过这牢室门锁后他也是自动断了这念头。这牢室中的设施极为不错,看得出是用于关押些有身份的人犯的,防备上也是不惜工本,这关上的锁头似乎是需要用特定的符纹钥匙才能打开,只凭工具那是再高超的手艺也是无用。 眼看出来无望,那边的吴子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声音中尽是颓丧之意,然后就对着这栅栏盘膝坐下,双目紧闭再不吭声。 “师兄?”白玲虎在旁边问了声,吴子健却没有丝毫反应。张宏正也觉得有些奇怪,之前这位济世教的光世行者无论说话做事都极为老练,不管什么情况都处变不惊应对自如,现在却是这样一幅无奈颓唐的模样,显然是有什么大为异常之事。 正想着要如何开口询问,大牢门却在这时候开了,两个守卫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朝着里间剩下的那个牢室走去。张宏正看了看却是一愣,那被押着的是个年轻人,衣衫华贵,看起来甚是眼熟。 “是你?”张宏正微一思索,将这年轻人给认了出来。这正是他和白玲虎之前去见过的,那位带着商队来湖东城贩卖武器的周明义周公子。而现在这位周公子并没有普通人犯的局促和颓丧,神情有几分傲然有几分愤然又有几分不屑。 “嗯?”这位周公子看到张宏正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又看到了旁边被关押着的白玲虎,脸上顿时满是疑惑。“你们怎的也在这里?” “周公子,得罪了,唐家法度在此,请在此暂待一些时候,我们副长和统领大人立刻就来和公子说明。”后面的两个守卫弯腰指着里面那最后一间牢室,神态间颇为客气。这位周公子再是如何,身份地位和他们也有本质上的区别,说得难听点就算这位周公子直接将他们两人给宰了,卫戊所也只能仗着唐家的法度来为难,绝不能直接要别人偿命。 不过幸好这位周公子并不是那种蛮横跋扈的性子,带着几分怒意依然颇有风度地一挥手,愤愤然地走了进去,两个守卫连忙把牢门关上退了出去。 “这位周公子,你怎的也被关到这里来了?”张宏正忍不住问。 “……这唐家实在是欺人太甚!”这位周明义周公子似乎不屑于正面回答张宏正,只愤愤然地嘟囔着。隔了一会儿好像觉得完全不回答是弱了气势,又还是忍不住地张口道:“南宫家的小子!你可凑齐赔偿我花二叔性命的一百晶了么?” 不待张宏正回答,另一边的白玲虎先开口道:“周公子你莫要乱说,杀害你家护卫的真凶我们已经查明,就是前一任贝场管事方朗卓!卫戊所也已经撤销了对张兄弟的通缉了!” “方朗卓?方管事?怎么会是他?”这消息完全出乎周明义的意料,他经常带人来湖东城做买卖,和方朗卓显然是早就认识的,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神情都有些恍惚。 “卫戊所真的撤销了对我的通缉了?”张宏正却是追问这个,在看到白玲虎肯定的点头之后他懊恼地一脚踢在栅栏上,大叫:“靠,早知道这个我还鼓动那两个家伙去什么城主府!那个大总管宁死也不承认方朗卓是阴邪鬼道的妖人,说那湖中的怪物是虚空兽隙中冒出来的星海妖兽!我这时候才想明白,他是怕这责任落在他自己身上!正是他收了那几个贝场法师的好处才将方朗卓给去了职的!” 白玲虎安慰他道:“无妨。那怪物正一直朝着湖东城而来,不久之后无忌城主自然就会明晓真相,到时候必然还张兄弟你的清白。” “不,你不知道这些世家走狗们的德性。”张宏正在牢室里走来走去,颇为焦躁。“如果这东西真是什么虚空兽隙来的妖星妖兽还好说,大不了真落我一个撒播谣言蛊惑人心的名头,看在南宫家的面子上他们说不定还要显示一下宽宏大度,随便罚几个灵石或者打一顿就放了。但这事情一旦掩盖不住要爆出来了,有我们这种事先到处聒噪的人来对比,不是更显得他们无能颟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南宫家的那些管事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给些灵石或者其他什么好处来封口的,以唐家这边的作风多半就是一刀宰了彻底干净!” “这……”白玲虎先还想下意识地说不可能,但又想起林天通那些行径和嘴脸,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得想个法子出去才是。”张宏正走到栅栏前,眼珠子四下乱看,一会后敲了敲边上的栅栏问:“周公子,你也知道这些家伙的手段和嘴脸,在城门口那什长敲你竹杠的事我们也正好看到了,现在这是不是又受了他们的栽赃陷害?不如大家通力合作,从这里一起逃出去。” 旁边的周公子闻言从恍惚出神中清醒过来,却是不屑地笑了笑:“我周家再是如何,也是传承千年小有名气的,唐家再是势大也不敢无凭无据地就拿我如何。我又岂能和你这些江湖散修胡乱勾结?传出去没的辱没了我周家的门楣。” “嘿,我告诉你,这可未必……”张宏正冷冷一笑,正要继续蛊惑,那边牢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守卫副长带着刚才的两个守卫走了进来。 那副长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本来带着极为得意的轻浮神情,步履间也是大摇大摆的,但走了几步看到牢室中的张宏正几人,却是一愣,回身瞪着身后的守卫:“怎的他们也关在这里?” 后面的守卫苦着脸:“都是身份特殊的要紧之人,那边的小子也是从城主府送来关押的,总不能丢去地牢吧?不说弄伤弄坏了,万一大总管那边遣人来提人还说我们轻视他们……” 副长挠挠头,神情有些纠结,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撇了撇嘴,无视了张宏正和白玲虎的注视,走到了周明义面前盯着他,问:“周公子,周家和我们湖东城向来交好,许多兄弟们也都是用的周家给我们打造的武器,其实我们也不想闹到如此地步的……” “你胡说什么?又闹到什么地步了?”周明义愤然道。“不就是车马撞倒两个人么?我也不去计较那两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了,为何就在我们商队马车前突然栽倒,其中一人根本就没被驼兽踏中却也吐血身亡……总之你们说该如何赔偿便赔就是了。” “哈哈,周公子果然仁厚,我在此也替那两人的家人多谢周公子了。其实左右不过十来个灵晶的事,对周公子来说也只是小意思……”这副长打了个哈哈,然后口风一转。“只是我们在检查周公子的货物的时候却发现周家瞒报货物,偷漏商税,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我们周家在入城时明明是交了商税的!而且其实去年我们就已经交过了!今年过来那陈管事不在了,却还要我们再交一次!”周明义气得几乎是要吐血,指着斜对面的白玲虎。“当时的情况这位济世教的姑娘也是亲眼看到的,你们大可以问她,她是济世教的道士,不会说谎!” “没错!当时这位周公子确实是交了入城的商税的。”白玲虎在一边立刻应声说道。 “周公子莫要激动,听我细细说来。”年轻副长压根没去理会白玲虎,依然是一脸轻松,反而安慰起周明义来。“白副长自然是不会说谎的,我们也在周家执事那里看到了交税后的回执,你们当时确实是交了商税的。不过据我们查看现存货物之后,却发现货物所值和所交之税出入太大,显然是偷漏了税款。” “这……胡说八道!我可以立刻将我家所携的货物全都拿出来和你们一一对峙!我周家绝不可能有这种偷鸡摸狗的行止……” “对对对,周家自然不会去做这种有辱门楣之事,也有可能只是忘记了而已。我们查了查,其他货物都对,就只有两柄宝刀没有记录在册,我拿了一把来给周公子看看,不知道周公子记得否?”那年轻副长笑眯眯地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刀,抽刀出鞘,顿时满屋的寒光。 乍一看这柄刀似乎也不是太过抢眼,没有什么复杂的造型和符纹,但是当人多看两眼之下,就会发现这刀的长宽,刀剑,刀锋,刀刃,还有刀刃上的丝丝花纹,明明分开来看都没什么出奇之处,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浑然一体,灵机天成,好像并非经过人手慢慢捶打出来的器具,而是天地自然造就的生灵一样。 “寒铁晶灵刃?”周明义看了一愣,立刻摇头。“你搞错了吧,这又不是拿来公开贩卖的货物,而是你们湖东城卫戊所的上一任统领陈子在定做的武器,自然用不着交税。” “没错,若是给我们唐家制御中的诸位大人定制的都用不着交税,这是通例。但陈子在统领已经随了唐獠大人一起高升了,那这两把宝刀没了着落,那不就成了普通货物了吗?难道你们遇到了合适的买家不会卖吗?” “这……”周公子这一下顿时哑口无言。在知晓了卫戊所统领已经换人,定制这两把先天灵刃的货主已经不在湖东城之后,他们还真想过重新找个买主来把这两把刀给卖掉一把的。其实这两把灵刃只有一把是给上一任守卫统领的,还有一把更好的是要准备借他之手送给当时的湖东城主唐獠,所以制作这两把灵刃的时候完全不惜成本和力气,几乎把周家的家底都掏了个空。偏偏这次来湖东城就连普通的武器都没卖掉多少,他们周家领地之内只有两处立刻就要开采殆尽的小型灵石矿,这样下去连族人的日常修炼都几乎要难以维持下去了。所以只有将这两把中的一把先卖了才是出路,但这种层次的武器可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一时间想要找合适的买主也不容易。 “周公子你明明就没卖啊!一口咬定你本来就不会卖不就是了……”一边听着的张宏正看着周明义那没了两个老头在旁边帮忙扶持就一副老实呆板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提醒。 “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那年轻副长闻言大怒,直接挥起手中的长刀隔着栅栏就朝着张宏正迎头劈来。张宏正连忙后退一步闪过,只听夺的一声闷响,这长刀深深砍进儿臂粗的精钢栅栏间,几乎将之砍断。 年轻副长用了用力,这才将刀从钢栅栏中抽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张宏正说道:“小子,之前的账还没给你算呢,再有一句多言多语的信不信等会老子将你的牙一颗一颗地拔下来?” 张宏正却是笑了。从这拙劣的一刀中就能看得出这副长的实战招数实在不怎么样,而且内力暗劲也运用得极为生硬的样子,这样的货色,就算他手里拿着那柄利刃张宏正也有信心在这牢室中将他制住。 第67章越狱下 第六十七章 越狱(下) 张了张嘴,本来一通讥刺嘲弄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但张宏正想了想,还是闭嘴忍住了。 他当然有信心只靠几句话就能将这副长给激得暴跳如雷,开启牢门冲进来殴打甚至砍杀自己,更有信心将之击败制住。但这里可是卫戊所,卫戊所中当然不可能全是这种废物,副长什长中的好手并不少,就算真的制住了这家伙当人质也不可能强行走得出去,还会让别人有当场击杀的借口。想不出好的后续法子来,张宏正一时间也不好妄动。 看张宏正再不吭声,这副长也不再理会他,转过去对着周明义继续说道:“周公子,我们也不在这多说什么废话了。这灵刃卖是不卖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们也没冤枉你是不?但看在你多年帮我们湖东城做出这么多好兵器的份上,我也不希望这事情闹得太难看,不如就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帮你把这灵刃重新在我们湖东城制御之内找个买家,如何?” “这……”周明义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年轻副长,似乎不相信他能有如此的好心。“当真?我家所铸的这寒铁晶灵刃可不是其他用灵晶驱使的普通灵刃,必须得人仙武道入了先天境界能激发自身罡气才能相得益彰,如虎添翼。否则也就只是一件极为锋利能不惧磨损的武器罢了,比凡兵也强得有限。陈子在大人如今不在了,湖东城还能有人有如此的武道修为?” “这你就别管了。”副长摆摆手。“就算修为暂时不到,以后也能修到,就算自己不用,转赠给其他能用的高手也是可以的嘛。主要是能免得大家现在这样尴尬,你堂堂的周家公子,却因为偷漏商税被抓,我们碍于法度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忌大人万一要是知道了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这……也好……”周明义犹豫了一下也点点头。如果这灵刃真能就此卖掉也算一件好事了,只是看这副长的架势大概要在价格上好好压上一压的样子。 “好,周公子不愧是明晓事理的世家公子!”副长一拍手,也是一脸的喜意。“那我又不瞒你说了,现在能买下这灵刃的也就只有我们湖东城现任守卫统领林天通大人,他也说了绝不能让你们亏本难做,愿意出五十灵晶的高价来买你这两把灵刃。” “五十晶?这可是绝品灵刃!”周明义几乎跳了起来。“当初和陈大人说定之时我们谈好的价格可是四百晶一把!就这样我们也根本没什么赚头,这两把寒铁晶灵刃可是我们周家倾尽全族之力来打造的,只是收集淬炼材料就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还以我爷爷那巅峰人仙的兵解遗蜕祭炉,便是在灵刃中也是一等一的上品!就算整个唐家也不见得能有几把这样的上等灵刃!现在你说五十晶?” “你说值多少就值多少了?我家门口那卖饼的老头还老对外来客商说他的饼是百草淬炼,灵石烘烤,要一两灵砂一个呢。”副长立刻瞪眼还价道。“我可是好心指点了你一条明路,如今这湖东城除了林统领,谁还有这等善意和财力来帮你们?若是你们实在舍不得,那最多也就一把便好了,你们自己还能留上一把……” “不可能!”周明义愤愤然地一挥手断然拒绝。“就算五十晶一把也绝无可能,你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向我们周家勒索,我要和你们湖东城城主当面对质!” “你想什么呢?还想面见无忌大人?莫不是还要请动三神门来仲裁?”副长冷笑,面上慢慢浮现出狰狞之色。“之前便有人来报讯说,在周家商队中听到有人说要请动三神门来调查我唐家,我们林统领还不信,说是能入得了我湖东城的应该没有这种愚昧之人……周公子你大概是行走江湖的时间还太少,不知道三神门仲裁是什么意思吧?我们唐家南边不远那德力家知道不?十来年前毁于一旦,主家所在的大城人畜不留,都说是虚空兽隙中钻出的妖兽所为……呵呵,到底是不是虚空妖兽谁知道呢?反正我倒是知道那段时日里德力家和纳法提家起了些龃龉,闹着要去请三神门来仲裁呢……” 张宏正津津有味地在牢室中看着外面的副长口沫横飞地声情并茂地恐吓,这样的场景其实并不少见,守卫们搜刮散修的油水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这幅嘴脸,只是这一次居然是将竹杠敲到了世家头上,这就极为少见了。看起来这些人也是早有预谋的,想法子将这周明义抓了过来单独看押,不让商队中那两个有阅历懂事情的老头来帮忙打圆场和稀泥,这才好尽情地威逼恫吓。不过那什么灵刃居然要数百灵晶一把,还只能是先天武道高手才能用的,当真是让张宏正感觉大开眼界。 正在这时,张宏正忽然看到牢室中的吴子健站了起来,对他打了个眼色。张宏正微微一愣,不过神色却是毫无波澜,还是一副饶有兴趣地看热闹的样子。 吴子健的眼色示意是落在那副长身上。他的牢室在那周明义的对面,这副长大摇大摆地面对着周明义说话,后背就离着吴子健的栅栏不过两尺的距离,那两个守卫也在旁边不远处。而吴子健一直就埋头盘膝坐在牢门下,一副行将就木要死不死的样子,之前也根本就没人去在意他,更不知道他这时候站了起来。 在和张宏正示意之后,吴子健双手合十,微微闭目冥思,然后双手摊开,一道白光就在那副长头上浮现,如同雨后的晨曦一样纷纷洒落而下。白光中,隐约有一位白衣飘飘的人影面带慈爱祥和之极的笑容,带着极为温柔的意味将手和在光芒中朝着下方抚来。 被笼罩在这光芒中,两个守卫脸上浮现出迷蒙困顿但又十分安详的表情来,犹如垂髫小童安睡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脚下一软就地坐倒,然后瘫软在地昏睡过去。那副长原本也是一起要跟着软倒,但忽然之间仿佛又警醒了过来,挣扎着一个踉跄就要重新站稳。但这时候吴子健从栅栏间隙中伸出的一腿就踢在了他的屁股上,顿时将他踢得朝斜刺里冲了出去。 这副长的位置离吴子健的牢门还有两尺左右,已是超过了手臂能抓握的范围,不过吴子健的脚却是能够踢到的,而且这一踢的力量颇大,那副长又正是脚下发软的时候,在这一脚之下几乎是埋头猛冲一直到撞在张宏正的牢室门上才停了下来。而他刚要想扶住栅栏稳住身形,张宏正那早有准备的拳头就猛击在了他的头上,咚的一下这副长就像抽空了口袋一般软倒。 “拿刀,破门。”吴子健言简意赅。不过张宏正却也用不着他的提醒,击昏这副长的时候就顺便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过从他手上将刀给拿了过来。 持刀在手舞个刀花找了找感觉,张宏正站定深吸一口气,猛地低喝一声对准了牢门上的精钢栅栏斩出。蹭的一声轻响,两只儿臂粗的精钢栅栏就已经被从中斩断,而张宏正手上却只感觉到微有阻碍而已。 “好刀!”张宏正双眼放光,口中啧啧有声。一般来说内力暗劲经过器物传递都会有不小的衰减,所以许多善用暗劲伤人的武者并不喜欢刀剑武器,但他却感觉这把刀在传递暗劲上简直犹如自身躯体一般轻松,全力一斩之下这应该是用金行灵石专门加固过的精钢栅栏竟然感觉犹如木板。到了先天境界的武者能以自身精元气血引动天地之气,生成罡气离体,那用这武器挥出刀光剑气还真的是如虎添翼。 再来一刀将栅栏斩断钻出,然后再将吴子健和白玲虎的牢门也如法炮制地斩开,张宏正对着光看了看这刀的锋口,似乎微微有一些变形,毕竟这些精钢牢门也不是简单货色。只是隔了几息之后再看,那些变形凹陷却又不见了,居然是自身重塑了形状。 “好!好!当真是好刀!”张宏正这一下更是没口子地称赞。他也曾听说过有这种有了自身灵性,如同活物一般能自然恢复锋刃损耗的灵器,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能拿在手里砍上几下。须知实战中的武器重新打磨和维修都是个大难题大消耗,普通兵器再是锋锐,砍劈多了也会渐渐损耗,能带上这样一把武器对于行走江湖的散修可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当然,这样的武器确实也只能存在于散修的梦境当中,数百灵晶一把,轻松能抵得上一百条散修的小命。张宏正转身再劈两刀,将周明义的牢门也一起劈开,然后恋恋不舍地将刀递还给他。这毕竟是这位周公子家族的宝贝,他可没脸,更没胆子就这样贪墨下来,连林天通这种卫戊所统领都要想方设法来贪墨的东西,自己一介散修拿着行走江湖,简直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接过灵刀,周公子却是一脸懵懂。这数息中的转变来得太快太突然,而且他也完全弄不明白张宏正和吴子健这两人是要干什么。 同样一脸懵懂的还有白玲虎。牢门被张宏正劈开了,她却傻傻地站在里不动,睁大了双眼只看着张宏正和吴子健两人,结结巴巴地问:“师……师兄,你是要做什么?” 张宏正也好奇地看着吴子健。这个光世行者看起来少言寡语,但都是不动则已一动就必有令人意外之举,其实张宏正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手来,按理来说这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三人都没什么真正的危险,犯不着以这样激烈的方式来抵抗,要知道这可是卫戊所里最深处,总不成他们三人还能以一敌百地强行杀出去不成?就算能打得过卫戊所的,城主府里那些先天高手要怎么应付? “师妹,准备一下,马上湖东城就有大难临头。我们得想想办法,至少也要想办法尽量多保护一些无辜居民。”吴子健的脸上并无半点越狱人犯该有的紧张,只有一脸的忧色,好像一位父母心的医者正看着病入膏肓的病人。他又转向张宏正和周明义两人说:“张兄弟,周公子,变乱一起,这卫戊所肯定就无暇再关注我们四人。我和我师妹要在这城中尽力护卫百姓,你们若是想要逃走就得尽快才是。” 第68章唐无忌 第六十八章 唐无忌 唐无忌的神念从周围交织往复的元气天地中收回,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持续整整两天的修炼终于宣告结束。 噗噗噗噗接连数十声犹如雨打芭蕉一样的密集轻响,周围由上百颗灵晶组成的冥思法阵中有小半的灵晶爆碎。失去了唐无忌的神念引导,法阵中连接为一体的天地元气重新散佚回归灵晶,而那些耗尽了元气的灵晶则只有自行崩解。 两日的修炼就要耗费数十灵晶的修行法阵,效果自然也是非凡,这可是唐家的老祖宗依据这些儿孙辈的本身资质,五行偏好,甚至还有出生时辰等等一起混合推演出来,只属于这些唐家核心弟子每人独有的修行法阵。正是有着这样量身而作的修行法阵,世家秘传的修行之法,还有几乎无限的灵石和灵晶供给,这些大世家的子弟们才有着和其他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修行速度。唐无忌二十五岁而入先天之境,在唐家子弟中也只能算是比较拔尖而已,离出类拔萃还有段距离。 当然,这样持续数日的潜修唐无忌如今也只是偶尔为之。先天之境之后的修为提升单纯只靠灵石灵晶的作用已然不够,特别是想要晋入真人之境,即便是对资源丰厚的世家子弟来说也是太过艰难长远的事,而人生百年,特别是先天之后的人生足有数百年,又何必将时光尽数花在修炼这样枯燥的事情上?那种乏味的日子他在唐家堡的二十年间早就已经厌烦了。 推开修行室的大门,门外的张李两名亲卫扶手向唐无忌行礼:“无忌大人。” “你们护法辛苦了。”唐无忌点点头。这两人都是母亲给他配置的亲卫,都是出身自家的家生子,人仙武道修为已达先天的高手,更是忠心耿耿的死士,从来不会离他太远,在他修炼之时更是护持左右,杜绝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普通的下人仆役都绝不允许接近这里。 并不是如同寻常人想象的那样,身处湖东城最中心的城主府,外有足以抵御虚空妖兽的护城法阵,内有高手亲卫保护,自身修为也是常人和散修都梦寐以求的先天之境,身为城主的唐无忌就是永无外患内忧,每天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和姬妾们玩耍,偶尔去唐家堡与族中长辈们闲聊就够了。世家大族中的暗流和凶险其实并不比其他地方好到哪里去,先天高手也并不是就不会伤不会死,唐家每年折损的弟子也总有那么几个。有些是和其他家族明争暗斗时陨落,有些是丧命于外域妖兽口中,莫名其妙地练功走火的时时也有,不管哪种莫名其妙的意外,折损人数都要远胜于表面上最为危险的镇守城镇抵抗妖兽。 也许外人对此只会觉得是意外,但唐无忌却是明白的,对于生活在执掌这方大地已达数千年的世家中的子弟来说,最大的危险有时候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在自己体内。 世家的领地再是纵横万里,也不是无穷无尽,天地运转自然而成的灵晶灵石也是一定的,那么有人多占一点多吃一点,自然就会有人少占一点少吃一点。这道理放在世家相互之间是如此,放在世家之内依然如此。 有三神门在,世家之间不能明争,只有暗斗。世家之内同样如此,但什么程度的暗斗算暗斗,则是要依据各家的家风和老祖的性情来看了,在很多活过了千年岁月,看淡了生死幻灭爱恨情仇的老怪物的眼中,让子嗣们相互倾轧,磨练一下心性和手段,淘汰掉一些资质差些的族人乃是一种很有必要的激励家族精神的手段,也可以防止族人太多而人均分得的资源不足。 幸好唐家多少是受了些南宫家的影响,对外就算再狠辣,内中大致也还都保持个和气的局面。不过唐无忌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母亲早已叮嘱过,这个湖东城的城主之位来得可并不轻松,想要牢牢守住也必须得花上精神和力气,特别是需要小心一些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暗手和陷阱。 但唐无忌真的不想操心这些东西。好不容易踏入先天境界,不用整月整月地被关在唐家堡苦修,他只想和那些姬妾一起过过轻松闲适的日子,再搜罗些各有特色的美人慢慢调教,那才不枉费了这数百年的时光。真人之境哪里有那么好踏入的,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一辈子也只能在先天境的世家中人不知凡几,而即便踏入了那层境界,不知享受人生不知体会生命之美,只有勾心斗角和修炼算计的日子纵然活上千年又有什么意思? 可惜很多事情也是由不得他自己的,就算在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湖东城城主,其实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少爷,您出关了?”守候在不远处的唐坚小跑了过来,双手递上一个小盅。“辛苦了,快喝点粥补一补身子。” 唐无忌揭开盖子,一股淡淡花香混合着肉和米脂的香味扑鼻而来。唐无忌笑了,端起一饮而尽,一股温软柔和的醇香从口中一直落到腹中,让他略有些空乏的肚子和疲累的身体都感觉到了一种充实。 “好,这碎花脆鸡羹还是这个味道,平日里帮我掌管这么多杂务,坚叔你的手艺还是没退步。” 唐无忌一笑。从五岁开始就喝的这道肉羹一直都是唐坚亲手熬制,这个在修行上并无什么资质的管事已经从一个精干的中年人变得垂垂老矣,唐无忌心中也是颇有感触。 城主府的大总管一脸感动地小声劝道:“少爷,我早就说了,您现在已经是一城之主了,再称呼老奴为坚叔……让旁人听去了总有些不妥……” “听去就听去了吧。叫了二十年了,懒得改口。”唐无忌一笑。唐坚不只在事务上能帮他处理许多繁杂的东西,从感情上来说,就连母亲都没有这个老仆让他感觉亲近,但看起来这老仆最多也只能再跟着他三四十年罢了,修为不入先天,终究不过百年出头的岁数,而那对他来说却不过人生的一小段而已。他对此无能为力,也只能在其他地方多补偿一下这个忠心可爱的老人了。 “少爷,这闭关的两日中有些事情发生。”唐坚微微犹豫之后,还是准备咬牙先汇报了再说。“贝场那边……” “无忌城主,您终于出关了啊。看您神色不错,一定是有了不小的进境。”一个摇曳生姿的明艳美人走了过来,脸上笑颜如花。 “多谢闵大师了。这也是要多亏你炼制的熏香,才能让我入定修炼两日并不疲惫。”唐无忌也对这美人笑笑。这是城主府除了夏大师之外的另外一位先天鬼仙修士,闵芷兰闵大师。 “无忌城主总是这般客气,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闵大师笑得更灿烂了,走上前来挽住了唐无忌的胳膊。“修炼了这两日,无忌城主定然是有些乏了吧?刚好我前段时间无意中发现一处风景极好的孤山,不如我们一起去逛逛?” “厄……”唐无忌微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将手从闵大师的怀中抽出,将喝光的瓷盅递还给唐坚。这位闵大师可不仅仅是城主府的大师而已,还是闵家小一辈里最出挑的那一个,三十三岁就踏入了先天境界,在除了类似唐家这种顶尖豪门之外的二三流世家里,这样的资质已算是很不得了的。 而有这样资质和修为的年轻子弟是一个女性,还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性的时候,那对整个家族来说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闵家直接将她送入唐家当城主客卿,意思当然不是只让她当客卿而已。 这一点闵芷兰当然也是心知肚明,更是乐见其成,二三流的世家女子,哪一个又不都做着嫁入一流豪门世家的梦,何况还是唐无忌这样少年俊朗的一城之主。在闵家需要举族倾力供给才能让她修炼到先天境界,但在唐家核心弟子这个范围,这样的供养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罢了,一旦她嫁入唐家成为真正的唐家中人,日常所得的灵晶灵石等等修炼资源只会更多更好,对闵家来说也是有大大的好处。 让唐无忌头痛的还不是闵芷兰的乐见其成,而是自己的母亲好像也乐见其成,虽然没有明说,但默许闵家将人送到他的身边这就是一种默许暗示了。不知什么原因,唐家老祖发话近百年间暂时不再和南宫家纳法提家李家等几个相邻的豪族世家联姻,这时候能以联姻的方式将一个原本偏向南宫家的二三流世家收归麾下,那就是件极为不错的选择,算得上是他们这一房的大功劳。 至于唐无忌自己却只是无奈。他承认这是件大家都得益的好事,也承认闵芷兰在姿容外貌之上丝毫不输他的那些姬妾,自小在世家中养成的气度上更远远胜之,也承认能有个资质修为相若的伴侣是不错的事,总好过如唐坚这样明明亲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衰老逝去的好,但闵芷兰这样随时都主动找机会自己热切地凑上来却让他有些不舒服,那似火的热情,美艳精致的妆容之下的东西总让他提不起真正的亲近之意,远不如那些市井江湖中的女子自然而然的一颦一笑,发自真心的嬉笑怒骂来得可爱可亲。 “对了,坚叔,刚才你是说贝场有什么事么?”唐无忌只能将话题往其他方面扯,平日里他可是绝不会主动关心这些城中的杂物俗事。 唐坚也是大松一口气,他早急得额头冒汗了,只是闵芷兰的身份和他不同,那可是有可能成为主母的,他可万万不敢去打断她的撒娇示好,立刻抓住这机会道:“是贝场法师发来警讯,说是忽然发现了异常妖兽,极有可能是从虚空兽隙传来的妖兽。” “什么?虚空兽隙的妖兽?”唐无忌和闵芷兰闻言都是一惊,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事。“怎会如此的?有多少妖兽?多大的规模?” “有数只三阶妖兽都已被贝场守卫剿灭,只剩一只最为巨大的,夏大师已经前去剿灭了。” “虚空兽隙中来的妖兽,夏大师一人能应付得了么?你可向西风,南山城发去警讯了?”唐无忌的脸色有些难看。如果真是虚空兽灾,向临近大城求援是很正常的,但他这才刚刚执掌湖东城,而且母亲用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得人心,也不知其他兄弟叔伯们会怎么想。 “不敢打搅少爷修炼,老奴就擅自取了备用的五张真符给夏大师,夏大师说应该有把握,老奴就没有发出求讯,还请少爷恕罪。” “几张真符而已,改日我再向母亲要便是了,不算什么。只要能将妖兽剿灭就好……”唐无忌松了口气,对真符这个倒是浑不在意。忽然间他似乎有所感觉,皱眉望向了一个方向:“我记得备用的并没有土行真符吧?夏大师难不成还将自己珍藏的也用出来了?” “这……应该不会吧……”唐坚瞪着眼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却知道以夏大师那性子是绝不可能自掏腰包用什么珍藏的真符的。 “一两个时辰前便是这样了,贝场那边的土行元气忽然变得极重,我还以为夏老头在和什么人斗法呢。”闵芷兰撇了撇嘴。她是向来不大关心城中的事务的,修为虽高,但在闵家的时候家里也舍不得将这掌上明珠送去和妖兽厮杀,最多是找些比较容易对付的妖兽让她去练练手,因此对这些并没什么危机感。 “不大对……这土行元气极为怪异,距离也几乎就在城外了,夏大师如何能将妖兽放到这么近的距离来?莫不是……”唐无忌却有些感觉不对劲了,他再是少经磨练,毕竟是唐家子弟,霍然转身朝着外面疾步而去,身周已有火焰云气开始四溢而出。“发警讯!准备护城大阵!” 这时候,湖东贝场。站在城墙上的守卫,船屋上和岸边的船工和贝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从湖水中慢慢冒出的那个巨大的身影。 第69章守城 第六十九章 守城 刺耳的尖鸣在卫戍所中响起,所有守卫,什长和副长都是惊愕,然后就是惊恐,最后卫戍所就像是被热水浇到了的蚂蚁窝一样,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奔跑,抓拿起武器和器具,然后一起朝着门外涌去。 “是城主府发来的警讯,护城大阵已然启动了!所有人都拿上武器前去支援!” “是贝场方向!这是去支援无忌城主!但凡有退缩者皆斩!” 副长们声嘶力竭的喊叫中,所有守卫和什长都不敢怠慢,如果只是剿灭妖兽什么的他们还不至于此,但现在这已经是城主都已经出动了的最高警戒。唐家法度,若是一城之主陨落,他们这些制御中人全都得以失职论处斩首,家人被废去修为放逐荒野自生自灭,因此没一个人胆敢落于人后,即便是一些胆小的双脚发软,也只能连滚带爬或是被人拉拽着一起前去。不过是短短的十多息的时间,硕大的卫戍所就已经空荡荡的了。 “嘿,还真是如你说的。方朗卓弄出的那怪物还真的硬闯湖东城来了!” 张宏正从牢室中走了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卫戍所颇为兴奋,一介散修能在这种地方大摇大摆地走动可是极为难得的体验,一般都是被灰头土脸地被押送进来的。他一路朝外走着顺手翻捡旁边的箱柜,将上面的杂物书册一阵乱扔,看见有人刚刚打开的食盒中有来不及吃的烤鸡也抓起来几口啃光,又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拿起两把长刀跨在身上。如果不是这时节有些不合适,他还想找去统领的房间去桌上撒泡尿拉泡屎出口气。 吴子健三人却全没他那样的跳脱,都是面色沉重快步小跑出了卫戍所,张宏正丢下吃剩的鸡架提着刀从后面追上,一同走出卫戍所,看到外面的景象却已经和之前的迥然不同。 妖兽攻城的警报是最高警戒,所有修为不足的居民都只能呆在家中,修为生法境和武道化境的高手则都有义务前去支援,所以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加上狂风骤起,天空阴暗的云层翻滚,隐隐有闷雷声传来,仿佛末日将临,这满城人都已死绝。 “这个……是怎么回事?”张宏正看了眼天上不断翻滚的阴云,他之前被押过来的时候明明还刚过正午不久,太阳照得明晃晃的耀眼,现在却已经昏暗得几乎犹如黄昏。 “五行失衡,天地震怒。”吴子健摇头长叹一声。“想不到森罗殿居然是在这通天湖底找到了一具上古荒兽。如若唐家中人支援不及,这湖东城中数十万人恐怕要尽数死绝。” “上古荒兽?”周明义和白玲虎都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嗯……就是传说中被三神镇压的那些比妖兽更利害的妖兽?”张宏正也是听说过这东西,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具体却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可不是妖兽那么简单的东西……那是天地真灵的畸变之物,只凭自身存在就能扭曲天地真法,妖兽其实都只是荒兽的眷属罢了。这土行元气如此怪异厚重,死气沉沉,看来确实是如此……”周明义的神情惶恐,似乎并不愿意相信,但他的鬼修境界并不低,能很清晰地感觉得出这天地间的异样。抬头看着上空不断翻滚的云层,他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声音也有些歇斯底里,几乎要失控崩溃的样子。“但荒神早被三神封印,所有荒兽尽被诛灭,这神州大地上不可能还有留存的!否则三神门早就知晓了!唐家经营通天湖千年,也绝不可能连这个都能遗漏过去的!森罗殿也绝无能力操控这等逆天之物!” “这只是只荒兽的遗骸罢了。应该是在三神剥离大地,隔断虚空兽隙之时被击杀,深埋于地下,土行本质就伏藏浑厚,和残存地脉混然合一,没被三神门和唐家发现也是正常。只是森罗殿骸极道专一就精于启用操控尸骸,才能发现这个不被人所知的遗骸,不知道悄悄在通天湖中祭炼了多久,直至这时再也隐瞒不过去才陡然发动。张兄弟你们身上帮纳法体家所带的那个东西,说不定也是祭炼这个荒兽尸骸所需的,所以方朗卓才会不惜暴露行迹现身来抢夺……” 吴子健沉声陈述。虽没有亲眼所见,但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零零碎碎的线索此刻已经和这个宏大死寂的荒兽气息结合在一起,在他心中再无秘密可言:“…方朗卓定然还没有完全操控这个荒兽遗骸,否则不会是这般天地震荡的样子,只能期望唐无忌城主能尽量拖延住这荒兽遗骸,让唐家其他人赶来支援……我和师妹两人会立刻赶去,虽然我们修为不够,在荒兽之力面前不过蝼蚁一般,但也会竭尽全力,能多救下一个无辜之人是一个。至于两位还是趁此时间速速出城去吧。” “我……我家商队还是集市那边……我……我要去找他们……”周明义摆了摆头,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朝着集市的方向跑去。 张宏正深深看了眼白玲虎,这少女道士虽然知道马上就要去面对一只绝无可能战胜的上古凶兽,神色中却并无丝毫胆怯退缩之意。张宏正也并不开口说什么多余的废话,他清楚济世教中道士绝没面对这种情况退缩的道理,每一个选择成为济世教道士的人也是同时选择了慨然当死,以身入道之路,这本是济世之道中的一部分,只是想到这从今后就再也见不着这鲁莽憨直的姑娘,心中就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味道。 “愿仙尊庇佑,能有再见之日。”张宏正也只有憋出一句济世教中人分别之时惯用的话,以手抚胸,然后伸向白玲虎。 “愿仙尊庇佑,能有再见之日。”白玲虎抽了抽鼻子,看向张宏正眼角有些发红,以手抚胸,伸手过去和张宏正紧紧一握。“张兄弟,仙尊必会佑你一世平安的,也望你有一日能明白仙尊的慈悲济世大道。若你要入教,去南宫领的苏卫城,我死后若有灵牌便会立在那里的济世庙中,你能来看看我便会很高兴……” “……再说吧。”张宏正只觉得鼻中微微发酸,连忙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只感觉筋骨有力,粗糙又细腻,随后转身转身朝着城门口头也不回地跑去。 这时候,贝场中,那一个巨大的身躯已经完全地冒出了水面,呈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山峦般巍峨的身躯早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在泥土砂石的遮盖下只露出小部分的干枯身躯,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生机活力,却散发着一股源自古老蛮荒的恐怖气息,让所有目击者都被一股覆盖身躯和神念的巨大压迫感彻底贯穿。一些修为尚可,反应还算快的人还能在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逃去,而那些或是手足无措呆在原地,或是脚下发软跌倒在地,脑中被恐惧和惊慌充斥的人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随着那巨大身躯每从水中拔出一分,每靠近一分,他们僵直瘫软的身体就会越来越僵直越来越瘫软,那被恐怖占据的头脑就会越来越空白,直至最后彻底僵硬,所有的意识都彻底化作一片空白。 这就是五行真法对凡俗之物的侵蚀,普通生灵在自身灵性和本源不足的情况下面对天地真法根本就无法保持自身的五行稳固,只能被真法带动着朝某一行倾斜而去。原本这并不会是立刻致命的变化,生灵的五行自然会循环往复与天地相通生生不息,但这巨大的怪物所散发的土行元气中还蕴涵着一种万物归亡的死寂,只要生灵活物一被侵蚀,所有的生机就都飞快地消散。 离水而出的巨大身影并没停下脚步,依然朝着原本的方向前进。它的动作迟缓凝滞,就如同在沼泽中缓慢前行的垂死老人,却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它的双腿和地面融为一体,明明上千万斤的重量但在移动之间却不会引起地面的丝毫震颤,仿佛本身已经彻底和大地融为一体,他的移动不过是大地自然兴起的一股带来死寂的无声波澜。 随着这怪物的不断前行,这死寂的领域也朝前不断蔓延开来。贝场岸边倒地的人早已经彻底丧失了生机,现在则随着这怪物的靠近,又飞快地失去原本所有的色彩和形状,崩塌化为一堆堆泥土。不只是这些活物的尸体,水上的船屋,木质的阁楼,绝大多数不是泥石的东西都在迅速地崩解,变成这灰土死寂的一部分,而这领域蔓延的速度正在加快,已经明显地超过了怪物本身前行的速度,开始朝着贝场之外扩散而去。 根本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动作,这个怪物只凭着自身的存在就可以将这座世家雄城化作一片死域。远处已经有集群起来的卫戍所守卫和贝场法师,但是在这巨大的力量差异面前他们就只是一群巨兽脚下的蝼蚁,不用说阻挡,连靠近都做不到,一些守卫用弓弩射出箭矢,法师用出各式各样的法术,但只要是靠近那死寂的领域之内一切都只能化作尘土。 但世家经营千年的雄城,自然不可能如此不堪。忽然之间,一条足有百丈之长,几乎和这巨大怪物相若的巨大蜈蚣疾飞而来,猛地扑在了巨怪的身上。 如同两座山峰相撞,沉闷的巨响终于打破了周围的死寂,巨怪也终于停下了前行的脚步,被撞得又朝后退回水中,身上大片的砂石剥落。 这是一只半虚半实的七足蜈蚣,身上缠着一株细长蔓延的灵草,正是唐家家徽上的七足天蜈和玲珑七心草,只是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和这巨怪撞在一起之后,天蜈的七只长足就立刻深深地扎进了巨怪的身躯之中,身上缠绕的七星灵草随即闪出七彩灵光。 同时闪耀出光芒的还有整座湖东城那绵延数十里的巨大城墙,城墙的符文都发出光芒,那光芒的明暗节奏和七星灵草上闪耀的光芒节奏暗合。而在城主府中的地下深处,一座巨大的法阵也同时在闪烁着无人看见的灿烂光芒,这是一座镶嵌了上万颗灵晶,足以让普通人看得眼晕的法阵,以中央那七颗拳头大的灵晶,八张虚幻相交的真符为核心,浓郁得不可思议的天地元气正在循环往复,鼓动着天地法则一同共鸣,然后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远处那扑击到了巨怪身上半实半虚的七足天蜈上。 无数的土石从巨怪身上崩落,那是下面巨怪的躯体正在诡异地蠕动,那些本来干枯没有丝毫生机的鳞片和筋肉忽然间像是获得了一股和本体格格不入的生机一样,有的忽然张大,有的卷缩扭曲,有的相互纠缠。 这是唐家护城大阵‘天蜈毒蚀万界真法’,已至真法境的五行元气纠缠扭曲,产生出足以将上千三阶四阶妖兽尽数灭杀的真法之毒,而现在这些毒全都集中在此,连这怪物干枯数千年的身躯都能激发出反应。天蜈的头顶处,半虚半实的头部中央,唐无忌的面色狰狞,掌控着这原本远超他修为境界的法术。 “唐无忌,你终于露面了……为何要非得将事情弄得如此不堪,让大家都无路可退了,你才能出来让我见上一面呢?” 一把声音响起,这怪物的身躯胸腹处的鳞片挪动,露出一张脸来,满是肥肉,双眼细小,带着一副面具一样的假笑。 “方朗卓,你这狗贼!”唐无忌看到了这张脸,原本就青筋暴露的脸上怒意狂涌,双眼中满是血丝。 唐无忌要操控阵法不能动身,但有另外两道人影从天蜈的头顶跃下,手中武器带起耀眼的寒光正正地斩在这张假笑的胖脸上。正是一直跟随在唐无忌左右的两名贴身亲卫。 噌噌两声,先天境界的人仙武道高手,可以将自身气血和天地元气交感混合而生出外放罡气的全力两刀,却只是在这张胖脸上划出了两道浅浅的划痕。这张方朗卓的脸并不是真正的脸,而是由这个怪物的干枯肌体聚合扭曲而成的一张面孔形象罢了,足有一间房屋大小,两名亲卫的两刀就像是一个人的脸上被指甲浅浅地划出两道印子,不过一个呼吸就消失了。而那张胖脸上的表情却是鲜活无比,栩栩如生,能很轻易地看出那习惯性的面具假笑之下,狰狞之情正在渐渐展露。 “其实你但凡早一些和我见上一面,聊上一聊,你说不定还能过着舒服悠哉的城主日子,我还是日日帮你管理贝场收罗灵贝,你非得要听手下那些亲佞小人的谗言,要把我给挤出去,要开辟什么新贝场。现在可好了?不说这湖东城经营千年的贝场毁于一旦,这城中数十万人要死绝,你自己恐怕也逃不了的。” 第70章溃败 第七十章 溃败 “你这狗贼!我唐家待你不薄,想不到你居然在通天湖中炼制这等妖物!不过不要以为这一尊荒兽遗骸就能如何了!你们森罗殿说到底不过一群阴邪鬼修的邪祟手段,难不成还真能和我们唐家,和三神门对抗么?” 唐无忌通红着眼睛高声厉喝着,身外七足天蜈的巨大幻象不断闪动着七彩光芒,将扭曲的木行真法不断地朝着这荒兽遗骸中灌注而去,荒兽的表面鳞甲和肌体不断地鼓起一个个变异的部位,但随即又平复下去。 “嘿嘿嘿嘿……你在害怕啊……”方朗卓的肥脸笑着,是真正的笑,构成他笑脸的那些干枯筋肉都在很有笑意的抖动。“你害怕什么呢,无忌城主大人。我上次见你,你可是高坐在上被身后十多名姬妾围着,连看都没怎么看我,我在下面可跪得连膝盖都痛了啊。我足足跪了一个时辰,你一共才对我才说了五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呢。怎么这时候怕得像是个受欺负的泥猴小孩,只知道把你唐家,把三神门搬出来吓唬人了?” “……我唐无忌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让你踏入湖东城半步!”唐无忌嘶吼的声音都已经扯破了,听起来就像是个女人在尖叫。他那一张原本英俊的脸此刻青筋四露,筋肉扭曲,狰狞无比。 “不要怕,也不要吵闹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这湖东城的主宰么?不是的,我现在捏死你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我捏死了你我该继续做什么也继续做。”方朗卓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温和很平静,但仔细体会就能感觉到其中的彻骨寒意。“大约那时候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为你们唐家效命的寻常下人走狗而已,能够赏我一口饭吃,能够让我这种走狗借你们唐家的名头去敲诈些散修,搜刮些下层的居民的油水,就是对我们不薄,我们就该对你们感恩戴德了。可是你不知道,你其实不过就是个家世好运气好的无知少年罢了,一身修为也不过是唐家帮用灵石灵晶硬堆上去的。你的真实本事别说和我比,就是和我手下那两个小家伙比,和南宫家那散修小子比,你都远远不如。你难道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么?” 下方,两个刚才斩落下去的亲卫已经再度扶摇而上。先天境界的人仙武道不如鬼仙术法可以御使五行飞天遁地,但激发罡气短暂地凌空借力却是可以的,加上一身劲力早已运用得出神入化,在短距离之内的腾挪只会更加灵活,他们的脚尖只在这完全垂直的荒兽体表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立刻借力上升数丈,原本已经力尽落下的他们又重新飞到了方朗卓的那张脸旁边,率先到达的那个张姓亲卫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猛地绽放出耀眼光芒,他高举长刀就朝着方朗卓的眼睛位置猛力插下。 噗的一声闷响,长刀终于插入了方朗卓的眼睛中,或者说那眼睛形状的干枯筋肉中。这两名亲卫所用的武器显然不可能是寻常货色,而是可以以灵晶驱动,短暂激发武器上篆刻法阵的灵刃,这种灵刃之上一般都是附着的金行法术的符纹法阵,以灵晶激发庚金之气附着其上,一时间锋锐无双,这一下果然顺利插入了这荒兽的遗骸肌体。 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明明眼珠的位置被插入了一把数尺长的利刃,但那张方朗卓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依然还是双眼上翻看着上方的唐无忌。看来这一张荒兽遗骸构成的脸,和方朗卓真正的脸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止如此,那刺入遗骸肌体的长刀也很快失去了光泽,连同那亲卫的手也迅速地灰败了下去,那护卫连想要松手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灰败的颜色从长刀传上他的手臂。 刀光骤闪,慢一步赶来的李姓亲卫直接将他的持刀手臂齐肘斩下,断落出去的肢体几乎在瞬间就变色崩解化作了一堆泥土散落下去,张姓亲卫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眉头微皱,用手在断臂上一按,那断臂就再没有一滴血渗出。 两人结伴再朝上跃了几次,重新又回到七足天蜈的幻象中去护持在唐无忌身后。这两位先天境界的人仙武道高手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足以震慑一方,甚至可以独立支撑起一个小家族起来,但是面对这荒兽遗骸之时却也和那些普通人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在曾经直面过创世三神的上古怪物面前,纵然先天境界的高阶修士也只是一只稍微有力些的蝼蚁罢了。 远处的贝场门口,卫戍所的守卫和贝场法师这些湖东城制御中的力量都已经聚集在了那里,之前还有不少人想要往这里冲来帮忙,但一进入那荒兽扩散出的死寂领域,无论是气血强大的武道人仙,还是御使五行法术护身的术法鬼仙都立刻感觉到极为难受,如若不及时退出还要强行朝那边逼近,最终就只有力竭倒下化作一堆泥土。 即便唐家的唐家的制御再是森严,这些守卫和法师也不敢再胡乱前冲去主动找死,只能站在那层死寂领域的边缘附近,眼巴巴地看着这边那荒兽遗骸和护城大阵的对峙。这战斗早已经超过他们所能涉足的层次了。 “……其实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来和你这样的世家子废话的,只是有一句话我想问你。虽然此事我大概已经猜得到背后的缘由了,但还是想要亲口当面来问问你才甘心。” 眼珠子上还插着一把长刀,方朗卓的那张肥脸恍若不觉,刚才两名亲卫的举止他也毫不在意,就像不大在乎两只蚂蚁在自己的脚背上爬过。荒兽遗骸身上不断鼓起又平息下去的畸变他也好像并不关注,反而一门心思地和唐无忌说起话来,现在的神情和语气反而慢慢地有些沉静下来,似乎酝酿着什么其他的东西:“我知道唐獠是被你们耍了手段,临时调去五圣军的。你们唐家三房四房的算计倾轧什么的我们也不想去理会,我只是想问,你接任这湖东城城主之位之时,和唐獠会过面没有?他没和你说起过我的事么?” 七足天蜈的虚影中,唐无忌脸上的狰狞转变成了愕然,然后又再转成了震惊:“你……你是说獠哥知晓你们森罗殿在这通天湖中祭炼荒兽这事?怎……怎么可能?他怎敢和你们森罗殿这些妖人勾结,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我只问你,你和他会过面没有?”方朗卓的表情和语气越发地平淡了。 唐无忌的脸上顿时重新狰狞起来,厉喝道:“自然是见过的!你也休要妖言蛊惑,挑拨我唐家之间的关系!没有人会相信的!” “我知道了。果然如此。”方朗卓叹了口气,那张肥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面具一样的假笑,这时候才能看出他其实是一个看起来非常阴沉的胖子。“也罢,既然如此,便拿你们这湖东城中几十万人来殉葬吧,也不枉这荒兽遗骸现世,不枉我们辛苦这十几年。” 方朗卓阴沉沉地说完这一句,整个的荒兽残骸就动了起来。 这荒兽残骸之前的动作不仅迟缓,动作幅度也极小,除了微微迈步之外其他地方都一直僵直不动,而这时候终于举起了一双手臂,转身按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城墙上。这荒兽遗骸原本已经走上了岸,被七足天蜈撞击得又后退到了水域中,这时候转身双臂刚好能按到城墙上。 隆隆隆隆,被按着的城墙猛然开始不断地拔高,而且并不只是被荒兽按中的这一部分城墙,而是环绕整座湖东城那绵延数十里的巨大城墙都在疯狂拔高,连同整座湖东城都在颤抖,在这宛如天地异象一般的变化面前颤抖。 十数息之后,这变化终于停止,这环绕湖东城的数十里城墙已经成为了一道高达百丈的陡峭天堑,所有的城门出口,包括荒兽走进来这贝场专用的城墙缺口都被这天堑淹没。 “你……你……你这是要……”唐无忌惊怒交集。这以城墙为基的百丈天堑可能拦不住先天高手,但普通人却是绝不可能翻越,偏偏一直以来的妖兽威胁都是来自城外,警讯之后连那些在城外附近的人都全缩回了湖东城之内,这样一来这城中数十万唐家子民就已是瓮中之鳖,待宰的羔羊。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水桶粗细的天雷猛地从云层中落下正中荒兽的头顶,猛烈的电光中一片荒兽遗骸被炸得粉碎,这一道雷霆居然将这连先天武者也极难破坏的躯体给炸出了一片丈许大小的坑来。 “这是……”唐无忌也是吃了一惊。他所掌控的七足天蜈虚影一直在朝这荒兽遗骸中灌注真法之毒,毒性从金水火木之间不断转换,但凡是生灵,即便是彻底掌控天地真法的驻世圣贤也绝不能无视,偏偏这荒兽遗骸本身没有半点生机,即便强行造成那枯死的肌体毁坏畸变,那些畸变的部分很快地又重新恢复原状。现在这一道雷霆击出的伤势虽然对荒兽遗骸巨大的体积而言依然不算什么,却也已是大大超过了他操控法阵造成的效果。 不过唐无忌吃惊的还不只是这一道雷击,还有这一道雷击的由来。他匆忙之间御使护城大阵直接出击,根本就没空查看周遭的情况,这时候他才抬头上望,看见了上空累积的昏暗云层,还有在云层之间隐隐跃动的雷光。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唐无忌惊喜交加地大笑起来。身为世家的子弟,就算在心性能力上依然稚嫩,但见识终究是不凡的,稍稍思索就看出了这景象背后的本质。“天地震怒!天地震怒!荒兽这等上古妖物本就是五行真法畸变之体,身死之后重归天地,你们森罗殿逆天而行强以邪法御使,扰乱五行运转,必然自受反噬!你越是御使这荒兽残骸之力天地五行越是失调,运转淤积的真法雷霆自然会宣泄而来!这天府真雷乃是天地行使的本然大力,破除万法灭尽一切畸变邪祟!你身死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你说的对。终究我修为不够,祭炼才十多年,就算运气好得了那块荒神碎屑,也只能勉力驱使,无法勾连天地真灵理顺五行运转。引得真法雷霆轰击不过是迟早罢了。”方朗卓叹了口气,阴沉的肥脸上居然真的有几分颓然丧气。“所以正因如此,我才说要这湖东城数十万人来给我陪葬啊。” 感慨完这一句,方朗卓就张开了嘴。 方朗卓的嘴张得很大,大得很快就超过了他这张脸的范畴,在荒兽遗骸的中央拉出了一个宽达数十丈的漆黑洞窟。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喷吐出来,只是正对着这漆黑洞窟的七足天蜈虚影忽然间就开始崩溃了。 唐无忌忍不住凄声惨叫,他的神念正在全力操控唐家护城大阵‘天蜈毒蚀万界真法’,但此刻整个七足天蜈虚影也就是护城大阵的显化核心被一股更高层次,更不可思议的力量生生拉碎,分解于虚无,对他而言的感觉仿佛是自身精神也在被撕裂扯碎一般。 不只是神念上的伤害,七足天蜈的虚影破碎之后,直接暴露在那漆黑巨口前的就是唐无忌自己,先天境界的鬼仙道修为和护身的法术最多只能让他比一个寻常人多支持半息的时间,就会被这虚无巨口中泄露出来的畸变真法彻底同化为一滩泥土。 所幸一直守护在他身后的两个亲卫的反应比他快上了许多,就在方朗卓张开巨口的时候这两个亲卫就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从后绕到了前面,在天蜈虚影破碎的同时,两人已经抱起了惨嚎的唐无忌朝后飞跃而出。天蜈虚影内显然早凝聚有他们立足借力的地方,两人这全力一跃就像是离弦的弩箭一样在空中激射。 只是这并不够。只剩一只手的亲卫似乎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恐怖气息,他在空中再次发力,将同伴和唐无忌再次向前推出,两人的速度再次加快,而他自己则停了下来,整个人在半空中就迅速丧失了色彩和活力,当他落到地上的时候只能啪嗒一声摔成一地不成形状的泥土碎块。 一个先天境界的武道人仙,以性命换来的就是把唐无忌和另一名亲卫在半空中送出了百丈之远,而他们还没有落地,这剩下的另一名亲卫又将唐无忌用力抛出,同时大喝:“闵大师,护住城主!” 随着他的高呼,一道水流从半空中生出,裹住唐无忌一起落地然后飞快地朝着城主府的方向奔涌而去。这名亲卫颓然落地,虽然没有如之前的那位一样摔得粉碎,却也是瘫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半点生机。 轰隆轰隆,数道巨大的雷霆从云层落下,全数炸在下方的荒兽遗骸上,崩碎的鳞片和肌体在雷光中四处乱飞乱溅,下面的方朗卓已经闭上了那张恐怖的大嘴,构成他五官的那些干枯肌体也逐渐平复下去,他的胖脸变得若隐若现。 轰隆轰隆轰隆,而这边狂暴的天雷并没有立刻停止,一直劈落了十多二十道,将荒兽遗骸的上半身炸得坑坑洼洼。而荒兽遗骸早已经没有了动静,好像已经被这十数道恐怖的雷击给彻底摧毁了一般,方朗卓那整个脸都一起消失在了荒兽遗骸的身体中,只有一道波纹从荒兽的脚下散开,沿着地面飞速地朝外扩散开去。 贝场之外,聚集在一起的守卫和贝场法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护城大阵凝聚的七足天蜈崩溃,唐无忌被两个亲卫舍命送走,而那股裹着他的水流以弩箭一般的速度流涌进了城主府中。这一切不过发生在数息之中,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林天通,贝场新任管事林钦,这些制御下的领头人也都在这里,只是无论平日间再机变百出的头脑再老辣油滑的手段,面对这种境况也只是手足无措,脑袋中恍如被塞了几百斤烂泥豆渣一样昏昏沉沉,连转动都做不到。 “无忌大人……败了?” “护城大阵也溃散了?这要……” 留给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间并不多,那道从荒兽脚下发出的无形波纹很快地掠来将他们席卷其间。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难以抵御的沉重凝滞感充塞进了四肢百骸将自身的生机一点点地磨灭,头脑中也变得昏昏沉沉,一些人直接就瘫软在地,更多的人本能地拔腿朝远离贝场的方向逃去。 只是这逃跑根本毫无意义,这道无形的波纹的速度远比他们更快,轻轻松松地覆盖过他们之后,朝着整个湖东城蔓延而去。 第71章死城 第七十一章 死城 “可惜了,终究还是让唐无忌那小子给跑掉了,护城大阵也没有彻底毁去,城主府上依然有七足天蜈的法相护持。应该是那个姓闵的女人在掌控。” 一片漆黑中,一个阴沉粗厚的声音叹了口气,满是遗憾地说着。正是那位前任湖东城贝场管事,现在却操控着荒兽将贝场化作一片死地的方朗卓的声音。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立刻说道:“道主,在荒兽的真法显化映照之下,这些都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城主府中的资财才是这湖东城中之最,只是护城大阵中的灵晶和玄晶至少就有上万晶。” “算了。再要动用真法显化,天上淤积的真雷就要轰击而下,这荒兽遗骸终究祭炼不够,就算勉强承受得住不崩溃,也再无余力搅动地脉。比起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中人牢记我森罗殿的威名,灵晶什么的也就无关紧要了。” “正是。嘿嘿,等到唐家的真人长老前来,我们全力搅动地脉,一起借土行真法之遁传送出百里之外,同时引动无量天雷下击,让荒兽遗骸和那些唐家人一起玉石俱焚。而且从此地脉挪移,通天湖的地势地貌都要大变,这湖东城不复存在,湖中生灵死绝,唐家没有百十年的治理别想再饲养什么灵贝,让天下间人知道即便是再如何了不得的世家豪族,真惹到了我们森罗殿的头上也绝讨不了好!” 那年轻声音得意洋洋地嘿笑了一阵,又说:“但是灵晶灵石也总是有用的,这次终究是事败了,就算弄死唐家几个长老,毁了这湖东城,相比这荒兽遗骸的真正价值也是差得太远。之前为了祭炼这遗骸,我们骸极道投入不少,还向夜幽影,狄拉克几位道主借了些灵晶,还有他们的各种帮助,如果这一次不拿出些好处给他们,我怕我们骸极道从此以后便说不起什么话来啊……” “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呵呵,道主。这湖东城中有灵晶的也不是只有城主府。就算那里确实最多,其他地方也还有不是?像是成家,张家里,像是赌坊那边,像是集市那边,只要趁这机会去跑动搜罗一下,弄个一两千晶来也是可以。反正这满城人口在荒兽气息之下都死得差不多了,就算还能动的也是苟延残喘,唐家的人一时三刻也来不了,我趁现在出去……” “不要想得这么简单,城中的先天高手可不只是城主府的那几个。鬼仙倒也罢了,最多只能自保。但武道人仙只要踏入了先天,气血精元强大而且与天地相交,是抵御得住这荒兽气息的侵蚀的,最多只是花些力气罢了。你就算有符印在身行动自如,但也绝不是对手。” “这些我自然知道。所以想请道主给我以这荒兽遗骸的肌体给我制作一个尸妖傀儡,自然就不会惧怕这些先天人仙了……” “你骸极道的修为不足,最多只能以神念驾驭一两具不大的傀儡……也行,毕竟是荒兽肢体,对付几个被气息侵蚀的武道人仙还是可以的。那我就帮你做两具出来,你自己去收集灵晶,收集来的你可以自行留下五分之一。” “多谢道主!多谢道主!” “不过你可要注意在唐家人来援之前赶回来,我要压抑理顺荒兽遗骸的真灵之力,无暇顾及外面的情形。你若是遇到对付不了的人仙强敌,速速返回这里即可。” “道主请放心,只要有了这荒兽肌体所造的傀儡,湖东城中还不是由我来去自如。那么我便去了。” 当城墙拔地而起,化作一片高达百丈的峭壁天堑的时候,张宏正刚刚跑到一处已经封闭好了的城门口,左右张望着没有看到守卫,正准备着要翻墙而出,就在地面巨震中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只有十多丈还有阶梯可上的城门迅速化作了一片需要抬头仰望的悬崖。 “我……”张宏正目瞪口呆。城墙上一直亮着符纹,让他不敢胡乱翻越,就想着来这有阶梯的城门口来,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异变。这升起的峭壁几乎是垂直的,上面也不见丝毫可以攀登借力的地方,以他的修为想要徒手翻越过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用在卫戍所中顺来的长刀对着这峭壁猛力一戳,即便用上了暗劲,也只是稍微将刀尖刺入了一点点而已,看来不管是硬凿出去还是借之朝上攀登都是不可能的。 远处贝场那里发生的战斗,还有那荒兽遗骸的动静实在太过显眼,他逃跑中也不时回头观望,也知道这是那荒兽或者说方朗卓搞出来的名堂。这时候再回首看过去,正好看到七足天蜈破碎的样子。 周围远远近近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地面震动让不少龟缩在屋中的居民都跑了出来,还有些胆大的原本就待在街上的,此刻都看到了七足天蜈被荒兽击溃的场景,至于唐无忌和那两个亲卫的逃遁却没看清,毕竟这里离贝场也有好几里的距离,百丈之高的荒兽看起来也不过鸡蛋大小。 能住在湖东城中的居民自然是知晓这七足天蜈是什么东西,眼看那虚影溃散消失,绝大多数人都是失声惊叫,惊恐之状溢于言表,这既是护城大阵的显现也是唐家威严和力量的象征,不少人痛哭失色,不少人绝望嘶吼着四处奔跑。而很快的,十多息之后一阵气息席卷而来,不管是痛哭嘶吼的,还是到处奔跑的人都像是被扯掉了线的傀儡一样,悄没生息地倒下了。 “嗯?”张宏正愕然看着四周,他也确实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这席卷而来的气息厚重死寂中带着股浓重的衰亡凋零之意,正是那荒兽的气息味道,但他也只是觉得行动之间稍微有些凝滞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快步走到附近倒地的一位老者旁,张宏正伸手一摸,老者鼻端早没了丝毫气息,颈脖间也没了勃动,居然就在这转眼间就死得透了。他抬头四下张望,幸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还有少数几人正在地上艰难地爬行挣扎。 “大叔,你怎么了?”张宏正又跑到另外一个勉强半跪着,看起来似乎状态最好的男子身边问。 “难受……小兄弟……你怎的没事……”男子身材高大健壮,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衣着打扮来看似乎颇有身份地位,大概修为也还不低,现在看起来却是连呼吸都费劲的样子。 “我也不知怎的没事。”张宏正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周围这些还能喘上一口气的,都是年轻力壮或者是有几分修为的样子,而老弱妇孺却是无一幸免,看着不远处抱着襁褓中婴儿一起倒闭的母亲,远处还有几个毫无生息的垂髫小童,他心中也是一阵凄然。 “……这土行元气太重……有先天鬼仙高手施法……”男子吃力地从腰间符囊中拿出一张符来,却是怎么也激发不出来。 张宏正自然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先天鬼仙的法术,而是那荒兽的气息造成的,他对这状况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转身就走。 “小兄弟……帮我一把。你肯定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怎么没事……”那男子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气息艰难地说着。“我是慕容家商队管事,你救我……我必定有重谢!我给你十,不,一百灵晶……”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没事……”张宏正也是挠头。当真能有什么办法,他说什么也要把这一百灵晶给赚了再说。心中苦苦思索,难道是修炼了入门的神仙道的缘故?但此刻他却并没有主动运用那雷法劲力护体,那雷法的破邪效力难道真的就有如此神奇不成?但除此之外,他又真的没什么特异的外物在身上携带……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在贴身水靠中拿出一个东西来,那是个大半巴掌大小的令牌,做成一个怪异的人脸面具的形象,正是他之前从方朗卓的那个亲随李钢成身上搜来的,吴子健说那是森罗殿什么什么道的信物。在贝场换衣服下水的时候他觉得这多少算是个重要证物,就一直随身带着。 难不成会是这个东西的原因?张宏正尝试着将这个令牌朝旁边地上放去,而这个令牌才刚一离手,周围那原本只是隐隐有压迫凝滞感的气息顿时山呼海啸一般地袭来,他只感觉仿佛有无数沉重无比的腐烂污泥从四肢百骸的千百万毛孔中涌入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塞满,当即便手脚无力一头栽倒在地。 旁边那男子眼前却是一亮,勉力伸手过来将这片令牌拿在手中,随即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之后长出一大口气,随后直起身来,看着这令牌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这…这样的人脸……似乎应该是森罗殿某一道的信物?原来这东西是森罗殿搞出来的?”这自称慕容家商队管事的男子居然也能看出这令牌的来历,抬头看了看远处那荒兽的身影,随后又瞥了眼地上的张宏正,愣愣想了想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狞笑,伸脚就对着张宏正的脖子猛踩而下。“这些妖邪之人当真该死!” 但地上原本瘫软不动的张宏正却猛然弹动弓身跳起,一肘猛击在这男子的胯下。 其实这男子的修为颇高,实战经验大概也不差,张宏正这一击之下能感觉到明显的卸劲和内力反震,这至少也是武道化劲才有的本能反应,只是他这出手太过突然距离又太近,角度也太刁钻,这本能的卸劲反震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卸开,还是被张宏正的手臂击在了要害之处。男子脸上的微笑猛地僵住了,双脚夹紧一下跪倒瘫软在地,这要害处受重击带来的巨大疼痛让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连拿在手中的那块面具也丢了下来。 张宏正连忙扑过去伸手抓住了面具,然后这才散去了环绕身周的内力雷法,果然这神仙道的雷法也是能驱逐荒兽气息的影响的,只是以他修为无法持久,还是必须得靠这面具才行。看了眼这地上的男子,此刻瞪大着眼睛伸着舌头已经全然没有了气息,大概是这剧痛闭气之下又被荒兽气息侵蚀,立刻就丧了命。 要说这男子就凭这面具就认定自己是森罗殿的人,张宏正决计不信。当真是森罗殿的人哪里还会丢下这面具去自寻死路?这人分明也是看出了张宏正也是偶然间得到这面具令牌的,反正这令牌也只能一人使用,干脆就夺了令牌将他顺手杀了。想到这里张宏正也是一阵后怕之余心中恼恨,干脆在这人尸身上一阵搜刮,搜出一口袋灵石和十来颗灵晶来。 看看周围还在地上挣扎喘息的人,张宏正却是不敢也没办法再去乱作好人了。不过想想受伤之后用木灵石激发生机可以治疗伤势,张宏正又从灵石中挑出木行的来丢到这些人面前:“诸位,我也是没办法,这里有些木灵石你们拿着,说不定会好受些。” 包里的木灵石不少,而这周围还能喘气还能动的人却不多,几乎每人都拿到了两三个,这些人将木灵石拿到手中之后好像真的缓上了一口气,有的人还能从自己的灵石包中去翻找木灵石。不过这些人却并没向张宏正道谢,有些只是默不作声地握着灵石喘息,更多的是直勾勾地看着张宏正,眼神中有感激有戒备有敌意,更多的却还是那种立刻就要淹死之人看向唯一抱着一块木板的人的光芒。 张宏正被这些人的目光直看得发毛,只觉得不能在这里傻呆着,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焦躁又无奈地左右看了看,索性迈步朝着远处贝场的方向跑去。 之前那天雷不断轰击荒兽的景象张宏正也看到了,除了这弥漫过来的荒兽气息之外,那荒兽也好像就被天雷击毙了一样只是呆在那里纹丝不动。反正被困在这湖东城中也出不去了,又有了这面具信物可以免除这荒兽气息的侵蚀,张宏正干脆就决定去那边看看,至少探个究竟,说不定还能找出什么机会来。 说起来白玲虎和吴子健两人应该也在那附近,以他们那修为在刚才那种惊天动地的战斗中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并没主动去送死,只是现在不知道现在在这荒兽气息中他们的济世真法能不能抵御得住。 一路上到处都是倒毙在路边的人,也有少数还能勉强呻吟喘气的在挣扎,除此之外都是一片死寂,整座湖东城如同一片死域。张宏正一路跑来只看得背心发寒,他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这明明片刻之前还是人声鼎沸的繁荣模样,现在却已经成了一地的尸首。妇孺老幼包括猫狗牛马都是无一幸免,只有一些看起来在人仙武道上修为不错的人还能勉力撑着,张宏正一路跑来都将自己囊中的木行灵石丢给那些勉强还能动的人,很快就把木行灵石用了个精光,最后只能一路跑着一路出声提醒还能动的人用木灵石保命,只是面对那些哀声求助和询问他为何还能无事的,他却是再也不敢胡乱去靠近,只能装作听不见一路跑掉。 而当他跑出几里之后,忽然隐隐听见了前方有喧闹打斗之声,这让他又惊又喜,这声音听起来至少是几十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发出的,想不到这一片死域中还能有这么多人有如此旺盛的活力,连忙循声跑去。兜兜转转地好一段路之后,他才找到了这喧闹声的来源,原来竟是来自于三神庙。 为感念三神开创人族纪元,小至村镇大至世家雄城都会专门修建三神庙来供人祭祀。不过这三神庙和真正的传承三神道统的三神门并没有什么关系,都是世家和居民们自行修建自行祭祀,各地还会因风俗习惯不同而有差异,像是唐家这种还会将火化之后的居民骨灰存放其中,因此就修建的规模颇为巨大,是湖东城中除了城主府之外最为宽大的建筑。 此刻这平日里颇为冷清的三神庙正殿中已经是挤满了人,最外围的人想要拼命地朝里面挤,而前面的人也并不愿意让开自己的位置,只能是拼命反抗,力有不逮的自然只有被拉开后退几步,实力相若的就打在一起,相互怒骂嘶吼混合在一起比集市还吵杂。 而这里的人居然还能有余力打斗,原因就是有一阵阵的白光正从大殿正中朝外慢慢散逸,那白光似乎能驱散荒兽的气息一般,被笼罩在白光中的人看起来就要轻松许多,而越是外面那白光就越稀薄效果也越差,外面的人自然是拼命地想挤到前面去。 这白光的来源就是大殿中央端坐的一位年轻人,赫然是不久之前才分手的的吴子健。此刻这位光世行者双目紧闭,盘膝坐在一个小小的石台之上,一个白光构成的虚影正在他头顶浮动,向下方四周散发阵阵如雾如烟的白光。这白光虚影张宏正也并不陌生,正是济世教仙灵中的光世,吴子健所祭拜的本命仙灵。 济世教中的仙灵各有擅长,白玲虎祭拜的破军仙灵就长于战斗,而光世仙灵则只是有医疗治愈抚慰之能。像是之前在牢室里,吴子健就算想要制住那三个守卫都只能让他们昏睡过去而已,并不长于正面战斗,但是此刻在周遭被荒兽气息侵蚀的绝境中,这光世仙灵之力居然发挥出了莫大的功用。 张宏正也曾看过接受祭酒敕封,有正式箓印的光世行者施展这个法术,这如雾如烟的白光能给被照之人疗伤解毒,驱邪除秽,还能安神静心,只是若论影响范围似乎还并没有吴子健现在这样覆盖数百人的宽广,看来这流光还当真是济世教中难得的天才。 现在围绕在吴子健身边的密密麻麻至少有数百人之多,其中不少都跪倒在地,对着他上方的仙灵虚影诚心祈祷。这倒并不是单纯的感激涕零,而是济世教的仙灵之力根源其实来自于信徒的信仰祭拜,这些人虽非真正的济世教信徒,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临时祭拜能多添这白光的一丝威能,就能多有一分活命的机会。 “尊者!尊者!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愿捐献二十灵晶给济世教!只求你让我进去!” “我愿捐献五十晶……前面的兄弟让一让,我先给你十晶……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乃东山陈家长老!今日只要能平安离开,我们陈家定然广修济世庙!三神在上,绝无虚言!” 围拢在最外围的人只能勉强受到仙灵白光的照拂,虽然比那些完全受荒兽气息侵蚀的人好上许多,也依然是感觉难受,武道修为高深的便强行往里硬钻硬挤,手脚无力的只能在外面哀嚎喊叫,做出种种许诺。这里早已远离南宫领,平日里这些人中十个有九个对济世教都是不屑一顾,尤其以世家中人为首,觉得那不过都是三神门用来聚拢底层民众,愚弄人心搞出来的东西,不要说四处流浪传教的流光流羽,就算是祭酒都不放在眼中。但现在这大难临头了,对着一介流光都顶礼膜拜。而盘膝坐在那里的吴子健不为所动,只顾全力运转法力神通,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 其实这也倒也不是这些人天生心性卑贱。张宏正行走江湖就见得多了,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或者环境安稳衣食修行皆是不愁,总感觉一切都在自身掌握中的人,口中一般连三神都不屑提及,而那些朝不保夕的人就最容易日日念叨三神庇佑。现在面对荒兽那无可抵御的气息侵害,这些世家中人自然也就变得和整日担心妖兽的村镇百姓一样的心态了。 张宏正也没有靠得太近引人注目,只是躲在一边的小巷中远远地看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循声看去,就看见白玲虎肩上抗着一个人朝着这边跑来。 原本还奇怪原本只是零星散落的幸存者们,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聚集在这里数百人之多,但看到白玲虎张宏正就明白了。而且她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似乎比吴子健庇护的那些人更有精神。 张宏正连忙从巷子里跳出来招呼住她:“嘿,你脑子有毛病么?怎么还往这里送人?” 第72章庇护 “张兄弟,是你?你没事么?”白玲虎看见张宏正也是又惊又喜。“当真是仙尊庇佑,这么快就再见了。” “我自然是没事。”张宏正摆摆手,想到不久之前还刚刚互道分手以为是永别,现在不过半个多时辰又碰到了一起,这实在是有些尴尬,也就并不想多解释。指着被她夹在手里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中年人,又指指三神庙中混乱不堪的景象。“你怎么还在往这里送人?难道看不见人都多得打起来了么?” “为何如此的?”白玲虎看了三神庙里面一眼,大惊失色。抓着那人就朝里冲去,先将那人丢在最外沿,冲过去又是劝阻又是喝止,还将两个挤得最厉害的人给丢了出去。幸好最外面的一圈人都是力气大减,还有顾忌她济世教的身份,那些动手乱挤的人总算消停了下来,但哀嚎乞求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而且那些人眼看吴子健似乎入定施法无暇理会,就转而向着白玲虎哀求起来。毕竟越是在外层那光世仙灵的法术效果越弱,只要能多往前挪上一点那活下去的机会就更大一点。 白玲虎则是手足无措,面对妖兽活尸她可以丝毫不惧,但是这些人痛哭流涕的哀求却让她急得满头大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应付几句就落荒而逃,重新跑回张宏正这里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些人难道就不知谦让忍耐一下么?我和师兄也已经尽力了啊。”白玲虎额头见汗,一脸的焦躁又无奈。 “死到临头你还想着他们礼让,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南宫家的圣人么?”张宏正反而觉得好笑。别看能撑到这里的许多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毕竟全无修为或者修为低下的第一时间就在这气息侵袭之下死了,但人一旦为了挣一条命的时候那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平日间的身份名望都可以丢了不要,各种丑态毕露,他行走江湖也是见不少了。 “这都是因为他们都贪生怕死!不明道义!不用说儒家圣人,我们济世教中人便也知晓只要道之所在义之所往,当死则死!”白玲虎却是眼睛一瞪,对这种举止极为不满。“所以我们更要弘扬天尊教义!” “那你现在去和他们宣扬教义。”张宏正一摊手。 “我……”白玲虎再是憨直,也知道这绝不可能,只急得左右乱走。“他们再要这般闹下去,只会让原本有救之人也没救了……那荒兽的气息越来越强,我和师兄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荒兽的气息越来越强?”张宏正一愣。 “难道你没察觉么?”白玲虎白他一眼。“师兄的光世灵露似乎比刚才减弱了一些,再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只能盼着那荒兽遗骸快快被天雷彻底轰碎了。” “但这雷老是轰不下来,看来是护城大阵被打坏了。”张宏正看了看那边坑坑洼洼,但依然矗立不动的荒兽,又看了看天空那阴沉厚重的云层,能感觉其中蕴涵了不少雷霆之力,却就是劈不下来的样子。“你们总要想个办法,不能在这里干等,否则迟早要出事。” “这雷是因为那荒兽扰乱五行而自然形成的天谴之雷,可不是唐家护城大阵的功劳。”白玲虎叹了口气,看向远处高高在上,封门紧闭的城主府。七足天蜈的虚影又若隐若现地淡淡浮现出来,只是牢牢缠绕在城主府上,并不出击。“师兄说这荒兽残骸并未祭炼得完全,未能如真正荒兽一样沟通天地真灵,只是徒为五行真法畸变之体,因此不容于天地五行,会被天地运转积蓄的雷霆所击,之前方朗卓操控这遗骸和唐无忌城主斗法就引得天雷亟身……只可惜唐无忌城主落败遁走,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天雷自然积蓄下落,或者是唐家其他人来援了。” “原来如此,你师兄还真明白得不少……”张宏正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之前还一直以为这雷是护城大阵所发。“那就便只有在这里等着了,唐家人应该有求援才对吧……对了,那些在外面的人,你去找些木行灵石给他们说不定能有用……” “还用得着你说,他们每人都在用木行灵石灵晶来维护生机,否则哪里能撑到这时候。”白玲虎叹气。“这荒兽气息是土行真法和骸极道死寂归亡之意混合而成,两者相辅相成最能从根源上灭杀生机,我师兄的光世灵露只能消去骸极道的归亡衰败的邪气,但对土行真法的侵蚀却是没用。我是有破军仙灵护身之力,不止免除阴邪鬼道还可抵御外来五行元气的影响,但只能作用于自身,本来想尽力再多救一些人来,但现在看来已是……” “有多大肚吃多少饭,有多大力气挑多大担。你再去弄几个人过来,这里就得多死上几十个你信不信?” 看着三神庙中的场面,还有中间那石台上闭目凝神的吴子健,张宏正心情很有些复杂。虽然不大喜欢白玲虎这师兄,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位光世行者确实有厉害之处,之前还以为他是带着白玲虎一起奋死向那荒兽发出攻击,原来却是在这三神庙中用法术庇护众人。不管他是眼光深远行事果决也好还是单纯的运气也好,在这里救下的数百人不知道会给济世教带来多大的好处。这些被白玲虎救来的人中有不少是世家中都有些身份的,对济世教以后的传教大有裨益,多的不用说,这救命之恩下就算只要每人能捐助几个灵晶,那合计起来也是好大一笔…… 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呐喊道:“坚持住!就在前面不远了!” 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昂藏大汉拖着几个人飞跑而来。这是个比张宏正还高整整一个头,宽上一大半的大汉,背上背着一个人,怀中抱着一个,腋下还夹着一个人,依然是奔跑如飞,看到三神庙中的景象立刻大喜,几步冲到人群边缘上直接就朝里面挤去:“你们都让让,快让我侄儿进去!” 能在这荒兽气息弥漫的环境中还能带着如此多人飞奔,不用说这人定然是武道人仙已踏入先天境界,一身精元气血浓厚得已经超出了平常人十倍,还沟通天地五行生生不息。但即便如此那外围的人也没有轻易让他的道理,顿时全部都开口喝骂起来:“哪里来的家伙?叫我们让开?外面乖乖等着!” “都让开了!我侄儿快要支撑不住了!”大汉被众人一阻,顿时急红了眼,放声大吼。“我乃北海李自豪!我侄儿是北海李家三房直系子弟!” 这大汉亮出名头,有许多人就真的不敢再出声了,北海李家可是不逊色于唐家南宫家的顶尖世家大族,直系子弟严格来说身份并不比这湖东城主唐无忌差到哪里去。看那大汉的怀中抱着一个少年,却是只有十岁左右,气息奄奄,也只有这种世家子弟才能在这个年纪就有上极厚的修行基础,说不定还有什么丹药和符咒之助这才能撑到这里来。 但依然有多数的人不依不饶,若是其他时候这些人都会卖上一个面子,但现在这让出去的可是就是自己的性命,那肯定要另当别论,有人就大喊道:“李家子弟又如何了?李家子弟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便不是命了?” “正是正是!北海李家如此豪门又何苦来和我们这些小家小姓的争一口气?你们去城主府啊,唐无忌城主也必定让你们进去的!有护城大阵守着说不定还比这里强!” “我们早就去叫过了!那唐无忌受了荒兽一击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残了,居然一点回应也没有!护城法阵只是用来守住城主府!他唐家这次被森罗殿整治得如此之惨,又还如此应对失措不知所谓,我看以后还有谁看得起他们!”大汉破口大骂几句,将身上挂着的其他几人放在外围,随手就把身前几个人丢了出去,而那几个人一落出仙灵白光的笼罩,立刻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干什么?李家就能如此强横霸道么?” “莫要当我们好欺负,当真你一个罡气境的人仙就了不起么?” 眼看这大汉要硬来,原本之前还争夺不休的外围一群人立刻都同仇敌忾联合了起来,这些人中当然没有先天境界的,但并不是就没有还手之力,其中还有一个直接拿出先天符咒来用出,地面隆起形成一个比那大汉还要高大雄壮,反而和那荒兽的外形有几分相似的石像起来。 大汉单手环抱住怀中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把宽大粗短的大刀来指着这些人,少年的状况似乎并不大好,这大汉的眼睛开始有些发红,怒喝道:“你们让是不让?不要逼得我动手!” 之前被大汉背在背上的一个中年人也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这人看起来气息奄奄,被这仙灵白光照拂之下才缓过一口气来,站立得也是摇摇晃晃,但双手一搓一放,一个如同马车般大小的巨大橙黄色火球就在他头顶生成,翻翻滚滚地旋转不休。 “灵法境的鬼仙!”立刻就有人惊叫出声。想不到除了这大汉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先天境界的鬼仙修士,看来这李家少爷的身份当真是做不得假的。 “诸位还是让一让吧。我家少爷毕竟年幼,就算用了造化丹和生机咒也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中年人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措辞好像倒也客气,只是透着的寒意让听到的人浑身汗毛倒竖。“若是少爷真有什么不测,我也是不想活了,不过临死之前一定要尽力多杀几个妨碍救少爷之人,让他们给少爷和我殉葬。” “住手!你们怎能如此蛮横不讲理?”看到这个地步白玲虎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本来她是不想再去面对外围那些对她哀求的人,这时候也只能跳出来。 “这位济世教的道长。”那叫李自豪的大汉转头过来看着她,咄咄逼人之意并不稍减。“多谢你之前告知我这里可以免除荒兽之气侵蚀,不过我这侄子是无论如何都要救下来的,说得难听些,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在我们眼中也抵不过我这侄子的一根手指头。你们必须得救,不救就大家一起死便是了。” “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白玲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但形势比人强,这个李自豪乃是人仙武道的先天高手,就算要分出一部分实力去抵御荒兽气息也绝不是她能抵挡的,何况还有一个先天鬼仙在此,当真要不顾一切用法术打砸下来场面顿时就不可收拾。 而周围的人听说这李自豪居然是她引来的,顿时看过来的眼光就不大对了,虽然形势所碍也没人开口说什么,但周围那骤然一变的氛围也让白玲虎感觉如芒刺在背。 “所以说动手之前要先动脑,你要带这许多人过来之前就应该先想想他们来了会如何。” 张宏正摇头叹气,对白玲虎这种脑子和性子不得不发句牢骚。眼看她这无力收拾场面,也就只能跟着从巷口转了出来,指着那些挤作一团的人大声说:“不过一个小孩而已,将他扛在肩膀上送到里面去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挤进去?”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之前那些拼命想朝里挤的人也试过趴在外面的人的身上踩踏,只是这里的多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如何能让人在自己头脸上乱踩乱蹬,自然是下意识地就拉扯厮打起来,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却是无所谓了。 李自豪也是和那中年鬼仙对视一眼,神色也都有些怪异。其实这办法实在是简单得很,只是李自豪上来就动手硬来,激发了众人的敌意这才闹得有些下不了台。现在被张宏正说破,这也就用不着让那些人动手了,中年鬼仙双手一松,头顶上那颗巨大的火球就散去,然后化作一团翻滚的火云,火云上还有一层水汽隔断,然后李自豪将少年放在上面,这火云就将少年缓缓地送到了人群前面,一直到吴子健面前才停下。 下方的诸人虽然心中依然多有不满,但李家的人终究是占了绝对的上风,不涉及自身性命安危的情况下也没人敢去动那少年。 眼看这法子能行,张宏正又对白玲虎说:“叫那鬼仙帮忙在他们头顶再搭个架子,就像阁楼一样再塞一层,这样不是就能把外面的人送到前面去了?” 白玲虎却摇头:“不成的。光世仙露看似如光芒普照,其实多少都有定数,自会落入人身,随便如何安置最外面的人都是分到最少的……” “那就没办法了……”张宏正转头看了看贝场的方向,这里离贝场其实已经不太远了,那荒兽矗立如山,更显得高大,头顶的阴云滚滚,好像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真的像是彻底死了一般,只余这气息不断散播开来致人死命。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你并非济世教中人,不知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免除这荒兽之气的侵袭?如能告知,我自当感激不尽。”张宏正再转过头来,那大汉李自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神光烁烁地看着他问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73章行险 这就是张宏正之前不愿意现身的原因。他知道自己这行若无事的模样肯定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和觊觎,济世教中人像是白玲虎和吴子健这样身上都有龙虎教徽,一望便知,不过这种情况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辞,淡淡说道:“我是曾在南宫领李祭酒那里求得过一枚破军, 可惜也是就那一枚而已。” “原来如此。”李自豪面露失望之色。是济世教中用以封存神通的道具,和符封存的是单独的法术不一样,封存的则是仙灵本身之力,制作更为繁琐艰难,运用起来也限制颇多,所以极少流落在外人手中。 “原来你认得李祭酒?怎的之前没听你说过?”白玲虎在一旁面露讶色。 “和你说了有用么?”忍着锤这女人一拳的念头,张宏正神色如常地看了看那在吴子健身边的少年,虽然已经是受到仙光灵露的照拂,但这少年似乎并没有清醒的迹象。“为何我看你侄儿似乎并没多大好转?” “……之前被荒兽气息侵蚀太过,现在就算抵挡了这气息,但土行真法的浸染还是难免,毕竟年幼,武道修为不足气血不够,若是再这样拖下去……”李自豪眉头紧缩,看着外围那些依然吵闹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阁下觉得你侄儿的命值多少灵晶?”张宏正突然问。 “什么?”李自豪猛地转过头来,眼中的神光夺人。“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什么法子救我侄儿么?” 张宏正淡淡一笑点头:“我确实是有个法子,不过这法子危险性极大,说不定还有可能丧命,所以我不愿轻用。” “张兄弟,你要做什么……”一旁的白玲虎愕然。 “你不要废话。听我说就是。”张宏正伸指一戳白玲虎。白玲虎一怔,却还是真的听话闭口不言了。 “小兄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李自豪鼻中呼出的气都吹得地面尘土飞扬,眼中的光芒又有几分危险。“只是千万莫要空口白话,我这人性子急躁,受不得人骗。” 张宏正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心情和声音都压得平静下来,说:“五百晶,你答不答应?” “五百晶?”李自豪愣了愣。这是个散修和平民决计不可能接触到的灵晶数目,一些小家族恐怕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这么多来,但是对北海李家来说,尤其是关系到一位直系子弟的性命来说也并不算什么。他点点头道:“好。不过我身上可没有这么多,但只要真救了我侄儿性命,我李家绝不会食言。” “那好,只是我先找人来做见证。”丢下这句,张宏正走到三神庙门口,对着里面还挤在一起的人群拍手高叫:“诸位!诸位!请听我说,请听我说!” 挤在一起的人全都望了过来,连那些原本跪地祈祷的也转过了身。其实从刚才就有人注意到了庙外的张宏正,毕竟能在这荒兽气息中活动自如的实在太显眼,此刻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下被数百人同时死死盯着,张宏正也是这辈子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感觉有些不自在。不过他从来就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在济世教义舍里也曾出头带领一群孤儿小孩和克扣食粮的舍监作对闹事,当下整整喉咙挥舞双手高声说道:“今日大家遭逢大难,被森罗殿的阴邪妖人所害受困,多亏济世教这两位道长出手相助。但人力有穷时,两位道长毕竟年轻修为不够深厚,唐家人只顾着自己装死不来帮忙,如今荒兽之气越见浓厚,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小弟出身南宫领,也曾受济世教大恩,现在手上有个法子能解了这困局,只是需要大家帮个忙。” “小兄弟有话便说,能有帮忙的地方绝不推辞!” “小兄弟的法子请说来看看,这里的人都有几分见识,说不定能给你参详参详。” “小兄弟只要能解了今日困局,我们这里必有重谢!” “这位小兄弟一望便知是人杰之姿!今日能解了这里的困局,来日必是一飞冲天,自立一家!” “岂止自立一家,说不定还能被三神门收入门墙,从此就是纵横天地间的自在真仙!” 三神庙中的众人立刻开口应承的应承,没口子称赞的称赞,乱哄哄的一团。张宏正也是心中难免得意,这里不少都是世家中人,平日里看他这样的散修根本就是草芥蝼蚁一样,别说正眼相看,性子暴戾的有机会顺手杀了也不奇怪,但现在却是各种好话如潮水一般送来。不过他也深知这不过是一时的形势和场面所致,并不会将这些奉承好话真的放在心上,只是继续说道:“不瞒大家,小弟这番行事实在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甚至有性命之危,所以一直犹豫不前。但现在形势如此恶劣,李家的公子性命危在旦夕,这位北海的李自豪大人愿出五百灵晶让我去拼上一把,只要我去将这荒兽威胁给解了,北海李家就付我五百灵晶。现在拿不出也没关系,反正我也身上也带不了,但日后我自会去向他们家索要。希望大家都能帮我做个见证!” “好!这自然是该的!我们给你见证!” “好!李家大人豪爽!我们在这里谢过了!” “小兄弟放心!北海李家家大业大,这五百灵晶他们付得起!” 对于这种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事,众人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张宏正也很是满意这效果,原本他还头痛怎么样来向这里的人一人收一个灵晶的,收来了又要如何携带,现在有了李家人当冤大头,这么多人来作保那就方便了。日后想要的时候直接去李家索要,这么多世家中人亲眼见证,想来家大业大的李家也不至于不认账。 外面的李自豪神色也轻松了不少,之前因为他的莽撞狠狠得罪了一把这里的这些人,虽然李家不惧但也绝非好事,借着这个由头多少能缓和一些。关键是他侄儿的性命这下就了指望,他也不用去动其他更危险更得罪人的念头了。 “现在就是我要如何上那荒兽头顶上去……”张宏正看向那个李家的中年鬼仙。“这位前辈有没有法子送我上去?比如给我个可以飞遁的先天符咒……” “给你你能用么?至少要生法境大成的鬼仙道修为才能驾驭先天符咒飞遁。”中年鬼仙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你不会是想跑去那荒兽头顶,用东西引天雷下击吧?” “额……”张宏正一时无语,他还真是打的这个算盘。 那中年鬼修摇头:“没用的。你就算是以符咒令水流倒竖或者是立起一根铁柱插入云中,借金水流动之性引下的也只是普通的五行之雷,并非蕴涵天地真法不多,对那荒兽残骸伤害有限。何况那荒兽残骸之上土行真法弥漫,先天之下的一切法术都难以运转。除非那荒兽再度自行扰乱天地,才有可能激发真雷下击……” “……总要去试试才知道,我这秘法可不是什么水流铁柱可比的,现在就是如何上去的问题……”张宏正是近距离见过那荒兽的,知道表面上是一层很厚的土石,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有不少崩裂,但也留下了许多可以攀爬的缝隙,只是要徒手去攀登也是不大可能的,最好是有什么称手的工具和武器能用,也不知这些土石会不会和周围城墙上的峭壁一样坚硬结实。 忽然间,张宏正眼睛一亮,在人群中看到了周明义,这位周公子正在人群的最里面,怀中抱着那两柄灵刃。他伸手指去,大喊:“正好,周公子,借你那两柄灵刃一用。” 周明义愣了愣。他一直在人群中呆坐,神情恍惚,转过来看着张宏正似乎也是下意识地跟着旁边的人一起转动视线而已,这时候才有些惊醒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放心,只是借去一用而已,绝不会贪墨你这两把镇族灵刃,即便万一有所损伤,李家那里有五百灵晶足够赔偿了吧。”张宏正笑嘻嘻地朝周明义伸手。他实在是对这两把灵刃的锋锐称手念念不忘,而且也只有这两把灵刃才最有可能破开那些被土行真法加固后的泥沙。 “我……我……这是倾注我周家心血才打造出的,不能给别人……”周明义呆呆地摇头,但周围立刻就有人呵斥他自私自利目光短浅,要致这里数百人安危于不顾,也有人好言相劝说这不过是暂时借用而已,然后旁边就有个武道修为颇高的汉子等不及直接去从他手中夺过了刀,他在身边数人的拉扯下眼睁睁地看着刀被夺走,无奈之下居然抱头哭了出来。 张宏正也有些诧异,这位周公子看起来和之前在卫戍所中的模样大为不同,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这时候也不是同情客气的时候,反正他又不是真的要借机强抢,用完之后还给他就是了。他接过那几人抛来的刀,丢下从卫戍所里顺来的武器,高声劝慰了周明义几句,转身走去对着李自豪说:“那我就去了,你可莫要忘记你答应下的。” “你快去就是,不过是区区五百灵晶而已。”李自豪不以为意地挥手,然后放低了声音,带着些不明所以的其他味道。“我只等你最多半个时辰,否则为了我侄儿性命,我也只有铤而走险,得罪其他人了。” “我知道。”张宏正撇撇嘴,大概猜得出他在说什么。有一个先天鬼仙在,他们当然可以裹挟了吴子健一起将那李家公子给送出这城外去,那其他人就只有挣扎等死了。只是此举得罪的人太多,谁也不敢肯定留在这里的人就一定死绝,而且他们也吃不准吴子健会不会受他们的掌控,否则说不定早就动手了。 “对了,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这饿了半天了,就怕等会去办事的时候气力不济。”张宏正打算试试最后刮这一把李家的油水。 果然这李自豪也没让他失望,瞪他一眼后丢从怀中丢给他一个玉瓶:“这一瓶五行精元丹便至少值十灵晶了,直接吞服,一粒就是十斤三阶妖兽肉的精华。” “那就多谢了。”张宏正笑嘻嘻地拧开瓶子倒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药丸出来丢进口中,果然有一股浓郁的食物味道在口中散开,吞下肚中去之后饥饿感很快就消失,四肢百骸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这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丹药,想不到效用如此之好。 收好玉瓶张宏正又走到白玲虎跟前,还没等他开口,白玲虎就先说道:“我和你一起去。若有什么意外也能照应得到。” 正好这也是张宏正所想的,他打算要去荒兽头顶布设法阵接引天雷,再是小心防备多半都会受伤,必须有可靠之人接应,这里也只有白玲虎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即一拍手:“也好,反正你师兄在这里有这么多人拱卫,你跟着我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 两人当即结伴一起朝着贝场那边跑去。刚跑出三神庙,白玲虎就长叹一声,神态萧索,满脸的沮丧之意。显然是这些被她救来的人相互争夺位置,她好心通知引来的李家人又差点酿成一场乱斗杀劫,让她意志消沉。她要主动跟着张宏正出来,大概也是不想再在那里多呆。 “所以我说你以后动手之前要先动动脑。”一边小跑,张宏正一边半是教训半是劝慰地对白玲虎说道。“大多数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不堪。不管贩夫走卒还是世家贵子,面对这种生死劫难的时候都一样,你将人的本性往坏处多想象一下都不会错。闷着头做事的结果经常都是将好事也做成坏事。” 闷了一阵子白玲虎才接口说:“你说多数人的本性都是如此不堪,但青玄仙尊说人之为生都源自先天一点纯善之念,我们所修的济世真法也源自于此。而且南宫家的圣人也说过人之初性本善,天之大德曰生……难道张兄弟你到了危急关头也会和他们一样么?” “不知道,看具体情况,说不定也差不多吧,我可还没活够呢。”张宏正坦然承认。不过他倒有信心无论面对哪种困境,都能找出空子和机会来。“青玄仙尊和南宫圣人自然不可能胡说,只是他们所站的高度不同。就如伏羲大神还说世间万物都是天地元气化生阴阳五行而成,但我们来看怎么都不是这样一回事,难道说我这大活人本质上和一堆馒头包子,和路边的一坨狗屎都是一样的吗?” “呵呵,你说的对。只是我们寻常人修为浅薄,杂念繁多才会显得如此不堪。”白玲虎笑着点了点头,终于找回了点生机和活力,显然是认可了这样的说法。“所以我们才要弘扬仙尊的慈悲济世之道。” “那也要量力而行。就算是青玄仙尊也没真个能普济世间,南宫家的儒门仁义也只有他们自己还有周围几个家族奉行。所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最要紧的。你师兄知晓这湖东城将有大灾,却只是带那些村民出城去,也没想尽办法去找唐无忌城主让他提防,或者是强行疏散城中的居民一起出城,因为他知道那根本没用。现在他尽力在这里救下数百人,但城中的其他数十万无辜居民却被荒兽气息波及死去,难道你能说是他见死不救么?” “这……” “还有就像我。我确实是有法子去荒兽身上引动天雷下击的,看着这满城的死人我也觉得那方胖子真的该死,但就要我为此而去冒险我也不大愿意。我现在选择去,一是受了你师兄的启发,发现做好事也能借机发一笔大大的横财,正好还有李家那几个人跳出来当冤大头。而且不这样做我看那李自豪说不定就要强行劫持你师兄,让你师兄护持着那鬼仙一起飞出城去,反正这么多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不如他那个侄子。我也不愿意见到那种场面发生,所以才跳出来。那你说我是见义勇为还是见财起意?” “我……我……” “所以你别整天口口声声都是仙尊要我们如何仙尊说过应该如何,眼中也别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不是好事就是坏事,世事哪有那么简单?义舍里夫子教过南宫家的那圣人语录,上面说什么持符契而不用,不偏不倚不要讲死道理什么的,我觉得就说得很好。脑子不够用的人才老喜欢讲大道理讲死道理,再好的大道理都能被这些人用来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你就是这样的。弄清楚自己的能力大小,仔细想清楚事情的脉络,定好自己的位置,凭着良心估摸着自己的能力,脚踏实地地去做事才是正途。事情也永远没有完美做好的,尽自己能力和良心去做,做不到那也没办法。知道不?” 白玲虎的脸色很是难看,沉默不语,这一通话并不中听,也一时有些超过她理解和接受的范畴,但她也感觉事实确实就是如此,闷头跑了一阵子之后才在心中绕过这个弯来,长出一口气来,看向张宏正的眼光中有了些此前没有的光芒,说:“你说的是,张兄弟。你这样聪慧明理的人真的该入我们圣教,必定能让更多的人明晓仙尊慈悲济世的真意……” “咳咳,别说这个了。我最听不得这个。”张宏正连忙打断。“那周明义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要去叫自家商队的人一起逃跑么?怎么又跑到三神庙这里来了?而且看起来痴痴傻傻的?” “他家商队中人都死光了。集市那边有两个不知道是那里来的两个先天人仙高手趁着荒兽气息到处劫掠,将不少商队中的灵晶和贵重货物都劫走了,杀了不少有反抗之力的人,他家的也没有幸免。我去的时候只看到他和其他幸存的人一起,口中衔着灵晶抵御荒兽的气息,正抱着那两柄灵刃在集市口勉力爬行……如若不是其他家族还有三个先天高手去追捕那两人了,他也多半难以幸免。” “难怪变成那样了,人财两空啊。”张宏正咂嘴摇头,集市那边聚集了不少其他外来家族的商队,因此纯以高手而论那里比湖东城其他地方更多。“只是想不到先天境界的高手也居然趁火打劫,也不知道抢去了几百几千的灵晶……这都是森罗殿那方胖子造的孽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贝场之前,荒兽遗骸那如山岳一般的巨大身躯就在眼前不远之处了,近看之下,给人的压迫感更是巨大,仿佛只需要稍微一动就能将他们两人给化作齑粉。 “三神在上,这东西可千万是不能再动的了啊。”张宏正也禁不住双手合并上举,祈祷了一下。 第74章破荒兽1 第七十四章 破荒兽(1) “啧啧,这些卫戍所的守卫,贝场的鬼仙法师们,现在都认不出谁是谁了……” 看着贝场门口那里到处散落的小小土堆,张宏正也忍不住摇头叹息,口中啧啧有声。平日里这些耀武扬威的大爷们高高在上,此刻都已经成了一堆堆的泥土,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咦?还有这种好事?”张宏正忽然眼前一亮,弯腰在一堆泥土中捡出两粒灵晶来。然后他立刻在其他几堆泥土中一阵翻找,居然又摸出十来颗灵晶来,至于灵石灵砂他现在都懒得去捡了。死在这里的守卫和贝场法师们都是颇有身份和资产的,甚至不知道那位守卫统领林天通是不是也成了这土堆的其中之一,这其中埋藏的灵晶自然不会少。 “张兄弟,你……你怎能做这种事?”白玲虎则是目瞪口呆。“你这是亵渎尸身,对死者不敬,何况这些都是他们的遗物……” “哪里来的尸身?都是尽归了天地的泥土。这些灵晶都是无主之物,现在不捡迟早也会别后来的人捡去,你以为他们还会有家人来收尸么?何况这里也没尸可收……”张宏正却不觉得怎么样,依然埋头在土堆中翻找。拾取战场上的无主之物对散修来说简直是天经地义的本能,若是遇上那些不厚道的,就连同伴尸身也能被用来当做引诱妖兽的血肉诱饵。“正好我要引导天雷下击需要灵石灵晶,原本还担心身上的可能不够,现在刚好。他们的灵石灵晶也是平日里搜刮平民散修得来的,现在这样也算是反哺回来,给湖东城做些贡献了。” “……”白玲虎也无话可说,口头上的功夫她连张宏正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土堆中翻找。“那你可快一些,离得近了,荒兽气息太过浓郁,我们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什么意思?你怎么了?”张宏正讶然。他自己是佩戴了那个面具信物,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被白玲虎一说才察觉到这靠近荒兽之后周围的景象确实已经变得和他们所来的三神殿那边不大一样。那边除了有不少建筑倒塌之外,总体也还能维持住平日的景象,而越是靠近贝场这里残存的建筑和事物就越来越少,而贝场中原本那些林立的建筑,并排的船屋等等一切东西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堆堆毫无生机的泥土。 而地上这些守卫和法师们躯体所化的土堆,其实也是连普通衣物一起化入其中的,不过还有些武器和甲胄还未锈蚀得干净,还有玉佩和灵晶袋等等不受影响的杂物还留在其中,这才能让张宏正一眼就辨认出来。这也让他翻找灵晶灵石方便了许多,只要随手在土堆中一划拉就行。 “我全靠破军仙灵之力才能抵御这荒兽气息,但我毕竟还没有正式受祭酒敕封,并无破军箓印,仙灵之力并无凭依,消耗的都是自身平日苦修积攒下来的,用一些就少一些。照这里的荒兽气息来看,可能最多再能坚持半个时辰。对了,张兄弟你那破军箓也是一样,所以我们得尽快才是。” 张宏正拍拍手站起来,这时候土堆也翻找得差不多了,居然找出了十来个灵晶袋,一共四五十颗灵晶,他老实不客气地全部收好,系在腰间水靠上专门收纳杂物的口袋中,然后这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面具信物来:“破军符箓是我骗那李自豪的,实际上是靠着这东西。也全是运气,没想到从那个方朗卓随从身上找来的信物能免除这荒兽气息,看来他们是早就对今日的情况早有准备了。所以我之前倒没考虑你能不能支持,那我们就动作快点。” 两人快步踏入贝场,来到湖边。巨大的荒兽遗骸就在原本城墙的入口附近静静矗立着,下半身浸泡在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大概只有数十丈高,而周围原本波光粼粼的湖水此刻已经是一片平静毫无波澜,彻底成为一滩死水。 “看起来这东西是真的不能再动弹了。”张宏正刚一踏步准备涉水而下,却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个跟头。这水面不知怎的居然已经全数凝固了,但并不是凝结成冰,上面并没有丝毫的寒气,也并不坚硬,只是流动得极慢极慢,就像是一大片干涩到了极点的胶汁。 “连水都能弄成这样,这荒兽的什么土行元气还真有这般厉害?”张宏正也是咋舌不已,不由得按了按贴身收好的那一块面具信物,若不是这东西,他以现在的修为暴露在这荒兽气息中就只能靠神仙道的雷法支撑,一旦那个也消耗完可能转眼间就会化作一堆尘土。 这凝固的水面自然也有好处,他们两人直接就走到了荒兽的腰部附近,张宏正找了个残余土石较多,相对来说容易攀爬的方向,先抽刀出来用力朝荒兽体表的那些土石一戳,噌的一声闷响,刀尖浅浅地刺进去一小截。 这样看来似乎也只是比从卫戍所弄来的那两把刀强一些罢了。张宏正将刀抽出,这一次再用上了暗劲,雷光轻闪中只听噗的一声如中败革,整个刀身都毫不费力地插入土石中去了,就像只是插入普通的沙土一般。 “有门!”张宏正眼睛一亮。看来带上周公子这两把灵刃当真是没错,这样爬上荒兽头顶也不是什么难事,想了想要在荒兽头顶引动天雷,就对白玲虎挥手说:“你暂且不要靠过来,稍微离远一些,等我引下雷击之后你再过来帮我。” 有这两把灵刃做助力,张宏正很快地就顺着外沿的土石爬到了荒兽肩膀之上。其实这荒兽并没有明显的头颈之分,这肩膀之上就可算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山顶平台,只是中间有一个土丘一般的凸起可以看做是脑袋,张宏正在通天湖水中的时候还在上面歇息过一段时间,现在那里的外表土石已经全部没了,全是一片干枯的鳞片和筋肉。 正要朝着这预定的地方走去,忽然间一阵怪异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张宏正看去,愕然发现是一个半人影正朝着这边飞快跑来。 一个半人影,是因为这真的就只是一个半人,一个大体还算完整的人和半截人正在朝着这里飞奔。那个大体完整的人只有一只脚,只是单脚蹦跳着前进,但速度却是一点也不慢,他的手撘在另一个半截人上因此能保持平衡。而那个半截人的胸口,左肩和头颈都完全不见了,似乎被人用利刃斜切而去,只留下了右肩和腹部连接在一起,偏偏还行若无事地奔跑跳跃着,而那右肩后吊着大大的一团东西,似乎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这一个半人从比例来说身躯都极为高大,几乎比那李自豪还要高还要壮,只是形态极为古怪,甚至有几分脱离了人的范畴,很快地就从贝场外来到了荒兽遗骸之下。荒兽上的张宏正固然是看得目不转睛,下面的白玲虎更是全神贯注,拿出了铁尺摆开了架势,似乎本能地就感觉到了这是敌人。 “咦?你两人来这里想做什么?”还没等白玲虎喝问,那个还算完整的单脚怪人反而是先开口了。他身形虽然高大粗壮,却有个看起来显得比较小的脑袋,面目看起来也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左右,不只他认识白玲虎和张宏正,张宏正也觉得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是你?方朗卓的走狗!”白玲虎先认出了这人来厉声大喝,张宏正这才回想起这面貌正是方朗卓的两个亲随之一,另外一个则是在赌坊中被他击败自杀留下信物的李钢成。 “嘿嘿,白副长,看到你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当真是意外之喜,我本来之前还琢磨过要去哪里找你呢……”这年轻男子看着白玲虎露出一个有些怪异和惊喜的笑容,然后又盯着荒兽肩膀上的张宏正看了几眼,先有些迷惑然后又露出恍然之色。“李钢成的骸极符是落在他手上了?那个废物,让他去将账册收回来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若是坏了其他几位道主的事,死了算是便宜他了……” 摇头发了几句牢骚,这年轻男子又看着上面的张宏正狞笑起来,大声说道:“小子,别以为有了骸极符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到处乱跑撒野了,看在你把白副长给我一起带来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把你做成人形尿壶么样?老子睡觉起夜的时候你就自己走过来跪下张嘴。哈哈哈哈……” 怪笑声中,男子放开了手,或者说他支撑在另一个半截身躯上的手从肩膀处自动脱落了下来,而自动连接到了那无头的半截身躯上,然后那半截身躯就迈步朝着荒兽遗骸飞奔而去,猛然一个跳跃就跳出了十数丈的高度落在了荒兽体表,原本属于年轻男子的胳膊居然已经在那躯体上活动自如,那无头的半截躯体就那样手脚并用地朝着上面攀爬而来。 白玲虎想要出手拦截制止,只是这半截人形的动作太快又太突然,她匆忙间扔出缠绕在左臂上的长索想要去捆缚,但也没有够着而落了空。 白玲虎只能转回头来看着那年轻男子,现在那年轻男子只靠着单脚站立,手臂也只剩下了一只,但是神色间满是得意和狰狞,看着白玲虎就像一只看着墙角老鼠的猫一样。 “你……”白玲虎后退几步,视线能注视着荒兽体表攀爬的那个怪异躯体的同时也打量着眼前这个明明手脚俱残,应该都没了什么行动力,但却还是一脸得意的年轻男子。她现在已经看出来了,那脱出去的手臂并不是这人真正的手臂,而是他整个人都缩在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交织而成的一个类似人形的躯体中,应该是和之前在渔村中那个尸体组成的巨人一样,只是这个躯体看起来有些像是粗麻做成的紧身衣,也魁梧得超过普通人太多,因此不大容易被人分辨出来。 之前飞奔出去的那半截人显然也是同样的身躯,白玲虎忽然间警醒过来:“集市那里杀人劫掠的两个怪异的先天人仙其实就是你们?” “哈哈,白副长原来也不是那么笨嘛。不过不是‘我们’,就是我。”年轻男子咧咧嘴,笑得很开心。“自我介绍一下,虽然其实认识也算有些时日了,白副长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呢,鄙人罗步志。那边的只是一具受我操控的肉尸傀儡而已。” 白玲虎瞥了一眼,那怪异的半截身体行动极为敏捷,从年轻男子这里脱落过去的手臂也运用得就像天生的肢体一样灵活,就算肩膀上那边一直挂着个大大的脓包也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几乎是如蜘蛛一样在荒兽体表一沾即走,如履平地,马上就要攀上张宏正所站的荒兽肩膀上去了。而张宏正却好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在看新鲜事物一样,只是站在那里探头傻愣愣地看着那傀儡爬上来。 白玲虎没有去提醒张宏正,她相信张宏正自然有办法对付,何况那只是个法术造出的傀儡,面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敌人。她骤然前冲,手中的铁尺亮起金光,巨大的金光巨锏浮现出来,对着这个自称罗步志的年轻男子当头砸下。 碰的一声闷响,碎屑纷飞中,罗步志及时举起了那唯一的手臂挡住了这金光巨锏的当头一击,手臂呈现出一个明显的弯曲,大片的皮肉被砸得到处乱飞。 罗步志脸上的笑容一凛,忽然那只直立的单脚跳起蹬在白玲虎身上,白玲虎立刻就像弩箭一样倒飞了出去,一直飞出十多丈之外才落下地来,翻翻滚滚地又跌出几丈才停下。 “不错嘛,白副长,你一介流光也能用出这么强的破军之力,我这可是借荒兽肢体凝聚的傀儡假身你也能砸得动,差点都比得上之前集市上那两个先天武道人仙了。”吃惊之后,罗步志的笑容又浮现出来,还笑得更开心。他单脚蹬飞白玲虎之后自己又能立刻重新站稳,这用阴邪鬼道造就的傀儡假身看起来远比他自己的身体更灵活。“不过那两个家伙都已经被我宰了,你也不用再费劲反抗,万一破军之力耗费光了被荒兽之气侵袭,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化作了泥土岂不是可惜?我可是心心念念地想了你好久的,可舍不得你这么简单就死啊。” 瞥了一眼那即将爬到荒兽肩上去的半截傀儡,罗步志心不在焉地指挥着傀儡冲上去将目标的四肢折断。这可是方道主帮他用荒兽肌体造出来的傀儡尸躯,不久之前还刚杀了两个先天境界的武道人仙,捏死这南宫家的散修小子不会比捏死只蚂蚁难多少。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睛却瞪得险些掉了出来,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刚刚攀登上去的那傀儡躯体被断为两截,上半截勉强跌落在荒兽肩上,下半截歪歪斜斜地朝着下面跌下,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像一堆被解开了的麻绳,化成许多碎屑纷纷洒洒地落下来。 第75章破荒兽2 从一看那半截人形攀爬而来的动作,张宏正就知道这东西的战力恐怕绝不下于武道化境的高手。他离得太远没听见白玲虎和那罗步志的对话,并不知道这东西刚刚还击杀了先天境界的人仙武者,不过心中的警惕早就已经提到了最高。 但他并没有逃,这里根本无处可逃,而且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就一定要逃,这傀儡妖物状的东西战力也许惊人,但比起真正武道高手的机变灵活来说大有不如,现在这还愣头愣脑地直冲而上。所以他就干脆站在原地,手中反握灵刃,双膝微曲,守株待兔。 果然,那蜘蛛一样的半截躯体飞快地攀爬上来之后,也真的像一只狩猎的狼蛛一样直直地向张宏正飞扑而来。 张宏正猛地跨步,拧腰,抬手挥臂反撩出刀。这东西扑来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对早有预备的他来说不过也只是个活靶子而已。刀身上电光闪烁流转,这一刀他自然是用上了全力,暗劲狂涌,神仙道的雷法也倾泻而出。 呼的一声轻响,几乎没有感觉到阻力,就像劈的是一个飞来的稻草人一样,这一刀将爬上扑来的半截躯体斜斜地一分为二。再度断成两截的躯体这一次就像是真的活物一样被这一斩彻底断绝了生机,下半截重新顺着荒兽身躯朝下散落,上半截啪嗒一下跌落在旁边。 张宏正站定,舞出一个刀花,长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筋肉关节中因为用力过猛而产生的微微凝滞感,心中满是得意。刚才那全力以赴的一刀而出的感觉实在是酣畅淋漓,这一把周家倾力打造的灵刃实在是太过顺手,锋利无比不说,暗劲雷霆运用在上面都没有丝毫的阻碍,简直就像是自身延伸出去的手脚,就算自己其实对刀法一窍不通,也能斩出这样威力惊人的一击。 而他刚刚要转身走开,眼睛忽然瞪大了。被斩断的那半截身躯正在崩坏,那一个在肩膀挂着的就像包裹一样的脓包也破碎了,将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哇~~~!”张宏正惊叫起来,连手中的刀都丢掉了。那脓包破裂之后露出来的居然是密密麻麻的灵晶,平日里只能被人一粒一粒地珍藏,有些混迹荒野村镇的散修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贵重之物,现在就如最不值钱的大米黄豆一样被人装塞在这脓包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看起来至少都有上千枚。 “哇哈哈哈哈……”双手抓起一把一把的灵晶,感受着这些东西在指缝中滑落,张宏正笑得就像是要发疯一般。这实在是不能怪他浅薄,但凡是平日里为了几个灵石也要辛辛苦苦地奔波卖命的散修,陡然看到这样一大笔不可思议的横财落到面前来,十个有十个都一定是这样的反应。 而下方的罗步志这时候早已经张口结舌,呆若木鸡,连鼻中都流出两股鲜血来,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一根长索陡然伸来,发呆的将罗步志给捆绑住了。是白玲虎趁机爬了起来冲到近前,甩出左臂上的镇仙索。 白玲虎转身对着荒兽上面还在张狂大笑的张宏正连连挥手示意,想要提醒他快些做正事,但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刚才受这罗步志的一脚着实不轻,她现在都还没顺过气来,其实这罗步志应该还是收了几分猛力,而多是用的绵劲,否则这将她蹬出将近二十丈的一脚足够直接让她重伤不起。 看到她的手势,张宏正也差不多收住了有些失控的情绪。这么多灵晶堆在眼前,却不是他真能拿的,这样一大堆说不定有两三千以上,其中还混杂了不少丹药和符咒什么的东西,明显是这家伙去从从各个不同的人手中去抢夺收集起来的。只要今天这事能平安渡过,失主肯定会来追寻,连李家那五百灵晶他都不敢现在就取来拿在手中,更何况眼前这些。 作为前几日还因为几个灵晶而患得患失的小小散修,张宏正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应该知足了,不谈李家那里许诺的五百灵晶,就是这一路上捡到的也有四五十晶了,在加上之前积蓄的十多二十晶,一个走人仙武道的散修只要不能踏入先天境界,修炼一辈子也都够。 随手抓了两把灵晶,张宏正转身就要继续朝荒兽头顶而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下面那个被捆住的罗步志猛然地一动。 只是浑身一震,捆在罗步志身上的长索就被绷断,这有破军仙灵之力加持的专属武器,能抑制五行法术,禁锢人精元气血运行的镇仙索在这个只剩独脚独臂的怪人身上就仿佛只是根破麻绳一样,被轻轻一震就碎成了几截,然后他就单脚一蹦朝一旁的白玲虎扑了过去。 即便只有单手单脚,这罗步志的身躯依然算得上是极为高大魁梧,但这由静到动的速度却犹如灵鼠飞隼,远比一般的人仙武道高手更为灵敏快捷,白玲虎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那巨大的手掌捏住,然后一把掼到了这凝固的水面上。而按住她的那一只粗大的手也随即从这个身躯上脱落下来,扭曲变形成数段犹如锁链一样的东西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将白玲虎制住的同时,罗步志那仅剩的一只单脚也重新断裂开来,和躯干上蔓延而下的部分一起重新组成了两条短一些细小一些的脚,然他才直起身来,举手擦了擦口鼻间依然流个不停的鲜血。他之前整个人其实一直都在外面这层怪异的躯壳的保护之下,直到躯干上的部位分出一部分去构成了新的腿脚,他自己真正的手臂才露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罗步志的头依然还是有些发晕。他完全想不明白,要知道即便是之前的那两个先天人仙,也是在临死前罡气爆发的全力斩击这才勉强斩去了这两只尸妖傀儡的部分躯体而已,而这小子的一击却是将道主所构建的法术连同自己分出去操控的神念都震碎抹杀,直接从根源上将这傀儡给彻底摧毁。 神念被抹杀的反噬让罗步志险些昏倒过去,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幸好上面那小子并没跳下来趁机将他也一刀给斩了,倒是白玲虎用镇仙索将他给捆了个结实。但是这种连先天高手都束缚不住的东西又如何能对荒兽肌体产生丝毫作用?震碎长索冲上去将这女人给制服,再强行将躯体分化出两条腿来准备好随时机动应变,他这才警惕地看着高高站在荒兽肩膀上的张宏正。 当发觉张宏正并没下来反杀他的意思之后,罗步志精神稍稍一松,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因为去集市抢夺收集起来的那些灵晶丹药还有符咒什么的全都在那具傀儡上,那傀儡一毁,等于就是把这数千灵晶的巨大财富直接送到了那小子的面前。想到此处,罗步志那刚刚才止住的鼻血就又忍不住地朝外猛冒,头脑一阵阵地发晕。 好在他不敢上前去,现在手中也抓住了其他的筹码,罗步志指着地上的白玲虎对上面高喊道:“臭小子!快快将那些灵晶给我丢下来!否则我杀了这女人!” 上面的张宏正却是噗嗤一笑。虽然他也对这家伙居然轻轻松松地挣脱了镇仙索的束缚再将白玲虎制服很是吃惊,但这人一开口却是马上就露了怯。他和白玲虎一直最忌惮的都是这荒兽,这家伙这样一叫嚷却是立刻说明了这荒兽遗骸当真已经不能动了,至少是他不能操控,否则只需要轻轻将他碾死就是了,何必还用人质来威胁。 “张兄弟,你不要管我!”白玲虎也跟着高声大叫。她被牢牢钉在地上,连头脸也朝下紧挨着凝结成固体的水面,这大叫声听起来也憋闷得很。 “臭小子,你听到没有?快些将那些灵晶给我丢下来!你当我真的不敢动手么?”罗步志厉声大叫中伸脚连踏,咔咔两声之下,居然把白玲虎的一只手和一只脚给踩得折断了。虽然他对这美貌俊朗的济世教流羽早就垂涎三尺,还曾去醉红楼找个容貌和她有几分神似的姑娘专门作济世教的道士打扮玩乐,但现在留在上面的那可是价值数千灵晶的东西,是他们骸极道的最后家当,其中还有五分之一是他自己的。这般巨大的好处之下,那什么美人也是顾不得了。 手脚俱断,之前还高叫的白玲虎却反而是强忍着咬牙一声没吭,只是全身猛然一抽。 张宏正在荒兽肩膀上看得也是眼角一抽。不得不说这女人确实硬气,但脑子也确实不大够用,她不多嘴喊这一声自己应对起来说不定就要轻松许多,她自己也不用挨这两脚了。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什么也是无用,张宏正也只能大声对下面挥着手喊道:“白副长,你放心,我从这里出去之后会给南宫领的济世教捐一百灵晶,他们定然会给你准备最好的灵位,还会派出威仪道士来灭杀这些森罗殿的阴邪妖人来给你报仇的!” 罗步志急得鼻中的血完全都停不下来,正要不顾一切地朝前冲去,荒兽肩上的张宏正忽然高声喊叫起来:“方朗卓呢?叫方朗卓那死胖子滚出来答话!这许多灵晶还有符咒反正我也拿不完。若是他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只拿五百晶,将这剩下的还给你们了!否则我就守在这里,等唐家的人一来大家都别想要了!” 这话让罗步志愣了愣。他现在也有些回过味来,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是有些露了自家的底细,这时候这小子的话似乎有些想试探什么的嫌疑。 但无论如何现在正在镇压荒兽气息的方朗卓也是不能现身出来回话的,罗步志想了想大声说:“方道主正有要紧事,哪有空来理会你这小子,你有什么便问吧。” “我便是想知道,方胖子为何要来陷害我们?” 上面的张宏正放声发问。罗步志还在仔细品味这问题其中有可能隐含的韵味和陷阱,就看到上面的张宏正双手捧起一大把灵晶就朝外一丢,上百颗灵晶就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然后他还继续高喊道:“你老老实实地回答,只要是实话实说,我绝不食言!” “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这样丢,要丢就用东西包裹在一起丢!”罗步志连忙挥手制止,这上百颗灵晶落在方圆几十丈之内,要一一捡起来可是件麻烦事。“好,我就告诉你。因为你们把田家老鬼的事给坏了。他买去的那本吞天升元道本来就是我们专门给他准备的功法,只要他真的敢以吸取旁人的精血晋入先天,从此以后就是我们的牵线木偶,我们在唐家领内多个暗子,许多事情就要方便得多。你们三个散修坏了我们的事,还敢主动送到方道主的面前来,他心中有气,所以才随手摆你们一道罢了。” “随手?我去他奶奶的!这胖子害得我们好惨!我就知道那种满脸假笑的绝不是好人!”上面的张宏正高声喝骂,又抓了一把灵晶丢下来。“还有,方朗卓从我们这里夺去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在那里?” “你哪有这么多的问题?拿了五百晶自己快走有什么不好么?你也知道等唐家的人来了大家什么都没了。那不过就是旁人让你们运送的私货罢了,赚点灵石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难道这里的五百晶还不够你这辈子折腾的么?”罗步志心中也有了丝警觉。上面这小子似乎是在拖延时间,又似乎是在暗中搞着什么名堂,断然不能再顺着他的话语安排走下去。仔细想想,他心中也是越来越感觉怪异,这小子明明只是个修为低微的散修,却能搞到李钢成的骸极符,刚才还能斩灭以荒神肌体炼制的傀儡,面对这些散修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的灵晶却还有心思用言语来和自己套话,若说背后没有什么不凡的来历那绝对说不过去。 难道是某个世家派出来隐伏于南宫家的暗子?或者干脆是世家倾轧中失败被流放的后代?甚至是三神门撒在俗世间的隐秘门人?罗步志一时间想得脑门发痛,头脑又开始犯晕,这其中的任意一种可能性都绝不好对付。 上面的张宏正却并没表现出世家子弟或者三神门门人的风范,双手在那堆灵晶中一阵乱抓乱刨,大吼大叫:“不行!我们被方胖子害得这样惨,心中不舒服不畅快,就算拿了这些灵晶也不够,非得也要你们不畅快不可,你到底说不说?你不说我们就在这里耗着……” 忽然间,张宏正向后仰去,似乎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给拉住了一样倒着飞了出去,然后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罗步志一愣,站在他的角度已经看不到上面的张宏正了,他本能地感觉到那散修小子是在搞什么古怪,但看不见,连想要交流也是没办法。 算起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越往后的危险越大,唐家的长老或者是三神门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也不可能刻意去请方道主出手,万一荒兽气息勃动引得天雷下击那当真就是鸡飞蛋打了。咬了咬牙,罗步志还是迈步朝着荒兽躯体上蹦了上去,那数千灵晶可是绝不能弃之不要。 一接触到荒兽的遗骸体表,立刻就有无数的像是干枯的树藤和枝条一样的东西从荒兽遗骸中蔓延而出,缠绕在罗步志的身上,然后迅速地纠缠重新组合,数息之后他就成为了一个极为高大魁梧的人形,和他刚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一样,只是手脚俱全。这就是他仗以去集市掠夺那些外来家族灵晶和物品的尸骸傀儡,以上古荒兽的遗骸为基础,远比普通的先天高手更为强壮灵活,就算先天鬼仙的法术轰击也难伤分毫。 不过上面那个小子可是有着能一击就击溃这躯骸的能力,不管那是济世教的什么顶尖符,还是什么偏门的刚好能克制荒兽遗骸的真符法宝,也不管那小子现在还能不能再用出来,他都必须小心行事。踩在荒兽遗骸的体表之上,他的脚部自然地和荒兽连接在了一体,行动起来不止如履平地,还悄无声息,很快地就来到了荒兽的胸口之上,再向上一跃就能冲上那小子所在的肩膀。 “张兄弟,你小心,他上来了!”这时候被钉在下面的白玲虎忽然高声喊道。她一直强忍着没吭声,让心思都放在张宏正身上的罗步志都快将她给忘记了,直到这时候才忽然出声。 罗步志闻言不禁惊怒交集,不过旋即又阴阴一笑。他的双手朝中间并拢,上面纠缠的肌体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一般互相纠缠,随即又像是一朵花一样猛然绽放开来,一两息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和他差不多的空心人形,然后这个空心人形就朝上一窜升上了荒兽的肩膀,而他自己则在丈许之外,相隔半息之后才猛然跃上。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既没有如之前的一道雷光掠过也没有其他的任何攻击袭来,那一大堆灵晶丹药还有先天灵符依然还是杂乱无章地堆放在那里,就像一堆垃圾一样无人理会。罗步志足足愣了一两息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左右张望,然后他才看见了张宏正正在十数丈之外端坐在地。 张宏正的身边插着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周围一圈则是用数十枚灵晶摆出的一个奇怪法阵,而看到他一上来,张宏正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微笑,然后微微闭眼,似乎专注地去用神念和自身气机去启动周围那灵晶构成的法阵。 怪异的酥麻感陡然蔓延到了全身,然后罗步志看到了头顶云层中骤然有无数的光芒闪动,他还来不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那边端坐着的张宏正猛然向斜后方跳了起来,他跳得是如此之快如此之高,眨眼间就已经掠出近十丈的距离,已然是将武道暗劲的爆发力用到了极限。 下一瞬间,无数的白光充斥满了罗步志的世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76章破荒兽3 第七十六章 破荒兽(3) 原本昏昏沉沉,已经如同快要入夜时分的湖东城在这一刻又充满了光明,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忍不住遮住眼睛,巨大的亮光将整个城市都彻底淹没。只有极少数目力好的人能看到,天上那些厚重云层中弥漫出的蛛网似的电光,在这一瞬间全都集中在了贝场中那耸立的巨大身影上。 随后而来的就是莫可名状的巨大声浪,听到的人在十数息之内耳朵里,头脑里全都只是回档着这个巨大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也多亏直到现在还能有口气的,多少在人仙武道上都有相当的修为,才没有被这声音给活活震晕过去。 而等这刺眼的亮光和震耳的巨响都散去之后,城中还残留的人才发现那股无处不在厚重难当,侵肉蚀骨无可抗拒的气息在迅速地衰弱下去,不少武道修为不弱,精血充裕身体强壮的人已经感觉慢慢地恢复了行动能力。零零星星的欢呼声哭泣声在城中各处响起。 城中的三神殿里,一直盘膝静坐的吴子健睁开了眼睛,上方的仙灵虚影消散,周围弥漫的白光也收拢回他的身体中来,因为周围的人都已经不需要他的法术来庇佑了。 “嘿,那小子当真引得天雷下击了!贝场那边的荒兽遗骸已经毁了!” “……区区一个散修小子,修为连先天也未入,如何来得这样的能耐?” “……机缘巧合,一些散修能得到一些旁门左道的独特修炼法子也并不奇怪……” “不然,我看这应该纯粹只是凑巧而已。这南宫领的散修小子看准了这天雷迟早要落下,于是才拿出那一番说辞来敲上李家一笔,这等心性倒是个人才……” “先不管那散修,总之我们能够撑到现在,还是要多亏了济世教的这位光世行者。” “正是正是……” 周围的人有不发一言转身就跑的,也有上来对吴子健匆匆行礼之后才四散而去的,毕竟这些人大多有亲朋友好或者资产在湖东城中,脱险之后第一时间自然是赶去查看。不过也有少数还停留在这里相互谈论此事的,而一直守在人群外围的李自豪快步走到了吴子健身前,一把抱住了还被虚托在火焰云气上的少年,看了看少年还是昏迷不醒,泛着虚弱的苍白脸色,送到吴子健面前说:“行者,还请医治一下我侄儿。” 吴子健看了那少年一眼,却并不动手,他自己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么长时间的施法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他就摇头指了指人群中的那个李家鬼仙修士说:“荒兽那寂灭归亡之气已消,这位李家公子只消用木元长生咒这类的五行道法就可医治,不用我来了。” “但我侄儿被这荒兽气息侵蚀太久,怕是深入骨髓,让他根源受损,妨碍日后修炼,只用木行法术恐怕难以彻底拔除,还是更为针对的济世教仙灵之法能更为有效些。”顿了顿,李自豪又补上一句:“行者你今日救下我李家公子,日后济世教在我李家境内传教定然再无阻碍。” “正是如此。行者今日救下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若是再让这位李家公子痊愈,济世教从此在李家唐家这一带大兴也是指日可待。”一旁也有人来帮腔道。这时候没了迫在眉睫的危机,自然也没人再来表示对李家的不满,反而可以来顺便来说上两句好话。 “济世教能不能有阻碍,恐怕阁下在这里说了也是算不了数的。”吴子健却不为所动,言语之间不咸不淡,对这位在这里算得上是实力最强家世最好的李自豪似乎并不怎么放在眼中。但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说,对于济世教能不能在一家领地中传教无碍,那是得家主才能做出的决定。 “但济世教的教义便是普济天下黎民苍生,难道行者还要对伤者袖手旁观么?”李自豪的眉头不禁紧皱了起来,声音也重了几分。 吴子健摇摇头:“济世教普济黎民百姓,但是对资财丰厚的世家中人,我们却是要收取报酬的。” “原来如此。”李自豪晒然一笑,神情中又带了几分讥嘲。“行者想要多少不妨直说。同样也是五百灵晶可行么?” “我不要灵晶。”吴子健摇头。“只是要烦请阁下去贝场,将我师妹和那位南宫家的散修小兄弟给救回来。” 这个条件让李自豪一愣,看向远处的贝场方向。从这里已经看不见荒兽遗骸的身影,天空中的厚重乌云也在逐渐散去,似乎之前笼罩湖东城的绝境已经彻底过去,只是除了零零星星的声音之外,整座城大体还是一片死寂。不用说,如今还能存活下来的人连一成都不到。 李自豪又看了城主府一眼。那湖东城的核心,城中最高大的建筑依然还是那副紧守门户的样子,和他们之前去求援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上面那一条蜿蜒盘旋的七足天蜈已经不见了,不知是护城法阵力竭,还是其中的操控者也同样察觉到了外界的变化。 李自豪微微沉吟之后说:“但是之前那般巨大的天雷落下,万一他们在那雷击中也身陨了……” “至少我能感觉到我师妹还没有。而她没有,那么张兄弟应该也没有。”吴子健淡淡说。“只要你将他们两人带回,我自然会全力拔除荒兽气息在这少年身上的残余部分,让他恢复如初。” “好。那我便去了。”李自豪转身就走。“还望行者先行施法,我很快就将他们救回来。” 贝场中。那一片原本凝结成固体的水面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水流,张宏正在其中勉力扑腾了几下,终于漂浮到了岸边。 前方的砂砾中有一抹绿色光芒,他费尽了力气地爬了几步,从砂砾中捡出一枚绿色的木行灵晶来,想了想便直接丢进口中。木行的灵砂灵石都常用于助长生机治疗伤患,不过用灵晶来做这个他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是现在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感觉四肢百骸都如撕裂了一样,好像比第一次引雷所受的伤还要严重不少。 而他这已经是避开了雷击正面,最多只是受了一些余波的波及,同时还按照肥猫大仙所传授的心法去感知雷霆中蕴含的天地法则,尽力去和这天地之威同调的结果。如果真是被当头击中,恐怕是直接就化作了飞灰。 口中的木行灵晶散发出丝丝的生机气息,却并没让他感觉好受多少。灵晶中的天地元气比灵石浓郁百倍,更不是灵砂这种东西可比的,直接拿来使用不只是暴殄天物,没有足够的鬼仙道修为也掌控不了这种层次的元气,这灵晶的效用其实还比不上拿几包灵砂敷在身上来得管用,尽管这灵晶兑换出的灵砂足够将人给活生生地砸死淹死了。 不过翻身过来看着那在水面上只露出一些残余桩子的荒兽残骸,张宏正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将整个湖东城都化作一片死域的上古凶兽终究是在天雷下被生生击溃了,整个躯体四分五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崩溃散落在这湖水中,那些鳞片和干枯的肌体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成砂砾和泥土。 这满城世家中人,先天高手,连唐家城主加上护城大阵都束手无策的怪物,就这样被自己想办法给弄掉了,张宏正心中的得意和自豪简直难以言喻,如果不是手脚身体实在是疼痛难忍,他肯定要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而只是这番能吹嘘一辈子的成就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李家应承下的那五百灵晶,这对一个散修来说几乎也是能用一辈子的巨大资财。 心中的狂喜稍稍发泄一下,张宏正左右张望起来,他也没忘记被钉在凝固水面上的白玲虎。不过荒兽气息已经消失,水面恢复她应该也是脱困了才是,就算断了一只手一只脚,但应该不至于被淹死才是。 哗啦一声,一个人影在不远处冒出水面,张宏正正要出声招呼,忽然看清这人根本就不是白玲虎,而是个一身肥肉的胖子,那原本满是假笑的脸上此刻全是惶恐和狂怒。正是许久不见的前湖东城贝场管事方朗卓。 “怎……怎么会如此的?我明明已经压制气息,天府真雷为何还会轰击而下……罗步志,罗步志!你给我出来!你到底是去弄了什么东西过来……”方朗卓嘶声嚎叫,划着水来到水中的一处土堆旁,将伸出土堆的一只手扯住往外用力猛拉。 这手臂确实是罗步志的,方朗卓似乎可以直接感知到他这个手下,所以才一出水面就找到了这个看起来几乎被泥土完全淹没的手,然后随着他的用力一扯,罗步志的半截身体就被他扯了出来。方朗卓这位之前的亲随助手胸腹之下的部分已经彻底没了,断面一片焦黑就像是火烧一样,面目上还保持着临死之前惊骇欲绝的表情。 “这……这……”方朗卓挥手将罗步志的半截尸体扔了出去,左右四顾,然后忽然看到了岸边的张宏正,他微微一怔之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转身就朝着张宏正涉水走来。 张宏正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早在发现这冒出的人是方朗卓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是转过去俯身趴在地上装死。 “臭小子,是不是你搞的?是不是你搞的?”方朗卓一路走来一路怒吼,不知是狂怒之下无意义的咆哮,还是他就从张宏正能在这里现身推测出了什么。他一边咆哮一边朝张宏正走去,嘴中不时溢出一口口乌黑的浓稠液体来,仿佛是半凝结的血液,又好像是阴沟里的臭泥。 “不活了,不活了!大家都不要活了!”这荒兽遗骸彻底崩溃,藏身其中操控的方朗卓似乎也是受伤不轻。不过随着他一路吐着这乌黑的臭血一路走来,他的步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好像连整个人都越来越精神,身上的肥肉开始一片一片地脱落,露出越来越膨胀的筋肉。 张宏正还是一动不动,就好像真的死了或者昏迷了,任由越来越怪异的方朗卓大步朝着他而来。这位前贝场管事,森罗殿骸极道道主已经逐渐没了个人形,原本全身的肥肉都被膨胀出来的筋肉所取代,偏偏他的头脸还是那个肥肉堆积的胖脸,只是上面的假笑没了,阴沉也已经被失控的癫狂取代。 哗啦一声,不远处的水面上再冒出一个身影来,这一次却是白玲虎,她刚一出水就看到正在朝着张宏正走去的方朗卓,立刻划着水朝着而冲去,同时大喝:“站住了!” “是你?是你们?是你们干的?”方朗卓转向了白玲虎,一对眼珠子在眼眶中朝着不同的方向旋转,张口怒吼的时候黑色的污血四处飞溅。 白玲虎只有一只脚是完好的,冲出水面之后只能单脚跳着,但她前冲之势依然极为勇猛,和身猛扑,单手持铁尺对着方朗卓就迎头击下,铁尺上的金光巨锏瞬间成型。而方朗卓也不闪不避就那样任由金光巨锏砸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噗嗤一声,这一下竟直接将他的右肩砸得整个地凹陷了下去,连胸腔都有了明显的变形。 但受了这样的一击,方朗卓看起来居然没什么反应,他的左手反而是抓住了右手一拧,从已经变形的肩膀处直接将右手给拧了下来,然后握在手中当做武器砸在了白玲虎的身上,直接将她砸得斜飞出去数丈。 “不活了,不活了!”方朗卓继续大吼着,转身又朝着张宏正走去,涌泉一样的黑血不断地从他口中溢出,其中还有一些形状不明的固体。他已经走到了张宏正的面前,举起手臂就要朝着地上的张宏正砸去。 “住手!”白玲虎单手单脚从沙地上勉力支撑起来,她的手脚俱断,常人稍微一动都疼痛难忍,她却还要强行支撑着起身,用铁尺支撑着朝方朗卓走去。那一双眼中已经满是血丝,原本俊朗俏丽的脸上五官扭曲,额头和太阳穴上青筋暴露,说明并她并不是感受不到手脚上的痛楚,而是强忍着足可令普通人昏厥的剧痛行动。 这一次白玲虎才刚刚靠近,就被方朗卓挥舞手臂砸了出去。她落在沙滩上还想着勉力站起,但是口鼻中却一起涌出鲜血来,却是已经伤到了内脏,她再也无法支撑起身,却还是奋力将手中的铁尺抛出。 铁尺散发着一丝最后的金光,噗的一下扎进方朗卓的脑袋里,方朗卓这一次终于被刺激到了的样子,没再盯着张宏正不放转身迈步就要朝着白玲虎而去。 但这时候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脚踝,随即一阵电光在他身上闪过,他就像一个被忽然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只手自然是张宏正的。他在雷击之下浑身筋肉重伤剧痛,几乎没有了行动之力,但是体内的雷法之力却是前所未有地磅礴汹涌,他在那里装死就是想着等方朗卓自己过来的,现在这样只能忍痛挣扎着伸手出来送出全力的一道雷法暗劲。 大片大片的腐肉从方朗卓身上剥落掉下,好像这一瞬间他就经历了由生到死再腐烂个十几天一样,身上的筋肉,肥肉,皮肤都在飞快地软化分解散发出惊人的恶臭最后化作一滩滩软泥落下,然后那些失去了支撑的骨骼也跟着掉落,最后整个身体坍塌下来,彻底变成一大堆烂泥。 啪嗒,一块白色的怪异面具,还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碎片从骨架里跌落出来,掉在方朗卓所化的烂泥堆上。那张怪异的面具眼中散发出幽幽的光芒朝着四周流转,仿佛注视着旁边的张宏正和白玲虎两人,然后啪的一声碎裂成无数的碎片。 第77章森罗长生 几朵蓝绿相间的火光在狭小的空间中闪动,将一面怪异的岩壁映照得若隐若现。岩壁大体还是平整,但细看还是有些倾斜和粗糙,就像是一个心不在焉的泥瓦匠随手一刀切出来的,而这面看似随意的岩壁上,却镶嵌着十八张形貌各异的怪异面孔。 这些面孔栩栩如生,上面的神情各异,有的狰狞如同狂暴的野兽,有的癫狂得像是刚生吃了自己父母的疯子,有的贪婪得像是饿了十天的人看见了一桌绝世佳肴,此外也有妩媚动人的,有欣喜若狂的,周围蓝绿的火光幽幽闪动,将这些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好像都正在倾力将独属于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 忽然间,其中一张面孔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一张看似平静,却又好像潜伏着扭曲和癫狂的脸,他原本空洞的双眼忽然开始放出一阵幽幽的蓝光,然后凝结出了两颗蓝色的眼珠,上面隐约有一些人影。 “咦?骸极道?”一个干枯佝偻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岩壁前,伸手从这张面孔的眼眶中取出了这两颗眼珠子。阴幽的火光下,能看出这是个极老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里塞满了老人斑,双眼浑浊,声音也是干巴巴的没有丝毫生机。 老人浑浊的双眼仔细看了看面具上取下的眼珠,就转身离开了岩壁。这里似乎是一个深入地底的空间,只有偶尔漂浮在空中的蓝绿色火焰带来数丈的光亮,其他地方都是如无尽深渊一样的漆黑而寂静。老人在台阶上缓缓前行,他的步履蹒跚又迟缓僵硬,就像一具几十年没动过的木偶,几乎都能听到他关节之间发出来的呻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似乎是这地底空间的出口。老人继续地蹒跚而行,但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出这老者行进的速度其实极快,看似僵硬缓慢的步伐,其实每一步落下都跨越了百丈的距离,前方那光点迅速地接近,最后呈现出一个数十丈宽大的巨大出口。 老人在距离出口还有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出口外站着一个赤着上身的高大身影,老人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高大身影的背后,就像奴仆面对自己正在专注的主人,不敢轻易上前打搅。 这身影是个高大的男子,骨架宽大而又修长,筋肉健壮却不显得臃肿,宛如一尊花费某个大师毕生精力反复打磨雕琢出来的完美塑像,一头漆黑中仿佛带点紫色的长发在烈烈的风中乱舞。出口外是一处凸出的平台孤悬于一面峭壁之上,这个男子就站在上面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片喧闹场景。 下方是一个宽达数里,深达百丈的巨大坑洞,坑洞的边缘整齐对称而成浑圆,就像有个巨人用一柄巨大的勺子一下在地上给挖出来的,此刻这个大坑洞中数十只大大小小的妖兽正在此起彼落地跳跃,冲击,纠缠,争夺,其中最大的几只足有数十丈高大,张口的喷吐,目光的凝视,螯肢的挥动间都会带起一阵阵的火焰或者是寒霜,也有地面不断软化为流沙或者是突出成为尖锐的石笋,或者凝聚出怪异的晶体和金属。这些放在其他地方都是足以轻易覆灭村镇,甚至威胁到一些城池的高阶妖兽,此刻却都被圈禁在这一方坑洞中,即便是其他稍微小一些的也都十丈或者数丈高大,依然可以以本能激发五行法术的三阶妖兽。 除了这些妖兽之外,还有几十个人也在这坑洞之中,他们或者是在争斗,或者是在怒号着和妖兽厮杀,还有哭叫着求饶绝望地嘶喊着的。 “我乃是北海李家旁系次子!我乃是北海李家旁系次子!你们谁能救我出去?我家必有厚报!一千晶,两千晶都可以!三神在上,绝无虚言!” “我乃南宫家管事,你们不能如此对我,你们不能如此对我!”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道主,道主请饶过我这一次……” 当然也有想着逃跑出来的,有两个在大坑的岩壁上纵跃如飞的身影,显然是先天境界的武道人仙,而还有一个驾驭着一股狂风的则是先天境界的鬼仙无疑,但不管是他们还是那些妖兽,在触碰到这个大坑顶部的时候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将他们重新弹回去。 当尝试着无法逃跑之后,这三个修为最高战力最强之人就开始加入那些争斗的行列,这些人争夺的只是一块巴掌大的小小面具,看起来平平无奇,这些人却像是在抢唯一的救命稻草,各种法术此起彼落,有直接轰击向一同争夺的对手的,有轰击向抢到了面具的人的,也有轰击向一旁的妖兽的,也有意图隐藏自己然后偷袭的,那面具也在各种厮杀中不断地转换主人。 周围的妖兽自然也没闲着。五行所属不同的妖兽相互之间本能地就会感觉到敌意和排斥,属性相克的这种敌意尤其严重,而属性相契的妖兽又有相互猎杀吞食的习性,有一半妖兽甚至都没有顾及那些人,只顾着捉对厮杀,还有为了争食一两个人而相互斗得不可开交的。而另一半就围拢在那些争夺面具的人周围也并不一拥而上,越是强大的妖兽灵智也越高,再不只是单纯被食欲支配,懂得审时度势,不只防备着那些抢夺面具的人反击,也还防备着旁边的其他妖兽,当那些修为最弱只知哭号求饶的几个人被轻易吞吃之后,妖兽就只等待着那些力竭或是战败的人被淘汰出那个圈子,然后相互之间又是一场争夺。 生和死,吃和被吃,所有的妖兽和人就在这坑洞中交织出一副喧闹残酷血腥,又好像带点壮烈的场景。而站在悬崖洞口高台上的那个男子就低头看着下方这一幕幕景象,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而深邃,乍一看似乎只有四十岁上下,但看着下方眼光淡然而深邃,神情冷漠,又好像一尊凝视了万古岁月的魔神。 “长生,什么事?”男子忽然开口。 “启禀尊主。”后面的老者这才开口。“骸极道道主陨落了。” 男子轻声哦了一声,神色波澜不惊,似乎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抑或他早有所料。半晌之后他才又开口说:“看来唐家终究是不敢担这个责。” 老者双手送出那一对蓝色的眼珠:“骸极令记下了方朗卓最后所遇之敌,似乎并非唐家之人,道主可要看看么?” 男子转过身来拿起那对眼珠,眼光扫过上面流转的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就不再多看,重新放到老者的手中去,淡然说:“恰逢其会的蝼蚁罢了。这事必须得算在唐家头上,就算一具荒兽遗骸算不得什么,那也是我森罗殿发掘之物,就算方朗卓修为再是不堪,终究也是我森罗殿一道道主,他们都得给我个说法。” 老者有些迟疑地道:“我就是怕他们推脱……” 男子转身过去对着下方缓缓伸出了手,凌空虚握了一下。 下方坑洞中,所有在争夺争斗厮杀的妖兽和人猛然间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离开了原地,不少人和妖兽还在愕然失措中,他们五官和窍穴中就开始喷出了血雾,随着这血雾的喷涌,他们的生机迅速地失去,身体也飞速地干枯萎缩下去。之前还生机盎然活力充沛地争斗的强大生灵,这一刻中全数变成了被人肆意挤压汁液的果蔬食物。 一息之后,漫天的血雾如百川汇流一样汇聚在了男子的手中,然后凝聚成一颗小小的鲜红色丹药,那些浮空的妖兽和人都化作枯骨残渣纷纷落下。 “他们推脱不了的。”男子将手中的血珠丹药丢入老者的手中,淡淡说了句,转身走入后面的洞窟中去了。 老者弯腰恭送男子离开,然后才走到了高台边缘,看向下面的大坑。大坑中,一地的干枯碎屑里,只有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还幸存着,形貌凄惨地在枯骨堆中爬行。他手中握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面具令牌,正是之前所有人都抢夺的那个,面具上的五官生动活泼,欣喜中带着狰狞,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机和贪婪。而正是这个令牌,才能让他在刚才那男子的一掌虚握中保下了性命,没有和其他人还有妖兽一起化作枯骨。 这个男子并不是那些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他人仙武道不过暗劲巅峰,鬼仙道倒是生法境已然大成,不过在几位先天境界的高手面前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能抢到这个面具靠的是心机,算计,狠绝,还有一股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欲。他先和几个相识的人一起并肩对抗妖兽,然后靠着那几个同伴的牺牲,看准了机会装作不小心被一只土行的妖兽给吞入腹中,靠着符咒法术在妖兽腹中强撑着,后来那妖兽被先天高手击杀,他也藏身在尸骸中,直到看到两个先天高手两败俱伤他才一举冲出,抢过那面具转身又投入一头最强壮的妖兽的口中去主动被吞吃。其他人正在疯狂对那妖兽猛攻的时候,上方如神魔一般的男子的虚空一握将这一切都结束了。 当然这唯一幸存的男子也绝不好过,他的两只脚都在妖兽的口中被咀嚼得稀烂,身体上也满是灼伤,即便是用了个先天符咒护身,在那妖兽腹中的强大腐蚀中也是丢掉了半条命,连头脸上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是瞎掉了一样,在那些枯骨堆中只是凭本能地一股求生欲在无目的地爬动。 “不管是运气也罢,心机手段也罢,实力也罢。你能得此长生符,在尊主的森罗万灭法中挣出自己的一条生路来,那便有资格入我长生道了。”老者看着那个艰难爬行的男子,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坑中。“只是一入我森罗殿,不管你之前是哪家之人,有什么过往,皆要一笔勾销,从此就只是我森罗十八道中一条游魂而已,如此你可愿意么?” “我愿意。”下面那坑洞中的人勉强张开血葫芦一样的嘴回答道。 “好。杀伐霸道,苟且心机,万般作为,皆是为活着多喘几口气。有此觉悟,你便得我长生真意了。”老者将手中那血红色丹药丢入自己的口中,似乎是细细品味了一下之后重新开口又吐了出来,然后那丹药就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一样悠悠地飞到了下面那个人的面前,钻入了他的口中。 丹药一入口,这人身上那原本看起来极为恐怖的伤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痊愈起来,连那被妖兽撕咬得完全不见了的双脚也开始从断处重新生长,不过数十息之后一双筋肉骨骼俱全的新的双脚就出现了。 “多……多谢这位……多谢道主!”这人翻身跳起,随即对着上面的老者重重地磕头,神态言语中都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臣服,不只是为了这奇迹一般痊愈的伤势,也为这似乎能满足他心中最深处渴望的归属感。 第78章闵芷兰 湖东城贝场。 “张兄弟!你没事么?”白玲虎挣扎着往前面挪了几步,又吐出一小口鲜血来,但是看着刚刚偷袭击杀了方朗卓的张宏正,她脸上却满是喜意。 张宏正却是痛得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记暗劲爆发虽然主要是引动雷法攻敌,还是牵动了全身的筋肉,原本撕裂一样的全身剧痛更是如千刀万剐一样,几乎将他痛得昏死过去。好一阵子他才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说:“怎么会没事……” 白玲虎这时候已经挪到了旁边,她的伤势其实也不比张宏正的轻,却还是勉力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来放在额头上一点,然后对着张宏正丢出。符在半空中就崩散开来,化作丝丝白色雾气在张宏正的头顶凝聚出光世虚影,随后没入张宏正的身体中去。 张宏正只感觉丝丝凉意渗入四肢百骸中,那如刀割一样的难忍剧痛马上就缓解了许多,然后就是阵阵的酥麻感,这一道符显然是极为高明的治愈法术,远比吕宁购买的回春符之类的要强出不知道多少。 十来息之后,张宏正已经能够勉强坐起来了,看着旁边形状比他凄惨得多的白玲虎,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自己用?” “我撑得住……”白玲虎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 张宏正看了看她折断得宛如树枝的手脚,还有口中的鲜血,那起码是断了好几根肋骨所受的脏腑内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仔细想想,她手脚上的伤势起码要将骨骼重新定位之后才能医治,似乎也只有自己能靠这符治疗后恢复些行动力。 只是这治愈法术颇为神妙,也没可能几个呼吸内就将重伤之人恢复得活蹦乱跳。他现在这所受的雷击烧伤虽重,却没有什么外伤,正是这济世教光世行者的治愈法术最能发挥效用的伤势,现在那道法术的治愈依然持续着,身体中的酥麻感觉并未消散,只是要恢复行动力看起来也要好一阵子去了。 而放眼左右细看,沙滩和浅水中有不少闪烁着光芒的小小晶体,正是之前荒兽肩头上堆放的那些灵晶,它们离天雷下击的位置还有着十多丈的距离,似乎还是有小部分在雷击余波中化作了飞灰,但留存下来的还是有大部分,随着荒兽的躯壳崩塌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些惊人的财富张宏正也没想着要,不过呆在这样一个四周都是灵晶的地方总让他感觉很不自在。荒兽已经被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过来一窥究竟,他们两个几乎无反抗之力的人留在这么多灵晶旁边怎么想都有些危险。 灵晶无需花力气去捡取,其他有些东西倒是眼下能用得上的,张宏正喘息了几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在沙滩上走了一圈,捡回来两个装丹药的小瓶子,正是之前那个罗步志去集市中抢来的,和灵晶混杂在一起洒落下来。至于原本还有不少先天符咒,却好像在雷光的波及中全数被毁坏了,现在是一张也看不见。 能被那家伙刻意抢来的,肯定不会是用灵石就能换来或者只值一两个灵晶的大路货,这些专门炼制的丹药中除了辅助人仙武道修炼,强身健体之外就是疗伤解毒的了。这些玉瓶上也阴刻得有名字,张宏正挑了一个叫‘天机愈伤丹’的来倒出一颗吞下,走回来再倒出一颗递给白玲虎。 白玲虎看着丹药却摇头,有气无力地回答:“这是他人之物,不问自取是为盗……” 张宏正叹了口气:“这是集市中拿来售卖的,你以后找上门去该出多少灵石赔给他们不就是了。” 白玲虎想想,这才抬手来接这药丸,但手抬到一半却是也抬不起来了,张宏正索性直接将药丸塞进她口中。吞下药丸之后白玲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一转头就昏了过去。 张宏正吓了一跳,感觉了一下这药丸在腹中的发散,一股一股的生机正随着药力在四肢百骸间流转,说明这药确实没有问题,应该是因为白玲虎之前实在是伤得太重,这时候身体和精神上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才忍不住昏睡过去。 目光扫过旁边那原本是方朗卓的一团烂泥,张宏正发现一块黑色的碎片被半掩在烂泥中,正是方朗卓从吕宁那里抢走的那个货物,想不到他居然是随身带着的。张宏正连忙伸手去将之取出,在旁边的湖水中洗去上面的烂泥后收入怀中。 做完这些,张宏正重新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一段积蓄起来的力气也差不多用光了。这药力和之前那一张光世符咒的治愈法术相辅相成,他能感觉身体上的伤势确实在快速恢复,只是目前也还支撑不住他带着白玲虎远离这里,也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五个人朝这里疾奔而来,这是五个身手颇为矫健的汉子,身上穿着同样的服饰,这打扮张宏正不久之前曾在城主府中看见过,这五人正是城主府中的近卫。 就像唐坚名义上只是城主府总管却能在湖东城中说一不二一样,在唐家这样的世家中,卫戍所那样负责处理城中日常事务的制御只能是鹰犬爪牙,城主府中的仆役卫士才是城主的真正亲近之人。因此一般来说就算是要进入城主府任仆役都必须要有特殊的门路,而想要担当城主近卫,那除了家世清白忠诚可靠之外,更必须在修为上确实有可观潜力才行。也就是唐无忌刚从唐家堡走出,新任这湖东城主时间太短,手中根本没有积累多少可用的忠心之人,临时选拔进城主府中的近卫才大猫小猫两三只,连那两名贴身亲卫都是从主家带来的。 这走来的五人年纪都不大,看起来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上下,但是行动举止之间敏捷异常,步伐灵活而扎实厚重,随便一步跨出就有一丈多远,看起来武道修为已入了化境。五人行进间互为犄角,都保持在一个可以随时相互支援的距离,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形。他们的素质看起来比卫戍所的守卫更高出许多,而且在城主府中直接接受唐无忌的命令,没有如同卫戍所和贝场法师一样胡乱冲过来,结果毫无价值地死在荒兽气息之下,现在察觉到荒兽气息消退,他们也才立刻奉命出来探察情况。 很快地这五人也看到了张宏正和白玲虎两人,他们也只是微微意外,并没有好奇地直接靠过来,而是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发现确实再没有什么其他威胁之后,其中一个才挥手用出一道法术,一股烟气凝聚的飞鸟在他面前浮现,他低声细语了几句之后这飞鸟就朝城主府飞去。 眼看来的是城主府中人,张宏正心中稍微安稳了些,至少不会是那些可能见财起意杀人灭口的散修,看他们用法术传讯,似乎是这荒兽气息将卫戍所用的那些机关符兽都给弄得废了的样子。 没用多久,一道水流就裹着一个人飞速掠来。水流在张宏正两人不远处落下散去,露出一个盛装丽人来,正是一直留守在城主府中,关键时候救走唐无忌的闵芷兰,此刻她出现在这里,显然说明唐无忌至少是重伤在身。 这位闵大师一落地,脸上就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来,她环顾四周,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不寻常的景象,然后她的双手一圈一摆,前方的湖中猛然激起无数股细小的水流来,就像是反向而出的暴雨一般,每一股水流上都裹住一粒灵晶,然后这些水流汇聚成一股落到闵芷兰的面前,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灵晶居然就这样被全数收集了起来。 灵晶散发的天地元气比灵石灵砂的纯粹上百倍,稍微有些鬼仙道修为的人都能感受得到,何况这位闵大师已是先天境界的鬼仙,这里又散落着如此多的灵晶,当然是一来之下就感知得清清楚楚。 颇有些惊喜地看了看水流中的上千颗灵晶,闵芷兰忽然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最大的两处土堆,那本是荒兽最大的残骸所在,现在已经完全化作了泥土。她双手再一挥,又有几股湖水冲起,在土堆中一阵冲刷后托起几件东西来,赫然是三张虚幻相间的符,还有一把长刀。 闵芷兰眼中的惊喜之色更甚,双手一招,水流将三张符托送到她面前来,但是那把长刀上却猛然爆发出一阵电光,周围的水流就失去了形状洒落下去,长刀也重新落回了土中。 “咦?”闵芷兰惊讶了一声,挥手对着一个近卫说:“你去把那把刀给我取回来!” 近卫愣了愣,他们作为城主近卫,严格来说只听从城主和总管的指挥,闵芷兰的客卿地位远远不能指使他们。不过现在城主府中形势微妙,说得不好这位闵大师还真有成为主母的可能。看着那还隐约保持着荒兽遗骸外形的土堆稍稍犹豫了一下,近卫还是跳入水中游到了土堆上将那两刀取了回来递给了她。 接过这长刀仔细看了一会,闵芷兰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了,简直是喜不自胜。收起长刀丢给那近卫,闵芷兰将那三张虚实相间的符咒一起收入怀中,然后这才将目光在张宏正和白玲虎身上一扫,微微皱眉问:“这两人是谁?怎的会在此处?” 一个近卫走上前去凑到闵芷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这位闵大师可以深居城主府中专心想着如何当城主夫人而不问世事,这些近卫却大都是耳聪目明的,对于白玲虎这无忌城主刻意安排过的济世教女道士当然是一清二楚,张宏正这之前曾来过城主府报讯的散修小子也是听闻过的。 听了近卫的解释,闵芷兰却只是在白玲虎身上扫了一眼就不屑地扭过头去,似乎对这两人连看都不愿多看,只挥了挥手,像是叫下人丢垃圾一般地随意说道:“杀了吧。” 近卫闻言都是一愣,地上的张宏正更是吃惊无比,谁也想不到这位看似千娇百媚的美人连话都不愿多问就要下令杀人。倒并非是对他们两人生死的漠然随意而吃惊,世家中人向来看散修如虫蚁,白玲虎那被唐无忌看重的事在这女人眼中说不定还正是该死之处,只是这明明他们两人的状态一看就知道有问题,说不定和之前的荒兽崩溃有关,但这女人却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好在那五个近卫都是互相看了一眼,也没真的上来动手,张宏正连忙大喊:“我们两人可是受北海李家李自豪之邀来这里吸引天雷击毁这荒兽的,大人你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 “北海李家?”闵芷兰终于发现了能值得她注意的东西,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真的是北海李家?” 张宏正连忙说:“当然是,李自豪大哥和几个李家族人带着他们的那为李家嫡子就在三神殿中接受济世教吴子健行者的的医治,你要不信遣人去一看就知。” 闵芷兰皱眉思索了一下这才问:“你说李家人让你们来的?你们怎么能引天雷下击?还有这里的许多灵晶是怎么回事?” “当时荒兽气息肆虐,李自豪大哥还有许多外来世家之人在三神殿中接受光世行者的法术庇护,只有我和这位济世教的白副长能暂时行动。我们看天上的雷霆聚集但久久不能下落,就想冒险来试试以外物接引在荒兽头顶能不能引动天雷……结果来这里之后遇到了那方朗卓的手下去集市那边劫掠了商队的灵晶归来,我们在这里打了起来,我们不敌,幸好天雷及时落下将那家伙和荒兽一起给击杀……李大哥和其他人想必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 张宏正一口一个的李大哥,说得和这位李家高手似乎有多亲厚的关系一样,他是深知这些世家中人最在乎的也就只有其他世家,你做出得有天大的功绩来也不如有个世家后台来得有用。这女人不知脑子有问题还是太过不把他们放在眼中,说杀就要杀,必须要拿出些让她顾忌的东西来才行。 闵芷兰果然闻言皱眉思索了起来。但是并没思索多久,她就很快地再对那几个近卫说:“快动手,趁李家的人还没来。” 近卫们又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起来,张宏正更是再次目瞪口呆,完全看不透这女人在想些什么。 “怎么?你们敢不遵号令?”闵芷兰却是被近卫的反应气得柳眉倒竖。 一个近卫终于犹豫开口说到:“不是……闵大师,这人如果真是北海李家派来的,也不能随意杀了吧。而且这位白副长也是无忌大人指派的……” “一个玩物罢了,杀了便杀了,重新找便是!”闵芷兰尖喝一声,面如寒霜。她脚下一顿,湖面陡然升起两股水柱朝着张宏正和白玲虎两人激射而来,而还在半途中时那水柱的前端就凝结成了锋锐的冰柱,看起来是要将他们两人直接贯穿。 第79章强掠 咔呛一声,一道朦胧的斗大拳形虚影从远处飞来,将刺向张宏正和白玲虎的冰刺打得粉碎。原本粗如水桶的冰刺全都碎成满天细屑,如同雪花一样纷纷而下,显示出这虚影中蕴涵的强横力量。这就是先天人仙的破空罡气,已经不用借助外物来传递内力暗劲,直接以自身精元气血和天地元气交融化作罡气外放,纯以攻伐破坏之力来说丝毫不逊色于鬼仙的五行法术。 “北海李自豪在此,那两人是我相识的,你们想做什么。”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远处而来,人未到声音先到,极有自信也极有压迫力的言语,尽显世家豪族的风范。“不知是唐家的哪位子弟在此?行事居然如此霸道?” 闵芷兰面色难看,却还是依照了礼节对李自豪行了个礼,说:“红原闵家闵芷兰,任湖东城无忌大人的客卿护法。” “红原闵家?哼。”一听不是唐家中人,李自豪就连正眼看她的兴趣也都没了,随意地还了个礼就说:“唐无忌呢?他可还活着?” 闵芷兰的脸色更加地难看了,冷冷回答道:“无忌城主受伤不轻,不过性命无忧,还在昏睡中。李兄话语何必如此无状?” 李自豪点点头:“原来他晕了么,那之前紧闭城主府的人是谁?没有察觉我们在门外求援么?” “当时情况危急。小妹不敢拿无忌城主的安危来冒险,因此不敢擅开城主府让外人进来,还望李兄见谅。” “你运气不错。我侄儿幸好没事。”李自豪冷冷地看她一眼,挥挥手。“这次唐家出这么大个事,你就不要再给唐无忌添乱了,快回去带领那些还能动的人去把周围的障壁凿出缺口来,让城中困守之人离开吧。” 面色再难看,闵芷兰也只能默默地挥手带领近卫准备离开,但就在她转身之际张宏正开口叫道:“等一等!那把灵刃可是我们之前找周家公子借来的,你们要拿去哪里?” 那个拿着刀的近卫为难地看了看李自豪和闵芷兰,刚要转身将刀给拿过来,闵芷兰却开口喝止:“这把灵刃我颇看得入眼,说不定能赠给唐无忌大人作随身武器,反正那个周家把这个带来湖东城也是卖的,我这里出四百晶买下就是。” “这个我们可作不得主,你们自己去和周家公子说吧。不过他之前被你们湖东城卫戍所的人敲诈了一番,不见得愿意卖给你们呢。”张宏正却是并不买账。其实他知道这个价格那位周公子九成是愿意的,只是这叫闵芷兰的女人一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要打杀他们两人,让他心中实在感觉窝火,借着李自豪在这里忍不住要阴阳怪气一番。“还有,这里的灵晶可是集市那边的各家商队的,还请姑娘你好好代为保管,我回去告诉他们之后他们定然会来索回的。” 闵芷兰的一张俏脸一阵青一阵红又是一阵煞白,简直如同变戏法一样。忽然她伸手一招,那近卫手中的灵刃就飞来落到她的手中,她盯看着这长刀神色木然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快些拿来,还耽搁什么?”李自豪不耐烦地低喝道。他倒也不是刻意帮张宏正撑腰,只是单纯地就没怎么将这女人放在眼中。先天境界的鬼仙修士在其他人看来也许是极不得了的,但在李家这等豪门眼中,除了三神门之外,只要不是和他们同样顶尖的世家族人那就都不足道。 呼的一下,闵芷兰将手一挥,长刀激射而出,在数丈外的沙地中直至没柄。她这举止简直有些像是一个任性小女孩无法拒绝大人的要求,只能随手丢东西撒气。 李自豪的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对于这种可说是无礼的举动他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情和耐性去忍让。但他正要开口呵斥,就看见闵芷兰双手连挥,湖面上溅起无数水花,那是数不清的细小水滴正在离开湖水朝周围发散飘飞出去,如同一场逆势而行的细雨,数个呼吸之后这一片地域就变得异常地潮湿,即便李自豪在鬼仙道上的修为只是引气境,也能感觉到周围的水行元气变得充沛起来。 李自豪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上忍不住开始泛出疑惑的神色。闵芷兰这种举动其实并不稀奇,灵法境的先天鬼仙许多都会这样,施行法术带动周围环境中五行元气偏移,可以为比较高深艰难的法术作出铺垫,也可以加强相同类法术的威能。但李自豪是想不明白这女人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胡乱用法术来撒气吗? 这个时候反而是一直静坐着的张宏正猛然跳了起来,抱起一旁的白玲虎就朝着远处跑去。 李自豪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甚至有些恍惚,感觉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有种互不搭调的诡异感,就像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发疯一样。而拼命跑出十多丈之外的张宏正匆匆一瞥看到他还在发愣,才大叫了一声:“你还愣着做什么,这女人撕破脸要动手了!” 李自豪这时候才有些醒悟过来,但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他当然绝不是那种养尊处优从不和人动手的世家子,只是他的常识和价值观实在是理解不了这其中的逻辑,就像再狡猾的狼也理解不了兔子为什么会生出想要痛殴狼的想法一样。 不过一个唐家附庸的小家族中人,有什么胆量和底气来和北海李家撕破脸?她不要命了吗?她想要她的家族也从此完蛋,被打压得家破人亡领地沦丧彻底从世家中除名?就为了这一时的意气?这样的傻子疯子到底是如何长到这么大还能修炼到先天境界的? 直到闵芷兰从怀中取出一张虚实相间,不断流动闪烁着玄奇色彩的符来,李自豪才猛然惊醒,抬手一拳猛击向了闵芷兰。他距离闵芷兰还有十多丈之远,这一拳轰击而出,一团拳形罡气疾若雷霆地朝着闵芷兰而去。 闵芷兰却并没有理会,从怀中取出那一道真符之后她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了符上,她只不过初入先天灵法境不久,几乎是踩着极限状态来驾驭真法之符,否则也用不着事先还要增强四周的水行元气来作为铺垫。拳罡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她的前方,这先天人仙的奋力一击,足以将她整个人给震成一团肉糜。 一团水球忽然凝聚在闵芷兰的身周将她包裹在其中,闵芷兰之前的作为可并不只是增强四周的水行元气,还有一道法术早已施展在脚下随时护御住她。 拳罡没入水球中,整个水球立刻猛烈地振动起来,就像一碗蛋清被人疯狂搅拌一样,外形不断地变形然后甩出其中一部分来,但周围的朦胧雨雾又不断地将被甩出水流挤压重新汇入其中,一息之后水球重新平静下来,那一记拳罡已经被完全化解消散。若论守御,并不是只有浑厚的土行法术才管用,水行法术在许多情况下的妙用更是无穷。 而这时候李自豪也冲到了闵芷兰的面前,他当然不会觉得一拳就能击杀这个胆大包天的疯女人,毕竟这也是一个灵法境的先天鬼修,所以出拳之后立刻也朝这里冲来,挥起那一把宽厚粗短,更像是一把变异的斧头似的短刀朝着闵芷兰迎头劈下。 闵芷兰还是没有动,依然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手中的那一道真符,上面流转的色彩已经混同成了一股鲜艳的绿色勃勃欲动,好像一个充满了生机的奇异种子。 李自豪劈下的短刀快如一道闪电,却没有激起丝毫的风声,这一刀的暗劲罡气已经将前方的风声都一起粉碎,但刚刚劈入闵芷兰身周水球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朝旁一偏,这看似静止的水球中其实涌动着极为汹涌快速的暗流,任何外物进入其中瞬间就会被朝旁推开。 哗啦一声,这一团水球还是被李自豪的这一刀给劈成两片,这终究是先天人仙的全力一击,但这一刀也还是被水流带得偏了一些,只是刚好从闵芷兰的身边擦过,斜斜地将这护身水球法术给一分为二,化成了两团清水洒落一地。而这时候闵芷兰手中的那团绿光也猛然绽放开来。 如同一个新生的世界突然出现在了这片天地中,要把自己压抑多年的生命力和影响尽数展现出来,无穷无尽的藤蔓和枝叶从那片绿光中如海浪一样汹涌而出,瞬间就把闵芷兰给淹没在其中。 李自豪反手再斩,数以百计的藤蔓在刀光下一斩而断,但是马上又有更多的藤蔓枝叶扑面而来,他恍如忽然陷入到了一个由植物构成的汪洋中,明明离他已经不远的闵芷兰,还有周围的一切都看不见了。不只是周围的藤蔓不断开始试图朝他的身上缠来,还有他衣物,头发中也不断地有新生的植物在生长,要朝着他身上的毛孔窍穴中钻去。 怒吼声中李自豪的人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短刀在手如旋风一般朝四周劈斩,罡气刀光纵横交错地飞舞,硬生生地在这片植物海洋中斩出一片空隙来,这时候他也已经没有了斩杀闵芷兰的想法,只能是朝外冲去。 而远处已经抱着白玲虎跑出二三十丈的张宏正也没有逃脱这一道真符的波及。第一时间狂涌而出的藤蔓枝叶还只是在原本闵芷兰的位置,不过一息之后方圆三十余丈的地域之内原本寸草不生的沙地上就有无数的植物开始生长冒出,张宏正的双脚勉强踏出两步之后就被草木给绊住,他只来得及奋力将手中的白玲虎给扔向前面数丈之外还没有长出植物来的沙地,就被草木给绊倒,然后瞬息之间就被藤蔓淹没了。 跌落在沙地上的白玲虎呻吟了几下,却还是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也不知道她之前的伤势实在太重潜力激发太过,还是那药丸的特殊效果。所幸这些发了疯一般的草木只延续到她眼前数尺之外就停止了那种极不正常的生长,虽然能依然有一些杂草和蕨类在视线所及的沙地上不断生出,却只是单纯的植物而已。 至于那五名城主府的近卫,也只能在这真符之力下仓皇逃窜。闵芷兰的举动落在李自豪眼中造成的是惊怒,落在他们五人的眼中造成的则是惊恐。他们自然明白北海李家是什么体量,在世家的体系中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也知道闵芷兰从荒兽残骸中收回的那三道符咒是什么,只是和李自豪一样实在不敢相信闵芷兰居然敢动手起来,直到看到她拿出那张真符来才在惊恐间开始一起拔腿朝外飞奔。 近卫们的速度虽快,起步的位置却是在闵芷兰的身侧,起步也比张宏正慢了几分,只有三人及时逃离了这片草木狂潮,剩余的两个则被裹了进去。那两人原本还算颇为可观的武道修为在面对真符的威能,还只是外溢出的余波之时也完全如虫蚁一般的无能为力。他们的手脚被捆绑,头脸之上也被缠上,虽然他们马上鼓动暗劲将身上的草木藤蔓给震碎,但最多不过半息之后,周围用来的草木又重新缠了上来,连他们自己身上的衣物上,头发间都在滋长出细小的藤蔓,甚至在耳孔鼻端眼眶中也有。一个眼珠子都被新生的草芽顶了出来的近卫放声惨叫,但只惨叫了半声,一颗蕨类植物就从他的口中生长出来瞬间将他的口鼻都完全塞满,一息过后,他整个人都成为了一个生意盎然的盆栽,木头一样地栽倒在地。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的三个近卫看着面前这疯狂了的草木汪洋瞠目结舌,面露惊恐地连连后退,他们平日间都算是聪明机敏之辈,但眼前这发生的一幕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理解和应对能力。好在这个时候,闵芷兰的声音从这无穷无尽的草木中传了出来,声音响亮清晰,一点都没有疯癫或者是撒泼的迹象,反而能感觉到其中的决断和自信。 “你们去外围封锁,不许其他人靠近这里,就说这里有之前被荒兽吞噬的真符失控爆发。什么被掠来的灵晶物件之类更不许提,这次湖东城受损如此之重,无忌城主说不定也会遭唐家责罚,只有将这些灵晶送去打点,还有那柄真法天雷洗练出的法宝灵刃上交唐家堡,才有希望将功折罪!”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80章雷斩 第八十章 雷斩 “原来如此……” 三个近卫互相看了看,总算明白了闵芷兰不是单纯的失心疯。虽然有两名同伴受这真符波及而死他们心中也是悲愤难当,换做其他情况说不得还要拔刀相向,但如果说到真是为了能替唐无忌争取回一些功劳,那也可以算是无奈之下的死得其所了。 在世家的规则之下唐无忌就是他们的天,卫戍所之类的还可以在城主换任之下保持大体的原样,因为他们本质上其实算是唐家的人,但城主府中的近卫和亲卫那就纯粹是属于唐无忌自己的人了。唐家律法严苛,城主若是在守卫妖兽袭击时陨落卫戍所等人全部都要处死,但是对城主身边的人应该如何处置却是提都不提,因为这几乎已经是所有世家都默认天经地义的事。 唐无忌现在没有死,但是受重伤在身,湖东城又几乎尽毁,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必然在唐家中受不到什么重用了,他们这些城主近卫更是前途堪忧,这时候如果真有什么能将功折罪的机会,那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北海李家确实是得罪不起,谋害李家之人的罪名更是连唐无忌都不一定承受得住。但只要无凭无据那就不能被称之为罪名。一道激活的天地真符误杀一位先天人仙这并非不可能的,特别是有荒兽残骸现世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作为背景之下,似乎也只是巨大风波下的一个小小意外而已。 短暂的几息之后,三名近卫也默然认同了闵芷兰这个看似胆大疯狂的计划,默契地朝着外围分散而去。没有人去注意真符波及边缘的白玲虎,即便是注意了也假装看不到。 如海如浪的植物不断地翻涌生长着,这由木行真法激发出的生机之潮仿佛要吞噬一切占据一切,而这狂潮中则有一个由罡气刀芒形成的小小漩涡努力朝着外面挪动,只是虽然这个漩涡在不断将上下周围涌来的草木藤蔓绞得粉碎,但相对于这整个怒海一般的植物狂潮来说实在微不足道,看起来就像是怒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有可能被周围狂涌而上的波澜给倾覆埋没。 一位罡气大成的先天武道人仙,也许确实算得上难得的高手,但是在天地真法面前依然不算什么,即便木行法术相对来说并不长于攻伐,闵芷兰操控得也极为粗浅,但也足以将境界之下的一切存在碾压。 十多息之后,疯狂生长的草木范围缩小了一些,那些不断翻涌的藤蔓好像也不再那么密集了,但这并不是这道真符的法力开始衰弱了,而是操控得更自如了。其他地方的藤蔓越来越少,但是罡气刀芒漩涡周围的草木藤蔓却是越来越粗壮,越来越灵活,而在之前真符被激发的位置上,一尊草木缠绕而形成的人像正在缓慢成型。 人像并不算太高大,不过三丈左右,在这已经有十余丈高的树木的草木狂潮中并不是很显眼,只是人像的形态显得十分精致,居然还有着明显的服饰裙摆,和之前的闵芷兰的打扮一模一样,而这个人像的头脸也正是闵芷兰,只是她半闭着双眼,看起来犹如正在假寐中一样。 这辈子第一次运用五行真符,操控天地真法,其实闵芷兰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在下一场极危险的赌博。虽然收取了三张夏大师遗留下来的真符,但以她的修为却只能勉强运用其中木行的那一张,这还是因为她可以先用水行法术加强周围天地间的水行元气,然后借之以水生木这才能激发出来。 若是在其他时候那也罢了,但她是在实战中近距离面对一位先天境界的武道人仙,即便是事先预备了一个防护类的法术,但凡李自豪的警惕性稍微高一些,没有被世家大族习惯性的思维给麻痹,反应再快一些的话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但闵芷兰依然义无反顾,一点都没有后怕也没有担心,这不是源于什么强大坚定的精神和信心,而只是她单纯地想要抓住机会而已。 只要发现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果断。这是闵家族长还有她父母反复交代她的话。全家几乎是倾举族之力才培养出她这样一个少年天才,把她送入唐家,但是唐家这样的豪门中的竞争和倾轧又是何等的激烈,她能跟随唐无忌这新晋城主一起来这湖东城开创新局面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所以家里人对她千叮万嘱,那就是一定要抓住一切能抓的机会,面对机会的时候一定不要犹豫。 闵芷兰并没有多少经历和锻炼,所以见识和心性并不算高,但对于世家间的规矩却是很清楚,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她自然知道李家是她惹不起的,但她也知道只要一件事不管再糟再烂,只要没有证据那就绝不存在。而她还刚好在炼器上很有些天赋和造诣,一眼就看出那柄长刀的不凡,本身就已经是品质极高的灵刃,然后又应该是接受了荒兽引动的天地真雷的洗练,居然有了丝真灵法宝的气息。 当然这并不是法宝,真灵法宝是要真人境的鬼仙修士不断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截取天地真法精髓缓缓炼制,是天地真灵的投影聚合,可看做是一道威能削弱却能反复运用,更加灵活由心的天地真符,自然没可能这么简单地被天雷一击就造就出来的。但不知是这荒兽气息和天雷交合的原因,还是这荒兽引动的天地真雷实在太过强大,这柄灵刃长刀居然烙印下了几分真雷的气息,勉勉强强算得上是沾着另类法宝的边了。 蕴涵真雷之力的法宝极其稀有,据说只有三神门中才有留存,因此这灵刃就算是对唐家来说也应该是极为稀罕而有价值的东西,能不能比这几乎被毁去的湖东城更有价值她判断不出来,但至少能帮唐无忌弥补上相当一部分责任那是一定的。 所以闵芷兰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柄长刀。她也不能让张宏正将这柄长刀带回去,原主或者是其他先天鬼仙同样也能发觉这长刀中的异样,那时候再想要得到这把灵刃可不就是几百灵晶,或者说不是灵晶就能办到的事了。 这样大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抓住,而她刚好之前收回了那三张天地真符在手。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她是做出了一个风险极大的选择,但其实在她自己的角度她根本就没有选择,她必须如此。 现在看来她这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完全成功了。一开始完全是无序地疯狂生长的草木藤蔓正在慢慢变得规律而有序,从疯癫了般的一大片草木狂潮渐渐变成一片活动而有着自我意志的森林,说明她正在逐渐地掌控这一道真法。 外围的草木不断朝着中间汇聚而来,闵芷兰那草木纠缠而形成的身躯越来越高大,妆容越来越活灵活现,而围困李自豪的那些藤蔓草木也已经成为了粗如水桶巨蟒,甚至是粗如马车般的怪物,被刀芒斩中被罡气震开也不再破碎和受损,不断上下翻滚左右旋绕,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将中间的人给挤压得粉碎。 但就在这时,一道闪亮的雷光从闵芷兰所化的草木巨人的裙摆中爆发而出,将周围的草木尽数化作飞灰,然后一个人影就从中跳了出来。 双眼微闭的闵芷兰忽然睁开了眼睛,愕然看向了这个似乎是从她身下忽然钻出来的人,这一瞬间,整个植物海洋的勃动都停滞了一下。 这人正是之前被裹进了草木浪潮中的张宏正,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被周围疯狂的草木给绞杀,只是单纯地被拖拽了过来,在被融入闵芷兰这草木躯体的时候才猛然破体而出。而能冲破这些草木束缚的原因,却是他手中握着一柄电光闪烁的长刀,正是之前被闵芷兰丢进沙土里的那把灵刃。 闵芷兰吃惊的并不只是张宏正的脱困,而是随着他这脱困而出的一击,这一道正逐渐被她掌控住的法术忽然有一部分被搅乱撕扯开了。那是天地真雷之力,足以能摧毁荒兽那样的五行畸变之体,也能击溃五行法术。之前她无法用法术将这长刀托起,而只能让近卫去亲手取来就是因为长刀上附带着丝丝真雷之力,只是不知道为何在这小子手中却将这真雷之力增强了百倍之多。 这灵刃之中肯定还有玄机。惊讶之后闵芷兰只有更加欣喜,鼓动已经基本掌控的真法,怒潮一般地藤蔓从四面八方朝着张宏正飞速生长而去,同时急速地变得更加粗大坚韧。这把灵刃再强终究也只是一把灵刃罢了,只是握在一个小小的散修手中,在生生不息的真符法力之下始终不过是一只蝼蚁。 但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这只蝼蚁挥刀斩出了一道雷光,比之前的那一道更闪亮百倍,犹如一条无数闪电汇聚而成的滔滔大河从九天星空之上倒悬而下,将一切都淹没其中。 第81章误会 一道无声的雷霆划过了绿色汪洋,将这一片生机勃勃的草木世界一分为二,所有疯狂蠕动和生长的植物都停了下来,从这一瞬间恢复到了正常的草木和藤蔓该有的状态,好像那股非凡的生机活力都在这一道雷霆中死去了。 碰的一声,一大堆巨大的藤蔓爆开,气喘吁吁的李自豪跳了出来。这位曾经自信万分气度十足的武道人仙现在已经狼狈不堪,全身上下都是绿色的草木碎屑和汁液,头发散乱,衣服千疮百孔,简直就像是一个在无人荒野中艰难求生的落魄野人,唯独手中握着的那把粗大短刀还是光亮如新。 脱困而出的李自豪脸上既没有大难不死的庆幸和喜悦,也没有被闵芷兰以真符袭杀的愤怒,只是一脸愕然地看着张宏正。刚才这草木狂潮停滞的一瞬间他就在那些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藤蔓中打出了缝隙,然后就看到了这小子刚才劈出的一道雷光。 而劈出这一刀的张宏正也没有再动作,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之前被草木缠绕,他也只能和李自豪一样用暗劲震碎周遭的枝叶,不至于和那两个城主近卫一样被活活绞杀,但还是身不由主地被浪潮一般的草木生长之力推挤着。其实他暗劲中的雷法之力倒是远比李自豪的罡气更为有效,还能勉力在这草木狂潮中爬行,无奈在一开始被绊倒之后他就被挤得晕头转向,目光所及全是草木,传入耳朵里的全是枝桠藤蔓相互摩擦挤压的吱吱哗啦声,连方向都无法辨别。 在这几乎耳聋目盲只能全凭直觉的状态下,张宏正察觉到一个隐隐和他身周的雷法暗劲相呼应的存在,恰好那又是草木涌动流转的方向上,他顺势靠过去,震碎周围草木藤蔓的阻扰,一把抓住了那个沙土中的东西。 靠近过来的时候张宏正就猜到了这应该是那把被闵芷兰丢入土中的灵刃,但是这一把握住的时候,他只感觉自己握住了一条由雷霆汇聚而成的江河,那汇聚其中,即将满溢而出的雷霆之力正被他体内的雷法引动,随时都要喷薄而出。他只是随手一斩就破开了周围的藤蔓围绕,跃出之后看到了那草木汇聚的闵芷兰的形象,他几乎是想也不想,挥刀就是一刀斩出。 其实他距离闵芷兰还在数丈之外,而他离着罡气破空的先天人仙之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他依然凭着本能斩出了这一刀,他只感觉手中这一条跳跃的雷霆江河必然能将前方的一切都碾压粉碎。 好像只是凭着一个心中一动的念头,他的身体就在这条雷霆江河的带动下自然而然地斩出这一击。 所有的草木藤蔓都静止了下来,包括那个由草木汇聚而成的闵芷兰的躯体,唯一还有变化的就是她的表情,从欣喜猛然转变成了震惊的呆滞,然后慢慢变得恐惧。 哗啦一下,那一个由草木汇聚而成的身体垮塌了下来,真正的闵芷兰从里面滚落了出来。 准确地说是分成几截地滚落了下来。张宏正那一刀斜斜横劈而过,将她的双腿几乎是齐根斩落下来,连同还有大半只左手一起。 闵芷兰没有死。她的伤口虽大虽骇人,却并没有鲜血狂涌,雷霆刀光切割而过的时候也将断面烧得半熟,只有丝丝血迹不断渗出,她的身躯也没有受到伤害,但是她看着自己滚落出去的双腿和手臂,露出的表情却好像比死了还可怕,花了几息她才明白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就放声惨叫起来。 不是因为痛,虽然被切断的伤口处确实很痛,但相较于手脚俱断的恐怖来说,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尤其是断口处的焦痕更是让断肢重新接上变得几乎无望,这对一个年轻貌美的还做着嫁入豪门梦的女子来说绝对是摧毁性的打击。 先天鬼仙的战斗方式已经并不依赖身体,可说她现在还依然有战力,但精神上这个其实没经历过什么风霜折磨的女人已经彻底崩溃了,一边翻滚惨叫一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满了一脸。 这惨叫和嚎哭声也把张宏正惊醒了过来。刚才身随念动斩出的一击让他实在是感觉回味无尽,似乎明白了些武道化劲的关窍,现在回过神来他立刻再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灵刃长刀,却感觉其中原本如长江大河一般的雷霆已经倾泻一空,所剩无几。 这把灵刃确实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了,但具体有什么不同他又一时间说不上来,只能勉强感觉好像能和他体内的雷法相互呼应。 “这位……小兄弟,此番还要多谢你了。”李自豪也走了过来,看着张宏正的眼神有些怪异。再转向地上哭号着的闵芷兰的时候,怒意和狰狞之色暴现。“这女子如此丧心病狂,居然为想帮唐家私吞财货而意欲谋害我们,当真是罪该万死!” 说话间李自豪抬手就要朝地上的闵芷兰击去,但张宏正看着号哭得彻底崩溃又已经手脚俱无的闵芷兰,下意识地就伸手制止:“这就没必要了吧?” 李自豪看了闵芷兰一眼,也缓缓点了点头,不过脸上的狰狞之意并没有减弱:“也对,让唐家人自己去处置吧。现在杀了倒是便宜她了。” 在远处戒备的三个城主近卫其实一直也都在注意着这样的情况,这时候全都朝这里跑来,但看到从草木海洋中走出来的张宏正和李自豪之后立刻都愣在了当场。 “把她给唐无忌带回去,然后你们自裁吧。”李自豪丢下这样一句,然后就看也不看这三人了。 这三个城主近卫脸色惨白地犹如死人,明明一身不弱的武道修为却连站立都摇摇晃晃的,只能上前去抬起惨叫嚎哭的闵芷兰,踉踉跄跄无可奈何朝着城主府远去了。 李自豪目视着他们离开,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来,凑到嘴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捏碎,一缕清光从粉碎的玉佩中飞出朝天而去,转眼间就不见了。然后李自豪这才对张无忌点头说:“行了,我已经将这里的事告知李家老宅,族中长辈自会去和唐家分说,唐无忌纵然醒来,再是大胆包天也不敢来和我们为难,反而要千方百计来护卫我们安全。” “……那为何之前不用来求援?”张宏正也知道这些世家子弟有着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符咒道具,很多对散修来说千难万难的事对他们来说却轻而易举,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本来只想着来这湖东城游玩,所以便只带了这用来简易传话的万里传讯符,在荒兽气息笼罩之下用了四五个却都没能生效。”李自豪神色略有些尴尬地摇头。“若是专门的灵通警讯符便没这回事了,若是运气好能有家中长老在附近及时赶来,也不用弄得如此狼狈。” 张宏正挑了挑眉毛。这李自豪忽然间对自己的态度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之前纵然是有求于他,言语神色中也是一副世家中人面对散修时候的高高在上的态度,现在这忽然就变得平和亲近起来,说话间都是一副平等对人的口气。如果说单纯是因为那个救命之恩好像也不至于一下便彻底扭转了心态,但要说之前看了那一刀而有所顾忌就更加不像了。 “小兄弟,我们快回去吧,那济世教的吴行者还在等你们。”李自豪出声说道,不知不觉中连称呼也显得很自然亲近。 “稍等,我再去将另一把刀拿回来。”张宏正先去看了看白玲虎,确认她依然昏迷在那里无事之后,这才将长刀插在地上转身跳入水中,游到之前闵芷兰用法术找到灵刃长刀的地方,又在荒兽残骸所化的泥土里翻找了一阵,却只找出一把破碎的刀柄来。 看着手中扭曲变形,就好像被重新胡乱铸造过一次的刀柄和上面的短短一截断刀,张宏正也是摇头扼腕叹息,明明这是两把一模一样的灵刃,却在天雷轰击下一柄能注入那么多雷霆之力,一柄却是完全毁了,也不知是其中有什么他所看不出来的差异之处还是纯粹的运气使然。 重新回到另一边岸上,看到李自豪也拿起那把灵刃在手中仔细观看,张宏正忍不住心中微微一紧,不过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过去在草木树海中找了几条坚固的树枝过来给白玲虎断掉的手脚给固定一下。但是仔细一看白玲虎断掉的手脚他却是有些挠头,那个叫罗步志的家伙下手极狠,几乎是将白玲虎手脚上的骨骼踩得粉碎,而白玲虎居然还拖着这样的断手断脚去和方朗卓打斗,还被他抱起来一阵乱跑后扔在地上,碎骨在筋肉中到处乱钻,几乎已经是一塌糊涂。 “你这样固定不好,一路颠簸回去说不定要把她给活活痛死,伤口也弄得更加难以收拾,还是我来吧。”李自豪走了过来,将手中的长刀往张宏正身边一插,双手就放在白玲虎的断手上。 人仙武道到了先天境界,暗劲内力早就运用得无比纯熟,而且必然也对人体的筋肉骨骼了如指掌,就算不用专门去学习医术对付这种外伤也不是什么难事。李自豪内力到处,分散在筋肉中的骨头碎片就被震得从筋肉中松脱出来,重新归位聚合。 昏睡的白玲虎闷哼一声,被活活给痛得清醒过来,张宏正连忙又倒出了一粒那种丹药给她吃,然后叮嘱她忍耐一下不要乱动。没多久等李自豪帮她把手脚上断掉的骨骼尽数复原,她居然又痛得重新昏了过去,然后李自豪又拿出自带的外伤药膏给她敷在伤口上,这才用取来的树枝藤条将她的伤口给固定好。 “多谢李大哥了。”张宏正诚心诚意地抱拳一礼,然后将白玲虎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来。相隔了这段时间,有那个治愈符咒和丹药的双重作用,他身上的伤势算是大有好转,虽然没有痊愈但也能支撑着将白玲虎给抱着走了。 李自豪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重新拿起长刀就和张宏正一起朝着三神庙的方向走去。张宏正也算看出来了,李自豪也并没有什么刻意讨好或者忌惮他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把他当做了可以平等相交的对象。 一起走了几步,可能是心中有了那个疑惑的疙瘩,张宏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便和李自豪随口问道:“李大哥,为什么你刚才让那三个城主近卫回去自裁?” “他们不自裁还能如何?”李自豪随口回答,语气神态皆是自然平淡,就像说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小事。“他们知晓了那闵家女子的作为却不制止也不劝阻,还要帮忙去外围警戒,那即是与帮凶无异。真引得我李家和唐家起了龃龉,别说是他们,纵然是唐无忌也背不起这个罪名。让他们自裁谢罪已经是宽大了,要不然还要去怪唐无忌管教无方么?” 张宏正忍不住微微咂嘴。听说那些城主近卫可都是在湖东城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和守卫还有贝场的人聊天的时候听他们提起都无不有艳羡之意,但此刻看起来简直比寻常人家里养的猫狗还不如,之前那情况他们说来也根本没的选择,最后却又只能落得个自裁谢罪的下场。那千里挑一的资质,数十年的勤学苦练,家人的期盼友邻的羡慕,不过是被世家中人一口唾沫就能啐破的水泡罢了。 再在看看这之前还一片繁荣,现在几乎已经是一片死城的湖东城,想想那曾经一起打过交道的贝场工头和船工还有守卫等等各色人等,全都化作了一堆堆的泥土和尸首,张宏正忍不住叹口气:“哎,这世道……” “小兄弟你终究是见识少了些,你以后看得多了便见怪不怪了。”李自豪别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张宏正一眼,似乎有什么别样的深意。“世家千年向来便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第82章自寻道 面前荒兽的阴影步步逼近,那浓厚的宛如山岳大地一样的不可动摇的阴冷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管是如何的反抗如何的挣扎,在周围的重压下都没有丝毫的作用。 仔细一看,原来那荒兽还不只是一只,而是密密麻麻地不知道多少只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而来,她只感到绝望,但旋即又是一种悲愤从心中迸发而出,她悲伤于这天地间居然有如此多如此强的阴邪妖物,愤怒于自己为何如此弱小不能有丝毫的反抗。但不管是悲愤还是绝望,都阻止不了周围重重叠叠的荒兽一步一步走来,那厚重的气息已经要让她彻底停止呼吸。 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虽然并不怎么耀眼夺目,却是将这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气息划破,那些荒兽也有几个破碎开来。那闪电的光芒中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给她带来光明和生机希望的人是谁,这人影似乎她认识,又似乎看不清楚,这让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安,只能用力去睁大眼睛。 然后白玲虎猛地就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上方空荡荡的宽阔屋顶,几盏灵石灯在巨大的石柱上散发光芒,但是这并不明亮的灯光在宽阔的空间中并不能带来多少光明,显得这空间有些幽暗。 直起身来,白玲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三神殿中,三神的雕像正在幽暗的灯光下注视着这空荡荡的大殿,之前还在这里接受庇护的人们此刻一个也见不到了,而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 “师妹,伤口感觉如何?”吴子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白玲虎回头看去,看到这位光世行者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盘膝而坐。 被吴子健这样一说,白玲虎对于之前的记忆才完全恢复过来,自己应该是在贝场中被人打断了手脚陷入重伤。她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又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运转一下内力,点头有些惊喜地说:“似乎已经没大碍了,多谢师兄。” 吴子健淡淡说:“无须谢我。是那李家李自豪替你正的骨,又替你敷上了他们李家的生肌灵药,你之前又服下了生机丸,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灵药,你受的本来就是单纯的外伤,我再以光世仙露催化大体上就已算治好了。不过现在只能说是可以行动,要筋骨也完全恢复如初,至少还要十来天的功夫,其间可不能再和人动手。” “那李家的李自豪为何会……”白玲虎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世家中人向来就不会给他们好脸色,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落井下石将她给随手杀了都是可能的。“对了,张兄弟呢?他可没事么?” “他自然是没事。要不然你如何能没事?”吴子健笑了笑。 “那他去哪里了?还有其他人呢?”白玲虎看着空荡荡的三神大殿,之前这里人声鼎沸的模样好像只是幻觉一样,现在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他们说是找到了被人劫去的上千灵晶,让集市中幸存的人都去分领属于自己的一份,其中起了不少纠纷,有些人打了起来,张兄弟和李家的人去那里主持公道分配灵晶去了。”吴子健摇摇头又微叹一口气。“城主府中至今无人出来弹压局面,听说有不少幸存之人乘机在城中肆意搜刮劫掠,之前留在这里的都去保护自家财产去了。李家的那位小公子受我治愈之后,也被那位鬼仙随身带着跟着李自豪他们在一起。这里自然就只剩我和师妹你两人了。” 白玲虎看殿外,已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他们之前在贝场之时就已经是近黄昏,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午夜之后。这浩劫之下就算那些灵石路灯还没有被荒兽气息所摧毁,却已没有人再会去操控点亮了。 漆黑的夜色中,远远偶尔会有打斗的响动和惨嚎响起,还有火行法术炸出的光芒和烧起的建筑,看起来比之前在荒兽气息压制下的一片死寂多了几分活力和生机,但细细一想却又叫人悚然。这城中的人死了九成多,灵石灵晶却没有坏掉的,在这一片漆黑又毫无秩序的死地中,发生的一切并不难想象。 “那李自豪说已经向李家求援,只是李家领地距这湖东城有数万里之遥,真人境界的长老要横跨万里而来可能也要明早去了。到时候此件之事就算彻底完结,此后师妹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白玲虎觉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会有什么打算,自然是和师兄你一起在湖东城……” “我不会在湖东城了。今次救下这许多人,为我圣教奠定了不少的善名,正是借机去开拓局面之时。”吴子健摇摇头。“不过若是你要留在湖东城却是不错的。如今荒兽之厄虽然解除,但湖东城已经成为一片死地,城中居民几乎死尽,正是需要重头再建的时候。唐无忌只是重伤未死,我猜唐家还是会让他担任湖东城城主,否则也没人愿意来接手这个烂摊子。让他重新将湖东城和贝场恢复旧观,也算是对他和对他们这一房的惩罚。你若留在此处帮助出力,能在筚路蓝缕中一起走上一段,他必然对你另眼相看。唐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风声,从这两年开始有收敛固守之态,唐家老祖下令不再和其他豪族大家联姻,反而似乎有对庶民百姓和圣教生出亲近之意……如此机会之下,说不定你便有嫁入唐家的机会啊。” “……师兄你说什么?”白玲虎瞪大了眼睛,不止头脑有些发懵,心中也莫名有一种寒意在升起。“我如何能嫁入唐家?我乃圣教道士,毕生都以弘扬圣教慈悲济世之光行走世间……” “但你不是还没有受祭酒敕封么?那便算不得道士,自然是可以婚嫁的,也无须遵守不可于世家勾连的戒律。”吴子健淡淡道。“正是因为你对慈悲济世之道坚定不二,才能以这样的方式最大程度地给圣教以帮助。即便不成道士而成唐家人,圣教教义始终在你心中,你能以唐家妻妾为圣教所做出的贡献,可不是任何一个威仪道士所能比的。” 白玲虎愣愣地看着吴子健,幽暗的灯光之下,这位她一直都敬仰万分的师兄是如此的陌生,还有些令她生寒的可怖。 好在吴子健随即又是淡淡地一笑,好像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样:“这是祭酒大人的意思。他让我带你来湖东城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现在看来虽然几经波折,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可惜我是不能留在这里了。” 白玲虎木然看着吴子健:“那师兄你觉得我该如何做呢?” “我觉得你该如何做这并不重要,你也不该来问我。”吴子健摇了摇头。“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自己该如何做。” 白玲虎默然不语,只感觉前所未有的迷茫,心中既有愤怒又有失望,想嘶声大叫又想嚎啕大哭,但她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哭些什么。抬头茫然四顾,想找些能帮着支撑起心中原本的那种刚强之意的东西来,但周围除了一片幽暗之外,只有三神的雕像在前方静静地矗立着。威猛无比的盘古,飘逸出尘的伏羲,凌厉夺人的通天,这便是开创了人族纪元的创世三神,但现在也只是三尊没有任何生命的石像,不能给他什么支撑,也不能给他什么指引。 “没错。若是我真能嫁入唐家,成为唐家嫡系子弟的妻妾,说不定真能对圣教有利。毕竟说服世家城主同意在城中开辟济世庙,那就是数十个威仪道士抛头颅洒热血斩杀妖兽也换不回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玲虎开口缓缓说道,她声音干涩凝滞,全没有平日间那十足的中气和活力,但深处好像又带着些其他说不出来的东西:“但是之前我曾劝张兄弟加入圣教,他反问过我一个问题……总之说是只要为圣教有利,让我去做一件极为恶心的事情我愿不愿做,当时我想过,这世间又有什么事是能比传播圣教光辉更为要紧的?那自然是再恶心再困难的事也必须去做了。他当时轻轻松松地说他是绝不会去做的,我还以为他是秉性轻佻心中无道义担当,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要说我不愿去做,一点也不愿意。” 吴子健笑了。相比于白玲虎的沉重凝滞,他笑得却是极为轻松淡然,好像只是在和人拉家常一样:“你不愿意那便好了。那我们也不用去城主府,等着城门打开就和其他人一起走吧。” “……原来师兄你也不愿我去么?”白玲虎一怔,恍然间微微又露出些喜意。 “我说了,我愿不愿意,觉得该不该这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又不是我去做。”吴子健笑得意味深长。“若是你真能忍辱负重,或者心仪唐无忌而嫁入唐家为圣教奥援那自然也是好事。甚至你自己乐意做个世家妇人从此衣食无忧不用奔波劳累风餐露宿,同时又能在世家中弘扬圣教,那更是好上加好。但你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也就不要去做这样的事了。” “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不要去问别人,也不要听别人的话。这本就是你自己最根本的事。青玄仙尊所传的慈悲济世之道可不在旁人嘴里,只在你自己心中,只在你自己脚下,须得靠你自己去慢慢领悟,靠你自己去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身心顺理,唯道是从。南宫圣人也曾有言: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便是这个道理。” 吴子健手腕一翻,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东西来递给白玲虎:“虽然还是早了点,但既然你已经有些明白了这道理,我也就将这东西先给你。” 白玲虎接过来一看,这是一方印,正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纹和文字,上方则雕刻出了一位手持巨锏,英武威猛异常的武士。看清楚了这印上的细节,白玲虎顿时瞪大了眼睛,惊问:“这……这是……破军箓印?师兄你怎能有破军箓印的?” 箓印是济世教道士在接受祭酒敕封之后被赐予的信物,不只是自身身份的证明,更是祭拜仙灵的凭借,以此作为自身精神寄托,接引所祭拜的仙灵之力源源不绝,威能也和白玲虎这样的流羽不可同日而语。 但这既然是自身精神寄托所在,那也就和道士本人息息相关不可分割。道士身死,箓印自然粉碎,几乎不可能给予旁人,所以白玲虎看到这枚破军箓印才会显得如此惊讶。 “两年前我在阳寿山采药,运气不错挖到一块上好玉髓,刻了我的光世印之后还有剩,就顺手替你雕好了这枚破军印。你走自己的路,也该要有自己的印。当然,这印没有经过开光大典,也没有祭酒大人以济世真法洗练敕封,现在只是徒具外形而已,要靠你自己来慢慢祭炼。” “这……这如何能够?”白玲虎一时间觉得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她从来就没听说过箓印还能自己雕刻,自己祭炼的。济世教立教千年,好像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教中的一切制度仪轨都和他们的神通法力息息相关,吴子健居然要她越过祭酒大人的许可自己去祭炼一方破军箓印,这听起来简直是要自己开创一个无需灵石的修炼方法一样不可思议。 “自然能够。青玄仙尊当年和破军光世几位同伴一起行走天下,涤荡群邪的时候不也没有人给他们敕封么。总要走旁人给你指点好了的路,又如何能求得你自己的道?”吴子健回答得却是言语平淡,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然后他又拍拍手,神情变得微微凝重起来。“好了,既然你不愿去唐家也不愿留在这湖东城,那我就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师……师兄请说……” “我先说明,此事需要你独自去做,说不定就有极大的危险。你自己要想清楚,我绝不会勉强你。” 眼看吴子健的神色罕见地凝重了下来,白玲虎也定了定心神,仔细听他说话。 想了想,吴子健先问:“那位张兄弟,应该是已经取回了他们被方朗卓夺去的那件事物了。你看到他是从哪里取回来的么?” “我不知道。”白玲虎茫然摇头。“他取回来了吗?我并没看见,可能是在我昏过去之后。” “应该是从方朗卓那里取回来了。他之前在这里的时候分明还没有,但和李自豪一起回来之后身上便带了那东西。我虽没见,但能感觉到那事物散发的气息,似乎还和荒兽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事物究竟是……” “我不太清楚,有些猜测现在也不好和师妹你说,所以我便要请师妹你帮忙了。”吴子健直视着白玲虎。“张兄弟助我们如此之多,我们实在无以为报。而他们散修闯荡江湖朝不保夕险阻甚多,我便想请师妹你一路护送他们。不管是他们去纳法提领也好,回南宫领也好,都请师妹你一路跟去,而他们要如何处置那事物师妹你也要尽量注意一下,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要铭记在心。不知道师妹你愿意么?” “师兄放心,此事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白玲虎握拳轻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神态肃然地回答。 第83章再启程1 第八十三章 再启程(1) 天色渐渐亮起,清晨。 对其他人来说,这只是无数清晨中的一个而已,但是对于困于湖东城中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他们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最激动人心的一个 一道流星般的火光伴随着晨光一起从天边掠来直直地落到了湖东城中,不过并没有激起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动,这道肉眼难辨的火光流星似乎只是在地面上一转就重新升到了高空之中,悬停在数百丈高处。下方眼力好的人这时候才能看清楚,这是一位浑身都散发着熊熊烈火的老者。 这位老者的头发,眉毛,胡须,身上的衣衫尽是熊熊的火焰,如同整个人都是火焰所化的一般,但他此刻怀中还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那少年却是丝毫都没受到老者身上的火焰的影响,连一根头发一丝衣襟都没有被烧灼的痕迹。 老者神情冷漠地瞥了一眼城中依旧耸立的城主府,那代表了湖东城最高权柄的高大建筑现在死寂一片,原本在往日的黑夜里闪亮如星的灵石灯现在一点都没有亮起的痕迹,好像成了一个彻底的死物。 看过一眼之后老者便不再去理会,只是将少年单手抱好,另一只手朝下虚虚引掌一按。 哗啦哗啦,好像巨量的水流和细砂摩擦出的声音,环围在湖东城周围高达百丈,之前看起来还如天堑一样不可逾越的山石高峰此刻就像是沙滩上随手堆砌的玩物,随着老者的这虚引一掌无声无息地就垮塌了下去数里长的一段,露出下面原本被掩盖的城墙和城门。 这一片城墙周围立刻响起此起彼落的欢呼声,许多人对着上方弯腰作揖行礼,还有人直接下跪,口称感谢老祖的。但高空上的老人却是并不理会,连看都不朝下多看一眼,抱着怀中昏迷的少年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处不见了。 “哎,终于能出去了……”看着前面那重新露出来的城门,还有在城门外在晨曦下隐约可见的荒野,张宏正长叹一口气。一天之前他也是想出城而不可得,现在终于看到了城外的景象,只是这一天之内自己和这湖东城的变化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张兄弟,刚才那位是不是李家的长老?” 背后传来问话声,张宏正转头看去,正看到白玲虎走来,微微一惊:“你就能出来走动了?手脚都好了么?” “大体行动已经无碍了。”白玲虎点点头,看着周围的人都如潮水一般地朝着城外涌去。其实没了荒兽的真法气息影响,这些百丈高峰已经算不得是无法逾越的天堑,就单纯只是极为坚固的岩壁罢了,就算几个生法境的鬼仙修士来慢慢用法术磨最多一天功夫也可以打通出一条路来。只是昨天晚上这湖东城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打斗争夺厮杀惨叫,连李自豪和那位李家的先天鬼仙也不敢妄动,直等到这位李家真人前来才一掌将这障壁打破,被困守在城中的人才得以出来。 “那就再好不过,我还担心你,正准备回去看看你呢。”张宏正回头张望了一下,却没看见吴子健。“你师兄呢?” “我师兄和几位陈家的长老还在城中一起收拾残局,给他们治愈伤患,然后他就要跟着去陈家领地传教。” “嗯……那我就不去和他打招呼了。你转告他一声就是。”张宏正盯着白玲虎看了看,发觉白玲虎背着行囊,似乎也是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那……你是要跟着你师兄去那陈家么?” “不,我师兄说他一人足矣。我是来跟着你一起上路的。” “跟着我?”张宏正一愣。“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么?” 白玲虎回答的口气仿佛是理所当然一样:“你去哪里也无所谓。这次你帮我和师兄这样大一个忙,我们实在无以为报,我师兄说让我在路上护送你。” “这个……也好。”张宏正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不管是回南宫领去还是继续去那纳法提家,路上多一个人确实也要多一分力量和保障,而且他现在也觉得这憨傻憨傻的女道士确实是个可靠可亲的同伴,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那就多谢白姑娘了。” “你……”白玲虎的目光忽然间有些闪烁,然后又落到张宏正的肩膀上,那里正露出一截刀柄来。“……这不是周公子那家传的宝贝灵刃么?你怎的弄了一柄来带着?” “这个么……嘿嘿,是那位周公子卖给我的。我将李家那五百灵晶的帐转给他了。”张宏正拍拍背后的刀鞘,脸上又是得意之色,又带着几分感慨和惴惴不安。 正好在这时候,那位周明义周公子正跟着人群在不远处走过,张宏正对他挥了挥手,他也对张宏正拱手示意。虽然整个人看起来依然郁郁,神色也有些复杂,但至少比昨夜那种濒临崩溃的样子要好上不少。 “那可是五百灵晶……”白玲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样一笔灵晶对于普通散修来说,是足以让人一辈子修炼都不再发愁的巨大财富。而这灵刃长刀再好,对于一介散修来说似乎也好得过头了些,拿在手中不见得是好事。 “咳,那另一把灵刃在雷击中损坏了,也没办法还给周公子了,当时便说好了要用李家的五百灵晶抵押,男儿大丈夫说话只能算话,干脆将他这柄灵刃也一起买了下来……”张宏正咳嗽一声,神情仿佛十分感慨。“反正周公子也是要将这灵刃卖掉的,我这也算是帮他了不是?他们周家和李家之间的灵晶往来,也总比我这个小小散修去领灵晶来得方便。” “为何我总觉得你在找什么借口一样……”白玲虎愣愣地看着张宏正。 “张兄弟,怎的还不走?难道还舍不得这鬼地方么?”远处,已经站在城门之外的李自豪回顾这边,声音越过百丈传来。他和那个先天鬼仙几人并没有跟着那位李家的真人长老一起离开,也不知道是那位真人长老急着要将那李家公子送回去,还是他们几人另有去处。 “啊,走吧走吧,李大哥都在催我们了。”张宏正连忙转身。 “李大哥……你何时和这李家的人走得这样亲近的?”白玲虎更是疑惑了,紧紧跟在后面。 “我救他,他救我,这关系自然就不一样了。”张宏正在前面快步而走。“你当时昏过去了不知道,唐家的那个什么客卿女人要来杀我们呢……” 城门之外,不少人看着外面宽广的荒野都忍不住放声欢呼,都感觉自己终于算得上是彻底逃出了生天,不少人想到死在城中的同伴亲人,又悲从中来地哭出声来。这些人其实在平日间都是颇有身份地位,也有些城府和风度的,但在这生死绝境中走了一遭下来,也是将什么风度城府都丢了,像是小孩一样又哭又笑。许多人还心有余悸地回望湖东城,曾经繁华热闹的世家雄城如今如同墓地一样一片漆黑死寂,高高耸立在正中的城主府如同墓碑,枉死在其中的数十万居民俱都化作了尘土。 不过以唐家的底蕴恢复这样一座城池的旧观也并不是很费劲,世家城池被虚空妖兽夷为平地的情况也不是十分罕见,放开口子允许各处村镇和荒野乡民入住,三四十年后又能将损失的人口给补充起来,到时候又是一座繁荣兴盛的大城了。对那些寿元可过千年的世家家主们来说,这也许不过是生命长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罢了。 “李大哥,小弟我还有几位同伴要去寻找,那就此别过了。”眼看城门之外的旷野正在晨光中渐渐敞亮起来,张宏正也是彻底地长出一口气,彻底将湖东城中的一切抛在脑后,对着李自豪抱了抱拳。 李自豪也很客气地对张宏正抱拳道:“好,张小兄弟一路保重,日后有机会来我李家领地,务必要来北风山海城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张兄弟一路好走!” “张兄弟在这湖东城中的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还请张兄弟来我黎家容我好好报答。” “正是,张兄弟日后也可要来我家……” 不只是李自豪对他客气,其他一同出来的也有不少人纷纷对张宏正抱拳行礼,就像当真是承了他救命大恩然后又真心希望能报答他的忠厚之辈。当然也有些不明所以的一脸纳闷,悄悄向旁人询问这少年到底是何来历,得到别人神秘兮兮的轻声密语回答之后顿时恍然大悟,露出心领神会的模样来。 对这些张宏正看在眼里,却并不表露出什么来,拱手做礼之后就朝远处走去。白玲虎紧跟在他身边,一直到走出百丈之外才忍不住问:“这些人怎么了?怎么对你这样一副客气的模样?” 张宏正嘿嘿一笑:“你这话真是问得好奇怪,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客气了?我可是救了他们一命的大恩人呢。” “哼,那怎没见他们对我和师兄那么客气?”白玲虎不服气地一翻白眼。她能隐隐感觉得到,除了李自豪等几个李家人之外,其他那些人对张宏正的言语甚至隐隐可说得上是有几分谄媚讨好的意味,这早已经超过了单纯的感谢之意。 “你师兄不是也对我这么客气么?还专门让你来护送我。你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吧?到底是要你来护送我还是要我来护送你?”张宏正瞪看白玲虎几眼。他并不排斥这女道士一路跟着,但这是出于吴子健的提议却让他不得不提起几分警惕来,那位光世的眼光和手段着实让人印象极深,他很怀疑这背后藏着什么别样的企图。 “你安心就是,既然师兄让我将你护送至回家,我就一定做到。”白玲虎面无表情地回答。 “回家?哈哈,那你可有得送了。我这十多年都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呢?难道你要送我去慢慢找么?” “……所以张兄弟你真该入我圣教。慈悲大道普济天下,天下皆是我家。”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 “对了,你这是要朝哪里走?” “我去找吕大哥和西望,我和他们约好了在城西外的树林里碰头……” 第84章再启程2 第八十四章 再启程(2) “张兄弟!”远远的一处小山坡上,一个人从上面跑了下来,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手臂,不过只有一只单手。 “嘿!我不是让你们去那边的树林等我么?”看着这人张宏正也不禁面露笑容,快步朝着那边走去。那叫喊着跑来的正是西望,而吕宁也跟在后面快步走来。 “张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我就和吕大哥说了你一定会没事……”西望冲过来一把将张宏正给抱住,这个口拙舌笨的年轻汉子只是翻来覆去地重复那一句,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张兄弟你没事就太好了!白道长也是平安无恙。”吕宁走来,脸上也是忍不住地笑容满面。“我们之前远远地看湖东城忽生巨变,实在是坐立难安,偏偏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在这里苦等,好在你们两人俱都是吉人自有天相。” “对了,那个……我的猫呢?”张宏正左右看了看问。 “张兄弟你放心,还在那边篮子里睡觉呢。”西望又转身跑回山坡上,没多久就提着一只篮子跑下来。里面果然是那只蜷缩成一团,还在呼呼大睡的肥猫。“你弄的那些油炸臭鱼干也还在那里,你说你还会回来吃的。” “哈哈哈哈,没错。”张宏正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伸手抓了抓猫身上的肥肉。“我们这次可算是全胜大逃亡了,不只人没事,连猫和鱼肉都没事。” “张兄弟,那湖东城中到底是怎么了?”吕宁的脸色重新凝重下来,看了湖东城一眼,眼中还有些难抑的恐惧。“之前昨天那土行元气实在太过可怕,我们当时离着湖东城还在数里之外都险些承受不住,幸好后来打雷之后就消散了。现在你们能出来,是里面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了么?”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等路上我们慢慢再说。”张宏正摇头叹息,这一天中发生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真是能说上三天三夜。他先从怀中摸出两个小口袋递给吕宁和西望。“这是我之前借吕大哥和西望的,现在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们了。” “灵晶袋?”吕宁和西望拿到手中都是一脸的惊愕,他们都是为了灵石奔波的穷困散修,身上从来不会带灵晶,自然也不会买这种专门装灵晶的小口袋。吕宁打开口袋一看,顿时一脸呆滞,里面赫然是五颗灵晶。 “这……怎么会这么多灵晶?”吕宁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当初唐无稽只不过拿了四颗灵晶出来让他们三人分,就引得整个清河镇的人都震惊无比垂涎三尺,他们还要想办法掩人耳目,而现在张宏正轻轻松松就拿出五颗灵晶出来。 一旁的西望握着灵晶袋则是整个人都微微发抖,他甚至都不敢去解袋口的绳子,好像里面装着的是个吃人的妖兽一样。只是凭手中的触觉他也知道里面至少也是三四个灵晶,他这种修为的散修来说,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最多能积攒起这个数目的财富了。 “放心,这次我可是在城里收获不少呢!”看着吕宁西望两人的震惊神色,张宏正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万分。算上从卫戍所等人尸体上搜罗起来的,他现在身上一共有六十多枚灵晶,对于散修来说绝对是不得了的天文数字。他从来不是小气的人,如果不是怕吓着了吕宁两人,给他们里面准备的就是十枚灵晶了。 “张兄弟,你如何能得来这样多的灵晶?若是不义之财,我劝你还是小心为好,行险得来的不义横财迟早是取祸之道……”吕宁面色凝重地将灵晶袋扎好,重新递还给张宏正。 “吕大哥你放心,这绝不是不义之财,相反还是有义得很的。”张宏正又从腰间摸出两只玉瓶出来一晃。“看到没有,这是陈家的什么愈伤丹还有李家的五行精元丹,都是平日间要几十灵晶才能买到一瓶的,可都是他们因为感激我而自己主动送我的呢。总之那些灵晶来路绝对没问题,你们就放心拿好了。困在这湖东城里发生的事情,等下来再和你们慢慢解释。” “总之这次我出生入死一趟可不是白给的,这些灵晶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说着张宏正又忍不住拍了拍背上背着的刀鞘,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又摸出一块巴掌大的乌黑碎片来。“对了,你们看,我连这个被方朗卓抢去的东西也帮你们拿了回来。如何?我没骗你们吧?当真是可以抢回来的,哈哈哈哈……” “这……这当真是那被抢去的货物!”吕宁把乌黑碎片拿到手中仔细翻看,确定就是那一块他们一直携带的装在木盒中的东西,顿时又惊又叹。“真是那个贝场管事方朗卓抢去的?当晚那个尸骸怪人当真就是他?” “盒子呢?没有找到那个盒子么?”西望忽然问。“没有了那个盒子,我们怎么送去纳法提家呢?” “确实没看到那装这东西的盒子,应该是被方朗卓随手丢掉了。”张宏正摊摊手,其实他将这东西捡回来也算是随手而为。“要不然我们也把这东西丢掉算了吧,反正就算送到了报酬顶天也就一两个灵晶而已。” “……不可如此。”微微沉吟之后吕宁还是摇头。“人无信不立。既然我们已经收了别人预付的灵石,也答应了要将货物送到纳法提家望峡堡,那就要尽力做到。若是力有未逮途中被人抢去,或者我们身死也就罢了,但这货物既然已经寻回,我们还是要尽力将其送到目的地去。否则单宁城那边替我们作保的老于他们说不得要受那些人的为难,他向来照顾我们这些散修,若是让他受了我们的连累丢了差事,那我心中难安。” “吕大哥说什么,我便做什么。”西望闷声闷气地跟着说。虽然刚刚入手了一笔可以安度下半辈子的灵晶,这木讷青年却没有什么心态上的变化,依然是唯吕宁马首是瞻。 “嗯……那行吧,那就还是送到望峡堡去吧。”张宏正也只能跟着点头。 “只是没了那木盒放置,这东西一直都有丝丝怪异气息泄露出来……”吕宁拿着这碎片皱眉。“我修为不足,只是感觉出心中这其中有丝丝极隐晦的木行元气和土行元气混杂而生,既然那方朗卓对此物志在必得,说明干系非小,这说不定还会招来其他人觊觎……” “师兄说你们用灵晶袋装着就可以了。”一旁的白玲虎忽然说道。 “你师兄?”张宏正一愣。“他怎么知道这东西在我这的?” “我师兄说他感觉到了这东西的气息,所以便让我转告你说,这东西受那荒兽土行真法之气所侵染,已稳固内敛了许多,你只需要以灵晶袋来盛放就可以将气息掩盖,只要不要再遇见方朗卓那种专精此道的阴邪鬼修就不会有事。” “这个……”张宏正瞪着眼睛看向白玲虎。“你师兄还当真是心中有数啊。那他有没有说这到底是什么?” “我师兄说他也只是略有几分猜测而已,到底是什么却也不和我说。”白玲虎老老实实地回答。 张宏正有些无语。那位光世行者在谨守戒律不虚言不妄语的同时还能如此地滑不留手,当真是人才。 “这个…张兄弟……”吕宁又看向张宏正,神色间有些尴尬和为难,他其实也能明白护送这东西的风险不会小。“说起来这也只是我和西望的委托,张兄弟你都已经加倍偿还了给我们的灵晶,就实在没必要再跟着我们一起冒险了。” 张宏正却耸耸肩摇摇头:“没关系,我说了我反正出来就是四处闯荡见识的,去哪里都是一样的,那还不如跟着你们一起去望峡堡,看看那送货人到底是搞什么名堂,大家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那……也好。”吕宁叹一口气,也只能点点头。“那便多谢张兄弟了。” “你呢?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张宏正转向白玲虎。 “当然了。我师兄说了,让我一路跟着护送你么。”白玲虎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师兄……哼哼……”张宏正撇嘴。“你就没有点自己的想法,你师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玲虎盯着张宏正看了看,忽而也偏头一笑:“我也觉得跟着你走挺有趣的。”忽然她眼睛一亮,却是看到了篮子里的肥猫醒了过来。 肥猫爬起来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个懒腰,身上的肥肉一阵抖动,其他猫看来修长的前后腿在他身上却是显得粗短。 “这猫怎么看起来好像更肥了点?”白玲虎俯下身去,忍不住想学张宏正一样去抓猫身上的肥肉,但肥猫却是一伸爪直接将她探过去的手给拍开,猫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白玲虎站起身,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一脸茫然,张宏正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吧,我也觉得你跟着我们挺有趣的。” 第85章再见肥猫大仙1 第八十五章 再见肥猫大仙(1) “想不到这神州大地上居然还留有荒兽残骸,而森罗殿这些阴邪鬼修居然还敢将之炼化成尸妖……张兄弟你这一番历练当真是堪称传奇……我们若是回去说给单宁城那些散修朋友们听,他们肯定都不会相信……” 篝火旁,吕宁和西望看着火光恍惚出神,还在回味张宏正讲述的他在湖东城之中的经历,这些对他们来说还是实在太过神奇太过不可思议。 诚然南宫家领地内出没的妖兽强度和密度都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长城之外的建木森林更传说曾是荒神的一缕分身,比之荒兽都还要更胜数筹,但这些东西对于普通最底层的散修来说也实在太过遥远,他们熟悉的生活始终还是日常间那些一二阶的妖兽,守卫和管事执事们的刁难。 张宏正端着一碗用篝火煮热了的茶水慢慢喝着,今天几乎一整天他都在说话,这滚热的水流让他已经发酸发木的嘴巴缓解了不少。然后他拿起一边瓦罐里的油炸鳗鱼肉来,只是这东西又老又韧好像晒干了的牛皮,手中用上了内力才扯下一小块来,丢在嘴里咬着,那口感实在是让腮帮发酸。 “这肉真难吃,又臭又腥又韧……”一旁的白玲虎也在皱眉啃吃着鳗鱼肉,口齿不清地说着。 “那你倒是别吃啊,给我留着点。”张宏正勉强把口中的一小块肉给嚼碎了吞下去,又指了指不远处正抱着一团鳗鱼肉啃得正欢的肥猫。“你看他吃得多开心,这可是三阶妖兽的肉,平日间哪里吃得到。” “对啊,一般都是城主府收去炼制丹药了。这些妖兽肉直接吃都有毒的,没想到你还能想办法弄到能下口。”虽然眉头一直皱得解不开,神情难受得就像是在吃狗屎一样,但白玲虎却还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咀嚼着口中的鳗鱼肉。吕宁和西望主修鬼仙的,可以随便吃点填肚子的干粮就可以了,但他和张宏正这样主修人仙武道的却要尽量吃肉才有助于提升修为。这鳗鱼肉虽然难吃,但毕竟是三阶妖兽的肉,只是几小块吃下去就远胜过平常的数斤牛羊肉。 “哼,等我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尝试其他做法,一定要将这肉给做到好吃了才行。”张宏正揉了揉腮帮子,再喝上两口热茶缓了缓劲,然后再准备继续往下说。他瞒着吕宁和西望两个在湖东城里做下的事情实在太多,从贝场开始一直说着,现在刚刚说到他攀上荒兽头顶引动天雷。 “……吕大哥,其实我之前一直都瞒着你们,说什么被路过的世家高人用雷法劈了,抢去灵晶的事是骗你们的。其实是以前我碰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说是传授一个什么借天雷修炼的法子,我上次被雷劈就是因为想试试这法子到底成不成,现在也是用这个法子才在荒兽头顶引下了天雷。” “张兄弟,这种传承上的隐秘之处你无需告诉我们。”吕宁咳嗽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 “不是,这个事也不是什么传承,因为这东西我也挺迷糊的。”张宏正挠挠头。“何况我对吕大哥和西望也是相信的,知道你们不会去乱说。” 之前为了隐瞒肥猫的秘密,张宏正对他遭雷击丢失灵晶的事情都是随口胡扯,但慢慢随着他体内的雷法运用,还有这击毁荒兽等等牵扯出的情况就越来越多。而且之前吕宁似乎还真联想出了什么东西来,加上李自豪那些人莫名地就对自己客气得过分了,张宏正也是很有些好奇,干脆将这事改个说法明摆出来。 当然肥猫肯定是不能暴露的,这是最基本核心的秘密,不过随便换个形象顶上去也是一样。果然听了张宏正这话,吕宁的脸色就不由得好看了几分。 “……当年那老头疯疯癫癫的,修为如何我不清楚,反正看起来还有几分门道,所以我就对这法子记上了心。不过老头也说了这法子有些危险,关键是还需要不少的灵晶和灵石,所以我也一直没机会用,直到上次唐无稽送了我们几颗灵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置,干脆我就拿来试了试,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差点把我真个地劈死。我回来后也不好和你们详说其中原委,只能说是被人用雷法给劈了然后给抢走了灵晶。虽然倒真的是修炼出了几分神仙道的雷法,但这法子太过冒险,还要花费那么多的灵石灵晶,我都没想过要再用。只是这一次面对这荒兽,却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哪知道居然一下还真的成了!” 顿了顿,张宏正就将话题扯到了他最关心的方面:“吕大哥,我之前说我被雷击之后就有了神仙道的雷法,你就说你有一些猜测,当时你没告诉我,现在你能告诉我了么?” 吕宁手摸了摸胡子,微微沉思之后点头:“之前我便有所猜测,如果当真是如你所说那般,我这猜测至少就有八九成的把握了。” “那到底是什么?” “你遇到的那老人,应该是三神门中蜀山的修士。蜀山所执掌的人道至刚,是和世家冲突最为严重,也和我们黎民百姓关联最深的一派。据说蜀山剑侠行走天下,最重要的并非铲除天下不平之事,而是要撒播人道至刚的种子。否则事事都要等待外人旁人来给自己主持公道正义,那和圈养的猪牛鸡鸭等牲口又有何区别,何来人道中该有的刚烈之意?” “这好像也是……”张宏正想起在清河镇的事情,无论他如何地说破嘴皮,那些习惯了过穷苦日子的镇民本能地都不愿相信田家大人会拿他们的血肉来练功,还是那个田家的亲随出来亲口承认他们这才相信自己无路可退,跟着被鼓动起来造反。而那亲随也纯粹是为了自己的私怨和野心,这些镇民也不过是他的利用工具。 “吕大哥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撒播什么种子,就是将蜀山派的神仙道修炼秘法到处传播给别人?” “哪里有那么简单。不说有神仙道资质的人原本就是极少,心性上要符合蜀山传承准则的就是千里万里也不见得能有一个,我听说须得要出身草野,见世间万象尝人间疾苦,以不平之心起刚直之意,还要如南宫圣人所说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说起这些儒门经义,吕宁又微微摇晃起脑袋来,仿佛背书一般,看向张宏正的目光也满是激赏之意。“原本这些都是传说,我也是将信将疑,哪知道居然能亲自得见。张兄弟这般不凡的心性就正是如此,难怪会被蜀山的传人看中,授予蜀山派的修行秘诀。” “……等等,肯定是你们误会了,我实在是担不起这样的评语,吕大哥你实在太看得起我了。”张宏正连连摆手,吕宁这般掉书袋一样的念诵语句让他感觉实在太过尴尬。从小他都是习惯了被人喝骂狗贼小贼臭小子之类的习惯了,现在却是用南宫圣人的语录来赞赏他,就像骤然间给乞丐穿上贵重华服一样,只会觉得极不自在。“我经常打不过人就投降求饶,再找机会背后偷袭砸石头什么的,这哪里是威武不能屈了。买东西也是砍价不砍到砍不动绝不罢休,这次发死人财捡了几十个灵晶都高兴得生怕是在做梦,拧得自己大腿都青了,这也不能算富贵不能淫吧?” 吕宁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战场上捡取些无主之物算什么。争斗中一时的权宜迂回也是在所难免,关键是大是大非上张兄弟的气节实在是令人折服。面对荒兽那种上古邪物也毫不畏惧,面对李家这种豪族也毫无谄媚之心,却是当得起蜀山传承!” “对!张兄弟确实了不起!”西望也跟着点头,满脸的崇拜之色。 张宏正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帽子戴得头昏脑涨,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说道:“那也只是吕大哥的猜测而已,那家伙说不定就是一修炼出旁门邪道的散修,碰巧自己琢磨出了这个法子,或者是去蜀山偷学来的呢……” “原来你还是学得有蜀山的传承,之前却用谎话来糊弄我。”一旁白玲虎也是一脸意外的样子。“难怪李自豪那一帮人对你如此客气。他们也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了吧。” “想来如此,他们都是和吕大哥一样误会了。”张宏正咳嗽一下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个什么蜀山传承那都是狗屁胡扯,不过从那些世家中人的态度来看这蜀山在平民之间私下授徒应该是确有其事,而肥猫传授的这个法子说不定还真是出自于三神门。 三神门的大旗当然是极为辉煌耀眼的,看李自豪那对自己前后判若两人,其他人更是前倨后恭的态度就知道。但仔细一想张宏正又觉得这大旗很有些危险,最好不要挥在手里招摇撞骗,因为他确实不是得了什么蜀山的传承,对这传承中的各种门道也是一窍不通,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马脚,一旦引来真正的三神门中人将肥猫的秘密暴露出去了那就完了。 “……总之当初那老头既没说什么传承,也没告诉我他的身份,就只是单单地告诉我这个吸引天雷来锻炼的法子罢了。李自豪那些人怎么去想无所谓,但我可是万万不敢以三神门之人自居的,吕大哥你们也千万莫要拿这个说事了。万一被人听说去了还说我拿三神门的名头招摇撞骗呢。” “哈哈,这个张兄弟你也无须担心,我们自然不会去乱说。而且那老人不表明身份也是应该的,因为三神门和世家有约,世家在不违反人道金律的情况下,三神门不得擅自插手俗世事务。所以那些得到蜀山秘传的人道种子原本就不列于蜀山门墙,三神门也不会承认他们,应该是有极为严格的甄选和考验之下,还要洗去原本的身份才会被蜀山收入门下。”吕宁笑着点点头,然后神色一肃。“而且你有此顾虑也是好事,固然多数世家是顾忌三神门,但也有些世家凶悍狠毒,尤其最恨蜀山干扰他们领地内务,就算不至于明着和三神门对抗,但阳奉阴违,甚至传言有暗中伏杀蜀山剑侠的,面对这种世家张兄弟你这蜀山种子的身份就会变得极为危险……” “行了行了,我都说了我不是了……”张宏正无奈摆手,只感觉有些浑身无力,这帽子他是真的不愿戴在头上。 再聊了聊,将后面的事情也大体也说了说之后夜就已经深了。吕宁和西望在周围布置下一些简单的符咒用以警戒,然后就在篝火堆边准备休息,张宏正主动站出来要守上半夜,带着肥猫就来到了旁边的高岩之上。 在荒野上选择露宿点,隐蔽和易于侦查是首要的。虽然他们这一天的脚程还远没有走出湖东城影响力之内,不大可能会出现什么有威胁的妖兽,但还是本能地选择了一处两片巨岩下的凹地,上面那两个高高的岩顶就是天然的警戒点。 天上的月光甚是明朗,能将这高岩上的情形基本照得清清楚楚,而且这里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将下方的情形一览无余,但从下面却是看不见上面的动静的,在这岩石顶只要不是闹得太厉害,绝不会引起下面的注意。 张宏正朝下面看了看,吕宁和西望已经睡着了,白玲虎倒是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面前怔怔地发呆。那东西太小距离又远,张宏正看不大清楚,不过看她那么专注,确定她不会注意到这里也就懒得理会了。 转身过来,肥猫也已经跟着来到这处岩顶上。这家伙虽然是吃得越来越肥壮,但是行动反而是越来越敏捷灵巧,这岩壁张宏正爬起来都有些吃力,但肥猫在上面却是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就跑了上来,这时候正蹲在一堆草丛后盯着一群蚂蚁围攻蚯蚓,然后忽然扑上去一抓将蚂蚁拍开自己抓起蚯蚓抛玩起来。 也不知道那位肥猫大仙清醒之后,会不会对这猫平日间的举动感觉难为情?张宏正从怀中摸出一个灵晶袋,从中倒出二十来粒灵晶放在面前,然后对肥猫拍了拍手,指了指灵晶。他现在家底丰厚,这肥猫又是他最大的依仗,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吝啬。 肥猫盯着他喵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盯着灵晶仔细看了看,再凑上去一闻,那二十多颗灵晶骤然同时碎裂,化作一阵阵烟雾被吸入了肥猫的口鼻之中,然后那猫的神色陡然就为之一变,虽然痴肥的外形依然如故,却多出了一种灵动深邃的神韵。 第86章再见肥猫大仙2 “嗯,不错不错,这次总算能稍微感觉吃到一点东西了。”肥猫点点头,罕见,或者说是第一次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来。 看到肥猫满意,张宏正自然也满意起来,笑道:“嘿嘿,肥肥大仙你满意就好,只要你多传授我一些功法秘诀,我自然会拿到更多的灵晶来让你吃的。” “别叫我肥肥大仙!”肥猫眉头一皱,又不满意起来。 “那不知道如何称呼您老人家的名讳?”张宏正连忙问。 “……算了,老是想不起来,随便你吧……”肥猫出神了一会,又露出几分颓丧之气来。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张宏正,看了看之后又点点头。“不错嘛,居然已经是踏入了雷法炼气,筑基初阶的样子。你用过几次都还活蹦乱跳的,看来这法子当真有效。” “你是什么意思?这法子难道其实有隐患?”张宏正皱眉。这猫的话语里似乎透露出些不大靠谱的味道来。 “隐患什么的倒没有……只是对身体要求比较高,否则一旦没有掌控好就容易死人,他们便老是拿这个来说事……”肥猫偏头陷入回忆中,脸上的呆傻状又越来越浓。“……是谁呢?谁说过什么……怎么老是想不起来……” “行了行了,您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想点其他什么有用的吧。”张宏正害怕他想着想着就重新变回那只呆傻肥猫,连忙提醒。“这雷法修炼我只用过两次,确实危险,每次都是重伤,有没有其他更安全的法子?” “只是两次?是你运气太好,还是连我都看走了眼,你其实是修炼神仙道的天才?”肥猫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张宏正,忽然又睁大了眼睛。“原来是在天地雷劫中感悟过真法雷霆,洗练筋脉骨髓才一举筑基成功,你运气当真是好,这虫蚁一般的修为居然在劫雷中没被击成飞灰,应该是被什么其他东西引动的天劫所波及吧。被雷击中居然还不忘运用我教你的法子去感悟天地真理,果然没有枉费我一番苦心。” 果然不愧是神秘莫测的肥猫大仙,见微知著。张宏正点头说:“是一只荒兽引动的雷霆淤积在天上,我用你教的那阵法引下了天雷将其击毙了,我及时跳开只受那余波波及,当然不敢忘记肥肥大仙你的指点。” “荒兽?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么……”肥猫拿爪子挠着脸不知道又在回忆些什么。“……算你运气好,直接在真雷中震荡筋脉骨髓,感悟天地真力而筑基成功,但以后再用寻常的雷霆来修炼就没什么效果了。如果你嫌麻烦怕受伤,那干脆还不如直接用灵晶来走正常的神仙道修炼之法,我告诉你个修行法阵再传授一套存神观想吐纳法……” “等等,这借雷霆之法没用了么?”张宏正瞪大了眼睛。 “不是没用,是对现在的你没那么大的用了。按照我之前的预想,你至少需要十多二十次去雷霆中感悟体验,涤荡筋骨才能入筑基境,但你运气好居然能在天劫的真雷当中就成功一举筑基,但你对天地元气在自身的掌控就还远不熟练,想要走上金丹境那还是要自己搬运锤炼,慢慢感悟驾驭之道才行……” “金丹境?你说我能将神仙道修入金丹境么?”张宏正眼睛一亮。神仙道虽然修行的人极少,散修中更是近乎绝迹,但终究是三神所传下的正统修行大道,基本的境界之分很多人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张宏正还对这条修行之道极为倾心,专门找人问过。 神仙道在第一境炼气,第二境筑基之后就是第三境金丹。凝气成形,御神化丹,驾驭天地元气在身中凝化出一道金丹,和天地循环往复,雷霆法力源源不绝。其实这说起来和人仙武道也有相通之处,暗劲内力要靠精元气血发动,而一身精元气血都要以丹田为根基周流运转才能生生不息,而人仙武道的化境阶段其实也有气血精元浓缩为丹的感觉,在体内旋转往复周流不息,内力暗劲才能运用得越发娴熟,如臂使指绵绵不绝。只是从根源上来说,人仙武道注重于打磨挖掘本身精元气血,神仙道则是直接存神吐纳搬运天地元气入自身,似乎要微微高明一筹。 而人仙武道踏入第三境化劲,鬼仙道进入生法境,就都已经算是登堂入室,在世家制御中都能有一定的地位了。至于神仙道修到金丹境界该是如何的景象?张宏正没有听说过,但感觉必然非同凡响。虽然之前好像肥猫也提到过他的天雷修炼法说不定能修到金丹,但那时候他还是连神仙道的门槛边都没摸到,对肥猫的话将信将疑,现在这自己居然已经不知不觉中就筑基成功,距离金丹也只有一个大境界了而已。 当然一个大境界也不简单,像吕宁这样在生法境前耽搁了几十年的散修不知道有多少,更别说是更难更需要资源的神仙道,但这总算是能看到了不是。 “不过金丹境而已,你兴奋个什么劲。一样都是蝼蚁,最多就是有力气些的蝼蚁罢了”肥猫翻了翻白眼,一副要死不死的表情。“只要每天保持用灵晶修炼几个时辰,不过也就是十几年的事吧。” “十几年?”张宏正皱眉,这时间倒也并不算什么,不过是水磨功夫,只是这其他的地方有些让他心惊肉跳。“这不过是第二境的筑基,修炼就要用灵晶了?” “当然了,这可是神仙道。”肥猫的表情就像在看白痴一样。 “那……修炼一次要消耗多少灵晶?” “我传你一套大周天星辰搬运法阵和与之对应的观想吐纳法,至少比世家所传的那些神仙道修行之法强上数倍,一次布置只需一百零八颗灵晶,足够你十天修行所费……” “十天就要一百零八颗?”张宏正颓然半跪在地,原本这次搜刮到五六十灵晶他就已经洋洋自得,颇有几分天下间一等一豪富的感觉,哪里知道原来在真正的修行消耗前还是不值一提。 “或者你还是以雷霆洗练震荡自身,同时感悟天地运转的法子,不断尝试个数百次,说不定也能完全驾驭得了天地元气凝成金丹。”肥猫一脸不耐烦。“既然资源不足,就不要在神仙道上太过执着了。你人仙武道上的悟性和资质都不错,勤加苦练再加上以妖兽肉食进补,十年之内是稳稳能激发罡气,迈入先天之境了。” “好吧……”张宏正叹了口气,只得看似无奈地接受了这个选择,不过旋即心中又是得意起来。那可是先天之境,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摸不到边的,那个田家的老鬼不惜为此杀人吸血将自己搞得如同妖兽一般结果最后也是功败垂成,而自己可得了肥猫大仙的钦点,二十来岁可就能迈入这个境界了。 而且说起来,这也正是自己这次有些迫不及待地召唤出肥猫大仙的目的,在湖东城中的这几天经历,让他深感自己在武道功法上的不足,没有专门的攻伐招数,只靠着零星散乱的暗劲乱打对付妖兽都够呛。 “肥肥大仙,我这次弄到了一把宝刀,请您传授一套刀法给我吧。”张宏正将背后的刀解下,送到肥猫面前。 说到这把灵刃长刀,张宏正觉得才是在湖东城中九死一生后的最大收获。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情不自禁,喜欢到了极处,实在是舍不得放手的好东西。虽然理智上他也明白这刀实在太过贵重,放在自己这一介散修身上绝不合适,一不小心就会招来祸事,但感情上却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刀的品质上乘称手也就罢了,还能和他的神仙道雷法相辅相成,以刀在手对付那罗步志的尸肉傀儡,还有唐家那先天鬼仙的女人等等两个原本远超他修为所能应付的强敌,当真是砍瓜切菜一般的容易。特别是斩破闵芷兰真符法力的那一刀,不止是让李自豪刮目相看,连自己回想起来都不禁回味无穷。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干脆将李自豪那里的五百灵晶全数转给了那位周明义周公子,把这把刀买了下来。周明义听说已经有一把灵刃在荒兽身上被雷霆击毁,也只得认下了这桩买卖,说起来这对他来说也是很好的结果了,这价格对他来说并不亏,差不多也应该算是他自己的心理价位了。 至于这灵刃受天雷所击产生出的变化,张宏正都没有让周明义知晓。这可是让闵芷兰认定在唐家中都算有价值的宝贝,李自豪那种出身一流世家,而且误会自己有蜀山传承的人也就罢了,已经人财两空亏得血本无归的周公子若是看出了这灵刃的价值,万一想着要靠这东西来挽回损失振兴周家,死活不愿意用五百灵晶卖给他怎么办?而且那对那位周公子也不见得是好事。 白玲虎是没见过这雷击灵刃的厉害,张宏正也没打算在吕宁西望面前显摆,现在在这肥猫大仙面前就实在忍不住了,将刀拿到他面前还扯出一段刀刃来,希望这来历神秘眼光高明的大仙能给他鉴赏一番。 “呸,用什么刀?为什么不用剑?刀这种粗鄙的东西也来问我?”但是面对这价值连城让唐家人都不惜撕破脸的宝贝,肥猫却是一脸的鄙夷和不屑,想要吐口唾沫出来,猫嘴却没人嘴那功能,只能吐吐舌头了事。 “厄,剑太难学了,我觉得还是用刀更顺手些……”张宏正摊手。剑这武器难练更难精,除了南宫领中有的散修中会偶有一些练剑之外其他地方绝少看到,但即便是南宫领中的散修,那也基本上是受了南宫儒家君子佩剑习气的影响,而不是真正觉得这武器好用。 “你知道什么?剑乃道!乃是人心中的锋刃,天地的灵锐刚强所在!可不是刀这种只能用来砍砍杀杀的粗苯武器可能比的。”肥猫又不屑地吐了吐舌头,又偏头回忆起来,神情慢慢呆滞。“想当初我持剑在手……嗯……嗯……我…我……我杀……我又记不起来了……” 眼看这肥猫又要陷入呆傻状态中去,张宏正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肥肥大仙,您的境界高深当然是用剑这种玄妙无方的大道之器,但小子我修为浅薄境界低微,也就只配用刀这种只知道砍杀的粗鄙东西了,这次好不容易到手了这样一把绝品好刀,就请您传授一套厉害的刀法来给我修炼吧。” “……哎,好吧。”肥猫叹气,也不知道是在感叹张宏正的不知上进还是丧气于自己回忆不起曾经的盖世风貌,耷拉着眼皮看了看摆在面前的长刀,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算什么绝世好刀,不过就是以人仙躯壳熔炼加了几分先天灵机,再以天地真雷洗练出来,有几分雷法真意在其中罢了。连法宝都算不上,也亏你一副捡到宝贝的样子。” “是……是……您老人家眼界开阔见识高深,怎么能是我这种小小散修能比的……”张宏正也只有顺着这猫的话连连点头。 “算了,我就传你一套神仙武道天雷九击,乃是神仙道和人仙武道融合共济的功法,雷法和暗劲真气合而为一,以雷法之刚烈内力之绵长,动若风雷疾若闪电,你只要仔细领悟其中精髓,不管是用在拳法还是刀法上都没问题,以之修炼也比那什么正气拳更容易达到武道圆融之地,毕竟这乃是战法和修法合一的真正上乘功法。” 听了肥猫这些话,张宏正只高兴得抓耳挠腮,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实战中的凌厉迅猛的实战功法。各大世家流传教授给普通领民的武道功法都是注重锻炼身体打牢基础的,实战招数只有入世家制御之中供人驱策的时候才会传授,虽然常年下来也有不少流传出来的,但都基本上不会是多高深精妙的,和江湖上流传的各种散修们自己琢磨出来的打法招数混杂在一起,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他这些年学了些在手却也难堪大用。而现在这肥猫要教他的居然是神仙道和人仙武道融合的实战功法,这简直是用手中的灵砂换成灵晶,怎么能不叫他欣喜若狂。 “好了,你现在仔细看着我的动作跟着一起做,运转内力劲随心走,心随意转……”一边 说着,肥猫一边人立而起,双腿后蹲,前肢挥舞,摆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姿势。 张宏正不敢怠慢,连忙也跟着做出这姿势,但是人和猫的体态身姿从根本上就有差异,筋肉骨骼的结构都完全不一样,他怎么做都感觉到很是别扭而且做不到位。 肥猫的前肢慢慢挥舞,一双眼睛似闭非闭,脸上的神情似乎严肃无比又好像悠然自得,但忽然间他的双眼猛然圆睁,躬身双爪落下,捧起了自己的肚子。 张宏正也跟着双手下落,但他可没有肥猫那么大的肚子,想捧也捧不起来。 捧着自己的肚子,肥猫满脸的震惊之色,好像看见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茫然问:“我……我为什么会这么胖?我的肚子为什么会这么大?我的手怎么这么短……” “哈哈哈哈哈哈……”张宏正愣了半息,陡然明白过来,立刻捧腹大笑起来。肥猫却还是在那里一脸惊愕,震惊在自己的形态中。 忽然间不远处的巨岩边缘探出一个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爬了上来,赫然是白玲虎。她好奇地张望了一阵,然后目光落在张宏正身上,问:“你在笑什么?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第87章再见肥猫大仙3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睡觉的么?”张宏正瞪着白玲虎。心中暗叫糟糕,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小心地放低了声音,但后来不知不觉中就没注意了,而且刚才的放声大笑更是毫不掩饰。虽然这岩石上的声音并不容易传到下面,但毕竟这正是夜深人静的野外,还是被下面没睡觉的白玲虎听到了。 “你在和谁说话呢?你刚才在笑什么?”白玲虎一脸好奇,这岩石顶部面积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光,上面就只有张宏正和这只肥猫而已。 张宏正先出去探头看了看下面,篝火堆旁吕宁和西望还在酣然熟睡,他这才心中稍安,转回来说:“我就是没事和猫自言自语,想起来一个笑话就自己笑了,不行么?” 白玲虎的表情显然是不信。但这岩顶上确实又再没旁人了,她左右看了看,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肥猫的身上。肥猫这时候已经没有再捧着肚子在那里傻站着,而是恢复了一只猫该有的蹲坐姿势,只是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地看着白玲虎。 “你在和他说话?”白玲虎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走到肥猫身边,慢慢地蹲了下来,好像是顾忌着肥猫一样,不只动作很小心,连正面都不敢对着肥猫,而是以侧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去靠近。而肥猫不为所动,依然蹲坐在那里,只是翻着白眼用很不屑的眼神斜斜地瞥着她。 “……你想干什么?”张宏正感觉到白玲虎似乎想做些什么,不由得有些紧张,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样阻止。 忽然间白玲虎伸手向着肥猫抓去。她显然是有了之前被肥猫闪躲和遮挡的经验,这一次出手不只突然而且极快。但肥猫似乎连看都没有看,只是伸爪一拍就把白玲虎这蓄势而发的一抓给拍开了。 “咦?”白玲虎一愣,随即再向肥猫扑去,而且这一次她是合身猛扑,好像要直接将肥猫整个地搂在怀中一样。 肥猫皱着眉头臭着脸双爪一挥,扑过来的白玲虎就整个人都歪了出去,歪歪斜斜地冲出好几步,差点站不住脚扑出岩顶外去了。好不容易站住了脚转过身来,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依然稳坐在那里巍然不动的肥猫,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呐呐说:“怎……怎会如此的?猫怎么能这样厉害?” 张宏正看得又是好笑又有些着急,担心这肥猫大仙的身份被白玲虎看出了什么端倪。看肥猫大仙这架势,似乎并不屑于在白玲虎面前伪装什么,好在也没有自曝身份开口说话什么的,只是就像对付不喜欢的小孩子一样随手拨开她而已。肥猫的动作其实也没有展露出什么太惊世骇俗的东西,虽然把白玲虎带得跌了出去,但其实用的力量也并不大,只是用力的方式和位置还有时机实在是巧妙到了极点,就以猫爪在白玲虎的关节上一推一带,就让这原本身姿矫健的女道士像是被绊倒的笨猪水牛一样被自己的力量丢了出去。 “哼,不要小看猫,猫又怎么了?”张宏正哼了一声。“吕大哥也说了,猫也是天地造化而生,而且这猫灵气充沛,根骨非凡万中无一,他就是看这猫的动作就领悟了伏羲大神所说的鬼仙道最为要紧的归真之意,不日就要提升境界。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冲击先天之境!” “真的吗?”白玲虎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一脸不高兴地蹲坐在那里的肥猫,似乎不敢相信这貌似痴肥呆傻的动物居然能和伏羲上神的微言大义扯上关系。 “自然是真的,要不信你明天去问他。”张宏正言之凿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闲暇无事的时候也喜欢和他说说话,说不定就能领悟些修行上的关窍,解开些人生上的迷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刚才是说到了一个笑话,把我自己给逗笑了。” “真的是这样啊……”白玲虎仔细看着肥猫发了一会呆,似乎在想象如何去在这猫身上领悟修行关窍,忽然又问:“但是他怎么看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厄……是不是你打搅到他了?他本来在这里听我说笑话听得很开心的,你上来又去抓他……”张宏正胡乱说着,只想快点把白玲虎给支走。“你还是快去睡吧,等下半夜来替我。吕大哥他们鬼修必须得休息足了才行,守夜就只能靠我们两人了。” “嗯……好吧。”白玲虎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肥猫,转身爬下高岩去了。 探头出去一直看着白玲虎在篝火堆旁睡下了,张宏正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来看着肥猫,肥猫还是在那里臭着脸不动弹,不知是在自己想着些什么,半晌之后才忽然开口:“原来我是只猫?我为什么会是只猫呢?” 这话就像是有人在发感慨我为什么是人一样让人不知道如何作答,张宏正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看肥猫似乎又要沉浸在没有结果的回忆中去,他开口试探:“那个……肥肥大仙你睡着的时候,对外面这些就没有知觉没有记忆么?” “迷迷糊糊地不怎么清楚……但就算是醒过来好像也不是很清楚……”肥猫翻着白眼瞪着他。“刚才那女人是谁?我怎么感觉她修行的功法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张宏正回答:“她是我朋友,是济世教的道士。修行的除了人仙武道之外还有济世教的济世真法。” “济世教?那是什么?”肥猫一脸呆滞。 “厄……是一千多年前由青玄仙尊所设立的世俗教派……你不知道?我们以前一起在济世教里住过的。” “青玄仙尊?那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用这样的号称?他是什么意思?仙中之尊吗?” “……那是济世教中人对他的尊称,他本名李青玄,是出身昆仑的修士,所以很多人说济世教其实就是三神门设立在俗世中分支,只是碍于当年和世家之约,三神门自己也没有承认这个……”张宏正一边解释,心中也是暗自吃惊,看来这位肥猫仙人应该是在济世教出现之前就被封印了,那这至少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要知道好像连真人境界的修士也不过才千多的寿岁而已。 “昆仑……三神门……我…我……”肥猫的表情和眼神越来越迷茫,好像听得昏头了,忽然间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不行,我不是猫,我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得帮我。” 张宏正连忙点头:“我当然是帮你的,我一直都在帮你的啊。不过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具体要怎么帮?” 肥猫双眼发直地看着前方:“我要吃更多的东西,吃饱了才能回忆起更多事情来。我要灵晶,要很多地灵晶……”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张宏正一拍手。“所以你老人家要先多传授我些高明的修行功法,保命的厉害招数,我修为提升了,更能打了,那才能给你弄来更多的灵晶啊。” “嗯,是的。我现在就教你天雷九击,这是最适合你这阶段修炼和实战所用的功法。”肥猫又人立起来,不过这次似乎想明白了没有再比划姿势。“我口述你仔细听着……不行,太繁复了你记不下,说多了我自己也头晕会忘记……你还有没有灵晶?全部都拿出来!” “全部?”张宏正一愣,怀中去摸出灵晶袋来,看看其中剩下的几十枚灵晶,存了个小心思捏住灵晶袋的一角夹住了三四颗灵晶,然后把剩下的全都倒在了地上。“就这么多了。你要怎么用?” 肥猫这次也不凑过来了,肥短的双爪在空中一挥,呼的一下那些灵晶就全数化作了氤氲彩雾全都钻进了他的口中,然后他挺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眼看这辛辛苦苦凑出来的资财这样一个饱嗝就没了,张宏正也是不免心痛,眼巴巴地看着肥猫。但肥猫一副好像吃撑了要慢慢消化的样子,眯着眼睛在那里发愣起来,就在他几乎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肥猫猛然睁开了眼睛,然后一缕电光闪过眼前。 啪的一声,一道闪电从肥猫的身体中迸发出来,正正地打在了张宏正的头上。这道闪电一闪即过,却将张宏正打得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闪电打中的一瞬间,有一段景象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这是一个长衣飘飘,身周环绕着雷霆闪电的人正在舞剑,虽然这个人的面貌形象都非常地模糊,连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都分辨不出,但这人的动作却是非常地清晰流畅,一举一动都让他看得异常地清楚,回忆起来也不会遗漏分毫,就像已经在面前给他示范过几百几千次了一样。而且这景象还不只是景象这么简单,当他仔细回忆揣摩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这人影体内的内息是如何流转,如何和身周的雷电呼应,如何将自身的精元气血乃至神智灵性与天地交流相往来。 这好像是一套极为繁复,但又极为简单的动作,看似是剑法,但只要领悟了其中的真正蕴意和精髓,这就可以是刀法,是拳法,还是将单纯的肉身武道往更广阔更深邃的天地发展出去一条大道。 足足数十息之后,张宏正才从这景象中回过神来,摆了摆头,摸了摸脑袋,却发现头发都有些在刚才的闪电中被烧焦了,正冒出淡淡的青烟来。 “如何?这就是天雷九击的前两式,你自己有空慢慢地去体悟吧。我现在也只能传授给你这么多了。”肥猫打了个哈欠,一副操劳过度的表情,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这还就只是前两式?”眼看这肥猫仙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张宏正连忙冲上去跟着急声问道。“对了,之前这刀里有天雷留下的雷霆法力,但是我一刀用出之后就没有了,是不是要重新以雷击才能补充?” “对,让刀承受雷击也可以,或者你神仙道到了金丹境修为之后也可以用自身雷法重新激活灌注……”肥猫说着说着的眼皮就耷拉了下来。“……实在不行你现在也可以用雷法灌注刀锋去粉碎灵晶,一次须得五行俱全,也能震荡天地元气转化为雷霆……” 猛地肥猫睁大了眼睛,左右环顾一下,喵了一声,脸上的呆傻气又回来了。 “这……这么快就没了?”张宏正目瞪口呆,还抱着几分希望伸手去拍向肥猫。“肥肥仙人,肥肥仙人,你还在么?在就说一声……” “喵喵……”肥猫闷头闷脑地瞪着张宏正,任由他的手在身上拍出一阵阵的肉浪,毫无疑问又恢复成了原来那只呆呆的肥猫去了。 “这才多长点功夫……就把灵晶都用光了啊。”张宏正捏了捏空空如也,只剩下三四颗灵晶的灵晶袋,有些欲哭无泪。虽然这次唤醒肥猫大仙也能说收获颇丰,但这刚刚还觉得身家丰厚的灵晶转眼间就被清空,只能说横财来得快去得更快,大起大落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而且想想这还只是所谓的天雷九击的前两式,后面还有七式需要学,而且还有修炼神仙道的什么周天星斗法阵需要一百零八颗灵晶,就连给这灵刃灌注雷法之力也需要灵晶……张宏正忽然间有种前路漫漫万水千山,不知道多少灵晶才能填得满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当吕宁和西望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张宏正在剥制一只大蛇。 “张兄弟,这妖兽是如何越过我们设下的符咒警戒的?”吕宁愕然。这大蛇足有两丈长,头上已经生出了独角,蛇身上遍布黑曜石一样的石质斑块,分明已经脱离了野兽的范畴已属于妖兽。但他们之前设在周围的符咒却全无反应,这要是守夜的同伴没有注意到悄悄游过来自己两人可就没命了。 张宏正专心致志地用他那柄得来的灵刃给这妖兽开膛剥皮,一边随口回答:“是我抓过来的。刚要睡觉就听见猫在远处折腾,我过去一看就发现他居然在和这玩意斗,我便杀了拿回来,正好烤着吃了好上路。” “张兄弟这猫当真是越来越神异了……”吕宁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旁边正凝视着张宏正剥皮,似乎就等着吃烤肉的肥猫。这妖兽似乎介于一阶二阶之间,稍微稀松些的散修和守卫也对付不了,这肥猫居然敢上去搏斗,似乎是想吃这妖兽的肉了。 这时候白玲虎也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几束野草和浆果,丢在张宏正的面前说:“给,你要的野藿和茱萸。” 张宏正偏头看了一眼,再转过来忽然就惨叫了一声,把吕宁西望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把自己的手指头给切掉了。仔细一看张宏正的手上并没有伤痕,只是他将刀抽出,那蛇状妖兽的肚腹伤口上有绿色的汁液混在血迹中流出。 “没注意把蛇胆给弄破了!”张宏正懊恼不已,瞪了白玲虎一眼。“这蛇胆烤干了拿去入药,起码值好几个灵石!” “又怪我?”白玲虎也是很无辜地摊手。 “呵呵,张兄弟如今身家丰厚,何必在这几个灵石上斤斤计较。”吕宁见状微微一笑。“不过张兄弟乍富之下却不忘勤俭本分之道,果然是心性过人。” “是,张兄弟真了不起!”西望在旁用力点头。 “哎……”张宏正想要说些什么,顿了顿还是欲语还休,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和一句乡间老话:“赚石好比燕衔泥,用石好像河决堤啊……” 第88章荒村 第八十八章 荒村 “这死老头!居然敢用假地图来骗我们!这哪里是什么村庄了?” 张宏正看着前面一片茂密的怪模怪样的矮树林,气得几乎要把手里的那张皮质地图给撕烂,但总算记起来这地图也是花了五十灵石的,才一阵乱抓把这地图给抓捏成了一小团然后塞进腰间的兜里。 离开湖东城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在这两个月中他们有时买了马匹循着大道走,有时候还是徒步走捷径小路,穿越了数千里的距离之后,总算是离开了唐家的领地,进入了纳法提家的地域。 这地方四人都是头一次来,虽然货主在给吕宁他们货物的时候也顺带给了他们地图,但那种只是绘制了大概地形和城池的大地图只能是让他们不至于迷失方向,知道大体上该往哪里走而已。至于在行进中真正需要的各种地形消息,比如妖兽出没地点,世家势力变动,村镇的搬迁等等信息都有相当的时效性,从来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只有常年在本地活动的散修才最清楚。所以在十天之前,四人不得不想办法在上一个乡镇中找了个号称附近千里了如指掌,专靠情报消息吃饭的老头散修,花了足足五十个灵石买了张地图。 这种竹杠是永远免不了的。纳法提家和南宫家相隔万里,相互之间极少有往来,风俗习惯截然不同,也不大卖南宫家的面子。他们这些南宫家的散修到了这种地方一切都要靠自己随机应变,就连找到这样一个愿意出卖地图给他们的人,张宏正和吕宁也是费了好一番手脚和功夫。好在纳法提家这边的家风就是比较注重规矩和契约,他们看起来也是有几分实力的,倒没出现其他什么状况。 这花费不菲的地图在之前的四五百里范畴内都还算精确,只是这两日随着他们的越走越远似乎就有些不大靠谱起来,譬如这里明明在地图上是一个村落,眼前看去却是一片毫无人烟气息的矮树丛。 白玲虎跑到树林中看了看,在滋长的矮树和杂草掩盖下找到了几间还算完整的房屋残骸,转回来说:“这地方确实曾经是个村庄,只是被抛弃了。” 张宏正哦了一声,心中的怒火这才算是消了大半。村庄被废弃这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最常见原因那自然就是出现了比较强大的妖兽,超过了村民们所能应付的范畴,与其冒死抵御不如换上一个地方重新开垦田地和修建房屋。反正只要没有妖兽侵袭,但凡按照世家发布的各种基础修炼法随便用点灵砂来辅助修炼过的普通百姓,就算靠着开垦荒地和渔猎采集也总是饿不死人的,只是没了稳定的灵砂和灵石的收入,一辈子都没了更上一层的希望。 吕宁也走到那些村庄遗迹前去查看了一番,从地上草丛间捡起一块锈迹斑斑的锄头来,仔细一看之下微微露出些意外的神情:“看起来应该不是个单纯的小农庄,这锄头不是寻常的乡间铁匠能打出来的,至少也是要引气境的鬼仙道修为。” “当真?那这里可有些危险了……”这下张宏正都是一惊。普通的乡间铁匠也就能拿现成的铁锭来捶捶打打,费力且不说打造出来的东西质量还不见得有多好,只有在鬼仙道上有了一定的造诣,在捶打中以金行和水行法术来辅助,不止在塑形上要轻松许多,打造出来的铁器质量也要强上不少。甚至到了生法境之后,运用专门的法术直接就能从土中抽离出各种金属出来,随心所欲地捏造成各种形状的器具,当然像周家所制的那些价值数个灵晶的兵器却又不会是这样简单了。 而像是吕宁捡起来的这块锄头虽然有不少锈迹,但整体依然保持完好,一些地方还仍然有金属的光泽,那就应该是经过鬼仙道的手法精制,若是普通乡间铁匠打造出的农具丢在这野外水淋日晒的数年之久肯定早就烂成碎屑了。 但是能有这种铁匠的村庄实力照理来说也绝不会太弱,就连之前清河镇那样的破败小镇都没有这样的铁匠,也就是说这种村庄中至少都有几名修为不错之人,应该不会是随便就被舍弃的那种才是。 不过吕宁随后又是一笑:“但也许只是去其他地方买来的而已,毕竟这里离那嘉兰家的大镇也不过五六百里了。” “那也要这地图确实没乱画才行。”张宏正撇撇嘴,被那老头敲竹杠的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嘉兰家是纳法提家的附庸,掌控了方圆近千里的土地,一座城池和三座大镇,也算是颇有规模。“我们继续朝那边走,若是到了那里没有看到那什么嘉兰家的镇子,我转回去的时候就把那老头捉来暴打一顿,让他还我们的灵石。” “算了,天色已经晚了。今天只能在这里扎营过夜了。”吕宁抬头看看已经逐渐降临的暮色,没奈何地叹了口气。西望闻言转身就要去找木料来生火。 “等等。”张宏正抬手。“要不还是找个其他地方。这种被忽然废弃的村子,一般可都是比较危险的地方。” 白玲虎却说:“但我们来路之上也没什么时候扎营露宿的地方,而且这里离大镇不远,就算有妖兽也不会太强。” “这个也是……”张宏正点头。高阶的妖兽对一般的散修和平民是灾难,但对坐镇城镇的高阶修行者来说就是难得的资源,那老头卖出的地图虽然在细节上不大靠谱,但大体位置还是没错,这里应该不大可能会有三阶以上的高阶妖兽常驻。而三阶以下的妖兽则纯粹是一笔意外之财,即便是一些容易对付的三阶妖兽,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只要小心些也不是对付不了。 正在这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张宏正的身边掠过,窜到了前方那片矮树林中。原来是一直跟在他们左右的肥猫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一下窜到了一颗矮树上,对着一截枝丫闻来闻去。 “这家伙在搞什么?”张宏正纳闷,不过这时候的肥猫就只是一只肥猫而已,大概那矮树上有什么他喜欢的妖兽留下的味道。 既然有之前村民留下的建筑,那就可以顺便利用起来在里面暂住。即便有什么变故发生,加入了灵砂的建筑外壁也算能有个屏障。张宏正抽出背后的长刀就在周围的矮树丛中砍劈起来,将这几百个灵晶换来的灵刃当做柴刀一阵乱砍。而这刀确实也是锋利好用,矮树砍起来如砍稻草一样,一会之后就以一栋石屋为核心平整出一块方圆十多丈的平地出来。 石屋中还留有不少简陋的家具,不过都朽烂得不成样子,吕宁双手一挥,两团一人多高的熊熊火焰就在屋中升起,呼吸之间就将里面的蛇虫鼠蚁给烧得精光,然后又生出两团旋风,将烧剩的垃圾尽数卷出来,等里面稍稍冷却之后就可以住进去了。 鬼仙法术方便是方便,但要整夜地用来照明和取暖却也是不能的。张宏正在屋前想用砍掉的矮树来生火,但这矮树中的水分太重,却是怎么都烧不起来,还是去从其他地方砍了几根树干过来才生起了一堆篝火。西望照例是用树叶做出碗和锅来烧水准备煮干粮。 看着西望和吕宁马上就要把干粮粥给煮好了,张宏正老觉得似乎还差点什么,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肥猫在不远处抱着一颗矮树的枝丫在那里啃着,这才明白过来。一般来说只要他们升起篝火准备露营的时候,肥猫都会跑出去抓来一只木须虫这类低级的妖兽来让他烤制,他们也可以顺便分一些妖兽肉来吃,但不知道怎么的今天这肥猫居然和这树枝耗了起来。 一两顿不吃肉也没什么,不过张宏正对那树枝也不由得生出好奇心,走过去抓住一只树枝随手一折却没能折断,这矮树的枝干居然极为坚韧。他运起暗劲猛烈一震一扯,还是硬扯下来一截,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闻了闻,似乎并没什么怪异的地方,学着肥猫放在嘴里一咬,依然是又硬又韧,而且一股又苦又涩的树汁满口乱钻,让他忙不迭地吐了出来。 “你这家伙是不是疯了?这个有什么好吃的?”张宏正伸手过去想抓一把肥猫身上的肥肉,但肥猫却翻身一溜叼着树枝跑到了另一边的矮树上继续啃咬着,一边啃一边还从口中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似乎啃得非常起劲。 白玲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肃然,走到了矮树前愣愣地看着上面的肥猫啃咬树枝。 “这位白道长这是怎么了?”吕宁凑到张宏正面前小声问道。“这一个多月来我好几次都看她在独处之时不是对着自己手中的一方小印发呆,就是对着你那只猫念念有词,神情恍惚,莫不是济世教的精神修行上有了什么关隘……” “咳,别去管她了。她这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犯傻。”张宏正也懒得去多解释,随口对付过去。没用多久,西望就煮好了一大锅干粮粥,张宏正还丢了一颗李自豪送给他的那丹药进去,各人喝了一碗就饱胀得很了。 “应该是没错的,这座村庄之后再有三四天的路程就可以到那个嘉兰家的大镇了,也总算是将这段路程走到头了。”吕宁从张宏正那里拿来地图,反复看了几遍之后,脸上浮现出微笑来。 “呵呵,吕大哥几乎每天都在说这个。”西望在一旁呵呵傻笑,其实他自己脸上的神情比起吕宁有过之无不及。从南宫领一路走来,他们数月间跋涉近万里,现在目标近在眼前了,心情难免都是激动。这几日来吕宁每天休息时都要看看地图算算脚程,连修炼的时候都少了。 “嗯,我们一路上走来,这纳法提家只要稍具规模的镇子上都有设立类似散修行会之类的地方,倒是比唐家那种将一切都要抓在手中的蛮霸作风强上许多。和我们南宫家那边一样,只要有人担保,散修行事也会有分寸和信誉。我们去那大镇上休息个两三天,好好甄选找个可靠之人,出些灵石让他帮我们把货物送到望峡堡便成了…… 虽然执着于信义名声,还有不愿给担保的朋友添麻烦,吕宁一定要将这东西给送到望峡堡去,但他也并不是那种迂腐呆板的死脑筋,在经历了湖东城的事,知晓了连森罗殿的阴邪鬼修都对这偷运的私货极为看重之后,自然就明白了这东西的分量绝不是他们这几个没什么根底的散修能担得起的。虽然据说纳法提家家风严谨注重律法,但所谓律法都是摆在明面上,只能在相同层次的人事关系上起作用的东西,人与人之间会有规矩,老鼠与老鼠之间会有规矩,但人却不大可能有兴趣去和老鼠约定什么规矩。走私货运送这种和阴邪鬼修有关的东西的人绝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说不定还是纳法提家中的人,巴巴地把这东西直接给送到货主手中去极大的可能就会给人随手杀了灭口。所以货是可以送到,人却就是不必跟着到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都指望着将货送到之后的报酬,现在既然张宏正这里已经给足了他们的灵晶,这报酬的诱惑力也就没那么大,肯定是不值得冒性命之险去跑一趟的。这时候最好的选择无疑在那望峡堡附近的大城镇上找一些可靠的跑腿之人,让他们帮忙把这东西给送到望峡堡的货主手中去。 “这一路走来实在不易。当初也是碍于老于的情面,还有贪图货主许诺的丰厚报酬才答应走这一趟,虽然早知路上艰险,也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小壮和方姑娘惨遭不测,要不是张兄弟,我们也是难逃灾劫。看来除了我南宫家还心有仁义之外,其他世家实在是人心险恶,不足以为谋……”吕宁摇头感叹。虽然散修出来跑江湖原本就是做好了横死在外的心理准备,但像是遭遇田家老怪物以人命来练功,还有湖东城那种风波,还是让他们感觉如风中浮萍,生死全不由己。 “小望。这次回去之后,你就用张兄弟给你的灵晶先在单宁城外买些熟田,城内治些产业吧。”吕宁又看向西望,不等他开口又是一摆手。“我知你是不愿老实安顿,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普通人日子,也想着在修为上更进一步。不过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你且先暂时安稳下来,好好修行,我已踏入生法境,回去之后用一段时间来巩固境界学习法术,就可以去城主府麾下谋一份正式的差事。” “哦哦!吕大哥你当真是踏入生法境了!我就说……”西望高兴得跳了起来。 “那恭喜吕大哥了。”张宏正也并不是很吃惊。其实他这两天也注意到了,吕宁运使法术的时候无论威能还是速度都比之前大有进展,今天才听他亲口承认确实是已经踩过了生法境的门槛了。 “我也只是初入境界,还需要慢慢学习运用生法境的法术。”虽然嘴上还是谦虚,但吕宁脸上的喜意却是掩盖不住。“有了张兄弟给我们的灵晶,有我们在单宁城散修圈子里的人脉,再加上我安排一下,小望凭你那一手制符的功夫在坊市中还是能做出口碑和名堂来的。那时不用再去东奔西走也能有稳定的灵石用于修炼,你只要心无旁贷地静心修炼,十年之后说不定也有希望升入生法境。” “多谢吕大哥,多谢吕大哥……”西望只感动得涕泪横流。 第89章夜宿 第八十九章 夜宿 眼看吕宁西望两人的样子,张宏正也是心中欣慰,虽然他这几年四处闯荡中认识的人不少,但吕宁西望这样秉性敦厚仁义的也是不多,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们有这样一番满是光明的未来这确实让人心中畅快。 “那张兄弟也是和我们一起回南宫领去么?”吕宁看向张宏正。 “嗯,这个就算了……”张宏正摇头:“我还想顺便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开开眼界,比如慕容家李家那些地方,可惜出海的话太费时间也太麻烦,否则我还想去看看那墨家是个什么模样,可能等以后从长城守军退役之后再去吧。” “你要去参加长城守军?”白玲虎这时候也凑了过来,她似乎并没在那肥猫那里领悟出什么玄机,只能跑过来吃饭,这时候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很是意外。“听说那可是极为危险的地方,你为何会有去长城当守军这样的想法?”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南宫领长城附近的居民,谁人小时候没有去参加长城守军的念头?”张宏正淡淡笑了笑。“我小时候的村子就是被建木森林里蔓延过来的妖兽给毁了的,从小给我衣食住宿的诸位爷爷奶奶,叔叔大婶,还有和我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全都是在我眼前给妖兽活活地吞吃,你说我为什么要去参加长城守军?” 张宏正的话语声音并不激烈,脸上都还带着微笑,只是如平常说话一样的淡淡道来,但其中隐含的情绪却让白玲虎默然,无言以对。 “张兄弟是建木兽灾之下的孤儿,难免有此志向。”吕宁长叹一口气。张宏正这样的出身在南宫领中也并不算罕见,而这些人一旦修炼有成,确实也有极大多数会去参加长城守军。何况长城守军伤亡虽然颇高,但待遇却也不差,因伤退役之后不少还能入南宫家制御之下得个差事,即便对于一些胆大的散修来说也是颇有吸引力。 “……但听说守军中的规矩约束甚多,我觉得张兄弟你性格跳脱不拘一格,可能不大习惯那守军中制度……”愣了一会的白玲虎忽然说道。济世教自然也是在长城下设得有庙宇的,不少济世教中的道人,特别是光世行者也都在守军中帮忙,所以她就算没去过长城,但对守军的情况并不陌生。 张宏正挑了挑眉毛,看了白玲虎一眼,倒没想到性子憨直的她居然也能看出这一点来,点头承认:“我从小就接触那些守军,自然知道他们的规矩多。所以我打算去出任游林校尉。” 长城守军算是独立于世家制御的另一个体系,南宫家在其中出力固然最多,却也并非独立支撑,按照和建木森林的远近其他毗邻南宫家的家族也会指派出人力物力来给予支援,像是唐家李家这种也并不例外,各家利益制衡之下便让守军的制度相对于世家制御来说更为独立自由。守军中固然有那些必须按照指令行事的士兵,也有一些相对自由的成员,其中专职于进入建木森林侦查和巡视的游林校尉就是其中之一。 “……但巡林校尉也是最为危险的吧?”白玲虎似乎有些担心。 “哪里又有不危险的?散修跑江湖一样的危险。”张宏正翻翻白眼。游林校尉要深入建木森林,说起来确实要比纯粹的长城守军危险,但也有机会主动猎杀妖兽摘采森林中的各种特产药草,油水也远比普通守军高,关键是自由而少受约束,更有些像是接受守军雇佣的散修,对于要带着肥猫的他来说实在是最合适的,所以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来了的想法。 白玲虎端着粥碗,愣愣地看着篝火发了会呆,似乎在构筑言辞,一会之后才说:“但你再是杀多少妖兽,那些死去的乡亲父老们也是活不过来了。他们若是还在世,定然也是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所以你也应该量力而行,不应该让恨意遮蔽了心境……” “我自然会量力而行。”张宏正有些奇怪地看她。“我也没想着真要给乡亲报仇,那些妖兽说起来都是森林深处那一株建木衍化诞生出来的,总不成我还能去把那东西给拔了不成?南宫家三神门几千年都做不到的事,我也没想过自己能做到。我只是想着能替我那些死去的乡亲尽一份心意,让长城后面那些同样的村子能少受一些类似的兽灾。说不定哪天我杀够了妖兽不想再当守军了,也就转头离开去其他地方了。” 白玲虎看着篝火想了想,又点头:“嗯,那我也只把你送到长城去好了。” “……那就多谢了。”张宏正打量了白玲虎两眼,觉得她今天似乎有些异样。“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白玲虎反而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张宏正耸耸肩,也不再多说:“那等会你守上半夜,我先练会功去。” 吃完东西,吕宁和西望依然是入屋睡觉,张宏正就走到远处去练功。他先是摆出灵石阵来练了一个时辰的正气拳,淬炼筋骨巩固气血,然后再拿出刀来演练刀法。 也不知道肥猫用的法子太过神异,还是他这段时间日日揣摩的缘故,即便是隔了这两个月,当晚肥猫用那一道闪电打入他脑海中的景象依然是清晰如新,这一套天雷九击前两式他差不多已经完全摸透,将之完全转化成了刀法。但只是知晓如何运用却是没用的,还是要靠着日积月累的繁复磨练,让暗劲内力还有雷法的运转流动都和肢体动作,和每一寸骨骼筋肉的搏动合而为一,这才算得上是彻底练成,也至此迈上武道化劲的境界。 他站定持刀,十丈之外面对的是一堵荒村中残留下的石墙,墙上爬满了各式各样的藤蔓和杂草,甚至还有那种随处可见的坚韧矮树。张宏正抬脚踢出地上的一粒小石子,小石子打在墙上的矮树枝干上,有两片树叶被震得落了下来。 眼看着石子弹起,树叶落下,张宏正的身形猛地一动,整个人几乎化作一条虚影闪出,手中长刀带着丝丝雷光斩出。 电光闪烁,两片树叶,那一颗弹起的石子,还有那一堵石墙都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这树叶的飘忽不着力,石子的弹动无序,石墙的坚实浑厚,在这一刀之下都是一视同仁,毫无区别。 即便抛却这柄灵刃的加成,这样精准无间,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又挡者披靡的一刀,已经不下于任何一位化劲大成的武道高手了。而且张宏正这一冲刺和出手斩击的速度,都远比他之前的全力出手快上至少四五成,这是浑身筋骨之力和暗劲内力都在功法招数之下被拧成了一股的效果。 “只是这样死练好像还不够……”但是张宏正却是挠挠头,对这样的效果不大满意。这套天雷九击毕竟是战法招数,这样对着死物再怎么练始终是不如实战对抗中的磨砺更容易体悟其中的运转奥妙,当然也不会是全然无用,至少可以提升招数的熟练,让暗劲雷法逐渐磨砺筋骨气血,只是对于实际运用来说还是有所欠缺。而且若是长时间地习惯了砍劈死物,真正对战的时候说不定反而会有些呆滞。 难道是要去找白玲虎来对练?但要怎么解释这一套一看就来历不凡的招数?难道还要朝那位不知名的神秘老人身上推?也许忽悠白玲虎不是问题,但可能会让吕宁生疑,毕竟自己之前生死之间也没见过用这种招数。张宏正挠挠头,有些左右为难。 也许推在李自豪身上是个办法……不过想想好像又不是太急于一时,反正用不了多久把那货物送去之后就和吕宁他们分手了。张宏正定下心来,再练了一会刀法之后就朝回走去。 篝火还在熊熊燃烧,吕宁和西望应该已经早在屋中熟睡了,但是张宏正却好像听见了有人在说话,他立刻放轻了脚步悄悄地靠拢过来。稍微走近一些,就能听出应该是白玲虎的声音,隔着树丛看去,她正站在一丛矮树前对着上面的肥猫念念有词。 张宏正差点没笑出声来。自从那晚被肥猫大仙作弄之后,这憨憨的女道士好像就还真信了自己那些随口的忽悠,不时就要仔细去观摩肥猫,体悟那一身肥肉却能如此灵活的奥妙,希望能从上面获得什么修行上的领悟突破,还不时很认真地和他说些什么,却不知道现在这肥猫早不是当晚那位神秘莫测的存在,真的就只是只傻肥猫而已。 好奇心起,张宏正悄悄地绕了一圈,摸到了靠近白玲虎的一处矮墙下,从一片蕨类的阴影里探出头去,想听听她到底在和肥猫说什么傻话。 “师兄要我看着他们如何处置那东西,但是他们现在只是把那东西丢给其他人了,这要我如何是好呢?” “……张兄弟要去四处闯荡,我该如何去跟着他呢……他想要去当长城守军,我听了心中好是难受,这是怎么回事呢?” 肥猫在树枝上抱着一从枝桠在那里啃咬着,完全无视在几步外认真对着他说话的白玲虎。这些树枝看起来似乎极为坚韧,肥猫啃吃一些妖兽的小骨头的时候轻松得就像是吃脆麻花一样,现在却是啃得呲牙咧嘴。 “……我知道他心中有愤恨有执念,也有责任也有道义,乃是他的道之所在,但是我总是担心。听说那长城上的守军,只有一小半的人能活着退役,还大都是落下了终生残疾……胖猫啊胖猫,你难道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肥猫终于将一只嫩枝给完全啃了下来,搂在怀中就像人吃一些有蜜汁的植物一样在嘴中咀嚼着。 “……不行,这样对你们也不好……你说我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让张兄弟能放下心中这个念头呢?我反复劝说他加入圣教他也不愿意……我当真是好希望能一直和张兄弟一起行走江湖,传播圣教光辉,他就算实在不愿意加入圣教,但做个巡夜游侠也是好的,我和他一起,还有胖猫你,大家一路上定然会很高兴很开心……” 肥猫好不容易嚼碎了口中的嫩枝,却好像又被碎掉的碎屑卡在了牙缝间,张开嘴用爪子剔牙。 “胖猫啊胖猫,我现在心中好是为难,好是困惑……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师兄让我参悟的破军箓印真意才老是参悟不出来呢?哎……但是这些话我又找不到其他人可说,也不能说给张兄弟听,只能说给你听了。张兄弟说你是能听明白的,那你听明白了吗?” 肥猫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玲虎,不停地吐着舌头,将口中嚼碎了的枝叶残渣给吐出来。 矮墙后,张宏正盘膝坐着,皱眉挠头。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心中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些高兴,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间白玲虎的声音响起:“谁?张兄弟么?你练功练完了么?” 矮墙后的张宏正一愣,他早已经缩回了探出去的头,坐在这里也没丝毫发出丝毫的响动,却没想到不知怎的居然还是被发现了。不过旋即他就发现了是其他地方正在发出声音,那是另一边的矮树从下,似乎是有人在用脚猛力摩擦地面,发出吱吱沙沙的奇怪声音。 很快地这个声音就蔓延开来,好几处都在发出同样的响动,而有一处在火光照耀的空地中可以看到地面的泥土正在不断地隆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吕大哥!张兄弟!有妖兽!”白玲虎拔出铁尺在手,厉声高喊。 张宏正在发现异动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而是快速地悄悄往后撤出一段距离,这时候才装作刚刚朝这里跑过来的样子,喊道:“哪里?妖兽在哪里?” 吕宁和西望也从石屋中冲了出来,一脸的紧张也是一脸的茫然,然后看到地上的隆起才大惊失色。这就是散修在野外露宿即便有鬼仙修士布置了用以警戒的符咒,但还是要留下人来守夜的原因,妖兽的种类繁多千奇百怪,不只是从地上走来游来的,还有从地底钻来从空中飞来的,只要不是自成循环能如生灵一样有自我判别能力的先天法术,总难免有遗漏照顾不到之处。 空地中地面的隆起越来越高,逐渐成为一座一人多高的小土山,而且这样的小土山不止一座,而是远近周围足足近十座,整个地面也在微微地颤动,只是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妖兽绝不会是一二阶这么简单。 “吕大哥,西望,快朝这边过来!准备跑路了!”张宏正紧握长刀的手掌心中满是汗水。打不过就跑这是散修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但即便是跑也要有人牵制断后,否则人是很难跑得过妖兽的。而现在无疑只有他凭着手中的灵刃才有断后之力。 噗噜一下,一个只有猪狗大小的身影从土堆的顶部钻了出来。 第90章妖虫 第九十章 妖虫 “这个是……”看到冒出来的只是这样大小的妖兽,四人都是一呆。 这是一只类似于放大了千百倍之后的甲虫,只是肢体更加粗壮,身躯上是凝聚的砂砾一样的粗糙感,又有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纹路遍布其上。妖兽的位阶和战斗力基本上都是和体型相称的,若只是这样猪狗一样大小的妖兽,也就只是比木须虫那种强得有限罢了。 但这只是说一只而已。像是这种小型虫类妖兽的生活习性,还有这地面传来的响动和架势,代表了这绝对不会只是一只两只。 从石屋中一出来,虽然一时间还摸不着头脑,西望还是首先就拿出了两张符来贴到了石屋的墙壁上,发出白色光芒照耀着前方的空地。这时候吕宁双手一搓朝上一挥,一个南瓜大小的白色光球就悬空而起,将这空地照亮得如同白昼。 光照之下他们都看见最先的那一只甲虫从土堆上跳下,其他更多的甲虫就接二连三地跟着从土堆顶上跟着钻了出来。这甲虫的块头太大,没有如同真正的蚂蚁那般形成潮水一样喷涌的景况,但一只紧跟着一只,不过是数息之间就有二三十只大如猪狗的甲虫出现在了空地上。 哗啦哗啦的声音从其他几个土堆的方向传来,这是其他土堆也同样地不断涌出甲虫,这情况让张宏正他们四人的头皮都在发麻。他们现在总算明白这个村子为什么会被抛弃了。 吕宁和西望原本还向着张宏正这边跑来,但是涌出的甲虫很快地就拦在了他们前面和侧面,两人只好退了回去,眼看似乎就要被这群甲虫给团团围住。 吕宁左右看了看,又回身打量了一下,双手一拍手上就多了一层水状的薄膜,纵身一跃然后将手按在石屋的墙壁上,他的双手立刻粘在了上面,那一层看起来薄薄的水流居然有着极大的粘力,甚至连他整个人的重量都能轻松承受下来。 达到了生法境之后,鬼仙对天地元气的引动和掌控运转都进一步地深入,即便吕宁对于真正的生法境法术还没有熟悉,但一般引气境法术的威能都大大加强了。这水行法术既可以将水流变得如同油脂一般滑腻,也可以变得极有黏性,普通的引气境鬼仙修士只能以之辅助在复杂地势上攀登行走,已踏入生法境的他却已经可以借之在垂直的地方行动自如。 吕宁双手双脚交替挪动之下很快攀到了屋顶的边缘,他单手松开对着下面喊了一声,下面的西望后退几步一个冲刺借力跳跃就抓住了他的手,吕宁单手发力将他猛地朝上一扔就扔上了屋顶,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这石屋内有两层,整体足有两丈多高,普通虫蚁虽然都能攀爬但那是因为身体细小轻盈,而这甲虫看起来至少有数十斤重,多半是不能在这垂直的墙壁上爬行的。而即便这些甲虫可以,至上而下也容易将之打下来,已经踏入生法境界的吕宁也能以法术滑行一段距离,所以攀上这屋顶之后两人都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再看向下方,却发现那些甲虫并没有朝着他们袭来,这些分明就是属于妖兽的虫子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这四人一样,径直朝着周围的矮树林中分散而去,每一只甲虫都找准了一颗矮树搂抱住树桩,口中探出一只尖锐的短刺来刺入树身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白玲虎和张宏正两人也是一脸愕然,他们本来都准备好一场浴血死战了,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副场面。 “趁现在杀个痛快?”张宏正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刀,跃跃欲试。“这些都算是妖兽,总该有几颗灵石的吧?” “我觉得还是不要妄动的好。”白玲虎看着密密麻麻分布在树林间的虫子,虽然看起来暂时不用和这些东西动手了,但她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也许就只是一群虫子而已,既然它们不来犯我们,我们何必去惹它们?” “嗯……”张宏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妄动,这些周围的虫子实在太多,真要像是惹马蜂窝一样被激得群起而攻之也是让人头痛。他转而向石屋上的吕宁和西望招手。“吕大哥,西望,要不然你们先下来,趁现在先离开这里再说。” 吕宁却并没有动,他一直皱眉看着下面这些虫子的动静,忽然开口说:“张兄弟,有些古怪,这些虫子似乎不是在吸食树汁,我感觉它们身上的五行元气在不断衰弱,反而像是在给这些树木注入自身的元气一样。” 张宏正闻言一愣,他转而看向那些矮树下的虫子,他没有吕宁那般的鬼仙道修为,自然是察觉不到什么虫子身上的元气,不过却能看到这些虫子身上那些红色的纹路逐渐地暗淡了下去。 “好像还真是这样……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虫子是在种树么?你听说过这种妖兽?”张宏正看向白玲虎,白玲虎也一脸茫然地摇头。 这时候,空地中央的土堆忽然崩塌开来,一只和之前的甲虫完全不同形态的身影钻了出来,这是一只足有近丈高,螯足修长锋利,像是蜘蛛和螳螂混合而成的怪物,一从土中钻出来之后,这虫子头上的几只眼睛就一起旋转晃动,随即就牢牢地盯住在了一个地方,挥舞肢体飞扑而去。 只是看这虫子妖兽的形态,张宏正就知道绝不会是那些甲虫一样人畜无害,立刻就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眼看这虫子飞扑出去,这方向却居然并不是对准了他和白玲虎,也不是吕宁和西望那边,而是冲着旁边不远处的一颗矮树扑去的。 而那棵矮树上,肥猫正抱着树枝在那里大嚼特嚼,之前的甲虫涌出等等景象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了也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专心致志地抱着怀中的嫩枝猛咬,咬碎了之后又把残渣吐出来。直到这时候这大虫妖兽飞扑而来他才冷冷地看了一眼,叼着树枝朝旁一跃,轻轻松松地就闪躲了开去,跳到旁边的矮树上蹲坐着继续大嚼树枝。 铎铎铎铎几声,虫子妖兽的几个螯肢砍在了矮树上,嵌到了这极为坚韧的树枝中去,妖兽努力摆动了几下身躯将螯肢扯出,继续朝着另一边的肥猫砍去。 这虫子的砍劈极为凌厉快速,四肢螯足从不同方向交错砍刺,力道和速度都不亚于人仙武道好手,但是肥猫只是闲庭信步一般地一躲闪,连一根猫毛都没有被砍中就跳到了旁边的矮树上去。而这虫子还要继续追砍过去,却有一道带着雷光的刀光一闪,那瞪着几只复眼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出手的自然是张宏正。虽然为这虫子居然追砍肥猫的举动吃了一惊,他也没有道理放过这出手偷袭的好机会,趁虫子的注意力都在肥猫身上的时候从背后冲过来,轻轻松松一刀枭首。 虫子的头虽然掉在地上,但身躯依然在胡乱挥动螯足乱砍乱劈,不过张宏正也是早有对付这些虫类妖兽的经验,知道它们生命力极强就算砍下头颅也不见得就会死,立刻顺手再砍上了两刀将之拦腰变成四截。 不理会在地上依然胡乱划动肢体的虫尸,张宏正盯着树上的肥猫仔细看,这家伙依然是一脸淡然稳重如山地大嚼树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难道是因为这猫在吃树枝?”张宏正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妖兽不理会人,而是直接追砍一只不起眼的肥猫的情况,看来多半是因为这肥猫在啃食这些虫种植的树枝的缘故,他伸手想要去肥猫怀中抱着的那截树枝拿来看看,但肥猫转身就跳开了。 他伸手再去扯住了一段树枝过来用力一折,却没想到这树枝只是稍稍弯曲下来,坚韧之处远胜之前折下的那一段,似乎这些看起来并没什么区别的矮树之间其实还是有不同的。他只得用刀来运使暗劲这才砍下来一截,正当要仔细看看这树枝中到底有什么玄机的时候,两个和之前那个大虫一样的妖兽从树林中冲了出来。而这一次这两只妖兽并没有再看肥猫,而是对准了张宏正。 “张兄弟!”白玲虎惊叫一声,提起铁尺就要上前帮忙。 刷拉一声,一道人影带着雷光闪过,张宏正带着一阵狂风以弩箭般的速度飞掠而出,和一只妖虫擦身而过,然后这妖虫的两只螯足和半截身躯就飞了出去,墨绿色的浆汁如泉水一般喷涌。 这一刀不止看得白玲虎一愣,也让吕宁和西望两人目瞪口呆。他们在人仙武道上修为不高,但眼见的并不少,这惊鸿而过疾若闪电的一刀好像几乎已经不在田家那老怪物之下。 掠过这妖虫数丈之后张宏正才止步,他肩膀上一条半尺长的伤痕皮肉翻卷,眨眼之间就涌出鲜血来,这妖虫螯肢上前端不止锋利,还有许多锯齿,挨上一下绝不好受。 “你别插手。这只也是我来对付。”张宏正动了动肩膀,发现只是纯粹的皮肉伤,并不妨碍动作,就对白玲虎示意不用帮忙。“之前从李大哥那里学了些刀法招数,正好用这妖兽来练练手。” 能一刀斩杀一只这种大妖虫,张宏正还是以内力暗劲全力灌注在灵刃上,借助灵刃的锋利和暗劲雷法的霸道强行将妖虫螯肢连同身体一起斩断,但这妖虫的纯粹战力其实还是在他之上的,数只螯肢挥砍间更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章法,正是绝好的练刀对手。 白玲虎呆了一呆,也只有退后。这时候,一些身躯完全暗淡下来了的小甲虫从矮树下抽回口器退了下,这个时候它们好像才恢复了妖兽该有的姿态,对周围感觉到的人类气息做出了反应,露着那尖锐的口器就朝着白玲虎冲来,也有些朝着吕宁和西望所在的石屋爬去。 白玲虎用铁尺随手挥出就击飞了几只扑来的甲虫,这些甲虫似乎是因为将自身元气灌注给那些矮树的缘由,动作比起刚出现时变慢了不少,连寻常猫狗的扑击速度也比不上,几乎可说是没有什么威胁,只是这甲虫外壳倒是极为坚硬,被击飞出去的甲虫都没有受什么伤,翻个身又继续慢腾腾地朝着白玲虎扑来。 张宏正已经和那大妖虫打在了一起,一人一虫的动作都是极快,飞转腾挪间不断地转换位置,互相砍劈攻击,只是看起来张宏正被妖虫压在了绝对的下风,几乎要招架上七八记螯足的砍劈才能还上一刀。 另一边的石屋前,已经有甲虫在顺着墙上的藤蔓朝上面攀爬,不过好不容易爬上去就又被上面的吕宁和西望轻轻松松地打落下来。吕宁用手在石屋顶上一按一抓,就有两把颇为锋锐的石刀在手中凝聚出来,他随手交给西望一把,自己手中一把,看到有甲虫爬上来立刻就是上前一刀,就算砍不死它们也能将之斩落掉下去。 甚至在发现这些甲虫其实并没什么战斗力之后,吕宁还专门放了一只上到屋顶来尝试斩杀,发现石刀还破不开这甲虫的外壳,他专门用了一张生法境的符咒来凝聚出一张金光闪闪的长刀,对着甲虫又砍又劈又戳,好不容易才将之斩碎,只可惜除了一地难闻的腥臭浆汁之外只有些许灵砂,连一颗灵石都找不到。 白玲虎虽然在下面受着四面八方的甲虫的围攻,但应付起来并不算吃力,铁尺挥击脚踢飞踹之下不断有甲虫被打飞,一些似乎是受了伤的甲虫也并不再上前围攻,而是转身蹒跚地重新爬回那钻出来的土堆地洞中。 对付这些甲虫并不费多少心思,他们三人的注意力主要都还是放在张宏正那边。虽然张宏正看起来被那妖虫压制得落在下风,应付起来颇为艰难,但他们也并不是很担心,毕竟张宏正开始的时候一刀就斩杀了一只妖虫,这现在应该只是他专门用来实验刀法的才是。 但就在这时候张宏正一声惨叫,被妖虫的螯足斩中,捂着胸口倒退了出去,退到了吕宁和西望所在的石屋之前,翻身一上了屋顶,急声大叫:“吕大哥快帮忙!” 吕宁一怔,这才看到张宏正挨的这一下极深极重,从胸口一直拉到了鼠蹊,衣衫破碎皮肉翻卷血如泉涌,连胸口的肋骨都依稀可见,几乎是被这一记螯足给砍得开膛破肚。他这还能翻身跳上屋顶都已经颇为勉强,看起来已经毫无还手之力,而那大妖虫已经高高跃起朝着他这里追杀过来。 第91章治伤 第九十一章 治伤 虽然被张宏正这突如其来的惨败惊得目瞪口呆,但吕宁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震惊之下也并没有太慌乱,看着那大虫妖高高跃起而来,把张宏正朝后一拉,然后双掌朝屋顶的地面拍下。 张宏正踉踉跄跄地后退,身前早已经被伤口处涌出的鲜血给浸透,脚下也站立不稳,几乎就要跌倒,还是后面的西望赶过来将他给一把抱住拉开。 轰的一下,大妖虫已经落到了屋顶上,但脚下却深深地陷在了地面之中,甚至那几只长足都踩穿了屋顶,这原本坚硬的石质屋顶忽然之间好像变成了不怎么能受力的泥地。大妖虫扭动着身躯奋力挣扎,虫类简单的头脑并没有多余的思维去理解这地面为何会变得如此,但妖兽天生具有的运使五行元气的力量让他做出了选择,那本来就已经开始软化石质屋顶变得更加地松软,连带着整个房屋都开始变形,许多地方直接变作了砂砾坍塌下去。 吕宁皱眉,他也没有想到这妖兽居然在五行法术上也有如此之强,但已经晋入生法境的他自然也不会任由妖兽脱困,他双手举起再度拍下,已经松软的屋顶陡然间又变得坚硬起来,尤其是妖虫身周的泥沙直接就凝结了岩石。 妖虫挥舞着螯足身躯努力挣扎,那些岩石也眼看就要崩碎,但这时候一只金光巨锏从天而降砸在了它的头上,直接就将那头颅给砸成了一团稀烂的浆汁碎片。却是白玲虎也反应了过来,挥舞着铁尺用出降妖锏的猛力一砸将这妖虫给一击致命。 妖虫的身躯还在扭动着,只是已经重新凝固了的屋顶将他的下半身彻底固定住,就剩上半身还像一个怪异的迎风招展的布偶徒劳地挥动螯足。地面上那些甲虫这时候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大妖虫的死亡,转而全都朝着钻出来的土堆逃去,不多时就全都重新钻入了土中。 没用多久地上所有的甲虫都消失了,只留下两只妖虫的尸体,还有这边半塌的石屋和被固定在上不时还在抽风动弹的妖虫残骸。白玲虎,吕宁西望三人都是连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如果不是张宏正的话,这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场非常轻松的战斗。 “……张兄弟,这伤口再深上半分就要伤到你的脏腑,一旦割开你的腹部让肠子流出来,或者是直接伤到了内脏,除非我师兄在这里,就算治好了也很容易留下手尾后患,对你以后的修为大有妨碍……” 白玲虎小心翼翼地将张宏正放倒在地,把他伤口上翻卷起来的皮肉清洗归位,西望则用符纸折出一个大碗,里面用法术化出了清水交给白玲虎。幸好张宏正的内力修为已算得上颇有造诣,周围的筋肉收缩止住血流,若是普通人,这伤口只是单纯的失血就能致命。 “嘶嘶……确实是大意了……”张宏正只疼得龇牙咧嘴脑门上青筋暴露。“不过我也是知道有你们在这里帮忙兜底,才敢这样冒险,也确实发现些刀法上的破绽和不足,知道以后该注意哪些地方了……” 最严重的这一道伤口从胸口一直拉到鼠蹊,白玲虎只能先除去张宏正的衣裤给他处理伤口。她的手指纤长,虽然筋骨结实,关节虎口上还因为磨练人仙武道而满是老茧,但动作十分地稳定细腻,将那翻起来的皮肉一寸寸地重新压合过去,然后再把张宏正在湖东城中弄来的上好伤药用水化开敷在上面。 感觉着白玲虎的手在自己身上的触感,即便是伤口上的剧痛都压制不住那没来由地一阵阵地酥麻,张宏正心中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好像很舒服好像又很难受,只能在口头上不停地找些话来说装作自己并不在乎。虽说在行走江湖的散修不论什么男女之别,最多也就是南宫家一带的散修还讲些礼数,而济世教中人更讲究的是普济众生,男女老幼一视平等,但他还是感觉极不自在。幸好他失血不少,这时候脸色倒是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惨白难看。 吕宁和西望下意识地就把医治的事情交给白玲虎,两人一起来处理那地上的两只妖虫的尸体来。只是累得两人满头大汗,费劲力气将那妖虫的尸体分割解剖却只是发现了十多颗灵石而已,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这倒是古怪了,这两只妖虫看起来在二阶中都算厉害的,按理来说至少也有数十颗灵石凝聚在体内,甚至有灵晶也不奇怪,但现在这……”吕宁皱眉摇头,用法术凌空召唤出一团流水来冲去手上的妖虫体液,显得很是困惑不解。散修猎杀这些低阶妖兽的经验极为丰富,几乎是一看体型和能力就能判断出体内的灵石价值几何,但眼前这妖虫却是有些超乎他的常识。而且不只是这大妖虫,之前的那些甲虫也居然只有少数的灵砂。“难怪这村子会被抛弃荒废了,有这种难对付的妖虫,却又没有什么灵石可供收获,不管是散修还是守卫都不愿来冒险剿灭。” “吕大哥,这些妖虫的甲壳和螯肢也还有些用,暗含金行元气,又轻便又坚固,用来制作武器甲胄也是可以的。”西望在另一边邀功一样举起几片妖虫的甲壳来,虫形的妖兽在南宫领中并不算太罕见,他们也早有肢解的经验。散修提着脑袋出来闯荡也就是为了灵石,自然要把一切能换到灵石的妖兽肢体都要彻底榨干。 “哎哎,西望帮我看看,能不能在那妖虫的大腿里剔出肉来。这种形状的妖虫肚腹身躯上的一般都不能吃,四肢甲壳里还是有肉的。”张宏正也不忘高声提醒西望。“这虫子砍得我如此之惨,我当然要好好吃他的肉来报仇。” “张兄弟,你不要乱动好不好。”最大的那一道伤处理完,白玲虎继续给张宏正身上其他伤清洗上药,和那妖虫这样狼狈一战,他身上当然不会只是那一道伤口,手脚上的其他位置也不少,甚至屁股上都被砍掉了一小片肉。 不过这些伤看起来严重,终究也没有伤及脏腑和筋骨,张宏正从湖东城弄来的伤药可都是寻常散修一辈子都用不起的世家制品,对付这些皮肉伤不在话下,化在水中淋上去之后立刻就完全止住了血黏合住了皮肉,只要再内服另外的那个捡来的天机愈伤丸慢慢运转气血,连木灵砂都不用敷,最多半天之后就能结疤生肌。 “咳……那个,白姑娘,真是多谢了……”眼看白玲虎很快就要处理完伤口了,张宏正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道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来就变得吞吞吐吐的。 “这有什么?”白玲虎倒是一愣,看着他有些奇怪:“你怎么忽然又如此客气起来?” “厄……我也不知道……”张宏正翻着白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另一边的地上,吕宁正捡起地上之前被张宏正斩断的矮树来准备给张宏正制作捆扎的绳带。散修在外行走不便携带大量的杂物,许多日常用具都只是靠鬼仙修士随手生造,常年累月间散修鬼仙也就生出许多方便手段来,比如抽取出草木的经络用来制作麻绳或者绷带。只是吕宁将手放在树干上用出法术,原本应该让这树干分解干燥的法术却没发生作用,这树干只是流出些许树汁来。 “这是……”吕宁一愣,将矮树树干拿到眼前仔细观看,但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古怪来,以他晋入生法境的鬼仙修为细细体悟,也感觉不出什么特别的五行元气,但自己用上去的五行法术却极难有什么反应。 “难道这是如活人一般五行稳固,灵韵天成,所以生机不竭?但这只是被斩下的草木之属啊……”吕宁侧头想了想,面露困惑。他虽然也曾去书院进学,但终究只是散修,没有正统成体系的名师教导,眼界和想法都有限,一时间也想不出个究竟来。 虽说天地万物都是五行元气所化,但是活物和死物还是有根本性的区别的,而面对五行法术时候展现出的状态也不同,其根本性就是在于活物的自身灵韵与天地相连,五行稳固自成循环。一截湿漉漉的朽木,只要是达到了引气境的鬼仙法术就能轻轻松松地将水分抽干化作枯木,但若是一个好好的活人,即便是先天鬼仙也极难纯用影响五行之力的运转来将之杀死。这明明是已经被斩下的一截草木,却在五行元气的运转层次上显现出活物才有的灵韵之性,不得不让吕宁感觉极为古怪。 不过这也不是深究的时候,吕宁丢下这些矮树换了些其他的草木来用出法术一拍,这些草木的水分就纷纷流出干枯下去,杂质和细碎的部分纷纷散落,只留下细密的筋络,吕宁再将他们摊在手中,就有两股旋风升起,将这些筋络旋转交织起来。这两个法术的层次并不高,只是引气境而已,但却是无数散修在常年实践中慢慢摸索出来的,自有独特的巧妙之处,十多息之后吕宁手中就多了两段略显粗陋的麻布。 拿着做出的麻布过去帮张宏正包扎好伤口,吕宁说:“张兄弟,我看这些矮树说不定有什么古怪……” “当然有古怪了。我都还没听说过有妖虫会种树,猫会吃树,这树定然是不简单。”张宏正看了一眼远处矮树上的肥猫,这家伙从始至终都在那里抱着矮树上的嫩枝在那里啃着,对于自己这边打得要死要活的场面置若罔闻。 “不,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有哪位……”吕宁若有所思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带点自嘲式的一笑,终究还是摇摇头。“算了,这天下之大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我们见识寡陋也无需疑神疑鬼了。” 张宏正缓缓坐起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这伤口看来可怖但终究也只是皮肉伤,敷上药包扎好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再吃下了愈伤丸,他感觉最多一天就应该能恢复原样。 “没关系,我们不认识总有人会认识的,等我明天好了就用刀把这些树都砍了,背到那什么嘉兰家的镇上去,总能找到识货的人去卖个好价钱。不值个几十灵晶,都对不起我们今天晚上这辛辛苦苦地打上一场。” 第92章嘉兰镇1 “终于看到了,那什么嘉兰镇就在前面了。” 爬上丘陵,张宏正终于在前方的山坳下隐约看见了一个村镇的影子,他抽出夹在腰间的地图来,迎着阳光左右看了看,上下翻过来又看了看,然后猛地朝中间一抓双手一搓一揉,一张兽皮地图就化作了纷纷细碎皮屑洒落而下。 “上次那村子也就罢了,这嘉兰镇还不是偏了足足近百里的位置,那老头下次别让我看见。”愤愤地将地图残渣丢下,张宏正紧了紧系在背后的绳索,他背后背着的是一大捆杂物,其中有发黑的树枝,有发亮的皮毛,还有巨大的虫子甲壳,看起来仿佛一大堆垃圾一般,而这堆垃圾杂物的最上方则是着一只正在呼呼大睡的肥猫。 “耽搁这两天也不是白费,至少我们不是收获颇丰么?”后面的吕宁和西望背上也背着一些东西,不过比张宏正的就要少得多了,只是一些虫兽的甲壳和肢足,也有一两张兽皮。他们离开那荒村之后在路上的几天又遇到过妖兽,不过很轻松地解决掉了,还得了灵石和毛皮。 “收获颇丰可是我们自己一刀一拳地自己杀出来的,完全不干那老头的地图的关系。这也就是我们,换了其他人多半早就成了虫子粪了。最后还害我们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了上百里路,你说该不该找那老头算账?” “重的不是东西,是人心的欲望和贪念。”走在最后的白玲虎倒是身无长物,依然是一身道袍和甲胄的流羽打扮,一身轻松,看起来和张宏正三人迥然不同。“那些甲虫的壳也就罢了,连那些树枝也不放过。所以圣教戒贪利,一切眼中之利皆是迷乱心性,徒劳自身的外物。张兄弟,你现在算是明白了吧。” “你是圣教戒律背得太多了,头脑昏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看这些树枝灵气内敛,品相不凡,多半是什么隐藏的奇珍异宝,我带着辛辛苦苦带这些走这几百里地,不卖他几百灵石才怪了”张宏正口随口说着,脚下不停和吕宁三人一起朝着前方的大镇走去。吕宁和西望也是兴致极高,脸上都是忍不住的笑意,脚步轻快异常,眼前就可说是这趟万里之行的终点,如何不让他们兴奋。 “咦?这镇子的模样还真有些独特,纳法提家的城镇都是这样的么?” 走得近了看清了那城镇模样,张宏正和吕宁西望都忍不住啧啧称奇,他虽老远便看到了嘉兰镇的建筑,可靠近才发现这镇竟无镇墙,而是伫立着一座座类似烽火台的镇楼。仅是他们所在的南面,便有着足足七座高数丈的镇楼,彼此之间间隔十数丈,整个嘉兰镇被一座座镇楼包围着。 这种镇楼尽是用坚固的砖石搭建而成,隐隐的反光表明砖石里融合着上等的金行灵砂,这些镇楼除了顶端有了望窗户之外,整个楼体都是密不透风,不过依然可以看到砖石之上一些细小的丝丝缕缕的痕迹,看来这些砖石是可以活动的,并非砌死了。镇楼与镇楼之间相连的并不是镇墙,而是一条近十丈宽的护城渠,渠中水流缓慢,异常清澈,想是也有引入镇中为人所使的作用。 “这种护城河一看便知是用阵法防护,倒是比单纯的城墙在攻伐操控上都更为灵活,只是可能耗费的灵石不在少数,而且在巡逻警戒上都要投入不少人力心血。”吕宁看了看这镇外的布置,自然是比张宏正要明白得多。“能用这种法子,本地的家族看起来倒是颇为得力用心。听闻这嘉兰家是纳法提家下颇为得力的一个附庸,现在看来确实是有道理的。” 镇口的吊桥处自然是安排得有守卫在看守,正在一一查看进城的人马车辆,看起来倒是阵列严整,至少比起唐家的守卫要有气势得多了,检查起来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些守卫手里拿的是什么武器?是什么手杖么?为何会那般奇怪?”白玲虎忽然问。 张宏正看了看,说:“那是符纹枪,你连这个也没见过么?” “……没有。那是什么?”白玲虎一脸的茫然。 “算是灵火铳的一种吧,只是制作精良些,不再是以火灵砂填充,而是用简单的符咒,因此射程和威力也更大些。”吕宁在旁边笑着说。“这经常是用来对付妖兽,长城守军那边比较常见,唐家这些地方就没什么人用了,白道长没有见过也属正常。” “灵火铳吗?那为何不干脆用弓弩?”白玲虎不解。灵火铳这种东西她倒是知道的,只能是些乡村守卫用的粗陋武器,也就是吓唬吓唬普通人还有效,对付稍强些的妖兽就够呛。 “这东西好上手啊。听说是海外墨家那边制作来卖的,十几个灵石就能弄一把,拿到手里就算是小孩子也能用,用坏了什么部件拿去换就是。”张宏正回答。他自小就接触长城守军,对这些东西也熟悉得很。“一把妖兽筋骨做的好弓要好几十灵石,就算那些普通些的也要十几个灵石,还要时时保养,准头还不是短时间之内能练出来的,当然没这东西方便。其实这东西威能也还可以,比不上高手的弓箭,但比普通的还是要强一些。” “墨家的术器造物方便是方便了,但终究只是小道。”吕宁也笑而摇头。“用火灵砂激发的灵火铳就不用说了,即便是用符咒激发的这些符文枪,在高阶妖兽引发的五行元气紊乱之下也会出岔子,先天鬼仙更只是一个念头就能让上面的符文运转出错。” “这确实是。”张宏正想了想又说:“不过好像听说这两年长城守军那里有了其他更加厉害的符文枪,不比高手手中的弓弩差。墨家一直都陆续弄出些新东西卖给长城守军,只是这几年我没在长城附近没亲眼见过,也只是听说而已。” “长城守军要对付建木妖兽,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墨家似乎也是着意将自己做出的各种机关道具送到长城去,让人充分见识到他们机关之术的实用之处,像是时仪这种小东西近年来不也就慢慢流传开了么?”吕宁继续摇头。他虽然只是散修,但曾在南宫家书院去进修过,自然是有几分正统的眼界,对这种偏向使用的旁门左道不以为意。“不过再是实用,终究对于修行上并无任何的进益,反而徒然分了人的心思在那些器具机巧上,所以不为修行者所取,许多世家都不大待见墨家的东西,这里能见到这些符文枪倒也是稀罕。” “……你说他们以后会不会搞出些用来修炼的机关?”张宏正想了想,忽然说。他毕竟是少年人思想灵活跳脱,又从小看过长城守军所用的一些机关器械,听说近些年来似乎是越来越精妙古怪,于是忍不住就有了这样一个念头。 “这如何可能?”吕宁嗤笑道。“三神所传的三条修行之路,都是逐渐唤醒人之本质与天地相合,从后天入先天,以先天寻天地真灵之意,最后与天地同存。术器机关一道从根本上就是借助外物,觉得人是和天地两不相干的,等于从一开始就将人之本质从天地之间剥离出来,从根子上就歪了出去,如何能够以此修炼?” “喔……但我们用灵石灵晶修炼那不也是借助外物么?”张宏正想了想,问。他虽然修为境界已经不差了,但终究还是野路子,对于许多基本概念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灵石灵晶乃天地元气自然运转沉淀结晶而生,我们借之修炼只是借此来感悟天地而已。” “厄,那说不定能弄出什么汇聚天地元气生出灵晶的机关来?”张宏正现在对于有关灵石灵晶方面的念头是异常地活跃,一下就想到这上面来了。 “张兄弟你想得太简单了。天地宇宙的运转怎么是区区机关所能掌控,那岂不是如浮萍想要去更改河流走向一样可笑。”吕宁晒然一笑,忽然又是偏过头去想了想。“不过这样说起来我好像还听说过,修为到了真人圣贤之境,倒是能改变山川地脉的走势来影响天地元气的运转而渐渐生成灵石灵晶的,只是三神门中的昆仑所执掌的人道金律不允许如此。据说曾有世家悄悄做这事情想要在自己的领地中生造出灵晶矿脉来,结果被三神门抓住责罚,其他世家也没有一个站出来声援的,反而落井下石将一个不小的千年世家活活肢解吞并。像是唐家贯通通天湖地脉,那还是因为通天湖本是三神所留的渊隙死地,贯通地脉是让死地重回天地,所以昆仑和其他世家才无话可说。” “喔……”张宏正和西望听得连连点头。这些东西一般散修都不知晓,也根本不会去在意,世家之人则根本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也就是吕宁这样去儒家学院学习过的散修才会给他们教授这些典故。这也是南宫家的散修多少比其他地方的散修风评更好些的缘故。 说话间,四人也来到了镇口前,开始接受守卫的盘查,三人照例拿出了南宫家的身符铁牌,至于白玲虎那一身济世教道士的打扮就说明了身份,济世教中人不得行商贾之事谋取私利这个是天下皆知,守卫也就没去理会她。 “你这个是……”当检查随身货物的时候,张宏正背上的东西就让守卫有些迷惑了。一些妖兽虫类的甲壳也就罢了,那背着的一大堆小山般的树枝就实在让人莫名其妙,守卫抽出一段来仔细看了看,却看不出个究竟来。 “这些树枝木质细腻坚韧,便想着带到贵镇来请手工好的木匠雕琢几件小玩意。大哥看看,不值什么灵砂的。”张宏正笑着又抽出一根树枝递给守卫,树枝的枝叶下则藏着两颗灵石。 守卫接过张宏正的树枝,手指触到下面掩藏的灵石,呆了一呆之后勃然大怒,手腕一翻就将灵石掏了出来朝张宏正脸上砸去:“你这小子莫不是夹带了什么不妥当的贵重东西,想要贿赂我蒙混过关?简直是痴心妄想!大家都上来好好查查他!” 这一下不止是张宏正目瞪口呆,吕宁和西望两人也都愣在原地。散修进入城镇之时递送灵石给守卫这事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却几乎是所有地方的通例,连南宫领大多数地方都不能免俗,万万想不到在这纳法提家的镇子上却遇到这样的情况。 一时间张宏正也摸不准是不是自己给出的灵石太少才激怒了这守卫,随手接过砸回来的灵石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几个守卫上来对他细细盘查。同时他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他给守卫灵石固然是习惯,也是有些担心这些本地守卫能辨认出这树枝是什么贵重东西来加收重税。 但好在这情况并没发生,几个守卫也觉得那不过就是些木质不错的寻常树枝而已,在其中翻查来翻查去也没找出什么东西来,在张宏正身上也是反复搜查后一无所获。灵晶和灵石那是算不得货物的,至于那几瓶贵重的伤药则是放在白玲虎身上,几个守卫搜查了一阵,都一脸失望地摇头摆手。 “嗯……那这些虫甲估值五个灵石,这些树枝以上等木材论算半个灵石,我们嘉兰镇对外来散修都课三一税,你得交两个灵石。”负责估价的守卫盘算了一番,得出了张宏正该交的入镇税,张宏正面无表情地将接回来的灵石又重新递了过去。 其他守卫在旁看着嗤笑不已,大概觉得他纯粹是没事找事,其中一个还吆喝:“还有你企图贿赂守卫,双倍罚没,再交四枚灵石出来。” “还有这个还没算……好重……”一个守卫将睡在树枝堆上的肥猫提了起来,却一时间没站稳,险些一个踉跄摔倒。“上等兽肉四十……不,起码五十斤,还有上好皮毛一张,一起作价两个灵石,再交七两灵砂出来!” “这个是……算了,我认交。”张宏正也不想多说,老老实实地再交了五个灵石。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但只是几个灵石他现在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再怎么拮据,现在他身上也还有着四颗剩下来的灵晶,而且这树枝他总觉得能卖上大价钱。 接下来的吕宁和西望两人当然也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让守卫盘查定价,然后交上灵石。虽然三抽一的入城税说起来太重,但没有了守卫盘剥这一点,加减两消之下也和其他地方差不多了。至于白玲虎虽然没被检查,却也被严厉告知不得在城中传教。 “好吧,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居然有守卫不收好处的!”张宏正重新背上树枝虫壳走入镇子,一脸的古怪。“我看这其中定然是有大大的古怪,难不成这些人还能比南宫家的道德君子还要正派不成?” 第93章嘉兰镇2 第九十三章 嘉兰镇(2) “嘿,还别说,这嘉兰镇看起来还确实是有几分兴盛的不凡气象。” 在嘉兰镇中走了一段路,吕宁不禁连连点头,口中赞叹。这嘉兰镇虽然只是个镇子,却并不比湖东城那些大城差上多少,随处可见的路面都是用法术整理得极为平整,也打扫得甚是干净,一段路中两旁房屋前尽是做着生意买卖的店铺,街上人来人往,人口密集,服饰各异,极为热闹。尤其是街道上偶尔还可见来兜售菜蔬粮食的人,一看就知道应该是附近村落中的平民。而在唐家的城池中是看不见这样的景象的,城中物资采购都被卫戊所或是城主府中的人掌控在手,不少人就趁机在其中搜刮牟利。原本以为除了南宫家之外是看不到对没修为的普通人如此宽厚的场景的,想不到这里居然在这纳法提家的一个镇子得见。 “还是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再说。反正我们要在这嘉兰镇物色送货人,也不急于一时。这镇子看起来如此繁荣祥和,我们就在这里多住几日再说。” 吕宁神态悠闲从容,仿佛完全放松了下来,因为这一路辛苦眼看就要完结在这里,西望那原本木讷憨厚的脸上也全都是轻松之色。忽然间张宏正耸了耸鼻子,寻着闻到的香味找去,发现出自一家店铺门口竖着两个大蒸笼,他走上前去看了看,顿时又惊又喜地叫道:“嘿,吕大哥,你看,这里居然还有四方香粽卖!” “咦?真的。在这万里之外还能看到这个,可当真是让人意外。”吕宁和西望走过来一看,也是颇为惊奇。这是单宁城一带特有的小吃,以青叶包裹糯米红糖杂粮和肉类一起蒸熟,就算是在南宫家的其他地方都并不多见,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 “老板,你也是南宫家青河间的人吗?怎么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卖这个?”张宏正问那站在蒸笼背后的微胖汉子。 “厄,不是。”那汉子摇头,指了指蒸笼上的香粽。“小哥是说这个么?我早年间跟着我师父学做的,我师父应该是那边的人。” “哦,原来如此。先来几个再说,多少一个?”张宏正伸手去腰间掏灵砂。 “三粒足砂一个。”汉子笑眯眯地说。 “和单宁城那边差不多嘛。我还以为这里肯定要贵个几倍呢。”张宏正拈出一撮灵砂放在蒸笼前。“先来十个,我们都饿了。” “好嘞。小哥的武道修为不错嘛,一般人吃一两个就饱了。”汉子手一掀把蒸笼抬起,伸手进去飞快地抓出十个四四方方的粽子来,每个都比拳头还大上一圈,扯过旁边的青叶绳一缠就捆成了一团。 接过汉子递来的香粽,张宏正本来转身要走,眼光扫过蒸笼下面的灶火,忽然间一愣:“你怎么是用灵砂来烧火?” “灵砂方便嘛,也没烟气熏人。”男子不以为意。 “那你还卖这么便宜,岂不是要亏本?”张宏正又问。他看得分明,这蒸笼下的灶里燃着的不是干柴木炭,而是一小堆火灵砂。火灵砂当然是方便,以添加土灵砂在其中调节火灵砂之间的间隔来掌控热度,这样一小堆慢慢燃个一两个时辰不成问题,比用干柴炭火之类的便利许多,一般大酒楼中的厨房都是用火灵砂。但这种路边小摊铺用这个来当燃料显然是极不划算的,这一堆火灵砂算下来的就和上面的香粽差不多等价了。 “厄”这老板也是一怔,似乎也是刚才想到这个问题,忽然埋头用小铲将灶里面的火灵砂全拨出来,手忙脚乱地将之分隔开,又用旁边早准备的浮土和土灵砂一起盖上踏了几脚,再抬起头来满头都是汗水,看着张宏正面皮一抽一抽地笑道:“多亏这位小哥提醒,要不然我忙活这一天可就白费了” 张宏正和吕宁对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再看那老板的脸色满是尴尬似乎还夹杂着些慌乱,张宏正也不再言语,拿着包好的香粽转身走了。 “怎么了?”白玲虎一直没开口,等走出了一段路之后才低声问。“有什么古怪?” “.是有些古怪.”张宏正扭头回去看了一眼那店铺,隐约可见那老板正在灶台前躬身忙活,似乎找了些木炭来生火,旁边又来了两个顾客正在催促,似乎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粽子,剥了一个几口就塞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真材实料,手艺不错,肉馅还特别多.” “那老板摆弄蒸笼和灶火的动作娴熟,确实是厨子,这个做不了假的。”吕宁淡淡说道,他心态再是放松,这些基本的眼力却不会丢。“应该是初来乍到刚刚学做买卖吧。” “兴许之前是哪个酒楼的厨子,用惯了灵砂吧。只是照他这样弄法,能赚钱就怪了。”张宏正又剥开一个吃了起来,随手将其他的递给其他人。其他三人吃了也都连连说不错。 这不过一件小事,谁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再走了几步,前方有了个岔路口,路口上还挂着一个大木牌,有一些人在下方驻足观看。张宏正四人也上去一看,赫然发现上面是这嘉兰镇的地图。 “嘿……居然有这东西,倒真是稀罕了。”四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惊奇,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城镇中还有这种公示地图的做法,这嘉兰镇还真是让他们开了眼界。说起来这东西也不是必需品,只要有心的人在城中多打听打听就能明白一城一镇的大概,但一般世家都多少有些戒心,怕散修胡来或者是敌对的世家捣乱,像是这样直接将自家城镇的慨况昭告所有人知晓的做法还是闻所未闻。 “不过此等做法倒确实显得这嘉兰家心胸广阔,吸引四方散修和平民汇聚,这镇子的繁荣昌盛也就理所当然了。说不得用不了几年就能升为大城呢。”吕宁拂须点头。这东西对他们这些外来散修倒是确实很方便,四人聚在一起看了看,很方便地就在地图上找到了最近的客栈的位置。 “天色还早,要不我干脆先到那边的散修坊市去看看,背着这一大堆树枝也不知道客栈让不让进。”张宏正紧了紧背上的树枝,这些足有两百来斤,背在他背后看起来就如小山一般,看起来确实有些碍眼,路上都引得不少人侧目。 “行,那我们也先去售卖符咒的地方看看。”吕宁看了看地图,点头指着地图上一点道。“申时我们就在这集运客栈中汇合吧。” “厄……我……我……我觉得……这个鸿雁客栈是不是好一点?”西望忽然指着地图的另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说……这个客栈不错……我刚才在镇口那里…那里…听旁边的人说的……” 吕宁和张宏正的目光落在那地图上鸿雁客栈的位置上看了看,吕宁淡淡一笑,张宏正却是直接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西望你是看着这里离红楼巷子近是吧?” “厄……厄……”西望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住那边也好,等会张兄弟他们穿两条巷子就能过来,我们先去定下房间再说。”吕宁笑了笑,并不多说,只是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当下四人就分开而行,吕宁西望先去客栈,张宏正和白玲虎则去坊市里看看能不能将这树枝找个有眼力的给看看卖了。 “你去过红楼没有?”走了几步,白玲虎忽然开口问。 张宏正没回答,而是斜眼瞥向她:“你也知道红楼?” “我自然知道。”白玲虎微微翻翻白眼。“湖东城里也有不少吧。和赌坊那边连在一起,外来的很多人都常去,尤其是商队雇佣的散修,拿到灵石之后就跑到那里喝酒玩乐将辛辛苦苦赚来的灵石耗费一空,还有些赖账的人被守卫抓住罚去贝场做苦力的。所以圣教戒律中有淫邪一戒,这些都是害人的东西。” “他们又不是圣教中人。何况我听他们说南宫家的圣人也都说过什么饮食男女,大家都不能免俗、”张宏正耸耸肩。“像是西望这样的,你以为他不知道灵石赚起来辛苦?那可都是拿命去换来的。但正是因为平日里太过紧张,一轻松下来就忍不住要去玩乐放松一下,搂着姑娘喝着酒吹些牛睡个觉什么的……” “这样说你好像很熟悉似的。”白玲虎斜眼看着他。“你真的去过?” “自然去过。”张宏正回答得理所当然。“办完了事杀完了妖兽大家一起去难道你不去?还能蹭着白吃白喝一顿,为什么不去?” “那你也搂着姑娘喝酒吹牛睡觉什么的?”白玲虎盯着张宏正,眼光烁烁。 “喝酒吹牛是有的,睡觉就没有了。”张宏正连忙摆手。“听说不入先天之前和姑娘睡觉都是亏损元气,对武道修行有妨碍。西望他们不在武道上下功夫也就罢了,我反正是绝对不愿意的。而且和红楼的姑娘睡觉好贵的,至少也要一两个灵石,听说还有要灵晶的。我辛辛苦苦赚来的灵石何必送给她们?而且还要折损修为,就为了睡一觉,我脑子是有毛病么?” 白玲虎斜眼撇嘴看着张宏正轻哼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散修坊市,这里专供散修买卖些各种从妖兽身上取下的材料。妖兽除了一般肉都极为难吃被弃之不用之外,其他有用的器官部件并不少,散修在修为资源上无法和世家大族相比,便要想尽千方百计将每种能用的东西都利用起来,什么妖兽皮,妖兽筋腱,骨头骨髓指甲眼珠但凡有一丝作用都不会放过,当真是有那种要把石头里都榨出油来的精神头。而妖兽的种类繁多,各种有用的器官材料也是千奇百怪,用来炼成符咒原料的那些自然不必说了,其他的也有用来制作武器,制作甲胄,制作毒药麻药什么的应有尽有。所以若单论这些具体事物的见识杂博,散修中人肯定要远胜过那些有传承的世家修行者。 找了个地方向巡逻的守卫付了块灵石,张宏正把背上的树枝放了下来,树枝堆上继续酣睡的肥猫也提起来放在一边。这家伙前几天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不停地大嚼那些树枝的嫩叶,然后在昨天晚上终于嚼得累了的样子,埋头呼呼大睡了起来。 周围的散修摊位上一般都是寥寥几件骨头毛皮之类的东西,乍一看到这样堆成小山的物件都是频频侧目,看清楚只是一堆树枝之后更是神色古怪。 “张兄弟,我看他们的神色,好像都不认识这树枝啊,之前镇口的守卫也不认识……”白玲虎把肥猫搂在手里,就像小孩子玩毛球一样随手揉捏着。昨天肥猫睡着之后她总算得偿所愿,能够好好摸摸这团毛茸茸的肥肉了。 “越是没人认识,说明越是稀罕,越是稀罕,说明越是值得起灵石灵晶。”张宏正随手抽出一根树枝来用力一折,树枝却只是微微弯曲,一松手即弹回了原型。以张宏正如今的武道修为,双手用力之下起码都有几百斤的力量,但这树枝却丝毫无损。“看到没有,只凭这如此坚韧而且还灵韵天成不怎么受五行法术影响,就算是拿去编一套藤甲来穿也是一等一的好宝贝,我觉得至少也要值十几二十个灵晶吧……不,遇到识货的说不定直接就能卖四五十个灵晶……” “……这树枝如此坚韧又不能以法术炮制,那要怎么样才能编成藤甲呢?” “嗯……肯定有人会有法子吧……放心,这些树枝绝非凡品,肯定值大把的灵石灵晶!我就不信这么大个镇子这么多散修,就没一两个有见识有眼力的!”张宏正对这些树枝非常有信心,要知道就算不算那些妖虫,这些树枝也都是花了他不少力气才弄下来的。 那些矮树足有数百株之多,当然不可能全都给砍下背来卖。不过张宏正发现这肥猫专门只吃那怪异矮树的嫩芽,然后经过去亲手摘采,发现越是靠近枝尖嫩叶的部位越是强硬坚韧,那说明多半就是精华所在之处了。而这些嫩芽只凭空手他还没办法折下,于是干脆便当做锻炼刀法的靶子一刀一个地劈下来,那全力以赴灌注雷法暗劲的数百刀可把他累得半死。 别的不说,只凭这一番心血和汗水,没有几个灵晶他就绝不愿意换的。 第94章嘉兰镇3 第九十四章 嘉兰镇(3) 事实证明,这嘉兰镇虽大,散修虽多,但确实还真没几个有张宏正所期待的眼光的。 那些甲虫的外壳轻便坚固,用来制作武器和护具都是极好的材料,不多时就有三三两两的散修前来询问,张宏正和人一通讨价还价之后也卖出去不少,不过对他一同带来的那些乌木树枝却无人问津。 倒也并不是没人感兴趣,只是单纯因为好奇来询问的人也不少,特别是那些买了虫甲的人顺便也会问问,只是张宏正自己也不知道这树枝的底细,自然也不好给人说明,他是憋了劲地要卖个高价,那自然不能给这些什么都不清楚的人随便出个价了事。 等了个把时辰,眼看天色渐晚,坊市中的人也渐渐地少了起来,张宏正心中也难免有些焦躁,等又有两个散修过来买了甲虫外壳之后,便拉着这两个散修问:“两位,不如看看我这些灵木树枝如何?这可都是极为难得的好货。” “灵木树枝?”这两个散修拿起树枝看了看,其中一个咦了一声,眼中露出意外之色,点头道:“这些树枝木质坚硬细腻,确实不错。” “哈哈,我就知这位大哥是个识货的!”张宏正忍不住大喜。“就凭你这眼力,我就定然给你一个大大的优惠!” “只是这些树枝不成形状,用来制作家具是不成的,最多只能是制些笔杆筷子,机关陷阱里的机括之类的小件。”这散修指了指树枝堆。“半个石,给你包圆了如何?” “噗嗤。”白玲虎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开什么玩笑。”张宏正忍不住有些羞恼上头。“这些灵木树枝我背了上百里地,你给我半个灵石?” “连一丝木行灵气也感受不到,这分明只是些散乱木料罢了,我给你半个灵石不错了。”这散修反而瞪张宏正一眼。“也就是我老厉喜欢摆弄雕刻这些,否则其他人只会拿去用来烧火,看这木质倒应该极为耐烧才是。” “不卖了不卖了,我自己留着烧火了。”张宏正连连挥手,连讨价还价的力气都没了。 忽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将这散修手中的树枝拿了过去,这散修愕然发愣看着自己的空手,好像完全不明白这树枝怎么从自己手中溜走的,然后才扭头过去看着旁边那人。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俊朗青年,穿着一身极为常见的粗布衣裳,有些散乱的头发随便在头上挽了个髻,脸上带着笑眯眯的懒散神情,看了看从散修手上夺过来的树枝,然后问张宏正:“这乌木梢是谁砍下来的?” “厄”张宏正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为什么,这青年男子身上并无什么惊人的气势,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平民,脸上的笑容和声音都很和善,但他却隐隐有种极不舒服,极不自在的感觉。他勉强笑了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谁砍的?”俊朗青年脸上的笑容不变,手指一弹,一粒火红色的晶石不知道从哪里飞出,径直落到了张宏正的手里。 “哦?”这一下不止张宏正和白玲虎瞪大了眼睛,旁边那个被夺去了树枝的散修也是惊愕不已。原本他回过神来之后横眉怒目还想要去争执,眼看这一粒灵晶顿时就呆了,又惊又惧地看了这青年一眼,转身灰溜溜地走了。能随手丢出一粒灵晶的人,自然不是普通散修所能惹得起的。 将灵晶收起,虽然这绝对是意外的收入,但张宏正的心情却没有半分轻松,面前这看似和善的年轻人总给他一种奇怪又朦胧的压迫感,他勉强笑了笑,回答:“我也不知道谁砍的,就只是在南边荒村的树林中捡到的,似乎有人在那里用这些树枝试刀,我看这些树枝结实异常,这才拿来这里看能不能卖几个灵石。” “呵呵。”青年笑眯眯地不置可否,随手一抓,摊上的所有树枝都飞了起来。 半空中,那些树枝原本坚韧难断的外皮就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洒落,只留下最一缕缕淡金色的比头发还细的丝线,而这些丝线一边飞舞一边互相产然,最后落在青年掌中的时候就裹成了豌豆大小的一个小球。 青年将小球丢入口中,像是咬糖豆一般咬得咯吱有声,却并不再看张宏正,而是扫了一眼旁边的白玲虎,看了眼她身上的济世教教徽,还是笑眯眯地说:“纳法提家这边不喜欢济世教,小心别把命丢了。” 说完这句,这青年转身就走了。他一摇一摆地看似走得并不快,却是几晃就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好一阵子,张宏正才回过神来,愤愤地对着青年消失地方向说了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装模作样的,一看就让人不爽利。” 白玲虎说:“别怕,只要你不去惹他,他也不会来对付你吧。” “我哪里怕了?我怕他什么?”张宏正瞪了瞪眼,忽然间回过神来,大叫:“糟糕,他把我所有的树枝都拿去弄碎给吃了,却只给我一个灵晶,这我可亏大了!” 张宏正丢下摊位冲进人群中想要找那青年,但跑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摊位前。 “原来那些树枝是可以用来吃的,这倒是没有想到。”白玲虎皱眉,仔细回想起刚才那青年的言语和神态。“那人的修为至少也是先天之上的境界,而且似乎是纳法体家的人,说不定还是位真人长老呢。” “真人长老又如何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南宫家的李家的长老也没有将我如何啊。”张宏正很不服气地顶了一声,不过旋即声音又小了下来。他当然是知道一个世家的真人长老那是顶了天的大人物,当真要对付他这样的一介散修那和捏死个蚂蚁也差不多,只是不愿意在白玲虎面前失了气势而已。细细一回想刚才那青年的问话,似乎是看出了他砍下这树枝时所用的刀法有异,也多亏是自己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扯了个谎,否则也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想到这里他也是背心一阵冷汗冒出来,不过嘴上还是要压低了声音说:“若真是个真人长老,我看这纳法提家前途堪忧,迟早要完。” “为何这样说?”白玲虎奇怪。 “既然都认出了那些树枝,却居然只给我一枚灵晶,这般小家子气的家族如何能有什么前途?听说真人长老随便一道符咒就值几百灵晶,每日修行应该也是上百灵晶的消耗吧?居然只拿一枚灵晶出来就买我那许多灵木树枝,简直是替纳法提家丢脸,也是替天下间所有的真人们丢脸!” 张宏正又摸出那颗灵晶来,愤愤不平地发着牢骚。他对这奇异树枝的期望不小,最后居然只是换来区区一粒灵晶实在是心中不甘。但多看两眼张宏正忽然间又是一怔,这灵晶似乎和之前他曾拿到的那些灵晶有些不同,虽然是同样的大小,同样地晶莹剔透,同样地能感受到从中散发出来的浓郁天地元气,但这天地元气却给人一种在不断流转演化,周流不息的感觉,和其他灵晶那种平和稳固的气息不一样。而且仔细一看,其中最核心的地方居然隐隐有着什么极小的光影在不断变化。 “这总不会是假的吧.”张宏正还待要仔细观察,忽然间嗷呜一声,肥猫从白玲虎的手中跳了下来,看来是终于从那个长睡里醒了过来。肥猫先好好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跳到摊子上左右张望,东闻闻西闻闻,然后闻到了被那青年剥离出来的满地木屑,又直起身来看着张宏正嗷嗷地叫。 “没有啦!都被人给吃光啦!你这家伙不早点醒来,说不定那家伙看你吃这些树枝他就嫌弃不吃了。嘿,说起来你这家伙占大便宜了,一位真人长老吃你吃剩下的东西呢。”张宏正随口发着牢骚,收好灵晶灵石,反正那些虫甲也已经卖掉,他们现在就只有去那边的客栈去找吕宁西望两人了。 嘉兰镇的街道上,被张宏正埋怨着的那个青年正在人群中信步而行。他嘴里还咯吱咯吱咬着那粒金色小球,神情懒散,眼角带笑,走得一摇一摆地。但他不管怎么走,周围的行人不管看没看见他,都会在他接近的时候不自觉地让出一段距离来,偏偏这些人都并无所觉,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忽略掉了自己身边这个身周数尺总是空着的怪异青年。 “老祖。刚才那少年是在撒谎,何不将他抓起来细细拷问?” 青年的背后,一个神态恭敬的高大老者忽然开口说。这老者也是一身的平民打扮,但是身躯雄壮,步伐行进间的节奏丝滑柔顺如绸缎,每一步的距离都完全一样,精确地如用尺细细度量过一样,双眼似闭微闭,神光内敛,稍有眼力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人仙武道至少已经迈入了先天境界之上的高手。而这样一位高手其实一直都跟在这个青年的身后,但之前张宏正几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所有的精神都不知不觉中被青年身上那诡异的压迫感和气息所吸引,就像没有人在意巨兽旁边的蝼蚁,没有人看得清明月旁边的微小星辰一样。 老者的身边还有一个布衣荆钗的中年美妇,也是一直一言不发地紧跟在青年身后,这时候却说:“何须拷问。乌木灵梢的断口光滑,微带雷痕,分明是蜀山神仙道剑法的痕迹。知道是蜀山弟子毁了一处乌木灵田就够了,难不成你还想顺藤摸瓜去把那人给找出来杀掉不成。” “只要手尾做得干净,杀掉便杀掉了。”老者的声音低沉震耳,但旁边的行人却一无所觉,仿佛和这谈话的三人处在不同是世界中。 妇人冷哼:“那你又焉知这蜀山弟子不是三神门放下来的饵?又焉知刚才那少年不是蜀山弟子放下的饵?他毁了灵田便毁了,还斩下灵梢派人给我们送到眼前来,这不是挑衅试探是什么?你还要乖乖地跟着咬过去。如今老祖的大事就快要到紧要关头,你何必要去冒险多生事端?” “我说你们两个也是,整天便是这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实在无趣得紧。”青年开口了,脸上的笑容不减,神态慵懒,口中嚼着那金色小球,随意得就像是一个吃饱了饭出来逛街的小镇青年。“蜀山的人来了便来了,毁了灵田就毁了吧,他又不能说那灵田是我们给种下的,我不过是偶然间看到有散修在集市售卖这金灵乌木的灵梢就顺手买下罢了,这金灵乌木虽然极为稀有,但又不是没有天然野生的,谁又能说这和我纳法提家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老祖英明。”妇人对着青年躬身行礼,一脸的心悦诚服。“让慕容家改正金甲尸虫的秉性,让他们习惯性地将活人拖入地底矿脉之中,以活人灵韵引动地层深处的矿脉灵气灌注入乌木之中成就灵物,让这原本千年难遇一次的金灵乌木变得可如庄稼粮食一般地栽培收割。而且这乌木灵气不显旁人难以察觉,即便是像这样被三神门之人发现了,也只会追到培育异种尸虫的慕容家去,可牵扯不到我纳法提家一丝一毫。” “正是如此。”那高大老者也是满脸的钦佩敬仰。“那地层深处的矿脉不甚丰厚,开采费力,那些乡野愚民既无奋勇之心又无修炼之资,还不如养牛马等驼兽还能耕田搬运,养猪羊杀了还能吃肉。而以金灵乌木提取矿脉灵气,以活人灵机引动天地造化炼制成可直接服用的大补之药。锋祖此举当真是变废为宝,可堪与三神比肩的造化手段。就是可恨三神门那些腐朽不堪之辈一直拿着什么人道金律来说事,让我们不敢大举行事,只能用这种法子悄悄散步尸虫和乌木种子,收割也要小心翼翼的唯恐被他人发现。” “是啊。”妇人也是长叹一声,似乎感同身受。“若真能放开了手,老祖此法至少每年能为我纳法提家增加百万灵晶计的修行资源,长此以往,我家迟早能林立诸大世家之首。这三神门当真是压在我们头上的一块大石,好在等老祖此番大计得成,成就圣贤之位,便能将他们掀去了。” 第95章嘉兰镇4 第九十五章 嘉兰镇(4) “呵呵,你们啊,奉承话就不用多说了。即便老祖我成就圣贤之位,可也没强行掀翻三神门的底气啊。” 面对老者和妇人谄媚奉承,青年却是不为所动,反而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说道:“不谈三神门中会不会有驻世圣贤,伏龙殿上留存的那道太一神龙咒印便是三神所留专一威慑我等世家的利器,全力发动之下就算圣贤之身也挡不住那神龙咒印的一击。何况还有南宫家,济世教这种碍手碍脚的家伙,强要以力掀翻三神门的压制,就算再来两个圣贤也是不够的。” 老者和妇人都是神情一黯,躬身对着青年下跪:“都是儿孙们无能,不能替老祖分忧。若是家中再能多出几位真人辅佐老祖,老祖成就圣贤之后至少也无惧三神门的侵扰了,想那伏龙殿的神龙咒印也不是可以轻松动用的……” 青年咂咂嘴,有些不满地训斥道:“所以我就常叫你们将眼光放得长远些。你们以为圣贤之境就是法术能耐大,能打得过谁去么?修行既然迈过了先天之上,就要着眼在人道在天道之上,成天便想着打来打去,那老祖就干脆将你们丢五圣军里,去妖星上和那些妖族打个够,也给我家多弄点灵晶回来。” “是,儿孙愚钝。请老祖指点。”老者和妇人恭顺地低头。 青年转过身去,有些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算下来世家之中约莫也有近千年没有圣贤坐镇了。老祖我这一成就圣贤,不只是又多了千年寿元,可以慢慢和三神门耗着,我纳法提家的声势也在世家中一时无两,正好借此可以将我家家风广为散播开去,经年累月之下,慢慢就能和南宫家的那什么儒学一般不知不觉中影响其他世家,成为一方共理,甚至天下之学……你们可知老祖我此举是为何么?” “这是老祖深谋远虑,为我纳法提家奠定万年之基。”妇人答道。“想那南宫家毗邻建木,若不是他那什么仁义忠信的儒学道理哄得周边夏侯家,白家等几个家族以他马首是瞻供他们驱策,哄得属下无数散修领民乖乖听话,前仆后继地去那长城送死。南宫家早就亡了。连唐家李家也在千百年间多少受了他们那一套的影响,对他们颇为友善,与他们助力甚多。而日后老祖借势推行我纳法提家的‘公平自在’之风,也是要然周边家族从心底更加认同我家,不知不觉中站在我们这一边,甚至潜移默化之下最后和我家融为一体,这可比玩弄阴谋诡计巧取豪夺什么的更强出万辈。” “原来如此。”旁边的老者一脸恍然,然后是更加地敬仰钦佩。“老祖的眼界智谋果然不是我们可比。” “呵,这样说倒也不算错。实力之上争的便是道理了。道理所在自然就是人心所在,人心聚合之下,力量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已。那墨家近些年上蹿下跳,到处想方设法地推广售卖那些机关器械,其实也是打得这个主意。不过终究奇技淫巧,不窥天机难成大器。” 青年淡淡一笑,带着几分狡黠:“不过真正的要紧之处还是要说回修行上。三神走的是天地宇宙的大道,艰深玄奥,固然遗泽万世让我人族大兴,但我们后人跟着走去不免便只局限于他们的脚印中去,而圣贤之尊便是要执掌世间真意,只是踩着三神的脚步亦步亦趋又如何能证得此成就?即便偶尔能有天资卓绝比肩三神之人能勉强证得,也绝无可能再更进一步,这都是有几个前例的。所以三神之后便渐渐有分出人道一脉的走法来。南宫家数千年来居然能出三位圣贤,难道南宫家的血脉当真是资质非凡,胜过我们其他几家人?李青玄背出昆仑创立那什么慈悲济世的济世教,固然是替三神门绕过和我们世家之约,在这世间多立下一枚棋子,但你们以为他整日奔波操劳,就会为了这些凡俗的琐碎无聊事荒废了自身修为么?最后他依然成就圣贤,难道说他资质还要远胜三神不成?所以这圣贤之道中的深意,你们可能明白?” “这……老祖眼界如此高远!”老者和妇人眼中的异彩连连,那些人心聚散世家谋略什么的听起来好像了不起,但对修行之人来说还是有些隔阂,在他们心中终究是本能地感觉修为才是一切的根本。此刻听到青年说出修行境界上这等高深的奥秘,才真正是欣喜若狂。“原来老祖早已窥破圣贤之境的奥妙,那随着我纳法提家兴起,老祖修为直追三神也是指日可待!” “还早的事呢。这圣贤之路,引导人道大势之举,至少也是数百年之功。”青年负手悠然向天,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感叹道。“老祖我此番想要借外物外力来突破,也是感叹时不我待,尽量早一步踏入圣贤境界,便能早一步行此谋划。那圣贤之道上究竟是何等风景,又能走上多远,能否拉一拉三神的衣襟,老祖我可是期待得很啊……” “恭贺老祖,早日成就圣贤,直追三神。”老者和妇人跪伏在地。 “好了,我们回去吧。这出来逛这一趟也差不多了。”青年转身悠悠地朝镇外走去。 “老祖不去望峡堡了么?”老者和妇人爬起来急追而上。青年只是信步而行,但他们却是要飞跑着才能追上。 “……还是不去了……”青年叹口气,微笑中也微露些无奈之色。“三神门都将狗放了出来,我们也要收敛些为好,如果忍不住出手将狗给宰了,到时候又是做不完的掩饰,和他们说不完的废话。给阿德传个话,望峡堡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全权处理了,不管他怎么样,只要最后将东西给老祖我带来就是。” “那……到时候如果有蜀山弟子出来捣乱呢?说实话,这次将荒神碎屑分散带出,又是委托各地的散修运送,虽免去了被三神门抓住实证的可能,但那些散修实力低微,生性卑贱,此事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实在不小,万一有蜀山弟子察觉之后潜伏进来.” “全宰了呗。”青年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不过我们家不能动手,给阿德拨一万晶去,让他去雇森罗殿的人。反正他们都是个屎缸子,也不在乎更臭点。” “一万晶?”妇人的脸色有些犹豫,即便以他们的角度来看,这数目也实在有些大了。 “三神门的人的命嘛,值这个价。”青年淡淡说。“老祖我最在意的就是公平,就像刚才那个散修小子,辛辛苦苦地将乌木灵梢带来给老祖我吃,还将蜀山弟子的消息给我们送来,便赏他一粒老祖亲手所炼的玄晶,将他的小命一并给买了。” 三人的速度都是极快,这时候就已经走出了嘉兰镇的镇外。青年忽然驻足回看了嘉兰镇一眼,镇口的守卫依然是在井然有序地检查着进出的平民和散修,那里的人们都对他们三人没有丝毫的知觉,即便刚才途径之时有两个人和守卫还给他们让出路来也是如此,都只是纯粹发自内心的下意识的动作。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地随着这青年的气场而流动,就如同漩涡中的浮萍一般。 “嗯,这嘉兰镇经营得确实不错,深得我纳法提家有容乃大,公平自在的家风。”青年点了点头,忽然又问:“对了,是谁把我要途径这里的消息告诉嘉兰家的?” 老者微微一怔,立刻忙不迭地低头认错道:“.孙儿知错了。嘉兰家的家主嘉兰弱曾在我门下行走,五年前晋升家主之后曾亲自赠来厚礼,说只求能在老祖面前表现一番,让老祖能看到他们嘉兰家如何竭尽心力为纳法提家操持经营.所以此次老祖出门,途径这嘉兰镇,我便事先告诉了他一声.” “嗯。我却是看到了,守卫得力,严守规矩,客商云来啊。”青年左右环顾,撇着嘴连连点头。“而且为了让我看得更清楚些,这嘉兰家也是将吃奶的力都使了出来。自掏腰包减免商税招徕行商不说,连自家的下人也全都派上街头扮演小商小贩,弄得如此热闹,只是这心意就不错。而且当了家主也不自得自满,挖空心思地想要在我面前露一露脸,这上进心也是值得肯定的,该赏!” “至于你嘛,居然敢将老祖我的行踪外泄,这又不得不付出些代价了。”青年又转向对着那老者。“这样好了,就让你将靠着这边的三千里地,两个镇子一条矿都交给嘉兰家来打理。如何?” “是,多谢老祖责罚。”老者跪倒在地,汗如雨下,惶恐之极。 “这哪里是责罚了。这是公平。”青年一笑。转身遥望天际。“蜀山弟子来了,也能好好感受一下我纳法提家的公平所在,我想五千灵晶,定然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 当张宏正和白玲虎来到那个鸿雁客栈的时候,只看到吕宁端坐在客栈大堂中喝着茶。吕宁看到他们两人,点头一笑道:“张兄弟,当真是把那些树枝售卖出去了啊?” “别提了,倒霉透顶。遇到个纳法提家的家伙,可能是个真人境界的长老,随手一个灵晶就将那些树枝给强买了去。”张宏正一脸的不高兴,从头顶将肥猫抓下放在桌上。这家伙在发现那些树枝没有了之后就显得极为不满,在张宏正的头上肩上抓来抓去嗷嗷直叫。 吕宁正喝着茶,一听之下顿时呛咳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悠然的风度荡然无存,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真人长老?张兄弟你可没看错?” “只是我们猜的。总之那家伙修为必定不低就是了,那些树枝我们怎么也弄不断,他轻轻松松地就抓去弄碎了吃掉……”张宏正单手撑住肥猫,不让他扑上来抓挠。“原来那树枝是用来吃的,我们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应该不会是真人境界的纳法提家长老吧……可能只是一位先天高手,真人长老是何等人物,没必要在这小镇中的散修坊市里出没……”吕宁还是在震惊中醒不过来,连胡须上的水滴也顾不上去擦。对于普通散修来说一位世家真人长老实在太过高大,尤其这还不是南宫家,一位真人长老稍有不悦随手将他们如蚂蚁般的捏死了都没人会在意。 “无所谓了。反正都走了,我也没可能去找他赔钱。”张宏正捏了捏手上肥猫的肥肉,总感觉这肥猫睡醒了这一觉之后力气更大了,身上的肥肉也更有弹性了,倒像是个吹胀了的皮球。这家伙不依不饶的样子活像个心爱食物被倒掉的撒泼小孩,看来那树枝当真是个好东西,远比三阶妖兽吃了更为滋养身体,只可惜自己之前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也是情理之中,谁又会料想得到那堪比寻常钢铁的坚韧树枝居然是用来吃的? “唉哟,你这家伙还没完没了了是吧?”张宏正手上一痛,却是肥猫开始啃咬抓挠他的手了。肥猫虽然也有些分寸,不会真下狠劲出死力,但也把他手背上抓挠出一条条细微的血痕来。 “胖猫啊胖猫,我们卖掉了你喜欢的吃食,真是对不起了。”白玲虎这时候端着一大盘卤肉过来放在桌上,这客栈的大堂都常备得有现成的茶水吃食给旅客,她这一来就连忙去买了一份来喂猫,惹得柜台后的掌柜和小二都看得频频皱眉。 但是肥猫对这盘香喷喷的肉却是理也不理,依然想扑上去抓挠张宏正。张宏正被烦得没办法,只得从怀中拿出从李自豪那里得来的那浓缩了妖兽肉精华的精元丹,用吕宁的茶水化开了一起倒在肉里用手抓了抓和在一起,肥猫这才过去闻了闻开始吃起来。 “这家伙,这样搞下去可喂不起了啊。”张宏正觉得有些头痛,这肥猫的胃口越来越大,平常的肉根本已经不看在眼中,木须虫之类的最低等妖兽也不大喜欢了,在这一时找不到妖兽肉的地方,还只能用这精元丹才能糊弄过去,但这可是世家修行者才备有的丹药,平常时候可没地方去买,他也舍不得买。 平常的猫肯定是不可能这样个吃法,主要原因应该还是因为在肥猫体内沉睡的肥肥大仙,也不知道这肥猫这样个吃法是受了他的意志驱使,还是纯粹的爱吃嘴馋而已?这种吃饭会不会对肥肥大仙有所帮助?看来下次得好好问问才行。 白玲虎在一边满脸欣慰地看着肥猫吃肉,张宏正心里一边思量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到足够的灵晶来唤醒肥肥大仙,一边随口问吕宁:“西望呢?不会这么早就跑去那香楼里去了吧?” 吕宁略有些尴尬地一笑:“小望就先去看看,大概应该快回来了吧?” “嘿,这个家伙还真是……”张宏正哑然失笑摇头。看似一脸敦厚老实的西望居然在这上面如此猴急,倒也是有些让他意外,不过这在散修间算是常态,特别是西望拿到了自己给他的一笔五个灵晶的巨款,又是完成了这段艰难路程心中轻松下来,也说不上奇怪。 吕宁咳嗽一下说道:“其实定好房间之后我们就和这里的小二打听过,原来这嘉兰镇找散修办事是极为方便的,听说这镇上还专门设有替散修担保的机构,散修在其中都有登记在册,修为风评都清清楚楚,只要肯出灵石,那事情基本上是都能办妥的。” “哦?那倒是不错。”张宏正眼睛一亮,点点头。 “是啊,只是小二说这两日那机构中似乎有什么纠纷,让我们先在这住两日等一等,或者也可以去香楼里打听打听消息,毕竟那些地方的消息最为灵通,所以小望就先去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小跑进来一个少年,进了客栈大堂就开始嚷嚷:“那个独臂汉子是不是你们这里投宿的?在我们楼里抢姑娘被人给打了,他有没有同伴在的?快去把他给抬走,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西望都开始争风吃醋抢女人了?”张宏正闻言震惊之余也是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不能一夜乍富啊。” 第96章嘉兰镇5 第九十六章 嘉兰镇(5) 香有很多种,有花香,饭香,肉香,酒香,那其中有什么是最诱人的香?至少对八成以上的男人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毫无疑问的,那自然是女儿香。 相对于其他香这并不是必需品,但若论诱惑力的层次,这种香确实将所有的其他香都远远抛开。固然不吃饭会让人死,但这种香却会让人生,有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是被这种香驱使或者引诱,有人活着努力站得更搞变得更强便是为了多闻闻这种香。 所以聚集这种香的地方,自然就要远远高于食肆酒窖之类地方,成为许多人趋之若鹜流连忘返梦寐以求的地方,具体到每个地方的名字自然各有不同,但大家一般统称这种场所叫做‘香楼’。 西望所去的香楼就在客栈背后没多远的巷子中,这嘉兰镇繁荣热闹来往的商人散修众多,自然也有不少香楼,而且档次颇高,就算离湖东城那种唐家亲自把持的销金窟还差一些,也远比普通小镇上那种一两个灵石甚至只需要灵砂就能厮混的地方富丽堂皇多了,香楼中的姑娘也是秀色可餐,各有风姿。吕宁和张宏正跟着那香楼的小厮快步而行,走在这香楼中,不少姑娘看着他们窃窃私语,掩嘴低笑,有的还双眼放光。 张宏正却知道这些姑娘并不是在看他和吕宁,就算这时候肥猫正蹲在他肩膀上吃着肉,这种古怪的场面也不足以吸引这些姑娘的眼光,这些姑娘看过的男人说不定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现在她们看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白玲虎。 济世教的道士在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极少见,女道士就更少见了,而像白玲虎这样的女道士更是可说绝无仅有。她身形在女子中算是极为高大的,一身威仪道士的甲胄,相貌更是秀丽中带着勃勃的英气,若是个男儿身那当真是个绝世的美男子,能让唐无忌这种掌控一城的世家子弟也为之心动,这些姑娘们的眼光自然也被吸引过去。 不过白玲虎自己却没什么自觉,她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第一次看见这些香楼中的姑娘,不时好奇地左右张望,看见有姑娘对她招手她还会微笑点头示意,顿时又惹得一阵阵的娇笑,让走在前面的张宏正感觉极为怪异。 好在他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姑娘们调笑的,跟着带路的小厮来到二楼,张宏正和吕宁就看到西望满头是血地蜷缩在楼道墙角,双眼紧闭,吕宁连忙上前查看,发现他只是晕了过去,似乎腿也断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来了?”一旁的房间中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华服青年,眼睛看到后面的白玲虎顿时一亮,待看清楚了济世教的标记之后就愣了愣,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张宏正和吕宁。“你们是他的同伴么?这家伙居然想带我们约好了的姑娘出去,还将我的衣服都扯破了。” 旁边带他们前来的小厮解释说:“这位客人看中了绣花姑娘,只是绣花姑娘却没和他说清楚她已经是有客人约下了的,只是邱公子这几位当时还没有来,绣花姑娘大概是想着趁早就和这位客人出去一趟,哪知道刚出门就遇到邱公子……” “行了行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不用细说。”张宏正对小厮不耐烦地挥手,转向那华服青年。“大家将事情说明白了不就行了?你们为什么动手打人?” “打他又怎的了?”青年看张宏正和吕宁的衣着都是普通破烂的散修打扮,脸上就满是不屑之色,最多好奇地看了看张宏正肩膀上的肥猫,就指着自己胸襟上一个小小的破口。“几个外地来的散修,赚了几个灵石就敢来这里晃荡。我这件冰蚕丝织成的衣服可值八十灵石,他这条命值这么多么?” “呸,几十个灵石的破衣裳也敢拿出来说。”张宏正一口唾沫吐在旁边的地上。他本来为人行事是颇为谨慎低调的,那是长久以来的散修生涯养成的习惯,身份低微修为不够那就只能小心谨慎。但在湖东城中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一己之力从绝境死城中拨云见日求生救人,少年人本有的信心和心气早就全被激发了出来,尤其是击毁荒兽,斩杀唐家那先天鬼仙女子,还和李家的李自豪称兄道弟,背上此刻背负的也是五百灵晶换来的灵刃,再看面前这青年居然拿几十个灵石的衣衫出来炫耀,立刻觉得可笑之极。而这青年将西望给打伤还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来,他哪里还忍得住去什么低调谨慎,伸手就摸了一颗灵晶出来。“拿去不用找补了,把那破衣服给我脱下来我拿回去给猫擦屁股,然后我们再来说说怎么赔偿我朋友的事……” “张兄弟,张兄弟……”吕宁和白玲虎本来正在给西望整治断掉的脚,听到张宏正直接和这青年对峙也连忙站起将他拉住。吕宁却没有张宏正那样的跳脱心气,他深知这出远门在外决计不能惹上当地的势力,能破财免灾往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吕宁一边拉住张宏正,一边对那青年笑道:“误会误会,我这兄弟年少气盛,还望见谅,这位兄台的衣衫破了我们自然是要赔的……” 那青年看到张宏正随手就拿出灵晶来也是一愣,不过随后吕宁的软言相劝又让他找回些信心来,瞥了张宏正几眼冷冷一笑:“小子不要嚣张,好不容易拿命换来的灵晶就这样显摆,你是不知道江湖凶险吧?小心在野外人怎么死了的都不知道……” 张宏正这一下却没回嘴,他拿出灵晶之后就愣在了那里,眼睛只看着手中的灵晶好像在发呆。青年见状还以为他后悔自己的冲动,现在是舍不得这灵晶了,立刻伸手朝他手上的灵晶抓去,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真当我拿不起区区一个灵晶么?” 但张宏正其实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这粒灵晶正是之前那集市上的纳法提家怪异青年人给他的,他放在灵晶袋的最上面,这一下顺手就直接拿了出来。而他本来是想直接朝那青年丢过去的,但只是一拿到手中之后,一股极为奇怪的力量就从那灵晶中蔓延了出来,瞬间就将他的整个身体都充塞得满了,让他动弹不得。 其他人都看不出任何的异状来,只有张宏正自己感觉得清清楚楚,一股沛然莫御,仿佛崇山峻岭仿佛汪洋大海般的力量忽然从这灵晶中绽放出来轻而易举的就将他的身体占据,他拼命地想驱使自己的手丢下这灵晶,但是他的意志在这巨大的力量前犹如微风吹拂巨岩,连一丝一毫都无法撼动,他只能保持着这拿着灵晶的姿势连眼皮都动不了一下,甚至就连呼吸都一时间停止了。 而他还连这个都无暇去担心,这种力量中带着一股奇异的脉动,仿佛正带动着他身体中的血脉一起流转鼓动,一起孕育着一股更巨大更危险的东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脉动正在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最多数息之后这孕育的存在就要爆发出来将他整个人都撑爆。偏偏此刻他就连眼皮都眨不了一下,更别说出声了,而无论吕宁还是白玲虎都丝毫没有察觉他身上发生的异样。 只有他肩膀上的肥猫忽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那粒灵晶,双眼放光,就好像看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到了一盘红烧肉。 不过这时候那青年的手先抓到了灵晶上,然后他的整个人也猛然呆住不动了,只有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忽然间变成了一尊雕像。 “张兄弟?怎么了?”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异样,吕宁皱眉看向张宏正,而那青年的两个同伴一个伸手去拍他肩膀,一个去抓他的手臂。 格拉格拉的异声响起,这青年的后背和肩膀变形,鼓涨,随后崩裂开来,耀眼的金色光芒看起来如刺破云层的阳光一样从他身体中射出,周围的人全都看得呆了。然后下一瞬间金光如同水坝崩溃后爆发出的洪流狂涌而出,他的整个人也跟着被这无尽的金光撑破,崩解,连同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一起都融化在了金光之中,只剩下一道巨大的光芒冲天而起。 光芒凝而不散如同实质,直接将整个屋顶也撞得粉碎,直升百丈之后炸开,在空中显现出一只凶猛桀骜,昂首向天的巨鹰形象。巨鹰双翼尽展,看起来足有十余丈之宽,而气势却仿佛能将这纵横数里的整个嘉兰镇全都遮蔽。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都仰头看向空中那一只金光巨鹰,没有人注意到张宏正肩膀上的肥猫突然扑下冲上,一口把张宏正手上的那粒灵晶给吞了下去。 吞下灵晶的瞬间,肥猫就像充了气一样,原本就已经肥胖的身躯再猛地鼓涨了一大圈,口鼻中也绽放出金光来,好像也要和那青年一样被撑爆。不过转瞬之间他又重新恢复了过来,跳到了旁边的地上,眼中泛出深邃灵活的光芒来。 “张兄弟!这是怎么回事?”还是白玲虎第一个从震惊中醒悟过来,看向张宏正。 张宏正并不言语,也没有反应,即便那粒灵晶已经被肥猫吞下,充斥在他身躯中的力量却没有消去,最多只是不再增加,依然还在维持着那股奇异的脉动,他依然还是动弹不得。而他之前握住灵晶的那只手已经在开始缓缓裂开几道细微的裂缝,内中依稀可见耀眼的光芒。 “张兄弟!”白玲虎伸手就要去抓他,一旁的吕宁连忙将她拉住。吕宁也是满脸的焦急和惶恐,但知道这情况自己和白玲虎也帮不上忙,甚至他们都还弄不清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陡然间张宏正的身上爆发出一阵电光,而他原本完全僵住的神态终于松动了下来,虽然姿势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睛眨了眨,脸上的神情由僵直转为惊奇,然后是一片肃然。 “小子,放松,这不过是化神高手的随手一击,你不要挣扎,让我来教你用紫府雷霆大周天转息法将之化解,你仔细感觉自己内息和气血是如何和雷法交汇,如何一起运转的。” 一个只有张宏正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这正是肥肥大仙的声音,他的眼角余光能看到肥猫正蹲坐在旁边的角落中注视着他,身上和眼中都有隐约的雷光闪烁,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都在他身上,或者是看着天空中那一道光之巨鹰,没有人在意这只古怪的肥猫。 他现在感觉自己终于能动了,只是却并不是根据自己的意志来动,身周的涌动出的雷法气息恍如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带着一股玄妙之极的韵律和节奏纠缠涌动,在那已经将他充塞得几乎要爆炸的力量中钻出一条缝隙来,然后将之不断带动流转,如同有人将手伸进了原本黏作一团的浆糊桶中,开始缓缓地将那些已经凝固不动的浆糊搅动。 在旁边的人眼中,张宏正全身都满溢出细微的雷电,身体也在以一个缓慢但又带着奇怪韵律的姿势开始运动,他手上迸裂开的那些裂口中的金光已经不见了,而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身上闪烁的雷电也是越来越密集,最后他猛然抬手指天,一道耀眼的金光冲他指间爆射而出,在天空中又绽出一道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金色巨鹰。 “张……张兄弟……你……”吕宁和白玲虎愣愣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周围远近循声过来的客人还有这香楼的小厮姑娘眼神中更是惊惧和敬畏。那天空中振翅闪耀的金色巨鹰他们并不陌生,那正是纳法提家的象征,和象征着唐家的七星草和七足天蜈一样,这也是纳法提家威严和权柄的具象。 抬手指天发出这一道光芒后的张宏正僵在了原地,对周围投来各种各样的眼神恍若不觉,半晌后才忽然张口,一口血雾喷出老高,然后整个人像是抽了筋一样地软倒。 “张兄弟!”吕宁和白玲虎连忙上前将张宏正抱住,但他连站都站不住了,只能哆嗦着嘴唇,面如金纸,说不出话来。 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几乎要将张宏正给痛得晕死过去,刚才这一道金光虽然是释放出去了,但依然是对他的经脉血肉都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全身上下骨骼筋肉乃至皮肤无一处不在痛,而且是那种撕裂般的痛。周围的景象传来的话语都在这剧痛下被掩盖被冲淡了,只有肥肥大仙的声音还能清晰的回荡在脑海中。 “这是哪个化神小辈做的手脚?其中颇有几分桀骜自在的神韵,算是难得了。你小心一些,这家伙可不好对付。你未到真人境界之前都千万莫要和这人见面,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第97章嘉兰镇6 第九十七章 嘉兰镇(6) 嘉兰镇的镇中央嘉兰家大宅中,家主嘉兰弱正快步朝着大宅深处走去,沿途的守卫见到他都连忙躬身行礼问好。 这位嘉兰家的现任家主不过四十出头,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但是举止之间显得极为精悍,并不是那种单纯修炼人仙武道带来的筋肉上的精悍,而是他的举动都极为有力而灵敏,让任何人一眼看去都知道这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二十岁就开始出任家中一个小镇的镇守,将这小镇搭理得井井有条,然后又去纳法提家担任过一城守卫统领,在纳法提家中都打下了足够深厚的人脉。最为关键的是,他还在四十岁之前达到了先天境界。实际上许多人都认为他根本不用急着回到嘉兰家来担任这个三流世家的家主,而是继续在纳法提家中任职更有前途。 但是他依然转回来了,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轻轻松松地拿到了家主之位,而且数年之间就将嘉兰镇发展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听说正在走纳法提家的关系获取更多的支援,准备着手将嘉兰镇升为嘉兰城。到时候有了能足以抵挡高阶妖兽的守御措施,就有了以百年为基础的安稳时光,人口的增加多少会带来更多有资质的修行者,只要运气好些能找出一条新的获取灵石的渠道,这嘉兰家就正式算是踏入了二流世家的门槛了。 所以这位家主就是如今整个家族的希望所在,守卫们对他行礼也是完全地出自真心。 而且这位家主虽然看起来有着枭雄之姿,却并没有一般意义上枭雄那种狠绝的心性,还是颇重亲情的,这让他对家族中人的号召力又更强了几分,毕竟修为高低是根本,利益所向是永恒,但人终究是有感情的,众人都还是希望跟随一个看重感情的首领。 嘉兰弱看重亲情这是所有嘉兰家中的人都看在眼中,绝不是演给旁人看的假象。在他执掌嘉兰家之后将他那个有些疯癫,常年卧病在床,现在看起来已经没好几年好活的爷爷从乡间小镇接来嘉兰镇中,几乎每日都要去看望闲聊。这对于他这样的修为高深地位尊崇的一家之主来说可并不是件常见的事,纳法提家可不是南宫家,要讲究什么虚情假意的仁孝之风,这种没几年好活,对家族又没什么帮助的老人哪里值得一家之主来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但不管身边之人如何明说暗示,嘉兰弱也无论再忙,依然是几乎每天都要到大宅深处他爷爷所居的小院中去,就如同此刻一样。 小院并不大,布置得却很精致,竹枝纠缠而成的凉亭下一位肥胖的老人正躺在躺椅上, 四个容貌娇美的少女正围在他周围,一个在给他捶腿一个在给他按肩,旁边一个正在拿着切碎的水果来喂他,还有一个正在专心致志地准备着香茗,看到嘉兰弱进来都起身站起对他行礼。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老人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拍拍身边两个少女的臀部,少女们便都知趣地避去了里屋,老人再对嘉兰弱笑道:“坐吧,我就知道你会来。” “爷爷,之前那一道空中闪过的镇世雄鹰你也看见了吧?”嘉兰弱随意地在之前少女所坐的椅子上坐下,只有在这个老人面前,他才不用摆出嘉兰家家主的姿态来。“您怎么看?我该怎么办?” “难道来的不是朱利安老祖?”老人微微一愣,黑眼圈中的浑浊双眼眯了起来。“是其他什么不相干的人么?要不你也不会这样问了。” “只是一个来自南宫领的散修。和西镇的郑家小子在香楼起了争执,挥手间便打出这雄鹰光辉将对方给炸得尸骨无存,只是自己也受了些伤,现在我已着人将他们给暂时关押在礼宾室中,倒也没有冒犯失礼。” “南宫领的散修?为何是南宫领的散修?”老人也呆住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南宫家的身符铁牌是确凿无疑的,那人的修为也并不如何高明,只是个不错的散修罢了,确实和纳法提家没有丝毫的关联。自然,那雄鹰光辉也是决计做不得假的,爷爷你应该也看到了。所以我才来问,现在该如何是好?” 老人沉默了下来,嘉兰弱也不出声,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也许在家中许多人的眼里,这个肥胖而又不便于行的老人是个废人,有些人还说他是个满口胡话头脑有些不大正常的疯子,但嘉兰弱却深知那些都不过是误解,眼前这位老人实际上才是嘉兰家兴盛起来的原因,他能有今天也全靠这位老人对他的自小培养。 其实这位老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是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自小聪慧异常不说,十几岁上在鬼仙道就踏入了生法境,人仙武道上也有了暗劲修为,这天资和修行速度几乎可以媲美大世家中那些顶尖人物了。只是这位天才颇有些恃才傲物和跳脱,而且总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来,既看不起那些大世家的规矩,好像连三神创立的三条修行大道都有些不放在眼中,不过他毕竟天资过人,家中人也就当做是天才该有的狂傲。 待得二十岁生法境大成之后这位天才便再不肯埋头好好修行,要出去行走天下增长见闻。而走出去没多远就在纳法提家的城中和唐家的人起了争执,他仗着伶牙俐齿将唐家的几位子弟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又仗着纳法提家的地利压着那唐家子弟让他们不敢真个动手,只能灰溜溜的离开。最后抱得一位美人归,在城中意气风发好不快活,连城主都特意召见去以示嘉勉。 只是等他出城继续旅途不久之后,莫名其妙地就被一株剧毒的妖化植株给刺中了要害,同伴也全都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兽给杀了个干净,总算他运气不错撑着跑回了城,但那剧毒也对他身体造成了极严重的伤害,就算治好了也落下了病根,人仙武道再也难以再有进益。 幸好在他最有天赋的本就是在鬼仙道上,吃了这个亏之后转而回家闭门修炼,只是他不管如何地修炼,花了足足十多年的时间,却总是无法突破至灵法境,一些原本资质不如他的都渐渐赶了上来。嘉兰家为此焦头烂额,还以为是那唐家下的暗手所致,为此不惜花了重金去纳法提家请了一位鬼仙道真法境的长老来检查。只是那位真人长老来看过之后却说他心智精神上并没被人下什么禁制,纯粹是他个人的原因,心中有什么根深蒂固的块垒难消,妨碍他将自身心神真正融入天地。 这个纯粹个人心智上的问题就没办法解决了,家中长辈无论如何劝说也是没用,而他也不肯痛定思痛潜心静修消去自身心中的块垒妨碍,反而总是想找些什么歪门的路数来增进修行,在接触到墨家的机关器械之术后更是不可收拾,居然说这条机关之道才是适合他修行的,整日摆弄那些机关不说,还差点还想孤身跑去海外墨家学习。结果被忍无可忍的当时家主盛怒之下直接给打断了腿,丢去了一个偏僻小镇上严令他不得外出,从此也沦为家中的笑柄,逐渐被人所遗忘。 在那偏僻小镇上养好伤势之后,这位昔日天才终于老实起来,娶妻生子老老实实地当个一镇的镇守,纳了数十名各色平民姬妾享尽艳福,没事就鼓捣鼓捣墨家的机关,顺便居然也将那小镇经营得有模有样。只是他所生的几个儿女修为上都没什么天资,最多只是鬼仙生法境和武道化劲上打转,一辈子也是没机会得窥更高层次的境界。 原本这日子这样持续下去似乎也并不错,只是没有足够防御能力的乡镇在这世界上终究都是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只长于夜行的三阶妖兽,就将小镇上的居民给杀掉大半,连他的妻子儿女也一同丧命于这妖兽之口,在他和守卫拼死将这妖兽击杀之后,才发现只剩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孙子和他相依为命。 至此以后这位天才就性情大变,再也不去费心摆弄什么机关,一心扑在重新建设小镇和培养这个孙子上,还刻意给这个孙子起了个有些怪异的名字。而就在嘉兰家中其他人的不经意中,这个名叫嘉兰弱的孙子不声不响地就成为了嘉兰家中最有出息最为优秀的一个,然后在五年前返回嘉兰家中,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拿下了家主之位,而这位曾经的天才也用这种有些奇怪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嘉兰镇中,隐藏于后宅中享起了清福。 平日间日常事务嘉兰弱早已经能轻松处理应对,手下也有诸多幕僚,但是每当遇到什么重大的抉择和疑惑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要来询问这位爷爷,听听他那独到的见解。 “多余的事什么也不要去做。表面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沉吟半晌之后,胖乎乎的老人慢慢地说出了一句话。 “这是……”嘉兰弱皱起眉头,仔细寻思这句话中的意思。乍一听这话的前后两半截好像互相矛盾,但细细一品又好像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在里面。 “不要去做多余的事,是因为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事和朱利安老祖有什么关联,老祖是什么样的心态和打算,是刻意为之给我们一个讯息,一个警告,抑或只是一个意外?不管是我们作何猜想,作何反应,总会有猜不准的可能性,刻意去迎奉很容易弄巧成拙。而老祖这样的上位者,不会喜欢下面之人对他的意图胡加揣测,所以刻意去迎奉是得不偿失,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者缓缓地解释道,他满脸的肥肉,眼袋深黑,脸上也尽是老人斑,看起来气色已经很不好,但说着这些的时候那浑浊的老眼中还是闪烁着异样的智慧之光。 “而这事造成了什么后果,该由谁赔偿什么损失,也要一丝不苟地执行到底,至少表面上要如此。这样不偏不倚的公平,才是我们最应该呈现给朱利安老祖所看的东西,所以不管背后到底是什么,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至少表面上一定要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叫无欲则刚,你明白么?” “……我明白了。”嘉兰弱恍然点头,随后脸上浮现出钦佩之色。“果然还是爷爷看得通透。” “呵呵,那是。”胖老人的脸上也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来,肥肉抖出一阵喜悦的波浪,随后又一阵黯然。“想当年要不是……算了,不提也罢……” “其实这嘉兰家的家主真是应该让爷爷来做才是。”看着这胖老人越间衰败的脸色,嘉兰弱叹了口气,又说。“旁人只是将一切功劳归在我身上,却不知道我这一路行来全是靠着爷爷给我的安排和指点,这嘉兰镇能有如今的局面也全是爷爷的布局和规划。我只是负责实行而已,其实……” “莫要再说胡话了。”胖老人面色一肃,又叹气。“这世道终究是修为境界才是一切。爷爷快九十了,又身有暗伤,就算再吃多少补济的药也是没多少时日了,不入先天终究难过百年,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这些年爷爷教你的你都要仔细领悟和体会。还有这两点要记住,纳法提家日后必定大有作为,这‘公平自在’之风必定是要大行于世的真理,你看我们嘉兰镇这几年商旅往来如此兴旺,便是这公平自在的好处。给所有人一个公平自在的土壤,他们便自然会如野草一般将自身生机尽情生长出来,其他世家那般的反复盘剥都是下乘手法。” “是。”嘉兰弱点头。这些话他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但依然听得很认真。 “还有,那墨家的机关器械也是大有前途的。你想,这天下间能如你一般有资质有资源修到先天境界的能有多少,说是百中无一也不为过。这墨家机关虽然不能提升人的修为境界,但却能大大方便各种法术的运用,虽然现在还有些稚嫩,但以墨家的势头来看迟早要发展起来,到时候九十九个散修拿着机关器械来一起上,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先天境界的修士么?所以此道必然大行,我这些年让你多去找墨家的渠道来也是这个道理……咳咳咳咳……” 眼看老者说话太多呛咳起来,嘉兰弱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上前抚住他的背心说:“爷爷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绝不会忘。这几年守卫也在开始使用墨家的符文枪,镇里售卖墨家玩意的店铺也赚得越来越多。我正着人去和墨家联系,日后定然会第一时间拿到墨家的最新机关。” 有了嘉兰弱的真气内劲引导抚慰,胖老者才喘过气来,脸上一阵不大正常的嫣红后神色似乎又萎顿了几分,平息了一阵之后他才又说道:“说回那南宫家的散修上来。只要他们有一分的可能性是老祖的人,你就绝不能当真地完全地秉公处置,让他们杀人偿命什么的。所以表面上的公平一定要做好,但是内中的细微偏差也要好好掌握,其中分寸你自己去掌握吧。” 嘉兰弱仔细思量一番之后,若有所悟都缓缓点头:“是,我明白了。” 第98章嘉兰镇7 第九十八章 嘉兰镇(7) “张兄弟,如何?你感觉好点没有?”看着张宏正缓缓收回拳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一旁的白玲虎连忙问。 张宏正点了点头,虽然看起来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但身上的伤势确实已经转好了不少了。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距离他们之前在香楼上弄出的那场乱子都过去了几个时辰,外面的天色都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这囚室之内还是给几盏灵石灯照得亮如白昼。 说是囚室其实也没那么过分,最多只是墙壁厚实许多,窗户狭小一些还加上了精钢栅栏,门口守着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守卫的大房间,里面的空间宽敞,座椅茶几什么的一应不缺,上面还有茶水点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有些别扭的会客室。而之前这些守卫和一个生法境的守卫首领让他们过来的时候也是分外地小心客气,毕竟那一道天空中的金光雄鹰对这些纳法提下属家族的震撼并不小。 张宏正痛得昏了过去,白玲虎和吕宁也只得将他和西望一起被这些守卫带到这处看守森严的房中来,乘机给他们料理伤势。张宏正毕竟主修的是人仙武道,一身精元气血强大,这所受的伤虽然痛到了极点,但本质和之前被雷击类似,都是蔓延全身的细微轻伤,在白玲虎给他用了两个济世教的治疗法术后不多时就自己清醒过来,吃下伤药慢慢运气调息,过了一段时间就能慢慢地打出一套正气拳来运转血脉和药力。 尽管伤势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但张宏正的心情却是极为郁闷,原来那怪异青年给他的灵晶中居然藏下了如此恐怖的一个陷阱。如若不是那香楼的邱姓青年不知死活地伸手过来分担了一部分力量,如若不是还有肥猫大仙及时出手,他当真是有一百一千条命都死了。 枉他之前还对自己如今的进境沾沾自喜,隐约觉得已经超脱了普通散修的层次,但是原来在真正的世家高人面前依然是任随人玩弄碾压的蝼蚁一只。 那真人境界的手段当真是高深莫测,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他其实在拿到这枚灵晶之后心中就一直隐隐有些不知名的焦躁,似乎总想将这灵晶给取出来给人观看赏鉴一样,只是理智上一直找不到这样的机会。而面对那邱姓青年的挑衅时终于就有了借口,想也不想就伸手将这枚灵晶给取了出来,其中的隐藏的力量也瞬间发动,险些将自己给撑爆融化吞噬得尸骨无存。 而听肥猫大仙说那纳法提家的青年赫然还是将神仙道修炼到真人境界,即是神仙道中化神境界的高手。神仙道在金丹之后便是将自身意识和金丹融为一体,化后天死物为先天元胎,诞生出更为纯粹也拥有自身意识的元婴,再更上一层楼的便是将元婴培育为自身分神,将无穷无尽的天地能量运用得宛如自身血肉意志一般的化神境界。说起来这是和人仙武道中觉悟出自身的武道拳意,鬼仙道中触摸到五行真灵一样,都是将自身层次完全脱离凡俗,跃升到能触摸天地本质的真人境界,但神仙道天然就要比人仙武道和鬼仙道在战力上强上一筹,说明那家伙即便是真人境界中也是罕见的高手。 再回过头来想想自己这连金丹都遥遥无期的神仙道修为,一时间张宏正连对神仙道的修行之途都心灰意冷了。 瞥了眼在一边茶几上蹲坐的肥猫,张宏正心中也微微有些怪异。上次以雷电将修炼之法直接打到他的脑海中也就罢了,这次吞下那青年的陷阱灵晶之后居然能以雷法操控自己的气息运转,虽然这是救了自己一命还教了自己一套什么雷霆转息法,但再往以后吞下更多的灵晶,难不成这肥肥大仙就能将自己如扯线木偶一般的摆弄了? 这些事情一股脑地压在心头,让张宏正一时间感觉有些发懵,直到看到白玲虎的脸凑在面前半尺之处,睁大着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才恍然一惊回过神来。 “张兄弟,你当真是没事了?看你的样子有些怪怪的……”白玲虎的眉头微皱,眼光烁烁地在他脸上扫视,好像想要找出和之前那金光雄鹰有关联的东西来。“……之前你发出的那个神仙道法术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纳法提家的那个真人……” “不是他还能有谁?”张宏正翻着白眼。其他人没有像他那般的切身体会,没有肥猫大仙的出声指点,当然不会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就算只是从那雄鹰光辉的外形来看,像白玲虎这种传承见识深厚的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神仙道可不是只有雷法而已,这种纯粹强大消融一切的光辉冲击也是神仙道中的一门,而能凝聚出特定的形态意志来,那至少也是先天之上的元婴境界了。 “是他给的那个灵晶有问题?”白玲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对,要不是那个不知深浅的家伙伸手过来帮忙分担,还有刚好我还有些神仙道的修为,这一下就是死定了。”张宏正说得很含糊,涉及到肥猫大仙的部分肯定不能泄露出去,好在当时也没人看见那灵晶已经被肥猫一口吃了。 两人的话语声很轻,是为了防止外面的守卫听见,不过旁边一直关心的吕宁还是听到了,沉声问:“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那个真人只是随手为之,还是要刻意置我们于死地?” “不知道……”张宏正脸色阴沉,心中惴惴。现在这事还远没过去,谁也不知道那个纳法提家的真人是不是还在镇里。 那家伙应该是看到了张宏正斩下的树枝才起意来摆他这一道,也就是说根本上他是和李自豪和那些湖东城中的幸存者一样,都误会了张宏正是和三神门的蜀山有些关联,只是做出的反应截然相反而已。居然能对三神门悍然出手,就算不是正面直对,这纳法提家的凶悍也可见一斑。 当然世家直接正面和三神门作对那是绝不可能的,但这样的迂回手段至少也表明了一个态度,而嘉兰家可是纳法提家的附庸小家族,不管那个真人是不是还在镇里,只是这嘉兰家真要对付他们他们也无计可施。唯一的好消息是从这些守卫对他们的态度来看,现在这嘉兰家还吃不透他们的底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缩在一边的西望哭丧着脸,他倒是没大碍,头上绑着绷带,断腿也被捆扎好了,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闯出这样大一个篓子出来,让他愧疚得无地自容。“……我是看到一个和小时候村口的秀杏很像的姑娘,我就想带她出去仔细问问,那个什么郑邱公子突然来就打了姑娘一耳光,我气不过才和他争执了一下……” “行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而且这事也绝怪不到西望你身上……”张宏正极为大度地挥挥手,也没说如果不是西望替自己引来那个替死鬼,这事情的结果多半会更糟。“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应对这嘉兰家的人,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的好,我现在最多只能拿得出一半的战力……” “自然是不能动手的。这纵然不是湖东城那等世家雄城,也是一家主宅。”吕宁摇头,指了指脚下,脸上神色很是难看。“只是这屋子下就有五行镇元封禁,一旦启动就算是先天鬼仙也难以施法,我和西望更是形同废人,而那些守卫中我看就有好几个生法境和武道化境的高手。” “我知道……”张宏正点点头。他也只是顺口一说而已,这一次险死还生可把他刚刚有些得意自满的劲头给完全打掉了。“等会肯定会有人来问话,若是问到这事情上的时候你们都不要急着开口,让我来和他们说。” 吕宁点点头。虽说其实他才是这只队伍名义上的首领,但他也知道张宏正的头脑和应变确实远在他之上,让出发话的位置来并不觉得有什么,西望自然更不用说,继续垂头丧气地在那里一言不发。 张宏正又转过去对着白玲虎:“你是个脸皮薄性子直的,等会你就站其他人后面把脸给遮住,不要让人看出了破绽。知道不?” “好,我知道要靠你脸皮厚。”白玲虎撇撇嘴也不多说什么,她是有济世教戒律在身,不能说谎骗人,但也知道这是生死相关的大事,不会愣着脑袋去强要别人也不撒谎。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个子不高,形貌看起来却是极为精悍的中年男子,倒是先拱了拱手,说道:“我是嘉兰镇镇守嘉兰弱,诸位南宫家的朋友请了。” “见过镇守大人。”吕宁连忙带头抱拳行礼。“嘉兰镇如此的繁荣,真是让我们眼界大开,足见镇守大人治理之功。” 这位镇守大人却没有寒暄废话的意思,径直单刀直入地说道:“香楼那边的损失已经算出来了,一晶四十五石。而我嘉兰镇的规矩是禁止散修私斗,违者赔偿双倍的损失之外还得罚四十石,你们一共须得至少赔偿三个灵晶。” 吕宁一怔,三个灵晶当然是不少,但如果只是三个灵晶就能把这事给了解了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他连忙伸手入怀将灵晶袋摸了出来。 “吕大哥,这自然是该我来赔偿。”一边的西望单脚跳过来拉住吕宁的手臂,又伸手去摸自己的灵晶袋。 嘉兰弱脸上的神色不变,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守卫首领却是互相看了看,眼中都有诧异之色。能随身带着灵晶的散修可不多,而这两个散修居然都带得有三枚之上,偏偏他们的修为却并不算如何。 最终还是西望用嘴咬开了灵晶袋拿出三个灵晶来。嘉兰弱神情自若地接过,再说:“我们已经查证清楚了,先动手的是那郑邱,你们算是自卫反击,他被你们所杀是咎由自取,我们嘉兰家也不去管你们的私怨。不过我要警告你们,若是出了这嘉兰镇之后郑家来找你们的麻烦我们就不会管了。” “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吕宁连连点头。“镇守大人处事公允,条理分明,我们实在是心服口服。” “嗯。”这位镇守大人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他继而又问:“但还有一事须得问个清楚。那就是那两道金光所成的镇世雄鹰是出自何处?我看几位都和我纳法提家无甚牵连,也并不是身有那等修为之人。” 吕宁三人都将目光投向张宏正,张宏正连忙微微咳嗽一声说:“那两道金光雄鹰其实并非我们所发,而是我在集市上偶遇的一位青年给我的。” “哦?青年?”嘉兰弱眉头一皱,但神色依旧显得平静。“什么样的青年?为何要给你呢?” “是这样。我们之前在距此几百里外的一个荒村外露宿,遇到一些虫子侵扰,和虫子打斗间我发现地上有许多被人斩下的树枝,而那些树枝坚韧异常极其古怪,我们分辨不出是什么来,便想着顺路带来这嘉兰镇上看有没有人识货买了去。然后在集市上便碰到了一位青年过来询问……” “……我和这青年聊了一会,说得颇为投契,谈及我们路上所遇的艰险他似乎也是感同身受,然后他就用一个灵晶买下了我捡来的所有树枝。现在想来,这位青年定然是纳法提家的大人物,他给我那一粒灵晶也是大有深意……只可惜我并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去香楼上和那郑公子起了言语冲突,将这灵晶给拿出来想要赔偿给他,哪知道那青年藏于其中给我们防身救命的金光就发了出来,将那郑公子和同伴一起给打得尸骨无存还闹出好大的动静来……” “原来如此,只是纳法提家某位大人的随手之举么……”嘉兰弱微微沉吟思考了一番之后点点头。“既然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也缴纳过赔偿了,那此事也算是到此为止。郑家人要找你们什么麻烦我们不会干涉,但至少在这嘉兰镇中你们是安全的。” “多谢镇守大人!多谢镇守大人!”吕宁是真正的感激涕零,几乎都要激动得落下泪来。 “还有我要多问一句,你们从南宫领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里是所为何事呢?”嘉兰弱看似顺口地一问。 “是我们在南宫领中受人所托,运送一件东西来纳法提领。” “哦……”嘉兰弱垂下头去,眼中有光芒一闪,随之又抬起来一笑。“那我便不耽搁你们了。希望你们一路顺风,返程之时不妨也多来嘉兰镇多住几日,多领略一下我嘉兰家的风光。” 第99章嘉兰镇8 第九十九章 嘉兰镇(8) “只是这样就过关了?”走出嘉兰家的大宅,确定了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张宏正终于长出一口大气,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事就这样了结了。 “都是因为这位嘉兰家的镇守秉公执法,明辨是非,即便是南宫家的一些镇守也有些不及。”吕宁感叹,这位处事公正的镇守对他来说可说是见所未见,让他感觉耳目一新。“三个灵晶虽然不少,但对于我们几个外乡人惹下这么大的事情来说,这赔偿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我总感觉那位镇守似乎有维护我们之意……说不定我们拿不出灵晶来,他也会想办法让我们脱罪……”张宏正挠头,他之前那通应付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九分真话一分假话,就算那个镇守要白玲虎来对质他也有办法应付,但哪知道对方轻飘飘地就将他们放过了,让他有种全力一拳却打空的不舒服感觉。 “是不是他看那个金光雄鹰,觉得我们和纳法提家有什么关系?”白玲虎问。 “我们三个都是从万里之外的南宫领来的,白道长你是济世教的人,怎么可能和这纳法提家有什么关系。”吕宁不以为然。“不管怎么说此事总算是了解了,现在我们只剩找人将东西送去望峡堡就万事大吉。” “不是现在,是明天。”张宏正指了指头上一片漆黑的夜空。这时候早已入夜,街边的灵石灯隔着好一段距离才有一盏,完全无法做到湖东城那样的豪阔,西望手中托着一团光焰将脚下的路面勉强照亮,也将他那张愁眉苦脸的脸照得一清二楚。张宏正看了看,说:“西望你也莫要那样一副样子,大不了我这里再分两个灵晶给你好了。” “不是不是,张兄弟你说什么呢。”西望连连挥手,手里的光焰一阵晃动后熄灭了。“我是……我是……” 还是吕宁一伸手,一团比西望的亮得多的光球浮现出来,将周围都一起照亮,然后也点头说:“是,小望你也莫要沮丧了,那灵晶应该算我们三人一起出才是,我和张兄弟一人补偿给你一个。” “不是,不是。吕大哥张兄弟你们千万莫要这样。这本就是我惹出来的争端,无论如何也不能要你们来负担。”西望摇头摆手,一副差点就要打滚撒泼来否认的样子。“我是……我是担心那个好像是秀杏的姑娘,怕她会不会受牵连……” “哈哈,看不出来西望你倒还是个痴情种子啊。”张宏正大笑。“等明天办好了事你再去找她不就行了?今天这事一过,明天你去绝对再没人敢和你抢姑娘了。说不定那香楼的老鸨还不收你的灵石呢。” 回到预定的客栈中,果然那掌柜的不敢丝毫为难他们,还专门将预定的两间上房改成了四人一人一间,张宏正当然也乐得如此,和肥猫一起进了房间也懒得去洗漱,直接就朝床上一躺准备睡觉。 “你就不修炼?这般懒惰无用,如何能在修行之道上有所进益?” 忽然一个话语声响起,吓得张宏正从床上一下蹦了起来,不过他旋即就分辨出这正是肥猫的声音,扭头看向床头,肥猫正满脸严肃地盯看着他。 “肥肥大仙,你怎么又出来了?”张宏正又惊又喜。本来他还盘算着下次要凑够多少灵晶才能将之召唤出来,却没想到他自己就这样出现了。 “吃饱了,自然可以多清醒一阵子。”肥猫并不是用那种直接响在张宏正脑海中的伎俩,而是直接开口说话。“不过这次有些吃撑了,还有帮你应付那化神小辈的一击有些累了,我准备好好休息消化一下,接下来准备多睡一阵子。” “吃撑了?”张宏正很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你好像只吃了那一个灵晶吧?” “那不是灵晶,是玄晶。”肥猫打了个哈欠,翻翻白眼。“那是至少需要化神境大成的修行者才能炼制的东西,集上千灵晶才能炼制出一枚来,直接与天地灵韵相连,生生不息。我吃下的这一枚算得上上乘,应该是出于那化神小辈之手。” “上千枚灵晶?”张宏正感觉自己差点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这一口就吃下了上千枚灵晶?” “当然,要不然怎么能帮你运转大周天雷霆转息法?也只有玄晶才能暗藏那小辈的一击之力,你承受的那些力量其实连这一击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否则即便是有我帮你运转周天,你也是个十死无生的下场。” “嗯……嗯……”张宏正的表情犹如便秘一般,既是为自己修为的底下不足而气馁,也为那真人境界修士的豪阔而震惊。自己居然手中曾拿着上千灵晶,却还想着拿去砸人,最后被肥猫一口就吞了。“……那个……那个肥肥大仙你能操控我运转气息,那以后遇到我对付不了的对手,是不是就能请你来出手操控我来对付?” “……嘿,你是担心我以后把你当扯线木偶来用吧?”肥猫眼睛一眯,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张宏正的心中所想。 “呵呵……”张宏正也不好意思,任谁发现能被别人随意操控都会有些担心和不自在,他也不好直接质疑,只能是这样迂回地问。“其实我就是怕以后你非得叫我去做些不大方便的事,比如给你做饭烤肉啊,给你偷灵晶之类的……” “安心吧,这种强行牵动你内息可是很累的,若不是这次你命悬一线,我也懒得出手。而且等你练出了罡气踏入武道先天之境,神魂灵韵血肉气机都与天地相连,我也没办法这样强行摆弄你了。”肥猫又打了个哈欠,忽然又是眼睛一亮。“不过你说的也是个法子,若是你遇到那太强的对手,让我来操控你说不定就有几分胜算了。但是你要先将这雷霆转息法勤加修炼,要我出手的时候主动运转内息放开心神才能与我契合……” “哦……”张宏正张嘴,眼珠转动。如果是这样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只在需要的时候请肥猫大仙来动手那自然是很不错的。只是不知道让他来操控自己会搞出什么花样来?难道是四肢着地耍出一套大肚猫拳来应敌? “不过这也得等到我睡醒以后再说,将这一颗玄晶还有之前吃的那些东西全都好好消化之后,说不定我就不用再睡了……”说着说着肥猫又开始打起哈欠来,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忽然又振发些精神起来。“在此期间你可要勤加修炼才行。你现在修为实在太低,简直如蝼蚁一般,旁人就算不来刻意针对你,只是争斗间随手的余波说不定也将你给弄死了……就这样你居然还不知道刻苦修炼,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我一直以来的教导!” 眼看肥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张宏正连忙解释:“只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累,而且身上有伤,你看我平日间不也挺勤勉的么?赶路的时候每天得空也要修炼的。对了,肥肥大仙你是要怎么睡?” “什么怎么睡?” “就是彻底睡死过去,还是……如往常那样去抓那些妖兽来让我给你烤着吃?你……你睡过去之后这家伙现在的胃口越来越大,木须虫之类的妖兽都不吃了,还喜欢去到处主动找妖兽,若是找到什么高阶妖兽我可对付不来……” 肥猫瞪着眼睛,过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张宏正话里的意思,翻着白眼长出一口气,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按了按自己毛茸茸的鼓胀肚皮,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总之睡过去之后这家伙就总是想着吃。不过你大可放心,这家伙吃了那么多妖兽肉,肢体强壮灵活可不比一般的妖兽差,而且我即便睡过去也能有一丝灵智残留,这家伙本能地知道趋吉避凶绝不会去招惹惹不起的东西。” “额,我是说……” “好了,我要睡了,想着我就先把天雷九击后面五式传授给你,你自己有空的时候多加练习。记得修炼可要勤勉!这不止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是人的天命所在,意义之所在。生而为人,若是不知道努力奋发挖掘自身,超脱凡俗去与天地相合,那和路边的一堆狗屎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龇牙咧嘴地说完大道理,肥猫身上骤然亮起一阵电光,张宏正只感觉眼前一亮,然后就有一道人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带动着满天雷光一起辗转腾挪如同天外蛟龙,如同长空飞仙,一举一动之间无不带着美妙难言的韵律,玄奥之极的道理,仿佛能破开天地,直达那超乎其上的至理…… “张兄弟,张兄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宏正感觉脸上有人在拍打,这才猛然惊醒过来,发现白玲虎正蹲在他旁边。他愕然想要坐起,却发现胸腹上一阵沉重居然起不了身,原来是肥猫正在他胸口上睡得正酣,而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睡在了地板上。 “张兄弟,你没事吧?你为什么不睡床要睡地上?还睡这么沉?是伤还没好么?”白玲虎脸上有关切地神情,手却是趁机去把熟睡的肥猫给抱了过来搂在怀中。 “额……没事,就是太累了……已经天亮了么?”张宏正爬起来左右张望,却看到窗外的天光都已经大亮了,而自己的房门上的门闩被人硬生生弄断,显然是刚才白玲虎敲门没反应之后硬撞进来的。 “是啊,吕大哥和西望都在前面大堂里等着呢,我们都等着你一起去那散修佣所。” “散修什么所?”张宏正一时间脑子里还有些发蒙,眼前好像还是那些带着雷光在跳动闪烁的身影。 “就是那个可以委托散修送货的地方啊。”白玲虎回答。这时候肥猫睡醒了过来,从她的怀中跳下,然后又一纵跳到了张宏正的头上抓了几爪之后喵喵叫了起来。 “啊啊,对,那里可以雇佣本地散修的地方。”张宏正只感觉头重,伸手想去把肥猫抓下来,一用力却是头皮一痛,那猫居然亮出了爪子抓在他的发间不让他扯动。“正好去雇佣些人来去找几只二三阶妖兽来杀了割肉喂饱这家伙,要不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 散修佣所其实就在散修集市的背后,张宏正出去和吕宁西望汇合之后就离开客栈,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颇为宽大的建筑里。 散修其实是个极宽泛的概念,各个地方的散修都有极大的不同。像是南宫领一则世家家风比较宽厚,二则建木中妖兽层出不穷单靠世家也难以全数应付,所以留给散修生存的空间就很大,一定区域活动的散修自然会产生出几名素有声望和人脉的带头人来给其他散修担保和介绍委托,甚至对当地事务都有一定的话语权,协助城主镇守治理地方。而像是唐家那种一切都要将权力抓在自家手中的,散修的生存空间就甚小,不少甚至沦为一些小家族豢养的打手。纳法提家这边既不是如南宫家一般要倚重散修,也不像唐家一样要将事事都纳入掌控中来,而是划定清楚界限,只要不涉及世家内务的事情,只要散修不触犯到世家的利益,世家反而可以出面担保让散修,让散修自由地接受委托猎杀妖兽等等。 不得不说这对于客商等外来者是极为方便的举措,像是吕宁现在要找人送货去望峡堡,就不用费神费力地去找熟人寻门路,仔细甄别对方是不是可靠,小心衡量报酬之类的,径直去散修佣所里去出灵石雇佣就是了。这佣所中对散修的能力,信誉度等等都有记载,一切都是一目了然,所以吕宁在听说居然还有这种好地方的时候也是赞不绝口。 走入这散修佣所,却看到这里面居然有些类似茶馆酒铺,摆设着许多桌椅板凳,只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都是散修。而这里面居然也知机地售卖起酒水饭食,许多散修这一大早地就喝起酒来,高声闲聊好不热闹。 “嘿,这地方还有些意思。其实没事的话在这里面厮混个几天,这嘉兰家的情况都能打听个一清二楚。” 张宏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里面的场景,这些对他并不陌生,南宫家许多散修聚集的地方也是这副模样,不过外来散修没人引荐会下意识地引起其他人戒备防范,倒不似这里的自由。这里的散修好似都见惯了外人,只是对他们随意瞥了几眼,除了白玲虎那济世教的装扮还有张宏正头顶着肥猫而引来一些侧目之外倒没什么人理会他们。 “那边的柜台应该就是可以去雇佣人的。”吕宁是早在客栈中就把这里的一切规矩都打听清楚了,径直就朝那里走去。 那柜台比酒铺茶馆的柜台更为宽大,里面坐着的不是小二和掌柜,而是几个年轻的姑娘,拿着厚厚的账本应付着前面询问的散修和旅客。不过有些怪异的是居然还有一个人搬过一张桌椅来,就守在柜台前坐着,端着一碗面条之类的东西在那里猛吃,桌上放了几个空碗了,显然已经在这里吃了好一段时间。而柜台中的姑娘对他视若无睹,旁边的人也不动声色地绕过他,即便是几个看起来满脸横肉颇不好惹的散修也是如此,连和他直视也不大敢的样子。 吕宁和张宏正几人走近,这人刚好吃完碗中的东西,丢下碗瞥了一眼过来,但随即就睁大了眼睛,嘴大张着,嘴边挂着一段面条也恍若不觉。 随即这人就一下站了起来,一脚踢飞桌椅,登登登登地大步走到几人面前来,瞪着张宏正双眼放光,其中全是赞叹欣赏乃至于膜拜,就像看到极不可思议极美好的东西一样,问:“你来这里是有啥事吗?若是有啥麻烦就直说,老韩……不,韩大哥这里尽可都帮你摆平了!” 第100章嘉兰镇9 第一百章 嘉兰镇(9) “厄,这位兄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面对这直冲过来的汉子,这热得几乎能将人给烫到的目光,张宏正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连连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才敢站住。 这汉子颇为高大,但是身上衣衫褴褛而且散发出阵阵的酸臭,头发胡须也是有不少板结的地方,看起来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虽说散修常年出没于野外,若是没有足够的鬼仙道修为那过的就如野人一般,但一般到了城镇中也会将自己给好好收拾一下,而眼前这汉子看起来就根本没这常识,也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一样。 而即便越过这些碍眼的装饰,也能分辨出这汉子的容貌甚丑,塌鼻大脸,脸上还有几道纵横的刀疤,一双眼睛还有些歪斜,总之这就是个一看就让人感觉不大舒服的人,偏偏这家伙还用这样奇怪热烈的眼神看在自己身上,让张宏正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感。 但是这汉子却对他的后退戒备视若无睹,依然是那样地看着他,开口继续说:“别看韩大哥我邋里邋遢,其实是这段时间实在太累太忙没时间修理,只要你看不惯,我马上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衫就是。哎,不过我记得你们济世教不是有那个净衣咒么?要不你给大哥我来一个?” “嗯?”张宏正这才发现原来这汉子在和白玲虎说话,只是因为这汉子的眼珠子是歪斜的,而且是两只都有些歪,所以明明注视着白玲虎,看起来却是盯着自己。 “兄台你是在和我说话吗?”白玲虎也是一脸懵样。 “当然了!妹子你不是本地的吧?大哥告诉你,纳法提家可不待见济世教的人,你在这地方可得小心些。不过有大哥在,你尽管放心就是,大哥就算豁了性命不要,也必定要护住你的安全!” 歪眼大汉将胸脯拍得碰碰直响,摇头晃脑中那眼睛不知怎么的又歪到西望那边去了,看得西望也是面色古怪地后退两步,伸手护住胸口。 “不知兄台你如何称呼?”白玲虎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这汉子的歪眼也是原因之一,总感觉他是在盯着别人或者自说自话。 “我叫韩乐。妹子你叫我韩大哥就行。”这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半黄半黑的烂牙,门牙还缺了几颗,这时候他的眼睛又歪到旁边看着柜台上的一个书架,看起来实在滑稽,白玲虎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有了这一笑的激励,歪眼大汉更是兴致高昂起来,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几乎就要手舞足蹈。一旁的吕宁和西望都面面相觑,觉得有些好笑却又不大方便开口真的笑出来。 张宏正也觉得好笑。能被唐无忌这样的唐家子弟挂在心上,白玲虎的相貌自然是万中挑一的俊秀英气,只是身材高大而且一身济世教的甲胄道袍,看起来颇有压迫力,普通散修和世家中人更加在意的是她济世教的身份,也没人怎么在乎她的容貌美丑。大约她自己都从没在意自己是不是好看,想不到在这里却碰到这样一个怪人,似乎一眼就对她着了迷。 不过这事也就只是当做个有趣的意外而已,张宏正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抬了抬手说:“这位兄台可否让一下?我们还有些委托要办呢。” 这歪眼汉子又转过来盯着吕宁头上发愣,不过应该实际上是在看着张宏正头顶上蹲坐着的肥猫,随后摇摇头:“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我老韩从来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散修,顶着猫在头上是做什么?还是这样肥的一只猫,莫不是你在练头顶负重么?” “呵,这是我们南宫家的顶猫大法,顶着的猫越肥修为便能提升越快。”张宏正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你孤陋寡闻就不要自曝其弱了。我这样顶个十年就能轻轻松松入先天知道不?不要少见多怪,快快让开了不要挡着人家办事。” “……你这小子信口胡言油嘴滑舌,就算修为资质还可以,也不是什么好路数……”歪眼大汉摇摇头,忽然间双眼一瞪。“你们是从南宫领来的?那你们跑纳法提领这么远的地方是来干什么?” 这一问让吕宁张宏正都有些警觉,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这个歪眼汉子。无论性格如何的散修基本警戒心都是有的,何况这还是身处万里之外的异乡。这汉子好像也觉得自己这个态度有些唐突,连忙解释起来,不过却是盯着张宏正,实际上对着白玲虎说:“妹子,不是大哥多嘴罗嗦,实在是最近有一桩极为要紧的重大事情,如果你们是南宫家来的话,我们去一旁仔细说说……” 张宏正站到白玲虎前面,拦住这个歪眼汉子:“这位兄台,我们素昧平生又不认识你你其实也不认识我们,江湖险恶,大家还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好。” “正是如此。请这位兄台你让开一下,不要挡着我们。”白玲虎也点头。她是从来没遇见过这样上来就套近乎凑亲热的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过既然张宏正过来开口表面了态度,她也立刻紧跟在后点头。 “厄……”歪眼汉子挠起头,板结的头发从呼呼地掉落出大量不知道是泥屑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来,他似乎不愿意这么简单地就放弃,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怎么回事?你这人怎么在这里阻挠旁人和佣所公干?”一个守卫打扮模样的人从门外走了过来,瞪着这个歪眼汉子。 一般的散修被守卫一呵斥,都会马上低声下气不敢造次,但这歪眼汉子却是翻翻歪眼,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说:“我哪里阻挠旁人了?我是和这位济世教的道长有些话要聊,你们总也不能拦着不让人聊天吧?” 还没等张宏正和白玲虎说话,后面柜台中的姑娘就大声说了起来:“你就是在这里阻扰我们办事!抬了张桌子坐在这里两三天了,委托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就罢了,还老是骚扰那些外来的散修,还有,那些缀着你的几个家伙也老是霸住几张桌子不让,我先说你们要打就出镇去打,不要在这里妨碍我们!” 这姑娘的突然开口呵斥让其他人都侧目过来,她语调情绪都有些激烈,显然是憋着这股气有些时候了。这守卫闻言眼中的光芒顿时就更加凌厉起来,而歪眼汉子一时间也愣在那里无言以对,然后忽然转身走到了后面几桌人面前,对着几个喝酒闲聊的散修大声说:“你几个从慕容家就一直跟着我老韩,断断续续跟了这千里多地是想搞什么?我不想理会你们是因为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你们若是想找死上来直接说一声便是,这样跟屁虫一样吊着妨碍别人办事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散修都是面色阴沉,不为所动,互相看了看,一个半边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刀疤,像是拿着半边脸给人当砧板用过的汉子阴沉沉的一笑,说:“姓韩的,你真当我们几个怕了你不成?你在慕容家那边做下那么大的事情,杀了人家一镇镇守还有手下好几十个人,以为逃到纳法提领这边来就没事了?” 歪眼汉子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那大咸镇的镇守可是私藏了一条灵石矿起来的,还将协助挖掘采矿的散修都杀了灭口,我把他账本证据全都着人送去慕容家了,慕容家可不得感谢我帮他们挖了这条蛀虫出来呢。你们这些人跟着我,是那镇守家人出了悬赏吧?” 那几人阴沉沉地不说话,但是看那模样似乎并不否认歪眼汉子的话。歪眼汉子瞪着旁边的柱子,面带不屑地说:“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拿我的脑袋去换灵石?你们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吃灰却又什么都不敢做,总不会是想着等我自己老死累死,或者被天生掉下来的妖兽给砸死吧?要怎么样就直接划下道来,大家也别拖着妨碍别人,好不?” 刀疤脸和同伴互相看了看,交换了几个眼色,这才点点头阴阴地说:“正好,我们也跟得烦了。你歪眼韩乐的名气虽大,但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谁还怕谁来的?大家现在就出镇去,正午时分在北方那边的黑石小岗上见个真章,如何?” “杀你几只臭虫还用得着动真章?”叫韩乐的歪眼汉子啐了一口唾沫,继续瞪着旁边那柱子说。“给你们点时间交代后事,等会正午黑石小岗来领死就是了。” 那几个汉子转身就离开了,那叫韩乐的汉子转过来对着张宏正和白玲虎旁边的空地高喊:“妹子,大哥等会先去杀几个臭虫,若是你有空就来看看,我还有要紧事和你说。那些南宫家的散修你让他们不要乱跑,说不定他们身上可有大麻烦!” 说完这些这歪眼汉子就转身走了,只留下满大厅的人们盯着他的背影,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有些人嗤笑不已。 “散修中各色人等应有尽有,良莠不齐在所难免,不过只要他们不违反禁令法度,我们也不好直接出手管制。倒是让几位南宫家的朋友见笑了。”那守卫打扮的男子对吕宁几人说道。这时候吕宁才注意到这人有些眼熟,身上的守卫装扮也有首领的标志,赫然是昨天陪在那位嘉兰镇镇守身边的守卫队长。 “有劳这位长官替我们分忧解围了。”吕宁对着这男子一礼。 “分内之事而已。我也不是专程为你们,只是刚好巡视过来而已。”这守卫队长看似随意地笑笑。“那些散修好勇斗狠,聚众私斗,不过在这嘉兰镇中他们还不敢乱来,几位只要不出镇去就是绝对安全的。我也不打搅诸位办事了,若是有什么麻烦直接来镇卫戊所中禀告一声就是。” 说完这些,这位守卫首领就转身走了。等他走出这后散修佣所之后,张宏正才低声说:“这位守卫队长好像从客栈附近就一直在我们左右晃荡。我还以为他纯粹是在监视我们,想不到还能及时站出来帮我们排忧解难。” “我们毕竟是外来散修,别人多加注意也是应有之事。”吕宁不以为意,这嘉兰镇的反应并不算奇怪,反而另外一边的事情更叫他们震惊。“不过那叫韩乐的汉子似乎还是个颇为棘手的人物,想不到居然敢袭杀一镇镇守……” “跟着他的那几个散修也有三个至少是化劲层次的,这家伙有些能耐和胆量啊……”张宏正咂咂嘴。他在人仙武道上的眼光更胜吕宁一筹,看得出只是那几个散修也绝不好惹。当然,最不好惹的还是那歪眼汉子韩乐,原本只看外表大家都以为是个丑角般的傻子妄人,却居然是个胆敢袭杀世家镇守的家伙,不管他是用的什么法子什么手段,这在散修里都绝对算得上是胆大包天的狠角色。 “那家伙说我们身上可能有大麻烦是什么意思?”吕宁皱眉。一个相貌滑稽的貌似傻子的人信口开河可以不用在乎,但这个傻子能杀掉一镇镇守,那就绝不可能是真的啥子,就算是信口开河也必定有信口开河的道理。 说到这里,吕宁西望的眼光不由得就朝白玲虎身上看去。白玲虎也被他们看得一愣,摊手不解:“我也不知那个人为何对我如此熟络,我之前并没见过他,可能是他对我圣教中人极有好感?” 吕宁西望又对视一眼,都是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该和这位道士姑娘如何解释。踌躇片刻之后,还是吕宁说:“要不然等我们将这里的委托做完之后,还是去镇外看看吧。他们说的那黑石小岗理镇口也不远,若是有什么不对我们也来得及入镇暂避……我也想听听那位韩朋友说说我们有什么麻烦……” “嗯,去看看也好。”白玲虎也点点头,然后就将目光转到张宏正身上。“张兄弟,是吧?” “看我做什么……”张宏正龇牙。若这叫韩乐的歪眼汉子只是个普通的傻子散修,他还只是一笑置之,但知道了这居然是个修为颇高连世家镇守都敢杀的狠角色之后,心中就有种极不舒服的排斥感,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而现在白玲虎和吕宁都这样说,他也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那就去看看吧。” 第101章私斗1 第一百零一章 私斗(1) 午时,烈阳下,黑石小岗。热辣辣的阳光晒得人生痛。 张宏正,吕宁和白玲虎顶着这样的阳光来到了这镇口不远处的小山岗上,放眼望去却只是一片光秃秃的乱石,预料中的血肉横飞的械斗并不见踪影,甚至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那几人都已经打完了,那歪眼汉子已经被杀了,尸首也被送走拿去领赏了?”张宏正四处张望了一下,但却连一丝战斗过的痕迹也找不到,照之前那几个散修的气势和身上带着家伙来看,可绝不会是不愿意见血的那种人。“总不会是连血迹都被清洗干净了吧?” 但是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走来。而这人原本慢腾腾地走着,当看到他们三人的时候微微一顿,立刻发足飞奔,快若离弦之箭,十多息就跨过了百丈的距离来到了他们面前,正是那叫韩乐的歪眼汉子,张着豁了牙的嘴傻乎乎地说:“妹子,你当真来看我斩杀那几只臭虫了?你看,我猜到你要来,专门还去客栈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下可就好看好闻多了吧?” 三人这才注意到,这人居然还真的去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头发胡须也都稍微整理了一下没再板结在一起,身上也没那股酸臭味了,看起来比之前那样子顺眼了许多。当然,还是那张滑稽的丑脸和歪斜的眼睛,明明和白玲虎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吕宁。 “这位朋友……”吕宁被这歪眼看得很不自在,连忙后退作揖说明来意。“我们只是想……” 这韩乐虽然看起来是在盯着吕宁,但却连理都不理他,只是继续傻笑着说道:“妹子你也别担心,我知道你们济世教有护御无辜,救济平民的教义,但那几个慕容家的散修都是满手血腥罪该万死的货。我一闻他们身上的血腥气就知道,他们能修到那水平,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人的血。我是一直忙着赶到这边来,要不早就把他们一股脑地杀了个精光。他们之前跟着我也是极为小心,一直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只用各种手段来追踪我,进了城镇倒是肆无忌惮的,但我也不能在城镇里动手,要不然惹来世家的干扰更是麻烦。今天干脆借着这机会将他们一股脑地都宰了,算是为民除害!你带着这些南宫家的人在旁边好好看着就是!” 说完这一通,他又才转过身来朝着那山岗上看去,入眼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怪叫一声:“我都专门迟上一些,还说好熬熬他们的性子,他们居然还敢来熬我的?” “这位韩乐朋友……”吕宁努力咳嗽一声。“我们来此是想听听你的高见,为何你说我们身上有麻烦?” 韩乐的视线终于转到了吕宁旁边的空地上,淡然说:“我懒得兜圈子,便和你们直说了。你们身上多半是有大麻烦的,也不是我老韩危言耸听来吓唬你们,你们来这边是不是受人所托送东西过来的?” 吕宁愣了愣,和张宏正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承认:“正是如此。不知朋友如何得知?” “你们送的东西是不是一只木盒?” 吕宁这次没再去和张宏正对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点头:“正是。不知道兄台如何得知?有何高见?难道这木盒中的事物有什么不妥?” 韩乐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能说这东西极为不妥,你们若是真把这东西送到目的地去,被人顺手杀了灭口的可能性极大。” “至于这个韩兄弟你大可放心。”吕宁倒显得不惊不诧,这些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们也压根就没想过要将那东西送到委托人所告知的目的地去。“我们在这嘉兰镇就是找人帮我们将这东西送去。我们也早知这货物不妥,因此剩余的报酬也不想要了,只是为了不让替我们担保的中人为难,必须得将这东西给送到那里而已。” “那不就正好?”韩乐点头一笑。“你们将那东西给我就行了,我都不收你们的委托灵石了,自然会将那东西给你们送去。” 吕宁愕然一怔,还不知道如何作答,那韩乐又转向白玲虎。“对了,妹子,你是从南宫领一路护着他们过来的么?” 这韩乐对着吕宁说话的时候,虽然那张丑脸和歪眼依然滑稽,但神情淡然自若,声音冷静低沉,还真有几分城府颇深和实力莫测的味道,只是一转到白玲虎那边就好像眨眼间化作了哈巴狗一样,就差吐舌头摇尾巴了。 白玲虎还是对这韩乐的表现一无所觉,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是在唐家领地湖东城一带和我师兄一起传播圣教光辉。对了,湖东城我也认识一个守卫叫韩乐,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家?那种森严冷酷的家中居然也有人敢叫你韩大哥这个名字的?”韩乐的歪眼一鼓,几乎要从眼眶中飞出去将那同名之人给砸死。“甘当世家走狗,还是唐家这种世家走狗的人,那自然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我以后倒要到那湖东城去看看,这和我同名之人有没有我十分之一的气概。” “那人好像已经死了……” “啊,哈哈,死得好死得好!走狗还敢和我同名,那自然是该死的……对了,那妹子你为何和他们这些南宫家的散修走在一起?” “因为张兄弟路过湖东城中帮了我和我师兄的大忙,也救了我们的性命,我师兄便让我护送张兄弟一路而来。” “张兄弟,就是这顶猫的小子么?”韩乐的歪眼总算落到了白玲虎的身上,但实际上却是看着张宏正。“想不到你居然除了油嘴滑舌之外还有几分能耐,还能救下我妹子的性命……好吧,看在这个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我还想和你计较一下呢。”张宏正冷笑。“凭什么要将这东西给你?凭什么你要叫白……道长做妹子?你算哪根葱?” “呵呵,她自然是我妹子,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是,其中关窍你这种外人自然是不足以知道的……”韩乐摇头晃脑,一副得意非凡的样子,好像白玲虎当真已经依偎在他旁边叫他大哥了。 “……我当真怀疑你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张宏正嗤之以鼻,伸手指了指远处。“你约的那些人来了,你先去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来和我们胡说八道吧。” 韩乐转头,果然看到那几个散修正从远处走上山岗来。 “好家伙,这时候才来。”韩乐转身飞跑而去,没多时就拦在了那几个散修面前,歪眼杀气腾腾地瞪着他们。“你们是去请帮手了,还是后事太多准备太花时间了?我还以为你们怕了不敢来了呢。” “我们自然要来。只是想着你歪眼韩也算慕容家和纳法提家一带有些名声的,便想着要让你死个明白。” 眼看着韩乐奔来,那几个散修立刻就分散开来做出了随时动手的架势,为首的刀疤脸神色不动,阴沉沉地说:“让你早来这里踩踩地形,也好知道我们几个没在这里布置什么陷阱,让你等会也死个心服口服。那边那几个散修现在是你的同伙么?不妨叫他们一起上,” “哈哈哈哈……”韩乐仰头大笑。“杀你们几个臭虫还用得着叫什么同伙?废话少说,动手就是了!” 也用不着他说动手,实际上当看到他的时候这几个散修分散开来就已经开始动手了。其中一个鬼仙散修抽出几张符来分别贴在几个同伴身上,立刻有三人身上立刻被一层薄薄的透明金光甲胄笼罩,还有两人则是从地上吸附出泥土在身上凝聚成岩石般的铠甲,而这鬼仙散修最后还将自己身上裹了双层的岩石铠甲再加上一层金光甲胄,手中还用符咒化出一面盾牌来,看起来好像一座移动的石雕像。 而最先加上了金光甲胄的两个散修则是转身朝两边不同的方向跑去,跑出十多丈之后站定,一个从背后拿出用布包裹好的武器拉去遮挡的麻布,赫然是把已经上好了弦的弓,另外一个手中则是数把足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飞镖。 “嗯?”韩乐的歪眼一愣,也发现了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迈步就朝着其中一个手持弓箭的散修冲去。但立刻就被一个手持双刀的散修拦住,为首的刀疤脸立刻也扑了上来,手中提着的赫然是一把破甲用的尖锥。 “嘿,这下好玩了。”远处的张宏正看着,不禁一乐。这几个散修各司其职分工明确,赫然是把这个歪眼韩乐当做是妖兽来对付,这远近交攻,法术和近身肉搏齐备,可比胡乱地一拥而上要厉害多了。 “我们要不要帮忙?”白玲虎有些犹豫。虽然她感觉这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热情,但却不算讨厌。 “暂时不用慌,别人约好了的私斗,我们随便插手岂不是显得太没规矩了。就算要救他,也最好等他形势不妙被打得要死的时候再出手,这才是雪中送炭不是?”张宏正摇头摆手,却是希望这个叫韩乐的家伙多吃吃苦头。“而且这家伙明知对手人多势众还敢去,说明对修为还有几分自信,听说他还敢杀慕容家的镇守,不如趁机看看他的深浅再说。” 一边的吕宁原本也因为之前的话还没问题清楚而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忙,听了张宏正这话后也暗暗点头,按住不动了。就算是要帮忙,也要让这忙尽量看起来帮得及时才。 咚的一声闷响,那边的韩乐躲过了刀疤挥来的尖锥,尖锥砸在地上立刻将他脚下的一块磨盘大的岩石砸得粉碎。这是专门用作击破土行金行妖兽外壳的武器,虽然卸下了锥后的配重,也是重达二三十斤的钝器,在人仙武道的暗劲震荡之下粉碎这样的岩石或者是普通厚墙是轻而易举,若是人的肉身上挨实了这样的一下,那简直是和嫩豆腐被人猛力一拳打中差不多。 不过这样杀伤力惊人的武器挥动之间的空隙也相对较大,这一击落空他就被韩乐的一脚踢在了肩膀上,然后他的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肩膀上刚刚才被法术凝聚出岩石盔甲粉碎爆开,像是被鞭炮炸开的纸花一样。 “咦?这家伙好厉害……”张宏正看得眼睛一瞪。这一脚的威力绝不比刚才那一锥小多少,把那刀疤脸连同手中武器一共百多两百斤给踢飞出去也还罢了,这一脚中蕴涵的暗劲震荡也非同小可,如若不是这岩石铠甲的防护,这刀疤脸的肩膀说不定直接就被这一脚给废了。 “那可是绵石甲……这位韩兄弟至少也是人仙武道化劲的巅峰……”吕宁看得也是咋舌不已。早为生法境做了许多准备的他自然清楚那鬼仙散修用的法术,附着在刀疤那两个散修身上的可并非是普通的岩石,而是中间饱含了无数细密孔隙,坚硬轻便之余还能抵挡一定的暗劲震荡,但在这一脚下却是被震得粉碎。 “这家伙总不会已经踏入了武道先天之境了吧?”张宏正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个小丑傻子一样的家伙居然修为比自己高出这一大截,让他感觉极为不舒服。 那边一脚踢飞刀疤脸的韩乐却并没有去追击,因为另一个挥舞双刀的散修缠了上来。这个散修步伐进退之间极为灵活,而且好像对韩乐颇为忌惮,双刀沾之即走,就像一只苍蝇一样在他身侧周围绕来绕去,却又并不敢真的上前和他拼杀。 同样的还有两个站在不远处,一个引弓一个手持飞镖的散修,他们手中虽然拿着随时可以射出的利器却并不真正射出,似乎是保持着这样的威慑,似乎又是在等着什么机会。 “滚开!”韩乐被那双刀的散修骚扰得烦了,奋起一脚踢出,脚下掀起的大片砂石如暴雨流星一般朝着散修飞击而去。在他暗劲灌注之下这些砂石带起刺耳的尖啸声,即便是绿豆大小的石子纯论杀伤力不下于普通的弓弩,而且瞬间就笼罩了方圆丈许的空间,将那散修的身形完全笼罩在内。 那散修的反应也是极快,眼看韩乐出脚的时候就向后猛跳,双手双刀一起护住了面门,飞来的砂石如同暴雨洪流一般将他全身打得碰碰乱响,整个人飞出好几丈之外才勉强站住。这散修身上那层岩石铠甲也是被打得坑坑洼洼,如若不是这层石质铠甲,恐怕整个人都会被打成筛子。 但就在踢出这一脚之后,韩乐的身体陡然一歪,脚下的沙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化作了一片怪异的泥泞,他支撑身体的那只脚一下就陷入了进去直至膝盖。 也就在这时候,远处那张弓的散修猛然将半开的弓拉满到了极致,手臂胳膊还有背部的筋肉膨胀到了足有之前的两倍粗壮,随后一松手,弓上的箭矢带着刺耳的怒号声呼啸而出。而同时那手持飞镖的散修也是弯腰斜身之下猛地将手中的数枚飞镖掷出。 这箭的箭头足有小孩拳头大小,上面开着狰狞的血槽,加上箭杆一起至少也有数斤之重,破开空气发出的尖啸声刺耳之极,看起来轻而易举就能射死一头牛,而那数只飞镖也至少都有半斤重,弯曲的造型锋锐的边沿在空中划出数道诡异的曲线朝着韩乐飞去。而韩乐看起来已经避无可避,他那脚下也不是寻常的淤泥,水行法术变化而出的水流可以在鬼仙修士的操控下滑如油腻,也可以黏如树胶,这些混合了泥沙的淤泥论堪比糯米熬制的浆糊还黏稠,一旦陷入其中要拔出来绝非易事。 但韩乐陷入之后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想要拔腿而出,他就像没有看到远处两个对他射击投掷的散修一样,一双歪眼却是瞪向了另一边的鬼仙散修。相对于其他主修武道人仙的,无疑是这个鬼仙散修才是最麻烦的对手,任其在远处施展法术绝对比那弓箭和飞镖的散修更有威胁。他也没再击飞砂石之类的,而是直接伸手在地上猛力一拍,顿时咚的发出一声如大鼓重锤的一声闷响。 那边的鬼仙一直警惕着韩乐的举动,只看他挥手拍击地面,自己就猛地朝上一跳。几乎在他双脚刚刚离地的瞬间,他脚下的砂石就猛地炸裂开来,闷响声中泥沙乱飞。 显然这鬼仙散修也是颇有和武道化境高手争斗的经验,对付这种借物传劲隔山打牛的攻击自己先一步跳起在空中,刚好躲过了这地面传来的暗劲冲击。只是他这跳起在空中再也无法借力,就眼睁睁地看着韩乐拍地之后戳指朝他猛地虚点,一道如同柳叶一般的半透明虚影就朝着他激射而来。 这气芒来得极快,散修身在半空也没办法躲避,但他早就有所防备,身体一缩,手上符咒化作的盾牌就挡在前面将整个人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刷的一声,就像撕裂了一张纸一样的轻响,这道柳叶般细微的透明虚影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散修的符咒盾牌还有那足足两层岩石铠甲,从半空散修的后心直飞而出,还带出了一道殷红腥臭的血箭。 散修落地,还想要挣扎着站稳,但还是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地再也没了生息,只剩后心上一道细细的伤痕中鲜血如涌泉一般地冒个不停。 “先天罡气!”远处的张宏正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第102章私斗2 第一百零二章 私斗(2) 就在韩乐掌击地面,虚指以罡气击杀那个鬼仙散修的时候,另一边两个散修的弓箭和飞镖也在同时袭到。 韩乐陷在泥泞中的那一只脚还都没来得及拔出,身体只能斜斜地一拧,险到极点地避过了那一箭的正面。箭头擦着他的胸口在皮肉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槽之后射入了他脚下的砂石之中,坚硬的砂石地面如同朽木一般,只留下噗的一声就被箭矢完全没入其中。 而其他几枚钢镖却是从不同的角度旋转而来,完全没办法闪避,但他身躯依然一扭一弹,几只旋转而来的飞镖全都在击中他之后就被弹开了。 并不是飞镖的力度不大或者是不锋利,那弹开的飞镖有两只直接插入到了地下的岩石中,只是在接触到韩乐的身体的瞬间一阵透明的白光一闪而过将飞镖给直接弹开了。这是武道先天之后将自身精元气血和天地元气混合而生成的罡气,攻守合一运转如意,远比任何的甲胄防护更为灵活。 实际上之前的那一箭同样也是受到了罡气的阻挡卸力,只是这箭矢的力道太大,韩乐的罡气似乎并不足以完全抵挡,卸力之下还是伤了些皮肉。 但即便展现出了先天武道的强横,对方也并没有放弃这用那鬼仙散修的一条命换来的机会,为首的刀疤汉子咆哮着重新扑了上来,双手将尖锥高举过头顶,合身猛力朝着韩乐迎头击下。 韩乐刚刚才把陷入泥沙中的脚拔出来一半,见状只能徒手去接下这当头一击。他的先天罡气显然是重攻轻守,而且也远没到能绵绵不绝用之不竭的地步。 轰的一声,韩乐那刚刚要拔出来的脚又全都陷了下去。不过这刀疤脸汉子的全力一击也被他接了下来。韩乐的修为显然要比刀疤脸高出不止一筹,除了脚下不稳重新陷入了那泥泞中之外,徒手接住尖锥也轻松挡住了上面的暗劲,甚至接下来夺过这武器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其他几个散修同样没有放过这机会的意思,远处手持弓箭的已经重新张弓搭箭,用暗器的则是拿出了一只有拳头大小的流星锤开始挥舞起来,那之前被打飞出去的双刀散修也重新冲了上来。 而且并不止是这样简单的夹击,就在韩乐的注意力稍微朝其他散修的身上转移,没有如何在意面前这刀疤脸的时候,刀疤脸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按下了手中尖锥柄的一个机括,然后就是轰然一声闷响,尖锥顶部炸出了一团火焰。 火焰并不算大,只是在尖锥顶上一闪而过,但韩乐的头却猛然朝后一甩,好像被人凌空猛击了一拳一样,不过他还是站稳了,向后仰的头重新直了起来。只见他满嘴是血,那豁了几颗牙的嘴中正咬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弹丸。 刀疤脸的面色一变,这时候手上传来一阵猛烈的震荡,正是韩乐传来的暗劲冲击。刀疤脸能感觉这暗劲如排山倒海一般,他握住锥柄的双臂筋肉巨震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但他依然死死支撑,因为那手持双刀的散修已经扑到,双刀朝着韩乐的肩膀斩下。远处手持弓箭的散修也已经重新对准了韩乐,马上就会又有一发重箭呼啸而来。 韩乐的双手依然还是托着尖锥,只是将头扭过去对准了冲来的双刀散修,呸的一声,口中沾满了鲜血和唾沫的弹丸还有一颗牙齿激射而出。 双刀散修距离韩乐已经近在咫尺,也压根没想到手脚俱都已经受限的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一击,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就被那颗弹丸给正正地打在面门上。只听波的一声轻响,他的半张脸和半个脑袋一起被打得稀烂,脑浆鲜血四溅,原本立刻就要砍到韩乐身上的双刀也和身体一起软软地跌落在地。 刀疤脸大惊之下手中再也掌握不住,被震得丢下锥柄连连后退。韩乐夺过尖锥之后则是转身对着远处张弓搭箭的那个散修直接就砸了过去。那散修刚将手中的弓弦拉满,对准了韩乐要放箭,这时候看见那铁锥横飞而来,再要闪避好像也来不及,连忙将箭矢对准了铁锥放出。 当的一声巨响,铁锥被箭矢射得偏了一些,但依然余势未竭地从散修肩膀处擦过,带起一大片的皮肉。散修大声惨叫,丢下弓箭抱着微微变形的肩膀跌跌撞撞地朝远处跑去。 另一个散修本来挥舞着流星锤要砸过来的,但眼看韩乐这样干脆利落地将同伙击退,顿时连手中的武器都不敢要了,丢下流星锤就飞快地后退。 “哈哈哈哈……”韩乐昂首大笑。他本来就豁了几颗牙的嘴里被刚才那砸出的弹丸又崩掉了一两颗,看起来已经没剩下几颗了,又满嘴是血,看起来着实有些凄惨,但现在他笑得却是分外得意,那双歪眼盯着刀疤脸旁边的空地满是杀气。“果然是不要脸的臭虫,居然在武器里暗装灵火铳,这纯粹就是用来阴人的吧?也多亏你韩大爷反应快,要不都险些着了你的道。你这样的阴险小人还有什么资格修炼人仙武道?还是早早去死的好,免得三神有知,也觉得有辱他们辛辛苦苦传下来的道统。” 刀疤脸脸色难看,但却并没到惊慌失措的地步,他的脚下虽然在后退,视线却是在四处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另外负伤逃走的那个散修也并没逃远,只是站在远处朝这里张望。 “嗯?”这时候不远处观战的吕宁忽然一怔,也是左右张望起来。 “怎么了,吕大哥?是还有什么埋伏么?”张宏正问。这歪眼韩乐现在展现出的修为境界和实战力已经让他惊讶不已,而且这家伙一直都是空手应敌,如果不是特别擅长拳脚暗劲上的功夫那就是还有保留。不过对面那几个散修的反应看起来也好像还有所依仗的样子,这说明多半还有好戏可看。 吕宁点头:“周围的土行元气好像有些异常……好像有人在施法,只是有所掩饰又不太明显……” 那边的韩乐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也不知是从这几个散修的反应还是他自己也有所察觉。即便不是在鬼仙道上有所修为,只要是踏入了先天境界之后都会对天地元气本能地有一定的察觉之力。他微微用力,将脚从已经渐渐失去黏力的泥泞中拔出来,迈步就要朝后退的刀疤脸冲去。 但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地面猛地掀了起来,就像突然从平静的地面边做了滔天的海中巨浪,难以计数的泥沙土石冲天而起,反朝着他席卷而去。 韩乐连忙止步朝旁边闪避,但是他马上发现并不只是前方的地面席卷过来,而是四面八方的地面都翻涌过来朝着他压来。 一声爆喝,韩乐身上罡气的光芒闪过,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刃直接剖开丈许厚的土石就要破土而出。但周围翻涌过来的土石泥沙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多到了数丈,以他为中心周围数十丈之内的土地全都翻涌沸腾了起来,几乎无穷无尽的土石层层叠叠地挤压过来,眨眼间就把他的身影给完全淹没在其中。而且这些土石巨浪好像会判断一般,刀疤脸和另外两个散修都在这巨浪的范围之内,却并没被土石所裹挟进去,反而是将他们给扔了出来。 数息之后,翻涌过来的土石全数朝中间收拢凝固,然后静止不动了,形成了一个只是直径就有十丈开外的巨大石球,而韩乐的身影早已经被彻底包裹淹没在其中。 “这……这是鬼仙真人的真法符咒?”远处的张宏正早看得目瞪口呆。这方圆数十丈的大地翻涌的场面实在壮观,也只有在湖东城中见识到的荒兽之力和真法符咒才堪与之比拟。 “不……不是真法,并无真灵鼓动天地的气韵,这还只是先天境的灵法。”吕宁也是看得瞠目结舌,但他毕竟是鬼仙道修士,对这些还是比张宏正分辨得更清楚。“应该只是这先在地下施法汇聚土行元气,再以其他法术辅助,才能有如此威势。” “那……那个韩兄弟是死了么?”白玲虎指着那如小山一般的石球,有些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我们要不要去救他?” 吕宁立刻伸手拦住了白玲虎:“不要妄动。土行法术以浑厚凝实包容万物为主,从不以杀伐见长,那位韩兄弟大概暂时还无性命之忧。而且能发动这般法术的又怎么会是易与之辈?” “应该是个先天鬼仙……”张宏正补充,他现在的眼界也算颇高了。“我觉得我们还是趁现在离远一些的好,这位韩老兄杀了人家的镇守,惹来什么样的人物也不奇怪,不要把我们连累了就好……” 就像印证张宏正的话一样,巨大石球前的地面裂开,一个人从地底缓缓升起。 这是个一身红色长袍的中年人,他身周的泥沙石块都如流水一般地自动流淌开来,他脚下的地面也在不断抬升将他托起。而他明明从土中升起,身上的衣衫还有头发胡须上却都是一尘不染,看起来极有高手风范。 “公孙大师!”远处的刀疤脸连滚带爬地来到这个中年人身边,他之前被那掀起的土浪抛飞到十多丈之外,摔了个灰头土脸,另外那两个散修也是差不多,其中那个肩膀受伤的还一时起不来。 “一群废物!连这些时间也拖不住,若不是我及时发动灵符,说不定便会让那歪眼凶徒给跑了。”中年人颇为不满地瞥了刀疤脸一眼,看看刀疤脸上忐忑不安的神情,语气又缓和了些。“不过能一路追踪这凶徒到这纳法提领等我过来,还能将他引诱到此处来,你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回去之后你们自行去飞阳城领赏吧。” “多谢公孙大师!”刀疤脸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被刀疤分割得七零八落的,他看了一眼旁边如小山一般的巨大石球,还有些心有余悸。“……这歪眼韩乐凶名卓著,也不知道去哪里偷学的功法传承,极善于攻伐,多亏公孙大师才能将之一举击杀……” 叫做公孙大师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这道‘万钧息尘’可是慕容令武城主亲自所制,我还事先还专门施法汇聚土行元气,再以自身水行法术加于其上驱动,威能至少也在普通先天法术的数倍之上,困住一个先天武道人仙还不是轻而易举?” “困住……这家伙还没死?”刀疤脸一愣。 “这万钧息尘本就只是以桎梏封禁为主,一个先天人仙也没这么容易死。不过等我慢慢消磨碾压将之四肢折断,筋骨尽碎,自然还不是任我鱼肉。”公孙大师微微一笑,好似一切尽在掌握。随之他的目光又落到远处的张宏正等人身上。“那些人可是他的同党?怎么好像还有个济世教的人?” “至少也是和那歪眼相识的,是不是同党就不清楚了。”刀疤脸的视线在白玲虎的身上扫过,脸上亮起一阵贪婪的光芒。“公孙大师既然都已经现身,那就干脆就顺带一网打尽,带回去慢慢拷问,多少也能问出些什么来。” “也是,这歪眼凶徒居然敢击杀慕容家镇守,背后说不定有人指使……慕容大人不便出面,我代劳一番也是情理之中。”公孙大师微微颔首,正要迈步朝那边走去,忽然转头愕然看向身后那巨大石球。 也就在他转身同时,一道迅捷无伦的光影从石球中激射而出,从他和刀疤脸的身边一掠而过。 这道光影速度肉眼几乎难辨,乍一看似乎是一道刀剑状的事物,但是在掠过公孙大师和刀疤脸之后就骤然停了下来,赫然是被封在石球中的韩乐。此刻他衣衫尽碎,灰头土脸满身都是伤痕,但面上的神态乃至整个人的气质却都只呈现出一片煞气凌厉,连那双眼睛似乎都不再歪了,只因为他手中持着一把短剑。 这是只平凡无奇,甚至有些丑陋的短剑,就像一个刚学习锻造的乡村铁匠学徒随手而作,但此刻锋刃上闪烁出的光芒却是如此的锋锐耀眼,好似多看两眼就会将眼睛灼伤。 “好家伙,有点本事,居然能逼得我出剑。”韩乐呲了呲牙,重新将短剑收回怀中,那眼睛又开始歪斜了起来,整个人又变得有些滑稽丑怪。 咕噜噜,公孙大师和刀疤脸的头颅从脖子上掉了下来,滚落在地,脸上都还带着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两人无头的躯体都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有鲜血如喷泉一样狂涌而出。 第103章私斗3 第一百零三章 私斗(3) 两道柳叶般细长的虚影破空而去,眨眼间就贯穿了前面两个散修的后脑,两人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再没了半点的声息。有了之前的经验,张宏正和吕宁终于可以分辨出那其实是两道剑形的罡气。 将这些人全部击杀之后,韩乐也让去将他们身上的灵石等等东西搜刮一空,这倒是和普通的散修没什么区别。特别是从那个姓公孙的先天鬼仙身上搜出好几十枚灵晶和十多张先天符咒,更是让他乐的摇头晃脑张口大笑。 “这些人甘当慕容家的走狗,平日里不知道帮忙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我甚至怀疑他们和森罗殿都有勾结,平日里还懒得去找他们,这次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当然一个都不能放过。慕容令武自己不好来追杀我,却派了这个姓公孙的走狗来,大概以为随便设个陷阱就能抓住我了,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这家伙居然随身带着这么多灵晶和先天符咒,也算是让我小小地发上一笔了,哈哈……” 搜完东西之后随手在那巨大石球下挖了个坑将这几人一起丢进去,韩乐转回去走到张宏正三人面前。在刚刚的战斗中他的牙齿掉了好像不止一颗,说起话来漏风得利害,而且满嘴的血污,满头满身的灰土,身上的衣衫破烂成布条,几乎比之前在散修佣所里看到的还要不堪还要丑怪滑稽,但现在无论是谁都再不觉得他有半分的可笑。倒只有张宏正头上的肥猫依然老神在在,双眼似闭非闭地打着盹,好像面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想不到你武道修为居然这样厉害……”白玲虎的眼中也透露出些许钦佩之意。她毕竟也是修炼人仙武道的,深知刚才的交手之间这个看似滑稽的家伙修为和打法是如何的凌厉,而那一个数十丈巨大的石球封禁更不是普通先天人仙能脱困而出的。 白玲虎的这一句称赞让韩乐乐得几乎找不着北,把胸脯拍得碰碰直响:“那是当然的了,妹子我没骗你吧。对付那几个臭虫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这个……这位韩兄弟,不知道你是不是……”吕宁在旁拱手一礼,神情中有些激动还有几分期待。而且他还有意无意地看来一眼旁边的张宏正。 张宏正被吕宁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当然知道吕宁看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吕宁问这个歪眼的家伙是在问什么,他只觉得头上的肥猫好像忽然又重了几十斤一样,让他感觉头又大又热又重。 幸好韩乐连连摇头摆手,表示吕宁完全想多了:“我什么也不是,这位南宫家的散修兄弟莫要多想,我也就只是个四处游荡的散修罢了。得三神庇佑,有些天赋和运气,练得两手功夫还过得去,仅此而已。” “啊……原来如此……”吕宁也连连点头,一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天下间总有些天资过人却不羁豪放,不喜入世家制御中受管束的英豪人物,往日间我也只是耳闻,想不到今日能得见,当真是幸事。” “正是如此。那些世家仗着祖上曾跟着三神一起征战过,就一副高高在上不把我们散修和平民当人看的模样,我老韩最是看不惯,一逮着机会就要给他们点教训,顺带也弄些灵晶灵石来修炼,哈哈哈哈。”韩乐一拍巴掌,咧开血糊糊的大嘴笑了。“当然也有不少世家还是挺不错的,南宫家就是例子,要不我之前也懒得和你们几个扯嘴皮子了,找机会直接抢了你们的东西就走便是。” “哈哈……”吕宁讪笑。 “那你现在可愿意将那东西交给我,让我替你们带去那望峡堡了么?” “自然愿意。那就有劳韩兄弟了。那收货人是望峡堡中的守卫副长……”吕宁连忙从怀中将那个装好了碎片的灵石袋拿出来,双手递过去。 “怎么是这个?”韩乐一愣,还是伸手接过。“不是木盒么?” “那木盒在唐家的湖东城里被森罗殿的人抢走了,张兄弟最后杀了那森罗殿的妖人,最后却只是将这个东西给取了回来,木盒却不知道被那妖人扔去了哪里,现在只能用这样用灵石袋装着。”确定了眼前这位是足可信赖的,吕宁的话语也就没了什么藏着掖着了。 “森罗殿?这东西难道还和他们有关联?”韩乐的歪眼歪出一个怪异的角度,又转向张宏正。“小子运气不错啊,居然还能杀了森罗殿的人,你真知道那些家伙有多危险吗?可不是这些干坏事的散修能比的,就算是小喽罗也一样。以后遇到这些家伙离他们远些,知道不?” 张宏正嗤了一声还没开口,旁边的白玲虎就开口:“张兄弟击杀的可是森罗殿的骸极道道主方朗卓,可不是什么小喽罗。当时我们可是一起去的,要不是张兄弟重伤之后拼命出手,我说不定便死在那方朗卓手中了。” “骸极道……道主?是森罗殿一道之主?不会吧?妹子你是不是弄错了?”韩乐的盯着一边的空气做出极为不可思议的表情。“森罗殿的一道之主可都是名义上执掌了一道森罗邪念的,只要自身与那一道邪念契合那至少也是先天大成的地步,若是以身入道那就肯定达到了真人境界的,连我老韩也惹不起呢。” “哼。”白玲虎显然对韩乐的质疑大为不满,皱眉道:“当日湖东城被那妖人操控的荒兽残骸化作一片死地,数十万的居民惨死,连唐无忌城主也败退。最后还是靠了张兄弟冒死引动天雷才击溃了荒兽,那方朗卓从荒兽中脱身出来后也是张兄弟和我一起亲手击杀……” “咳咳,算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旁人不信也用不着拿出来说非要他们相信不可。”张宏正咳嗽两声,一副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的模样。若是在其他时候这些英勇事迹说起来他都是沾沾自喜,但面前这歪眼家伙可极有可能是真正的蜀山弟子,李自豪那些人误以为自己是蜀山传承那还可以浑水摸鱼,要这家伙误以为那就不妙了。 “不是,妹子,我绝不是不相信的话。只是这事情实在不是个小事。”幸好韩乐好像完全没在意其中的细节,只一个劲地和白玲虎解释。“妹子你大概不知道,森罗殿的道主临死之时都会将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映射到森罗殿的总坛之中,若你们当真杀的是森罗殿的一道道主,那你和这小子的模样肯定都已经被森罗殿知晓了!” 白玲虎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张宏正却听得汗毛倒竖。方朗卓死后那随身的面具确实升起一阵诡异的变化,当时两人都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现在听韩乐这样一说,似乎真的有极大可能就是如此。 虽然张宏正对于森罗殿中只接触过的方朗卓和那两个随从手下,除了借助荒兽之力外都算不得什么太厉害的角色,但是一个胆敢在唐家城池中悄悄炼制荒兽尸骸的散修组织,这到底有多疯多有底气可见一斑。而且他之前在湖东城中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李自豪和其他世家中人有关这森罗殿的事,许多人都是谈之色变,可见这韩乐说连他也不大敢去招惹这并非虚言。 湖东城中的事原本以为有唐家还有李家,济世教等等庞然大物在前面顶着,就算森罗殿要计较也不追查不到他身上来,但哪里知道原来自己的模样早就落到了别人的眼中。 “不过妹子你也不用怕,既然你韩大哥知晓了这事,那无论如何也要护你的周全。只要来的不是那些以身入道的真人境道主,我也能拼死护得住你!”韩乐又拍拍胸脯,满脸的慷慨悲壮。“而且森罗殿和世家常有勾结但也常有龃龉,还有一旦被拿住违背人道金律的证据就会引来三神门的诛杀,十八道道主常有横死的,所以良莠不齐,像是你们所杀的那个骸极道道主应该就是新任不久修为不深。想来那几个最厉害的道主也不会亲自出手来追杀你们,所以韩大哥护住你一年半载的决计没有问题。” “而在这一年半载之内我必定将你送回南宫领去,那边森罗殿的势力极小,大不了你就一直待在济世教总坛之内。你们大祭酒执掌李青玄亲自所传的济世印,就连森罗殿殿主也不一定敢来惹事,其他道主就更不用说了。”韩乐越说越是激动,口沫横飞神态飞扬,好像已经想象出了和白玲虎结伴而行漂泊万里的景象,忽而又有几分犯愁起来。“……只是我这最近非得要去望峡堡一趟,查查这事情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这是……总之非得要去做的事……对了,要不然妹子你就先跟着我一路前去望峡堡就成了!我将那事给查清楚了我们就可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要你来护送我了?”白玲虎皱眉,厉声对着独自起劲的韩乐呵斥道。她又拍了拍张宏正的肩膀。“我自然是和张兄弟一起走的,那些森罗殿妖人要来便来就是了,我们两人联手也绝不会惧怕他们半分!” “哼,正是如此!”被白玲虎这一拍,张宏正也不由得胸膛一挺,刚刚心中的胆怯被一股莫名的豪情冲散了。“这位韩兄弟,多谢你的提醒了,不过我们也是绝不会怕的。劳烦你一个人去那望峡堡就好。哎哟。” 头皮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却是肥猫好像有些忍耐不住肚中的饥饿了,开始抓挠了起来。 第104章变道1 第一百零四章 变道(1) “嘿,这散修佣所当真是方便,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弄来了这么多二阶的妖兽肉。” 客栈的厨房中,张宏正将两边大锅下的火灵砂放足了,一边是大锅滚水一边大锅滚油,里面切成片的妖兽肉不停翻滚,冒出阵阵的酸臭气来。旁边的架子上放满了香料,他又抓起大把大把的香料朝锅里丢去,随后又凑上去仔细闻闻。而肥猫则是终于肯从他的头上下来了,这时候蹲在锅边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里面的肉片。 “张兄弟为这只猫也当真是……不辞辛苦啊。这两大锅肉也实在是花费不菲……”吕宁站在厨房门口捏着鼻子,被这味道熏得面容有些扭曲。即便不论这妖兽肉的味道,就是单单在散修佣所支付的酬劳都是好几个灵石,这才让那些猎杀到妖兽的散修将不辞辛苦地将猎杀到的妖兽肉尽快送回来。然后租下这客栈的厨房和用具等等又花去一个灵石,大量的药料调料等等又是几个灵石,这算下来足够一些修为不高的散修修炼个十天半月了,更是足够一些偏僻乡村村民的数年生计所用。 “这些妖兽肉吃了对凝练真元气血,修炼人仙武道也是很有帮助的。这吃也是修炼中的一环,也不能算浪费。”白玲虎在灶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济世教并不穷,但教中戒律禁止一切奢侈享受浪费,如果不是这些肉确实算是修炼的一部分,她也是绝不会去吃的。 “好了,差不多了,这肉应该可以了。”张宏正用勺子按了按油锅中的肉,表示火候已到。白玲虎立刻用一个大漏勺从油锅里捞出一大碗肉干来,她先深吸气狠狠地吹了吹,自己却并不去吃,而是先放在灶台上的肥猫身边,肥猫立刻埋头过去大嚼起来。 “好嘛,人都没吃先给猫吃。”张宏正撇撇嘴,将油锅里所有的剩余肉片全捞出来丢入旁边的一个大海碗中,加入调味的粉末和草药拌了拌,尝尝味道,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他把开水锅里的肉片全捞出丢进油锅,再把灶台下木盆里早切碎了腌好了味的肉片丢进开水锅里,调了调灶下火灵砂的火候,让肉自己炸煮着。这才端起拌好的肉碗朝外走去:“让吕大哥久等了。终于弄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三人来到大厅中的一处雅间,桌上早已经摆满了各色的酒菜,而西望正坐在桌边,看到三人来连忙站起招呼道:“吕大哥,张兄弟,白道长。” 而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见状也连忙跟着站起对着三人行礼。这就是西望在香楼上为之和人起了争斗的那个女子,昨天西望跟着吕宁从散修佣所返回客栈之后就发现这个她在这里等着他们了,说是香楼已经不让她栖身卖艺了,还给了她一些灵石以作遣散,她便问着来寻西望,想要跟着西望走。 陡然间遇到天上掉下来这样大的好事,西望一时间高兴得几乎要傻了。他也问过这女子,好像当真便是他幼时旧识,只是从小被人拐卖除了知道自己是出生于南宫领中一乡村之外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被人卖了之后几经流落到了这万里之外的纳法提领来。两人凑到一起叙旧,因此西望也没跟着吕宁张宏正一起去镇外看那一场私斗,吕宁也不好在旁边妨碍两人,刚才也就只有去厨房中看张宏正整治妖兽肉。 “来,让大家久等了,开吃,开吃。”张宏正将装着妖兽肉的海碗朝桌子上一放,坐下就率先开始动起了筷子。 关于这个香楼女子和西望的故事张宏正和吕宁都不好多问,西望的性子老实自己也不会提这些事,而那女子在香楼中呆了这么多年,人情世故自然是早就精熟,只是在一旁乖乖地吃着东西也不多言语。他们这一路虽然艰险不断,但现在总算也走到了头,东西也交代了出去,眼下这一顿饭也可说是庆功宴,今天晚上再在嘉兰镇上歇息一晚,明天就可以掉头往回走。 “张兄弟,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关于你们被那森罗殿追杀之事其实我倒觉得不用太放在心上。”吃饭之间,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这个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上。西望乍听之下也是吓得面色煞白,不过吕宁显然是细细思索考量了一番之后才得出的这个结论,并非是随口安慰。“毕竟森罗殿不是世家,自身也需要隐藏在阴影之中不敢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就算他们手足潜伏在各处,但要将你们的形象传递散播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绝不能如世家大族一般一声令下就有符咒传讯,行事也要偷偷摸摸。还有我们这一路上行踪不定,就算唐家人要找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何况是他们?” “正是这个道理。”张宏正大口吃肉,一边连连点头。这事他也仔细思量过,虽然听那歪眼韩乐说得吓人,但他们一路走来明明屁事也没有。就算那森罗殿道主的面具能将他们的模样传到森罗殿总坛去,但森罗殿各处据点之间的传讯总不可能也有这样的高妙,世家还可以用先天符咒在城池之间沟通,像方朗卓和他手下那种需要躲躲藏藏的家伙却绝不能这样。 “我们明天就启程返回南宫领,自然也不用原路返回了,在这嘉兰镇上买上几匹好马,沿着大道去海边的连峰城,搭海船去李家领地,渡海过去每人也就多花个几十个灵石。走那边一样可以绕道回南宫领,只要回去之后便一切都好说了。” “正是,正是,吕大哥说得不错。”张宏正连连点头,这也正是如他所想。只要不走原路返回被森罗殿发现的机会就不大,到了李家领地说不定还可以借用李自豪的关系狐假虎威一番。而等森罗殿的消息四处传播,真派人来追查追杀自己的时候,自己早就去长城了。 忽然看到白玲虎有些愣神,张宏正还以为她在担心以后的安危,便敲敲碗对她说:“我回南宫领之后就去长城了,那地方制度严密高手众多,还有各种对付妖兽的机关器械,森罗殿再有本事也不敢追杀来那里杀人。你也去济世教总坛那里待着,也是万无一失。” 白玲虎嗯了一声,拨拉着碗中的肉干,还是有些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样子。张宏正只当她还是担心此事,就继续说:“你也不用丧气,这主要还是因为我们目前还是修为不够。等我去长城守军中好好练个几年,你也回去好好修炼,只要大家都入了先天境界,还怕他们这些只能在阴沟角落里藏身的家伙么?” “嗯!”白玲虎听了之后点头一笑,随口再吃了几口妖兽肉之后就起身。“我吃饱了,我去厨房看看胖猫。” “白道长似乎是有什么心事。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吕宁看着白玲虎走出过道的背影,转过来对张宏正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位韩乐的关系……张兄弟,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去那位韩乐多亲近一下,至少也问明白师承,如果能将你的那个传承给确认了……” “有什么好确认的?那家伙也不是也说了么?他就是一浪荡江湖的散修,随便练了几手功夫而已。这些事情还是莫要在这种地方多说,被旁边的人听去了可不好。”张宏正摆摆手。他原本就不想扯上这方面的事情,更何况这饭桌上还坐着西望那个香楼女人。虽说这女人一直看似乖巧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吃着饭,但张宏正本能地不想在这种陌生人面前说太多东西。 “嗯,也是。既然那位韩乐兄弟不愿说,我们也只有当做没这事。”吕宁点头。“不过他能帮我们将东西带去望峡堡,不用我们亲自前去,也实在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嘿嘿,反正东西已经给他了,就劳烦他一个人带去望峡堡吧。”说到这里,张宏正就禁不住地想笑。再是先天高手又如何,再是师承不凡又如何,任他怎么说,白玲虎也是说了要跟着自己一道走。现在想起之前在镇外那韩乐抓耳挠腮却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样子,张宏正心中就一阵暗爽。 “小杏,你要不要尝尝张兄弟做的这个妖兽肉?就算你不修炼人仙武道,对身体也是大补的。”西望在旁边没有加入这边对话的意思,只是专心给那女子夹菜,还生怕这女子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觉得无聊。“这些江湖事你不大明白,也不用去操心,反正我们明日就启程,一路走大道也安全,最多小半年就能回家了。” 那叫小杏的女子嚼着硬邦邦的妖兽肉干,被那味道熏得有些难受,却还是努力对西望挤出一个很亲切的笑容来:“谢谢望哥哥。” 西望那原本木讷的脸上笑容不断,这时候更是笑得像开出一朵花来。 吃过饭之后,各人就回各人的房中修炼休息,准备明天启程,那个叫小杏的女子却说有些东西还在香楼之中要回去收拾,让西望等着,她自己一人先返回了香楼。 回到香楼之后,这小杏却并没去收拾东西,而是直接找到了楼中的老鸨。这是一个年纪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妇人,小杏将今天在饭桌上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转述过来,老鸨听完之后点头,拿出了十几个灵石给她便让她离去。随后老鸨就径直来到了镇中心的嘉兰大宅,报上来意之后被守卫引入了大宅中,耽搁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离去。 老鸨离开之后,镇守嘉兰弱就来到了后宅之中,见到了隐居其中的那位胖老者。 “什么?那些人居然得罪了森罗殿?有可能被森罗殿追杀?”听到这个消息,胖老者也是大吃了一惊。“这消息可确实无误么?” “应是确实无误的。”嘉兰弱措辞也极为准确,并没有说绝对无误。“那香楼老鸨应当没有胆子和动机来骗我。那散修似乎并无什么阅历和防范之心,被那香楼女子几句话之下就哄骗得服服帖帖,而那老鸨调教手下姑娘甚是有手段,自己也是个极为伶俐的人,我只是示意她将那女子找个由头送给那几个散修,若有消息则速来禀报,倒也没想到会真打听出如此多的事情来。她也是打听到之后便第一时间来禀报,邀功心切可见一斑。” “你做得很好,这些消息很重要!”胖老者重重点头。“至少绝不能让这些散修死在我们嘉兰家境内。老祖方才见过他们,若是转眼就死在我们境内,就算老祖不见怪,其他人多半也会见机捅我们背后一刀。如今正是我嘉兰家谋求上升的重要时刻,万万不可出现意外。” 嘉兰弱点头:“正是如此。孙儿准备明日和他们一起上路,至少要将他们护送出我们嘉兰家才行。他们应该要去连峰城,坐船过海去李家,这里到连峰城也不到十天路程而已。” 老者补充道:“不过你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不可让他们觉得你是刻意如此。” “这些孙儿自然明白,已经吩咐下人去安排了。” “好,如此我就放心了。”老者颇为欣慰地点头。“我之前也忘了提醒你,这香楼打探消息确是最为有效的,普通人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又听话的女人分外地没有戒心。虽然这些香楼是上一任家主期间建立的,但你也要尽量地将之纳入自家的掌控中来。” “是的,我接下来就会去办。”嘉兰弱一笑。“无非是爷爷你说的,一手萝卜一手大棒而已。我已赏了那老鸨五个灵晶。不过接下来就要收紧所有香楼的资质和税费,只留下那些听话而在掌控中的。至于香楼背后的那些嘉兰家人,我也会慢慢清理。这种要紧地方,自然是不能让他们继续把持。”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刚拿了五个灵晶的重赏,又即将要被他们掌控的老鸨,此刻正回到了香楼中自己的房间中,仔细检查之后关上了房门,又拿出了几张符咒来贴在门窗之上,这才打开了一闪隐藏在墙壁夹层中的小柜子。 小柜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唯一的便只有一张巴掌大小的面具,面具上则是一个千娇百媚,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美丽的面容,只是没有自己的眼珠子,这张面容在美丽之中又显出一种空洞虚无的恐怖之感。 老鸨咬碎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涂在了面具的双唇上。老鸨的手指涂得很用力,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也按碎在上面的感觉,同时她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当面具的双唇变得鲜红欲滴的时候,老鸨已经摇摇欲坠,面色苍白若纸,那原本咬破的手指上都再没有鲜血流出,只余白森森的翻起皮肉,好像她的大部分血液都被这面具吸去了一般。 面具上双唇上的血色很快地浸透了整个面具,让这张美丽之极的脸孔看起来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连那双空洞的眼眶中都似乎有了若有若无的光影在闪烁。 老鸨强撑着低声对这面具说起了话来,她的神色和语音都极为恭敬,又带着浓浓的爱慕和依恋,既向是在对许久不见的至亲问好,又向是在对痴心苦恋的情人倾述。 半晌之后,额头见汗的老鸨终于支撑不住了,停下了话语,而那面具也在一声轻响之后化作了一片粉末。 第105章变道2 第一百零五章 变道(2) 已经是子时三刻了,白玲虎依然还是没有睡。她现在正躺在床上瞪着上面的雕花面板,灵石灯的光芒将上面的纹路照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是哪个手艺精湛的木匠雕刻出来的,栩栩如生美轮美奂,看得久了,居然还生出一种恍如活物在上面流转一般的感觉。 从这一点上看,这位手艺极精的木匠肯定是没有什么修炼的天赋的,所以才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放在磨炼手艺上借而混上一口吃食,久而久之,将自己的生命和感悟都不觉地投射到手中的工作上去。也许他努力一两个月赚来的灵石还赶不上镇中随便一个守卫一日修炼所消耗的,也许某一天他就会死在妖兽口中,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也只能在某个村镇的街头巷尾默默无闻地病老而死,但他通过这些手工投射在这世上一缕光辉在某一时刻却是灿烂夺目的。 白玲虎见过许多这样的人。济世教原本就专于在没什么修炼资质的普通人中传教,她从十二岁起离开义舍成为流羽就四处游走,见过无数没什么修炼资质的普通人,她可以保证那些一辈子都没机会使用灵石修炼的人,那些妇孺小孩的哭和笑,悲痛和喜悦,都和那些散修还有世家制御下的修行者们一样,和那些世家中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会更好看更生动更真切。但是这些人在这世界上永远都是最脆弱最卑微的,随便一次妖兽掀起的风波就会将他们如浮萍和蝼蚁一样无声无息地碾碎。而在很多地方,济世教就是这些人唯一的庇护。 所以白玲虎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济世教的正确与否,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要成为威仪道士值不值得。她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远不可及的宏大理想,只是出于自己血肉中搏动的真实情感而选择的方向,然后一路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 只不过今天她有些迷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并不是个心思细腻长于反思的人,只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明天就要开始赶路,按理来说应该养精蓄锐才是,但白玲虎就是不想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中总感觉有些不妥当不舒服的地方在某处梗着,让她再也没有往日那种对自己,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坚信不疑的踏实感。 于是她就这样衣甲俱全地在床上躺着,睁大着眼睛看着床顶上的花纹,已经这样看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看得够。 忽然间房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白玲虎愕然坐起,问:“是谁?” 没人回答,敲门声又再度响起,敲得很轻很有节奏,像是生怕冒犯了里面的人一样。 白玲虎走过去打开们,看到的是一张歪眼豁嘴,丑陋又滑稽的笑脸,赫然是那个韩乐。 “妹子,我…我…我是来想……想和你说……”韩乐有些结巴,有些畏惧又有些尴尬,像是个做错事又被大人抓住的小孩,浑然不见之前在镇外一剑击杀一位先天鬼仙的彪悍凌厉。 “你来做什么?我说了我不要你来保护,我明天就要和张兄弟他们一起回南宫家了。”白玲虎倒并不觉得这人半夜来找自己有什么不妥,只是意外而已。 “厄……厄……”韩乐左右张望了一下,鼓了鼓气,才期期艾艾地说:“妹子,这事实在有些紧要,我要帮那几个散修送去的东西有可能涉及到一桩极大的阴谋,但又不能让寻常人知道,能不能进你房间里去说?” 白玲虎皱眉,就算她再不介意男女之别也不愿意让这人进自己的房间,但听到韩乐所说的阴谋忽然心中一动,想了想便侧身点头:“那你进来吧。” 韩乐如奉纶音,一闪身就进了白玲虎的房间,左看看右看看,好似这客栈的房间中有什么极不寻常的神奇事物一般。等到白玲虎关上门来盯着他,他才咳嗽一下深吸一口气,一双歪眼好像也正常了几分,郑重其事地说:“妹子,之前在镇外有那几个散修在,我也不好将此事说明,怕他们传出去徒然打草惊蛇,甚至是害得我师门落人口舌。这事我也只信得过你,所以我也只能这时候来找你说说……” “到底是什么事?”白玲虎皱起眉头,略有不耐。 韩乐从怀中拿出一个灵晶袋,正是之前吕宁所给他的那个,然后他又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来,上面满是符纹,却是和之前吕宁携带的那个一样。 “这个木盒怎么在你手里?”白玲虎惊讶。 韩乐不言语,只是又从怀中拿出再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木盒来,并排放在一边的桌上,沉声说:“妹子,其实往大里说,我称呼你一声师妹也是可以的。因此我师傅说此事绝不可外传,但我也说给你听。你知道这木盒里存放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另两个木盒,其中一个是我从另外几个也是从南宫领来的散修手中得来的。他们也是受人所托将这东西送到望峡堡去。还有一个则是我师门长辈给我的,他告诉我说这里面其实是荒神碎屑。有人让散修将这些荒神碎屑分散送去纳法提家。” “荒神…碎屑…?”白玲虎愣神,随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能,这神州大地上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又怎可能会让张兄弟和吕大哥他们来护送?” 上古荒神,那是天地宇宙同存的神异存在,即便是曾与三神争斗的荒兽都不过只是荒神自性外泄,扭曲而衍生出的东西。连三神都无法将这种本质上与天地同生的存在消灭,只能将之封印在天外的五颗妖星上而已,飞升之后也常年有世家和三神门的高手守护。这种东西按理来说已是真正触及到天地间最大的秘密和核心,出现在这大地之上已经是极不可思议的事了,却还落在几个蝼蚁般的散修手中,似乎无论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神州大地上自然是有荒神存在的,师妹你忘了么?”韩乐咧着嘴,露出没几颗的门牙一笑。“那南宫家长城之外的建木,可不就是荒神句芒的一缕分身?” “啊,确实如此。”白玲虎恍然。南宫家以东的森林之所以成为神州大地上的最大妖兽巢穴,就是因为其中的核心‘建木’据传曾是句芒藏于地脉中的一缕分身,在三神封印荒神建立人道乐土,自身飞升而去之后才生长爆发开来。而三神门和世家都无法将之除去,只得建起长城去阻挡妖兽的蔓延和森林的扩张。“那你说的这些荒神碎屑难道就是从建木森林中而来?” “这也不一定。毕竟驻扎于天外妖星之上的五圣军理论上也是能接触到荒神的封印。而且五圣军中大都是世家中人,若有足够的利益引诱,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出格荒诞之事来。而荒神为五行真灵之躯,存在的方式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常识,这荒神碎屑看似只是我们手中的几块碎片,其实只是天地真灵的一部分投影。即便将这碎片彻底击碎,或者彻底丢弃,碎屑的本质也不会有丝毫损伤,只会在其他地方演化投影出来……我师门前辈猜测背后主事者是故意将这些碎片打散,然后让修炼阴邪鬼道的高人以特殊的方法炼制过,以掩盖荒神本身的真灵气息,再加上这木盒上特制的符咒加以抑制,让人根本无法察觉,再分散开来雇佣散修运送,就是不欲让人抓到任何的证据,这些碎片似乎只有集中在那背后主事人手中重新炼制才会产生效用……” “你为何老是说你师门师门的?”白玲虎看着韩乐。“你为何不直说?” “师妹你也知道,我师……我师门也不方便说出来。”韩乐耸了耸鼻子傻傻一笑,那鼻孔中的毛发似乎要活蹦乱跳地冲锋陷阵地冲出来一样,满是想要掩饰却又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自傲。“其实我还不算是我师门中人,只是私下得了我师傅的传授而已,只有等修为足够再做出足够的功绩来才能真正算得入门。我师门前辈让我查出这背后的指示主事之人,查清楚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那就是考验。师妹你也知道,我……三神门与世家有约,只要世家不违反人道金律就不得插手世俗中事。没有抓到确实证据之前我师门也不便出手,只有让我这个没有跟脚的散修来干这事……” “好吧,你说的这些我姑且也信了。”白玲虎点点头。她头脑算不得多聪明,但只从直觉就明白韩乐说的是他的师门传承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并没说谎。“但你说这其中背后有莫大的阴谋是为什么?是有什么证据?” “这个……”韩乐挠头,其实他并没什么证据,只是单纯地想来和白玲虎说说话,所以尽力夸大其词。“……这个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这涉及到荒兽遗骸这样层次的秘密,纳法提家绕这样大一圈把这东西给送到自家领地来,还有森罗殿的身影插足其中,其中怎么可能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除了南宫家之外,其他这些世家哪里又会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这纳法提家表面上提倡什么自在平等,但背地里做过的坏事甚至比唐家那种明面严苛的世家更过分。我见过他们故意驱赶高阶妖兽去一连攻破几个村镇,数万平民死伤,就是为了逼那家的家主向他们求援他们才好名正言顺地接收这家的投靠。那些无辜的妇孺老幼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却只是为了他们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理由……那为了这荒神碎屑的秘密,他们还能做出什么来?所以我非得查清楚这事背后的关窍,并非是为了我师傅我师门的任务,而是不让他们做出更多的恶事来!” 原本只是临时起意的话语,说道后来韩乐也是声色俱厉,神情肃然。他继续又说道:“师妹!不是我老韩不愿意保护你,是我实在见不得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也知道其实我这去望峡堡调查真相也是有极大的风险的,一旦被那些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那些家伙就算是拼了鱼死网破动用守城大阵都要杀了我。但我真的是不能不去。就算我死了,只要能给我师门长辈一个插手过来的理由,那也是值得了!” 说到这里,韩乐又颓然道:“哎,这样说来,其实你和我一起走我也真不一定能护你周全,说不定还比和那小子一起更危险……我也只是想来多和你说说话,明日之后说不定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等等,你不用说了。”白玲虎忽然打断他。“我和你一起去那望峡堡。我也要看看那些人到底在背后要做些什么。” “啊?”韩乐一双歪眼几乎飞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愕又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仿佛被天上掉下的上万灵晶砸中了头。 第106章变道3 第一百零六章 变道(3) 张宏正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悄无声息地翻身坐起,伸手将旁边的刀握在手中。 他常年在野外露宿养成的警觉本能并不因为在客栈中住宿就稍减,而且人仙武道入化境之后对于旁人的精神和注意力都有种微妙的感应,他本能地就感觉到门外走来之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不过微有些奇怪的是,一向更为敏感的肥猫蹲坐在床头并没什么异动。 笃笃笃,敲门声之后就是白玲虎的声音:“张兄弟,你醒了么?” 张宏正连忙跳下床点亮灵石灯将门打开,看到白玲虎正站在门口。还没等他开口问,白玲虎就径直走了进来,然后反身将门给扣上,转过来一脸郑重地看着他说:“张兄弟,我些很要紧的有话想要对你说。” “厄……这个……”张宏正莫名地有些发慌,白玲虎的个头比他还稍高一点,这样直直地看过来让他感觉有些压力,而且有了之前的一些事情,总让他不禁地想要朝着其他奇怪的地方联想去。“有什么事……非要在这里说?等我们和吕大哥他们分手之后再慢慢说好不好……” “张兄弟,我要走了。”白玲虎沉声道。“我要和韩大哥一起去望峡堡。” “嗯?”张宏正一愣。“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让他一个人去的吗?我们一起尽快返回南宫家就不会有危险……”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要和韩大哥一起去查出那运送货物背后的主事人。这也是我师兄给我的任务。他让我跟着你们,就是要我看着这些东西最后是落到谁人手中,他们要用来做什么。韩大哥来对我说,他师门的长辈说这东西是荒神碎屑,那些幕后之人让吕大哥这样的散修来运送这东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背后一定有一个绝大的阴谋。” “荒……荒神碎屑?是那个荒神?”张宏正瞪大了眼睛。方朗卓来强抢这东西似乎就是为了启动那具荒兽残骸,他早料到这东西必定藏有极大极深的秘密,想要从方朗卓那手下套问出来历却无果,想不到白玲虎却是从那韩乐口中听到了真相。他第一反应是要质疑那韩乐胡说,心底却又知道这事实至少八九成就是如此。“这……这个若真是那荒神碎屑,那也实在是太危险了。不管背后的是纳法提家还是谁,一定是要把所有知情的人全数灭口的。你还要去调查那不是找死么?让那韩乐自己一人去就好了啊,他背后有三神门撑腰,至少纳法提家还会有几分忌惮,济世教他们可是不怕的,只一句说你擅自传教就能将你杀了……” “我自然知道此事危险。但再是危险这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身心事理,唯道是从。从我受仙尊指引,踏入圣教,祭拜破军仙灵之道的时候,就注定了不会畏惧生死,涤荡妖邪护佑黎民就是我这一生唯一要做的事。” 白玲虎的话语声坦然平静,却又不容置疑。然后她又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张宏正的手,说:“张兄弟,其实我是真的想和你一道回南宫领。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虽然不长,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间,我曾想过,这辈子若是能一直和你一起带着胖猫行走江湖,铲除妖兽传播圣教教义那就好了。但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你终究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等天亮之后镇门打开我就要跟着韩大哥一起出发了,我只能祷告仙尊庇佑于你,让你在长城上平安无事。若是我此去能不死,说不定有一日会来长城看你。” 放开张宏正的手,白玲虎转身去摸床头蹲坐的肥猫:“胖猫啊胖猫,我就要走了,你跟着张兄弟一定要平安啊。还有少吃一点,要不然太胖会跑不过妖兽呢。” 肥猫斜眼瞥着白玲虎,伸爪出来挡住她摸过来的手,看起来却像是和她击掌一般。白玲虎一笑,握手捏了捏猫爪。 “再见了,张兄弟。”白玲虎最后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张宏正,转身走出门去。刚刚迈出门槛,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伸手入怀拿出了一方小小的印章来,正是吴子健亲手给她雕刻的那枚破军箓印,一直以来任由她如何祷告都没有丝毫反应的箓印此刻正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辉。 深吸一口气,白玲虎将箓印重新收入怀中,闭眼默然,再睁开眼后神光烁然坚定,随后大步迈出朝前而去,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清晨的阳光穿透嘉兰镇镇外的水幕,在水幕上映照出朦胧的光晕,韩乐和白玲虎正在等在门口开启。 嘉兰镇并没有实体城墙,一到晚上关闭镇门之后,水渠中的水流立刻便会升起形成一道十丈左右的水幕,将镇子的内外隔断。相比实打实的城墙,这种以阵法激发出的水幕要灵活许多,在鬼仙操控之下防御应敌之能也并不弱。 韩乐就站在水幕之下等着镇口的守卫放行,无聊中顺便看着水上的倒影。他原本从来就不是个在意自身外貌的人,一两年不剃须理发洗澡都是家常便饭,但这和白玲虎同行却不自觉地注重起外表来,昨夜专门去又洗了澡又刮了须又买了身新衣服,这时候觉得自己头发似乎太过凌乱了,似乎应该要弄得稍稍整齐些更好看,就把头凑到旁边水幕边上挨了过去,呼哧呼哧一阵轻响,头发就被水幕上的水流给削下一大片来。 “干什么?不要命了?不知道这激流障壁的厉害么?再把脑袋往里凑凑试试,不把你的头给切下来。”不远处镇门口的守卫队长看了立刻厉声叱喝。“不想要你的烂命随便出找个妖兽去填肚子,脏污了镇中的地面还要连累我们派人打扫。” “切,不过小小的先天法阵而已,拦得住什么人。如果不是不想多惹事端,我带着师妹你一下便冲出去了。”韩乐颇不以为然地瞥了那守卫队长一眼,又转过头去向着白玲虎傻笑。“这些世家制御下的守卫最是喜欢狐假虎威,这边纳法提家的还多少守些规矩,慕容家公孙家那边的走狗才最喜欢压榨平民和散修,我看不顺眼的都宰了不少了。” 白玲虎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看着镇外的景象默不作声,韩乐又讪讪地笑笑,低声说道:“我知道师妹你们济世教讲究一个慈悲,除了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阴邪鬼道之人都不能杀,但是要我说这就是矫枉过正了。你慢慢地四处看看就知道,那些世家走狗当真是比吃人的妖兽还要可恶……” 日头逐渐跃出地平线,那显然是主修鬼仙道的守卫队长看都没看镇口塔楼上悬挂的时仪,只凭天地元气的变化就清晰感觉到了时辰,伸手对着镇口封禁的水幕一挥手,十数丈高的水幕就悄然落下收回到旁边的水渠之中。 “师妹,我们走吧。”韩乐昂首挺胸,迫不及待地迈步走出。 “等等~!”后面忽然传来喊声,两人转身,看到张宏正一路跑来,背上斜插着长刀,肩膀上一边背着一个大包裹,一边则是肥猫蹲坐在上面。张宏正纵跃间起伏跑得飞快,但肥猫在上面依然是坐得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张兄弟?”白玲虎一脸惊愕。 “我陪你一起去那望峡堡。”张宏正跑到白玲虎旁边站定,拍拍肩膀上的包裹。“我和吕大哥西望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自己去连峰城坐船,反正都是大路。我就收拾那些妖兽肉费了些功夫。” “张兄弟……”白玲虎神色复杂,既有欣喜又有感动还有担忧和无奈。“你不用跟我们去的,我们此去有极大的风险,而且这又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 “别说了。你都陪我走这么远的路,就不许我陪你走一段么?”张宏正拍拍白玲虎的肩膀。“而且我本来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开开眼界,这背后的事情如此凶险精彩,自然是不能放过。那纳法提家再凶险,能凶险得过湖东城中的那具荒兽遗骸?我们无心之下都能闯过来,这次有心防备之下当然更加不成问题了。” “小子。我先说好,你要跟着我和师妹来,我当然不会拦你。但是真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你也别指望我会来救你。”从张宏正出现开始,一旁的韩乐面色就极不好看。但张宏正只是跟着白玲虎,和他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似乎也没资格拒绝,只能满是嫌弃和敌意地在旁看着,带着些恐吓意味地说道。“还有若是你拖我的后腿,或者是想要走漏消息出去什么的,也不要怪我……” “你看什么看?那是什么眼神?之前制止你去送死你还敢心有不满?” 忽然间不远处的守卫队长走了过来,神色不善地盯着韩乐喝道:“你们堵在镇口想要图谋不轨还是想要闹事?身符铁牌拿出来!” 这一下让三人都是一怔,韩乐也是一呆。他之前是看着张宏正,但那满含敌意的视线却像是盯着旁边那不远处的守卫队长,而那守卫队长原本就对这个形貌丑陋的歪眼汉子有些不满,在这眼神的刺激下立刻发作了起来。 “原来是个歪眼么?哼……”不过走到近前,这队长才发现之前那眼神其实并不是对着自己而来,旁边白玲虎又是一身济世教的打扮,他稍稍犹豫之后似乎也不愿意多生事端,不耐烦地挥手:“要出去就快走,莫要挡在镇口碍事!” 有这守卫队长的打岔,三人也不再在这镇口驻足耽搁,便转身就结伴而行顺着大路朝着望峡堡的方向离开了。 而三人离开之后没多久,一只车队就从镇中行来,来到了镇口处整理行装,检查车辆安排驼兽,旁边的守卫不仅不敢催促,还忙着上前帮忙。因为这只车队上绘制的是嘉兰家的家徽,而骑在最前方一只高大骏马上的赫然是嘉兰家的家主嘉兰弱。 车队的货物并不是太多,驼兽和车辆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旁边帮忙的守卫也不少,但上面的东西整理来整理去的似乎老是整理不完一样,而那位应该庶务繁多的镇守嘉兰弱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只是时不时地瞥视着镇口进出的人。 直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一行三人来到了镇口想要出镇,嘉兰弱才对着他们一笑:“几位南宫家的朋友,今日就要离开了吗?” 三人中为首的一人是个有几分儒雅气质的中年散修,正是吕宁,他上前几步对着嘉兰弱一礼:“见过镇守大人,我们正是要走了。在这里盘桓两日,贵镇的一切井然有序,生机勃然,实在让我们印象深刻,可惜终非故乡。我们在此间的事已然处理妥当,这就要返回南宫家去了。” “嗯。几位回去之后也可将这里的景象对南宫家的朋友们多加讲述,让他们知晓这万里之外也有欣欣向荣的人道乐土。”嘉兰弱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道。“不知几位是走哪个方向呢?我这里正好要去连峰城运送些东西,若是合适不妨同行一段。” “哦?正好。我们也正是去连峰城。”吕宁一听之下不禁面露惊喜之色。能跟着这位镇守一路前去,那自然是比自己几个散修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不说妖兽什么的,其他城镇守卫方面的麻烦也不用担心了。“那就有劳镇守大人,允许我们附骥左右了。” “只是小事罢了。”嘉兰弱淡淡一笑,扫了一眼后方却没看见预想中的人。“正好我这里整理货物还要一会,你就快去把你们一行的另外两人叫来吧。” “啊,这个……镇守大人,那位济世教的白道长说是有要事在身,已经离开了,我们一行的另一位张兄弟似乎也跟着她而去了。” “嗯?”嘉兰弱脸上的微笑顿时一僵。“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原本也是要跟我们同路的,只临时起意,昨晚来和我们说了一声今早一大早就离开出镇去了,具体什么情况去哪里我也不知……”吕宁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呼吸之间,嘉兰弱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勉强笑笑:“只是有消息说有一些外来的险恶散修在这一带出没流窜,怕他们遇上了有危险……不过想来也应该问题不大,最多我让守卫带队出去巡查一下便是……” “他们都是颇有修为和机变的人,镇守大人无须多虑。”吕宁虽然感觉似乎有些地方不对,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顺着之前的话说下去。 “嗯,那是,我们便出发吧……” 很快地车队就整理完毕,出镇朝着连峰城的方向而去。镇口的秩序又恢复了正常,镇民和散修进进出出。 而那个曾经斥喝过韩乐的守卫队长看着嘉兰弱带领的车队消失在视线之外,这才抽出一道符来化作一道清光,飞入镇中的嘉兰大宅中去。没过多久,另一道更凝实也更迅捷的清光从大宅中升起,朝着远处飞速而去,眨眼之间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