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
第一章:无情剑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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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急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足足七天七夜。
黄昏的凤凰城,天色暗如深夜。
“嗒嗒嗒……”
突然,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只听到一个粗犷的男人吆喝几声“快,再快!”继而一道道抽打马鞭的脆响便是接踵而至,眨眼之间三匹快马已如一阵疾风般从街道上呼啸而过,马蹄飞扬溅起无数水花砸向路上的行人,吓得他们纷纷朝着街道两侧闪躲,待快马飞过之后才有人咬牙切齿的骂上几句,但却仍旧不敢大声,因为他们都依稀看见那三人的马鞍上皆悬挂着明晃晃的刀剑,绝非善类。
“吁!”
街巷尽头,伴随着马儿的阵阵嘶鸣,三匹快马被猛地勒停在客栈门外的拴马石前。但见为首的一人仰头而望,斗笠下露出一张沾满雨水的沧桑面容,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目炯炯有神。
客栈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黑匾,上写“福来迎客”四个艳红大字。
“这里就是福来客栈,郑少侠,我们可否耽误了时辰?”中年大汉先是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继而转头看向身后骑马而坐的一名黑袍男子,语气颇为急切。
“贺前辈,不早不迟,时辰刚刚好。”姓郑的黑袍男子是武当弟子郑松仁,他的声音听上去较之中年汉子略显青涩,但却同样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郑松仁口中的贺前辈乃是龙威镖局总镖头贺虎。
“进去!”
贺虎一声喝令,与郑松仁先后翻身下马。但跟在他们二人之后那个身材颇为瘦弱的少年郎,此刻却仍是骑在马上一动不动。
“青儿,你还不速速下马?”贺虎语气沉重地催促道,而他所呼唤的青儿正是自己的独子,龙威镖局七代单传的少镖头,贺青。
“爹,我……我们还是回去吧……”贺青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好像心中蕴藏着极大的恐惧,当他抬头露出一张苍白枯瘦的面庞,满眼恳切地对贺虎说出这句请求的时候,双手还下意识地拽了拽缰绳,似乎准备着随时策马而逃,“我们回镖局,料想那人……”
“住口!”
不等贺青把话说完,贺虎却是陡然发出一声冷喝,而与此同时天穹尽头也响起一声惊天彻地的炸雷,直吓得贺青身子一哆嗦险些从马上摔落下来。
贺虎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平日里爹是怎么教你的?”
“可是一旦进去,那人定不会轻饶我,孩儿今夜必死无疑。”贺青极力狡辩,神色愈发慌张。
“青儿,今日爹特邀武当郑少侠一同前来为你主持大局,就算不顾我龙威镖局的面子,那也要顾忌武当派的威望,无论如何爹都不会让那人伤你性命。”贺虎说着话已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出苍劲有力的大手猛地一拽,贺青便在一声惊呼中踉跄着翻下马来。
挣扎中,贺虎已是不由分说地拽着贺青快步走入福来客栈,而郑松仁望着贺家父子的背影,眼神中却是不经意地泛起一丝嘲讽之色。
客栈中只有几盏昏暗的烛台,断烛摇曳忽明忽暗将整间客栈映的朦朦胧胧。七八桌客人三五一伙的分坐在大堂各处。贺虎三人的突然闯入令原本喧闹的客栈顿时安静下来,与此同时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也齐聚在他们身上,不过这种诡异的安静只持续了瞬间,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
店小二匆匆收起慵懒的模样,满脸谄笑地迎上前去,道:“三位大爷,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
战战兢兢的贺青眼神慌张地在大堂内迅速环顾一圈,右手轻轻拽了拽贺虎的衣袖,对着客栈角落一位孤零零的客人怯生生地指了一下,低声道:“爹,他在那……”
贺虎一边收起满是雨水的斗笠,一边将冷峻的虎目直直地射向角落中的客人,目不斜视地大手一挥直将迎面而来的店小二推出数步,随之带着贺青、郑松仁大步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平庸的没有一点特点的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不雄壮也不瘦弱,加上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如若在街上遇到,就算与此人面对面走上一百次,怕也未必能有人记住他。
贺青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则全赖桌上的那把三尺三寸的宝剑,若说此人平庸到了极致,那这把剑便是奇特到了极致,锈迹斑斑的生铁剑鞘上没有半点装饰,但雕刻着龙纹的剑柄却是亮银璀璨、栩栩如生、夺目耀眼。
精致绝伦的银剑却插在锈迹斑斑的铁鞘中,此等怪异的搭配,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银剑铁鞘,无情无终,此剑是无情剑,而此人便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唐阿富那双又细又长的丹凤眼中始终涌现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沉静,从贺虎三人进入客栈一直到走近他身边,唐阿富的眼神都未曾闪烁半分,如陷入沉思般端着大碗静静地品尝着其中辛辣烈酒的滋味。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面对着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饶是一向沉着冷峻的贺虎此刻也不禁显得有几分局促。他先是眯着眼睛对唐阿富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拱手说道:“在下龙威镖局贺虎,无情剑客唐阿富的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了!”
贺虎的龙威镖局乃贺家祖业,虽谈不上家大业大,但在江湖中也算有几分声望。按照江湖辈分来说五十多岁的贺虎要比不足三十岁的唐阿富大上不少。但江湖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尤其是和无情剑客这种名震四海的杀神,倚老卖老是肯定行不通的,因此贺虎在唐阿富面前非但不敢托大,而且还要在心怀十分忌惮之余,再多加上三分恭敬。
对于贺虎的开场,唐阿富却是不闻不问,依旧目不斜视地喝着酒。
“咳咳……”贺虎脸色微微一变但却并未动怒,干咳两声稍稍缓解尴尬,转而对贺青喝道,“青儿,还不过来!”
贺青闻言一惊,此刻的他已是面如白纸,双腿不住地打着颤,但碍于贺虎的威严,他还是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走到桌边,细若蚊丝的叫了一声:“爹……”
“我龙威镖局出了这个逆子也是家门不幸,贺青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功夫便在扬州胡作非为,调戏良家女子,实在是可恶至极。”贺虎先是瞪了一眼贺青,继而转头对唐阿富说道,“贺青有眼无珠,不认识那女子乃是扬州万柳山庄的千金小姐。其实就算万庄主不找你帮忙,贺某也打算这几日就带着逆子上门向万庄主和万小姐赔罪……”
“万庄主曾对唐某有恩,因此万柳山庄有事求我,唐某不能坐视不理。”一直默不作声的唐阿富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甚至还隐隐有几分疲惫之意,“希望贺总镖头不要让唐某为难。”唐阿富此话一出,双眸已是如利刃般直直地射向贺青,吓得贺青再度打了一个寒颤,“调戏了万柳山庄的小姐,如果说当时是不知者无畏,那事后当万柳山庄派人四处找你想要问个清楚的时候,你又为何要落荒而逃?你不逃,万庄主又何必找唐某连追一千八百里来帮他出这口恶气?”
“我当时若被万柳山庄的人捉住还能有好下场吗?”贺青壮着胆子辩解道,“扬州又不是我龙威镖局的地盘……”
听着贺青的狡辩,贺虎不禁眼睛一瞪,厉声道:“逆子住口,这里何时轮到你胡搅蛮缠?做出此等丑事竟然还敢强词夺理,你调戏万小姐已是大错,畏罪而逃更是罪无可恕,简直丢尽我龙威镖局的脸。”说罢贺虎再度将目光投向唐阿富,语气也随之缓和几分,苦笑道“唐少侠的意思我懂,贺某绝不能让你空手回去,在万庄主面前没法交代。”说着话贺虎还伸手入怀,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道:“这三千两银子是我龙威镖局向万庄主和万小姐赔罪的,有劳唐少侠……”
唐阿富轻撇一眼桌上的银票,只是微微摇头却并未开口回话。
贺虎见状脸上闪过一抹为难之意,之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郑松仁,道:“郑少侠,这……”
郑松仁会意轻笑着点了点头,对唐阿富拱手道:“唐兄,在下武当郑松仁。家师清风道长与贺前辈乃是旧识,故而今夜特命在下来此替贺前辈向唐兄讨个人情,此地乃我武当山下,盛行德道仁爱之风,唐兄可否给我武当一丝薄面,拿了这些钱就不要再为难少镖头了。”
对于郑松仁的求情,唐阿富却是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竟然把武当派搬出来压我?只可惜唐某想做的事就算是武当掌门人来了也休想阻挠,更何况……”唐阿富语气一滞,眼神冷漠地瞥了一眼郑松仁,幽幽地吐出一句,“现在来的是个无名小辈。”
“你……”自信满满的郑松仁没想到唐阿富竟然连武当派都不放在眼里,被人当面称为无名小辈心中自然不悦,脸上一阵阵发烫,冷喝道,“唐阿富,别以为有绝情谷为你撑腰就敢肆意妄为,今日你敢动贺青一根毫毛,我保证你走不出武当地界……”
“郑少侠!”看着眼神越发冷漠的唐阿富,贺虎突然开口打断道,“你的好意贺某心领了,不过此事的确是青儿有错在先,武当乃名门正派又岂能包庇此等丑事,若是因此辱没武当威名,贺某实在是罪无可恕。”说着贺虎不等郑松仁开口争辩,已是先行朝着唐阿富拱手施礼,语气谦卑地询问道:“但不知唐少侠要怎样才肯罢休?”
“唐某今日一定要从令公子的身上取走一样东西,回去在万庄主面前才算有个交代。”唐阿富目光冷漠地盯着贺青,淡淡地说道,“只不过如果让我挑的话,这样东西一定是他的脑袋。”说罢,唐阿富转而对贺虎淡淡地说道:“不过你肯带着贺青主动来找我,算是有认错的诚意,唐某今天可以让你来挑。”
贺虎的心猛地一沉,他先是看了看身边满眼恐惧的贺青以及愤愤不言的郑松仁,继而又看了看坐在桌旁云淡风轻模样的唐阿富,尤其是看到横放在桌上的无情剑时,脸上的肌肉都在难以自控的颤抖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拳头缩在桌下紧了松,松了又紧,似是内心深处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唐阿富似乎看透了贺虎的心思,不以为意地轻声念道:“无情剑,剑无情,寒锋出鞘,血不及凝。贺镖头想做什么事,千万要量力而行才好。”
短短几个字却如同重锤擂鼓般狠狠砸在贺虎的心底,令他的掌心瞬间溢满汗水。再三犹豫之后,贺虎突然挥手将半边桌上的酒菜推开,接着一把攥住贺青的左腕,还不等满眼诧异的贺青惊呼出声,贺虎却已将贺青的手掌按在桌上,“嘭”的一声闷响顿时吸引了客栈中其他人的目光。
但见贺虎眼神一狠,右手抽刀出鞘,寒光自贺青面前一闪而过,伴随着“咔”的一声切肉剁骨的脆响,下一刻桌上已是血汤蔓延,再看贺青的左手此刻已经被一刀齐齐剁下,断腕处血流如注。贺青的脑海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袭来,令他发出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
“这只手曾对万小姐不恭,你且拿回万柳山庄,算是我龙威镖局对他们的交代……”
不等贺虎将断手扔到唐阿富面前,唐阿富却是目无表情地缓缓摇了摇头,似是并不满意。见状,贺虎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郑松仁沉声道:“唐阿富,你是替人办事,最好不要太绝,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替你的东家万柳山庄想想才是!”
“江湖中多个朋友多条路。”贺虎点头附和道,“我龙威镖局虽不是什么大户,但在江湖中多少有些名望,我想万庄主也不希望因为一件小事而与我龙威镖局结下梁子吧?”
“我从扬州到凤凰城追了八百里,为的可不是区区一只手。”唐阿富自顾自地念道,“你可以再挑一样,否则唐某自己动手。”
“唐阿富,你欺人太甚!”
不等唐阿富的话音落下,怒不可遏的贺青突然抽刀砍向唐阿富的脑袋,猝不及防的攻势令贺虎和郑松仁不禁心中一惊。
在贺青抽刀的同时,唐阿富的左手已是重重拍在桌上,强横的内劲直将桌上的十几根筷子振飞而起,唐阿富出手如电,凌空屈指连弹十余下,一根根筷子便如离弦之箭般“嗖嗖嗖”地朝着贺青直射而去。第一根筷子迅如闪电,未等贺青的刀锋落下,筷子却已经先一步扎穿了他的手腕,剧烈的疼痛令贺青五指一松,钢刀脱手而飞。
紧接着顺势而来的七八根筷子在一阵“叮叮叮”的脆响声中,直直地打在半空中的钢刀上,直将厚重坚韧的刀身硬生生地钉出七八个凹凸,内劲之大可见一斑。
“小心!”
贺虎毕竟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见势不妙的他随之出手,虚空中连翻挥动钢刀,伴随着“砰砰砰”几声轻响,眨眼间贺虎已是将其余的筷子尽数斩落在地,而他握刀的手也同时被震得麻痛不堪,虎口处甚至渗出丝丝血迹。见状,贺虎心中大骇,他没料到年纪轻轻的唐阿富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哼!”唐阿富眼皮微微一挑,眼中杀意尽显,伸手欲要摸向桌上的无情剑。但贺虎却是先一步大喝道:“贺青已知错,还望无情剑客能网开一面!”说罢,贺虎猛然翻身而起,随即飞出一脚将贺青踢至桌前,贺青身子踉跄下意识伸出双臂支撑,却不想贺虎竟然一只脚死死踩住贺青的肩头令其动弹不得,紧接着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伴随着客栈中爆发出一阵惊惧的呼声,贺虎这一刀竟是将贺青的整个左臂给连根斩断。
看着疼的死去活来的贺青在地上来回打滚,满脸是血的贺虎却是径自拿起断臂,随手扔到唐阿富面前,语气冰冷地问道:“这次唐少侠可满意了?”
唐阿富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缓缓站起身来,在贺虎与郑松仁谨慎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嘴角缓缓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伸手拎起贺青的断臂,走到贺虎面前,二人对视许久之后,唐阿富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句:“有劳。”
说罢,唐阿富晃晃悠悠地冒雨走出福来客栈,扬长而去。客栈中的贺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劫后余生般口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转而看向躺在地上几乎昏死的贺青时,通红的虎目中不禁溢出一丝疼惜的泪水。
与此同时,在客栈另一个角落中默默注视着一切的一位锦衣男子,嘴角却是悄然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小二,结账!”男子温润如玉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听着很是舒服。
“好嘞……”
伴随着几个铜板洒落在桌上的脆响,当店小二兴冲冲地跑到那男人桌旁想要拿钱道谢之时,除了桌上的几个铜板外,椅子上却是空空荡荡,那锦衣男子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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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无情剑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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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婆娑潇潇下,举目九天云遮月。独影酌眠刀剑陪,日复一日是江湖。
街道上偶有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寒风肆掠而过,刮起两侧商铺的布旗发出一声声“扑扑啦啦”的声响,与天际尽头时不时响起的闷雷交相呼应,似乎在催促着街上形单影只的三俩路人早早归家。
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大都是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更有不少已经早早打烊。漫天雨水如断了线的玉珠般噼噼啪啪的打落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放眼望去尽是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水泡涟漪。天地之间泛着一缕温凉入怀的薄雾,这场十年不遇的延绵秋雨似乎把这座西南小城的热情完全冲淡,“一场秋雨一场寒”此话倒也极为贴切。
离开福来客栈的唐阿富独自一人飘荡在昏暗的街道上,瓢泼大雨将他的衣袍打透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无情剑随意地别在腰间,左手摇摇晃晃地拎着贺青的断臂,右手则是攥着一个酒壶,时不时停下脚步仰面朝天,就着冰凉的雨水“咕咚咕咚”地痛饮几口。喝罢便又迈着踉跄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水泊”中,此刻的唐阿富就如同一个酩酊大醉之人,手眼身法步皆是混乱迷离,哪里还有半点练武之人的矫捷?
“独影酌眠刀剑陪,日复一日是江湖……”唐阿富嗤笑着低语着,此刻的他早已没有在福来客栈时候的冷静与沉着,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的疲惫和内心深处的痛苦。外人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但能让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如此心灰意冷,想必在他的身上定是发生一件令其难以接受的糟心事。
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走三步退两步,时不时还跑到墙边大吐一番,接着便又是猛灌几口烈酒,嘟囔几句之后便是莫名的冷笑不止,这条长长的街道对于此刻的唐阿富来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呼!”不知是不是走累了,唐阿富缓缓站定在街道正中,先是晃了晃手中已经滴酒不剩的空酒壶,接着口中呼出一口浓浓的酒气,抬眼仰望夜空中密布的黑云,疾风骤雨扑面而至,冷冰冰的雨水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流淌开来,“没意思,没意思!”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唐阿富自言自语道,“他去自他去,我自乐逍遥……”
又念叨了几句,唐阿富突然眼皮一抬,接着手中的酒壶便是“嗖”的一声顺势飞了出去,直接冲入漆黑的街道尽头,不知是不是酒壶飞的太远,竟是半晌都没有听到落地的声响,但却听到唐阿富地一声冷笑:“一路跟着我,不理会你也就罢了,竟然得寸进尺还不肯走,那何不直接现身?藏头露尾实在没意思!”
“二十年前,江南富贾唐金的府邸遭到一伙见财起意的马贼洗劫,二十五名不速之客冲入唐府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一夜之间,江南唐家积攒了三代人的财富被这伙贼人一扫而空,唐家上下六十三口血流成河,男女老幼皆惨死于贼人刀下,年龄最大的唐老太太已经八十七岁,而年纪最小的……只有两个月。”
一道颇为儒雅的声音从街道尽头娓娓传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句句却都能穿透疾风骤雨的呼啸,清晰地传入唐阿富的耳中。再看唐阿富站在街中默默地听着男人所说的话,脸上似乎涌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但又好像毫无表情。
“好在这伙贼人在得到数不清的财宝之后欣喜若狂,只想早些带着财宝离开,为免夜长梦多,因此他们并没有仔细在唐府中搜罗漏网之鱼。”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而与此同时黑暗尽头一道模糊的人影正缓缓朝着唐阿富走来,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相儒雅周正,轮廓分明的脸上眉目清明、红唇齿白,简直比许多年轻男子看上去还要俊俏,一身锦衣用的皆是上等绸缎,腰间悬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白色玉佩。左手撑着一把纸伞,右手拿着的正是刚刚唐阿富扔出去的酒壶,一步一行不急不缓,步伐轻盈却又不见丝毫轻浮。
此人正是从福来客栈一路跟随唐阿富而来的那位神秘客人。
唐阿富目光冷漠地注视着来人,但见男子腰间的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金”字,眼底不经意地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唐阿富的冷漠,仍旧自言自语地笑道:“那一夜,唐金夫妇自知劫数难逃,遂将五岁的儿子藏入床下暗箱之中,这才为唐家保留下一丝血脉。正所谓祸不单行,五岁幼童含泪逃离唐府后找到唐金的结义兄弟沈东善,希望沈东善能替他捉拿贼人,为唐家报仇。但却怎么也没料到沈东善竟然会蒙骗少不更事的唐家遗孤,非但没有真心帮他,反而还趁机从这位五岁遗孤的手中骗走唐家的所有商铺字号,唐家二十七家钱庄、三十一家绸缎庄、十五家米铺、十七家酒庄还有两座马场,就这样在尚不识字的五岁少年的一个个指印下,白白送给了沈东善,令他以此为本悉心经营,一手缔造出今时今日名震天下的大宋第一商号,东善商号。沈东善如今坐拥享不尽的人间富贵,而反观这一切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五岁遗孤,却被沈东善下毒之后扔到街上行乞等死,所以说上天真是不公平,好人总是历经坎坷多磨多难,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能荣华富贵,左拥右抱,锦衣玉食。”
男子的话说到这里唐阿富冷漠的眼神之中明显闪过一丝阴寒的杀机,男子走到唐阿富面前停下脚步,此刻二人相距不过三步之遥,以无情剑客的武功,三步的距离已经能令他取走天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面对着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无情剑客,男子非但没有半点胆怯之意,反而嘴角的笑意变的更显浓郁。
二人一动不动的对视着,男子笑道:“被下了毒的唐家遗孤本来只有死路一条,但却在毒发身亡之时遇到了遍寻天下武功的绝情谷主,不知道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绝情谷主非但救了遗孤一条小命,而且还收其为徒,并将自己一身的绝世武功倾囊相授。斗转星移,曾经的苦命少年早已涅槃重生,非但不会再受人肆意欺凌,反而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的杀人魔头,并且江湖中人还送给他一个响当当的贺号‘无情剑客’!”
直到此刻,男子终于说出了这位江南富贾唐家遗孤的真正身份,正是眼前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不过很可惜。”男子故作遗憾地继续说道,“虽然绝情谷主帮你捡回一条小命,但救你的时候已经毒沁脑海,以至于你痊愈之后对过往的记忆变的断断续续模糊至极,而其中最可笑的是……痊愈之后的你非但记不起爹娘的容貌,甚至连完他们为你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男子的话说到这里,唐阿富的嘴角猛然抽动一下,这也是他从始至终第一次做出反应。
男子道:“虽然你想不起大名,但你却清楚地记得唐家人常唤你的乳名‘阿富’,因此为了让自己永远记住身世而不再忘记,你便将阿富作为大名沿用至今,无情剑客唐阿富也由此而来。可谁又能想到,在唐阿富如此稚嫩的名讳下,暗藏的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之心。”说罢,男子默默注视着唐阿富,似乎是在等唐阿富自己承认刚才他所说的一切。
唐阿富盯着男子,不间断地雨水如珠帘般将他们二人分隔开,许久之后唐阿富方才淡淡开口道:“对我的一切查探的如此清楚,不愧是金剑坞的‘神算子’宋玉。”
被唐阿富一语道破身份,宋玉只是微微一愣,不过瞬间便又恢复淡然的模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能知道宋某这种无名小辈,佩服。”
“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如果都是无名小辈,那江湖中怕是没人敢自称大人物了。”唐阿富道,“不过我与金剑坞素无来往,你又有何贵干?”
宋玉笑道:“找你谈桩生意。”说着宋玉还轻瞥了一眼唐阿富手中的断臂,道,“我知道万柳山庄的庄主曾对你略施薄恩,否则他不可能请得动你出马。万庄主出五千两请你找到调戏他女儿的人,替他出口恶气。现在看来果然没有找错人。一点恩情加五千两银子便换回龙威镖局少镖头的一条胳膊,值了!”
“那你要谈的又是什么生意?”唐阿富冷笑道,“难不成也有人调戏了你女儿?”
宋玉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道:“我想知道既然一条胳膊值五千两,那一颗人头又该值多少钱?”
唐阿富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以你金剑坞的本事想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找我?”
“因为只有你能杀得了他。”宋玉回答道,“我要他的人头,你只管出价,我绝不还价。”
“你想让我杀谁?”唐阿富被宋玉勾起了好奇心,轻声问道。
宋玉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你这么问算不算是已经答应了?”
唐阿富冷笑道:“没人能逼我杀人,你先说出来我才能估价,如若不然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唐阿富竟是不再理会宋玉,扛着贺青的断臂迈步就走,既便与宋玉擦肩而过脚下也不曾迟疑半分。
面对唐阿富的不羁,宋玉也并未着急开口阻拦,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唐阿富走出十几步之后,宋玉方才头也不回的朗声道:“我可以告诉你。”
宋玉的话令唐阿富停下脚步,此刻他与宋玉背对背相距十余步,这场雨似乎在这一刻下的更急了。唐阿富同样头也不回地反问道:“谁?”
“你的老朋友,柳寻衣!”
宋玉话一出口,唐阿富身子猛然一颤,原本冷漠的脸上此刻终于浮现出不一样的神色,其实这段时间他心神不宁,终日借酒消愁所为的也正是自己这位老朋友。
唐阿富喉头蠕动几下似是在稳定心神,许久之后,微微颤抖的声音方才悄然响起:“你也想杀他?”
“笑话!”宋玉笑道,“现在整个江湖又有谁不想杀他?柳寻衣的所作所为被武林各门各派所不齿,如今更是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宋玉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沉寂了许久之后方才继续说道,“现在谁要能取下他的脑袋送去贤王府,那将会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唐阿富似是内心极为凌乱,他眼神飘忽地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道:“既然如此金剑坞为何不动用自己人去找他?”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江湖中只有你唐阿富能找得到他,也只有你能杀得了他。”宋玉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想要谁的脑袋,你出价吧!”
唐阿富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们?就算我要杀他,江湖中想要柳寻衣脑袋的人数不胜数,我想总会有人出的价比你金剑坞高。”
对于唐阿富的刁难,宋玉似是早有准备,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透过几乎密不透风的瓢泼大雨,开口道:“我早料到你不会为了钱去杀柳寻衣,所以我给你的报酬,用多少钱也买不来。”
“哦?”唐阿富强忍着内心的波动,嗤笑道,“洗耳恭听。”
宋玉自信地笑道:“二十年前唐家遭遇不测风云,你毕生所愿就是为唐家六十三口人报仇雪恨,你所认定的仇人有两个。一个是当年血洗唐府的二十五名贼人,而另一个则是趁火打劫的沈东善。但很可惜无情剑客能医不自医,虽然你替万庄主追杀贺青易如反掌,但这么多年你却始终未能打听到那二十五名仇人的下落。与此同时,对于如今已经贵为东善商号大当家的沈东善,你也同样无能为力。虽然无情剑客的武功卓绝,但以今时今日沈东善的地位和威望,上有官府庇佑,下有无数江湖帮派与他亲近,再加上出出进进身边的高手如云,就连贤王府和我金剑坞都不愿意得罪他,你想靠近他无异于痴人说梦,想杀他更是难如登天,所以你唐阿富的血海深仇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唐阿富似乎不愿意被人揭这块疮疤,再加上心中想着柳寻衣的事情,故而更是心烦意乱,冷声问道,“唐某可没兴趣听你说废话。”
宋玉道:“唐阿富快人快语,那宋某便开门见山。倘若你能替我取来柳寻衣的项上人头,那我就设法帮你除掉沈东善,并且……还可以将那二十五名贼人的下落告诉你。”
“你……你此话当真?”唐阿富猛然转过身来,语气愈发颤抖,“你当真知道那二十五名恶贼的下落?”
“金剑坞宋玉何时说过假话?”宋玉正色道,“柳寻衣如今已是众矢之的,无论你肯不肯,他的下场都是必死无疑。既然他是你的老朋友,那将他的死换成对你最有用的报酬,我想柳寻衣也不会反对,你又何乐而不为?”
“我凭什么信你?”唐阿富心乱如麻。
“你大可先取柳寻衣的人头,一旦我确定柳寻衣身死,金剑坞便会去对付沈东善,到时候我用沈东善的人头来和你换柳寻衣的人头,你意下如何?”宋玉见到唐阿富松口,赶忙趁热打铁。
“此事……容我考虑几日……”唐阿富缓缓转过身去,语气变得愈发踌躇。
“提着柳寻衣的人头来金剑坞找我。”宋玉看着欲要离开的唐阿富,朗声开口道,“希望无情剑客能真正做到无情无欲,到时候相信我们一定都会给彼此一个满意的答复。”
“哼!”
对于宋玉的游说,唐阿富却并未再理会,只留下一声冷哼,便是头也不回地大步消失在雨夜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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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雁门客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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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大漠孤烟十万里,天堑地险是雁门。
晌午,一望无垠的荒漠之中突降漫天大雾,三尺之外人影模糊,七尺之外人物不分,一丈之外则全然是一片浓浓白雾,再也看不见什么,如此大雾即便在雁门关外的荒蛮之地也是极为少见。
静谧无声的大雾之中,一个由十几匹快马组成的队伍悄然出现在关内,这些人皆是一身寻常布衣打扮,表面上看似是一伙走马运货的商客,但他们之中却多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再加上那些佩挂在马鞍上的一把把刀剑,侧面彰显出这群商客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马队小心翼翼地缓缓而行,在大雾中谨慎辨认、摸索着方向。走在前边的几个汉子显得尤为急迫,不时地挥动几下粗壮的胳膊似乎想将浓雾拨散,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已经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阿保鲁,大雾遮天我们根本无法继续赶路,此刻已到雁门关,料想那些宋庭鹰犬也不会追到这里来。雁门客栈据此不足一箭之地,我们大可在那儿歇息片刻,待大雾散尽再设法出关。”马队中,一个劲装打扮的年轻女子举目眺望着茫茫大雾,淡淡开口道。
此女名叫洵溱,十八九岁的年纪,声音清脆如莺啼,煞是悦耳。虽是一身轻装扮束,但却难掩她那独具西域之美的倾城之色。三千青丝挽束垂肩,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柳眉杏目玲珑巧鼻,红唇玉润齿若编贝,尤其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眸中尽显波光粼粼,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能令人深深陶醉其中。女子骑马而坐平添几分飒爽英姿,她虽年纪轻轻,但马队中的其他人却对她却是颇为恭敬。
阿保鲁是一个身高九尺的中年大汉,棱角分明的黑黝脸庞上横竖有三条刀疤,听其姓名便知这伙人并非中原人士,他们其实来自西域。
“这位‘大师’又该如何处置?”阿保鲁转头看向马队中一个装扮极为奇特的人,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着一副中原男人的面孔,白白胖胖看上去略显慵态,而最奇怪的是此人的脑袋上竟是无须无发,光秃秃的俨然一副和尚模样。
此刻这个“和尚”正被两名西域大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除了飘忽不定的眼珠时不时地左右转动几下之外,便是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阿保鲁一介粗犷武夫,但在与洵溱说话的时候语气却刻意谦卑,不难猜出洵溱身份之不俗。洵溱黛眉微蹙,思量片刻,道:“无妨,如今雁门关已被蒙人所控,就算让人看见大师怕是也没人识得他,更何况我们只是暂歇,不必费事遮掩。”
阿保鲁轻轻点头,再度辨识一下方位,随即带领着一行人马在茫茫大雾中小心前行,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雁门客栈的影子方才渐渐展露在浓雾之中。
雁门客栈原本是大宋用来屯兵守关的一处关隘驿站,曾经用于传达军情的驿站,在宋廷南逃之后便落入金人之手,之后蒙人联合临安朝廷一举灭掉金国,雁门关便转而落入蒙人的势力范围,今日的蒙古幅员辽阔,同时也没有北患之忧,因此雁门关的屯兵数量远不如昔日,雁门驿站随之日渐荒废,几年过去之后这里便被人做成了客栈,专门赚取路经此地来往客商们的金银。
“砰、砰砰!”
几道沉闷的砸门声在客栈外响起,客栈的伙计吆喝一声匆匆打开破败不堪的大门准备迎客,可还不等伙计招呼,阿保鲁已是带着十几个人硬闯进来,风风风火火的架势险些将那如瘦猴般的伙计给撞出去一个跟头。
“小二,酒肉伺候!”阿保鲁声如洪钟,顺势对着客栈内的一张长桌大手一挥,跟在后面的十几个人迅速围上去各自找位子坐下。而洵溱、阿保鲁和另外三名西域人则带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和尚”单独坐到另一张空桌旁。
此刻的客栈内除了这伙西域人外,还有五六桌客人三五成群的分坐于周围。西域人坐下之后和其他的食客们相互打量几下,之后便各自转过头去,不再相互理会。在江湖中行走这种相互提防着打量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一般谁也不会主动招惹外人,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一会儿,客栈中再度变得嘈杂起来。
“小二,过来!”阿保鲁冲着远处的伙计招呼道。
那伙计刚刚被五大三粗的阿保鲁狠狠撞了一下,此刻全身的骨头都恨不能快要散架,但又不敢埋怨,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干笑着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外边的大雾几时能散去?”洵溱开口询问。
不知是不是洵溱的容貌太过柔媚,以至于那伙计在看到洵溱之后竟是不自觉地恍惚片刻,下意识地笑问道:“不知几位客官从哪来啊?”
“废话!”阿保鲁眼睛一瞪如铜铃般骇人,吓得伙计赶忙改口道:“小的是说几位客官可能不太熟悉这雁门关的天气,我们这儿晨曦起雾绕盏茶,黄昏起雾绕炷香,唯独这晌午起雾最是麻烦,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去的。”
洵溱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说道:“两个时辰之后岂不是到了黄昏?到时候我们还如何出关……”
“这位客官说的正是,这雁门关上有蒙古兵马驻守,每日下午早早的便封关禁行,我看今天这种大雾,八成现在就已经不让出关了。”伙计赶忙回答道,“不过咱们客栈里尚有空房,几位客官不如……”
伙计的话说到这里洵溱和阿保鲁便已听出他的用意,只见阿保鲁大手一挥,打断道:“你是什么心思我何尝不知道?无非想是留我们住下多赚几个钱,你只管去拿酒肉来,其他的废话不必多说。”伙计见到这伙西域人并非善茬也不敢多言,只是眼神好奇地再度打量几下那个坐在两个西域大汉中间,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的“和尚”,之后便转身去准备酒肉了。
在伙计上酒菜的同时,另一侧的角落中坐着的四个客人却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四人之中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青衫,轮廓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模样倒是颇为俊朗,而在他的面前此刻还横放着一把的精巧的短刀。
“秦大……”
不等一旁的黑脸汉子开口,青衫男子却是突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默默地摇了摇头。黑脸汉子会意赶忙改口道:“秦兄,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放下筷子的右手悄悄朝着桌下摸去,此刻在这张方桌下,三把钢刀赫然藏在桌底。
青衫男子低声笑道:“不急,先等他们喝完这坛酒再说。”说着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刚刚把酒送过去的客栈伙计,而那伙计的目光在触碰到青衫男子后竟是仓促躲开,青衫男子见状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另一张桌上,阿保鲁将十几个大碗在桌上一字排开,准备将酒一一倒入其中。洵溱径自端起一碗,亲自送到一动不动的“和尚”面前,低声道:“大师,多有得罪,先喝几口酒水解解渴,待出了雁门关,我定会为你解开穴道。”说罢,洵溱便将酒碗朝着“和尚”的唇边凑去,原来“和尚”之所以不言不语纹丝不动,正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突然响起的急促砸门声一下子打断了洵溱的动作,紧接着只见一脸惊慌的伙计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欲要开门,但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两扇破败不堪的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门闩被生生撞断,吓得伙计连忙发出一声惊呼。
紧跟着只见七八个腰挎弯刀的蒙古兵大步流星地闯进客栈,透过四敞大开的大门依稀还能看到此刻在雁门客栈外,竟是已经聚集了至少五六十名携刀带剑的蒙古兵勇。
“百户……百户大人……我们这个月已经交过供奉了……”客栈的伙计慌不迭地解释道,“这才没两天怎么又来了……”
“混账话!”带兵来此的是一名驻守雁门关的百户长,名叫烈图。雁门客栈的伙计们为了恭维他,都称呼其一声“百户大人”。烈图身高七尺有余,身材粗壮,只见他如同拎小鸡崽似的将伙计拽到跟前,喝斥道:“难道不收供奉爷爷们就不能来吗?”
“能能能……”伙计赶忙改口道,“不知百户大人和几位军爷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吃个屁!”
不等伙计的话说完,烈图却已挥手将伙计推倒在地,接着从身后的兵勇手里接过一张羊皮卷,双手撑开将其直接戳到伙计眼前,喝问道:“可曾见过纸上所画的人?”
“没……没见过……”伙计战战兢兢地回道,“不认识……”
“你们汉人果然都是奸猾之徒,满口鬼话,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没见过,分明撒谎!”烈图骂骂咧咧地喝斥着,顺势还抬腿狠狠给了伙计一脚,直将那伙计踢得蜷缩成一团半天不能动弹。
此刻客栈内的气氛已经压抑到极点,鸦雀无声的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凶神恶煞的烈图身上,心中暗自揣测着他的意图。烈图傲气十足地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将手中羊皮卷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面前,颐指气使地喝问道:“此人乃通缉重犯,如有包庇者同是死罪。现在我问你们,你们之中可有人见过他?”
随着烈图的叱问,雁门客栈中所有食客的目光这才齐齐投向到那张通缉告示,而当众人看到告示上所画的人像时,洵溱等西域人和青衫男子一伙,几乎同时大吃一惊,暗中猛吸一口凉气。
因为烈图的通缉告示中所画之人,除去头发和胡须后,长相竟是和那被点住穴道的“和尚”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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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雁门客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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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图的突然闯入令洵溱一行人倍感紧张,阿保鲁不留痕迹地将身子斜挡在“和尚”面前,遮住烈图的视线。坐在角落中的青衫男子却是悄悄出手,阻止欲要拔刀以备不测的同伴,神色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意思是“静观其变”。
烈图第一次询问并未得到半点回应,雁门客栈内仍旧悄无声息。见状,烈图不禁冷哼一声,再度提高了自己的嗓门,喝道:“再问你们一遍,可曾见过此人?”
“军爷,我们不曾见过此人。”
心中忐忑的洵溱犹豫再三决定以动制静,先行开口。不等烈图回话,洵溱已是继续追问道:“军爷可是从雁门关而来?”
烈图闻言眉头一皱,一双浑浊的牛眼直直地投向洵溱,见她容姿脱俗,先是一楞,接着冷笑道:“是又如何?”
“哦,没什么,只是我等打算稍后出关,但不知雁门关的浓雾散去了没有。”洵溱不喜不怒,似乎有意对烈图不怀好意的眼神视而不见。
“就是散了你今天也出不了关。”烈图道,“在找到画中人之前,雁门关只许进,不许出!”
说着话,烈图缓缓收起手中的通缉告示,带着亲兵大步朝洵溱走来,而与此同时见势不妙的阿保鲁以及坐在周围的十几名西域人,纷纷默不作声地将手摸向包袱中的刀剑,一双双冷厉的目光虎视眈眈的盯着向洵溱不断逼近的烈图。
烈图不屑地扫视着这群西域人,径自来到洵溱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出关?”
“这位军爷,我们是做生意的。”阿保鲁不动声色地低声回答。
“屁话!”烈图似乎对阿保鲁插话有所不满,斥道,“来这儿都说自己是做生意的,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生意让你们来做?”
被烈图言辞不善地驳斥,阿保鲁脸上变颜变色,似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烈图突然伸手按住洵溱搭在桌上的玉臂,歪着脑袋冷笑着扫视一圈阿保鲁等人,嘲讽道:“一个个长的奇形怪状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你们今天怕是得解释清楚才能离开。”
看着烈图按着洵溱的玉臂,手指不老实的左右撩动着,阿保鲁的脸色沉到极点,藏在桌下的手也下意识地攥紧刀柄,随时准备着挥刀砍下烈图的脑袋。
“百户,你看!”
就在阿保鲁欲要动手之际,烈图身边的一名亲兵却是突然指着“和尚”,小声提醒道:“此人与我们要找的人模样颇有相似。”
听到亲兵的话,烈图不由地一愣,缓缓松开按着洵溱的手,摊开通缉告示举到“和尚”面前,细细比对起来,烈图一边看一边嘟囔:“看着是有些相似……只不过……少了头发和胡子难以确认就是同一个人,你这秃子是什么人?报上自己的姓名。”
“这位军爷……”
“大胆!”
不等阿保鲁解释,烈图却是谨慎地断喝一声,接着站在其身后的几名亲兵随即抽出腰刀,客栈外候命的几十名蒙古兵勇也迅速围至大门前。与此同时,出于下意识的防卫,阿保鲁及身边的一众西域人也纷纷将刀剑摸索出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烈图小心地后退一步,同时抽出腰刀直直地指向洵溱,沉声道,“做生意的何须要带这么多刀剑?你们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别是收买人命吧?”
面对客栈内的针锋相对,青衫男子不禁眉头微皱,目光闪烁着似乎在踌躇什么。
“这位军爷说笑了。”洵溱飘然起身,顺势拿起刚刚要喂给“和尚”的那碗酒递到烈图面前,淡笑道,“我们的确是做买卖的,出门在外带些刀剑也只是为了防身而已,军爷镇守雁门关劳苦功高自然是见多识广,又岂会看不出我们是不是好人?”说话的功夫,洵溱还侧目示意阿保鲁等人将刀剑收起来。
不等烈图再度拿出告示与“和尚”比对,洵溱却已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烈图怀中,开口道:“我们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招惹麻烦。这人是我舅父,天生又聋又哑放在家里无人照顾怕饿死,这才不得不带在身边伺候着。军爷不妨仔细看看,告示上的这人长相精明狡猾,而我舅父却是痴痴傻傻,他们又岂会是同一个人?”
“是吗?”烈图将信将疑地将怀中的钱袋拿在手中,嘴上敷衍道,“那我可要仔细看看才行。”说着话烈图已将钱袋拉开一道细缝,但见其中金光闪烁,赫然是好几个分量十足的金锭。见到金子烈图的嘴角方才展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只见他急忙将钱袋塞入怀中,囫囵道:“本将仔细看了看,你舅父的确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说罢还顺势将洵溱递上来的酒碗接下,眼泛邪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洵溱,笑眯眯地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既然军爷知道我们是无辜的,但不知何时能放我们出关?”洵溱追问道。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无辜了。”烈图将酒碗交还给洵溱,趁机一把攥住洵溱的皓腕,满脸贪婪。
“军爷要小女子如何证明?”洵溱心中厌恶,但姿态仍是楚楚妩媚。
“这个简单,你且随我回雁门关,到了那你很快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哈哈……”
面对烈图的得寸进尺,洵溱眼底不禁泛起一丝寒光,本欲要找机会出手的她听到烈图要带她去雁门关,当下心生一计,故作娇羞地笑道:“那不如带上我的人一起去,这样小女子证明清白之后也好快些赶路,省的图费周章。”
“好啊!”烈图心想到了雁门关就等同于到了他的地盘,那里有数倍于此的兵马,何惧他们会耍花样?
洵溱与烈图达成一致看似皆大欢喜,洵溱嘱咐阿保鲁等人收拾形状,而烈图此刻则是心痒难耐,哪里还有心思盘问其他客人,大笑几声便要带人离去。见状,青衫男子不由地心中一急,随即欲要起身阻拦。
但万没想到的是满心得意的烈图刚刚转身走出两步,眼前却是突然一黑,接着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兵勇们见状纷纷围上前去,只听见烈图强忍着脑中的眩晕,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酒里有麻药,给我拦下他们,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不能放跑……”话没说完,烈图已是彻底昏死过去。
烈图的昏倒也令洵溱和阿保鲁等人大吃一惊,阿保鲁眉头紧锁,再度看向桌上的那坛酒时,心中不由一怒,大骂道:“这酒原本是要给我们喝的,显然早有人在此设伏,意在对付我们!”说罢阿保鲁便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客栈内的其他客人。
洵溱见事有变故不免心中急迫,娇喝道:“不管了,先带人杀出去再说!”
“哪里跑!”
有了烈图的命令,这些蒙古兵勇又岂肯轻易罢休,此刻纷纷嘶吼着挥刀冲上前来,洵溱等人也不再犹豫,迅速拔剑迎敌。
这十几个西域人个顶个的都是好手,差招换式之间已是将人数众多的蒙古兵勇给砍杀过半,阿保鲁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朝客栈大门冲去,而洵溱和另外三名西域高手则是夹着“和尚”快步跟在后面。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上来也是送死!”阿保鲁杀的起兴,挥手之间又将两个蒙古兵勇砍翻,殷红的鲜血溅的他满脸满身,而阿保鲁在鲜血的刺激下愈发勇猛,举刀喝道,“你们这群只会烧杀抢掠的草原豺狼,我早就想杀你们个痛快了,来吧!”
“嗖!”
突然,阿保鲁身后袭来一道劲气,他下意识地反手挥刀欲要将那偷袭的兵勇斩杀,但这次他的刀却并未切入骨肉,反而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竟是被硬生生地弹了出去,直将阿保鲁的虎口震的有些麻痛。
“嘶!”阿保鲁没料到自己身后竟然还有此等高手,赶忙转身迎战,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如奔雷闪电般呼啸而来,刀光闪烁之间一轮猛攻杀至近前,“铿铿蹡蹡”刀锋碰撞的声响延绵不绝,须臾间阿保鲁与此人已经拼杀十几个回合,但却并未能占得上风。
“你是什么人?”洵溱看到青衫男子并非蒙古兵勇,不由地心中一惊,娇喝道,“莫非这酒里的麻药是出自你们之手?”
“是又如何?”青衫男子凌空翻转数周,稳稳地落在远处一张方桌上,持刀而站威风凛凛颇为潇洒,“只可惜这么好的麻药没能对付你们,反而便宜那个不知所谓的鞑靼头子。”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找我们麻烦……”洵溱的话刚说到一半,她的心中已是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恍然大悟地冷笑道,“你是宋廷的鹰犬!”
青衫男子似乎不满意这个称呼,故作不悦地摇头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的如此难听?什么叫宋廷的鹰犬?你们这群西域人在临安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我们的侍郎大人,难道还不许我们来救人吗?”
“救人?我看你拿什么救人!”阿保鲁怒哼道,“今天碰上我算你倒霉,定让你有来无回,我刀下从来不死无名之鬼,报上你的姓名。”
“哼!”青衫男子轻哼一声,将手中的短刀举至身前与阿保鲁拉开架势,但却并不理会阿保鲁的问话,而是将目光投向满眼激动的“和尚”,自信地笑道:“侍郎大人莫慌,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今率二十八名金刀校尉,前来营救大人。”
秦卫此话一出,坐在周围观战的客人们此刻竟是纷纷抽出藏于桌下的刀剑,飞身上前护在秦卫左右,原来客栈中的其他食客与秦卫根本就是一伙的。
“天机阁秦卫?”阿保鲁冷声道,“哼,无名小卒而已!洵溱你且带人先走,我拦住他们!苏忽、萧阳、荀布道,你们三人护送洵溱离开。”
“是!”
阿保鲁话音落下,从混战中迅速闪出三名西域高手,协力护着洵溱与“和尚”快步杀出雁门客栈。
“哪里走!”
秦卫大喝一声便欲要带着二十八名金刀校尉上前阻拦,而阿保鲁则是在一阵狞笑之后,亲率十几名西域好手气势汹汹地朝着秦卫等人杀去。两拨人马之间还夹杂着不少蒙古兵勇,混战之中,这些蒙古兵无疑变成了秦卫和阿保鲁厮杀中的无辜祭品。
“秦大人,侍郎大人已被贼人带走,我们如何是好?”一名金刀校尉斩杀两名蒙古兵勇后,快步退到秦卫身旁,急声问道,“有这些西域人和鞑靼兵缠着,我们一时之间怕是难以脱身。”
面对金刀校尉的急迫和客栈中的困局,原本一脸嗜血的秦卫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放心,他们带不走侍郎大人,外边可有个更大的麻烦正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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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雁门客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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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图的突然闯入令洵溱一行人倍感紧张,阿保鲁不留痕迹地将身子斜挡在“和尚”面前,遮住烈图的视线。坐在角落中的青衫男子却是悄悄出手,阻止欲要拔刀以备不测的同伴,神色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意思是“静观其变”。
烈图第一次询问并未得到半点回应,雁门客栈内仍旧悄无声息。见状,烈图不禁冷哼一声,再度提高了自己的嗓门,喝道:“再问你们一遍,可曾见过此人?”
“军爷,我们不曾见过此人。”
心中忐忑的洵溱犹豫再三决定以动制静,先行开口。不等烈图回话,洵溱已是继续追问道:“军爷可是从雁门关而来?”
烈图闻言眉头一皱,一双浑浊的牛眼直直地投向洵溱,见她容姿脱俗,先是一楞,接着冷笑道:“是又如何?”
“哦,没什么,只是我等打算稍后出关,但不知雁门关的浓雾散去了没有。”洵溱不喜不怒,似乎有意对烈图不怀好意的眼神视而不见。
“就是散了你今天也出不了关。”烈图道,“在找到画中人之前,雁门关只许进,不许出!”
说着话,烈图缓缓收起手中的通缉告示,带着亲兵大步朝洵溱走来,而与此同时见势不妙的阿保鲁以及坐在周围的十几名西域人,纷纷默不作声地将手摸向包袱中的刀剑,一双双冷厉的目光虎视眈眈的盯着向洵溱不断逼近的烈图。
烈图不屑地扫视着这群西域人,径自来到洵溱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出关?”
“这位军爷,我们是做生意的。”阿保鲁不动声色地低声回答。
“屁话!”烈图似乎对阿保鲁插话有所不满,斥道,“来这儿都说自己是做生意的,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生意让你们来做?”
被烈图言辞不善地驳斥,阿保鲁脸上变颜变色,似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烈图突然伸手按住洵溱搭在桌上的玉臂,歪着脑袋冷笑着扫视一圈阿保鲁等人,嘲讽道:“一个个长的奇形怪状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你们今天怕是得解释清楚才能离开。”
看着烈图按着洵溱的玉臂,手指不老实的左右撩动着,阿保鲁的脸色沉到极点,藏在桌下的手也下意识地攥紧刀柄,随时准备着挥刀砍下烈图的脑袋。
“百户,你看!”
就在阿保鲁欲要动手之际,烈图身边的一名亲兵却是突然指着“和尚”,小声提醒道:“此人与我们要找的人模样颇有相似。”
听到亲兵的话,烈图不由地一愣,缓缓松开按着洵溱的手,摊开通缉告示举到“和尚”面前,细细比对起来,烈图一边看一边嘟囔:“看着是有些相似……只不过……少了头发和胡子难以确认就是同一个人,你这秃子是什么人?报上自己的姓名。”
“这位军爷……”
“大胆!”
不等阿保鲁解释,烈图却是谨慎地断喝一声,接着站在其身后的几名亲兵随即抽出腰刀,客栈外候命的几十名蒙古兵勇也迅速围至大门前。与此同时,出于下意识的防卫,阿保鲁及身边的一众西域人也纷纷将刀剑摸索出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烈图小心地后退一步,同时抽出腰刀直直地指向洵溱,沉声道,“做生意的何须要带这么多刀剑?你们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别是收买人命吧?”
面对客栈内的针锋相对,青衫男子不禁眉头微皱,目光闪烁着似乎在踌躇什么。
“这位军爷说笑了。”洵溱飘然起身,顺势拿起刚刚要喂给“和尚”的那碗酒递到烈图面前,淡笑道,“我们的确是做买卖的,出门在外带些刀剑也只是为了防身而已,军爷镇守雁门关劳苦功高自然是见多识广,又岂会看不出我们是不是好人?”说话的功夫,洵溱还侧目示意阿保鲁等人将刀剑收起来。
不等烈图再度拿出告示与“和尚”比对,洵溱却已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烈图怀中,开口道:“我们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招惹麻烦。这人是我舅父,天生又聋又哑放在家里无人照顾怕饿死,这才不得不带在身边伺候着。军爷不妨仔细看看,告示上的这人长相精明狡猾,而我舅父却是痴痴傻傻,他们又岂会是同一个人?”
“是吗?”烈图将信将疑地将怀中的钱袋拿在手中,嘴上敷衍道,“那我可要仔细看看才行。”说着话烈图已将钱袋拉开一道细缝,但见其中金光闪烁,赫然是好几个分量十足的金锭。见到金子烈图的嘴角方才展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只见他急忙将钱袋塞入怀中,囫囵道:“本将仔细看了看,你舅父的确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说罢还顺势将洵溱递上来的酒碗接下,眼泛邪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洵溱,笑眯眯地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既然军爷知道我们是无辜的,但不知何时能放我们出关?”洵溱追问道。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无辜了。”烈图将酒碗交还给洵溱,趁机一把攥住洵溱的皓腕,满脸贪婪。
“军爷要小女子如何证明?”洵溱心中厌恶,但姿态仍是楚楚妩媚。
“这个简单,你且随我回雁门关,到了那你很快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哈哈……”
面对烈图的得寸进尺,洵溱眼底不禁泛起一丝寒光,本欲要找机会出手的她听到烈图要带她去雁门关,当下心生一计,故作娇羞地笑道:“那不如带上我的人一起去,这样小女子证明清白之后也好快些赶路,省的图费周章。”
“好啊!”烈图心想到了雁门关就等同于到了他的地盘,那里有数倍于此的兵马,何惧他们会耍花样?
洵溱与烈图达成一致看似皆大欢喜,洵溱嘱咐阿保鲁等人收拾形状,而烈图此刻则是心痒难耐,哪里还有心思盘问其他客人,大笑几声便要带人离去。见状,青衫男子不由地心中一急,随即欲要起身阻拦。
但万没想到的是满心得意的烈图刚刚转身走出两步,眼前却是突然一黑,接着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兵勇们见状纷纷围上前去,只听见烈图强忍着脑中的眩晕,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酒里有麻药,给我拦下他们,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不能放跑……”话没说完,烈图已是彻底昏死过去。
烈图的昏倒也令洵溱和阿保鲁等人大吃一惊,阿保鲁眉头紧锁,再度看向桌上的那坛酒时,心中不由一怒,大骂道:“这酒原本是要给我们喝的,显然早有人在此设伏,意在对付我们!”说罢阿保鲁便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客栈内的其他客人。
洵溱见事有变故不免心中急迫,娇喝道:“不管了,先带人杀出去再说!”
“哪里跑!”
有了烈图的命令,这些蒙古兵勇又岂肯轻易罢休,此刻纷纷嘶吼着挥刀冲上前来,洵溱等人也不再犹豫,迅速拔剑迎敌。
这十几个西域人个顶个的都是好手,差招换式之间已是将人数众多的蒙古兵勇给砍杀过半,阿保鲁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朝客栈大门冲去,而洵溱和另外三名西域高手则是夹着“和尚”快步跟在后面。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上来也是送死!”阿保鲁杀的起兴,挥手之间又将两个蒙古兵勇砍翻,殷红的鲜血溅的他满脸满身,而阿保鲁在鲜血的刺激下愈发勇猛,举刀喝道,“你们这群只会烧杀抢掠的草原豺狼,我早就想杀你们个痛快了,来吧!”
“嗖!”
突然,阿保鲁身后袭来一道劲气,他下意识地反手挥刀欲要将那偷袭的兵勇斩杀,但这次他的刀却并未切入骨肉,反而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竟是被硬生生地弹了出去,直将阿保鲁的虎口震的有些麻痛。
“嘶!”阿保鲁没料到自己身后竟然还有此等高手,赶忙转身迎战,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如奔雷闪电般呼啸而来,刀光闪烁之间一轮猛攻杀至近前,“铿铿蹡蹡”刀锋碰撞的声响延绵不绝,须臾间阿保鲁与此人已经拼杀十几个回合,但却并未能占得上风。
“你是什么人?”洵溱看到青衫男子并非蒙古兵勇,不由地心中一惊,娇喝道,“莫非这酒里的麻药是出自你们之手?”
“是又如何?”青衫男子凌空翻转数周,稳稳地落在远处一张方桌上,持刀而站威风凛凛颇为潇洒,“只可惜这么好的麻药没能对付你们,反而便宜那个不知所谓的鞑靼头子。”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找我们麻烦……”洵溱的话刚说到一半,她的心中已是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恍然大悟地冷笑道,“你是宋廷的鹰犬!”
青衫男子似乎不满意这个称呼,故作不悦地摇头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的如此难听?什么叫宋廷的鹰犬?你们这群西域人在临安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我们的侍郎大人,难道还不许我们来救人吗?”
“救人?我看你拿什么救人!”阿保鲁怒哼道,“今天碰上我算你倒霉,定让你有来无回,我刀下从来不死无名之鬼,报上你的姓名。”
“哼!”青衫男子轻哼一声,将手中的短刀举至身前与阿保鲁拉开架势,但却并不理会阿保鲁的问话,而是将目光投向满眼激动的“和尚”,自信地笑道:“侍郎大人莫慌,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今率二十八名金刀校尉,前来营救大人。”
秦卫此话一出,坐在周围观战的客人们此刻竟是纷纷抽出藏于桌下的刀剑,飞身上前护在秦卫左右,原来客栈中的其他食客与秦卫根本就是一伙的。
“天机阁秦卫?”阿保鲁冷声道,“哼,无名小卒而已!洵溱你且带人先走,我拦住他们!苏忽、萧阳、荀布道,你们三人护送洵溱离开。”
“是!”
阿保鲁话音落下,从混战中迅速闪出三名西域高手,协力护着洵溱与“和尚”快步杀出雁门客栈。
“哪里走!”
秦卫大喝一声便欲要带着二十八名金刀校尉上前阻拦,而阿保鲁则是在一阵狞笑之后,亲率十几名西域好手气势汹汹地朝着秦卫等人杀去。两拨人马之间还夹杂着不少蒙古兵勇,混战之中,这些蒙古兵无疑变成了秦卫和阿保鲁厮杀中的无辜祭品。
“秦大人,侍郎大人已被贼人带走,我们如何是好?”一名金刀校尉斩杀两名蒙古兵勇后,快步退到秦卫身旁,急声问道,“有这些西域人和鞑靼兵缠着,我们一时之间怕是难以脱身。”
面对金刀校尉的急迫和客栈中的困局,原本一脸嗜血的秦卫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放心,他们带不走侍郎大人,外边可有个更大的麻烦正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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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雁门客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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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雾这么大,雁门关究竟在什么方向?”
洵溱和三名西域高手挟持着“和尚”一冲出雁门客栈便陷入无尽的茫茫大雾之中,听到苏忽询问,一路奔袭的洵溱这才慢下脚步,她环顾着四面八方,懊恼道:“刚才只顾着逃离客栈却没有辨认方向,这回麻烦了。”
“早知道就牵几匹马出来,也省的我们浪费脚力。”萧阳较之人高马大的苏忽要矮小不少,但一双三角眼中却涌现着一股令人胆怯的狠劲,三名西域高手之中他的轻功最好,因此逃出客栈之后,四处寻路打探的活也都是由他来做。
“此刻晌午已过日头偏西,我能依稀看到那个方向的光晕更浓,应该是西方不假。”头戴一定毡帽的荀布道身材甚是精壮,只见他手持弯刀搭于眼前使劲瞄着天穹,朗声道,“大小姐,我们跟着日头向西走定是雁门关。”
“就算到了雁门关又要如何出关?”苏忽沉声问道,“那里有大批蒙古兵把守,我们若是硬闯,只怕会逼得他们放出乱箭,如此大雾若是碰上箭雨我们必死无疑。”
洵溱闻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精铁腰牌扔到苏忽手中。苏忽三人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萧阳道:“原来大小姐早就将那蒙古头子的腰牌偷来了,难怪刚才会主动亲近他。”
“如此大雾谁也看不清谁,等到了雁门关前只要我们将腰牌扔上去,守关的兵勇自会开关放行。”洵溱道,“只要关门一开,凭那些酒囊饭袋就休想再为难我们,我们现在只需先去雁门关口,等着阿保鲁他们回来便可。”
听到洵溱的话,苏忽三人不禁对视一眼,接着一齐向洵溱拱手称赞道:“大小姐英明。”
面对洵溱几人的得意,被挟持的“和尚”此刻却愈发的心急如焚,他眼珠拼命转动着,喉咙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呜呜噜噜”的声音。洵溱见状示意苏忽替他解开穴道,“和尚”满含恐惧的哀求声顺势脱口而出:“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要钱还是要粮都只管开口,我一定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肯放我回去。”
“这一路上委屈贾大人了。”洵溱面色诚恳地拱手请罪道,“我们将贾大人请来并非劫财,而是有大事有求于贾大人帮忙,待贾大人答应帮我们之后,我等自然会将贾大人安然无恙地送回临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狐疑地看着洵溱,追问道,“即是有求于我何不好言相劝,又何必要如此对我?”
洵溱道:“贾大人位高权重又岂会理会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外族人?所以我等只好冒昧强行将贾大人带走。你是宋廷重臣,失踪之后势必会引起宋廷鹰犬的全力追查,所以我等逼不得唯有出此下策割去贾大人的须发,稍作改扮才能一路蒙混过关。”
虽然洵溱态度诚恳,但贾大人仍旧心知自己的处境危险,因此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低声抱怨道:“世上哪有这般请人的道理?强行割去须发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连十余日封住我的穴道,害我不得动弹半分,甚至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也是为了防止你乱说话!”苏忽颇为不耐地冷哼道,“大小姐已经对你礼遇有加,你这狗官若是再敢啰嗦,当心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苏忽虎目一瞪直吓得贾大人赶忙住口,脸色随之变的愈发苍白。洵溱见状赶忙喝止道:“苏忽不得对贾大人无礼,我们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岂能不懂待客之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小心翼翼地怯声问道,“找我又所为何事?不如现在就告诉我?何必跑那么远呢?”
“此事小女子做不了主,劳烦贾大人随我们去回去。西域有人要见你,见了他贾大人自会明白一切。”洵溱说罢便不再理会满心不甘的贾大人,吩咐荀布道辨出方向,快步朝着雁门关赶去。
“既然侍郎大人不愿意随你们去西域,诸位又何必强人所难?各位这么做实非君子所为!”
行路途中,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自雾中响起,洵溱几人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稳住脚步,苏忽三人迅速地将洵溱和贾大人围在中间,以免遭人突袭。但等了许久,四周浓浓白雾之中仍旧是一片静谧,丝毫不见半点人影。
“什么人?”洵溱娇喝道,“藏头露尾难道就是君子所为吗?还不速速现身!”
“谁说我藏头露尾?我一直在这儿,只是你们眼力不济才看不见罢了!哈哈……”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笑声,忽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接着只见一道矫捷的黑影从雾中一闪而过,自云中呼啸而出,速度之快令洵溱等人不禁眼前一乱。
还不等苏忽三人辨清黑衣人的方位,一道劲气十足的掌风已是逼至萧阳面前,萧阳不知对方底细不敢硬接,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却不料那黑衣人竟是趁机探身闪入苏忽三人的空隙之中,洵溱见到有人靠近毫不犹豫地出剑猛刺,但见掌影翻转轻轻拍在剑身之上,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剑锋被大力震开,而与此同时黑衣人也已绕过洵溱,一手将惊慌失措的贾大人牢牢拽住,接着脚下轻点,身形如弦之箭般冲天而起,几个起伏之后,黑衣人便已经带着贾大人跃出数丈之外。
这些说起来慢,实则黑衣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一切只在电光朝露之间便已结束了。
浓雾遮掩之下,当苏忽三人想再追的时候却是已经完全看不到黑衣人和贾大人的身影。
“真是个高手!”荀布道由衷感慨道。
洵溱没想到好不容易带到雁门关的人质就这样被人救走了,当下心中又羞又恼,虽然她看不见黑衣人和贾大人,但仍旧心有不甘地朝着漫天大雾怒声娇喝:“借着雾色东躲西藏,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无胆鼠辈,有本事就站出来我们明刀明枪的交手,若是败在你手下让你带走贾大人我们心服口服,但若是凭借卑鄙手段从我们手里把人偷走,我们不服!”
对于洵溱的挑衅,大雾之中并未有半分回应。
“大小姐,我想那人应该已经走远了……”
“废物!”不等萧阳开口劝慰,洵溱却是美目一瞪,满脸冷色地训斥道,“我找你们三个来难道只是看热闹的吗?枉你们自称高手,怎的连一个人都没守住?竟然被人家单枪匹马给救走了。哼!”说罢,洵溱似是还不解气,再度冲着大雾中呼喊道:“难道你们宋人只会做缩头乌龟吗?宋人果真是一点胆识气魄都没有,竟然连照面都不敢打,难怪你们现在也只能偏安一隅做临安小朝廷,真是枉你们自称‘大宋’,实在笑死人了!这里是雁门关,曾经你们宋人驻守此地的号称杨门虎将,我看当年的杨业父子八成也是浪得虚名罢了!”
“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敢口出狂言,杨门虎将又岂是你这女人可以诋毁的?”
不知是不是被激恼,黑衣人竟是去而复返,伴随着迅捷的黑影自大雾之中闪过,眨眼间一道掌风已是朝着洵溱扑面而来。
“大小姐小心!”
荀布道反应最快,在黑衣人得手之前先一步横身挡在洵溱面前,翻手之间调出浑厚的内力,迅速推出一掌直与那黑衣人的掌风迎面相撞。荀布道此掌一出,自其掌心之中隐隐泛出数道金光,五指宛若寺庙中的金身佛手一般,罡猛无穷,一波千折,蕴力绵延。
“迦叶掌!”
黑衣人被荀布道一掌震退飞身落于一丈之外,但见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长七尺挺拔潇俊,头戴轻冠黑发如瀑,面若冠玉轮廓分明,眉似利剑目似朗星,鼻正唇薄红唇齿白,风姿奇秀神韵凌然。左手倒持着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右手横于身前,微微颤动的手指显然还在回味着刚才荀布道那记“迦叶掌”的威力。
“竟然能硬接下我的迦叶掌而毫发无损,尊驾究竟何人?”荀布道同样心惊不已,他的迦叶掌乃是毕生绝学,十余年苦练早已如火纯情,但黑衣人竟能接下一掌后安然无恙,着实令荀布道错愕。
“你会使迦叶掌,再看阁下的面相神态,如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西域金轮寺的高手,是也不是?”黑衣人不答反问,神态之中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废话少说!识相的赶快把狗官交出来,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等荀布道回话,萧阳已是忍不住率先出手,他的步法诡异,看着不过三两步但却已经逼至黑衣人身前。随着萧阳的飞身而起,他双腿竟是如雷霆暴雨般交叠而出,黑衣人不敢轻敌连连抵挡后退,而萧阳的腿功却是十分了得,一腿快过一腿非但力道强劲而且层出不绝。
“千幻罗刹腿!”黑衣人再度惊呼一声,“你竟是西域天葬峰的高手?”
此刻,苏忽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小子休狂,看我擒下你再逼问出狗官的下落。”随即便抽刀扑了上去。
见到苏忽拔刀,黑衣人左手一甩宝剑脱鞘而出,接着飞身一转将宝剑接在右手,与苏忽刀来剑往地交起手来。苏忽刀法奇特,时而刚猛如火,时而婉柔如水,令黑衣人越打越是心惊。
“水火无情刀!”黑衣人终于认出了苏忽的刀法,感慨道,“你是西域玲珑海的人。”说罢,黑衣人已是一招逼退苏忽,闪身绕过萧阳,身形倒飞而出,最终落在远处。
看着苏忽、萧阳和荀布道三人,黑衣人不禁哑然失笑,叹服道:“金轮寺、天葬峰、玲珑海,真没想到今日西域三大教派的高手都到齐了,能在雁门关遇到你们三位高手,也算是在下的福分,失敬!失敬!”
面对黑衣人的客套,洵溱的神色却是显得异常凝重,幽幽地开口道:“刚才你对付迦叶掌用的是的中原少林的金刚掌,对付千幻罗刹腿用的是昆仑的追云腿,对付水火无情刀使的是武当的长生剑法。一个人竟然同时懂的三个门派的武功,你究竟是何人?师出何门何派?”
“我倒想领教一下这小子的身上究竟还会多少门派的功夫。”苏忽饶有兴致地挑衅道。
荀布道点头道:“不错,不如将这小子捉回去严刑逼供,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他身上得到些中原门派的武功。”
“你……”
黑衣人对洵溱的见多识广颇为佩服,但他话未出口,却听到大雾之中马蹄声响,不远处人声嘈杂。当下心中一禀,改口道:“我也想领教西域三大门派的高招,只不过今日的时机不佳,改日若有机会相见,定当与你们打个痛快!”
说话的功夫,只见从客栈逃出来的阿保鲁等西域人已经奔至近前,一见面不等洵溱开口,满身血迹的阿保鲁已先行抢话道:“洵溱,雁门关守军已经发现客栈的异常,正派出大批兵勇四处搜查,我们出来的时候宋廷的那群鹰犬已经散水了,相信蒙军兵马转瞬便到。既然贾侍郎已经带不走,那此地我们也不宜久留,还是先出关为妙。”
“正是,正是!侍郎大人交给我,你们大可放心!哈哈……”黑衣人淡笑几声,再度看了一眼满眼不甘的洵溱,迅速转身飞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尊驾还没留下姓名,日后我又该去找谁寻仇?”洵溱愤愤不平地隔空叱问。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大宋东府天机阁少保,柳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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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东府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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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天机阁。
清晨,天机阁主赵元高坐中堂,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一边看一边满意地轻缕着胡须,点头而笑。
赵元乃皇室宗亲,虽不是嫡出但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再加上其能力出众,弱冠之年便被皇上敕封为“天机侯”,在东府任职行事,迄今已有三十载。东府即“中书门下”,肩负大宋朝廷之机要,乃国之重器。大宋皇帝虽然将赵元安置在东府,但却为防赵姓宗亲谋权乱政,故而特命赵元组建天机阁,协助东府,但却无权参与军国大事。
东府内多是文臣儒士,府内既无兵马亦无护卫,故而当东府大人们身家受到威胁,以及东府时常要做一些不方便借助外人之手的密事时,往往会因为无人可用而捉襟见肘,事倍功半。于是,在皇帝的特许下赵元提领天机阁,阁中不养文人儒士,只培养武功高手,这些人听命于天机侯赵元,专门替东府做事,亦被称之为“东府武阁”。
天机阁内设少保十席,是天机阁中武功最好的十人,称之为天机阁十大少保,柳寻衣和秦卫正是其中之二。除此之外,其余之人称之为“金刀校尉”。天机阁每年举行一次武会,金刀校尉可以随意挑战十大少保,武功出众者即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少保。少保官拜五品,金刀校尉却不入品阶,二者所能得到的东西实在差距甚大,因此天机阁的武会成了校尉们鲤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这种残酷的竞争激励着所有天机阁内的人不断刻苦修炼,力争跻身十大少保之列。
赵元的容貌可以用中正端庄来形容,浓眉大眼鼻正口阔,即便已经年逾五旬仍是仪表不凡,面带威严。
“好,做得好!”赵元将书信放下,对候在堂中的柳寻衣和秦卫点头笑道,“贾侍郎修书一封意在赞扬你们二人,你们在雁门关的所作所为贾大人已经在信中向我道明。不错,不枉费这十几年来本侯对你们二人的栽培。”
得到赵元的赞赏,柳寻衣和秦卫面露喜色,秦卫急声道:“侯爷过誉了,我二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赵元微微颔首,又道:“但不知你们二人可否查明究竟是谁要对贾大人不利?”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不禁一愣,柳寻衣道:“贾大人被那伙贼人捉住十余日,难道他们没有向贾大人道出目的?”
赵元神色迟疑地缓缓摇头道:“贾大人对贼人之事只字未提,想来应该是全然无知。你们可查出些什么?”
不等柳寻衣迟疑,秦卫已是抢先开口道:“他们是伙西域人,为首的是个女的,叫……叫洵溱,还有个男人叫……阿保鲁。”
“洵溱?阿保鲁?”赵元显然对这两个名字极为陌生,侧目看向柳寻衣,道,“寻衣,你又如何?”
柳寻衣思量片刻,拱手道:“侯爷,我曾与其中的三人交手,发现他们是来自西域金轮寺、天葬峰和玲珑海的高手。众所周知西域三大门派一向自视甚高,平日里根本无从往来,如今却有人能将他们合而为一,想必这人定然不简单。”
秦卫插话道:“柳兄说的是那个女人不简单?”
“未必。”柳寻衣摇头道,“那女子年纪尚轻,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调动西域三大门派的高手,我料想他们背后定有主谋,而这个主谋在西域怕是颇有势力。”
赵元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只可惜你们未能活捉回那个女人和那些西域人,否则严刑拷问之下必定能问出些缘由。”赵元此话说的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中又突然想到些什么。
“属下知罪!”闻言,柳寻衣和秦卫齐身叩拜。
赵元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我并未责怪你们,只是担心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侯爷说的是……贾大人?”柳寻衣思维缜密,一下子便反应过来赵元话中的深意。而一旁的秦卫则是一头雾水地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赵元。
赵元点头道:“不错,那些西域人捉了贾侍郎但既没有要钱也没有杀他,显然不是一般的强匪,我在猜测他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了!”秦卫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插话道,“鞑靼人也在雁门关搜查贾大人的下落。在雁门客栈,我亲眼看到一个鞑靼百户大张旗鼓地拿着贾侍郎的画像到处盘问。”
“蒙古人?”赵元微微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冷哼道,“只怕是贾侍郎失踪的事情他们也得到消息,所以才会四处设伏企图找到贾侍郎,然后再利用贾侍郎做一些不利于我大宋的恶事。蒙古大汗早已对我大宋江山垂涎欲滴,之前说好联合灭金之后将我大宋河山完璧归赵,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出尔反尔,不但侵占了北方疆域,而且还想伺机南下彻底吞并我大宋,实在厚颜无耻,可恶至极。”
秦卫附和道:“贾大人乃我大宋重臣,他们找到贾大人之后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杀了他,也无异于断去我大宋一根栋梁,现在想来这些鞑靼实在是心思险恶,不可不防。”
赵元一想到这些便不由地心烦意乱,面露疲态,摆手道:“无论如何,雁门关一事你们做的不错,稍后会有赏赐送给你们,现在可以退下了。”
秦卫本还想在赵元面前显摆一下自己九死一生的功绩,柳寻衣则是识趣地拽着他快步退出正堂。
“柳兄,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你可否为我解答?”
离开正堂,秦卫不停地向柳寻衣追问,柳寻衣则更是干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必问,我也不会回答。”
“以你的武功应该足以对付那个女人和三个西域人,可是你为什么连打都没打就……”
“我不是告诉你休要问吗?”柳寻衣转身,面色郑重地回道,“说了你也不会懂。”
“我不懂?”秦卫一听当即火冒三丈,拽着柳寻衣的胳膊心有不甘地追问道,“我与你是看着对方长大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分开过,离开杏林村后,我们一起流浪乞讨,之后又同时被侯爷看中进入天机阁,做了一辈子的好兄弟,你有什么话是我听不懂的?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对外人手下留情了,到底事出何因?”
柳寻衣看着一脸正色的秦卫,摇头苦笑道:“江湖中人多是英雄豪杰之辈,慷慨仗义之人,更何况他们一路上并未伤及贾大人分毫,对于他们的真正目的我们也不得而知,究竟是善是恶,是敌是友,谁也不能断言。我这么说你可否能明白?”
“不明白!”秦卫拨浪鼓似地摇着脑袋,“为什么不能杀?你是官,他们是贼,难道你杀他们不应该吗?”
柳寻衣轻轻抿着嘴唇,眉头微皱,反问道:“我们的任务是救回贾大人,而不是杀了那群西域人,做好本分就够了又何必急功近利?更何况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可听过?”
秦卫思量片刻,继而态度坚决地摇头道:“柳兄,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武学天赋,天机阁藏书楼里网罗了各门各派的武学典籍,小时候你带着干粮和水进去一看就是几个月不出来,那是因为你学得快,无论是拳脚刀剑你都能一点就透,无师自通。所以你从十六岁排入十大少保之后,就再也不曾掉下来。但我不一样,我天生愚笨,就算有你耐着性子教我,我也是十八岁才第一次跻身十大少保,结果第二年就被人挤了出来,接下来的一年我怎么努力都进不去,直到今年初有你陪我苦练三个月,我才能侥幸重回少保之位,所以我现在倍感珍惜,侯爷交代的任务我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失误,只有这样我才能引起侯爷的重视。你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懂,因为当年我做金刀校尉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往上挤,哪年武会没有人死于心慈手软?谁不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去争,那个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只会被别人一刀取了小命,我饶了别人,别人又何尝肯饶我呢?”
“秦兄,何必活的这么累?”柳寻衣叹息道,“当年杏林村突遭瘟疫,全村人死的七七八八,就连你我两家的父母都不曾逃过噩运,那个时候我们只求能有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上天庇佑。如今我们拥有的越来越多,却开始越发不知满足。”
听到柳寻衣重提年幼之事,秦卫神色随之一黯。显然对于曾经那段悲惨的命运,他至今记忆犹新。
“秦兄,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那些江湖人?就是因为他们大都能活的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官府之中蕴含太多的名利是非,我们是习武之人,论勾心斗角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有些东西就算让你争到了又能如何?早晚还会被别人争去。”柳寻衣叹息道。
柳寻衣的一席话令秦卫的神情变的有些失落,低声道:“柳兄,我不是怪你,刚才在侯爷面前也不是想抢你的功劳,我只是……”
不等秦卫把话说完,柳寻衣已将手搭在秦卫肩头,含笑道:“你我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我也明白。我们进入天机阁后一起读书识字、扎马练拳……侯爷既是我们的大人,也是我们的再生爹娘,你想在爹娘表现的好些乃是人之常情,我都明白。而且你对自己实在有些妄自菲薄,谁说你天生愚钝?你在雁门客栈提前布局设伏,并且利用客栈伙计给西域人下麻药,这些足以证明你天资聪慧,心思过人。你十八岁排入十大少保更不是丢人的事,天机阁内都是侯爷从五湖四海招募而来的好手,你能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难道还不算是少年英雄?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只能是因为我……”
“柳兄千万别误会!我绝无嫉妒你的心思。有朝一日我在侯爷心中的地位能及你一半,我秦卫这辈子就很知足了。”秦卫被柳寻衣一席话说感动,解释之余不禁眼泛泪光,“这么多年我秦卫一直把你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当然还有玉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一提起“玉儿”,柳寻衣脸上的笑容随即一滞,一抹浓浓的悲伤难以抑制的涌上他的心头。秦卫口中所说的“玉儿”,乃是柳寻衣的同胞妹妹柳寻玉,当年的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几乎屠戮整个杏林村,柳寻衣兄妹的爹娘也死在那场瘟疫中。
离开杏林村后,柳寻衣兄妹和同村的伙伴秦卫一起四处流浪,却不料祸不单行,他们三人在饥肠辘辘之时恰逢当地富贾赠粥行善,就在柳寻衣和秦卫与一群乞丐争相夺粥的时候,年幼的柳寻玉竟不慎走失。
事后柳寻衣和秦卫疯了似地到处寻找柳寻玉的下落,只可惜他们年幼势弱,终究寻不到她的踪迹。就这样在街上行乞数月之后,他们遇到赵元,并从此被纳入天机阁内习武学文。柳寻衣在天机阁这么多年也没少打探有关自己妹妹的下落,但柳寻玉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终无半点音讯。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久寻无果的柳寻衣也渐渐开始接受现实,这两年很少与人再提起有关自己妹妹的事。天机阁内不少人都知道柳寻衣喜好打听江湖上的人和事,只道他是喜欢江湖奇闻和涉猎各门各派的武学,却少有人知道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在江湖中打探自己妹妹的下落。
想罢,柳寻衣长处一口浊气,令自己精神重振,伸手为秦卫拭去眼角的泪痕,洒脱地笑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否则也只会徒增伤感。你还是速速去练功为妙,否则等明年武会上再有金刀校尉向你下战帖的时候,你又要火烧眉毛了,哈哈……”
听到柳寻衣的话,秦卫顿时破涕为笑,出拳重重地锤在柳寻衣胸口,道:“柳兄,我们一辈子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下辈子也是。”柳寻衣笑道,“所以好兄弟以后别再逼我杀那些我不想杀的人了,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一律都罪不至死。你应该知道我这辈子活的很简单,就是……”
“知道,这在天机阁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秦卫已是一脸坏笑地抢话道,“天机阁少保柳寻衣大人的毕生心愿,除了能找回自己的妹妹之外就是……阅遍天下武学典籍,迎娶大宋馨德郡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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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雁门客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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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雾这么大,雁门关究竟在什么方向?”
洵溱和三名西域高手挟持着“和尚”一冲出雁门客栈便陷入无尽的茫茫大雾之中,听到苏忽询问,一路奔袭的洵溱这才慢下脚步,她环顾着四面八方,懊恼道:“刚才只顾着逃离客栈却没有辨认方向,这回麻烦了。”
“早知道就牵几匹马出来,也省的我们浪费脚力。”萧阳较之人高马大的苏忽要矮小不少,但一双三角眼中却涌现着一股令人胆怯的狠劲,三名西域高手之中他的轻功最好,因此逃出客栈之后,四处寻路打探的活也都是由他来做。
“此刻晌午已过日头偏西,我能依稀看到那个方向的光晕更浓,应该是西方不假。”头戴一定毡帽的荀布道身材甚是精壮,只见他手持弯刀搭于眼前使劲瞄着天穹,朗声道,“大小姐,我们跟着日头向西走定是雁门关。”
“就算到了雁门关又要如何出关?”苏忽沉声问道,“那里有大批蒙古兵把守,我们若是硬闯,只怕会逼得他们放出乱箭,如此大雾若是碰上箭雨我们必死无疑。”
洵溱闻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精铁腰牌扔到苏忽手中。苏忽三人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萧阳道:“原来大小姐早就将那蒙古头子的腰牌偷来了,难怪刚才会主动亲近他。”
“如此大雾谁也看不清谁,等到了雁门关前只要我们将腰牌扔上去,守关的兵勇自会开关放行。”洵溱道,“只要关门一开,凭那些酒囊饭袋就休想再为难我们,我们现在只需先去雁门关口,等着阿保鲁他们回来便可。”
听到洵溱的话,苏忽三人不禁对视一眼,接着一齐向洵溱拱手称赞道:“大小姐英明。”
面对洵溱几人的得意,被挟持的“和尚”此刻却愈发的心急如焚,他眼珠拼命转动着,喉咙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呜呜噜噜”的声音。洵溱见状示意苏忽替他解开穴道,“和尚”满含恐惧的哀求声顺势脱口而出:“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要钱还是要粮都只管开口,我一定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肯放我回去。”
“这一路上委屈贾大人了。”洵溱面色诚恳地拱手请罪道,“我们将贾大人请来并非劫财,而是有大事有求于贾大人帮忙,待贾大人答应帮我们之后,我等自然会将贾大人安然无恙地送回临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狐疑地看着洵溱,追问道,“即是有求于我何不好言相劝,又何必要如此对我?”
洵溱道:“贾大人位高权重又岂会理会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外族人?所以我等只好冒昧强行将贾大人带走。你是宋廷重臣,失踪之后势必会引起宋廷鹰犬的全力追查,所以我等逼不得唯有出此下策割去贾大人的须发,稍作改扮才能一路蒙混过关。”
虽然洵溱态度诚恳,但贾大人仍旧心知自己的处境危险,因此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低声抱怨道:“世上哪有这般请人的道理?强行割去须发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连十余日封住我的穴道,害我不得动弹半分,甚至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也是为了防止你乱说话!”苏忽颇为不耐地冷哼道,“大小姐已经对你礼遇有加,你这狗官若是再敢啰嗦,当心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苏忽虎目一瞪直吓得贾大人赶忙住口,脸色随之变的愈发苍白。洵溱见状赶忙喝止道:“苏忽不得对贾大人无礼,我们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岂能不懂待客之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小心翼翼地怯声问道,“找我又所为何事?不如现在就告诉我?何必跑那么远呢?”
“此事小女子做不了主,劳烦贾大人随我们去回去。西域有人要见你,见了他贾大人自会明白一切。”洵溱说罢便不再理会满心不甘的贾大人,吩咐荀布道辨出方向,快步朝着雁门关赶去。
“既然侍郎大人不愿意随你们去西域,诸位又何必强人所难?各位这么做实非君子所为!”
行路途中,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自雾中响起,洵溱几人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稳住脚步,苏忽三人迅速地将洵溱和贾大人围在中间,以免遭人突袭。但等了许久,四周浓浓白雾之中仍旧是一片静谧,丝毫不见半点人影。
“什么人?”洵溱娇喝道,“藏头露尾难道就是君子所为吗?还不速速现身!”
“谁说我藏头露尾?我一直在这儿,只是你们眼力不济才看不见罢了!哈哈……”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笑声,忽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接着只见一道矫捷的黑影从雾中一闪而过,自云中呼啸而出,速度之快令洵溱等人不禁眼前一乱。
还不等苏忽三人辨清黑衣人的方位,一道劲气十足的掌风已是逼至萧阳面前,萧阳不知对方底细不敢硬接,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却不料那黑衣人竟是趁机探身闪入苏忽三人的空隙之中,洵溱见到有人靠近毫不犹豫地出剑猛刺,但见掌影翻转轻轻拍在剑身之上,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剑锋被大力震开,而与此同时黑衣人也已绕过洵溱,一手将惊慌失措的贾大人牢牢拽住,接着脚下轻点,身形如弦之箭般冲天而起,几个起伏之后,黑衣人便已经带着贾大人跃出数丈之外。
这些说起来慢,实则黑衣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一切只在电光朝露之间便已结束了。
浓雾遮掩之下,当苏忽三人想再追的时候却是已经完全看不到黑衣人和贾大人的身影。
“真是个高手!”荀布道由衷感慨道。
洵溱没想到好不容易带到雁门关的人质就这样被人救走了,当下心中又羞又恼,虽然她看不见黑衣人和贾大人,但仍旧心有不甘地朝着漫天大雾怒声娇喝:“借着雾色东躲西藏,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无胆鼠辈,有本事就站出来我们明刀明枪的交手,若是败在你手下让你带走贾大人我们心服口服,但若是凭借卑鄙手段从我们手里把人偷走,我们不服!”
对于洵溱的挑衅,大雾之中并未有半分回应。
“大小姐,我想那人应该已经走远了……”
“废物!”不等萧阳开口劝慰,洵溱却是美目一瞪,满脸冷色地训斥道,“我找你们三个来难道只是看热闹的吗?枉你们自称高手,怎的连一个人都没守住?竟然被人家单枪匹马给救走了。哼!”说罢,洵溱似是还不解气,再度冲着大雾中呼喊道:“难道你们宋人只会做缩头乌龟吗?宋人果真是一点胆识气魄都没有,竟然连照面都不敢打,难怪你们现在也只能偏安一隅做临安小朝廷,真是枉你们自称‘大宋’,实在笑死人了!这里是雁门关,曾经你们宋人驻守此地的号称杨门虎将,我看当年的杨业父子八成也是浪得虚名罢了!”
“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敢口出狂言,杨门虎将又岂是你这女人可以诋毁的?”
不知是不是被激恼,黑衣人竟是去而复返,伴随着迅捷的黑影自大雾之中闪过,眨眼间一道掌风已是朝着洵溱扑面而来。
“大小姐小心!”
荀布道反应最快,在黑衣人得手之前先一步横身挡在洵溱面前,翻手之间调出浑厚的内力,迅速推出一掌直与那黑衣人的掌风迎面相撞。荀布道此掌一出,自其掌心之中隐隐泛出数道金光,五指宛若寺庙中的金身佛手一般,罡猛无穷,一波千折,蕴力绵延。
“迦叶掌!”
黑衣人被荀布道一掌震退飞身落于一丈之外,但见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长七尺挺拔潇俊,头戴轻冠黑发如瀑,面若冠玉轮廓分明,眉似利剑目似朗星,鼻正唇薄红唇齿白,风姿奇秀神韵凌然。左手倒持着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右手横于身前,微微颤动的手指显然还在回味着刚才荀布道那记“迦叶掌”的威力。
“竟然能硬接下我的迦叶掌而毫发无损,尊驾究竟何人?”荀布道同样心惊不已,他的迦叶掌乃是毕生绝学,十余年苦练早已如火纯情,但黑衣人竟能接下一掌后安然无恙,着实令荀布道错愕。
“你会使迦叶掌,再看阁下的面相神态,如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西域金轮寺的高手,是也不是?”黑衣人不答反问,神态之中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废话少说!识相的赶快把狗官交出来,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等荀布道回话,萧阳已是忍不住率先出手,他的步法诡异,看着不过三两步但却已经逼至黑衣人身前。随着萧阳的飞身而起,他双腿竟是如雷霆暴雨般交叠而出,黑衣人不敢轻敌连连抵挡后退,而萧阳的腿功却是十分了得,一腿快过一腿非但力道强劲而且层出不绝。
“千幻罗刹腿!”黑衣人再度惊呼一声,“你竟是西域天葬峰的高手?”
此刻,苏忽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小子休狂,看我擒下你再逼问出狗官的下落。”随即便抽刀扑了上去。
见到苏忽拔刀,黑衣人左手一甩宝剑脱鞘而出,接着飞身一转将宝剑接在右手,与苏忽刀来剑往地交起手来。苏忽刀法奇特,时而刚猛如火,时而婉柔如水,令黑衣人越打越是心惊。
“水火无情刀!”黑衣人终于认出了苏忽的刀法,感慨道,“你是西域玲珑海的人。”说罢,黑衣人已是一招逼退苏忽,闪身绕过萧阳,身形倒飞而出,最终落在远处。
看着苏忽、萧阳和荀布道三人,黑衣人不禁哑然失笑,叹服道:“金轮寺、天葬峰、玲珑海,真没想到今日西域三大教派的高手都到齐了,能在雁门关遇到你们三位高手,也算是在下的福分,失敬!失敬!”
面对黑衣人的客套,洵溱的神色却是显得异常凝重,幽幽地开口道:“刚才你对付迦叶掌用的是的中原少林的金刚掌,对付千幻罗刹腿用的是昆仑的追云腿,对付水火无情刀使的是武当的长生剑法。一个人竟然同时懂的三个门派的武功,你究竟是何人?师出何门何派?”
“我倒想领教一下这小子的身上究竟还会多少门派的功夫。”苏忽饶有兴致地挑衅道。
荀布道点头道:“不错,不如将这小子捉回去严刑逼供,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他身上得到些中原门派的武功。”
“你……”
黑衣人对洵溱的见多识广颇为佩服,但他话未出口,却听到大雾之中马蹄声响,不远处人声嘈杂。当下心中一禀,改口道:“我也想领教西域三大门派的高招,只不过今日的时机不佳,改日若有机会相见,定当与你们打个痛快!”
说话的功夫,只见从客栈逃出来的阿保鲁等西域人已经奔至近前,一见面不等洵溱开口,满身血迹的阿保鲁已先行抢话道:“洵溱,雁门关守军已经发现客栈的异常,正派出大批兵勇四处搜查,我们出来的时候宋廷的那群鹰犬已经散水了,相信蒙军兵马转瞬便到。既然贾侍郎已经带不走,那此地我们也不宜久留,还是先出关为妙。”
“正是,正是!侍郎大人交给我,你们大可放心!哈哈……”黑衣人淡笑几声,再度看了一眼满眼不甘的洵溱,迅速转身飞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尊驾还没留下姓名,日后我又该去找谁寻仇?”洵溱愤愤不平地隔空叱问。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大宋东府天机阁少保,柳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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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馨德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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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天朗气清暖风徐徐,朝霞渐散露出晴天碧日。仰视万里蔚蓝薄云淡,俯瞰溪水青园芳草香。杨柳依依绿水岸,涟漪点点望江亭,恰是临安晨日好风光。
柳寻衣站于望江亭中凭栏远眺,口鼻之中感受着醉人的自然芬芳,西域之行的满身疲惫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只觉神清气爽,眼明心亮。远远望去,柳寻衣一身白衫随风而动,配之挺拔身姿,俊朗侧颜,倒也是风流倜傥,潇洒不凡。
“寻衣!”
突然,一道柔弱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但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缓缓迈入亭中,豆蔻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候。此女身形虽纤巧削细,却不掩玲珑婀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唇若点樱。青丝挽束看似随意但却纹丝不乱,佩戴的发饰极为别致,尤其是白皙额头上所点缀的一颗红色宝石,一看便知非寻常之物。一袭月白长裙别显高贵,外衬淡黄色纱衣又不失一丝灵动,鸾凤缎履一尘不染将那双纤纤玉足包裹的小巧精致,从上至下穿着打扮处处细致入微,颇为考究。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优雅更非寻常女子所能媲美,非富贵大家而难以调教出此等佳人。
她的出现令望江亭周围的美景顿失颜色,柔和清脆的天籁之声更是令柳寻衣心神一颤,随之一抹极尽温柔的笑意涌现在他的脸上。柳寻衣闻声转目,却见那女子的身后此刻还跟随着四名手提宝剑的婢女。
“柳寻衣叩见郡主!”柳寻衣神色一正,赶忙向女子下跪行礼。
此女正是昨日秦卫戏言中所说,令柳寻衣魂牵梦萦誓要迎娶的大宋馨德郡主,赵馨。
赵馨乃是大宋誉亲王之女,其父曾因战乱受伤不幸薨世,皇帝为颂扬其战功,便加封其女赵馨为馨德郡主,以示皇恩。
见到柳寻衣,赵馨眼中随之一喜,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身后的随行,故而轻咳两声,道:“柳大人不必多礼。”
“谢郡主!”柳寻衣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但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却是难掩相思之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赵馨的一举一动,再也难以挪动半分。赵馨脸颊微红,屏退左右,望江亭中这才只剩下柳寻衣与赵馨二人。
“寻衣。”没有婢女在旁,赵馨脸上的冷清之色转眼消散,两步上前直扑入柳寻衣怀中,柔声细语道,“两个月没见到你,我几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终日在佛前为你祈祷,好在佛祖保佑,你终于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感受着赵馨身上的醉人清香,柳寻衣同样情难自已,他那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揽住赵馨柔若无骨的娇躯,恨不能将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手指轻抚着赵馨的发丝,柔声道:“馨儿,害你担心了!”
“寻衣”和“馨儿”是他们二人私底下对彼此的称呼。柳寻衣与赵馨身份悬殊,理应不可能相恋,但却偏偏造化弄人,当时年仅十岁的柳寻衣被赵元派去荣王府,陪同年纪相仿体弱多病的小王爷赵禥练武强身,而幼年丧父的赵馨那时候也恰好被寄养在荣王府内,于是六岁的赵馨在荣王府内第一次见到了柳寻衣。
自此之后,柳寻衣便以小王爷陪读的身份时常出入荣王府,久而久之年纪相仿的三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柳寻衣与赵馨算是青梅竹马,曾经的“柳大哥”和“小郡主”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情窦初开,衍变成今日的“寻衣”和“馨儿”。
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久后被荣王爷与赵元得知,赵元对柳寻衣施以重罚,险些要了他的小命,此事在当时的天机阁内闹得沸沸扬扬,而柳寻衣和赵馨之间的秘密也是在那时传开的。
棒打鸳鸯的结局往往是令他们更加情深义重。碍于大局,柳寻衣与赵馨已不能再像曾经那样随意见面,不过好在小王爷赵禥同情这对苦命鸳鸯,非但没有听荣王爷的吩咐监视他们,反而还欺上瞒下暗中偷偷成全二人幽会,并替他们在荣王爷面前遮挡掩饰,今日这四名随行的婢女正是赵禥和赵馨的“自己人”。
“小王爷经常派人去天机阁替我打听你的消息,这两年天机侯让你做的事越来越多,这次你两个月杳无音信,我还以为是天机侯知道我们藕断丝连,因此又在难为你了。”赵馨性格使然,天生温柔含蓄,即便心中激动但说起话来仍是细语轻声,含情脉脉暗藏于心,她与柳寻衣的感情虽然少了些海枯石烂的惊心动魄,但却多了些矢志不渝的细水长流。
“不会。”柳寻衣微笑道,“侯爷待我如子,就连当初荣王爷震怒要杀我他都肯替我求情,用活罪代替死罪,如今事情过去已久,他又岂会再为难我?更何况,我对你的心意侯爷他老人家心知肚明。如今他交给我的差事越来越多,无非是想多给我一些立功的机会早日得到皇上的重用,其实这些已经足以彰显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赵馨柔声道:“我是大宋郡主,若想名正言顺的迎娶我,那就要向皇上提亲。我们这些皇族儿女的联姻对象无一不是朝中权贵之后,亦或是为大宋殚尽竭虑的有功之臣。寻衣你既非权贵之后,那就要身怀不世之功。每每想来,我都会为你鸣不平。倘若我不是郡主,你也不是柳大人,那该有多好?”
对于赵馨的悲观,柳寻衣却是颇为洒脱,他轻轻牵起赵馨的玉手缓步走至江边,意气风发地说道:“我柳寻衣又岂是畏惧磨难之人?馨儿,莫说你是郡主,就算你是公主,我柳寻衣也娶定了。这些年我在天机阁内所作所为十之八九都是些小事,就算这次远赴雁门关救回中书侍郎,也远远称不上不世之功。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想好,如今蒙古大军伺机南犯我大宋江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柳寻衣的话令赵馨心中一惊,急忙道:“莫非你想去阵前效命?”
“战场是凶险之地,同时也是最容易立下大功的地方。”柳寻衣点头道,“江湖中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我想这句话放在朝中也同样如此。”
“不可不可!”赵馨连连摇头,“我听闻战场如血海,任你武功再好一旦被卷入数万人的厮杀之中,也会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不想你以身犯险,更不想看到你有任何闪失。更何况你是东府天机阁的人,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这些是西府和三衙的事,东西二府一向势如水火,因此就算你想去,我料天机侯也一定不会同意!”赵馨口中的西府,正是执掌大宋兵马大权的枢密院。
“外敌当前东西二府又岂能再分什么你我?”柳寻衣正色道,“正所谓保家卫国乃我大宋男儿的本分,侯爷他老人家同样心系大宋安危,我若向侯爷提出要去阵前效力,他非但不会阻拦,相反还一定会极力成全我。至于我的生死安危……我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死在战场,一定会立下战功活着回来,因为我说过一定要娶你!”
听着柳寻衣的话,赵馨心中感动,可她越是感动就越是踌躇。二人沉默无声,许久之后,赵馨方才深情款款地望向柳寻衣,道:“寻衣,我想听你的心里话,你真的想离开天机阁去阵前效力吗?”
柳寻衣一愣,他本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但却在赵馨那双楚楚动人的美目注视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却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面对如此一双满含深情的眼睛,他又岂能忍心骗她?犹豫再三,柳寻衣方才幽幽开口:“馨儿,若是一直留在天机阁,只怕我此生都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柳寻衣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如今你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我多耽误一日便是多一分焦虑,如今的我不过是东府武阁内区区一个少保,人微言轻,又有何资格向皇上提亲?又有何资格迎娶大宋郡主?”
柳寻衣的话如利剑般戳入赵馨心底,其实柳寻衣所说的忧虑她又岂会不明白?赵馨饱读诗书通晓古今,自然知道男儿应当以身报国才是立业正途,但她更深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残酷。
赵馨自幼便认识柳寻衣,知晓柳寻衣虽然身在庙堂,但心却一直向往江湖,他为人本性放荡不羁,向往江湖人的潇洒自在,而并非争名逐利加官进爵。这么多年柳寻衣一直留在天机阁不肯离开的真正原因其实无外乎两个,一是想报答赵元的养育栽培之恩,而另一个就是馨德郡主。
柳寻衣所说去阵前效命也并非本心所愿,而促使他有这种想法的根源,其实还是自己与赵馨的地位悬殊。一切正如赵馨所言,倘若她不是大宋郡主,而柳寻衣也并非赵元收养长大的孤儿,那他们二人一定不会留在勾心斗角的临安城,怕是早就浪迹江湖,逍遥自在去了。
“寻衣,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而违背自己的心意。”赵馨落泪无声,默默地说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曾错手杀了一个窃取官银的贼人,那件事后你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悔过,你说那贼人虽然有罪但却罪不至死。你为天机阁做事尚且如此仁慈,又如何愿意去战场那种地方,与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搏命厮杀呢?你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杀人如麻,哪怕是外族人,你在杀他们的时候心里还会想到他们的妻儿老小,你不能视人命如草芥,这是你的仁义,同样也是你的软肋。所以你这种人一旦到了战场,只能有一种解脱的办法,那就是被人杀死。”
“馨儿,我……”
“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不等柳寻衣开口辩解,赵馨却是突然神色一禀,说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柳寻衣闻言一惊,赶忙环顾左右,待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低声道:“馨儿,你莫不是疯了?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没疯,这是唯一能阻止你去战场送死的办法!”赵馨倔强地说道,“寻衣,我深知你心愿所向乃是无拘无束的生活,即便是天机阁那般残酷的环境也未曾改变你的本性,我不止一次从你的眼神中看到对逍遥江湖的渴望与向往,曾几何时一提起中原武林和江湖侠客你就眼泛精光,对江湖中发生的大小诸事如数家珍,讲起来更是滔滔不绝。既然你的本心不属于天机阁,不属于朝廷,那我愿意为你放弃大宋郡主的身份和所拥有的一切,你带我走!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好吗?”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望着满眼郑重的赵馨,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当然愿意带你走,只不过此事牵连甚广,倘若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偷偷安排你出来见我的小王爷该如何?我身为天机阁少保擅自带走大宋郡主,侯爷身为天机阁主又该如何?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恩将仇报,我一走了之,那些有恩于我的人该如何自处?”
赵馨看着犹豫不决的柳寻衣,蓦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柳寻衣的手,正色道:“寻衣,你是否想好了?到底带不带我离开临安?”
“我们……已经到了非要如此的地步了吗?”柳寻衣不敢正面回答赵馨,只好转移话题道,“如今并未有人逼你成婚,我们……真的非走不可?”
闻言,赵馨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许古怪,渐渐的她脸上凝重之色褪去,嘴角涌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等满头雾水的柳寻衣开口询问,赵馨却是先开口道:“正是如此,我们既没有到非走不可的地步,同样你也没有到非去战场的地步。我相信上天会被我们的真心所感动,最后一定会成全我们。所以我们谁也不要轻举妄动,更加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经有了定数。”
说罢,赵馨身子前倾轻轻依入柳寻衣怀中,柳寻衣虽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内心深处却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变的愈发沉重。
“希望……一切真能如我们所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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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西湖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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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馨分开已是黄昏,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并未急着返回天机阁,而是独自前往西湖阆苑。虽然名字取得别致,但西湖阆苑并非权贵官宦的府邸,而是西湖畔一条布满茶楼酒肆的小街。因为这里时有文人骚客喝得酩酊大醉题字留诗,故而附庸风雅的取了“西湖阆苑”这个风雅之名。
柳寻衣时常来此喝酒,因为喝醉了便能忘却功名利禄,忘却是是非非,对他来说倒也不失为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天色渐暗,西湖阆苑仍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柳寻衣临湖而坐,若有所思,小二将酒送上一壶,离开时顺手拿走柳寻衣放在桌上的几枚铜板,从始至终柳寻衣没有正眼看过小二,小二也没有多言半句,此处只有一种酒,而且只值一个价钱,这便是西湖阆苑的规矩。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喧闹的街上,一道与“杯酒诗篇”格格不入的声音突然传入柳寻衣耳畔,打断了他的沉思。柳寻衣循声望去,但见酒肆旁一座依湖而建的茶楼中,一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目的黑衣汉子正坐在二楼靠窗处,满眼鄙夷地望着西湖阆苑中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的一众醉客。
看这人的模样绝非文人雅士,因此从他的嘴里念出这段诗文也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奇怪,柳寻衣和周围人一样,朝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阁下何人?竟然敢在临安城大诵这样的诗文?”柳寻衣身旁一桌坐着的是三五个喝的醉醺醺的文人公子,其中一名白衣公子伸手高举纸扇,直指茶楼上的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对于这些文人公子似乎极为不屑,冷哼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白衣公子哪肯罢休?再度高声喝道:“你这莽汉从哪里听来的这等诗文,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只看到我等喝酒,但却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滋味,我等这是在借酒消愁,却被你这莽汉说成纸醉金迷,实在惹人恼怒。”
“兄台莫与此等莽汉一般见识,我看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诗文,借此卖弄卖弄罢了。”另一青衣公子接话道。闻言,几人相视大笑,而后便继续围坐畅饮起来。
“一群纨绔子弟,谈何借酒消愁,老子看你们这群病秧子根本就是无病呻吟,装腔作势。”茶楼的黑衣汉子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
“大胆!”
白衣公子闻言登时拍案而起,瞪着一双醉眼怒喝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在这里乱吠,实在可恶之极,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只怕我等还真要被你这厮小瞧了。”
“教训?”黑衣汉子不怒反笑,将右手探出窗户朝下招呼几下,挑衅道,“你们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肩无二两紧肉,长的比女人还像女人,老子倒想看看你们如何教训我?”
“混账东西,天子脚下竟敢出言不逊,有辱斯文。看我等将你拿送到官府问罪!”
说话的功夫,以白衣公子为首的几人召集起附近同仇敌忾的文人酒客,十几人吵吵嚷嚷着朝茶楼冲去,看架势非要将那黑衣汉子拿下不可。
柳寻衣没想到今夜竟然还能碰上这等趣事,白天的郁结当下去了一半,端起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但见茶楼二层人影憧憧,伴随着一声声喝骂嘶喊,一阵桌椅倒翻、茶碗破碎的声音接踵而至,不过这阵响声来的快,去的却是更快,几乎是一错神的功夫原本喧闹的茶楼二层,已经重新安静下来。
就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窃窃私语时,只听到一声声哀嚎忽地从茶楼内传出,紧接着就看到刚刚冲进茶楼的十几个文人公子,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模样夺门而出,他们之中还不乏有人的衣衫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这些平日里最在意斯文礼数的公子们,此刻纷纷坦胸露乳,全然不成体统,惹得茶楼外围观的人群一阵哄笑。
柳寻衣见状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群公子平日里连剑都提不起来,又如何能与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叫板?”正当柳寻衣在苦笑中欲要转身离去时,围观的人群中却是突然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
“你刚才不是气焰嚣张的说我小瞧了你吗?那你现在又哆嗦什么?莫不是怕了?”
粗犷的声音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柳寻衣循声而望,但见茶楼二层的窗边,黑衣汉子正单手拎着那白衣公子的右脚踝,令他头下脚上地倒悬在半空之中。虽然二层茶楼高不过三五米,但在窗下所铺的乃是坚硬的青石方砖,再加上白衣公子此刻脑袋朝下,黑衣汉子若是突然松手,白衣公子非得摔个脑浆迸裂不可。
此刻白衣公子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倒悬于半空的身子抖成筛子,裤裆周围的颜色深了一片,俨然被活活吓尿。
“刚才……刚才是我醉酒失言……还望……还望这位兄台不要与我一般见识……”白衣男子声音颤抖地哀求道。
“这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刚才还叫你莽汉,现在却又叫你兄台,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不必多言,现在就把他扔下去,摔死算了!”
突然,一道戏谑的女子声音陡然自茶楼上响起,紧接着只见在黑衣汉子身后,一名身材高挑,姿色卓绝的红衣女子缓缓显露出来,白皙的肌肤甚至有些晶莹剔透,柳叶细眉,明眸皓齿,直挺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噙着玩味笑意的樱桃小嘴。显然,她与黑衣汉子是一伙的。
此女的声音如莹鹂般干净清脆,煞是好听,只不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有余悸,她竟然怂恿黑衣汉子将白衣公子活活摔死。
“好啊!”
黑衣汉子笑的不怀好意,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松了一下手指,白衣公子的身体登时往下滑了一截,吓得茶楼周围的人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那白衣公子,此刻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浑身瘫软,索性昏死过去。
“就这点胆量也敢说教训别人?”红衣女子似是觉得极为好玩,用手中的宝剑轻轻戳了戳昏死的白衣公子,一时忍不住竟是笑出声来,“原来你想消愁根本不需要喝酒,只要把自己倒过来就是了。哈哈……”这个时候红衣女子竟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令人汗颜。
“此人虽然出言不逊、行为莽撞,但却罪不至死。”正当红衣女子欲要催促黑衣汉子松手之际,柳寻衣突然开口道,“更何况在临安城中当街杀人,只怕这位兄弟和这位姑娘也会给自己惹上不小的麻烦。”说着,柳寻衣还转头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朗声道:“刚刚被你们教训的那些公子中不乏朝中显贵王孙,我料想他们定会去找人前来报复,我奉劝这位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早些放了他,速速离去吧!”
“想报复只管让他们来,来多少本姑娘便教训多少。”红衣女子似乎对柳寻衣的好言相劝极为不满,冷哼道,“倒是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管本姑娘的闲事?我现在奉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速速离去吧!”
虽然气氛颇为紧张,但红衣女子这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是令周围不少人忍不住偷笑出声。
柳寻衣也不恼怒,他从红衣女子和黑衣汉子二人的言谈举止中已经断定,此二人必定来自江湖,因为在临安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唯有江湖中人才敢如此放荡不羁,对权贵子弟视若无睹。更重要的是,黑衣汉子一身的好功夫更非寻常百姓所能企及。
对于江湖中人,柳寻衣有一种天生的好感,拱手笑道:“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是想化干戈为玉帛罢了。若是再迟疑片刻真等官府的人到了,你们二位岂不是平添麻烦?”
“官府之中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他们来了老子正好能活动活动筋骨。”黑衣汉子冷笑道。
柳寻衣知道江湖中人一向自视甚高,非但对官府没什么好感,更看不起官府中人,认为官府中多是庸才,殊不知官府内其实暗藏着诸多好手,这些好手的武功相比于江湖中的高手怕是也不遑多让。
说话的功夫,红衣女子却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挥动玉臂,伴随着“嗖”的一声轻响,一道银光射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直袭柳寻衣而来。柳寻衣眼疾手快,身子微微一侧,同时右手迅速探出两指轻轻一夹,那根细若发丝的银针便被其牢牢夹在指间。
不等周围人叫好,柳寻衣却是突然反手一甩,银针又“嗖”的一下飞向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反应同样不慢,脑袋迅速一甩,当她转回头来的时候,那根银针已被她稳稳地叼在口中。
黑衣汉子目光深邃地盯着柳寻衣,笑道:“看你也是个练武之人,既然你想救他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哦?”柳寻衣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阁下所言何意?”
“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黑衣汉子突然发令,话音未落他的五指已经完全松开,再看那白衣公子“呼”的一下朝着青石地面砸去,围观众人爆发出一声惊呼,更有不少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血浆横流的惨状。
可等了半天,众人并未听到白衣公子坠地的声响,当他们屏息望去之时,但见柳寻衣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茶楼窗下,单手架着毫发未损的白衣公子,淡笑着看向楼上的二人。
“好快的动作!”黑衣汉子赞扬道,“不知兄弟是哪个门派的高手?怎的也到临安城来了?”
“我是……”柳寻衣刚想习惯性地回答“东府天机阁”,但转念一想江湖中人对官府一向排斥,故而语气一滞,急忙改口搪塞道,“在下柳寻衣,区区无名小辈不值一哂,还未请教……”
“我叫林方大,这位是……”
“林方大,我们走!”
不等黑衣汉子介绍红衣女子,那女子却是心有不甘地娇哼一声,冷声打断了林方大的话,面带不悦地瞥了一眼柳寻衣,转身消失在二楼窗前。
“柳兄弟,我们算不打不相识,改日我再请你喝酒!哈哈……”
“林兄,后会有期!”
黑衣汉子爽朗一笑,拱手与柳寻衣匆匆告别后便快步向红衣女子追去。
此刻,十几个衙门里的差役匆匆赶到茶楼前,在周围人的七嘴八舌下,差役派人守住茶楼大门,其他人则一起冲入楼内搜捕,可当差役们气势汹汹地冲进二楼大堂时,那里早已是空空荡荡,除了靠窗的桌子上仍旧摆放着两杯尚未喝完的热茶外,便是再也寻不到半点人影。
柳寻衣趁乱离开人群,站在江边举目静静地凝视着西湖中心一只渐行渐远的小船,想起刚才的林方大与红衣女子,嘴角先是扬起一抹羡慕的笑意。忽而转念又想起自己的窘迫,脸上笑容渐失,眉宇之间又重新蒙上一层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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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各司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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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疼死孩儿了!娘,您下手轻些!”
“好了好了,别嚷了!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跑去跟人当街打架?还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扯烂了衣服,成何体统?”
夜幕之下,临安城西白府内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引的周围四邻纷纷议论揣测。
厢房内,一个小厮站在床边举着一盏明晃晃的烛台,黄昏时候在西湖茶楼险些被人摔死的白衣公子,此刻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趴在床上不停痛呼,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借着烛光,小心翼翼地为白衣公子背上的伤痕涂抹药膏。而在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四旬上下身材壮硕的男人,刚才出言喝斥白衣公子的正是此人。
男人名叫白锦,眼前受伤的白衣公子和上药的妇人,正是他的妻儿。
白锦是枢密院中侍郎,虽然远谈不上位高权重,但入仕多年为官的气派多少还是有一些的。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儿子,白锦又恨又悔,他一直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习武,日后考取武举人也算是子承父业。但他这儿子不喜欢舞刀弄剑,偏偏喜欢吟诗作对,白锦不忍逼他,便希望他读书能读出一个功名,只不过最终却也没能读出什么名堂,到头来落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下场,因此每当看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白锦就不由地生出一肚子怒气。
“娘,孩儿这回受苦了,在自己的地盘遭受无妄之灾,实在可恨!”白公子愤愤不平地嘟囔道,“那两个一看就不是临安人氏,竟敢在这里撒野,还敢动手打我……”
“你给我住口!”白锦眼睛一瞪,怒喝道,“什么你的地盘?临安城何时成了你的地盘?简直恬不知耻,大言不惭!”
“娘!”被白锦训斥,白公子只好朝白夫人撒娇,委屈地说道,“孩儿今天被那莽夫倒吊在茶楼外,丢尽了脸不说还差点被人活活摔死。爹他非但不替我主持公道,反而还数落起孩儿来了,孩儿实在委屈……”说着说着白公子竟是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眼角掉落下来。
“一个大男人被人吓几下竟然哭哭啼啼的,简直是个废物!”白锦越看越气,恨不能冲上去再给白公子几个耳光。
白夫人心疼儿子,赶忙插嘴道:“自己儿子在外边受了欺负你不知道找那恶人出气,反倒怪罪他?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吃亏的那个,你又何必再说这些寒心的话?”
白锦无奈地摇头道:“真是慈母多败儿,他变成今日这副懒散模样,你这个做娘的‘功不可没’!”
白夫人闻言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道:“你现在怪我?有本事你去找那两个恶人去,心里有气就知道朝我们母子撒,算什么本事!”
白锦心中有气,但毕竟眼前是相伴多年的妻儿,他又能再说什么?待心情平复稍许,方才开口询问道:“你所说的那两个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听到白锦的话,白公子顿时来了兴趣,赶忙添油加醋地将那二人的所作所为大肆描述一番,尤其是对那一男一女的长相更是说的细致入微,似乎生怕白锦找不到那两个人似的。但从始至终,白公子对柳寻衣救自己一命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一男一女?都是年纪轻轻的模样,以前在临安城从未见过……”白锦若有所思地反复琢磨着,自言自语道,“而且还都会武功,身手不俗……难道……”白锦突然眼睛一瞪,接着一步冲到床边,一把攥住白公子的手,急声追问道,“你再和爹说一下那女子的容貌,越详细越好。”
……
夜色渐深,一袭快马风驰电掣般穿过临安城的街道,片刻之后,马上那人如一阵风似的快步冲入城北一座深宅大院中,府门当头悬挂一块匾额,赫然题着“枢密院”三个龙飞凤舞的古朴大字。
“大人,犬子虽然不成才,但这种事他断断不会说谎!”
书房中,白锦目不转睛地盯着铺在桌上的一张画像,口中啧啧称奇。而在书桌后面,一位身宽体胖的六旬老者正目光阴沉地静静聆听着白锦的回禀。
“你确定你儿子今天黄昏在西湖阆苑看见的女子,就是这画像中的人?”老者声音低沉而沙哑,说话不紧不慢但语气之中却是蕴藏着一股浓浓的威严。
白锦神情紧张地缓缓点头道:“虽然我未曾亲眼所见,但根据犬子的描述,从头到脚正是如这画像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得到白锦的肯定,老者那双浑浊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骇人的精光,他缓缓坐直了身子,伸出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幽幽地说道:“如若真是此人,你们父子便是立了大功,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多谢大人!”白锦闻言一喜,赶忙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大人如若还是不放心,小的可以把犬子带来让他再认一遍……”
“不必了!”不等白锦把话说完,老者却是语气坚决地反驳道,“这张画像乃是西府之中的机密,是本官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又岂能轻易示于外人面前?不管是真是假,本官都要见她一见!”
“听闻这女子身边还有个高手陪同。”白锦按照白公子的描述,将林方大的消息一并说出。
“哼!”老者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道,“她身边有高手随行才正常,如若就她一个人,反倒是奇怪了!”老者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画像,沉声道,“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即刻拿着本官的亲笔书信去三衙调人。此事办好了,本官保你连升三阶!”
“多谢大人!”白锦心中激动,连连叩首,信誓旦旦地领命道,“请大人放心,就算把临安城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会将此女带来交给大人!”说罢,白锦语气一滞,思量片刻方才再度张口问道,“但不知……大人想何事见到她?”
“天亮之前!”
……
子时将过,天机阁正堂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赵元高坐于堂上,目光审视着堂中的柳寻衣,沉默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问道:“今天去哪了?”
“我……”被赵元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语塞。而站在一旁的秦卫则是一个劲地朝着柳寻衣努嘴使眼色,但柳寻衣偷瞄半天,也没能看明白秦卫是什么意思。
“侯爷,今天柳少保他……”
“我没问你!”不等秦卫开口打圆场,赵元却是目光一沉,当即将秦卫后面的话给吓了回去。赵元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再度问道:“我已经问过秦卫你的去向,但现在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说罢,赵元冷厉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战战兢兢的秦卫,话里有话地说道,“最好你们二人说的是一个地方,否则我决不轻饶!”
“我……”柳寻衣侧目看向秦卫,他在早上出去之前的确交代秦卫,如若有人问起一定要要替他搪塞,但他们二人却并未串通好口径,因此柳寻衣担心自己盲目说出去向会连累秦卫,因此才支支吾吾地一直不肯张口。
再看秦卫,满脸苦涩地一个劲挤眉弄眼,却又紧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去……”柳寻衣一边看着秦卫的眼神,一边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西湖……西湖阆苑……”柳寻衣话说到这里,秦卫眼中已是泛起一抹狂喜之色,柳寻衣当即脱口而出道,“我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侯爷,你看我没敢有任何欺瞒吧?”如释重负地秦卫连忙开口道,“他真的是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赵元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几分,颇为不满地摇头道:“下次再去喝酒只给你两个时辰,否则一天见不到你的踪迹,耽误了差事如何交代?”
“属下知罪!”柳寻衣见到赵元并没有追究望江亭幽会之事,当下暗松一口气,赶忙赔罪道,“下次我再去喝酒,两个时辰内一定回来。”
赵元轻声叹息,话锋一转,开口道:“你在西湖阆苑是否救过一个弱书生?”
柳寻衣闻言一惊,心中暗道:“原来侯爷对自己去过西湖阆苑的事早就一清二楚,如此想来那望江亭的事岂不是也难以瞒过侯爷的耳目?但侯爷为何只字未提呢?难道是给我保留颜面?”
“寻衣,我在问你话。”赵元见柳寻衣心不在焉,于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柳寻衣随即一怔,赶忙拱手道:“是。”
“那你也见过茶楼上那一男一女喽?”赵元问道,“而且还交了手?”
“是。”
“那他们可知道你的身份?”赵元追问道。
“应该不知道!”柳寻衣如实回答,“属下并未直言相告。”
“很好!”赵元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我连夜将你们二人叫来的目的。”
柳寻衣闻言一惊,试探着问道:“可是那被教训的文人公子之中有我们东府大人的子嗣?”柳寻衣揣测今夜有受了欺负的公子爷回去告状,这才令东府的大人找到天机阁做事,但是凭心而言,柳寻衣并不想为难那对男女,虽然素昧平生,但柳寻衣觉得林方大为人豪爽,红衣女子也是纯朴率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秦卫好奇地问道:“什么一男一女?柳兄今天你在西湖阆苑又碰上什么事了?”
赵元不理会秦卫,淡淡地说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不必多问,我只要你们二人现在前去暗中保护他们,尤其是那女子,直到他们平安离开临安城。”
“保护他们?”柳寻衣没想到赵元竟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当下心中一愣,刚才思量了一堆求情的话,此刻也全然失去用场,诧异道,“敢问侯爷,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为何要保护他们?”
“寻衣,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赵元缓缓起身,语气冷淡地说道,“你们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记住这是东府下的密令就够了。”
秦卫抢先答应道:“侯爷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一定吃得好睡得香!但临安城这么大……”
赵元摆手道:“自从他们进入临安城,仇寒就一直率人跟着他们,如今已经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定是困乏至极。所以我命你们二人即刻动身去接替仇寒,继续保护他们。”
仇寒是天机阁另一名少保,比柳寻衣和秦卫年长近十岁,也是当下十大少保中资历最老,最得赵元信任的心腹。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但不知仇大哥他们现在何处?”
“城南,天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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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别嚷了!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跑去跟人当街打架?还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扯烂了衣服,成何体统?”
夜幕之下,临安城西白府内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引的周围四邻纷纷议论揣测。
厢房内,一个小厮站在床边举着一盏明晃晃的烛台,黄昏时候在西湖茶楼险些被人摔死的白衣公子,此刻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趴在床上不停痛呼,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借着烛光,小心翼翼地为白衣公子背上的伤痕涂抹药膏。而在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四旬上下身材壮硕的男人,刚才出言喝斥白衣公子的正是此人。
男人名叫白锦,眼前受伤的白衣公子和上药的妇人,正是他的妻儿。
白锦是枢密院中侍郎,虽然远谈不上位高权重,但入仕多年为官的气派多少还是有一些的。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儿子,白锦又恨又悔,他一直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习武,日后考取武举人也算是子承父业。但他这儿子不喜欢舞刀弄剑,偏偏喜欢吟诗作对,白锦不忍逼他,便希望他读书能读出一个功名,只不过最终却也没能读出什么名堂,到头来落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下场,因此每当看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白锦就不由地生出一肚子怒气。
“娘,孩儿这回受苦了,在自己的地盘遭受无妄之灾,实在可恨!”白公子愤愤不平地嘟囔道,“那两个一看就不是临安人氏,竟敢在这里撒野,还敢动手打我……”
“你给我住口!”白锦眼睛一瞪,怒喝道,“什么你的地盘?临安城何时成了你的地盘?简直恬不知耻,大言不惭!”
“娘!”被白锦训斥,白公子只好朝白夫人撒娇,委屈地说道,“孩儿今天被那莽夫倒吊在茶楼外,丢尽了脸不说还差点被人活活摔死。爹他非但不替我主持公道,反而还数落起孩儿来了,孩儿实在委屈……”说着说着白公子竟是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眼角掉落下来。
“一个大男人被人吓几下竟然哭哭啼啼的,简直是个废物!”白锦越看越气,恨不能冲上去再给白公子几个耳光。
白夫人心疼儿子,赶忙插嘴道:“自己儿子在外边受了欺负你不知道找那恶人出气,反倒怪罪他?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吃亏的那个,你又何必再说这些寒心的话?”
白锦无奈地摇头道:“真是慈母多败儿,他变成今日这副懒散模样,你这个做娘的‘功不可没’!”
白夫人闻言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道:“你现在怪我?有本事你去找那两个恶人去,心里有气就知道朝我们母子撒,算什么本事!”
白锦心中有气,但毕竟眼前是相伴多年的妻儿,他又能再说什么?待心情平复稍许,方才开口询问道:“你所说的那两个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听到白锦的话,白公子顿时来了兴趣,赶忙添油加醋地将那二人的所作所为大肆描述一番,尤其是对那一男一女的长相更是说的细致入微,似乎生怕白锦找不到那两个人似的。但从始至终,白公子对柳寻衣救自己一命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一男一女?都是年纪轻轻的模样,以前在临安城从未见过……”白锦若有所思地反复琢磨着,自言自语道,“而且还都会武功,身手不俗……难道……”白锦突然眼睛一瞪,接着一步冲到床边,一把攥住白公子的手,急声追问道,“你再和爹说一下那女子的容貌,越详细越好。”
……
夜色渐深,一袭快马风驰电掣般穿过临安城的街道,片刻之后,马上那人如一阵风似的快步冲入城北一座深宅大院中,府门当头悬挂一块匾额,赫然题着“枢密院”三个龙飞凤舞的古朴大字。
“大人,犬子虽然不成才,但这种事他断断不会说谎!”
书房中,白锦目不转睛地盯着铺在桌上的一张画像,口中啧啧称奇。而在书桌后面,一位身宽体胖的六旬老者正目光阴沉地静静聆听着白锦的回禀。
“你确定你儿子今天黄昏在西湖阆苑看见的女子,就是这画像中的人?”老者声音低沉而沙哑,说话不紧不慢但语气之中却是蕴藏着一股浓浓的威严。
白锦神情紧张地缓缓点头道:“虽然我未曾亲眼所见,但根据犬子的描述,从头到脚正是如这画像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得到白锦的肯定,老者那双浑浊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骇人的精光,他缓缓坐直了身子,伸出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幽幽地说道:“如若真是此人,你们父子便是立了大功,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多谢大人!”白锦闻言一喜,赶忙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大人如若还是不放心,小的可以把犬子带来让他再认一遍……”
“不必了!”不等白锦把话说完,老者却是语气坚决地反驳道,“这张画像乃是西府之中的机密,是本官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又岂能轻易示于外人面前?不管是真是假,本官都要见她一见!”
“听闻这女子身边还有个高手陪同。”白锦按照白公子的描述,将林方大的消息一并说出。
“哼!”老者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道,“她身边有高手随行才正常,如若就她一个人,反倒是奇怪了!”老者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画像,沉声道,“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即刻拿着本官的亲笔书信去三衙调人。此事办好了,本官保你连升三阶!”
“多谢大人!”白锦心中激动,连连叩首,信誓旦旦地领命道,“请大人放心,就算把临安城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会将此女带来交给大人!”说罢,白锦语气一滞,思量片刻方才再度张口问道,“但不知……大人想何事见到她?”
“天亮之前!”
……
子时将过,天机阁正堂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赵元高坐于堂上,目光审视着堂中的柳寻衣,沉默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问道:“今天去哪了?”
“我……”被赵元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语塞。而站在一旁的秦卫则是一个劲地朝着柳寻衣努嘴使眼色,但柳寻衣偷瞄半天,也没能看明白秦卫是什么意思。
“侯爷,今天柳少保他……”
“我没问你!”不等秦卫开口打圆场,赵元却是目光一沉,当即将秦卫后面的话给吓了回去。赵元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再度问道:“我已经问过秦卫你的去向,但现在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说罢,赵元冷厉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战战兢兢的秦卫,话里有话地说道,“最好你们二人说的是一个地方,否则我决不轻饶!”
“我……”柳寻衣侧目看向秦卫,他在早上出去之前的确交代秦卫,如若有人问起一定要要替他搪塞,但他们二人却并未串通好口径,因此柳寻衣担心自己盲目说出去向会连累秦卫,因此才支支吾吾地一直不肯张口。
再看秦卫,满脸苦涩地一个劲挤眉弄眼,却又紧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去……”柳寻衣一边看着秦卫的眼神,一边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西湖……西湖阆苑……”柳寻衣话说到这里,秦卫眼中已是泛起一抹狂喜之色,柳寻衣当即脱口而出道,“我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侯爷,你看我没敢有任何欺瞒吧?”如释重负地秦卫连忙开口道,“他真的是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赵元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几分,颇为不满地摇头道:“下次再去喝酒只给你两个时辰,否则一天见不到你的踪迹,耽误了差事如何交代?”
“属下知罪!”柳寻衣见到赵元并没有追究望江亭幽会之事,当下暗松一口气,赶忙赔罪道,“下次我再去喝酒,两个时辰内一定回来。”
赵元轻声叹息,话锋一转,开口道:“你在西湖阆苑是否救过一个弱书生?”
柳寻衣闻言一惊,心中暗道:“原来侯爷对自己去过西湖阆苑的事早就一清二楚,如此想来那望江亭的事岂不是也难以瞒过侯爷的耳目?但侯爷为何只字未提呢?难道是给我保留颜面?”
“寻衣,我在问你话。”赵元见柳寻衣心不在焉,于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柳寻衣随即一怔,赶忙拱手道:“是。”
“那你也见过茶楼上那一男一女喽?”赵元问道,“而且还交了手?”
“是。”
“那他们可知道你的身份?”赵元追问道。
“应该不知道!”柳寻衣如实回答,“属下并未直言相告。”
“很好!”赵元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我连夜将你们二人叫来的目的。”
柳寻衣闻言一惊,试探着问道:“可是那被教训的文人公子之中有我们东府大人的子嗣?”柳寻衣揣测今夜有受了欺负的公子爷回去告状,这才令东府的大人找到天机阁做事,但是凭心而言,柳寻衣并不想为难那对男女,虽然素昧平生,但柳寻衣觉得林方大为人豪爽,红衣女子也是纯朴率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秦卫好奇地问道:“什么一男一女?柳兄今天你在西湖阆苑又碰上什么事了?”
赵元不理会秦卫,淡淡地说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不必多问,我只要你们二人现在前去暗中保护他们,尤其是那女子,直到他们平安离开临安城。”
“保护他们?”柳寻衣没想到赵元竟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当下心中一愣,刚才思量了一堆求情的话,此刻也全然失去用场,诧异道,“敢问侯爷,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为何要保护他们?”
“寻衣,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赵元缓缓起身,语气冷淡地说道,“你们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记住这是东府下的密令就够了。”
秦卫抢先答应道:“侯爷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一定吃得好睡得香!但临安城这么大……”
赵元摆手道:“自从他们进入临安城,仇寒就一直率人跟着他们,如今已经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定是困乏至极。所以我命你们二人即刻动身去接替仇寒,继续保护他们。”
仇寒是天机阁另一名少保,比柳寻衣和秦卫年长近十岁,也是当下十大少保中资历最老,最得赵元信任的心腹。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但不知仇大哥他们现在何处?”
“城南,天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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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二府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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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半三更,打更的老汉眯着一双疲惫的老眼,慵懒地走过天兴楼门前。这个时辰早已是夜深人静,整条街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打更的老汉顺着腰间摸出陪伴自己半辈子的酒葫芦,一边走一边“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猛灌几口烈酒,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这才重新睁开几分。
“天干物燥,小……”
从天兴楼门前走过十余步后,打更的老汉突然止住了自己手中的动作,原本喊到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因为老汉看见在天兴楼西侧的一间胡同里,十几个手持明晃刀剑的黑衣人赫然埋伏在那。
“你们……”
不等打更的老汉满心警惕地小心询问,黑衣人中为首的白锦已是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老汉见状困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大街上,口中连忙高呼:“小人见过……”
“嘘!”老汉话未出口,白锦一个箭步冲至近前,一手捂住老汉的嘴巴,附耳沉声道,“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宰了你!”老汉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能捣蒜似的拼命点头。白锦缓缓松手,在老汉惊恐的注视下,白锦冷喝一声:“滚!”老汉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白大人,据探子回报,那女人就住在天兴楼三层天字二号房。”一名黑衣人在白锦耳畔低声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天兴楼今夜客满,如若我们冲进去难免会引起慌乱,万一那女人趁乱逃走……”
“天兴楼的掌柜呢?”白锦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问道。
闻言,旁边两名黑衣人将一个衣衫不整,浑身颤抖的精瘦男人推到白锦面前,那男人一见到白锦便连连作揖道:“这位官爷,小人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白锦一手捏住掌柜的后脖颈,恶狠狠地说道:“你私藏朝廷钦犯,理应问斩!”掌柜的听到这话身子一软,险些瘫软在地上,白锦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本官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现在进去招呼你那些伙计,除了天字二号房之外,把所有的客房都给我从外边锁上,要是跑出来一个,我封了你的天兴楼。”
“是是是……”
“记住,动作要快,并且不要惊动任何人。”白锦嘱咐道,“我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半柱香后你带着所有的伙计离开天兴楼,不要妨碍本官做事。”
“小人记住了!”这种架势下掌柜的哪里还敢多说废话,点头哈腰地答应之后便急匆匆地跑回天兴楼,胡同里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静候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但见远处掌柜的带着七八个伙计小心翼翼地走出天兴楼,此刻侯在天兴楼东侧的十几个人见状立即冲上前去,将掌柜的和一众伙计带到暗处一一审查。
片刻之后,黑影中有人朝着白锦挥了三下手。白锦当即一声令下,东西胡同里一共三十名黑衣人一起朝着天兴楼走去。
这些人都是三衙为枢密院精心培养出来的好手,但见他们在天兴楼门前汇聚,无需白锦多言已自觉地分出十人四下散开,这十人的任务便是在外边监视整个天兴楼的动向,以防有人逃出。
白锦带着其余二十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悄悄步入天兴楼。按照之前的吩咐,掌柜的在离开前已将楼内所有烛火熄灭,此刻的天兴楼一片昏暗,若是有人乍然惊醒怕至少也要适应片刻,方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而这也是白锦有意为之。
“大人,天字二号房在那!”黑衣人伸手指着天井西侧三楼的一间客房,低声道。
白锦目光如炬,右手慢慢抽刀出鞘,目不斜视地嘘声道:“除了那女人要活着带回去,其他人若敢阻拦格杀勿论。”话音落下,白锦刀锋猛地向上一指,二十名黑衣人便有条不紊地散入黑暗之中,各自埋伏起来。
天兴楼的天字房都是由内外两间组成的套房,此刻在天字二号房内,内房床榻熟睡着今日在茶楼闹事的红衣女子。而在外房席地而睡的黑衣汉子,正是林方大。
由于林方大的外房紧挨着楼道,因此当天兴楼的伙计们挨个给门上锁的时候他就已经从睡梦中惊醒,但由于外边只是天兴楼的伙计因此并未轻举妄动,一直瞪着铜铃般的双眼静静地躺在地上,细细聆听着外边的动静。
“吱吱吱……”
老旧的楼梯上传来一阵阵被踩踏的细微声响,林方大凭声音断定这次来人绝非客栈伙计,故而一个鹞子翻身直接冲至门缝前,凝神而望,但见七八道人影正蹑手蹑脚地朝着自己的房间靠近。
“不好!”
林方大心中暗叫一声,急忙冲至内房门前,在门框处轻轻敲动几下。这道声响虽然不大,但在一片寂静的黑夜中却是显得格外响亮,以至于在楼道中的白锦一行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什么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红衣女子慵懒细弱的声音自内房传出。
“有人不请自来!”林方大尽可能压低嗓音回答。又沉寂片刻,内房的门无声而开,只见已经穿戴整齐的红衣女子拎着宝剑迅速钻出身来。
面对红衣女子疑惑的眼神,林方大伸手指了指房门,红衣女子会意缓步凑上前去透过门缝瞧了瞧,接着便又快步退回到林方大身边。
“凝语,怎么办?”林方大嘘声询问道,洛凝语正是红衣女子的芳名。
洛凝语黛眉微蹙,转头看向虚掩的窗户,继而与林方大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毅然之色。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请洛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吧!”
“砰!”
就在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潜身来到窗下之时,白锦冷漠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随即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与此同时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也不再犹豫,一齐撞开窗户飞身而出。
“嗖嗖嗖!”
可还不等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完全探出身子,四面八方的黑夜之中竟是突然射来无数道利箭,伴随着“铿铿铿”的一道道闷响,洛林二人身后的墙上已是瞬间钉下一排利箭,其中一支箭还擦着林方大的右耳飞过去,带起一道血丝。
“外边有暗箭,先退回去!”林方大伸手一抹自己受伤的耳朵,面色凝重地高呼一声,挥手将洛凝语先行推回房间,紧跟着自己一个鱼跃龙门翻身进屋,而就在他们身形消失的瞬间,七八支利箭再一次“嗖嗖嗖”地自窗前飞掠而过。
此刻,房间内一片昏暗,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背对而站,谨慎地盯着围在四周的七八名黑衣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洛凝语娇声喝问。
“今日在西湖茶楼可是你们打伤了我儿子?”白锦沉声道。
林方大闻听此言不禁面露不屑之意,嘲讽道:“今天老子打的人太多,不知道哪个是你儿子。”
“你不记得没关系,跟我回去自会让你认识!”白锦冷笑道。
洛凝语难以置信地环顾着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诧异地问道:“就因为茶楼的事,你竟然摆下如此阵仗?你这个当爹的未免也太疼儿子了吧?”
白锦笑道:“在下就一个儿子,今天险些被你们摔死,我这个做爹的又岂能不闻不问?”
“废话少说,想打便打!”林方大不耐地怒喝道,“你那有眼无珠的儿子莫说叫你这个爹来没用,就算把爷爷一起叫来也同样没用。”
白锦不以为意地冷笑道:“我想请二位跟我回去把话说清楚,孰是孰非我自然会查清楚,倘若真是犬子不对,那我也绝不会为难二位。如若二位识相的话,最好乖乖跟我回去,以免刀剑无眼伤了谁也不好!”
当白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翼的黑衣人已是纷纷向前逼近几分。
“想抓我,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杀出去!”
洛凝语冷喝一声,挺剑率先朝黑衣人冲去,林方大也不甘示弱,挥刀紧跟在洛凝语身旁,眨眼间双方已是打成一团。
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的武功不俗,即便在一众黑衣人的围攻下也丝毫不落下风,双方刀来剑往打的好不热闹,洛凝语偶尔还会从袖中射出一排银针,令对手防不胜防,更有不少黑衣人已经中了她的暗器。
“啊!”
就在白锦带着黑衣人在房间内与洛凝语、林方大打的难舍难分之时,天兴楼大堂中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阵短兵相接的激斗声便是充斥在天兴楼内。此刻,不少客人都被打斗声惊醒,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房门被锁之后,无不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着摇晃着房门,更为杂乱的天兴楼平添一抹嘈杂。
“怎么回事?”白锦忽听外边的打斗声,急声问道,“外边是谁在交手?”
“白大人,我们中了埋伏!”
一个被小腹中剑的黑衣人踉跄着冲进房间,冲白锦大喊道:“天兴楼内暗藏着一批高手,兄弟们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白锦万没料到自己会中埋伏,当下心中焦急,一个不防备被林方大的刀在胸前留下一道一尺来长的血口子。
林方大逼退白锦,转身冲洛凝语呼喊道:“好机会,我们走!”
说话之间,二人已在慌乱的黑衣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夺门而出。
此刻,两拨人马已经在天兴楼各处战成一团,有趣的是对于这两拨人洛凝语和林方大竟是一个也不认识。
情况紧迫已经来不及令他们多想,二人从三楼纵身飞下,贴着墙边一溜烟地跑出天兴楼,当白锦下令去追的时候,另一拨人马却已先将他们死死缠住,最终白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凝语和林方大消失在天兴楼外。
“都给我住手!”白锦站在楼梯上怒声大喝,在他的喝令下两拨人马顺势分开左右。白锦目光冷厉地盯着对面的十几个人,余光扫到二楼的一排客房,其房门都已经被人生生砸烂,心中料定这群人定是一直躲在二楼,直到自己带人进入天兴楼后才出其不意地杀出来。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魁梧男人,黝黑的皮肤,浓眉大眼之中汇聚着阴寒刺骨的杀意,手里提着一把利剑,剑刃上还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鲜血。
白锦气冲冲地掏出腰牌,怒喝道:“西府三衙中侍郎白锦,奉命捉拿朝廷钦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阻碍西府办事?活腻了不成?”
面对白锦的喝斥,魁梧男人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只见他伸手入怀,不紧不慢地也掏出一块令牌,冷笑道:“我看活腻的人是你!东府天机阁少保仇寒,奉命在此保护洛小姐,任何意图不轨者,杀无赦!”
“东府?”白锦闻言一愣,他万没想到此刻阻拦自己竟然也是朝廷中人,将信将疑地问道,“东府的人为何要保护我西府要拿的人?”
“我还想问,你西府为何要为难我东府要保护的人?”仇寒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算什么东西?我西府三衙做事何须向你东府交代?”白锦怒声道。
仇寒冷哼道:“我东府天机阁做事也同样无需向你西府交代!”
“你……”白锦怒不可遏,攥着刀的右手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你让他们逃出天兴楼又能如何?殊不知天兴楼外自会有我西府的人去招呼他们。”说罢,不等仇寒转身离开,白锦却是再度出言冷喝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出去救他们的心,因为你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天兴楼,得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
面对白锦的执着,仇寒眼神一冷,手中利剑缓缓举起,冷声道:“久闻西府三衙高手众多,我早就想领教领教了!”
虽然仇寒和白锦二人势同水火,但实际上碍于他们都是朝廷的人,故而绝不可能真的放手厮杀。因此双方唯有互不相让,在此一直僵持下去,谁也不肯先行退让。
一直等到,天兴楼外的胜负有了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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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何苦刁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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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语小心暗箭伤人!”
天兴楼外,林方大和洛凝语背靠墙壁侧身而行,身后的墙壁再加上头顶的房檐,令他们二人少了些许顾忌。
“刚才那两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洛凝语一边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一边低声问道,“如果说找我们麻烦的是临安城的贵族爪牙,那另一伙人又是什么来头?为何要救我们?”
林方大本就不算聪明,一番惊心动魄之后脑中更是一团浆糊,摇头道:“我也看不出另一伙人的来历,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我们的人。”
洛凝语揣测道:“也许他们并非来救我们,只是来找那伙权贵爪牙寻仇,只不过恰巧被我们撞上了。爹不是说过临安城中遍地都是权贵子弟吗?这些人一定都如茶楼那个纨绔子弟一样自以为是,嚣张跋扈。经常在外边惹是生非,所以互相找人寻仇报复应该也是常有的事。”
林方大听的云山雾绕也不太明白,只能点头连声附和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奇怪!”洛凝语率先来到街角,左右打量着昏暗的街道,满心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天兴楼外明明有人暗箭埋伏,怎么我们一路走来却连半个鬼影都没遇到?难道外边埋伏的那些暗箭也不是冲我们来的?”
“我也这么想。”林方大笑道,“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回我们不必亲自动手,已有人替我们出这口恶气了。”
洛凝语黛眉微蹙,道:“倘若如此那我们就不能离开,应该回去帮他们对付那些刀手才是,否则岂不是太没义气?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两个胆小怕事。”说着洛凝语便拽着林方大准备回天兴楼大战一场,不过就在他们二人转身之际,夜空中却是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林方大脸色一变急忙伸手将洛凝语拽至身后,与此同时一根漆黑如墨的利箭也“嘭”的一声深深插在林方大身前。
“这……”林方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满眼眼谨慎地望着昏暗的街道,等了许久却并未有第二支箭射来。林方大头也不回地对洛凝语说道:“看来他们并不希望我们出手帮忙,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帮就不帮!哼!”洛凝语没好气地嘟囔一声,气哼哼地拽着小心防范的林方大快步消失在街道尽头。
片刻之后,街道南侧的一座茶楼顶上,两道黑影悄悄露出头来,正是奉命而来的柳寻衣和秦卫。秦卫的手中拿着一张铁弓,显然刚才阻止洛凝语和林方大的那一箭正是出自他之手。此刻,在他们二人身后,白锦麾下的十名黑衣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而在他们身旁还虎视眈眈地潜伏着八名金刀校尉。
“终于走了!”见到洛凝语和林方大离开,柳寻衣方才暗松了一口气。
秦卫好奇地问道:“柳兄,这就是你在茶楼见到的人?”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接着还不等秦卫再度开口询问,柳寻衣已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对他们二人的身份来路也是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个男人叫林方大,仅此而已。”
听到柳寻衣主动“招供”,秦卫不禁面露失望之色,喃喃自语道:“他们身上一定有秘密,要不然侯爷绝不会兴师动众派人保护他们。”
话说到这儿,柳寻衣的眼神猛然一动,急声对秦卫说道:“坏了,仇大哥还在天兴楼,他彻夜不眠一定十分困乏,只怕与人交手会吃亏,你即刻带人过去帮他!”
“那这些人怎么办?”秦卫转头扫了一眼十名被绑住的黑衣人。
“一并带过去,说不定还能以此为要挟,助仇大哥一臂之力。”柳寻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你呢?”
“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在临安城敢设下这么大阵势抓人,想必那对男女一定得罪了城中某个大人物。”柳寻衣思量道,“我去跟着他们,确保他们能平安出城。”
“那我去帮仇大哥,待这边解决之后我们就去找你。自己小心!”秦卫知道保护洛凝语是东府的命令,因此也不多加阻拦,嘱咐一声便率领金刀校尉押着黑衣人直奔天兴楼而去。
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离开天兴楼一路奔向城外,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城郊一座破庙外,由于并未发现有人追杀,因此倒也不急着出城,决定在破庙内暂歇腿脚,待天亮之后再离开临安。
“我早就断言临安城乃是非之地,我们不该单独来此,倘若你真在临安出了什么闪失,那我林方大十条命都不够死的。”林方大蹲在一堆枯枝旁生火取暖,语气颇为苦涩。
洛凝语轻哼一声,反驳道:“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闯出来的祸,在西湖茶楼你乱吟什么诗?你不吟诗又岂会招来那些纨绔子弟?不招惹那些纨绔子弟今夜又岂会被人寻仇?明明就是你自己的惹的祸,现在却反过来怪我?”
林方大意识到洛凝语的不悦,赶忙笑着赔罪道:“是我闯出来的祸,的确与你无关。而且你若是因为我闯的祸而有个好歹,就算我有一百条命怕是也不够赔了。嘿嘿……”
洛凝语将手伸至火堆上感受着阵阵暖意,虽是初夏,但凌晨时分仍旧寒意逼人。随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洛凝语紧张的心情也随之缓缓平复,笑道:“放心,我爹那么喜欢你,他老人家一定舍不得杀你。”
对于洛凝语的宽慰,林方大只是讪讪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生怕哪句话说错又招惹到她。
“说来也是奇怪,苏州据临安不过一日路程,如今好几天过去,为何谢二叔他们还没到?”洛凝语道,“倘若有谢二叔在此,今晚我们又何至于逃窜的如此狼狈?定叫那些找麻烦的人有来无回。”
林方大苦笑道:“我们在苏州时偷偷离开队伍,谢二爷必定派出所有人在苏州附近找寻我们的下落,在没有找到我们之前他们又岂会轻易离开?”
洛凝语闻言不禁面颊一红,嘟囔道:“谢二叔也太笨了,他怎么不想想我们会提前一步来临安呢?”
“不是谢二爷笨,实在是你的安危太过重要,以至于谢二爷不敢轻易揣测。我们是在苏州失踪的,你说谢二爷他又岂敢轻易带人离开苏州。”
“早知道在走之前就留下一封书信了……”洛凝语颇为内疚地噘着嘴,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方大那古怪的眼神给噎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想起,在苏州之时林方大本想留下一封书信说明行踪,但洛凝语却坚决反对,原因是担心自己二人太容易被找到,以至于不能玩的尽兴。
在林方大略显“鄙夷”的目光下,洛凝语轻哼一声,倔强地为自己打圆场,道:“本姑娘好不容易说服我爹,可以跟随你们出来,如若不玩个痛快怎么划算?而且这次回去之后爹一定会罚我闭门思过,再想出来玩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这次我们偷跑出来一点也不亏!林方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面对洛凝语的执念任性,林方大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由于他与洛凝语年龄相仿,因此洛凝语在做什么“坏事”之前都会找他做帮凶,而林方大虽然明知道不应该跟着她胡闹,可就是拗不过洛凝语的死缠烂打,再加上林方大心底对洛凝语一直暗藏着一份倾慕之意,故而也只好一次次地陪她肆意而为,这次他们本是跟随谢二爷一起到临安城办事,但却在行至苏州时偷跑出来,为的也是满足洛凝语那颗贪玩的心。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我们还是等天亮后火速前往苏州与谢二爷汇合才是。”林方大一想到回去之后必定会面临重罚,心中不由地感到一阵苦闷。
洛凝语似乎看出林方大的心思,颇为仗义地伸手揽住林方大的肩头,笑道:“放心,这次我一定替你向爹求情。”
“你哪次没有替我求情?可哪次又管用了?”林方大一脸委屈地嘟囔道。
“那我就替你受罚!”洛凝语不禁面露一丝尴尬,赶忙改口道。
“你哪次没打算替我受罚?可哪次又真的挨罚了?”林方大再度将一盆冷水泼向满心热忱的洛凝语。
“那……那我……那我大不了保证以后再想做什么事,绝不再拖你下水。这回你可满意了?”
“你哪次闯祸之后不是这么说的?可哪次要闯祸的时候不是第一个拖我下水……”
“你还敢说?”
面对窃窃私语的林方大,洛凝语终于恼羞成怒,抬脚从火堆中踢飞一块燃烧的树枝直袭林方大,林方大顺势翻身而起,轻轻一脚将树枝踢开,继而在洛凝语那欲要杀人的目光之下,悻悻地闪躲到一旁。
“凝语,我和你说笑话,又岂会真的怪你?”林方大站在远处连连赔笑道,“下次你想干什么坏事记得叫我,我一定帮你。为了你千刀万剐我都不怕,嘿嘿……”
“本姑娘累了,不想再走路去苏州,你去找辆马车来!”洛凝语没好气地吩咐道,“找来马车我就放过你。”
“这三更半夜的……”林方大满眼苦涩地望着外边一片漆黑,讪讪地笑道,“你让我去哪找马车?不如这样,等天亮之后我们先出城,临安城外有马场,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挑一匹好马!”
洛凝语轻哼一声,故意刁难道:“本姑娘现在一步也不想走,没有马车我哪也不去!”
“凝语,这……”
“洛小姐乃千金之躯,区区一辆马车又算什么?既然林方大找不到,那不如由我送洛小姐一辆如何?”
就在林方大和洛凝语斗嘴之时,一道阴阳怪调的笑声却是突然自破庙外传来,令他们二人同时心头一禀,脸上的戏谑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
林方大闪身挡在洛凝语面前,手提钢刀护于身前,面对着破庙大门外的一片昏暗,冷喝道:“何人在外边鬼鬼祟祟?给老子滚出来!”
“是我……”
随着声音渐近,但见一个身着月白袍的年轻男子自黑夜中缓步走入破庙,此人虽是男子但却生出一张女人脸。他亦如女人般在脸上涂抹着粉黛。修长而纤细的身材,面皮白皙细嫩,细长的眉梢,狭长的凤眼,直挺挺的鼻子下是两片涂抹着唇脂的艳红嘴唇,一言一行都如女子般婉柔轻盈。男子的嘴角噙着一丝魅惑的邪笑,左手拿着一把刻满桃花瓣印记的宝剑,右手则用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拈着一枝绽放正艳的桃花。
“遍地桃花,一剑轻鸿。在下桃花剑岛,丁轻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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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一剑轻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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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剑岛?”
闻听丁轻鸿自报家门,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惊,心中不由地提高了几分防范。
洛凝语黛眉微蹙,凝视着眼前这位男不男、女不女的丁轻鸿,语气不善地说道:“桃花剑岛曾在十年前企图祸乱武林,之后被六大门派联手逐出中原,当时你们岛主桃花仙人亲口立下承诺,发誓永不再踏足中原一步,这才让桃花剑岛的一众门生侥幸捡回性命。如今你竟敢出尔反尔?”
丁轻鸿微微一笑,道:“当初岛主的确承诺自己不再踏足中原半步,只不过岛主他老人两年前就已经仙逝,直至临死之日都未曾离开过桃花剑岛,死后也是身葬于万里汪洋,始终不曾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
林方大眉头一挑,冷笑道:“所以你们岛主一死,他之前所许下的承诺也就全然不作数了?以至于你们这些桃花剑岛的后进门生又按耐不住,跑来中原来胡作非为。”
“阁下不禁长相粗鄙,难以入眼,没想到说起话来也同样呱噪,难以入耳。”丁轻鸿轻嗅着手中的桃花,眼神中对林方大充满嫌弃之色。
洛凝语不想与此人有太多纠缠,挥手拦下欲要驳斥的林方大,轻哼道:“你桃花剑岛来也好,不来也罢,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今日你来此若只是碰巧路过,那就请速速离开,我们之间道不同,彼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倘若你是有意而来,那就痛快地说出来意,不必东拉西扯。”
“不愧是北贤王的女儿,不禁长的俊俏,就连说起话来也干脆漂亮。”丁轻鸿道,“你说桃花剑岛之事与你无关,试问在十年前我们岛主又是被何人偷袭,以至于身负重伤不敌六大门派掌门联手围攻,这才不得已而败退剑岛?”
被丁轻鸿如此一问,洛凝语不禁语塞,对于十年前那段往事她也素有耳闻,当年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对武功高强的桃花仙人颇为忌惮,故而请出在江湖中素有“北贤王”之称的洛天瑾,亲自出手重伤桃花仙人。
而洛天瑾正是洛凝语的爹。
虽是同一段往事,但江湖中对洛天瑾与桃花仙人一战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传闻,其一是洛天瑾光明正大约战桃花仙人,并将其打败,逼迫桃花仙人许下承诺不再踏足中原,赢的光明磊落。而另一种传闻则是洛天瑾偷袭正在练功的桃花仙人,以至于桃花仙人心神两分终至走火入魔,洛天瑾趁机出手,胜之不武。
对于这两种传闻江湖中各有拥趸,支持洛天瑾的大都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而支持桃花仙人的则以江湖异教居多。
值得一提的是,桃花剑岛早已被中原武林视为江湖四大异教之一,可谓臭名昭著。
林方大见到丁轻鸿旧事重提,不禁心中恼怒,嘲讽道:“你这娘娘腔莫不是来替桃花仙人算旧账的吧?怎么?没胆子去找洛府主,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小姐头上来了?”说罢,林方大还不忘戏谑两句,“今天出门真是忘了翻皇历,刚刚一个老子要给小子报仇,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小子要给老子报仇,怪哉!怪哉!”
丁轻鸿轻笑道:“桃花剑岛若真要一雪前耻,定会去贤王府登门造访,盖不会为难你们,江湖有道是‘祸不及妻儿’。”
“那你今夜为何而来?”洛凝语听的越发糊涂,“莫不是碰巧经过此地?”
“倒也不是。”丁轻鸿摇头道,“刚刚我听洛小姐想要一辆马车,正好现在庙门之外就有一辆专程为洛小姐准备的马车,在下前来是想请洛小姐上车。”
“屁话!”林方大啐道,“你这娘娘腔说起话来难道只会绕弯子?上你的马车?你想把我家小姐带到哪去?”
丁轻鸿道:“自然是洛小姐该去的地方。”
洛凝语终于听出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娇喝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更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找我的麻烦?”
“洛小姐若是肯上车那在下绝不会为难半分。”丁轻鸿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见他沉醉于桃花的双目之中突然闪过一抹寒光,直直地盯着洛凝语,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倘若洛小姐执意不肯上车,那在下就只好得罪了。”
“就凭你!”
林方大一声怒喝,顺势拔刀出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刀便砍。面对突然袭来的林方大,丁轻鸿却是从容不迫,只见他戏谑的眼神陡然一冷,口中轻声念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未落,林方大的刀锋已落至他的头顶,丁轻鸿不慌不忙,脚下轻轻一点,身形登时暴退三尺,随着“嗖”的一道破空之声,林方大的刀在丁轻鸿身前砍落而下,霸道的劲气直将丁轻鸿的白袍吹动,刀尖距离丁轻鸿的胸膛不足一尺,虽说凶险,但却没能伤及丁轻鸿分毫。
“粗人非但粗鲁,而且还自不量力!”
丁轻鸿如女人般对林方大抱怨一句,但见他右手轻轻一搓,兰花指中的那支桃花顷刻间化作大大小小的桃花瓣,丁轻鸿的右手在桃花瓣中轻柔灵活的上下翻飞,一股肉眼难见的内力悄然孕育而出。
突然,丁轻鸿的右掌一震,上下飞舞的桃花瓣登时如一片片利刃般“嗖嗖嗖”地朝着林方大扑面而去。
起初并未在意这些花瓣的林方大本打算挥刀直扑,但眼角处一阵麻痛感却令他的精神陡然一震,接着只见又有几片花瓣从他的脸颊两侧掠过,随之而来的即是一阵又一阵疼痛。林方大心惊肉跳,赶忙挥刀抵挡,随着“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接踵而至,这些漫天飞舞的花瓣直将林方大握刀的右手震的发麻。
“小心!”
洛凝语的一声娇喝惊醒了正在全神贯注抵挡花瓣的林方大,须臾之间,两片花瓣划破半空直袭而来,刺向林方大的双目。此刻林方大再想闪躲已是难如登天,万分急迫之下一道银光陡然自他眼前一闪而过,一根银针以迅雷之势在两片花瓣即将刺入林方大双目之际,先一步将它们穿插而过,令其擦着林方大的眼睑横飞而出,最终两片花瓣只在林方大的眼皮上留下两道细如发丝的血痕,好在没能伤及双目。
费尽心思将这些花瓣打散,林方大伸手触摸自己麻痛不堪的脸庞,顿时感到一片温润滑腻,鲜血自他指尖流淌而过。
“噌!”
不给心有余悸的林方大以喘息之机,丁轻鸿拔剑出鞘,他自称‘桃花剑仙’,一手桃花剑法使的炉火纯青,随着嗡嗡剑鸣响彻在林方大耳畔,桃花剑已是眨眼间刺到林方大面前。
“让开!”
林方大一把推开欲要替自己抵挡的洛凝语,对丁轻鸿的剑锋置于不顾,反手横刀直切丁轻鸿的小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丁轻鸿自然不肯与他换命,见势手腕一翻,剑锋便自上而下斜刺而出,“铿”的一声,桃花剑重重点在林方大的刀刃上。与此同时,丁轻鸿右脚猛地向前踢出,不等林方大的刀锋伤及丁轻鸿,丁轻鸿狠狠的一脚却是先一步踹在林方大的小腹上,只听林方大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随之向后连退四五步方才堪堪稳住。
“林方大,你怎么样?”洛凝语惊呼着冲到林方大身旁,满眼急迫地问道。
林方大微微弓着身子,右手持刀撑在地上,左手捂着自己如火烧般疼痛的小腹,强忍着一口气,紧咬牙关,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死死盯着丁轻鸿,半晌一言不发。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至极!”丁轻鸿仍是那副飘逸的模样,但见他单手持剑直指林方大,转而对洛凝语笑道,“洛小姐若是肯上马车,在下可以留他一条小命。”
“你休想!”洛凝语冷喝一声,右手迅速将随身宝剑抽出,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大有一副要与丁轻鸿不死不休的架势,“你杀了我们,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洛小姐正值芳华死了岂不可惜?”丁轻鸿对洛凝语的威胁毫不顾忌,轻笑道,“更何况,还有人不想你死。”
“谁?”洛凝语问道。
“打赢了我就告诉你。”丁轻鸿挑衅似的轻轻晃动两下剑尖,嘴角的笑意变的愈发浓郁,“再或者你肯乖乖跟我走,自然也能见到那人。”
闻言,洛凝语迅速将剑锋一挥,与丁轻鸿拉开架势,意思不言而喻。
“凝语,你不是他的对手,让开!”林方大左手推开洛凝语,右手重新将刀举至胸前,目光冷厉地盯着丁轻鸿,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娘娘腔就是娘娘腔,这一脚竟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
“哼!冥顽不灵!”
丁轻鸿不再客气,脚下迈出连环步,闪身之间便冲到林方大面前,林方大则是双手握刀,怒吼着挥刀猛砍,顷刻间林方大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朝着丁轻鸿袭来。
“看来洛府主没少提点你,竟是连‘斩风刀法’也肯传授于你。”
面对林方大的疯狂攻势,丁轻鸿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此刻林方大使刀如疾风骤雨,延绵不绝,但见到丁轻鸿身前满是急闪而过刀影,伴随着一阵阵呼啸,林方大的攻势变的越发刚猛,披风斩月,一时间恨不能将面前的一切尽数斩杀,此刀法倒也的确对的起‘斩风’二字。
丁轻鸿轻甩桃花剑,脚下连连后退有意避之锋芒,待林方大一套斩风刀施展殆尽,速度减缓之际,丁轻鸿突然挺剑而上,桃花剑快速闪动,瞬息之间林方大眼前已是剑影重重,随着“嗤”的一声刀剑摩擦的刺耳声响,但见桃花剑不知在何时已如灵蛇般绕着林方大的刀身直扑而来。剑尖一挑林方大只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痛,钢刀险些脱手而飞。
一招命中,丁轻鸿仍不罢休,剑走如蛇,左右甩动,眨眼之间林方大的两条胳膊上已是血痕累累,鲜血浸透他的衣袖,滴落在地。感受着自双臂的剧痛,面对着丁轻鸿愈发逼人的气势,林方大已是完全乱了方寸,一边胡乱挥刀抵挡着不断挑衅的桃花剑,一边脚下连连向后疾退。
突然,林方大的后腰重重地撞在供桌上,已是退无可退。与此同时,丁轻鸿的桃花剑也顺着林方大双臂的空隙,快若闪电般直刺其咽喉。
“看针!”
千钧一发之际,洛凝语甩手射出一串银针,丁轻鸿轻转身姿随手舞出几个剑花便将银针尽数打落,动作快若闪电,根本就没给林方大趁机逃命的机会,但见丁轻鸿身法如行云流水般轻盈一转,桃花剑随之一正,再度刺向林方大的咽喉。
“嘶!”
束手无策的洛凝语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反观林方大却是视死如归般双目死死地盯着快速逼近的剑锋,面无半分惧意。
“阁下已经在剑法上取胜,又何必赶尽杀绝?”
“嗖!”
突然,一声轻喝自庙外传来,紧接着只见一道银光如游走蛟龙般闪过半空,直刺丁轻鸿的后心,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剑气之强更令丁轻鸿背后一阵骤然发紧。
丁轻鸿见势不妙,迅速放弃刺杀林方大,转身挥剑格挡,随着“噌”的一声轻响,两把利剑并未硬碰硬,而是相互摩擦着交错而过,二人交手一触即分,丁轻鸿闪退至庙门前,而来人却是横身将林方大挡在身后。
来人一身黑衣打扮,脸上还蒙着一层黑巾,看不见面貌只露出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
“阁下何人?”丁轻鸿心知来的是个高手,因此也不敢盲目托大。
“路见不平尚且拔剑相助!”来人声音清朗通透,“更何况,这两位还是在下的朋友!”
听到黑衣人的声音,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愣,他们只觉得此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又难以辨明究竟。
“阁下是……”林方大狐疑地低声询问道。
“林兄。”黑衣人头也不回地轻笑道,“你可还记得欠我一顿酒?”
闻听此言,林方大脑中猛然闪过一道精光,一抹狂喜之色顺势涌上眉梢。
“你是……西湖茶楼的柳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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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拔剑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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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内,柳寻衣与丁轻鸿针锋相对,洛凝语趁机将林方大救下,并从自己的裙袍下摆处撕扯下布条,迅速将其双臂上的伤口缠住。
洛凝语举止自然而迅捷,即便将自己的裙袍撕坏也未曾见到半点羞涩之意,此举只怕也唯有像她这般江湖女子才能做得出来,若换成寻常女子,只怕连想都不敢想。柳寻衣见状,心中对洛凝语不禁又高看了几分。
“阁下既以黑巾遮面,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面貌,那八成也不是贤王府的人吧?”丁轻鸿狐疑地盯着柳寻衣,不急不缓地劝道,“既是如此,阁下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稍后阁下使出三五招式后,仍会被在下识破武功路数,到时候你我结下梁子,他日我必会找上你的师门一讨说法,那此刻你遮面又有何益?”
柳寻衣笑道:“既然兄台知道我不想与你为敌,那你我何不各退一步?也免得结梁子,岂不皆大欢喜?”
丁轻鸿闻言一怔,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嘲讽之意,轻蔑地笑道:“阁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你我各退一步,我既认不出你的出身门派,你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替他们解围,这天下最大的好人都让你做了,你让在下情何以堪?”
柳寻衣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尊驾与我这两位朋友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但今夜既然让我遇到,在下就不能置若罔闻。”
洛凝语见到柳寻衣竟想和丁轻鸿息事宁人,不禁心中羞恼,催促道:“你若想帮我们就杀了他,多说无益,桃花仙岛的人又岂会和你讲什么道理?”
柳寻衣闻言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这姑娘长的如此俊俏,可为何开口闭口就是要杀人?如此狠戾的心肠与这可人的样貌实在格格不入。”
“三更半夜你不躲在被窝里酣睡,却跑来这里送死,真是可惜。”丁轻鸿将剑缓缓举起,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言语之中竟是真带有些惋惜之意。面对丁轻鸿的选择,柳寻衣无奈唯有接招。
见柳寻衣和丁轻鸿即将交手,林方大赶忙提醒道:“柳兄弟要小心此人,他的桃花剑法甚是了得,我刚才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丁轻鸿冷笑道:“林方大技不如人又何谈什么‘不小心’?我现在倒是对你有些兴趣,在下想好好看看你究竟使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接招!”
话音未落,丁轻鸿已飞身向前,半空中桃花剑横扫而出,顷刻间一道剑气涟漪划破虚空,扫向柳寻衣。
“来的好!”
柳寻衣轻喝一声,脚下一点身形冲天而起,当他的双脚飞离地面的瞬间,原本摆放在身后的供桌在一声巨响下应声而开,偌大的供桌竟是被丁轻鸿一剑震成满地残木。半空中的柳寻衣左脚点右脚,身形如电直扑丁轻鸿而去,眨眼间便与呼啸而来的丁轻鸿短兵相接,破庙中尽是“铿铿蹡蹡”的回响,剑影东来西往,打的好不热闹。
“柳兄弟果然好武功!”林方大看的热血沸腾,连连拍手称赞。
“武当剑法?”丁轻鸿从柳寻衣的剑招中看出一丝端倪,开口叱问道:“莫非你是武当弟子?”
“武当弟子?”丁轻鸿的话令洛凝语和林方大一愣,洛凝语疑惑地望着与丁轻鸿交手的柳寻衣,自言自语道,“武当派与贤王府亲如一家,以他这般年纪和武功应该也绝非新进弟子,可为何我之前从未在武当山见过此人?”
“哈哈……原来柳兄弟是武当清风道长的高足,难怪武功如此了得,妙极!妙极!”林方大看到柳寻衣的武功比之丁轻鸿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十回合后已经隐隐有占据上风,当下心中大喜,口中称赞不停。
“哼!素闻北贤王洛天瑾幼年时曾在武当门下拜师学艺,武当与贤王府多年来同气连枝形同一脉,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丁轻鸿在柳寻衣的攻势下不再像对付林方大那般轻松,语气也随之变的冷清起来。
洛凝语得意地笑道:“天下之大,五湖四海之中皆有我爹的知己朋友,又何止一个武当?你若识相的便乖乖赔礼道歉,本姑娘或许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洛凝语的话,柳寻衣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洛凝语和林方大不仅仅是贤王府的人,而且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洛凝语还是北贤王洛天瑾的女儿。真想不到去西湖阆苑喝顿闷酒,竟然误打误撞地结识了洛天瑾的千金。”
洛凝语的话倒也不假,武林中皆知洛天瑾为人豪爽仗义,喜好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论起在武林中的人脉绝对难有人能与之匹敌,算得上是江湖中公认的大英雄、真豪杰。也因此被人尊称为“贤王”,大有将其比喻成“江湖群贤之首”的美意。
“你使的虽然是武当剑法,但其中却又参杂着诸多古怪的剑式,像武当剑却又不是真正的武当剑,招式变幻多端光怪陆离,根本不是正统练剑的武当弟子所能施展的功夫。”丁轻鸿随着与柳寻衣交手的回合越来越多,也渐渐发觉柳寻衣武功中的破绽,故而凝声问道,“你不是武当弟子,究竟是何人?”
“武当剑法你不满意,那这套剑法又当如何?”
柳寻衣不答反问,手中剑招突变,原本沉稳大气的武当剑法顿时变得鬼魅矫捷起来,出剑犹如惊鸿一瞥,来的快去的更快,出招灵巧多变,收招更无拖泥带水,令习惯了对付武当剑法的丁轻鸿一时间猝不及防,竟是在三五回合之中被隐约压下一头。
丁轻鸿不敢轻敌,聚精会神地与柳寻衣过招,可随着柳寻衣的剑式变化越来越多,丁轻鸿却是越打越心惊,因为他赫然辨认出柳寻衣此刻所使的剑招,正是出自他桃花剑岛的‘落水剑式’。
“你竟然会使我桃花剑岛的剑法?”丁轻鸿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诧异地追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从哪里偷学的我派武功?”
丁轻鸿的叱问同样引起林方大和洛凝语的错愕,他们二人满脸疑惑地彼此对望着,可惜谁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深更半夜的在城郊出现,还穿成这副装扮……”洛凝语胡乱揣测道,“武功学的杂七杂八一点也不正统……怎么看都像个到处游蹿着偷东西的小贼……不过他的武功不俗,应该不是寻常蟊贼,八成是个江洋大盗,听闻临安城达官贵人众多,所以来这里想盗取金银财宝……”
听着洛凝语的揣测,林方大满眼尴尬之色,他疑惑地看着一身夜行衣的柳寻衣,小声问道:“凝语你的意思说……林兄弟这是刚从某个达官贵人家偷完东西出来?”
“难不成呢?”洛凝语越说越觉得自己言之有理,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要不然他为何会三更半夜出现在城郊?”
“为何?”林方大问道。
“当然是偷完东西逃走了。”洛凝语正色道,“偷了东西不赶快出城,难道还留在城里等着被官府抓不成?”
“有道理!”林方大眉头紧锁着思量半天,最终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眉头一挑,朗声道:“就算柳兄弟是江洋大盗,也是个劫富济贫,喜欢打抱不平的好汉!”
对于林方大的断言,洛凝语不可置否。毕竟现在柳寻衣可是在出手替他们解围,怎么说也算是有恩于自己,洛凝语又岂会恩将仇报?
柳寻衣听着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猜,语气中非但没有猜忌提防之意,反而就算认定自己是个江洋大盗,仍旧极为坦荡的承认他这个朋友,心中既感觉好笑又十分感动,暗道:“不以出处和身份论英雄,这应该就是庙堂和江湖最大的不同吧?”
“林兄、洛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在此缠住他,你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妙!”柳寻衣担心天兴楼有变,更担心丁轻鸿来者不善,后面还有高手援兵,故而急忙催促道,“你们先走我才能脱身。”
“今夜真是奇怪,本姑娘这辈子也没尝过逃命的滋味。”洛凝语兴趣缺缺地嘟囔道,“你是来替我们解围的,我们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很没义气?不行不行!”
柳寻衣一剑逼退丁轻鸿,道:“山不转水转,我们有缘早晚还会相见,到时候你再谢我不迟!”
洛凝语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眼珠微微一转不知突然想到些什么,脸颊竟是不由地涌出一片绯红,又羞又恼地怒斥道:“本姑娘谢你可以,不过绝不会以身相许,你这恶贼休想打那个主意!”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是小的连她自己都快听不到了,不过语气仍旧十分坚决。
柳寻衣连连苦笑,暗想道:“自己什么都没说就被人骂成恶贼,这救人救的实在冤枉。”不过他并未争辩,而是朗声应和道:“洛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趁机刁难,天就快亮了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洛姑娘休走,随我回去!”丁轻鸿见到洛凝语要走,当即脸色一变,一招逼退柳寻衣转身便朝着洛凝语扑去,半空中一道剑气直射而出,将洛凝语身前的数十块青砖尽数掀起。
“快走,我拦住他!”柳寻衣横身挡在洛凝语身前,手中挥剑将扑面而来的青砖一一斩落。
林方大不再犹豫,拱手对柳寻衣道:“柳兄弟今日大恩我们记下了,日后尽管到洛阳贤王府来找我,林方大必有重谢!”说罢,林方大便拽着稍有迟疑的洛凝语快步走出破庙,片刻间已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之中。
当丁轻鸿满心恼怒的欲要追赶时,柳寻衣却先一步死死拦住他的去路,令丁轻鸿心中焦急但一时之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凝语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柳寻衣与丁轻鸿在破庙中打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喧闹声,趁着丁轻鸿分神的功夫柳寻衣转身闪到佛像之后,待丁轻鸿追赶过去,佛像后却已是空无一人,柳寻衣早已破窗而逃。
丁轻鸿怒意难消,刚才他与柳寻衣交手颇为被动,单论剑法精妙他根本不把柳寻衣放在眼里,但却碍于柳寻衣的打法诡谲多变,忽快忽慢忽进忽退,一套剑法中参杂着多家路数,东拼西凑令丁轻鸿一时间难以适应。而且柳寻衣既不对他痛下杀手,他却也奈何不了柳寻衣,打的好不憋屈。
正当丁轻鸿懊恼着欲要走出破庙时,仇寒和秦卫已是率领着十几个金刀校尉闯了进来,刚好与丁轻鸿撞个对脸。
双方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丁轻鸿语气不善地冷哼道:“好狗不挡路!滚开!”
“你是什么人?”秦卫喝斥道,“在此作甚?”
面对秦卫的质问,丁轻鸿却是冷面不语,看向仇寒和秦卫的眼中充满鄙夷之色,他这副生气的模样倒是真有点怨妇的意思,令几个金刀校尉看了不禁暗暗偷笑。
“笑什么,当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丁轻鸿冷声斥责。
“你到底是什么人?”仇寒沉声问道,“再不说就抓回去严刑拷打!”
“且慢!”
不等金刀校尉动手,白锦那满腔怒意的喝斥已是从庙外传了进来,紧接着白锦便带着二十几个黑衣人大步走来,不等仇寒质疑,白锦已开口道:“他是我西府的人,你们不能带走!”
听到白锦的话,仇寒不禁冷冷地望了一眼目无表情的丁轻鸿,之后两拨人马一言不发地僵持着,秦卫在破庙中环顾一圈,之后凑到仇寒耳畔,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柳兄不在,想必已经护送那女子出城了。”
听到此话,仇寒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挥手示意金刀校尉们收起兵刃。
“我们走!”
随着仇寒一声令下,一众金刀校尉在白锦等人虎视眈眈的注目下,率先离开了破庙。
而在仇寒带人走后,白锦那死死紧攥的拳头,终于忍不住地爆发出一声声“咔咔”的怒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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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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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兵勇自枢密院鱼贯而出,由白锦的率领,在临安城中穿街过巷,浩浩荡荡直奔天机阁而去。早市上的百姓们见状无不纷纷闪退避让,一双双敬畏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队气势汹汹的人马,这种场面在宁静祥和的临安城,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
天机阁门前,负责守夜的八名金刀校尉正等着轮岗替换,一夜无眠令他们的脸上多少都带些疲惫之意,每天的这个时辰是他们最难熬也最困乏的时候,他们稍显慵懒地依靠在门廊左右,相互闲谈着勉强提起萎靡昏沉的精神。
突然,街道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将八名金刀校尉瞬间惊醒。数百人踏着统一的步伐,虽不至于声势滔天,但也十分慷慨有力,气势不凡。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名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以至于八名金刀校尉都隐隐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跟着微微颤抖。
其中一名面显青涩的校尉探出头去,瞪着一双好奇的目光朝远处打量,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令他吓的瘫软在地上。但见三百名身披甲胄,腰挎钢刀的兵勇正朝着天机阁快步逼近,恍惚间已来到眼前。
“你们是什么人?”
校尉们早已困意全无,自觉地在台阶上横站成一排,用身体将天机阁大门挡住,与此同时校尉统领已迎面上前,横刀拦住不断逼近的兵勇,喝问道:“天机阁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放肆!”站在三百兵勇之前的白锦满脸横肉,充满怒意地怒斥道,“西府的禁卫营也是你敢拦的?”
“我管你是禁卫营还是护卫营,没有天机侯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擅闯天机阁!”校尉统领面色冷峻,毫不示弱。此刻,其身后的一名校尉见大势不妙,已迅速跑回天机阁内,片刻之后,百余名金刀校尉冲出大门,与白锦所率的人马形成对峙之势。
“就凭你们也想拦西府禁卫营?”
白锦不屑地冷笑一声,与此同时,三百兵勇齐声怒喝,并迅速向前迈出一步,气势如虹,声势逼人。
“大胆!”
满眼冷厉的仇寒自天机阁内迈步而出,目光如刀般死死盯住白锦,沉声道:“又是你?”
“在天兴楼你阻碍西府办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迟早会来天机阁问个明白。”白锦毫不避让地回呛道,“请天机侯出来一见。”虽然白锦用了一个“请”字,但语气之中却是听不出半点恭敬。
仇寒环顾着白锦身后的禁卫营兵马,道:“侯爷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劝你速速将兵马散开,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仇寒话音未落,百余名金刀校尉已是“噌噌噌”地纷纷抽出刀来,一个个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禁卫营,只等仇寒一声令下便会冲杀上去。
“怎么?就凭你小小的天机阁也想反抗西府?”白锦不屑地轻哼道,说罢只见他右手猛地朝天一举,三百军士齐声怒吼,接着三百把明晃晃的尖刀也当即亮了出来。
双方在天机阁门前形成对峙之势,仇寒和白锦各率领着一批悍勇之士互不相让,二人各自向前逼近一步怒瞪着对方,相对而站不足半尺之遥,以至于二人的鼻尖几乎都快要贴到一起,可即便这样他们仍旧没有半点求和的意思。
气氛顿时跌至谷底,整条街道都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原本聚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此刻也纷纷逃离,清风徐来,卷走这条街上最后一片落叶,待尘埃落定,整条街道已经静的如同死寂一般。
“你不让天机侯出来,那我们只好硬闯了!”白锦威胁道。
“有种你就硬闯,想大摇大摆地走进天机阁,那就得先从我和我身后一百个兄弟的尸体上踏过去!”仇寒寸步不让。
两拨人都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此刻就连呼吸声都变的异常粗重起来。
“放肆!”
就在白锦欲要下令硬闯之时,天机阁内陡然传出一声冷喝,紧接着只见赵元在柳寻衣和秦卫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大门。
赵元面沉似水,目光中蕴藏着一抹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寒意,就连刚才傲气冲天的白锦在看到赵元后,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并同时挥手示意身后的兵勇将刀锋收起。
“白锦,你好大的胆子?见到天机侯竟敢不下跪行礼?”秦卫冷喝道。
白锦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几下,再度撤身半步,同时单膝跪倒在地,对赵元低头拱手道:“末将叩见天机侯!”白锦一下跪,其身后的三百兵勇也纷纷跪下,齐声道:“叩见天机侯。”
赵元也不说免礼,只是用别有深意的目光凝视着跪在面前的白锦,不喜不怒地说道:“一大清早,你率领禁卫营来我天机阁作甚?”
“末将……”
“啪!”
不等白锦开口回答,赵元已将手中的折扇狠狠地砸在白锦头上,登时殷红的鲜血便顺着白锦的额头流淌下来。
这把折扇非比寻常,它是由金丝扇面和精铁扇骨编成,虽是折扇模样,但实际上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铁器,即便没有多施内力,只凭这一扇本身的力道也足以令人皮开肉绽。
“白锦,你果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带人硬闯天机阁?而且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亮出兵刃,反了你不成?真当没人能治得了你吗?”赵元再度训斥道。
“末将知……”
“啪!”
不等白锦张口,赵元反手又是一扇狠狠地砸在他头上,这次令白锦的脑袋血流如注,就连头发都被鲜血浸成了红色。
“天机阁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区区中侍郎就敢带兵硬闯,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天机侯?你眼中可还有东府?你眼中可还有皇上?”赵元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阴沉的吓人。
“天机侯息怒,末将……”
“啪!”
白锦话音未落,赵元又是一扇子重重砸了下去,这回直砸的白锦头皮连带着头发都隐隐翻卷起来,露出猩红的皮肉和森白的头骨,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赵元打完三下这才稍稍缓了口气,他将沾染鲜血的扇子慢慢收起,点指着白锦和其身后的三百名兵勇,目无表情地说道:“就凭今日之事,本侯就可以让你们全部人头落地!不过我量你们没这么大的胆子,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竟敢到我天机阁撒野?”
“天机侯果然气势不凡,三两下便将本官的手下教训的哑口无言。如此官威,莫说我小小的枢密院,我想就算是当今皇上来了,怕也同样不会被你放在眼里吧?”
就在赵元审问白锦之时,一顶轿子缓缓自街道东边而来,轿身未停,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便已经回荡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
闻听此言,赵元不禁眉头一皱,而反观白锦则是如同见到救星般面露激动之色,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直接转身跪倒在轿前,高声呼喊道:“末将叩见副使大人!”
“原来是枢密副使钱大人,赵元有礼了!”赵元面色不悦地朝着轿子中的老者稍稍拱了拱手。
虽然赵元贵为皇亲国戚,但他的天机侯只有“侯爷”之名却并无王侯之实,论官阶品级,他与枢密副使同为二品,但论实际权力,执掌天机阁的赵元却远远不及手握兵马大权的枢密副使,因此见到钱大人,赵元也要敬畏三分。
“天机侯客气了。”轿帘缓缓掀开,只见昨夜在枢密院书房内,向白锦下达密令的那名老者自轿中走出,他只是随口对赵元寒暄一句,实际上却并未做出半点恭敬的举止。
赵元挥手让仇寒和一众校尉将刀收起,沉吟片刻方才询问道:“但不知今日这场是……”
“是枢密使大人的意思。”钱大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特来向天机阁要个交代。”
赵元闻言一愣,道:“枢密院三衙乃西府,而我天机阁乃属东府麾下,但不知钱大人想向我要什么交代?”
钱大人瞥了一眼赵元,缓缓说道:“天机侯别告诉本官,对于昨夜在天兴楼发生的事你全然不知?”
“这……”
“你若是全然不知倒也好办!”不等赵元回答,钱大人已径自说道,“白锦,你现在就将昨天出现在天兴楼的乱党,给我一一点指出来,我要拿他们回去治罪!”
听到钱大人的话,白锦当即答应一声,第一个便要指向对面的仇寒。
“且慢!”
赵元毫不客气地推开白锦,对钱大人拱手道:“钱大人,昨夜天兴楼内并无乱党,下面人只是按照本侯的吩咐做事罢了。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不必为难他们。”
“那好!”钱大人冷冷一笑,缓缓点头道,“那我就请教一下天机侯,昨夜为何要派人干预我西府办事?不只是干预,甚至还与我西府的人刀剑相向。天机侯应该知道,你天机阁不过是东府之下区区一个武阁,循章法只是负责东府二品以上大员们的护卫和随同,有什么资格插手西府之事?你可知我西府昨夜在天兴楼所做之事关系何等重大?你可知为了昨夜之事,我西府暗中布置了多长时间,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又费了多少心思?你又可知你的人冒然插手天兴楼之事,所贻误可是有关朝廷生死存亡的大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朝廷安危,关乎国家大计,你又知道多少?”钱大人越说越气,以至于说到最后已是吐沫横飞,就差一口痰啐到赵元脸上了。
赵元默默听着钱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心中万分诧异,但表面上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此事枢密使大人极为震怒,并已经决定将此事奏明皇上。”钱大人说着还伸手点指着赵元,一副恨不能将其活剥的愤怒模样,“天机侯啊天机侯,你这天机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次你可知自己已经闯下滔天大祸?”
“这……”其实赵元对此事的原委并不知情,他也只是奉东府之命行事罢了。故而此刻被钱大人如此一通训斥,并且还闹到要惊动皇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起来,低声道,“此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钱大人冷哼道,“今日本官带三百人找你讨要说法已是客气三分,倘若禀明皇上令龙颜大怒,今日来的就不止是三百人?更不会对你天机阁如此客气?这次天机阁不仅妨碍西府做事,更破坏了朝廷布置许久的心血大计,我看就算中书门下的丞相联名保你,怕是也保不住。刚才天机侯口口声声要斩白锦的人头,现在我看你要先想办法保住自己这颗脑袋了。”
听闻钱大人一席话,赵元不禁有些语塞,一旁的仇寒见状眉头微微一皱,当即挺身而出,道:“此事是我擅作主张,与侯爷和天机阁无关,如若要治罪便治我一人之罪!”
仇寒的话令赵元心中一惊,他目光颤抖地看向仇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半天却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钱大人乃堂堂枢密副使,怎好站在大街上像个市井泼皮一般叫骂?实在有伤大雅,也有伤西府的颜面!呵呵……”
伴随着一道略显戏谑的笑声,只见街道西边又有一顶轿子缓缓而来,而待轿中之人出现后,内心忐忑的赵元和满眼紧张的天机阁众人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来人正是被柳寻衣和秦卫从雁门关救回来的中书侍郎,贾大人。
“贾侍郎……”
“天机侯不必多言。”不等赵元开口解释,贾大人却胸有成竹地轻轻摆手道,“他西府做的事关乎江山社稷,难道我东府做的事就是鸡毛蒜皮吗?昨夜之事天机阁乃是奉了中书丞相密令,倒是西府三衙的人不识时务竟敢去天兴楼妨碍东府办事。今日本官来此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明明是自己犯错,竟然还敢带兵来我东府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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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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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大人与钱大人同为当朝二品大员,有贾大人为天机阁出头,钱大人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贾大人的及时出现令天机阁的闹剧悄然落幕,白锦率领着禁卫营铩羽而归,并没能如钱大人所言从赵元口中讨到什么“交代”,也未能从天机阁带走任何一个人。
风波平息之后,西府众人愤愤而去,而贾大人在目送西府之人离开后,脸上的自信之色却缓缓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无论赵元如何询问,贾大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赵元请他府内用茶,贾大人却是面色急迫地匆匆告辞了。
片刻之后,喧闹的天机阁门前冷清下来,虽然刚刚西府的兴师问罪并未伤及天机阁,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但钱大人怒不可遏的威胁以及贾大人的欲言又止,都令赵元心里倍感忐忑,心头仿佛悬着一块大石,久久不能落地。
虽然贾大人在临别之前好言安抚赵元,令他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在朝堂混迹多年的直觉告诉赵元,这件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一日无话,西府既没有再派人来找天机阁麻烦,东府也没有派人向天机阁解释什么。正是这样的波澜不惊,反而更加令赵元心中愈发不安。他料定虽然今日天机阁内风平浪静,但在皇宫朝堂之上,东西二府的大人们一定是唇枪舌剑,激论不休。
一天之内,赵元竟是一连将柳寻衣、仇寒和秦卫三人接连传唤七八次,反复地询问昨夜在天兴楼和城郊破庙中发生的事。柳寻衣三人事无巨细地将昨夜的所有细枝末节统统回禀赵元,恨不能连走了几步路、眨了几下眼都回想出来。可即便如此,赵元还是不尽满意,仍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询问着昨夜发生的事。
傍晚时分,东府突然来人请赵元独自前往丞相府一叙,赵元心知事关重大,该来的迟早要来,故而也没有丝毫拖延,晚膳都没用完便匆匆离开。
赵元的离开令柳寻衣几人心里开始打鼓,秦卫一副杞人忧天的模样,心心念念都是自己闯了大祸,不久就要被治罪斩首,所以连晚饭都没能吃下去几口。相对于秦卫的喋喋不休和仇寒的一言不发,柳寻衣却是在心中暗暗替洛凝语和林方大担忧,毕竟破庙一别之后柳寻衣就再也没得到他们二人的消息,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顺利离开临安?
如今事情闹的东西二府不和,想必洛凝语和林方大一定与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说不定皇上已经亲自下令缉拿他们,如此一来他们的境遇岂不是要比昨晚更加凶险百倍?
天机阁凉亭之中,柳寻衣心中越想越不安,抬眼看看朦胧夜色,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秦卫和仇寒,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道:“昨夜侯爷命我们保护洛姑娘和林兄弟周全,却不想因此触怒西府。以西府兵强马壮的实力,若是趁我们不备伺机出手,林兄弟和洛姑娘势必危在旦夕。”
秦卫闻言不禁嘴巴一噘,悲观地说道:“柳兄,如今我们已是自身难保,你怎么还想着那两个外人?这回我们算是被他们害惨了,我现在反而觉得他们被西府的人捉住更好,兴许西府的大人们一高兴就不再追究我们天机阁,咱们也能捡回一条小命。”
柳寻衣摇头道:“侯爷做事一向谨慎,他绝不会无故让我们去保护洛姑娘和林兄弟,侯爷这么做一定是奉了东府大人的密令,我料想昨夜的矛盾八成是东西二府意见不合才导致的。”
秦卫叹息道:“越是这样就越麻烦,东西二府都是大宋国柱,相比之下我们天机阁实在微不足道,说不定东府大人们为了息事宁人会把我们交给西府处置。”
仇寒闻言,眼中涌现一抹坚定之色,摇头道:“侯爷绝不会答应这样做。”
“万一侯爷也自身难保呢?”秦卫不识时务地嘟囔道。
“你说什么?”仇寒眼中寒光一闪,吓得秦卫赶忙将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与此同时还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柳寻衣见状赶忙插话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与侯爷共进退,倘若东府大人们不愿意得罪西府而把天机阁交出去,那也是我们的宿命,不必抱怨。”
仇寒目无表情地说道:“东府若真想放弃天机阁,那今天上午贾大人就不会来替我们解围。”
“仇大哥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
秦卫却不以为然,喃喃自语道:“那也许是皇上为了息事宁人呢?相比起手握兵马大权的西府,皇上没准会逼迫东府退让三分,让我们做东西二府争端中的替罪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又何必啰嗦这么多?”仇寒冷声道,“大丈夫还怕死不成?”
秦卫闻言心中极为不悦,可还不等他开口反驳,柳寻衣已是横身坐在他们二人之间,笑道:“如今侯爷去了东府,一切都未曾可知,我们三个又何必在这里妄自菲薄?说不定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东西二府已经各退一步,都不再追究。”
秦卫哭丧着脸,道:“如若解决了丞相大人又何必连夜请侯爷过府一叙?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非要深更半夜这么着急?”
“嘭!”
秦卫的话音未落,仇寒已是满眼震怒地拍案而起,怒斥道:“说来说去你无非是贪生怕死而已!”
“别说的这么大义凌然,难道你就不怕死?”秦卫也被激怒,猛然起身毫不避让地怒视着仇寒,驳斥道,“就算不怕死,我也不甘心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柳寻衣见到二人势同水火,急忙打圆场道:“现在也没人指责我们有错,秦兄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今天上午西府的兵马已经杀到门口,若非贾大人及时赶到咱们都得被白锦的人抓起来。”秦卫气冲冲地说道,“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错了?”
仇寒冷笑道:“西府说我们有错你就认错,你到底是东府的人还是西府的人?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东府和天机阁?就算今天没有贾大人,侯爷也一定不会让西府的兵马在天机阁胡乱抓人……”
“可笑。”秦卫满眼不屑地反击道,“难道仇少保忘了早上是谁差点被白锦的人绑走?”
“那是我主动请缨!”仇寒驳斥道,“我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秦卫嗤笑道:“你对天机阁如此情深义重,可侯爷却没站出来替你说半句话,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仇寒面沉似水,手中的宝剑“噌”地一声夺鞘而出,剑锋直指秦卫,冷声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敢对侯爷不忠?”
秦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赶忙搪塞道:“我的意思是……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侯爷想救也救不了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并非怀疑侯爷对我们的爱护……”
仇寒怒哼道:“简直废话,当今天下的局势就连皇上都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侯爷?”
“我又没说侯爷能随心所欲……”秦卫生怕自己再说错话,因此语气也较之刚才缓和许多。
柳寻衣见状赶忙伸手按下仇寒的宝剑,轻笑道:“秦兄一向口无遮拦,仇大哥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与我一样都是自幼被侯爷眷顾,这才能长达成人,又岂会不忠于侯爷?秦卫只是一根筋拗不过来,认为自己是按照东府的命令行事到头来却被人兴师问罪,因此心中才有些不解罢了。”
仇寒冷视着秦卫,缓缓收起宝剑,目不斜视地对柳寻衣说道:“我等既然身为天机阁少保,那就要随时为侯爷献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此事无论结局如何,我等都应当依循侯爷的安排,就算他让我们死,我等也绝不应该说出半个不字。”
“这是自然,这个道理在我们进入天机阁的那天就已经铭记于心。”柳寻衣点头道,随即话锋一转,“只不过如今侯爷尚未从东府回来,丞相大人与侯爷说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甚至他们所商议的是不是昨夜的事我们都不清楚,又何必自乱阵脚,胡乱猜忌?说不定今夜侯爷和丞相大人商议的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事,那我们如此猜忌岂不是笑话?”
“不错,一切等侯爷回来自然会真相大白。”秦卫点头附和道,接着在柳寻衣催促的目光下,主动向仇寒认错,“我也不说死不死的事,仇大哥也别介意刚才小弟的一时失言,我也只是不想白白让西府得逞而已,今天那个白锦多嚣张大家有目共睹。毕竟东府的大人们若是不肯保护我们的话,势必会寒了天机阁兄弟们的心,以后还有谁再敢为东府死心塌地的办事?还有谁甘心继续留在天机阁整日面对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我不与你们废话,你们好自为之!”仇寒冷冷地留下一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凉亭,亭中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柳寻衣和秦卫二人。
待仇寒走远,秦卫方才向柳寻衣抱怨道:“这个仇寒我看是练功练傻了,今天上午的事所有人都看到,明明就是侯爷为了自保想弃他……”
“秦兄!”不等秦卫把话说完,柳寻衣急忙打断道,“此事不必再说,仇大哥为侯爷办事的年头比你我加起来都多,他对侯爷的忠心日月可鉴,何时轮到我们在这里评头论足?”
“可是……”
“此事不必再说!”柳寻衣将手中的酒壶扔给秦卫,幽幽地说道:“侯爷毕竟是皇亲国戚,就算东府肯在西府面前退让,也绝不会让他们为难侯爷。至于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秦卫闻言不禁面露悲哀之色,语气黯淡地叹息道:“原来柳兄也和我一样,早就想到了我们有可能会成为东府和侯爷的替罪羊……”
柳寻衣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无论是侯爷还是我们,起码现在还安然无恙。但林兄弟和洛姑娘他们……万一西府不甘心继续找他们的麻烦,那情况就不妙了……”
看着柳寻衣一副心有顾虑的模样,秦卫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听你话中的意思……莫非是想去继续保护他们?”
柳寻衣苦笑道:“林兄弟和洛姑娘乃是江湖儿女,为人豪爽义气,性子也纯朴率真,我怕只凭他们斗不过西府。虽然我与他们只有片面之缘,但已然结成朋友,如今朋友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原本是有此意去寻他们一寻,不过如今侯爷未归,尚不知福祸,我又岂能擅自离开?所以,一切还是等侯爷回来后再做定夺吧!”
“侯爷回来后不仅我们的生死有了定论,我想就连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的下落也会有消息。”秦卫点头道。
柳寻衣和秦卫本想在凉亭中坐等赵元回天机阁一问究竟,但令他们万没想到的是,赵元此去东府一叙,竟是整整三天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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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情如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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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清晨,赵元回到天机阁。
本以为赵元回来之后会给天机阁带来惊天动地的噩耗,但柳寻衣一众等了整整一天,却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让本来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柳寻衣几人,心中再度惴惴不安起来。
赵元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没有东府或者西府的人一同回天机阁,这说明东西二府现在都没有打算找天机阁的麻烦,对于柳寻衣几人来说,这多少算个好消息,起码比西府兵临城下的场面要好。
本来柳寻衣几人抱着探听消息的心思去找赵元请安,结果却都吃了闭门羹。赵元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并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从他的态度和语气言辞来看,赵元不喜不悲,不恼不怒,虽然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忧愁,但总算是心平气和,这也让柳寻衣几人稍稍安心几分。
亲眼看到赵元平安归来,柳寻衣在吃了闭门羹后便偷偷溜出天机阁,打探有关洛凝语和林方大的消息,得到的结果是“不见踪迹”,而这几天江湖中也并未传出任何动静,这让柳寻衣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在临安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那十之八九是因为他们已经离开。而江湖中风平浪静,则说明贤王府的人八成已经找到洛凝语的下落,否则贤王府大小姐走失的消息,在江湖中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洛凝语和林方大安然逃离西府的魔爪,柳寻衣作为朋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却了一桩心事。外人的事虽得到解决,但他自己的事却是愈发迫在眉睫。柳寻衣一想到自己与赵馨身份地位上的巨大悬殊,心中便不自觉地笼罩上一层阴霾,人也变的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虽然赵馨曾对他好言劝慰,当下不会出现任何变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以赵馨的年纪迟早要被皇上赐婚,一想到这些柳寻衣便顿生一抹无力感,赵馨不想让他去战场建功,可他自己继续留在天机阁,却又实在看不到能迅速出人头地的机会。
进退维谷,令柳寻衣深深陷入两难之境。
夕阳渐落,柳寻衣独自一人在庭院中练剑,想借此消愁。但他此刻的剑招就如同他的心思一样,杂乱无章,甚至还有些操之过急。
“柳大人!”
突然,一名金刀校尉闯入庭中,柳寻衣剑锋所指直刺而去,快若闪电势若奔雷,惊得那名金刀校尉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台阶上,在剑尖将要刺穿金刀校尉的眉心时,剑锋一震,接着宝剑便被柳寻衣稳稳地停滞在半空中,那名金刀校尉被吓地满脸冷汗,一连吞咽了好几口吐沫,心情方才稍稍平复,赶忙拱手说道:“柳大人,侯爷传你去书房……”
夕阳的余晖穿透纸窗,在书房的地上映射出一道道昏黄的光斑。赵元若有所思地坐在书桌后,桌上是一张摊开的白纸,上面赫然写着“柳寻衣”、“秦卫”、“仇寒”以及其他几名少保的名字,此刻除了柳寻衣的名字外,其他几个名字都已经被赵元用笔勾掉了。
“柳寻衣叩见侯爷。”
书房外,柳寻衣清朗的声音悄然响起,继而在赵元的一声轻咳下,柳寻衣推门而入。
“侯爷。”柳寻衣规矩地站在距离书桌三尺之外的地方,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眉心紧锁的赵元,对纸上所写的几个名字却视而不见。在天机阁多年养成的规矩,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看的东西也绝不会看。
“寻衣,你来了。”赵元似是大梦初醒般深吸一口气,挥手一指旁边的椅子,笑道,“坐下说话。”
“谢侯爷。”柳寻衣心中疑惑,要知道以前赵元传召自己可从未赐过座,一直都是站着回话,今天这是怎么了?柳寻衣谨慎落座,说是坐,其实不过是屁股稍稍沾着点椅子罢了。
“寻衣,近日见你怏怏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赵元开口询问,他的语气平淡之中带着些许和蔼,就如同寻常长辈关心自己的晚辈一样。
柳寻衣不知道赵元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敢乱问,只能如实作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侯爷的眼睛……不过请侯爷放心,寻衣绝不会因此而怠慢天机阁的差事。”
赵元点头笑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性子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说着赵元还伸手在桌边比划了一下,若有回忆地笑道,“我记得刚把你带回天机阁的时候,你还没有这张桌子高,呵呵……”
“当年若非侯爷菩萨心肠,只怕寻衣早就饿死在寒冬街头了。”柳寻衣似乎也回忆起当年的一幕幕,由衷地感激道,“没有侯爷就没有今天的柳寻衣,其实在寻衣心中早已将侯爷视为再生父母。”
“你的孝心我知道。”赵元道,“不过你也不必太将此事记在心上,毕竟你在天机阁的表现也没有令我失望,这么多年你为东府尽心尽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其实当年我肯救你回来,也正是因为看中你是个练武之才,并且还难能可贵的重情重义。当初你与秦卫一同在街头乞讨,眼看就要冻死饿死,那时的我只想将你一个人救回来,但你却哀求我将秦卫一同带走,否则你宁可陪他一同冻死街头,也不愿意独活。”
听到赵元重提旧事,柳寻衣却是不在意地轻轻一笑,道:“秦卫也并未让侯爷失望,而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侯爷还记得这么清楚。”
“正因为我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更加知道你的可贵之处。”赵元大笑道,“寻衣,本侯不妨告诉你,其实在天机阁所有人之中,你一直都是我最看好的后辈。将来待我年迈退隐之时,天机阁主这个位置一定是你的。”
柳寻衣闻言大吃一惊,赶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赵元急声说道:“侯爷过誉了,寻衣不过是一介粗鄙武夫,何德何能受到侯爷如此厚爱?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赵元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论资历在天机阁中你的确不是最高的,但天机阁一向都不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武功、才智和忠心三者缺一不可。若非如此,天机阁又如何能独得丞相大人厚待?我知道你们一直视仇寒为长兄,但他做事太过极端,不太懂得变通,论潜质你比他要高的多。”
“侯爷,可是……”
“好了,我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在本侯的心中对你抱有极大希望,并以此令你为戒,千万不要让本侯失望才好。”赵元摆手打断了柳寻衣的谦卑,笑道,“你且起身,不必如此惶恐,毕竟我又不是现在就让你继任天机阁主之位。哈哈……”
柳寻衣心中紧张,缓缓起身坐回椅子上,抬眼看向赵元,低声问道:“侯爷找我……应该不是只为了说这些吧?”
赵元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别有深意地笑道:“寻衣,我且问你一件事,你说去西湖阆苑喝酒那天,可否还去过别的地方?除了洛凝语和林方大之外,又可否见过什么其他人?”
赵元的话令柳寻衣心中“咯噔”一下,他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道:“但不知……不知侯爷说的是……”
“寻衣,我视你如子,正所谓知子莫若父。你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甚至心里想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赵元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柳寻衣,虽然他面带笑意,但柳寻衣却在不经意间感到一丝彻骨寒意,“秦卫此人一向狡猾,他骗我不足为奇,但我不希望你也骗我。”
听到此话,柳寻衣心中恍然大悟,垂头丧气地坦言道:“不敢欺瞒侯爷,当日我其实去望江亭见了……见了馨德郡主。其实侯爷当日没有拆穿已是给寻衣留有情面,如今我又岂能再有所欺瞒?”
赵元神色一滞,轻轻点头道:“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她。”
“侯爷,我对馨德郡主一片痴心,就算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又岂会忘了她?”不等赵元的话音落下,柳寻衣已是迫不及待地哀求道,“寻衣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应该妄想与馨德郡主有什么瓜葛,但我对馨德郡主情深似海,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忘记她了,恳请侯爷不要……不要再逼我……”说到最后,柳寻衣的语气中已是带有浓浓的悲恸之意。
“馨德郡主乃誉亲王之女,而誉亲王又曾为大宋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就连皇上都对馨德郡主关怀备注,疼爱有加。你可知自己与她是天壤之差?”赵元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寻衣又何尝不知……”柳寻衣面色消沉,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倘若是我一厢情愿倒也罢了,可馨德郡主对我也情深意切,我又岂能忍心离她而去?”
赵元闻言不禁轻轻叹息,道:“寻衣,莫说你今日只是天机阁内的一个小小少保,就算你是天机阁主,在皇上眼中也不过等同于一个侍卫统领而已,你又何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们这样坚持下去,到头来只会令你们分开时更加痛不欲生。”
柳寻衣目光颤抖地听着赵元的话,心中犹豫许久之后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侯爷,我柳寻衣非娶馨德郡主不可,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就算明知不可能我也要试一试……”
“你想说什么?”赵元似乎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
“侯爷,我……”柳寻衣再度踌躇起来,在赵元疑惑的目光催促下,柳寻衣终于下定决心,矮身又一次跪倒在地,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不敢与赵元对视。
“侯爷请恕寻衣不忠不孝,为了能配得上馨德郡主,寻衣想请命离开天机阁,前往军前做个小校,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深思数日而无果,为了能与赵馨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柳寻衣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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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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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赵元万没料到柳寻衣会说出这样的话,“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先是连连点指着柳寻衣,半晌方才将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悲愤交加地呵斥道:“你是本侯一手栽培出来的,如今岂能动这等不忠不孝的念头?你可知三军尽在枢密院之手,你去阵前效力,岂不是要弃东府而投奔西府吗?”
柳寻衣不敢抬头,伏跪在地上回答道:“侯爷,寻衣自知这样做愧对于东府和侯爷的养育栽培之恩,但我真的不能舍弃馨德郡主,曾经我试过与她不再见面,可当我看到馨儿派人送来的滴满泪痕的书信时,我就已经彻底明白,此生为了她,我甘心付出一切……”
“寻衣,你一向明理,今日岂会说出此等无稽之谈?”赵元怒斥道,“什么叫为她甘心付出一切?试问你现在又有什么?你就连自己这条命都是本侯的,你有什么资格谈付出一切?你这么说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柳寻衣“咚咚咚”的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直将额头磕的鲜血直流,口中哀求道:“侯爷,寻衣已经陷进去了,怕是此生都难以自拔,还请侯爷成全……”
“成全?”赵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摇头道,“你让本侯如何成全?难道要本侯到皇上面前为你提亲D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看来倒也是不假,你如此执迷不悟,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刚刚本侯才对你盛赞有加,并告诫你千万不要让本侯失望,万没想到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你就要做出此等忤逆之事。简直岂有此理!”
柳寻衣心中悲痛,他既不想寒赵元的心,又不想放弃赵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埋头伏跪在地,沉声不语。
“本侯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能不能断绝与馨德郡主的来往?要么答应我安心在天机阁做事,他日成就一番功名。要么……”赵元的话说到这里一双老眼之中不禁闪过一抹悲愤之色,接着他竟是抽出挂在墙壁上的宝剑,“咣啷”一声扔在柳寻衣面前,颤声说道,“要么你现在就自刎谢罪,以免日后铸成大错!”
看着自己面前的宝剑,柳寻衣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嘴唇哆嗦着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落到如此田地,更没想到赵元宁可要他死,也不允许他继续和赵馨来往。
“寻衣,本侯不希望你选一条不归路!”赵元冷声提醒道。
“侯爷……”柳寻衣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身前的宝剑,突然又是哭又是笑,整个人俨然一副疯癫模样,“侯爷对我有再造之恩,寻衣绝不能忤逆你的命令……可是馨儿对我情深似海,我亦不能辜负她……”处于两难之中,柳寻衣第一次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赵元道:“寻衣,你只要不再奢望与郡主在一起,日后必然大有作为,不禁本侯看好你,就连东府侍郎贾大人都对你刮目相看。假以时日,你必能在朝堂之中成就一番大业。男子汉大丈夫,你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又岂能被儿女私情所羁绊?”
“寻衣想为朝廷建功立业,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的馨德郡主……”柳寻衣苦笑道,“只可惜,我似乎已经等不到那天了……侯爷的养育之恩,寻衣只能来世再报!”
说罢,柳寻衣眼神突然一狠,接着伸手抓起宝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赵元没想到柳寻衣竟真会选择为情而死,当下心中大惊。
“嗖!”
剑刃尚未碰触到柳寻衣的肌肤,赵元却是突然挥手射出一道凌厉的劲气,将宝剑生生震断。断成两截的剑锋顺着柳寻衣的脖颈飞了出去,虽然在其脖子上留下一道血恨,但却并未伤及要害。
“侯爷,你这是……”柳寻衣满眼诧异地望着赵元,又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宝剑,片刻之后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请侯爷恕寻衣的不知好歹,我绝不会与馨德郡主一刀两断。”
“唉!”
赵元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满眼疲惫地缓身坐下,任由柳寻衣跪在地上连翻叩首,二人皆是一言不发,许久之后赵元方才幽幽地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看着赵元,问道:“莫非侯爷不再逼我与馨德郡主断绝来往?”
赵元目光黯淡地注视着柳寻衣,口中再度发出一声叹息,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视我为父,本侯又何尝不是对你视若己出?我刚刚只是想逼你就范,却没想到为了馨德郡主你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拆散你们。”
“多谢侯爷成全!”柳寻衣大喜,赶忙朝着赵元连磕了三个响头。
赵元摆手道:“不忙谢,本侯只是不再干涉你与馨德郡主之间的事,但却并未说过要成全你们。更何况……本侯也没那个本事。”
柳寻衣何尝不明白赵元的难处,自然也不敢强求。但见他缓缓起身,狐疑地问道:“那侯爷莫非是答应了寻衣刚才的请求?”
赵元一愣,随即回想起刚才柳寻衣所说的阵前效力一事,不禁眉头一皱,摇头道:“就算本侯答应你,只怕西府的人也绝不会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不要以为到了战场上多杀几个人就能成为将军,军中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比之朝堂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你的心性只怕真去了阵前也会被人利用,最终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如若真的只以战功论英雄,那岳将军当年就……唉!不说也罢,总之人心险恶,建功立业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你若想配得上馨德郡主,起码也要做到二品以上的大将军,在阵前效力从小校做成将军,就算你运气再好,怕也要十几二十年方才有可能达到。馨德郡主会等你十几二十年吗?就算她愿意等,皇上又岂能不顾皇家的颜面而由着她胡来?”
柳寻衣闻听此言神色不禁一黯,喃喃自语道:“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看到柳寻衣愁眉不展的模样,赵元叹息道:“每个人都有弱点,而寻衣你的弱点就在于一个‘情’字。”
柳寻衣此刻满心失望,因此对赵元的告诫未免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麻木地轻轻点着头,算作回应。
“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没机会与馨儿长相厮守……”柳寻衣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心中盘算着解决的办法,可当他脑海中闪过‘私奔’的念头时,却又赶忙甩了甩脑袋,同时还伸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暗暗自责道:“我岂能有这般念头,实在是不忠不孝……”
看着自言自语的柳寻衣,赵元却是不经意地轻瞥一眼桌上的白纸,淡淡地说道:“寻衣,其实你与馨德郡主之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什么?”柳寻衣猛然抬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中充满诧异之色,“侯爷,你刚刚说我与馨德郡主之间……”
“寻衣,如果……”赵元犹豫再三,最终在柳寻衣热切的目光下,语气凝重地开口问道,“如果本侯现在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你能够有资格配得上馨德郡主。并且事成之后,本侯还愿意连同丞相大人一同为你在皇上面前做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元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时间竟是激动地难以自已。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只是冲着赵元一个劲地拼命点头。
“你想好了?”赵元故作质疑地问道。
“侯爷如若真能给我这个机会,那刀山火海我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亢奋,正色道,“侯爷有何吩咐只管开口,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这不只是为了馨德郡主,也是为了报答侯爷的成全之恩。”
“你看看这个!”赵元伸手将桌上的纸推到柳寻衣面前,道,“这上面是丞相大人亲笔写下的几个名字,都是这两年为东府办差的好手,但最终的选择权,丞相大人却是交给了本侯。”
柳寻衣看着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满头雾水地反问道:“但不知这是何意?为何仇大哥和秦兄他们的名字都被划掉了,而我的名字却……”
“因为本侯想把这个功成名就的机会留给你。”赵元正色道,“这件事本就是阴差阳错而来,算是上天给你的一次机会。寻衣,我从丞相府回来后思量了整整一天,最终选择召你前来,希望这次能像当年我从街上救你一样,没有选错。”
柳寻衣从赵元的语气和措辞中感受到事关重大,当下收敛心性,道:“请侯爷明示,我定当竭尽全力!”
赵元起身走到柳寻衣身旁,亲自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本侯就将我在丞相府这三天所得知的东府机密,全部告诉于你。切记,此乃朝廷一等机密,绝不可外传!”
柳寻衣精神猛然一振,看向赵元的眼中也随之涌现出一抹郑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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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东府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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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密事是赵元在见过丞相后方才知晓,若非事出紧急,赵元也绝不会轻易告诉柳寻衣。
“你可还记得的三天前你和秦卫、仇寒所保护的那一男一女?”赵元稍稍整理一番思绪,开口道,“你已知那女子的真正身份,乃是‘北贤王’洛天瑾的宝贝女儿。那你又可知这个洛天瑾是何许人也?”
柳寻衣点头应道:“据我所知,洛天瑾自幼在武当学艺,后下山只身闯荡江湖,历经三十余载,终在武林中闯出一片天地,如今位列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因为其为人豪爽仗义,喜好结交武林同仁,因此被人尊称为‘北贤王’。”
“不错。”赵元道,“我大宋北边的江山曾被金人鸠占鹊巢,之后我们联合蒙人灭金,北方山河又被蒙人盘踞。不过我大宋朝廷虽不能直接管辖北方,但在北方生活劳作的却仍旧是我大宋的子民,那里世世代代都是汉人的天下。因此战乱并未能影响中原武林的大局,金人和蒙人虽然占据北方多年,但在江湖中那里仍属中原武林的范畴。在北方脱离我大宋管辖之后,那里的江湖中人反而活的更加逍遥自在,洛天瑾的府邸在洛阳城,乃北国旧都,因此他的‘北贤王’之称也由此而来,暗寓他乃是北方武林之王。若是由我大宋朝廷管辖北方,那洛天瑾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绝敢自称为‘王’。”
柳寻衣缓缓点头道:“无论是蒙人还是金人,他们都只懂得侵占城池搜刮百姓,但却从始至终不能融入我大汉民风,如今北方由蒙人占领,反倒给那里的江湖人莫大的自由,没有官府牵制,他们行事则变的更加肆无忌惮。”
赵元道:“中原武林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他们虽不是开宗立派,但相同的是都在武林中拥有极大的号召力,能够集结群雄甚至是号令群雄。只不过金剑坞毕竟在我大宋之地,因此对于它的消息,朝廷知道的自然要多一些。而贤王府不同,洛天瑾背后拥有中原六大门派支持,再加上其威望过人,江湖豪杰都以成为他的朋友为荣。再者如今的北方大多是三不管的无法无天之地,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洛天瑾如今简直成了北方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在北方中原地带,洛天瑾的人脉和权势甚至比蒙古大汗还要大,听说蒙古大汗派到洛阳驻守的将军,都要主动巴结洛天瑾才能睡得安稳。因此贤王府的实力,其实远胜于与之齐名的金剑坞。”
柳寻衣越听越糊涂,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廷竟也对武林势力感兴趣了。故而问道:“蒙古大军如今正忙于扩张地盘,根本无暇管理地方民政,因此北方的江湖势力伺机做大,倒也不足为奇。”
“不错。”赵元笑道,“江湖大侠一向自诩为国为民,在东府看来,洛天瑾一众武林中人都不失为真正的英雄豪杰,国家有难他们也势必会挺身而出。”
柳寻衣似乎听出了一丝端倪,重重点头道:“武林中虽有败类,但大多是行侠仗义的慷慨之士。休看他们平日里无视官府,藐视律法,但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绝不会走错一步。”柳寻衣的话说到这里心中已是想通了一切,问道,“难道东府的意思是想……借助洛天瑾的力量光复北方河山?”
赵元面带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并且丞相大人早在数年前就开始与洛天瑾有书信来往,呕心沥血只为等到时机成熟。直到一个月前,丞相大人派遣亲信将密函送去洛阳贤王府,希望他能号召江湖群雄共同反蒙,待战事一起便与我大宋之师里应外合,一举夺回北方故土。”
“那洛天瑾如何应答?”柳寻衣急忙追问道,“他被江湖人称为‘北贤王’,应该不会是浪得虚名,我想他会愿意为恢复我汉人江山做些事情。”
赵元点头道:“不久之后洛天瑾就给丞相大人回了一封信,而信中的内容正有此意。非但如此,十日前他还派自己的亲信谢玄,秘密前来临安城,欲要与丞相大人当面商讨此事。这也是东府与贤王府书信多年以来第一次见面,所以丞相大人将这次见面视为重中之重。”
“如此岂不甚好?”柳寻衣听闻这个消息不禁满心激动,“我听过谢玄此人,乃是贤王府七雄之首,据传此人乃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将少林绝学“达摩指”练至登峰造极之境,武功深不可测。洛天瑾能派谢玄前来临安,足见他的诚意。”
赵元不禁一阵苦笑,道:“原本一切尽在丞相大人的掌控之中,但偏偏半路出了岔子。”
柳寻衣反应极快,一想便想到要害,直言道:“侯爷说的可是洛凝语和林方大?”
“不错!”赵元道,“洛凝语和林方大此行本是跟随谢玄而来,但却在苏州落脚之时偷偷跑了出来,想是大小姐脾气,刁蛮任性所致。可他们这一跑却闹出了不可挽回的祸事。至于他们到临安之后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如我所料不错的话……”柳寻衣眉头紧锁地低声揣测道,“丞相暗通贤王府的消息被西府得知,因此谢玄等人一路而来,西府也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
赵元不禁冷哼一声,道:“西府之人是怕我东府独占这份不世之功,因此非要横插一脚方才甘心。当洛凝语和林方大在苏州偷跑之后,不禁我东府派人四处打探他们的消息,西府也在同样在到处寻找。”
“如此一来我便明白了侯爷为何要派我们去保护洛凝语和林方大。”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谢玄来临安找丞相大人商议大事,因此对于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我们自然要好生照顾,不可怠慢。但是……我不明白西府打探到洛凝语的下落后,为何要不择手段地抓她?难道西府不知道丞相大人与洛天瑾欲要合作大事吗?”
“哼!”赵元气得脸色发青,怒声道,“对于丞相大人的想法,西府又岂会不知?他们是明知故犯,目的就是想破坏丞相大人与洛天瑾暗通,抢夺一份功劳。”
“嘶!”柳寻衣万没想到朝中的明争暗斗竟会如此刁钻狠毒,甚至不惜破坏有利于国家的大事。
赵元继续道:“西府得知洛凝语和林方大偷偷来了临安之后,便将此事视为一次绝佳的机会。于是他们派人大张旗鼓的捉拿洛凝语,目的是想以洛凝语为要挟,逼迫洛天瑾与西府合作反蒙大计。”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洛天瑾既然已经答应丞相大人,那西府又何必多此一举?”
“抢功!”赵元冷声道,“为了抢功,他们不惜破坏丞相大人多年的心血。”
“简直岂有此理!”柳寻衣同仇敌忾,愤愤不平地说道,“那丞相大人何不将此事禀明皇上,让皇上治西府的罪?”
赵元苦笑道:“寻衣,你太天真了。西府虽是抢功,但在皇上面前他们又岂会承认自己抢功?他们只会说洛天瑾这些武林中人口蜜腹剑,根本信不过,只能采用特殊手段,将其女儿囚禁在朝廷之内,才能逼迫洛天瑾乖乖就范,并且日后也方便控制洛天瑾起事,以免洛天瑾心存异心。最后他们甚至诽谤丞相大人和洛天瑾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冤枉我东府的几位大人私收了洛天瑾的贿赂。你说可笑不可笑?”
柳寻衣哭笑不得,鄙夷道:“西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把洛天瑾想的和他们自己一样不堪。破坏丞相大人的心血不说,竟然还反咬一口。”
赵元道:“皇上心知东西二府明争暗斗,但为了稳固朝廷大局,只能将此事视为东西二府政见上有所不合,因此既没有治西府的罪,同样也没有治东府的罪。”
“既然如此,洛凝语和林方大应该已经回到谢玄身边,他们是否……”
“唉!”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赵元已是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苦涩地说道,“两日前丞相大人曾派人前往苏州客栈寻找谢玄,本想向他赔罪,可当时谢玄已经带人启程回洛阳。丞相大人当即命人快马追赶,日夜兼程也的确了追上谢玄,但是……”
“但是如何?”见到赵元欲言又止,柳寻衣不禁心中焦急。
“但是谢玄非但不肯再回临安,而且还在一怒之下杀了一名差役,并让其他人带着差役的尸体回丞相府,转告丞相这是洛天瑾对大宋朝廷追杀洛凝语的报复,并表明他们从此以后与大宋朝廷之间再无半点瓜葛!”赵元无奈地摇头道。
“这……”柳寻衣不免心生遗憾,道,“看来贤王府应该是因为西府追捕洛凝语之事,迁怒于丞相大人,因此才会做出此等恩断义绝的事。”
赵元道:“岂止是迁怒于丞相大人?他们现在是迁怒于整个大宋朝廷,此事之后洛天瑾怕是不会再相信朝廷,江湖中人喜欢意气用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更何况这次朝廷派人追捕的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你说洛天瑾又岂会再相信我们?如我所料不错,洛天瑾现在应该误会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朝廷为他设下的一个局,一个杀局,又哪里会相信东、西府明争暗斗这种说辞?此事一闹对于东府和西府而言都是鸡飞蛋打,但……这或许正是西府想看到的结局。”
柳寻衣心中无语,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赵元。
“丞相大人多年的心血白费不说,倘若不借助洛天瑾和武林群雄的力量,只怕我们难有光复河山的那一天!唉!”赵元惋惜道,“强行动兵我们根本不是蒙人的对手,西府也很清楚这一节,因此事情失败后西府在皇上面前索性装聋作哑,默不作声,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我们东府收拾。如今皇上已经下令,将这件事交由我们东府解决,西府不会再横加干预。”
柳寻衣苦笑道:“谢玄已回贤王府,只怕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所以本侯才将你找来。”赵元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变的郑重起来。
柳寻衣一愣,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之色,狐疑道:“此事丞相大人都无计可施,但不知侯爷想让我做什么?”
“洛天瑾这类人一向吃软不吃硬,此事之后他只会更加提防朝廷,说不定还会敌视朝廷。你对洛凝语和林方大有救命之恩,并且他们也不知道你是朝廷的人,因此他们应该不会将对朝廷的怨恨迁怒到你身上。所以丞相和本侯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潜伏到洛天瑾身边,借助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威望而暗中结交武林各门各派,并最终说服洛天瑾答应重新与朝廷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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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皇族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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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赵元的书房后,整整一夜柳寻衣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赵元所说的话,久久不能散去。
……
“寻衣,本侯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并且仅凭你一己之力想成功说服大名鼎鼎的洛天瑾也绝非易事,但如今我大宋兵马、粮饷无一不是紧缺匮乏,朝廷除了借助江湖力量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想出周全之策……”
“倘若舍弃北方河山,那蒙古铁蹄下一个目标就是南下彻底侵吞大宋,如今国家已到岌岌可危之境,借助武林群雄在北方起事不仅仅是为收回河山,更是为了牵制蒙古大军的精力,起码可以令我大宋继续偏安一隅而不受侵扰,毕竟厉兵秣马,徐图进取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是……”
“洛天瑾不禁有号令武林群雄的本事,更广交天下士绅富贾,如若能得到他倾力相助,那无论是兵马稀缺还是财力不济,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因此拉拢洛天瑾,绝对是一举多得的万全之策……”
“寻衣,在天机阁众人之中你最有资格担当此任,本侯知道你一向喜好结交江湖上的朋友,因此以你的性子潜入贤王府一定不会露出马脚。洛天瑾喜好广交豪杰,以你的武功和品性,定能引起洛天瑾的重视和吸纳,接着在贤王府内混的风生水起,那丞相的大事便算成了一半……”
“还有,你切记不要向洛天瑾表明身份,以免功亏一篑。武林中人对官府多存鄙夷敌视之心,所以你若想此行安然无恙,就记住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这样做还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你可以堂而皇之的以江湖中人自居,并在暗中结交武林各门各派的豪杰,万一你不能说服洛天瑾,那还可以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向结交亲近的朋友晓以大义,拉拢他们一起劝说洛天瑾。洛天瑾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定然喜好颜面,你若能拉拢一些武林同道一起劝说,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寻衣,你一定要记住,这不单单是为了大宋江山,为了东府的地位和天机阁的尊严,更是为了你自己。只要你能做成此事,那便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立下不世功勋,到时候莫说是‘馨德郡主’,就算是‘馨德公主’,你也有资格娶。你与馨德郡主能否喜结连理,终成好事,一切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
直至天色蒙蒙发亮,心烦意乱的柳寻衣这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进入梦乡。在梦中,柳寻衣一如既往的又梦到赵馨,只不过在这场梦里他与赵馨不再是被人棒打鸳鸯、不再是偷偷摸摸的私下幽会,不再是依依不舍的潸然泪下,也不再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赵馨与别的王公贵族拜堂成亲,继而哭得天塌地陷。
这一场是柳寻衣少有的美梦,他梦到自己成功说服洛天瑾来临安与丞相商讨复国大计,而皇上在金殿论功行赏,敕封他为一品忠勇大将军,并在丞相和赵元的做媒下,皇上下令赐婚,赵馨身披红装与他在金殿上共同跪谢天恩,他们二人双宿双栖喜笑颜开,朝堂内外尽是恭贺之声,柳寻衣功成名就最终抱得美人归,好不欢喜自在。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将柳寻衣从美梦中惊醒,柳寻衣意犹未尽地翘着腿赖在床榻上,慵懒地问道:“什么人?”
“柳大人,昨夜你命小人去荣王府拜见小王爷,早上的时候小王爷命人来请柳大人过府一叙。”门外的小厮急忙回答道,他的这番话也令柳寻衣渐渐清醒过来,昨天他在书房中接下赵元的命令后,心知自己不久便要离开临安前往洛阳城,因此想在临行之前与赵馨见上一面,只不过按照现在的局势他自然不可能直接去见赵馨,因此只能假借拜见小王爷赵禥之名而与赵馨私会。这番说辞早已成了柳寻衣、赵禥和赵馨三人之间的秘密,因此小王爷赵禥今早派人来请,其目的也自然是要偷偷成全他们二人的幽会。
“哦!”柳寻衣轻呼一口浊气,回想起刚才的美梦,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朗声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柳大人,你要快些了。”小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还不等柳寻衣询问,小厮已是略带急迫地说道,“早上小的来通报过一次,那时候柳大人就说已经知道了,可现在已是晌午,柳大人却仍旧迟迟没有动身,小的心想……”
“什么?”
小厮的这番话如同当头一棒令柳寻衣猛地翻身而起,一个纵身便跃至门前。房门应声而开,但见柳寻衣满眼急迫地拽住小厮的胳膊,忙问道:“你说现在是什么时辰?”
“晌午了,柳大人……”小厮满眼委屈地抬眼看着天空,“你若再不动身,小王爷就该找小的麻烦了……”
“为何不早叫我起来?真是耽误我的大事!”
柳寻衣埋怨的话没说完,他人已是绕开小厮快步冲出庭院。
临安城北的荣王府高墙深宅,气势非凡,算是临安城中除了皇宫之外的第一大府邸。
此刻,在荣王府的后花园中,一名十五六岁模样,身材略显臃肿的少年正胡乱挥舞着一把宝剑,剑锋挥砍在花园中的植被上,将芬芳四溢的鲜花砍的七零八落,要知道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是极为名贵的品种,如今却被这少年肆意破坏,无异于暴遣天物,若是让爱花之人看见,非要发疯不可。
招不成招,式不成式,少年摆弄宝剑简直就是在乱砍,可即便如此,围在旁边的几个奴仆婢女们仍旧连连拍手称赞,一声接一声的叫好,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反倒对那些可怜的名花置若罔闻。
其实这也不怪这些奴仆婢女违心恭维,毕竟眼前这位胡乱舞剑的少年可是他们的主子,荣王府的小王爷,当今皇上的亲侄子,赵禥。
以赵禥的身份地位,莫说是破坏几朵名花,就算是把整个后花园一把火烧尽,只怕也没人敢说半句不好。
赵禥长相颇为平庸,甚至在其眉宇之间还隐隐透着一丝迟钝之意,笑起来也略显的有些呆呆傻傻。若是换做寻常百姓只怕会将其视为愚笨呆蠢之徒,但换成荣王府的小王爷,那就是天生质朴、骨骼惊奇、不同凡响。
“小王爷剑法高超,真是让小的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王爷砍那朵!砍那朵!嚯,真是太厉害了!”
赵禥在众星捧月般的伺候下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宝剑,时不时地还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石凳上的赵馨,笑道:“馨姐姐,你看我所练的剑法如何?这把剑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那卖剑之人还传授给我一套剑法,就是我现在所练的这套‘落花落叶剑法’,那卖剑的说了,这套剑法乃武林绝学,学会之后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你看我练了一上午成效如何?嘿嘿……”
“那还用说?小王爷只练了一上午就已经小成,下午再稍加练习必能大成。哈哈……”不等赵馨回答,一旁的奴仆已是急忙恭维起来。
赵馨对赵禥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搪塞道:“不错!不错!”
看着赵馨茫然四顾的模样,赵禥自然心知肚明,笑道:“馨姐姐不必着急,师傅他马上就到了。”赵禥所说的‘师傅’正是柳寻衣,柳寻衣自幼便陪他练武,因此极为熟络,因为柳寻衣年纪稍长几岁再加上武功高强,故而深得赵禥钦佩,甚至还被他擅自做主的认作师傅,虽然荣王爷和赵元都认为这样的拜师有失体统,不能作数,但这并不妨碍赵禥自娱自乐。至于柳寻衣,在赵禥面前根本就没有反对的权力,因此也只能由着他胡闹。
“属下叩见小王爷,叩见馨德郡主!”
就在赵禥带人嬉闹之时,柳寻衣已被下人引入后花园,一见到赵禥和赵馨,柳寻衣当即下跪行礼。
“行了行了,你们都让开!”赵禥将身边的奴仆轰开,拎着宝剑两步跑到柳寻衣身前,毫不避讳地与柳寻衣勾肩搭背,亲昵地说道,“师傅,你怎么才来?我和馨姐姐都等了你整整半日,你若再不来我的‘落花落叶剑’可就要练成了,到时候师傅你打不过我,可不许生气。嘿嘿……”
“什么……落花落叶剑?”柳寻衣一进后花园,眼睛便落在赵馨身上,因此对于赵禥的热情,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喏!”赵禥似乎看不出自己有些多余,拿着宝剑在柳寻衣面前显摆起来,“你看这把剑如何?我新买来的,绝世好剑。”
柳寻衣一眼便看出此剑寻常普通,非但没有丝毫非凡之处,反而做工粗糙,装饰冗余繁琐,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一件称手的兵器。但碍于赵禥的面子,仍旧陪笑道:“此剑倒也不错。只是前几个月小王爷还在练拳,为何今天又突然改练剑了?”
赵禥不禁嘴巴一撅,道:“我让你教我绝世无敌的拳法,你却让我整天扎马步打木桩,又累又没意思,不如练剑爽快。”
赵禥性情如此,虽然从小练武,但练到今天却仍旧没有半点成就。究其原因正是因为他朝三暮四,不能持之以恒的纨绔性格。再加上他地位尊崇,王府内的武师没人敢强迫他练功,柳寻衣也不敢硬来,因此一来二去就变成今日这般拳脚不成,兵刃不堪,甚至连基本功都毫不扎实的孱弱模样。
“小王爷,扎马如磐石才能算是身下有根,你扎马不实与人交手便是无根之萍,手上的功夫再厉害一样会吃亏。”柳寻衣一如既往,苦口婆心地劝慰道,“我让你每日扎马两个时辰也是为了锻炼你的下盘……”
“听不懂听不懂!”赵禥不耐烦地连连摆手,顺势将手中的宝剑扔给柳寻衣,笑道,“师傅,你的剑法也不错,耍两招来看看,比我的落花落叶剑法如何?”
柳寻衣不禁暗自苦笑,现在他只想与赵馨一诉心肠,哪里有心情陪赵禥练剑?不过见到赵禥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柳寻衣也只能拎着剑走到满地残花的空地中,伺机还与赵馨相视一笑。
“你们都看好,我师傅的剑法也是绝世剑法。”赵禥招呼一众奴仆围上前来,一脸自傲地夸赞道,“都看好了,给我记下来,回头我要学!”
柳寻衣持剑站定,稍稍停顿片刻,突然手腕一翻剑锋顺势而出,直将花枝上一朵摇摇欲坠的白色残花轻削而下,不待残花落地,柳寻衣手中宝剑一挑,这朵残花便不偏不倚地稳稳落在剑尖之上,任由柳寻衣的剑锋上下飞舞,动作行云流水,时而快若闪电,时而慢若涟漪,这朵残花却始终没有飞离剑身。但见一道银光甩出一团白影围着柳寻衣上下翻飞,如急雨、如飞雪,伴随着“嗖嗖嗖”的一连串声响,刚刚被赵禥砍的七零八落的残花败柳,此刻在柳寻衣的剑下重获新生,眨眼之间便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别有意境。
“正所谓刀出如猛虎,剑走如飞凤,刀走黑,剑走青,剑无过首,刀不入肘,剑无对碰,棍无两响。故而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难练成一把剑。任何兵刃都非一朝一夕就能运用自如,小王爷还需勤加苦练方为上上之策。”柳寻衣一边舞剑一边向赵禥耐心讲解道,最终剑锋直出,稳稳地停在赵禥面前,而那朵残花仍旧稳落剑尖,就如同在剑身上生了根一般。
赵禥满眼惊叹的缓缓伸手,小心翼翼地轻轻碰触一下那朵剑尖上的残花,可正是这微弱的力道却令残花瞬间散落在地。赵禥轻呼一声,随即转身重重地敲了一下身旁奴仆的脑袋,斥责道:“什么半天就小成?师傅舞剑舞的那么快这朵花都不曾动摇一下,我刚刚不过是轻轻一碰就掉了,可见我与师傅的剑法还有天壤之别。扔了扔了,不练剑了,还是重新练拳吧!”
“小王爷,近身而战的要诀在打之即招,招之即打,连打带招,连招还打……”
“知道知道!师傅,你和馨姐姐说话吧,我让他们陪我去别处练拳!”不等柳寻衣悉心叮嘱,赵禥已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几个奴仆朝花园外走去,“师傅和馨姐姐有话慢慢说,府里人都不在,没人会打搅你们。嘿嘿……”
话音未落,在柳寻衣无奈的目光中,赵禥已经带人走远。欲言又止的柳寻衣终究只能轻叹一声,继而将目光重新投向坐在一旁的赵馨,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满含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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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临行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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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衣,我知道有些事无论我如何追问,你也不会告诉我。那我便不问你究竟去做什么,只问你何时回来?”
荣王府后花园中,柳寻衣静静地站在赵馨面前,坐在石凳上的赵馨将柔若无骨的娇躯,轻轻依靠在他身上,虽然柳寻衣并未解释太多,但赵馨知道他又要奉命离开了。
因为柳寻衣每次突然来荣王府找她,目的都是辞行。
“也许……这次的行期比之前都要长一些……”柳寻衣不想欺瞒赵馨,他知道潜入贤王府取得洛天瑾的信任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自然不敢把归期说的太近。因为一旦他定下归期而未能按时归来的话,一向多愁善感的赵馨势必会胡思乱想,柳寻衣不想让赵馨为自己担心。
赵馨的玉臂轻轻缠绕着柳寻衣的腰身,柔声问道:“很危险吗?”
“不危险。”柳寻衣笑着回答道,这三个字是他每次辞行时都会对赵馨说的,可事实是每次他出去办差都会历经刀光剑影,九死一生。
“难道比一个月还要久,两个月?”赵馨猜测道,但她半天都未听到柳寻衣的回答,于是心中一禀,再度念道,“莫非是三个月?四个月?半载?还是一年……”
不等赵馨把话说完,柳寻衣的手指已是轻轻按在她的唇上,满眼不舍地俯身注视着赵馨,道:“馨儿,我会尽我所能,早日归来。”
赵馨冰雪聪明,闻听此言心中便已是凉了半截,贴在柳寻衣后背的一双玉手不由攥的更紧,道:“无论你此行离开多久,我只要你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赵馨的双眸轻轻闭上,将半边脸颊紧紧贴在柳寻衣怀里,似是在努力记下这一刻的温存。看着赵馨的依依不舍,柳寻衣眼底不禁泛起一抹红润,他伸手轻捋着赵馨的青丝,笑道:“馨儿,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闻言,赵馨不禁一怔,抬眼看向自信满满的柳寻衣,疑惑地问道:“难道……你已经想好要带我远走高飞?”
柳寻衣苦笑道:“当然不是,你是大宋郡主,我若将你擅自带走,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皇上都会派人把我们抓回来。更何况我们若是私逃,那会有太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我所说的永远在一起,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娶你为妻。”
赵馨黛眉微蹙,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虽然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太多,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次回来之后我就有资格去皇上面前提亲,请皇上将馨德郡主许配给我。”柳寻衣的话说到这儿,脑海中不禁又回忆起美梦中的场景,脸上的笑意变的更加浓郁。
“真的?”赵馨面露喜色,但不等柳寻衣回答,她却已将身子深深投入柳寻衣的怀抱,柔声道,“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你说是就一定是,寻衣,我等着你回来!”
有如此佳人对自己倾心托付,夫复何求?柳寻衣双臂紧紧揽着赵馨,心中畅想着回来之后与赵馨双宿双栖的美事。
“寻衣,不知道为什么?”相拥之中的赵馨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总有一种感觉,感觉这次我们会分开很久……很久……比上次我们的事被荣王爷和天机侯发现,将你锁起来一年不能见我,还要久……”
“馨儿,你只要记住,不管我们分开多久,我柳寻衣一定会回来找你。”柳寻衣与赵馨似乎心有灵犀,当赵馨说出心中担忧的时候,柳寻衣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自信的模样,轻笑道,“只要你肯等我。”
“我等你!”赵馨重重地点头答应道,“无论多久我都一定会等你!”
说罢,赵馨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放进柳寻衣手中,清香的手帕还带着一丝赵馨身体的余温,令柳寻衣心头一颤,赵馨柔声道:“这是我娘亲手秀给我的,今日你收下这方手帕,我赵馨此生便只认你一人。”
……
虽恋恋不舍,但终有一别。与赵馨辞行后,柳寻衣便投身于天机阁藏书楼内,闭关整整一月,目的就是精心钻研自身的武功与各门各派的路数,力求融合各派的招式特点进而形成一套自己独有的打法。
天机阁动用朝廷之力,几十年来辛苦搜罗众多门派的武学典籍,因此自幼成长在天机阁的柳寻衣所练的武功也是极为混杂。其中南拳北腿、刀枪剑戟均是有所涉猎,所练之功只求强效克敌,不问是何流派,因此柳寻衣的一身功夫也自然是出自于不同的门派。
由于此前柳寻衣在与人交手时,曾被屡次识出武功路数,因此他不得不多下一番苦功。在江湖中行走,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乃是大忌,如若被人识破必将遭到正派人士的唾弃,更有甚者还会招至杀身之祸。柳寻衣此番接近的洛天瑾号称北贤王,故而此人必定不会堂而皇之的与偷学他派武功的“贼人”为伍。
因此,柳寻衣若想避免在江湖中节外生枝,那就一定不能让人识破自己的武功来自于不同门派。
一月之后正值夏末秋初,即便到了傍晚,天气仍旧闷热的令人有些烦躁。
夕阳下,蓄势待发的柳寻衣终于踏出藏书楼,向赵元辞行。
书房中,赵元微笑注视着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柳寻衣,点头道:“寻衣,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竟会令你的变化如此之大。”
此刻,柳寻衣相对于之前的模样更显几分冷峻,往日的笑意收敛,嘴唇轻抿略显严肃,双眸之中少了一丝与世无争的和气,多了一抹暗藏于眼底的深沉。锋芒似收不收,表面谦逊却难掩骨子里的傲气,这正是一个闯荡江湖的年轻后生该有的锐气。
柳寻衣闻言不禁面露笑意,道:“如果连侯爷都这么说,那我这一个月的精心改扮倒也算没有白费。”柳寻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稀能看出一些昔日的影子。说罢,他神色陡然一正,朝赵元抱拳拱手道:“侯爷,今夜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赵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寻衣,本侯早就说过整个天机阁,唯有你是最适合去办这件差事的人。我本以为你至少需要三五个月慢慢准备,却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你就已经收拾妥当。”
“早去早回。”柳寻衣回道,脑海中又浮现出赵馨的倩影,不禁笑道,“我不想让郡主等太久。”
赵元不可置否地轻轻一笑,道:“最好也不要让本侯等太久。”说着赵元还伸手重重地点指了一下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说道,“天机阁不能没有你这个少保,本侯也不能没有你这个义子!”
“是。”柳寻衣心中一阵感动,正色道,“请侯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办好这件差事,不仅仅为了我与郡主的婚事,更是为了报答侯爷的知遇之恩。”
“我不会看错人。”赵元话锋一转,笑问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便只有丞相大人一人知晓,就连皇上都不知道。至于天机阁的其他人,我只告诉他们你去办差了,相信不会有人多问。我将此事藏的越深,你做起事来就会越安全。”
“谢侯爷!”柳寻衣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倘若天下人人都知道他是朝廷的探子,那洛天瑾怕是都不会正眼看他。
“你有何打算?”赵元言归正传,问道,“此番辞别之后,你我之间尽量少有书信来往,以免出现纰漏。日后你我非但相隔两地,并且彼此身份也会有所不同,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见面则是能免则免。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打算,也好回禀丞相,以备不时之需。”
柳寻衣闻言思量片刻,道:“我今夜便动身前往洛阳城,到了洛阳之后再设法找到林方大,之后请他引荐我进入贤王府拜会北贤王……”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赵元却已是缓缓摇起头来。柳寻衣欲言又止,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赵元正色道:“北贤王并非浪得虚名,而他的贤王府内每日前来拜访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这些人无一不是想竭尽所能地巴结洛天瑾,更无一不是被熟人引荐进入贤王府的。所以对洛天瑾而言,见的人太多也自然就见怪不怪。就算有洛凝语和林方大为你引荐,只怕洛天瑾也只会将你安排在府内一隅,不会正视你。因此你想接近他并取得他的信任,除非有大机缘,否则怕是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的光景。”
“这……”被赵元一语点醒,柳寻衣哑然失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赵元见状不禁微微一笑,摆手道:“你也不必为难,其实你只是需要以一个不同寻常的方式去见洛天瑾,这样才最有可能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还请侯爷明示。”柳寻衣看到赵元自信满满的模样,心中料定赵元定是有了计划,于是开口求教道,“不知我究竟该以怎样‘不同寻常’的方式去见洛天瑾?”
“寻衣,看来上天也想成全你与馨德郡主,因为天大的机缘如今已经摆在眼前。”赵元笑道,“今夜你可以动身,但却不必急着去洛阳城……”
柳寻衣一愣,问道:“为何?”
“因为洛天瑾现在根本就不在洛阳城。”赵元别有深意地笑道,“虽然他当下身在何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七天之后他会出现在哪?”
“哪?”
“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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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惊风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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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
柳寻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说道:“江南陆府所在之地正是泉州,洛天瑾此行莫非是去拜会陆庭湘?”
赵元点头道:“你闭关的这一月江湖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七天后不仅洛天瑾会出现在泉州,我相信武林各门各派都会派人前往江南陆府。”
“这是为何?”柳寻衣听的一头雾水,追问道,“难道陆府出了什么祸事?故而发出江湖求救令,召集武林各门各派前去相助?”
“哈哈……”赵元闻言大笑道,“江南陆府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传世四代而不衰,屹立江湖近百年,试问江湖中有什么人胆敢在陆庭湘面前撒野?陆府又能出什么祸事?”
“那……”
“寻衣,你可听说过莫岑此人?江湖人称‘伏虎刀’。”赵元道,“此番江湖群雄齐聚江南陆府,正是因为此人。”
柳寻衣稍稍一愣,沉吟道:“莫岑……‘伏虎刀’莫岑……我之前倒是听过此人的大名,当年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相传二十五年前他为民族大义,率领十二名江湖高手潜入汴京皇宫刺杀金国国主完颜守绪,最终却铩羽而归。自那之后莫岑便归隐起来,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以至近二十年来江湖中都未曾再传出过他的消息。如今算来,莫岑应该也差不多到了花甲之年才是。”
“不错,七天之后正是莫岑的六十岁寿辰。”赵元点头道,“虽然传闻他这二十五年杜门晦迹,息交绝游,但实际上他却从未真正离开过江湖一天,只不过有关他的消息传出的不多罢了,这才给人一种退隐的假象。既然你知道莫岑曾经行刺过完颜守绪,那你也一定听说过另一件曾在江湖上引起巨大风波的事。”
“侯爷说的是……金国皇宫被盗的那幅‘惊风化雨图’?”柳寻衣眉头紧锁,缓缓开口道,“当年莫岑等人没能成功刺杀完颜守绪,跟他一起去的十二个人也无一幸免,全部惨死在汴京城内,唯独他在金国高手的追捕中杀出一条血路,因此才捡回一条命。之后不久江湖中就传出金国皇室的宝物‘惊风化雨图’被盗的消息,一时间天下人都认定是莫岑盗走了此图。”
赵元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幅‘惊风化雨图’有何特别之处?”
柳寻衣闻言不禁一阵苦笑,戏谑道:“是不是真的不敢断言,但相传这张图中蕴藏着一个关乎金国国运的天大秘密。江湖传言众说纷纭,其中最常听到的莫过于两种,其一是说‘惊风化雨图’是一张藏宝图,暗含着金国皇室珍藏多年的巨大宝藏。而另一种传言是说这幅图其实是一套内功心法的经脉运行图,名曰‘金羽神功’。金羽神功被传为更胜于少林‘易筋经’的绝世内功心法,只要修炼此功至大成之境便能御统武林,天下再无敌手。”话说到这儿,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不过传闻始终是传闻,至于是真是假那就……”
赵元应道:“不错,当年也正是因为这幅‘惊风化雨图’,莫岑惨遭武林各门各派四处追杀,世人皆视此图为一步登天的至宝,却忘却了传言的真假。谋利之人称其为‘惊风化雨’,寓意金银如风、钱粮如雨,有了它便能呼风唤雨。而武痴则称其为‘金凤化羽’,寓意其就是绝世武功‘金羽神功’。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哪里还有人管什么真假?莫岑也因此过上亡命天涯的狼狈生活,当年好几次险些死在追杀之中,不过好在他还有一个金兰兄弟,正因为有这个兄弟在他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这才让莫岑逃过死劫,免受血光之灾。”
“伏虎刀、降龙剑!当年莫岑的金兰兄弟就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江南陆府的上一任家主,陆重阳。”柳寻衣也听闻过这段江湖史,故而应声道,“陆重阳凭借自己的江湖地位威慑群雄,令他们不敢再对莫岑咄咄相逼,因此莫岑才得以喘息之机。”
“正是。”赵元正色道,“虽然当年莫岑在外人面前极口否认自己盗取‘惊风化雨图’之事,但在陆重阳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承认。当年陆重阳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不管‘惊风化雨图’是真是假,也不管这幅图究竟在不在莫岑手中,天下人都没资格向莫岑讨要。因为金国已灭,‘惊风化雨图’也从此失去原主,莫岑曾为大宋潜入汴京皇宫九死一生,是大宋的功臣,更是汉人的英雄。因此就算那张图在莫岑手中,也理应归他所有,旁人无权过问,更无权索要。”
“陆重阳所言在情在理!”柳寻衣听的激昂愤慨,连连点头道,“既然那张图是莫岑死里逃生得来的,那旁人的确没资格向他讨要。”
赵元眉头一挑,笑道:“旁人没资格,可当年跟随莫岑一起去汴京的十二个义士又当如何?按照陆重阳的道理,其他十二个潜入汴京的人也同样是大宋的英雄,因为他们也为大宋出生入死,甚至还付出了性命,论功劳比之莫岑也不遑多让。莫岑能成功盗取此图,那十二个义士自当功不可没,否则莫岑也绝不会有这个机会。”
听到赵元的话,柳寻衣不禁一愣,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道理,神情也随之变的有些踌躇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也不算是错……”
“当年除了莫岑之外,那十二个义士分别来自江湖各门各派。虽然他们已经死在汴京,但他们所属的门派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因此即便有陆重阳作保,他们仍旧对莫岑不依不饶,誓要逼他交出‘惊风化雨图’才肯罢休。”赵元解释道。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柳寻衣还未出生,因此对其中诸多细节并不清楚,当下听到赵元旧事重提,心情也随之变的紧张起来。柳寻衣颇为忧虑地追问道:“那后来如何?陆重阳可否为了莫岑与各大门派为敌?”
赵元缓缓摇了摇头,道:“当时陆重阳想了一个权宜之计,他承认那张图的确是莫岑和十二名义士一起用鲜血换来的,凝聚了莫岑和十二名义士的共同心血,因此这幅‘惊风化雨图’理应归他们共同享有。不过门派虽多,但‘惊风化雨图’却只有一幅,因此无论如何这幅图最终只能放在一个人手中,不可能分成十几张碎片。由于其他十二人已死,故而当下也唯有莫岑最有资格收藏此图,于情于理都应如此。”赵元在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眼底不禁浮现出一抹钦佩之意,显然对于当年仗义执言的陆重阳,赵元也是颇为赞许,继而言道,“陆重阳还放言只要莫岑活着一天,任何人就休想打这张图的主意,否则便是与他江南陆府为敌。正因如此,莫岑才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
“恩威并施,情理并重。陆重阳为莫岑甘心得罪天下人,果真是真豪杰!”柳寻衣感慨道。
“五年前,陆重阳染病而死,其子陆庭湘继承陆府家主之位,仍旧坚守着其父对莫岑的这份情义。”赵元又道,“所谓虎父无犬子,陆庭湘年纪轻轻便能在武林中站稳脚跟,并且以一己之力执掌偌大的江南陆府,并使其长盛不衰,陆府上上下下无一不对他服服帖帖,足见此人也绝非庸碌之辈。”
柳寻衣点头道:“陆庭湘与洛天瑾同为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并且陆庭湘还被誉为‘武林第一君子’,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言尽于此,柳寻衣不禁话锋一转,问道,“那如今各门各派齐聚江南陆府……莫非都是来恭贺莫岑六十大寿的?”
“是,也不是。”赵元故作神秘地笑道,“因为七天之后非但是莫岑的六十大寿,而且还是莫岑决定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日子!”
“什么?”赵元此话令柳寻衣大吃一惊,诧异道,“莫岑大半辈子都在江湖闯荡,如今竟然要金盆洗手?难道真应了那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赵元道:“别人不知道,但莫岑的确是因为胆子小才会选择金盆洗手,并且还通过江南陆府广发英雄帖,声势极为浩大,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退隐。”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按照江湖规矩,一旦莫岑金盆洗手,那往日的所有恩恩怨怨都会一笔勾销,江湖中所欠下的种种恩仇也从此与他再无半点关系。江湖事,江湖了。但凡懂规矩的人都会明白这个道理,莫岑这么做,看来也是想安安稳稳地过个晚年。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他已经连续二十五年都在默默无闻的生活,为何如今突然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搞什么金盆洗手?”
赵元笑道:“因为他不想给自己的独子留下隐患,传闻不久前有个女人为莫岑生了一个儿子,这不仅是莫岑的老来子,更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延续他莫家香火的人。倘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笑道,“倘若没有这个老来子,想必莫岑这辈子也不会退隐江湖……”柳寻衣话未说完,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惊呼道,“我明白了!七天之后莫岑要金盆洗手,也就意味着从那天开始莫岑就再也不是江湖中人。按照江湖的规矩,那幅曾引起风波的‘惊风化雨图’也不应该再继续留在他的手中。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交出此图,莫岑就算金盆洗手一万次,也休想逃过各门各派的追杀。所以武林中凡是觊觎此图之人,都会在七天之后前往江南陆府,目的是伺机从莫岑手里获得此图!”
“一字不错!”赵元满眼欣赏地点头应道,“惊风化雨图沉寂了整整二十五年,如今再度出现在江湖之中,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这场风波便是上天赐给你的一次绝佳机会。因为在觊觎这张图的江湖群雄之中,首屈一指的正是……”
“北贤王,洛天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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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水榭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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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西湖映月祥,庐桥两岸情丝长。花船摇曳游人醉,翩翩公子慕娇娘。
傍晚,红彤彤的晚霞倒挂在天际尽头,红霞婉转映射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清澈宁静的令人不忍打扰。年轻的公子与姑娘三五成群的聚集在湖边,有的赏景,有的放灯,有的吟诗,有的笑谈,远望宛若一幅惟妙惟肖的才子佳人游湖画卷。
游人闲庭散步似的来往于庐桥之上,有的人喜爱静静地屹立桥边,欣赏泉州西湖映晚霞的美景。有的人喜爱围站在桥下写字作画的青年才俊身旁,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对面还有一群人在围观才子们吟诗对句,时不时的因为冒出的一句即兴诗词而拍手称赞,两者恰如其分地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和谐呼应。
桥壁上留下不知多少文人墨宝,引得不少人流连于此,倒也是一番独特的意境。
今日泉州之繁荣比临安也不遑多让,甚至因为少了皇宫和朝廷的严肃拘谨,令泉州更平添几分世外桃源般的清雅脱俗。
庐桥旁开有一间银楼,名曰“鸳鸯榭”,是专门为爱美的女子打磨金银首饰的地方。
鸳鸯榭号称江南第一银楼,无论是工匠的手艺还是样式都是独一无二的上上之选。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年光景鸳鸯榭已誉满江南,深得爱美女子的青睐,尤其是江南富贾们的夫人小姐,几乎都是鸳鸯榭的熟客。
甚至连许多江南外的女子都对鸳鸯榭的首饰“垂涎”不已,因此爱美之人但凡有机会来到泉州,势必会到鸳鸯榭挑选一件首饰,才算不虚此行。
今日是柳寻衣来到泉州的第三天,明天便是莫岑的六十大寿。泉州城内外几乎随处可见手提刀剑的武林人士,他们大都三五成群成帮结派,言谈之中都是有关莫岑和江南陆家的种种传闻。不难看出莫岑金盆洗手之事,已经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由于柳寻衣没有陆府的请柬,自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进去,更不可能见到传说中的北贤王,洛天瑾。
他打听到洛天瑾一行昨日已经抵达泉州,并在陆府下榻。随行的人中正有洛凝语和林方大,这对柳寻衣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为了找机会“偶遇”洛凝语,柳寻衣特意打听到“鸳鸯榭”这个令天下女子都无法抗拒的地方,并且在此守候了整整一天一夜。
柳寻衣站在湖畔看着从鸳鸯榭中进进出出的人群,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暗道:“天色已晚,万一今日洛姑娘仍不来鸳鸯榭,那我又该如何?明日莫岑就要当着武林群雄的面金盆洗手,从此退隐江湖,我若不请自去只怕于理不合,见不到洛府主不说,万一再弄巧成拙被人当做蟊贼,岂不自找麻烦?可若是连陆府都进不去,那又如何能见到洛府主?如今天赐良机给我一个这么好结识洛府主的机会,我现在却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实在是有负侯爷厚望。”
柳寻衣越想越心急,从昨夜至此刻来往于鸳鸯榭的男男女女足有百人之多,但却迟迟不见洛凝语的踪迹,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预料,暗想:“洛姑娘是北贤王的女儿,是自幼舞刀弄枪的江湖儿女,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爱美之人……不对不对!天底下又怎么会有女子不爱美呢?若是换做郡主她一定会对这种地方流连忘返……”
一想起赵馨柳寻衣的脸上便又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温柔,他看着湖边成双结对的男女,心中甚是羡慕,但却又颇感无奈。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到了大名鼎鼎的鸳鸯榭就算等不到洛凝语,进去为郡主挑选一件首饰也未尝不可。”
柳寻衣想罢已是抬脚朝着鸳鸯榭走去,他之前从未去过银楼,因此才一进门便被一股浓郁的香味给呛了一口,大庭广众之下猛咳几声,弄得人人侧目,好生尴尬。
鸳鸯榭分为上下两层,二楼是专门为大户小姐们准备的雅间,多是订做的上等首饰。一楼则是现成的首饰排列在一排排木柜***客人们随意挑选。
柳寻衣一进门,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胖姑娘已是笑盈盈地走上来,甜声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应该是第一次到鸳鸯榭,想必是为娘子挑选首饰吧?”
被人这么一问,饶是见多识广的柳寻衣也不由地脸颊一红,满眼窘态地微微一笑,低声道:“我随意看看,姑娘不必招呼我……”
见到柳寻衣害羞的模样,胖姑娘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公子不必含蓄,我们鸳鸯榭的客人之中颇多公子,并非只有姑娘才能来,公子只管挑选便是。”说罢,胖姑娘指着东西两侧的木柜,道,“东侧的首饰雍容富贵,多送于子孙满堂的妇人。西侧的首饰精致轻盈,多送于年轻女子。公子请便。”
“有劳。”柳寻衣快步走向西边木柜,柜中首饰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样式繁多不胜枚举,金银珠玉应有尽有,直看的柳寻衣目不暇接。这些璀璨夺目的首饰皆是精雕细琢,每一件都颇有神韵,就连柳寻衣一个大男人都不禁看的发愣,也难怪那些女子一进来就头晕目眩了。
只可惜柳寻衣对刀剑棍棒了如指掌,却对金银首饰一窍不通,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件好哪件不好,只觉得看哪个都很精巧。
“你们店里……”柳寻衣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哪件首饰最好?”
“瞧公子这话问的,我们鸳鸯榭哪件首饰都好。”胖姑娘笑道,“首饰没有好坏,只有适不适合,但不知公子打算送给怎样的女子?若是公子要求极高的话,我们也可以为公子专门打磨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首饰,保准公子拿回去能博美人一笑。”
柳寻衣笑道:“此女配得上……不对,应该说天底下最好的首饰才能配得上我要送的人。”他这话倒也不假,毕竟赵馨贵为大宋郡主,论身份地位的确要比这鸳鸯榭的其他客人尊贵的多。
“佳人入君眼,沁君心,夺君魂,勾君魄。在公子的眼中她自然是世间极好,就算找到一件与她同好的首饰,在公子眼中也是粗鄙不堪,难以与佳人相提并论。”
就在柳寻衣向胖姑娘虚心请教之时,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陡然自他身后响起,这道声音来的突然但却并不突兀,当柳寻衣回眸望去,但见一位白衣女子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正从二楼缓缓而下。
常人难以想象世间竟会有如此清净脱俗的女人,从缓缓飘动的三千青丝,到盈盈一握的金莲轻履,无一不能用“净雅”二字来形容,无论是脸庞脖颈还是双手,只要能被人看到的地方,肌肤皆如羊脂玉般润而无瑕,黛眉杏目清澈如水,红唇若樱贝齿微露,白衣飘动姿态傲然,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宛若画中仙子,哪里像个活脱脱的女人?
异乎常人的美貌之下,是一种冷若冰霜的气质,令一般人不敢与之亲近。
只此惊鸿一瞥,却令柳寻衣的脑中猛然闪过一道轰鸣,紧接着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感觉便是涌入他的心底,此女的眉眼对柳寻衣来说有一种似曾相识、既陌生又熟悉的奇怪感觉。随即在他的脑海中一个稚嫩可爱的小脸悄然浮现,耳畔又回荡起那声久违的“哥哥”。
“玉儿……”柳寻衣满眼震惊地望着白衣女子,心底只是一种朦胧模糊的感觉,但却并无任何根据证明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妹妹,隐隐之中隐藏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苦涩,令柳寻衣的精神甚至有些许恍惚。
其实这已经不是柳寻衣第一次有这种错觉了,尤其是在柳寻玉走失的前几年,柳寻衣几乎见到一个颇有相似的女子就会误认为是自己的妹妹,那种状态近乎于疯癫,直到这两年方才好些,今日遇到白衣女子,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感情却是再度涌上心头。
当柳寻衣愣愣地望着此女的时候,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也在直直地注视着柳寻衣。
“白姑娘,你要首饰可还满意?”胖姑娘识得女子,招呼声中甚至有几分恭维巴结的意味。与此同时,胖姑娘清脆甜美的声音也令精神恍惚的柳寻衣陡然清醒过来,他满眼疑惑地望着白衣女子,口中喃喃自语道:“白……白姑娘?难道是我太想念玉儿,所以又错认了这位姑娘……”
白衣女子收回目光,轻点臻首,淡淡地说道:“首饰打的很好,今晚我先拿回去,晚些时候再派人送赏钱过来。”说着,白衣女子还顺手从旁边的木柜中拿出一支金丝蝴蝶发钗,当走到柳寻衣身旁时,将发钗轻放在他面前,稍稍顿足,轻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公子对佳人有如此敬仰之心,就算是一支木簪也足矣了。”说罢,白衣女子便转身离去,临踏出鸳鸯榭之时还不忘对胖姑娘嘱咐一句:“我与这位公子有缘,这支发钗由我赠与公子的佳人,愿他们珠联璧合,永结百年之好,就不必再让公子破费了。”
“是,白姑娘。”
“这……”
还不等精神混沌的柳寻衣开口,白衣女子却是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了鸳鸯榭。胖姑娘一边替柳寻衣将发钗包起来,一边偷笑道:“公子真是好福气,白姑娘一句话便为你省去二百两银子。呵呵……”
“什么?”柳寻衣闻言大吃一惊,满眼错愕地惊呼道,“这支发钗竟然要二百两?”
“白姑娘何等眼光?她随手拿的便已经是我们鸳鸯榭里数一数二的宝贝,要不怎么能说公子好福气呢?”胖姑娘笑道,顺势将包好的发钗递到柳寻衣手中,“晚些时候白姑娘会一并结钱,公子可以把这支金钗拿走了。”
柳寻衣从小到大就没占过别人的便宜,更何况还是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柳寻衣知道这些生意人的秉性,就算他现在退回不要,那二百两他们也一定不会向白衣女子少收一文,当即心中暗恼自己刚刚为何不婉拒推辞。
转念一想,这个时辰洛凝语怕是八成是不会来了,何不追上去将金钗还给那位姑娘,顺便再问个明白?毕竟柳寻衣刚才有一瞬间恍惚将其认作自己的妹妹。想罢,柳寻衣迅速拿起金钗,快步朝鸳鸯榭外走去。
就在柳寻衣匆忙追出鸳鸯榭时,一个火急火燎的男人却是迎面冲了进来,柳寻衣闪避不及与他当场撞了一个满怀,二人都踉跄几步险些摔在地上,柳寻衣手中的金钗也被撞飞出去。
“你这人好生莽撞!”柳寻衣一边俯身去捡金钗,一边抱怨道,“若是我换做一名女子,岂不是要被你撞伤?”
“你分明就是个大男人,装什么娘们儿?”来人也被撞的七荤八素,不由地心情郁闷,故而说起话来也颇为蛮横。
“罢了罢了,我不与你……”
“柳兄弟?”
还不等柳寻衣匆匆离去,那人却是突然惊喜的大叫一声,接着蒲扇般的大手一下抓在柳寻衣肩上,言语兴奋地呼喊道:“果真是柳兄弟,临安一别,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撞’到!哈哈……”
柳寻衣只觉得声音似曾相识,当他抬眼朝着面前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望去时,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抹狂喜之色陡然浮现在他的眼中。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来人正是柳寻衣朝思暮想的林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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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率性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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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郊外一别我一直暗暗后悔,没能与柳兄弟共战丁轻鸿。”林方大极为亲昵地拽着柳寻衣的胳膊,满脸喜色的说道,“当日若不是顾忌凝语的安危,我林方大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先走一步!我以为日后再没机会报答你的大恩,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让我在泉州遇到你,这就是天大的缘分。”
柳寻衣见到林方大,一直困扰心头的问题得以解决,心情颇为舒畅,笑道:“我也没想到能在泉州遇到林兄,看来你我实在有缘。”
“有缘!有缘!岂止是有缘,柳兄弟还对我还有恩。哈哈……”林方大爽朗的笑声吸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他却对此视若无睹,又向柳寻衣询问道,“柳兄弟怎么会来泉州?而且还来……”林方大的话说到一半,已是伸手指了指鸳鸯榭,意思不言而喻。
“这个……那个……”柳寻衣一愣,接着拿起手中的金钗颇为尴尬的在林方大面前摆弄几下,虽未张口解释,但林方大已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放声大笑起来,道:“想不到柳兄弟也是个性情中人!”
此刻,柳寻衣想找的那位白衣女子已是不知所踪,心中暗道“那位姑娘姿态优雅,容颜倾世,性情冷傲,出手阔绰,想必定是江南哪位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虽然眉眼与玉儿有几分相似,但世上相似之人这么多,难保是自己又认错了。罢了,这二百两银子只当是先欠着人家,等他日凑足银两再来鸳鸯榭,有劳那位胖姑娘代为还给她便是。”
想到这些柳寻衣也不再过多纠结,干笑两声算是回应林方大的调侃。林方大见柳寻衣略显羞涩之意,赶忙出言安抚道:“柳兄弟不必含蓄,此乃人之常情,我都明白!”
“不知林兄怎么也到了泉州?”柳寻衣赶忙岔开话题,但为避免林方大起疑,又面带戏谑地补充一句,“而且还如此匆忙地来这水榭银楼?莫非林兄也是为了讨好某位佳人?”
“实不相瞒,林某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林方大苦笑道,“凝语因为临安之事,回去后本来被府主责罚闭门思过。而后洛府主受邀来泉州,又拧不过这个宝贝女儿的苦苦哀求,只好带她同行,但却严令凝语此行不能离开府主的视线,否则便派人将她‘押’回洛阳。所以凝语现在被拴在府主身边不能出来,但又听闻泉州鸳鸯榭誉满天下,所以就让我替她跑腿来这此见识见识,顺便给她买些好玩意儿回去。”
“原来是这样。”柳寻衣恍然大悟,心中暗想,“果然天下女子皆爱美,我在鸳鸯榭等她倒也并非失策,只是料想不到洛府主那一节。若非林兄来此恰巧碰到,只怕我真要白等了。”
“柳兄弟,你此番来泉州可也是为那莫岑金盆洗手之事?”正在柳寻衣暗中寻思时,林方大已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压低声音快速问道:“莫非你也对‘惊风化雨图’有兴趣?”
闻听此言,柳寻衣苦笑着答道:“江湖中人又有谁对它没兴趣?只不过兴趣归兴趣,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只是想见识见识,绝不会去碰这块烫手山芋。”
“聪明!”林方大颇为谨慎地左右股盼几下,快速点头道,“我刚才也想劝柳兄弟千万不要打这张图的主意,以免惹祸上身。”
“林兄此话何意?”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别有深意地反问道,“莫非北贤王对这张图……”
“有些话我不便明说,但柳兄弟是聪明人,你一定明白其中的利害。”林方大话锋一转,伸手揽住柳寻衣的肩膀,大笑道,“难得今日你我遇到,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轻易离开!走走走,我们喝酒去,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见到林方大这般反应,柳寻衣不禁心中感慨:“原来大大咧咧的林方大,骨子里倒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泉州城有一间闻名江南的客栈,名曰“春秋广厦”,其幕后的主人正是江南陆府。
当年陆家家主陆重阳一手打造这间“春秋广厦”,正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意。但凡来往于泉州的武林人士,只要到陆家招呼一声,便可以尽情在春秋广厦之中吃喝玩乐,陆家分文不收。
“春秋广厦”能称之为泉州第一客栈,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七层楼内富有饭庄、酒肆、茶馆、赌坊以及众多厢房,并且在主楼前后还分别建有一座洪武堂和一间溯水阁。其中洪武堂是武林中人彼此切磋、探讨武学的地方,而溯水阁则是风花雪夜,听曲赏舞的靡靡之地。
不得不说,来往于此的武林中人在感慨江南陆府家大业大的同时,也会由衷的钦佩陆家的为人处世之道,多年以来江湖中已有不少响当当的大人物曾在此地,受到陆家的热情招待,并在春秋广厦尽享奢靡。
江南陆家在江湖中的朋友因此越来越多,情面越来越广,地位也随之变的越来越高。这也是莫岑六十大寿和金盘洗手,皆选在江南陆家宴请武林群雄的一个重要原因。
江南陆府地方有限,外来之客能被请进府内的实属凤毛麟角,一般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或是一方权势的家主,亦或是名震江湖的大侠。诸如洛天瑾正属于其中之一。
而对于寻常的武林同道和门派弟子之流,则会安排在春秋广厦下榻,林方大正属于此类,白天在陆府内陪同洛天瑾拜会各路英雄豪杰,晚上则要回到春秋广厦休息。
此刻,林方大与柳寻衣故人相见,喝酒自然也是到广厦之中。
“柳兄弟,既然你不曾收到陆府的请柬,那今夜就由林某好生招呼你!”
林方大极为热情,带着柳寻衣来到春秋广厦中最为热闹的溯水阁,此刻天色入夜,下榻在春秋广厦的宾客大半都来到溯水阁,因为这里不仅仅可以喝酒作乐,而且还能见识到众多妖娆妩媚的歌女舞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湖中人男子居多,因此溯水阁今夜最为热闹,倒也不足为奇。
纸醉金迷、钟鸣鼎食的溯水阁中,林方大带着柳寻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穿梭寻觅,最终在大堂角落寻得一张空桌。
二人落座之后无需招呼,自有穿着薄纱细裙,几乎衣不遮体,春意若隐若现,打扮极为妖娆的美娇娘将美酒佳肴一一送上来,并为他们将酒斟满,可谓体贴入微,周到至极。
当那美娇娘在为柳寻衣倒酒的时候,还双目含春地朝着柳寻衣妩媚一笑,随即将酒轻轻推到柳寻衣面前,松薄的衣袖轻轻滑落,洁白的玉臂如出水芙蓉般顺势而出,手腕处还系着一根红绳,一颗浑圆的玉珠垂挂在红绳下端。衣袖自柳寻衣面前轻轻掠过,带起一阵勾魂夺魄的幽香,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急忙将目光挪开。
“柳兄弟,看来那女子对你有意。”待那美娇娘走后,林方大方才坏笑道,“柳兄弟天生器宇轩昂,俊俏不凡,有女子对你投怀送抱也是情理之中,不像我这五大三粗的莽夫,昨日在这里坐了半天,也没见过她们的一张笑脸。哈哈……”
“林兄,你带我来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柳寻衣满眼错愕地看着大堂中喝酒嬉笑一众宾客,还有穿插在宾客之中那些吟曲弄舞的翩翩佳人,当下好不尴尬。
“春秋广厦,溯水阁。”林方大笑道,“女人到了泉州势必要去鸳鸯榭,而我们男人若是来了泉州,那就一定要来溯水阁长长见识。这里并非青楼也并非腌臜之地,此地乃是江南陆府的一份家业,所以林兄弟千万不要想歪了。”由于溯水阁内欢声笑语人声鼎沸,以至于林方大在和柳寻衣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提高自己嗓门。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轻轻点了点头,道:“那这些女子……”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林方大笑道,“若无此桃花缘,那只管饮酒听曲便是,其他的大可不必理会。溯水阁虽然不是青楼,但却并不阻碍客人们来此寻欢作乐。按照溯水阁的规矩,只要来到这里的客人自己有本事捕获那些歌女舞姬的芳心,便能请她们一起喝酒笑谈,甚至带回厢房一尽金风玉露之情,绝不会有人干涉过问。但若自己没本事讨女人欢心,想用钱或者强逼女子就范,那就是自找麻烦,溯水阁不会容忍,陆家安排在春秋广厦中的护卫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听到林方大解释,柳寻衣不禁连连称奇。
“在泉州得罪陆家,那就等于自寻死路,所以除非是醉酒犯浑,否则没人敢在这里放肆。”林方大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江南陆府用此等新奇手段来拉拢武林人士,倒也是别出心栽。哈哈……”
“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地方。”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感慨道,“对武林中人分文不取,而且还照顾的如此周到,实属难得,也难怪江南陆府能在江湖上结下那么多朋友。”
“我看刚才那女子便不错。”林方大眉头一挑,戏谑道,“柳兄弟想必是初来泉州,愚兄也没什么可招呼你的,不如就为你在这溯水阁找一间上房,成全你与那美娇娘的好事如何?”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柳寻衣刚刚喝下的一口酒在听到林方大的话后,一下子又喷了出来,连连拒绝道,“林兄误会我的意思了。”
“哈哈……”林方大见到柳寻衣如此窘态,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刚才那女子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更何况人家对你一笑留情,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柳兄弟在我面前可千万不要见外。”
“林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此事休要再提。”柳寻衣似乎怕了口无遮拦的林方大,连连摇头道,“你我兄弟还是喝酒最为痛快。”
“不错,我与你在临安西湖阆苑便一见如故,之后你在丁轻鸿手下救下我和凝语,如今我们又在泉州相遇,不得不说这是天大的缘分。”林方大颇为豪爽地点头应道,“当下又见到柳兄弟虽是血气方刚,但却不贪图女色,实在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临安之事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谈不上救命之恩。”柳寻衣正色道,“我与林兄是朋友,朋友之间自当相濡以沫,两肋插刀。至于其他的事林兄休要再提,你与洛姑娘也不必总想着报恩,否则在下可不敢再认你这个朋友了。”
柳寻衣的话令林方大听的连连赞叹,眉宇之间不由地涌现出一抹钦佩之意,朗声道:“柳兄弟为人慷慨豪迈,又难得你我如此有缘,林某斗胆想与柳兄弟你结拜为异性兄弟,但不知柳兄弟意下如何?”
柳寻衣知道江湖中人多豪爽仗义之辈,但却没想到林方大只和他见过三面,便要义结金兰,心中对林方大的直率性子更为感动。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其实是有备而来,所以才故意接近他,故而又暗生愧疚之心,当下神情也变的有些犹豫起来。
“怎么?难道柳兄弟看不起林某这个粗人?”林方大见状不禁面露诧异。
“怎么会?”柳寻衣赶忙摆手道,“能与林兄这样的豪爽仗义之人做兄弟,柳某求之不得!”
“柳兄弟对我有救命之……不提那些!单凭柳兄弟你武功高强,又喜好行侠仗义,真正求之不得的人应该是我!”林方大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省去那些繁文缛节,你我共饮此杯,便算是昭告天地,日后你我就是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说罢,林方大已将手中的酒杯直直举到柳寻衣面前,只等着柳寻衣答应。
“承蒙大哥抬爱,小弟我却之不恭!”
见到林方大如此坚持,柳寻衣也不再犹豫,高举酒杯与林方大的酒杯轻轻一碰,随即二人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后又同时将酒杯倒扣过来,用一滴不剩的空杯以示对彼此的赤城。二人相视一眼顿觉胸中豪气干云,不由地纵情大笑起来。
柳寻衣自己也没料到,才踏入江湖竟然就稀里糊涂的多了一个异性兄弟,而且还是在看似如此随性的酒桌上义结金兰,种种出乎意料令柳寻衣在诧异的同时,也愈发喜欢江湖人的洒脱不羁,率性而为。感慨虽然以前的自己对江湖中的人和事颇有兴趣,但当他真正融身于江湖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似乎与他想象中的还是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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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推心置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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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水阁中,柳寻衣与林方大义结金兰,二人意气风发一连痛饮了十几坛烈酒,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在觥筹交错之间,林方大对柳寻衣这个兄弟愈发欣赏,言谈间也由最初的寒暄客套,渐渐衍变成无话不说,甚至推心置腹。
“哈哈,果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兄弟!干!”脸色涨红的林方大举着手中的酒杯,朝着柳寻衣稍稍示意便又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舒爽地大呼一口,连声道,“痛快!痛快!”
“大哥好酒量!”
柳寻衣赞叹道,说罢亦是将自己酒送入口中。相对于林方大的朦胧醉意,柳寻衣却是不得不时刻保持着警惕,以免自己酒后失言说出不该说的话。
林方大拿柳寻衣当无话不说的兄弟,甚至连自己倾心于洛凝语这种秘密都告诉他,但柳寻衣却在利用林方大对自己的信任,不断地找机会打听有关洛天瑾的消息。正是这份处处提防,小心翼翼,令柳寻衣在林方大面前越发感到心存愧疚。
“贤弟,今夜你我先痛饮三千大杯,之后再同塌而眠。”林方大醉眼迷离地对柳寻衣招呼道,“明日一早……明日一早我去陆府,你就赶快离开泉州。”
“为何?”柳寻衣闻言精神猛然一紧,可表面上他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急迫,于是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边夹着菜一边随口问道,“大哥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一睹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为何大哥要让我离开?”
林方大微眯着眼睛似是在努力克制着酒劲,缓缓摇头道:“明日的金盆洗手不是好事,反而一不小心还会有血光之灾。愚兄让你速速离开泉州,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不想你一个局外人受此牵连。”
“那大哥呢?”柳寻衣眉头微皱,不慌不忙地问道,“大哥可随小弟一块走?”
“我是贤王府的人,又岂能离开?”林方大苦笑道,“你以为……你以为这些人真的是为了恭贺莫岑的六十大寿而来?”林方大说着还伸手点指着大堂中的纸醉金迷的一众酒客,煞有介事地说道,“错!他们其实都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在说‘惊风化雨图’这几个字的时候,林方大还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足见他并未醉的神志不清。
柳寻衣心中快速思量一番,正色道:“大哥的意思是说明天莫岑会交出惊风化雨图?”
林方大笑道:“只怕到了明天由不得他不交。更何况莫岑大张旗鼓的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其目的不也是想当着武林群雄的面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吗?莫岑老了,纵横江湖的野心早就磨没了,现在只想用惊风化雨图来为自己和妻儿求个安稳。”
“那……”柳寻衣欲言又止,待看到林方大一副“有问必答”的模样后,方才缓缓开口道,“那大哥可知道莫岑想把这张图交给谁?”
听到柳寻衣的话,林方大突然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贤弟此言差矣,不是他想交给谁,而是谁想得到这张图。”
“听说此图暗藏金国宝藏和绝世武功,试问武林之中有谁人不觊觎此图?”柳寻衣反问道。
“惊风化雨图固然好,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去拿!”林方大道,“若是没本事的,就算有命拿到,却也没命带走。”
柳寻衣自然知道林方大这番话中的意思,惊风化雨图是一把双刃剑,固然有天大的好处,可也暗藏着天大的灾祸。如若不然莫岑也绝不会想交出此图。
看到酒杯见底的林方大,柳寻衣起身为他斟酒,顺势问道:“大哥千里迢迢从洛阳来泉州,敢问可是因为北贤王对此图有势在必得之心?”
听到柳寻衣这么一问,林方大的朦胧醉眼突然闪过一道精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目光凝重地审视着柳寻衣,许久之后方才低声开口道:“贤弟,你应该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倘若真有危险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柳寻衣语气坚定地说道,“你我刚刚已经义结金兰,倘若大哥有难,小弟又岂能独自求生?”这番话倒是柳寻衣的肺腑之言,虽然他留在泉州的确另有目的,但对于视自己为亲兄弟一般的林方大,柳寻衣也真心想助他一臂之力。
林方大稍稍一愣,当即端起酒杯冲着柳寻衣郑重其事地说道:“寻衣,我林方大没有认错你这个兄弟!”说罢,林方大一口将酒吞入腹中,衣袖胡乱一抹嘴角,低声道,“既然你问我,那大哥也不瞒贤弟,府主此番前来……”话说到这儿,林方大还谨慎地朝着左右顾盼几下,继续道,“的确是为了这张图。”
其实就算林方大不说,柳寻衣也能猜出一二,毕竟武林各门各派来此的真正目的十之八九大抵都是如此。
柳寻衣默默地喝着酒,沉吟片刻,待林方大再三唤他,方才幡然醒悟道:“可莫岑毕竟与江南陆府关系极好,难道陆家家主陆庭湘对此图就没有兴趣?”
“说没有肯定是假的。”林方大冷笑道,“只不过陆庭湘这个人不好琢磨,他若是真对此图有兴趣大可私下从莫岑手里将图拿到,又何必闹得整个武林沸沸扬扬?但若说他对此图完全没兴趣,我却打死也不相信。或许……他是为了顾及崆峒派的颜面也说不定。”
“崆峒?”柳寻衣不解地问道,“此事与崆峒有何关系?”
“难道贤弟不知道莫岑曾经是崆峒弟子吗?”林方大颇为诧异地反问道,“二十五年前,莫岑正是以崆峒派的名义召集到江湖中的十二名高手,一起潜入汴京刺杀完颜守绪。只不过后来事情败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崆峒派,反而和江南陆家越走越近,相信此事也与惊风化雨图有关。只可惜莫岑天赋不佳,拿着这张图参悟了二十五年却也未能看破玄机。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崆峒派没有将他逐出师门,那莫岑始终还算是崆峒弟子。依江湖规矩,他要金盆洗手,那过往的江湖恩怨都要向自己的师门先有个交代,所以莫岑的惊风化雨图转交给崆峒派......才算合乎情理。”
“当初不是还有十二个高手吗?他们所属门派各不相同,倘若莫岑将此图交给崆峒派,其他人又岂会甘心?”柳寻衣若有所思地问道。
林方大笑道:“当然不会甘心,要不然我怎么会说明日也许会有血光之灾呢?”
“大哥是说……明日江湖各门各派都要出手抢夺惊风化雨图?”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那岂不是要掀起一场血战?”
林方大苦笑道:“所有人都对此图抱有窥伺之心,但所有人又都不想沦为众矢之的。所以明天究竟如何,只怕现在没人能预料的到。”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那依大哥来看,明日谁最有可能得到此图?”
林方大眉头紧锁地思量片刻,一边想一边吞吞吐吐地说道:“北贤王此番是受崆峒派掌门力邀而来,所以我们贤王府和崆峒派一定同仇敌忾,至于最终此图是归于贤王府还是崆峒派,那就是府主和崆峒掌门二人的事了。而江南陆家与莫岑的关系非比寻常,陆家身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底蕴自然不必多言,明日想必支持陆庭湘的人也不在少数,而最重要的是此地是泉州,明日的金盆洗手大会又是在陆府举行,陆庭湘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是真交起手来,只怕外来的谁也休想讨到便宜。”
“听说金剑坞明日也会派人来此?”柳寻衣追问道。
“不错。”林方大点头道,“江湖中盛传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如我所料不错的话,金剑坞此番前来应该是为陆家助拳。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关系匪浅,倘若明日他们达成同盟,那即便是府主怕也不好太过强硬。唉!”话说到这儿,林方大不禁为洛天瑾所要面临局势的而叹息一声,“贤弟休看今日在这春秋广厦之中各门各派一团和气,相互称兄道弟,只怕到了明日莫岑拿出惊风化雨图时,这些人便马上会翻脸无情,刀剑相向。”
柳寻衣看着溯水阁大堂内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由地感慨道:“与其为了一张不知真假的图而伤了彼此的和气,倒还不如没有这张图。”
林方大颇为诧异地望着柳寻衣,笑道:“贤弟此言我之前从未听人说过,倒是让人耳目一新。若是因为一张图伤了和气,倒还不如没有此图,说的好!说的好啊!”
“大哥,明日我可否与你一同进陆府参加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柳寻衣见到时机已到,毫不犹豫地恳请道。
“这……”林方大闻言顿生为难之色,颇为苦涩地解释道,“不是大哥不肯帮你,而是大哥没有那个本事。毕竟是进陆府而不是进贤王府,一来陆府戒备森严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二来大哥是跟随洛府主而来的客人,不能破坏主家的规矩,因而辱没北贤王的名声。因此大哥很难带你混进陆府,除非你有请柬。”林方大在婉拒柳寻衣的时候,脸上已是布满愧疚之意。
闻言,柳寻衣不免心中失望,原本他以为看到林方大便是有了混进陆府的机会,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大哥不必介怀,此事是小弟唐突了。”柳寻衣不想让林方大为难,赶忙装作不在意地笑道,“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沈老爷!”
就在柳寻衣宽慰林方大之时,原本喧闹的大堂陡然安静下来,接着一道道恭维奉承之声已在溯水阁各处陆续响起。柳寻衣一愣,抬眼好奇地朝着溯水阁门口望去。
但见一位年逾五旬的白衣男子笑盈盈地迈步而来,男子身材略显削瘦,长相颇为白净俊逸。虽已年逾五旬,但举手投足间却仍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魅力,细眉大眼,红唇齿白,想必年轻时定是十分清秀。
虽然此人的着装打扮颇为朴素,但在朝廷混迹多年的柳寻衣见惯了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因此还是一眼看出此人骨子里的那抹远超于常人的霸气与傲然。这种气质绝不是装出来的,而必定是多年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所积攒下来的王者之风。这种气质一旦形成,甚至难以完全隐藏。
而跟在男子身后的十几名随从,也从侧面印证了柳寻衣的这种猜测。
“贤弟!”一看到白衣男子,原本一脸苦涩的林方大却是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地对柳寻衣说道,“明日能带你进陆府的人来了。就是他,大宋第一富贾,东善商号的主人,沈东善。他虽是商人,但却有通天的本领,在官府和武林中都颇有人脉,就连我家府主与金剑坞主都视其为座上宾,此番他定是受陆庭湘邀请而来,若由他带你进入陆府,则不会再有人敢找你索要请柬。”
闻听此人的大名柳寻衣不由暗吃一惊,可还不等他询问究竟,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的神情再度一愣。
但见溯水阁内,一位白衣女子步伐轻盈地飘过大堂,缓缓来到沈东善面前,在大庭广众之下,沈东善竟是毫不避讳地伸手轻轻揽住她那盈盈细腰,二人相视一笑,女子极为乖巧地将娇躯轻轻靠在沈东善怀里,旁若无人般贴耳细语低声言笑,一起迈步朝着溯水阁二楼的雅间走去。
而这名女子,正是柳寻衣在鸳鸯榭中见到并误认为是自己妹妹的冰霜美人,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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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溯水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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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白姑娘出现在溯水阁后,柳寻衣的眼睛就没有再从她身上挪开过。
今夜的白姑娘看上去比之在鸳鸯榭的时候更显倾国倾城,白裙飘飘环佩玎珰,玉镯金钗紫霞薄纱,鸳鸯榭中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仙子,此刻在沈东善面前竟是展露出另一番令人心猿意马的千娇百媚。
柳寻衣的目光随着白姑娘和沈东善的步伐从大堂直到溯水阁二楼,神色中略带几分难以置信的诧异与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
“贤弟?贤弟?”
林方大一连唤了好几声,柳寻衣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猛然回过神来。转而向林方大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解的疑惑,显然他对林方大刚才的言行全然没有在意。
“大哥叫我?”柳寻衣迟疑道。
“贤弟在看什么?”林方大回头望了一眼二楼雅间内若隐若现的几道身影,狐疑地盯着柳寻衣,低声道,“莫非你认识白姑娘?”
“白姑娘?”柳寻衣闻言心中一惊,暗道,“是了,鸳鸯榭的胖姑娘也称呼其为‘白姑娘’,看来自己刚才没有看错,的确是同一个人。”一想到这些,柳寻衣精神陡然一震,赶忙向林方大问道:“大哥,那个女子她……她究竟是什么人?与沈东善有什么关系?与这溯水阁又有什么关系?”
林方大眉头微皱着望着柳寻衣,眼神中涌现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道:“难道贤弟不知道那女子就是溯水阁的第一美人白霜?”
“白霜……”柳寻衣心头一沉,喃喃自语道,“溯水阁第一美人……”当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复杂,隐隐有几分惋惜。本以为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理应是个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却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这靡靡之地的头牌美人。
“贤弟。”见到若有所思的柳寻衣,林方大再度开口道,“白霜虽是溯水阁第一美人,但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接近的,她与溯水阁内的其他歌女舞姬不可混为一谈,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大哥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若是你也对此女有意,那趁早还是断了这个念头,以免逮不到狐狸反惹来一身骚。”
“只因为她是沈东善的女人?”柳寻衣不答反问。
“她背后的男人并非沈东善,而是陆家家主陆庭湘。”林方大苦笑道,“其实陆庭湘也并未给她什么名分,但整个春秋广厦都是陆家的,溯水阁第一美人自然也应该算是陆庭湘的女人。”说罢,林方大再度深深看了一眼柳寻衣,问道,“贤弟,你买金钗该不会是为了此女吧?”
“我……”
“自古红颜多祸水,且不说与她的背景十分复杂,单说此女闻名于溯水阁这种地方,就足以断言她骨子里绝非什么正经女人。”林方大好言劝说道,“娶妻求淑妇,以贤弟这等人才武功,所配的自然也应是淑女佳人,而并非这种红尘脂粉。她虽有倾城之貌,但却可惜只是陆庭湘用来拉拢权贵的玩物,与金银、珍珠、玉器一般无二。唉!”说到最后,林方大也不由地为白霜感到一丝惋惜。
“大哥误会了,我对白霜姑娘并未有任何男女之情,我只是……”柳寻衣摇头搪塞道,“只是有些替她可惜而已!”对于白霜与自己妹妹神似之事,柳寻衣并未多提。
“如此甚好!”林方大点头笑道,“世上女子千千万,贤弟不必钟情于一个白霜。”说罢,林方大伸手遥指一下雅间中模糊朦胧的男子身影,正色道,“正如今夜,白霜定然又是受了陆庭湘的指使,专程在溯水阁内侍候沈老爷这位贵客。”
闻听此言,柳寻衣心中突然对陆庭湘这位“武林第一君子”有些鄙夷,他原以为陆庭湘是个为人耿直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如今却闻听他为了奉承沈东善,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去陪别的男人喝酒作乐,实在有失大丈夫所为,甚至手段还有些卑鄙。
林方大不知道柳寻衣在寻思什么,径自问道:“贤弟可认识沈老爷?”
“听说过他的大名。”柳寻衣急忙收起对白霜的惋惜和对陆庭湘的鄙夷,点头道,“大宋第一商号的主人,有钱有势有手段,传说能黑白通吃,但却不知是真是假。”
“人的名树的影,不管是真是假,这些话能在江湖中流传就足以证明他的不同凡响。”林方大道,“沈老爷出现在泉州定是为了明日莫岑金盆洗手之事,但却不知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武林中人觊觎惊风化雨图十之八九是为了金羽神功,而沈东善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天下商人都一样,无外乎是求财。”柳寻衣坦言道,“所以他应该是冲着惊风化雨图中暗藏的金国宝藏而来。”说罢,柳寻衣话锋一转,疑惑地问道,“刚才大哥说沈东善和北贤王、金剑坞主都有关系,但北贤王与金剑坞主二人素无什么来往,却不知沈东善到底算是谁的朋友?”
“我只知道他与金剑坞主打过交道,但他与金剑坞的关系究竟如何我却不清楚。”林方大摇头道,“不过府主与沈老爷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沈老爷几乎每年都会亲自去洛阳登门拜会我家府主,而府主也将沈老爷视为贤王府贵客中的贵客,只要是沈老爷莅临洛阳城,我家府主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亲自作陪。我也曾奉府主之命,在沈老爷过寿之日前去送过贺礼。”
“不是江湖中人,但却没少插手江湖之事,看来沈东善也绝非善辈。”柳寻衣感慨道,“别的商人对官府和江湖两边都恨不能避而远之,但他却能左右逢源,游走于势不两立的官府和江湖两派,仍旧独善其身,想必定有过人的手段和深不可测的城府。”
“休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绝非一般人,贤弟切莫小瞧了他。”林方大好言提醒道,“否则以江南陆家在江湖中的威望,陆庭湘又岂会让白霜去巴结此人?”
柳寻衣点头道:“沈东善区区一个商人竟能让独揽武林半壁江山的北贤王都如此重视,我又岂敢小觑?”言尽于此,柳寻衣突然心生一计,暗想道:“既然洛天瑾如此重视沈东善,那我若能先结识沈东善,岂不是有利于日后接近洛天瑾?”
柳寻衣思量片刻,方才开口道:“刚才大哥说沈东善能带我进陆府,不知此话怎讲?”
“大哥虽没有本事替你向陆府讨一张请柬,但却能去沈老爷面前讨个人情,明日让他带你去参加金盆洗手大会。”林方大点头道,“在陆府眼中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无名小卒,因此只能凭请柬进去。但沈老爷不同,他要拜访陆府绝不会有人敢找他讨要请柬,自然是想带几个随从就带几个随从。”
柳寻衣一喜,忙道:“大哥真能在他面前替我说情?”
“你我是兄弟,莫说是为你讨个人情,就算是为你两肋插刀又当如何?”林方大说着话已是猛地站起身来,顺势拽起柳寻衣,笑道,“我这就带你上去拜会沈老爷,稍后你无需多言,让我来说!”
柳寻衣赶忙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二楼雅间的沈东善,余光不禁扫到正在为其斟酒的白霜,心中再度闪过一抹莫名的悲凉。
林方大和柳寻衣顺着楼梯直奔二楼,守在雅间外的几个随从伸手揽住他们的去路,待林方大表明身份,那人又狐疑地打量几眼之后,方才转身去向雅间内的沈东善回禀,但此刻的沈东善与白霜谈笑正欢,那随从也不敢张口惊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候开口的时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雅间内,沈东善与白霜相对而坐,他面带一丝儒雅的笑意,手中轻轻摇曳着纸扇,淡笑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好一个溯水阁,好一个白霜,名字取得妙极!”
“沈老爷好文采。”白霜莞尔一笑,举杯恭敬道,“沈老爷亲临,溯水阁蓬荜生辉。小女子能被沈老爷称赞,更觉三生有幸。”
“白姑娘不必自谦,天下不知有多少男人愿意折寿十年与白姑娘杯酒言欢。”沈东善笑道,“但如白姑娘这样的女子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贪财、不逐利、不求名,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博得佳人一笑?今日沈某能在此与白姑娘谈笑风生,才是真正的三生有幸。”
白霜闻言微微一笑,道:“素问沈老爷乃世间少有的伟男子,天下女子没人能抵挡住沈老爷的魅力,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说甚难得佳人一笑?沈老爷不过只言片语,小女子已是心花怒放,喜不自禁了。”
“哈哈……”
以沈东善今时今日的地位,平日里自然没少被人恭维,但能像今天这般受用的却是没几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白霜是个令男人无法抗拒的绝色美人。被这样的大美人如此奉承,试问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继续恪守矜持?
笑谈间,白霜美目流盼不经意地扫到门外的林方大和柳寻衣,尤其是当她看到柳寻衣的时候,眼神不禁一愣。但她掩饰的极好,瞬间便又恢复了常态。
沈东善目不斜视地冲着白霜微笑敬酒,并随口向随从问出一句:“何事?”
“回老爷,门外有人求见!”随从赶忙回答道。
听闻此言,沈东善看向白霜的目光之中悄然浮现出一股莫名的笑意,这种眼神直看的白霜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只感觉自己的一切仿佛都被沈东善的这一眼给彻底看穿了。
“既是白姑娘的朋友,那便请进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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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沈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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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王府林方大前来拜会沈老爷。”
沈东善话音未落,站在雅间外的林方大却已大声自报家门。
闻听此言,沈东善将目光从白霜身上挪开,转而看向门外的林方大,脸上的笑意陡然变的浓郁起来,笑道:“原来是林兄弟,快快进来!”
“打扰了!”一向大大咧咧的林方大,此刻在沈东善面前竟显得有些唯诺,他端着酒杯快步走到桌前,对沈东善敬道,“林方大先敬沈老爷一杯。”
沈东善笑着举了举杯以示回应,道:“我今日初到泉州还未去拜会北贤王,但不知洛府主近来可好?”
“我家府主一切安好,有劳沈老爷惦记。”林方大答道。
“嗯!”沈东善微微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柳寻衣,问道,“这位小兄弟认识白姑娘?”
只凭白霜转瞬即逝的一个眼神就能看出端倪,足见沈东善的眼力之毒辣,心思之缜密。
“有过一面之缘。”不等柳寻衣开口,白霜却已淡淡地开口道,“今日傍晚在鸳鸯榭,这位公子给心上人挑选首饰的时候,我也正巧在那。”
“哦!”沈东善轻应一声,但他的目光却并未从柳寻衣身上挪开。
闻听此言,柳寻衣赶忙伸手入怀将那支蝴蝶金钗掏出来递到白霜面前,道:“白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只金钗实在太过贵重,还请白姑娘收回!”说罢也不等白霜答应,柳寻衣已将金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沈东善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寻衣,林方大见状赶忙开口道,“沈老爷,这位是林某的好兄弟柳寻衣,也是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豪杰。”
“这些年来武林之中的年轻俊才层出不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错。”沈东善在说话的同时,还伸手轻轻一指桌上的酒杯,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随即走上前来,迅速端起酒杯,递到柳寻衣面前。沈东善笑道:“虽是初次见面,但小兄弟也不必客气,请!”
“谢沈老爷!”
柳寻衣答应一声便伸手欲要接过酒杯,但当他的手指刚刚碰触到酒杯的瞬间,黑衣男子却是突然手腕一翻将酒杯扣入腕内,随即手背猛地向前一顶,霸道的内劲险些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手指震断。
柳寻衣面露惊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在桌边的沈东善,却见沈东善仍旧是风轻云淡的微笑模样,道:“小兄弟不必客气,再请!”
在沈东善的鼓励下,柳寻衣迟疑片刻方才再度伸手,这次他提早防备,在黑衣男子顶手的同时手腕微微上挑,令黑衣男子的手背顶了一空,柳寻衣三指成爪直接下扣在杯壁之上,手腕用力向上提起,将酒杯连带着黑衣男子的手臂一同抬了起来。
黑衣男子不甘示弱,趁着柳寻衣全神贯注地夺杯之时,左手突然探出,压住自己的右腕,将刚刚抬起稍许的酒杯再度压了下来。与此同时,黑衣男子攥着酒杯的四指猛地向外翻出,坚硬如石的骨节狠狠撞在柳寻衣的掌心之中,一股强横的内劲再度将柳寻衣的右手震开,此刻柳寻衣只感到自己的整条胳膊都被撞的隐隐发麻。
“这……”
柳寻衣面带不悦地看着目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又将目光转向眉头紧锁的林方大。
“小兄弟。”沈东善再度开口笑道,“无需客气,三请!”
随着沈东善的话音,黑衣男子突然向前迈出一步,双手再度将酒杯送到柳寻衣面前。
“贤弟,即是沈老爷敬酒,你又怎好不喝?”林方大开口提醒道。
柳寻衣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毅然之色,转身对沈东善拱手道:“既是沈老爷盛情难却,那在下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东善笑而不语,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柳寻衣。
见状,柳寻衣突然出手,黑衣男子见柳寻衣来势凶猛,左手压着右腕猛地朝着自己怀中一收,随即脚下便要向后退步。但柳寻衣这次却快他一步,在黑衣男子将酒杯收到胸口之前,柳寻衣的右手已是牢牢扣在黑衣男子的右臂上,接着用力向前一拽,巨大的力道令黑衣男子非但没能后退半寸,反而整个人还朝着柳寻衣的方向踉跄出两步,手中的酒杯也随之一晃,杯中美酒眼看便要倾洒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左手探出,轻轻一顶黑衣男子的腋下,凭借这股力道将黑衣男子的身形重新扶正,杯中滴酒未洒。
黑衣男子左手出掌欲要推开咄咄逼近的柳寻衣,但柳寻衣的左手却如鹰爪般先一步抓住黑衣男子的左腕,随即向前一推,直将黑衣男子的左手按到他自己肩头。接着柳寻衣右脚迅速向前一跨,侧身而上贴紧黑衣男子,与此同时,他抓着黑衣男子右臂的手也顺势向前一移,紧贴在黑衣男子的手背上。
此刻这一幕颇有意思,黑衣男子左手被牢牢地按在自己的右肩,动弹不得。右手则是弯曲在胸前,酒杯在内,黑衣男子的右手在外,而柳寻衣的手则把持着黑衣男子的右手,俨然是两个大男人手把手地攥着一杯酒。
最终,黑衣男子反臂难以施展出足够的力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微笑着将他的右手慢慢抬起,缓缓送至嘴边,最终一口将杯中之酒喝了精光。远远看去,这杯酒就好像是黑衣男子亲手喂柳寻衣喝下去似的。
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柳寻衣猛地腰马一转,顺势将黑衣男子远远推开,稳住身形朝着沈东善拱手道:“多谢沈老爷赐酒!”
“好功夫!”沈东善称赞道。
柳寻衣在向沈东善道谢之时,不忘扫一眼坐在一旁的白霜,但白霜在与他眼神微微接触后却又迅速转开,那副陌生而冷淡的模样,就好似从来都没见过柳寻衣一般。
沈东善转而看向林方大,道:“林兄弟和柳兄弟不如坐下一起喝两杯?”
听到沈东善邀请,林方大赶忙摆手道:“我们哪敢打扰沈老爷的雅兴。其实我带柳兄弟上来一是为了敬酒,二是……是想请沈老爷帮个小忙。”林方大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沈东善的反应,待看到沈东善面无异色之后,方才继续开口道,“我知道沈老爷明日会去陆府参加莫前辈的金盆洗手大会,而我这位兄弟初来乍到,在江湖中也没有什么名气,因此没能拿到陆府的请柬,但他又不想错过这场难得一遇的大会,所以……”
“你想让我带这位小兄弟混进陆府?”不等林方大把话说完,沈东善已是淡笑着开口道,“这种小事你知会北贤王一声便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又何故来找我帮忙?”
“府主如今身在陆府,明日定会被陆公子视为上宾招待,我只怕忙乱之中没机会向府主提及此事。”林方大苦笑着解释。
沈东善缓缓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柳寻衣,一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却直将柳寻衣打量的浑身不自在。片刻之后,沈东善淡淡开口道:“不知柳兄弟是哪里人氏?师出何门何派?与江南陆府又有什么关系?”
沈东善何许人也?又岂会因为林方大的三两句话就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带进陆府?他这么问一来是想探一探柳寻衣的底,二来是想衡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必要去帮他。
商人牟利,沈东善正是其中典型,无论是待人还是接物,沈东善都会率先衡量对自己的好处和暗藏的隐患,以此来做出选择。
“在下江陵人士,出自江陵樊虎门,家师是樊虎门大当家赵通。”这套说辞是柳寻衣在离开天机阁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江陵樊虎门?”沈东善闻言不禁一愣,“据我所知樊虎门早在三年前就被官府以贼匪之名剿了,赵通也被定罪斩首,想不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沈东善此言令柳寻衣暗吃一惊,江陵樊虎门只是个不入流的绿林匪帮,而且还在三年前就被官府剿灭肃清,柳寻衣以为没人会知道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帮派,但却想不到沈东善竟然对此一清二楚。
“当年之事都是官府栽赃嫁祸,起因是我们二当家得罪了江陵通判,这才令樊虎门遭受灭顶之灾。”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而且当时官府只抓了三位当家和门内几个主事定罪,至于其他人则是各自遣散,在下正是在那时候离开樊虎门的。”
沈东善漫不经心地笑道:“也难怪,樊虎门二当家方虎为了一个妓女而不惜得罪江陵通判,确实自不量力。你师傅赵通凭借樊虎十八式辛苦创立的樊虎门,就这样白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可惜。”
听着沈东善的话,柳寻衣先是一怔,随即张口解释道:“沈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樊虎门二当家叫万虎,而并非方虎。他得罪江陵通判的确是因为一个女人,但却并非妓女,而是江陵通判的小妾。至于家师创立樊虎门之时,凭的并非是什么樊虎十八式,而是拳脚。当时家师被江陵一代的江湖朋友奉为‘拳脚双绝’,拳是樊阳拳,脚是伏虎脚!”
其实沈东善并非记错,而是故意试探柳寻衣的真假。好在柳寻衣事先准备妥当,这才没有露出马脚。
沈东善静静地注视着柳寻衣,林方大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插话。片刻之后,沈东善方才轻声道:“虽然柳兄弟的功夫不错,但沈某与江陵樊虎门素无来往,既然江南陆府未曾给阁下送去请柬,倘若沈某冒然带你进去只怕于礼不合,请恕沈某心余力绌。”
“这……”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再打扰沈老爷了。”林方大刚才在柳寻衣面前信誓旦旦要替他讨个人情,但此刻却被沈东善直言驳回,丝毫不留情面,当下心中有些恼怒,语气也较之刚才变的生硬了几分。
不等柳寻衣劝说,林方大已拱手向沈东善告辞。柳寻衣却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霜,白霜见状稍稍犹豫片刻,随即便要开口替他求情。
但还未等白霜开口,沈东善却是径自说道:“白姑娘是陆公子最欣赏的女人,我想陆公子他并不希望白姑娘替别的男人说情。”
沈东善一句话便将白霜到嘴边的说词生生噎了回去,柳寻衣也不想令白霜为难,轻叹一声便与林方大一同退去。
然而,就在柳寻衣和林方大欲要离开雅间之时,忽见侧墙窗户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破碎,一道快若闪电般的白影自黑夜之中迅速掠进房间,紧接着一道银光自半空中疾闪而过,伴随着一声满含惊诧的痛呼,一名站在窗边的随从,其咽喉瞬间被利剑刺穿,血溅三尺,应声倒地。
此人出手狠辣,速度奇快,令人望而生畏。而就在众人大惊失色之际,白影已再度刺出一道夺目的寒光,直逼桌旁的沈东善而来。
“沈东善,我今日要取你的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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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月夜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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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沈东善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仍旧心如止水般静坐在桌旁自顾自地喝着酒,从容不迫悠然自得,似乎对近在咫尺的刺客毫无察觉。
突如其来的巨变令柳寻衣和林方大二人心中大惊,他们万没料到竟然有人敢在江南陆府的地盘,如此堂而皇之的刺杀大宋第一富贾。
可还不等柳寻衣出言提醒,那道如流行追月般的银光已是直直地刺到沈东善面前,对面的白霜已被吓的花容失色,口中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铿!”
突然,一道闷响陡然自沈东善面前响起,紧接着只见一道血红色的万刺飞轮自半空之中旋转而出,赶在刺客击中沈东善之前,先一步挡住剑锋。
与此同时,雅间左右两道黑影瞬间扑向那名刺客,刀锋闪烁如狂风暴雨般将刺客死死缠在攻势之中,休想再靠近沈东善一步。通过密不透风的刀法和灵活迅捷的招式,柳寻衣断定这两名随从定是沈东善重金请来保护自己的好手。
就在两名随从围攻刺客时,刚刚挡住剑锋万刺飞轮已在雅间内飞旋一周,最终朝着沈东善飞了回来,在万刺飞轮盘旋到沈东善面前不足两尺之遥时,一道宛若铁塔般的魁梧大汉已经先一步横在中间,伸出如钢筋铁柳般粗壮的右手,将急速旋转的万刺飞轮稳稳接在手中。
魁梧大汉只是目光谨慎地将沈东善护在身后,却并不加入战局,任由那两名黑衣随从联手对付刺客。
从始至终,沈东善一直优哉游哉地喝着酒,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难看出他对自己这些护卫的武功是何等自信。
就连柳寻衣都不得不佩服那名刺客,在两大高手铺天盖地的刀锋下,仍旧打的游刃有余,但见战局之中剑影霍霍,剑光围绕着刀影不断变幻着剑招,宝剑上下翻飞游走自如,瞬息之间已是二三十个回合之外,刺客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还渐渐压下那两名随从的攻势,凭借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法,硬生生地将那二人逼的连连后退。
“真是好剑法!”柳寻衣心中不由连连赞叹,“但论剑法的精妙无穷,在我所见过的高手之中,怕是也唯有‘桃花剑仙’丁轻鸿能与之媲美。”
“沈东善,我要你狗命!”
白衣刺客越战越勇,出剑也越来越快,剑锋凌厉,路数刁钻,直将那两名随从的攻势尽数打乱,最终那二人左右难顾越打越吃力,渐渐败下阵来,身上也在刀光剑影中平添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阿富,我早就说过你杀不了我!”沈东善放下酒杯,目光复杂地转头望着白衣刺客,淡淡地说道,“多年来你刺杀我已经不下于十次,可哪次又成功近过我的身?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何不坐下来我们爷俩心平气和的慢慢谈?”
沈东善称白衣刺客为“阿富”,正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唐阿富。听沈东善的语气,看来他对于唐阿富刺杀自己这种事早已是屡见不鲜。
“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夺我家业,下毒害我,我若不杀你,怎对得起唐家的列祖列宗?怎对得起爹娘的在天之灵?”唐阿富冷声呵斥,或许是内心的怒火再度被沈东善激起,当下出手也愈发狠戾,翻手挥剑直将左侧那名随从的右胳膊齐齐斩落下来,那人的右臂连带着手中的钢刀顺势飞起,最终“嘭”的一声狠狠砸落在桌子上,直将满桌的美味佳肴砸的飞崩四散,这一幕吓得白霜再度发出一声惊呼。
沈东善轻声道:“阿富,我至今仍视你为子侄,当年唐家基业若是留在你手中也早晚败光,又岂会有今日的繁荣?你不应该恨我,反而应该谢我,是我将你唐家的那点基业一手缔造成今日的大宋第一商号。阿富,沈叔叔是替你壮大家业,早晚有一天我会将东善商号的一切尽数交到你手里,你为何不明白沈叔叔的良苦用心呢?”
“哼!”面对沈东善的好言相劝,唐阿富不禁冷哼一声,道,“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满口谎言,你若真是为我好当初又为何要对我下毒?若非我命大,只怕早就毒发身亡,死无葬身之地了。”
被唐阿富揭穿自己的冠冕堂皇之词,沈东善面色陡然一沉,道:“多说无益!阿富,你若肯乖乖回到沈叔叔身边,沈叔叔一定让你享尽世间富贵荣华,以弥补你这么多年所受的苦难。”
“享尽世间荣华?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看是要尝遍世间的阴毒吧?”唐阿富冷笑道,“沈东善,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小儿,休想再用花言巧语骗我上当,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会自己来取,不必受你施舍,拿命来!”
说罢,唐阿富翻手又将另一名随从的小腹一剑刺穿,随即脚下连登两步,挺剑朝着沈东善飞掠而来。
“魁七,替我拿下他!”
“是!”
挡在沈东善面前的魁梧汉子领命大喝一声,随即手中的万刺飞轮急速旋转,伴随着“嗤嗤嗤”的声响,飞轮宛若一道凌厉的钢锯朝着唐阿富的脑袋切去。与此同时,周围的七八名护卫也抽出刀剑朝唐阿富扑去。
“铿铿铿!”
唐阿富不敢用血肉之躯硬抗万刺飞轮,只能脚下连退着挥剑抵挡,剑锋与飞轮摩擦碰撞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发出一道道尖锐刺耳的声响。
此刻,在楼下大堂作乐的宾客们纷纷被打斗声吸引,一个个不禁投来好奇的目光,虽然在座的人中不乏高手,但对于这等闲事却无人乐意干涉,只当看个热闹。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溯水阁闹事,陆府的高手马上就到,到时候不管你是无情剑客还是有情剑客,保管你插翅难飞!”溯水阁的护卫此刻也冲到二楼,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被众人围攻的唐阿富。
唐阿富见到前来保护沈东善的人越来越多,心知今夜已经不可能刺杀成功,当下心中愤恼,剑锋自周身舞出一圈,一道凌厉的剑气涟漪顺势朝着四周辐射而出,直将周围的七八名对手一齐震退数步。
与此同时,唐阿富趁机飞身直扑桌旁,魁七见状赶忙横臂护住沈东善,并架起万刺飞轮欲要迎战唐阿富。却不料唐阿富眼神一狠,在逼近魁七之时竟是脚下突然一蹬桌旁的木凳,身形侧飞而出,在众人愣神的功夫,唐阿富已跃到白霜身边,接着左手成爪,顺势抓住白霜的香肩,随之用力一提,直将面色苍白毫无还手之力的白霜拽飞而起,接着右手挥剑逼退溯水阁的护卫,挟持着白霜自窗口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沈东善,我今夜杀不了你,就先杀了你的女人!”窗外,唐阿富冷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对此沈东善的随从倒是没什么反应,而溯水阁的护卫们却是吓得满眼惊恐,毕竟白霜是陆庭湘的女人,她要是出了什么事那这些护卫一个也休想活命。
“去救白姑娘,不能让唐阿富伤了她!”沈东善面沉如水,冷声下令道。
看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夜幕,原本惊诧于这场风波的柳寻衣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精光,继而来不及和林方大解释,人已从窗口纵身跃出,紧追唐阿富和白霜而去。
月夜之下,柳寻衣凭借着在天机阁习得的追踪之术,一连追出数条街道,而与他同时从溯水阁追出来的护卫们却是纷纷不知所踪,想来八成是找不到唐阿富的踪迹,故而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觅去了。
唐阿富的轻功极高,即便带着一个大活人仍旧能灵活地纵身飞跃,在泉州城错综复杂的街道之中,在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之上闪转腾挪,一起一伏便是十余丈开外。
白霜的见识再广也不过是一介女流,此刻被一个如此冷血无情的杀手挟持着,难免内心惶恐不安,本想挣扎求饶,但却无奈被唐阿富点住穴道,非但身体动弹不得就连喉咙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像个布袋似得任由唐阿富夹在臂弯之中,随他一同“上天入地”。不会武功的白霜只感到头晕脑胀,胃中翻江倒海,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江南陆府的护卫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在自己的地盘竟然连我的影子都追不到。”唐阿富挟着白霜兔起鹘落又翻出几条街道,而后轻身飘落在一座阁楼之顶。星月当头,四下无人,唐阿富站于高处俯瞰四周静谧昏暗的街道,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轻蔑之意。
他低头看向满眼不安的白霜,刚刚在溯水阁中他一心刺杀沈东善并未分神关注白霜,此刻在一轮明月之下再看怀中的白霜,当下不禁一愣,他万没想到自己随手挟持的女人,竟会拥有如此倾世容颜。
与她相比,唐阿富之前所见过的所有女人便统统不能算作美人,寻常的庸脂俗粉更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在白霜那略显颤抖的杏目注视之下,相貌平庸的唐阿富未免有些自惭形秽。看了一眼白霜后,便迅速将自己的目光转开了。
“想不到沈东善身边竟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一想到沈东善,刚刚对白霜容貌的感慨便瞬间瓦解,相反心中还对白霜更为不耻,料定年轻貌美的白霜定是为了金钱富贵才甘心伺候年逾五旬的沈东善,故而也将其看做一个世俗不堪的女人。
“姑娘,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只可惜你错选了沈东善这个男人。”唐阿富目光冷清地对白霜说道,“但凡沈东善想要的东西,我就一定不能让他得到,也包括你。”
听到唐阿富的话,白霜眼神惊恐地支支吾吾几声,足见其心中何其恐惧。
唐阿富默默注视着白霜的俏脸,幽幽地说道:“好美的一张脸,只可惜……我叫唐阿富,姑娘只管记下我的模样,如有来世,你大可来找我寻仇!”
说罢,在白霜满眼不甘的痛苦挣扎下,唐阿富目无表情地缓缓抽出无情剑,星月柔美,剑锋却泛着瘆人的寒光。
“自古红颜多薄命,那是因为男儿多薄幸。白姑娘已经够不幸了,阁下又何以忍心雪上加霜?”
就在唐阿富欲要对白霜一剑封喉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陡然在夜空之中响起。
唐阿富闻言一愣,循声冷目而望,但见阁楼斜对面的一座牌楼上,神色沉静的柳寻衣正持剑站于飞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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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月下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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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朦胧,静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柳寻衣与唐阿富隔空而站,目光凝重地彼此对视着,相互打量着、提防着。牌楼上所写的四个斑驳大字“风调雨顺”,在此情此景之下变的有些讽刺。
唐阿富目光微抬,目光冷清地注视着柳寻衣,一阵微风吹过,带起几缕黑发萦绕在他的眼前,道:“你也是沈东善的走狗?”
“在下并非沈东善的人,但却是白姑娘的朋友。”柳寻衣淡淡地回答道,“我看得出阁下与沈东善有仇,但白姑娘是无辜的。你虽杀不了沈东善,但也不必去为难一个女人。”
“沈东善的走狗,江南陆家的护卫,十之八九都是蠢钝如猪。”唐阿富冷冷地说道,“这么多人唯独你能找到我,算你有本事。”
柳寻衣还是生平头一次被人用这种阴狠的语气夸赞,不禁哑然失笑,道:“阁下不要误会,你我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在下并非为你而来,而是为了白姑娘。只要阁下肯放了白姑娘,在下绝不会干涉你与沈东善之间的恩怨。”
柳寻衣的话令唐阿富发出一声冷哼,随即俯首看了看白霜,转而对柳寻衣道:“莫非她是你的姘头?”
柳寻衣眉头一皱,道:“阁下为何口出恶言?什么姘头不姘头,怎说的如此难听?我与白姑娘是清清白白的朋友,而且白姑娘也并非沈东善的女人,阁下切莫错杀好人。”
“哼!”唐阿富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你比沈东善还会花言巧语,以为凭三两句鬼话就想骗我放人,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
柳寻衣见唐阿富如此不讲道理,不由地失去几分耐性,沉声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阁下也不必将对沈东善的怨气迁怒于无辜之人,还请放人吧!”
唐阿富眉心一皱,目光中闪过一抹挑衅之意,道:“我若不放又当如何?”
“放了白姑娘,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柳寻衣面无惧色,道,“倘若阁下冥顽不灵,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唐阿富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看着柳寻衣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连声冷笑起来,手中无情剑向前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没听错吧?你想和我动手?”
“久闻无情剑客鼎鼎大名,乃江湖后进中一等一的高手。但若是逼不得已,在下只有自不量力讨教一番。”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唐阿富,双手抱胸,宝剑终未出鞘。
唐阿富眼中寒光乍现,道:“这么年轻就自寻死路,可惜!”
话音未落,唐阿富脚下猛地一蹬瓦片,身形顿时爆射而出,半空之中挥舞剑锋,霎时间一道凌厉的剑气横扫而出,在夜空中激荡起一道肉眼难见的劲气涟漪。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杀招,柳寻衣脚下轻点飞檐,身子登时冲天而起。就在柳寻衣的双脚飞离牌楼的瞬息之后,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将牌楼上的飞檐齐齐切断,甚至还在牌匾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将那“风调雨顺”四个大字横着切成两半。
柳寻衣见状不由心中大惊,他万没想到唐阿富对素昧平生的人,竟然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好在柳寻衣刚在溯水阁已经见识过唐阿富的手段,因此才提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现在想来不禁暗自庆幸,刚刚若是自己稍有疏忽,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震惊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愤怒,柳寻衣对唐阿富礼让三分,却招来杀身之祸,这又岂能令他不怒?半空之中,柳寻衣右手一甩,剑鞘高高飞起,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寒光出鞘,一上来便施展出一招十字追魂。这是柳寻衣自己琢磨出来的剑招,但见两道劲气自剑锋扫出,交叉着朝扑面而来的唐阿富射去。
“来得好!”
唐阿富大赞一声,接着手中无情剑一连舞出几个剑花,随着“嗖嗖嗖”几声破空声响,唐阿富的剑竟是将柳寻衣的十字追魂瞬间破解。唐阿富在剑法上造诣之高远远超出柳寻衣的预料,面对着如流星般直射而来的剑尖,猝不及防的柳寻衣不得不强转腰马,左脚踏右脚,相互借力,身形斜翻而出,一连在半空之中翻转了十几个筋斗方才堪堪避开唐阿富的这一剑。
“哪里跑!”
看着不断闪退的柳寻衣,唐阿富却是打的愈发兴奋,身形一纵朝着柳寻衣直追而来。二人先后落在牌楼之上,狭窄的牌楼长不过六七米,宽不过一只脚的余地,柳寻衣与唐阿富站在上面短兵相接,剑影重重打的好不激烈。
阁楼上的白霜由于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趴在远处望着牌楼上交手的二人,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尽的忐忑。
“你这剑法好生奇怪。”唐阿富边战边问道,“前一招还是精妙无双,后一招却又变得平淡庸弱,好似虎头蛇尾一般,莫非是你学艺不精?好好一套剑法只学得起剑势,对后面却不得精髓?还是你师傅在教你的时候有所保留?”
唐阿富是剑中高手,一眼便洞穿了柳寻衣剑法中的优劣长短。其实这也不能怪柳寻衣,在与唐阿富交手的时候,他不敢施展任何一家门派的剑法,只能七拼八凑地自己琢磨着胡乱出剑,这样一来自然就造成现在这般虎头蛇尾的可笑场面。
如果柳寻衣只有这种半吊子的剑法,那早应该死在唐阿富剑下。好在柳寻衣的武功底子深厚,内外功夫的根基十分稳牢,在看似笨拙的剑招之中却又不经意地施展出一些精妙的身法、步法、拳法、腿法,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交起手来虽然看着十分笨拙,但实际上的威力倒也不弱于唐阿富的无情剑。
“阁下既然杀不了我,那何不答应放了白姑娘,化干戈为玉帛?”柳寻衣对唐阿富的武功由衷钦佩,故而开口提议道。
“我的无情剑出鞘之后必要见血,现在你让我收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唐阿富说着手中剑招一变,转刺为扫,一下便将柳寻衣手中的宝剑荡开,接着唐阿富脚步一跟,手中无情剑向前一送,电光火石之间剑尖便刺破柳寻衣胸前的衣袍,好在柳寻衣反应够快,及时将身子向后一倒,这才未让此剑伤及血肉。
柳寻衣后倾的身体几乎与牌楼平行,双脚快速点地连连后退,手中宝剑连翻飞舞,格挡着越逼越紧的唐阿富。
片刻之间柳寻衣已退到牌楼尽头,退无可退。见势不妙的他大有一种穷途末路之感,当即左手向下一扣,五指直接插入牌匾之中,接着以左手为中心身子猛地向外一翻,整个人围着牌楼尽头的飞檐三百六十度飞旋一圈,随即凌空踢出一腿,直奔唐阿富的脚踝而去,柳寻衣此招欲要将唐阿富踢下牌楼。
柳寻衣懂得绝地反击,唐阿富又岂是浪得虚名?就在柳寻衣出腿的瞬间,唐阿富已是双脚跃起,接着半空之中使出鹞子翻身,身形凌空倒转,头下脚上如陨石般直坠而下,与此同时无情剑也已对准柳寻衣的肩膀,只待眨眼的功夫,唐阿富便能一剑砍下柳寻衣用来支撑整个身体的左臂。
“不好!”柳寻衣见到自己再度陷入险境,顿时心中大骇,暗道,“难道非逼我施展出惯用的武功才能保命不成?可是万一被别人认出我路数,那岂不麻烦……”
柳寻衣想有所保留,但唐阿富显然没有打算给他留下生机,霎时无情剑已是贴上柳寻衣的胳膊。千钧一发之际,已经由不得柳寻衣顾忌其他,将心一横便要设法保命。
“嗖!”
正值此刻,一道破空声陡然自半空响起,接着当无情剑刺破柳寻衣的衣袖时,一团弹丸大小的黑影已是精准地射中剑锋,随着“叮”的一声轻响,无情剑顿时偏刺而出,趁此机会柳寻衣赶忙飞身而起,重新飞落于牌楼之上。
“谁?”
唐阿富持剑的右手只感到一阵阵的麻痛,显然刚才那件突如其来的暗器之中,暗藏着巨大的内劲。
“精彩!精彩!实在是精彩至极!”
随着一道沙哑的笑声,只见街道远处一个又矮又瘦的黑衣老头正骑着一头毛驴,“咯哒咯哒”地缓缓靠近。那老者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生的其貌不扬,秃眉毛、三角眼、酒糟鼻、一张大嘴下几乎寻不到下巴,脑袋上顶着屈指可数的几根又白又灰的头发,打蔫似的贴在头皮上,看上去就如同枯草一般,了无生机。
老者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酒葫芦,饶是柳寻衣和唐阿富站在牌楼之上,也能嗅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儿。
“小孩儿,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你还不把老头子的葫芦盖还来?”
听到老者的话,柳寻衣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老者口中的“小孩儿”说的正是自己,未免感到一阵错愕,不过出于对老者及时出手的谢意,柳寻衣还是低头左右找寻几眼,果然在他脚下看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木塞,想来刚才弹飞无情剑的“暗器”正是此物。
柳寻衣将木塞扔下牌楼,老者顺势接下盖于酒葫芦上,说来也是奇怪,他这轻轻一盖,原本天地间浓郁的酒味儿竟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柳寻衣对老者拱手道。
但老者似乎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仍旧醉意朦胧地抬眼望着唐阿富,优哉游哉地说道:“如今的泉州遍地都是正派子弟,绝情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强留下来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老家伙,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吧?”唐阿富面带蔑视,手中的无情剑向下一指,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敢夸此海口!”
正当唐阿富欲向老者挑衅之时,街道远处隐隐有灯火传来,伴随着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但见几十道人影正快速朝着这里逼近。显然,江南陆府的高手和沈东善的护卫听到这里的打斗声,正迅速赶来驰援。
“快走!”
不等唐阿富开口,柳寻衣却是突然开口道:“你一个人再厉害也绝非陆府众多高手的对手,更何况还要加上沈东善的一众护卫。说不定他们振臂一呼,在泉州境内的所有武林人士都要追杀于你。与其留在这儿逞一时之勇,不如早些离开!”
柳寻衣的劝告令唐阿富一愣,他疑惑地注视着柳寻衣,道:“你这么说是想放我一马?”
“我与你无冤无仇,而且与沈东善也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既没必要帮他,也没必要害你。”柳寻衣道,“你快走吧!”
“小孩儿,你若答应送老头子一壶酒,我可以替你留下他。”骑驴老者对柳寻衣说道,“你若杀了他,明天你的名字就会传遍整个江湖,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你可要想清楚喽!嘿嘿……”
“多谢前辈好意,不过在下与无情剑客并无恩怨,更加不想借前辈之手弄虚作假。他或许恶贯满盈罪该万死,但却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至于他和沈东善之间的恩怨更加与我无关,理应由他们自己去做个了断。”柳寻衣拱手拜谢,随即对唐阿富正色道,“你虽对我痛下杀手,却是误认我为沈东善派来杀你的人,只道是一场误会。我说过来此只为救回白姑娘,她和我一样,也是被你误会之人,所以不应该替沈东善死在你的剑下。至于阁下……走或是不走都与我无关,还请自便!”
说罢,不等唐阿富回答柳寻衣已是纵身跃至阁楼之上,出手为白霜解开穴道。
唐阿富先看了一眼骑驴老者,又抬眼看了看远处不断逼近的人群,最后将目光投在柳寻衣身上,沉吟片刻随即转身一跃,几个闪掠便消失在夜幕尽头。
当柳寻衣救下白霜准备向骑驴老者再次道谢时,才发现那老者却已是自顾自地哼唱着小曲,摇头晃脑地骑着毛驴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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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枉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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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回溯水阁!”
柳寻衣轻揽着白霜柳腰自阁楼上飞身而下,为免节外生枝,他们有意避开前来追杀唐阿富的人群,另择一条僻静的小巷回溯水阁。
“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公子为何要舍命救我?”
途中,白霜下意识地将冰凉的玉手从柳寻衣手中挣脱,直至此刻柳寻衣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时才一直拽着白霜的手,于礼有所不妥。在刚刚的刹那之间,柳寻衣只将白霜当做自己的妹妹,因此才没有顾忌到男女授受不亲。
柳寻衣面带愧色,轻咳两声似是缓解尴尬,轻声答道:“实不相瞒,白姑娘长的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故人?”白霜的心情此刻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她目光狐疑地望着柳寻衣,道,“公子说的可是心上人?”
闻言,柳寻衣心中再度想起“柳寻玉”,下意识地苦笑道:“是啊,我的心里的确一直挂念着她。”
“即使如此,那公子就更不应该救我。”白霜淡淡地说道,“公子既有心上之人,那就不应该再对别的女子如此关心。”
白霜的话令柳寻衣一愣,不过随即便想明白其中的缘由,虽然他明知道白霜对自己所说的“心上人”有所误解,但却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继而话锋一转,问道:“不知白姑娘是哪里人氏?”
“泉州。”白霜轻声作答。
“白姑娘是泉州人氏?”柳寻衣心生一抹失望,道,“但不知家中……”
“我父母都已经过世,是义父将我一手养大。”白霜似乎并不想提及有关家人的事,因此回答的倒也十分干脆。
柳寻衣眉头一皱,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道:“但不知姑娘的义父是?”
“陆家前任家主,陆重阳。”白霜停下脚步,目不斜视地盯着柳寻衣,那清冷的眼神似乎在责备柳寻衣不该如此多事。
“原来白姑娘是陆前辈的义女。”柳寻衣是个榆木疙瘩,看不出白霜心中的不悦,径自惊呼道,“既然如此那白姑娘理应是陆庭湘公子的义妹,又为何在溯水阁……”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失言,毕竟当着人家姑娘的面,总不能问人家为何要在溯水阁这种不清不楚的地方做头牌吧?
“公子有恩于我,白霜感激不尽。”白霜也不理会柳寻衣的欲言又止,径自开口道,“稍后回到溯水阁,我自会找两个姑娘好生侍候公子,以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至于小女子的私事,还请公子就不要再打听了。”
看着白霜竟然如青楼老鸨一样说出“找两个姑娘”这种话,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好奇顿时烟消云散,暗自摇头道:“此女绝非玉儿,玉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错了!错了!是我又犯糊涂认错了。唉!”
“公子可还想再问什么?”
面对白霜的质问,柳寻衣连连摇头,道:“刚才是在下冒犯了。”
白霜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快步朝着溯水阁走去。满心感慨的柳寻衣望着白霜娇弱的背影,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便悻悻地跟了上去。
溯水阁仍旧内灯火通,只不过相对于往常的喧嚣,此刻却是出奇的安静,甚至静的有些吓人。鸦雀无声并不意味着空无一人,相反,现在的溯水阁大堂中却是人满为患,除了坐在周围安静看热闹的宾客外,还有一群手持刀剑,虎视眈眈的陆府护卫。
大堂中央四平八稳地摆放着两把太师椅,两椅之间是一张茶桌。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人正优哉游哉地品茶,大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在他们二人身上,但却谁也不曾开口出声。
坐在右侧的人正是刚刚在二楼遭遇一场刺杀的沈东善,而此刻坐在沈东善对面的则是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六旬老者。
老者两鬓斑白,脸上皱纹横生似是饱经沧桑,长的慈眉善目看上去似乎极易亲近,但一双微微下垂的目光之中却是总不经意地泛起一抹凌厉的光泽,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必定狡猾之至,锋芒尽收但却暗藏城府。
这位老者名叫司空竹,乃江南陆府的大管家,前后伺候过陆府三代家主。司空竹一生孑然一身,练就一身童子功,令其内力深不见底,如火纯情的先天罡气在江湖中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司空竹非但武功高深莫测,行事手段更是老辣至极,再加上极深的城府和人鬼难测的心机,令其能辅佐江南陆府爷孙三代而不被他人所取代,在江湖中也算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今夜身为陆府贵客的沈东善竟然在溯水阁遭遇刺杀,此事传出去必然会影响陆府声誉,故而司空竹闻讯连夜赶来,正是为了查明此事,给沈东善一个交代。
司空竹带来的陆府高手在其身后站成一排,一个个虎背熊腰,横眉冷目,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一盏茶的功夫,白霜在柳寻衣的陪同下回到溯水阁,二人一踏进门,堂中的林方大便第一个迎上前去,面色紧张地向柳寻衣问道:“贤弟,那唐阿富可曾伤到你?”
柳寻衣淡笑着拍了拍林方大的肩膀,安抚道:“有劳大哥挂念,小弟万幸无碍。”
“那就好!”林方大闻言松了一口气,继而抓着柳寻衣的手径自朝沈东善和司空竹走去,道,“贤弟,我来为你引荐陆府的司空前辈。”
“白霜,可有大碍?”司空竹先是微笑着冲林方大和柳寻衣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一转看向白霜。
白霜见到司空竹赶忙欠身施礼道:“见过竹老,我并无大碍,时才是柳公子救了我一命。”
“无碍便好。”司空竹道,“你且去休息吧!”
在司空竹面前,白霜似乎颇为拘谨,对于司空竹的话也不敢违背,再看了一眼柳寻衣之后便抬脚上楼去了。与此同时,前去追杀唐阿富的陆府护卫和沈东善的随从也陆续回到溯水阁,纷纷向司空竹和沈东善见礼。
“人呢?”司空竹端着茶杯头也不抬地低声问道。
“这……”为首的陆家护卫闻言不禁面露尴尬之色,左右顾盼着自己的同伴,但见旁边的人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低声回答道,“没找到……”
司空竹已经送到嘴边的茶杯陡然顿住,抬眼看向那名战战兢兢的护卫,扯着低沉沙哑的嗓音问道:“白霜回来了,刺客却没找到?”言下之意,是在指责这群人办事不利。
“竹老,当我们看到白姑娘的时候,刺客就已经不见了。”护卫首领赶忙解释,说着还伸手指着柳寻衣,快速说道,“我们曾看到白姑娘与此人在一起。”
司空竹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将目光转向心不在焉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这位小兄弟救回白霜,有劳有劳,陆府稍后必有重谢……”
柳寻衣正思量着其他事,此刻被司空竹这么一说不禁面露错愕之意,连忙摆手道:“司空前辈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呵呵……小兄弟不必谦虚。”司空竹笑道,“但不知那刺客现在被小兄弟擒在何处?”
“刺客?”柳寻衣闻言一愣,一头雾水地说道,“刺客已经跑了,我并未擒住他。”
柳寻衣话音未落,司空竹脸上的笑容已是悄然凝固,一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刺客跑了?那白霜又是如何回来的?”
“我与那刺客交手之后忽闻贵府大队人马杀到,那刺客怕是难以脱身,所以就扔下白姑娘径自逃命去了。”柳寻衣解释道,“之后我就把白姑娘送回来了。”
“小兄弟既知我陆府的人马稍后便到,何不将那刺客缠住?”司空竹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道,“看小兄弟身上并无要紧的伤势,想必武功较之刺客也不遑多让,如若不然怕是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既然小兄弟与唐阿富交手能不弱下风,那与他缠斗片刻,等待援兵应该易如反掌才是,为何又让他跑了?”
此刻,柳寻衣终于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劲,他明明是好心救人,但司空竹的一席话却颇有兴师问罪之嫌。而从始至终,沈东善都像个局外人,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喝着茶,连正眼都没有看柳寻衣一下。
“司空前辈此话何意?”柳寻衣眉头一挑,反问道,“莫不是怀疑是在下故意放跑刺客?就算是,在下既非陆府之人,亦非沈老爷的手下,不想与刺客以命相搏又有什么奇怪?”
“不错!”林方大朗声附和道,“我兄弟能去冒险救回白小姐已是替你们解决了一件大事,你们又怎好奢求我兄弟再替你们擒下唐阿富?”
一言未发的沈东善幽幽地插话道:“林兄弟此言差矣,唐阿富是绝情谷的人,对于异教之徒但凡武林正派人士皆应该人人得而诛之,又岂能说不管柳兄弟的事?”
司空竹闻言,转而看向林方大,问道:“不知道你与这位小兄弟如何认识?又何以称兄道弟?”
“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林方大回答的倒也干脆,说罢眉头一皱,问道,“司空前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司空竹微微一笑,语气平缓地说道:“这位小兄弟前脚才来拜会沈老爷,唐阿富后脚便冲进来刺杀,这件事未免太过于巧合。”
“什么意思?”林方大向前一步,抢在柳寻衣之前开口喝问道,“司空前辈,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已经对你礼让再三,你现在这么说是怀疑我兄弟和唐阿富串通一气刺杀沈老爷?这个罪名可不轻,司空前辈是见过大世面的,应该知道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的道理。”虽然林方大一口一个“司空前辈”叫着,但他刚刚的这番话却是已经完全挑明了心中的不满,颇有针锋相对之意。
“沈老爷在陆府的地盘遭人行刺,这件事老夫身为主人自然难辞其咎,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沈老爷一个交代,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司空竹淡淡地说道。
林方大面对司空竹的咄咄相逼竟也是寸步不让,直言道:“现在我的结拜兄弟好心救人却遭人冤枉,我这个做大哥的见到他无辜含冤,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林方大,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站在司空竹身后的一名陆府护卫怒声训斥道,“你可知这里是江南陆府的地盘,容不得你撒野。”
林方大被彻底激怒,虎目一瞪,破口大喝道:“就凭我是贤王府的林方大,休拿江南陆府来压我,别人怕你们,老子可不怕!”
二人此话一出,无疑将矛盾从一件小事升格到了江南陆府与贤王府的对峙,闹到这一步再说什么话可就真要掂量掂量了,毕竟江南陆府和贤王府都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一方霸主,而陆庭湘和洛天瑾又都是要脸面的人,此事再闹下去可大可小,后果也非同小可。
不等陆府高手再度出言喝斥,司空竹却已是猛然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柳寻衣,淡笑道:“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老夫绝对没有怀疑小兄弟的意思,此等小事也不必惊动我家公子与洛府主。老夫之所以如此谨慎,一来是为了给沈老爷一个交代,二来则是为了保证明日的金盆洗手大会能诸事顺利。小兄弟,唐阿富是绝情谷的人,他出现在泉州难保不会有其他同党暗藏在附近,你也应该听说过绝情谷乃是江湖四大异教之一,明日之事来的都是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没人希望绝情谷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捣乱。你说老夫所言可有道理?”
柳寻衣知道事已至此,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抵消司空竹的怀疑,但又不想因为自己而令林方大甚至整个贤王府都牵扯进来,故而伸手将吹胡子瞪眼的林方大拽退两步,冲司空竹拱手道:“但不知司空前辈想如何证明在下的清白?”
“倒也简单。”司空竹见到柳寻衣颇识时务,不禁淡笑道,“由于唐阿富不知所踪,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明你的真伪,所以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现在只好暂时请小兄弟随老夫回陆府委屈两天,待明日金盆洗手大会之后,老夫自会查明一切,还小兄弟一个公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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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两肋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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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竹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虽然他语气颇为客气,但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将柳寻衣囚禁起来,待日后发落。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一旦柳寻衣今夜进了陆府,再想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势必难如登天。
“不可!”柳寻衣尚未开口,林方大已是大手一挥,反驳道,“天底下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我兄弟明明救了你们的人,你们反倒要将他囚禁起来,实在是荒天下之大缪!此事传出去只怕天下人都要耻笑你江南陆府恩将仇报,黑白不分。”
“放肆!”陆府护卫冷喝道,“林方大,此事与你无关,你休要引火自焚。”
林方大冷笑一声,道:“柳寻衣是我的结义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今天想动他那就先问过老子手里这把刀。”说罢,林方大竟是“仓啷”一声将腰刀猛地抽了出来。
林方大虽然平日里性情刚烈,但却也不至于莽撞。今夜他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激动,一来是真心袒护自己这个刚刚认下的兄弟,二来则是酒喝的太多,未免有几分浑不怕的醉意。
虽说陆府和林方大是针尖对麦芒,但却都懂得拿捏分寸,任凭如何唇枪舌剑,也绝不会率先亮出兵刃。因为刀若出鞘,其中的意味可就与之前截然不同,就算有理也要变成无理。
“大哥……”
不等柳寻衣按下林方大的刀锋,对面的陆府护卫们却是已经纷纷抽出刀剑,之前他们不敢拔刀是碍于江南陆府与贤王府的关系,可现在面对先行拔刀的林方大,兵戎相见已是顺理成章之事,不必再有所顾忌。
“嘶!”
大堂中突然转变的局势令周围的宾客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谁也没想到此事竟然会闹到刀剑相向的地步。要知道现在对峙的可不单单是林方大和几个陆府家奴,更代表着江湖中的两大势力。
“林大哥在那,快过去!”
此刻,同住在春秋广厦内的贤王府弟子闻讯而至,见到林方大正被几十把刀剑围在其中,不禁面露怒色,他们不假思索地抽出兵刃快步冲来,护在林方大左右,与陆府的护卫们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沈东善似乎也没料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当他看到态度冷漠而坚决的司空竹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随即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暗道:“难道司空竹真的如此看重自己?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而不惜无凭无据地硬要冤枉一个外人?而且还是冒着得罪贤王府的风险?不对,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曲折。”
想罢,沈东善眉头一挑,对林方大说道:“林兄弟,不过是区区一件小事,你又何必刀剑相向?我知道你袒护自己的朋友,但你这么做……未免有些欠妥。”说罢,沈东善又将目光转向满脸凝重的柳寻衣,道:“柳兄弟清者自清,倘若你心里没鬼又何惧随竹老回去,一起将此事查个清楚?现在林兄弟为你做出此等莽撞之事,非但对贤王府与江南陆府的关系不利,相信也对柳兄弟的清白不利。”
沈东善此话倒也在情在理,听的周围的人纷纷点头。按照人之常情推断,林方大现在反抗的越是激烈,就越会令人怀疑柳寻衣的真伪。
沈东善三言两语看似公正,但实际上却是想牺牲柳寻衣,从而化解贤王府与江南陆府的矛盾,尽快了结此事。比较之下他现在更愿意劝林方大退让,而不愿得罪司空竹。至于脑筋本就不算灵活的林方大而言,则是被沈东善的这番话推入进退两难之境。
林方大分明是看不惯司空竹欺负自己兄弟,因此才火急火燎地站出来为柳寻衣鸣不公,现在反倒被沈东善说成袒护,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方大思来想去,已经察觉到自己冒然拔刀有所不妥,而沈东善则巧妙利用自己的疏忽,顺势将柳寻衣逼入越描越黑的尴尬地步,索性眼神一狠,朗声道:“老子现在什么都不管,今夜你们想带走柳寻衣,那就先从我林方大的尸体上踏过去。”
见状,沈东善心中暗暗发愁,左右顾盼着互不相让的林方大与司空竹,心中暗道:“此二人真如铁了心一般势不两立,司空竹是只老狐狸不易说服,看来如今也唯有说服林方大罢手。”想到这些,沈东善的余光还不经意地瞄了一下目无表情的司空竹,心中疑惑更浓,暗道:“林方大已经如此坚持,司空竹却仍旧不为所动。我应当尽早脱身,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咳咳……林兄弟,你这样令竹老很为难。”沈东善思量之后缓缓起身,笑盈盈地走到林方大身边,附耳低声道,“这溯水阁毕竟是陆府的地盘,更何况此刻还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你若执意不肯给竹老台阶,事情再这样闹下去只怕难以收场。”
听到沈东善的话,林方大眼中精光一闪,直直地盯着沈东善,道:“沈老爷,你也认为我贤弟与那刺客是一伙的?”
“绝无此意。”沈东善态度坚决地摇头道,随即又顾忌到司空竹的颜面,继而补充道,“我对柳兄弟不甚了解,但却相信林兄弟的为人,更相信洛府主。只不过刚刚竹老的担忧也无不道理,毕竟林兄弟……林兄弟并未收到陆府的请柬而不请自来,难免会惹人怀疑。竹老为了明日金盆洗手大会的顺利而对柳兄弟多一些猜忌和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此事若换在洛阳贤王府,相信林兄弟也会对一些来路不明的朋友多加提防,难道不是吗?”
“这……”沈东善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令林方大不禁有些犹豫,迟疑道,“可无论如何我这个做的大哥的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被人冤枉。”
“沈某保障绝不会有人冤枉柳兄弟。”沈东善笑道,“而且此番也并非囚禁,只是暂将柳兄弟请回去暂歇,相信竹老一定会好吃好喝的招待,绝不会怠慢分毫。”说罢,沈东善将目光转向司空竹,但见司空竹似笑非笑地说道:“林小兄弟,这次是你多虑了。”
“那也不行!”林方大险些被司空竹和沈东善动摇心智,当他看到势单力薄的柳寻衣时,猛然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态度坚决地说道,“柳兄弟是我请来溯水阁喝酒的,我就要保他安然无恙的离开,否则我林方大日后如何在江湖中立足?沈老爷,司空前辈,不是林方大不识好歹,实在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与其一直在此责难柳兄弟,莫不如去找出刺客,还我兄弟清白。”
“那又谁能证明他与唐阿富不是沆瀣一气?”司空竹目无表情地问道,显然刚刚林方大的不识好歹令他颇感不悦。
“白霜姑娘就能证明。”林方大急声道,说着还转身指了指柳寻衣衣袍上的破洞,道,“还有这些窟窿,明显就是与唐阿富交手险象环生时留下的。”
“白霜不过一介女流,当时怕是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司空竹道,“至于他衣袍上的痕迹,如若作假倒也十分简单。”
“你言下之意是说我兄弟和唐阿富串通演戏?简直荒唐可笑!”林方大一听当即暴跳如雷,道:“罢了罢了!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相信我贤弟与刺客无关,就算我说破嘴皮子又有何用?刚刚你也听到,沈老爷亲口承认他不再怀疑柳兄弟,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咄咄逼人?”
“老夫并非多管闲事!”司空竹眉头一皱,沉声道,“老夫闯荡江湖数十载,凭的就是谨小慎微才能活到今天,这位小兄弟是人是鬼老夫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日后证明是老夫冤枉了他,那老夫愿意向他奉茶认错,但如今金盆洗手大会在即,老夫绝容下半点疏忽,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他。”说罢,司空竹猛然起身,一双老眼如匕首般直直地盯着林方大,幽幽地说道,“洛府主也是陆府的贵客,一向谦和有礼,深知客随主便的道理。我想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如此不知礼数,竟然在主人的地盘肆意妄为,毁他声誉吧?”
司空竹这几句话说的极重,他知道只凭陆府怕是吓不倒性情如火的林方大,因此只好搬出洛天瑾来压他。而沈东善在听到司空竹这番话后,心中顿时一沉,暗道:“好一个‘客随主便’,好一个‘主人的地盘’,我被行刺不过是他为难柳寻衣的一个幌子罢了,明日金盆洗手大会陆府内必是高手云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又能翻起什么大浪?司空竹分明是在借题发挥,在众人面前杀鸡儆猴,为江南陆府立威。说来说去,终究还是在为陆府明日能顺利取得惊风化雨图而造势。”
在听到“洛府主”几个字后的林方大,坚定的信念顿时萎靡几分,他可以为了柳寻衣枉顾自己的生死,但却不能不顾忌洛天瑾的声誉。此刻,他就连拿刀的手都变的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一边是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后进,一边是江南陆府和东善商号,你说洛府主会选择站在哪边?”司空竹字字如针,直插林方大的心底,“我家公子与沈老爷都是洛府主的朋友,你既为贤王府之人,理应为洛府主分忧,而不应该在外边为他招惹是非。这位小兄弟今夜我江南陆府拿定了,林方大你若眼中还有洛府主,那就让开!”司空竹口吻之中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显然已是给林方大下了最后通牒,“你若执意不让那老夫唯有将你一同拿下,再交由洛府主处置,相信洛府主一定会通情达理公事公断,给我家公子和沈老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司空竹今夜势在必得,如若江南陆府连一个小小的林方大都摆不平,那明日又如何应对武林群雄对惊风化雨图的窥伺?
“这……”
“教训的好!竹老教训的太好了!”
司空竹话音将息,一道浑厚洪亮的声音陡然自溯水阁外传来,紧接着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满脸笑意地迈步踏入大堂。
一见到此人,林方大那颗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稳下来,救星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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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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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四十余岁的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身形挺拔精壮,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嘴上的两撇胡子令其在英武之余又不失几分精明,此人迈步而来,虎虎生风,气势逼人。
最惹人注意的是在此人的腰间,赫然缠着一条极为扎眼的“腰带”,这是一条漆黑如墨的九节钢鞭,不同寻常的是这条钢鞭的每一节都是三角棱柱,棱角分明,锋利如刀,在每一节上还纹刻着不同的动物图案,龙凤虎狼应有尽有,栩栩如生,粗犷之中又别显精细之处。
江湖中人只凭这条九节鞭便足以辨识此人的身份,正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
邓长川此行随洛天瑾而来,一并在陆府下榻,闻讯溯水阁内有贤王府的人闹事,而且又见司空竹匆匆离开,因此才奉洛天瑾之命前来一探究竟。
一看到邓长川,原本逼向林方大的司空竹却是突然转身,毫不留情地扬手“啪”的一巴掌,狠狠打在身后的陆府护卫脸上,直将那正在与林方大对峙的护卫打的眼冒金星,脑袋发懵,一时间根本弄不清状况。
“混账东西,今夜在溯水阁内的都是陆府的贵客,是谁给你们胆子如此放肆,竟敢在这里拔刀?”司空竹对一众陆府护卫冷声训斥道,“还不速速将刀剑收起来,装模做样成何体统?”
虽然司空竹态度转变的令人措手不及,但平日训练有素的陆府护卫们还是迅速收起刀剑,谁也不敢多问半句。
“呵呵……”当司空竹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怒色却是再度转变从容不迫的笑意,对邓长川拱手道:“老朽管教不严,让邓兄笑话了。”
“竹老客气了。”邓长川都不必开口下令,只凭一个冷厉的眼神便令林方大等人迅速收起各自的兵刃,“是贤王府的小子们不懂事冲撞了竹老,我这个做长辈的在此替他们向竹老陪个不是,还望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说着邓长川还有模有样朝着司空竹拱手鞠了一躬,随即转身向沈东善一并见礼。司空竹与沈东善见状赶忙还礼,场面一派祥和,刚才的紧张局面全然不见踪迹。
一场不知该如何收场的风波,在邓长川与司空竹二人的三两句寒暄中瞬间化为乌有,这令一旁的柳寻衣不禁心生感慨,看来若想在江湖中获得别人的尊重,自身的实力与所处的地位才是关键。
“邓五爷,这位就是我曾和你们提起,在临安救过我和凝语的柳寻衣兄弟。”林方大见到邓长川当下如释重负,赶忙解释道,“刚刚沈老爷被人行刺,司空前辈怀疑与柳兄弟有关,可柳兄弟是我带来的,因此……”
“何事轮到你开口?没大没小,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不等林方大把话说完,邓长川却是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当即将林方大后面的话给生生噎了回去。
“邓兄,请!”沈东善命人在桌边加了一张椅子,在司空竹的指引下三人各自落座,并将今夜先后发生的事细细讲述一遍。
邓长川听罢,眉眼之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淡淡的了然之色,他先是转头看了看柳寻衣,继而对司空竹和沈东善笑道:“二位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此事林方大的确行为莽撞,回去后我定当回禀府主对其重重责罚。”
“欸!”司空竹连连摆手道,“林小兄弟重情重义,甘心为朋友两肋插刀,老夫着实佩服,又岂敢向贤王府告状?只是林小兄弟误以为老夫会对这位柳小兄弟不利,实则老夫并无为难之意,只想多一份提防,以保明日之事能周全无虞。”
邓长川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道:“竹老所虑合乎情理,邓某完全赞同,相信洛府主知道了也一定会称赞竹老的心思缜密。”
“邓兄过誉了。”司空竹谦虚道,“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但不知贤王府是否还要继续力保这位柳小兄弟?倘若邓兄也不希望老夫委屈他,那老夫现在就将其放走,绝不再阻拦半步。”司空竹最后这句话说的大义凌然,并且声音极大,显然他是有意说给在座的众多宾客听。其言外之意是,倘若明日的金盆洗手大会上,因为柳寻衣而闹出什么乱子,那就是贤王府的责任,与江南陆府无关。
司空竹此举既给足邓长川面子,又成功在众人面前证明了陆府的清白,同时还将未知的隐患抛给贤王府,并且将对沈东善的交代,解释成是贤王府故意从中阻挠,可谓一石四鸟,不可谓不毒。
沈东善不以为意地对邓长川笑道:“邓兄,我相信行刺之事定与柳兄弟无关。柳兄弟不禁是林兄弟的朋友,刚刚闻听林兄弟所言似乎他还曾救过洛姑娘,如此想来定是一位侠义之士,又岂会与绝情谷的人有什么瓜葛?所以在沈某看来,此事必是一场误会。”
沈东善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和稀泥,明显有讨好邓长川而疏远司空竹之意,并且顺势摆脱司空竹的‘挟持’,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剥离而出。刚才司空竹一口咬定柳寻衣与唐阿富同流合污,此事溯水阁内人尽皆知,此刻身为被行刺之人的沈东善竟然改口说是一场误会,着实让司空竹有些下不来台。
此刻,司空竹、沈东善与邓长川三人各代表一方势力,各怀心思,相互利用却又相互提防,言谈举止间既不能失礼又不能落人口实,实在辛苦。而柳寻衣,无疑变成这三方势力暗流涌动之下的牺牲品。
真可谓身如柳絮随风摆,生死逃亡不由人。这种感觉令柳寻衣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江湖中渺小的可笑,而想以如此渺小之躯接近脚踏武林半壁江山的洛天瑾,又谈何容易?
邓长川倒不急着表态,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亮如洪钟的声音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道:“那这位柳兄弟究竟与绝情谷有没有关系?”
“没有。”柳寻衣坦言道,“我只是看不惯那刺客枉杀一个无辜女子,故而出手相助罢了。”
林方大赶忙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初在临安我与凝语被丁轻鸿追杀时,柳兄弟也是义无反顾的出手相助,凭的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
邓长川目光深沉地盯着柳寻衣,道:“既是身正那就不怕影子斜,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寻衣闻言一愣,他不太明白邓长川的意思。看着将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的众人,犹豫片刻之后方才点头道:“是。”
“如此那你也不必畏惧跟竹老回去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才是。”邓长川道。
不等柳寻衣开口,林方大急声抢话道:“邓五爷,此事万万使不得。若是柳兄弟跟他们回去,那没事也要被严刑拷打出事来……”
“放肆!”
邓长川眼睛一瞪,冷声打断道:“江南陆府一向公正严明,在武林之中素有口碑,陆公子更是武林第一君子,又岂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司空竹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林小兄弟不相信老朽,那只管让你的兄弟离开便是,老朽绝不阻拦。”
“不能走。”邓长川缓缓摇头,随即转头看向柳寻衣,道,“你若现在走那就等同于坐实了这个罪名,今日与绝情谷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日后你也休想在江湖中立足。”
“我愿意随司空前辈回去。”柳寻衣当机立断,正色道,“正如邓五爷所言,柳某身正不怕影斜。”
司空竹尚未开口,邓长川却又继续说道:“你虽不能一走了之,但却也未必只有随竹老回去这一条路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邓长川此话令众人一愣,沈东善狐疑地问道:“邓兄的意思是……”
“不知竹老和沈老爷可否信得过我贤王府的公正?”邓长川道,“这位柳兄弟曾对我家小姐有恩,那就是对贤王府有恩。我家府主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报,如若两位信得过邓某和洛府主的为人,那不如将这位柳兄弟交给在下,从现在开始直至明日金盆洗手大会结束,就由在下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绝不让他有半点与外界暗通的机会。如何?”邓长川看着故作沉吟的司空竹和默不作声的沈东善,继续开口道,“当然,若是两位怀疑我贤王府也会暗通绝情谷的话,那此人大可交给你们随意处置,邓某绝不多言。”
“岂敢!岂敢!”司空竹赶忙摆手道,“洛府主为人光明磊落,又是我家公子的贵客,如今更是同吃同住在陆府之中,老朽又岂敢怀疑洛府主的为人?一切就依邓兄所言,这位柳小兄弟就交给你了。”
邓长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沈东善,但见沈东善颇为慷慨地笑道:“邓兄开口,沈某又岂会不从?一切就依邓兄所言!哈哈……”
“此刻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辞!”邓长川是个说到就要做到的爽快性子,拱手告辞之后便带着柳寻衣快步离开了溯水阁。柳寻衣在临行前,林方大还冲着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柳寻衣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这才彻底放下。
溯水阁外一片昏暗,邓长川在前,柳寻衣在后,二人皆是一言不发,默默行路。
“你若想走现在便可以走了。”途中,邓长川突然开口。
“我若走了岂不是默认自己与绝情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柳寻衣回答道,“而且明日陆府的人问起来,邓前辈也不好交代。柳某未做亏心事,又岂能再连累贤王府枉受猜忌。”
“呵!”邓长川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审视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其实司空竹和沈东善早就知道你与绝情谷没关系,你不必太过高看自己,说到底你不过只是他们达成自己目的一颗棋子罢了,用完即丢,谈不到猜忌不猜忌。林方大替你出头之前,沈东善利用你来结交司空竹,而当林方大出头后,沈东善便想息事宁人,利用你来讨好贤王府。这就是你对沈东善的用处。只不过司空竹却对你不依不饶,这才让事情变的如此麻烦。”
“这……”柳寻衣眉头一皱,暗想“说来说去我竟然只是一颗他们用来勾心斗角的棋子?我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即便没有柳寻衣今夜也会随便找一个张寻衣、王寻衣来做这颗子。现在想来实在悲哀。”
想罢,柳寻衣开口询问道:“我与司空前辈萍水相逢,之前也从未得罪过他,为何他要对我不依不饶?”
邓长川狐疑地注视着柳寻衣,缓缓开口道:“看在你救过凝语的份上,我便教你一次。司空竹对付你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其因有四。”邓长川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杀你一个无名小辈来彰显对沈老爷的重视,以此讨好沈老爷,这是其一。只凭猜测便要将你囚禁起来,美其名曰保护明日金盆洗手大会的顺利,以此来向武林群雄证明江南陆府办事谨慎小心,赏罚分明,这是其二。杀鸡儆猴,利用林方大袒护你这件事来暗示群雄不要企图在陆府的地盘闹事,要分清谁是主谁是客,这是其三。通过刚刚在溯水阁的这场闹剧,这三个目的司空竹都已经达到了。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其四’。”
“愿闻高见。”柳寻衣虚心求教。
邓长川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虽不曾得罪司空竹,但却的罪过他的主子陆庭湘。所以司空竹才会对你咄咄相逼,这便是其四。”
这下柳寻衣更糊涂了,忙问道:“在下也不曾见过陆公子,又岂会得罪他?”
“是你拼了命从唐阿富手里救回的白霜?”邓长川突然问道。
“是。”柳寻衣没懂邓长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这应该并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白霜吧?”
“是。”柳寻衣如实作答,“白天的时候在鸳鸯榭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白姑娘送给在下一支价值不菲的金钗,不过刚刚我已经在溯水阁还于她了。”
“那便是了!”邓长川戏谑地笑道,“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是天下最具君子风度的人,却也是天下最小气的人。”
“邓前辈的意思是……”
“红颜祸水,有些女人只许陆庭湘自己将其送到别人身边,但却不许旁人主动伸手碰一下。邓长川笑道,“今夜不过是小惩大诫,你命好逃过一劫。不过没人能保你一辈子,就算今天陆府不杀你,明天你也会死在其他人手中,在江湖中行走最可怕的并不是死,而是你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死。年轻人行走江湖,可不能像今天这般稀里糊涂的,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替死鬼。念你对贤王府有恩,所以我才会告诫你,以后想在江湖中活的长久些,那就要先记住一条规矩。”
“什么规矩?”
“越是绝色美人,越要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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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江南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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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长川将柳寻衣带回陆府已是深夜,因为有溯水阁的前车之鉴,柳寻衣深夜而来自然不敢在陆府中太过招摇,也不敢惊动任何人。邓长川领他到侧院一间颇为冷清的偏房将就一夜,柳寻衣简单收拾一番后躺在榻上,思前想后这两天的经历,久久不能入睡。
柳寻衣来到泉州的第三天就险些弄丢了自己的小命,这令他对曾经满心向往的江湖第一次产生了忌惮之心。相比于朝堂勾心斗角的凶险,原来江湖中的明争暗斗也丝毫不遑多让,一顿饭的功夫便能令局势一变再变,人嘴两张皮,硬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黑的,非但杀人不眨眼,而且还杀的有理有据,杀的大义凌然。
今夜若非有邓长川提点,柳寻衣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非但小命不保,而且还会落个人人唾弃的恶贼骂名,死的既糊涂又冤枉。
原本以为江湖之中人人皆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好汉,殊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在司空竹和沈东善这些人眼中,柳寻衣就如同街边的阿猫阿狗一般,生死荣辱根本无关紧要。现在想来,当时若真听了司空竹的冠冕堂皇之言跟他回去,只怕现在自己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当下心中对林方大的感激之情再度平添几分,同时也对自己的行事莽撞而深感愧疚。
柳寻衣伸手入怀掏出赵馨赠与他的手帕,疲惫而凝重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柔和之意,指尖细细感受着手帕的柔滑,赵馨的一颦一笑也随之浮现在脑海,尤其是那句“我等你”,尤其令柳寻衣心中温暖之至。
“为了馨儿,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闯。”柳寻衣心中默默地笃定道,“我一定要活着回去,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
痴痴念念的柳寻衣在似睡非睡之间越发坚定自己的信念,贴在胸前的手帕带给他无尽的温暖,似是将赵馨拥在怀中一般恬静,令柳寻衣忐忑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柳寻衣就这样思绪万千地躺在榻上,不时辗转反侧,也不知这一夜到底有没有睡着,天际东方却已微微泛起鱼肚白。
“砰、砰砰!”
睡意朦胧间,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将柳寻衣悄然唤醒。他微微睁眼愣愣地望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似是在思量自己此刻的处境,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张口道:“谁?”
“贤弟,是我,林方大!”门外林方大应声答道,语气听上去颇为欢愉,显然他此刻心情颇佳。
柳寻衣闻言迅速翻身下榻,开门将满脸笑意地林方大迎进来,问道:“大哥何时来的?”
“天未亮我就到了。”林方大道,“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所以我早些过来方便听候府主差遣。我来陆府见时辰尚早,就没打扰贤弟的清梦。”
“洛府主若是有任何差遣大哥只管吩咐就是,小弟自当却之不恭。”说罢,柳寻衣话锋一转急忙问道:“大哥,昨夜在溯水阁司空竹可有再为难你?”
“他敢?”此刻的林方大左手端着一碟粥菜,右手拿着一个包袱,一边朝屋内走一边回道,“说句糙话,司空竹他就算是打狗还得看看主人是谁,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为难贤王府的人。哈哈……贤弟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昨日你又是追贼又是救人,定是累坏了,快快吃些粥饭吧!”
“有劳大哥挂念,昨夜幸得邓五爷关照,小弟一切无恙。”柳寻衣说话的功夫顺势接过林方大手中的粥菜和包袱,问道,“那洛府主……可因为小弟之事责难大哥?”
闻言,林方大悻悻一笑,道:“原本今早上府主是要惩罚我的,可幸好凝语及时求情,道明贤弟与我们曾有救命有恩,昨夜我帮你乃是知恩图报之举,府主深明大义又岂会再追究?而且昨夜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算是功过相抵,愚兄自然就逃过一劫。嘿嘿……”
“是我连累大哥了,若非我鲁莽行事去救白姑娘,也不会招惹这么多是非。”柳寻衣苦笑道。
“自家兄弟不说外话,更何况都过去了。”林方大满不在意地摆手道,“贤弟吃些东西,随后便将这包袱中的衣服换上,稍后大哥带你去看场好戏。”
“好戏?”柳寻衣两三口便将一碗热粥喝光,打开包袱,但见其中是一套淡青色的素净布衣,不禁面露疑惑之色,“这是……”
“你昨夜不是说想见识一下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吗?”林方大道,“虽然沈老爷不肯帮你,反而还闹出那么多乱子,但最后却是错有错着,昨夜你被邓五爷光明正大地带进陆府,剩下的事大哥也自然就好办了。这是贤王府下人的衣服,先委屈贤弟穿上,之后你便混在贤王府的人马中,随府主一道前去陆府武场参加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
柳寻衣闻言不禁心生感激之意,忙道:“大哥能惦记着小弟已是感激不尽,又何谈委屈之说?”说罢,柳寻衣匆匆换上布衣,林方大亲自为他带上一顶小歪冒,令柳寻衣看上去更像一名随行小厮。
走出侧院,天色已是大亮,陆府内外到处人影憧憧,不同门派的弟子三五成群的在廊桥之间匆匆而过,偶有几声窃窃私语之外,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闭口不言,气氛之肃穆较之昨日在溯水阁简直判若天地。
“大哥。”柳寻衣心生一念,突然拽住林方大的胳膊,低声道,“昨夜之事多亏洛府主慷慨相助,小弟是否应该先去拜会洛府主?以表谢意。”
林方大思量片刻,又看了看天色,摇头道:“贤弟不必多礼,府主一向不拘泥此等小节。更何况府主此刻八成已经被陆公子派人请走,我们还是速速去武场候命的好。”
洛天瑾身份显赫必当被陆庭湘奉为座上宾,绝不会和寻常弟子混在一起,其实这一节柳寻衣早就有所预料,刚刚他不过是想尝试一下,毕竟对他而言见识金盆洗手事小,接近洛天瑾才是大事。
“是小弟莽撞了,一切就听大哥吩咐。”柳寻衣也不执着,跟着林方大和一众贤王府弟子穿庭过院,伙同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各路人马,一同朝着陆府第七进院的武场汇聚。
江南陆府前后共有主院十二进,左右各有别院十二处,共计三十六院。沿途所遇亭台楼阁、水榭花园更是四通八达花样繁多,若没有林方大领着,柳寻衣非迷路不可。
而陆府的第七进院名为“崇武”,是府内规模最大的一院,正北方位坐落着五明八暗的崇武大堂,大堂之外是一片足可容纳数百人操练的武场,武场左右各有厢房数十间,能住在这些厢房中的绝非寻常子弟,皆是陆家一等一的高手。
陆府的规矩,崇武之前为外院,崇武之后为内院。故而从第一进院至第六进院都是外院,住的是外姓子弟和下人奴仆,而第八进院至第十二进则是内院,住的都是陆家的嫡亲直系以及府内女眷。从第八进院之后的内院不对任何外人开放,因此第七进的崇武院便是陆家接待外来宾客的最大诚意,若是寻常客人只怕在第一进、第二进便打发了,能进到陆府第三进的便能称得上贵客。至于第七进崇武院,也只有举办此等武林盛事时才会开放。
柳寻衣等人一路走来,沿途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刀剑傍身的陆家护卫,目光谨慎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各门各派弟子,防卫十分森严。由此也不难看出江南陆府对这场大会何其重视。柳寻衣越走越心惊,这等排场只怕比之临安的丞相府也毫不逊色。
当柳寻衣跟着众人步入武场时,武场中已是熙熙攘攘地聚满了人,喧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原本肃穆的气氛也随之变的热闹亢奋起来。
此刻在武场左右两侧各立着六展旌旗,左侧旌旗上绣的分别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峨眉、青城六大门派的字号,而右侧旌旗上则是贤王府、金剑坞以及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河西秦氏、湘西腾族四大武林世家的字号。中原武林的十二大正派势力尽数到齐,足见江南陆府的面子极大,或者说“惊风化雨图”在武林中的魅力极大。
在正对着崇武堂的南侧还立着几杆小旗,这些多是武林中的二三流势力和江南范围内的绿林帮派,他们大都是通过巴结江南陆府,因此才能获得一席之位。不过饶是如此,日后这些人也足以将此事吹的天花乱坠,要知道能被陆府发帖邀请参加此等盛事,本身就是天大的面子,足以印证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俗。
此刻最惹人注目的除了周围的一展展迎风招摇的旌旗外,当数武场正中央摆放在石台上的那面灿灿发光的金盆,盆中已经有些许清水,正是今日给莫岑金盆洗手所用。金盆旁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由纯金打造的大寿桃,寿桃周围则是堆满了各门各派送来的寿礼。
林方大带人走到贤王府的旌旗旁候着,柳寻衣满眼激动地望着纷至沓来的人群,此刻武场上已有五六百人之多,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相互寒暄着、笑谈着,能被带到这里的大都是门派中的好手,因此说今日的陆府内高手如云,倒也不算为过。对于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柳寻衣而言,不由地感到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在每展旌旗下都摆放着三张太师椅,专供门派中地位最高的三人落座,至于寻常弟子就只剩站着的份。只不过此刻所有的椅子上都是空空如也,显然,武林中真正有身份的人物一个都没到。
林方大对身旁的柳寻衣低声笑道:“贤弟,今日你可要大饱眼福了。”
“大哥此话怎讲?”
“你可听说过中原武林十二豪杰?”林方大道,“他们是当今中原武林中地位最高的十二位英雄。无论武功、威望还是身份地位,皆是站在中原武林最巅峰的大人物。今日中原武林十二豪杰几乎来了一半。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曾见到一个,你今日能见到这么多,岂不是要大饱眼福?哈哈……”
柳寻衣恍然大悟地点头道:“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乃六大门派之掌门,四大世家之家主,在加上北贤王和金剑坞主,他们十二人加在一起足以颠覆整个中原武林。只不过除了北贤王和陆公子外,却不知其他十位今天又来了几个?”
“咣!”
突然,武场东北角的金锣被人猛地捶响,清澈嘹亮的锣声回荡于天地之间,令喧嚣的场面顷刻间安静下来。场中所有人不由地精神一振,随即将目光纷纷投向正北的崇武大堂,但见堂内人影晃动,似是有人要从中出来。
林方大抬眼望着万里晴空,转而对柳寻衣使了一个满含激动的眼神,正色道:“辰时三刻已到,好戏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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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群雄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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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十几道人影先后走出崇武堂,这十几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在堂前相互拱手寒暄一番,便又各自分散走向武场不同的方向,寻找自己的位置落座。
“那个白须老者是昆仑派四大长老之首,常云子。”林方大点指着左侧的三道人影,向柳寻衣低声说道,“跟在他身边的两人是昆仑派的三长老冷空阳,和四长老吕泰。”
柳寻衣看着昆仑派的三位长老缓缓落座,轻声道:“这么大的场面昆仑派掌门竟然没有到,看来昆仑派心里很清楚,今天难以在群雄手中顺利取得惊风化雨图。”
“不错。”林方大轻笑道,“他们与武当派的来意相同。”说着林方大顺势一指武当派的方向,道:“武当派来人是孤月、孤辰两位道长,以及掌门大弟子郑松仁。贤弟可认识?”
柳寻衣思量道:“久闻武当派清风掌门座下,有孤字辈‘日月星辰’四位道长,江湖人称‘武当四象’。而这位郑松仁既是掌门大弟子,那应该就是‘武当二十八宿子’之首不假。”
“正是。”林方大道,“武当上有‘四象’,下有‘二十八宿子’,再加上一众门内弟子,真可谓人才鼎盛,香火永续。不过武当虽盛但却不喜争名逐利,今日武当和昆仑来此都不为争图,是为助拳。”
“助拳?”柳寻衣稍一寻思便想通了缘由,笑道,“想来是洛府主的帮手才是。”
林方大笑而不语,伸手指向峨眉派的方向,道:“贤弟,那位便是峨眉掌门妙安师太,其左右是慧春、慧秋两名关门弟子。”
柳寻衣认真将峨眉派三人的样貌记在心中,道:“峨眉掌门妙安师太位列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今日一见果然三生有幸。”
林方大随即又指了指少林派方向,道:“少林派来的是两位缘字辈大师,缘空、缘苦,和一位悟字辈的小师傅,悟禅。贤弟,你休看悟禅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他可是少林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乃少林方丈玄明大师亲传弟子,当今少林之中分为玄、缘、果、净、悟五字,其‘净’字与‘果’字同属一辈,而悟禅的武功非但在悟字辈中第一,即便在果字辈和净字辈的师叔之中,也少有人是他的对手,相传悟禅受方丈大师亲点,修炼少林至高内功绝学易筋经,因此他也是少林达摩院中唯一一位悟字辈弟子。”
“久闻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的达摩院更是汇聚高手中的高手,相传能进入达摩院的大师都是武学精深之辈,迄今也不过十余人,而且大都是玄字辈和缘字辈的高僧,虽然人数不多,深居简出,但武林之中却谁也不敢小觑。”柳寻衣诧异地望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悟禅,连连感慨道,“真想不到悟禅小师傅年纪轻轻便能进入达摩院,而且还修炼了少林绝学易筋经,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六大门派中少林高手最多,能在少林年轻一辈中武功排在第一位,悟禅又岂是庸碌之辈?”林方大点头附和道,“易筋经乃内功心法之鼻祖,悟禅虽然年纪轻轻,但内力只怕比在座的许多前辈还要深厚。”说罢,林方大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笑道,“贤弟也是我所见过的后进翘楚,不知道你与悟禅小师傅交手又当如何?”
柳寻衣闻言不禁面露苦涩之意,摆手道:“大哥莫要说笑,小弟这点功夫又岂能与悟禅小师傅相提并论,若是交手必当是自不量力。”
“贤弟过谦了。”林方大道,“当日在临安破庙之中,你与丁轻鸿交手愚兄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丁轻鸿虽出身异教,但却也是江湖后进中一等一的高手,他敢自称‘桃花剑仙’便足以证明其对自己的武功何等自信,你与他交手能不弱下风,相信与悟禅小师傅交手也一定能平分秋色。”
对于林方大的称赞,柳寻衣也不争执,而是抬眼看向青城派方向,话锋一转,问道:“大哥,你可识得青城派的人?”
“哦,那位面色精瘦的老者是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左掌门也是武林十二豪杰之一。而他身边的两位是青城派的左右二使,龚清、胥准。”林方大道。
柳寻衣忙问道:“这左右二使可就是江湖传闻中的青城金银二使?金掌银剑,龚清胥准。”
林方大点头道:“不错,龚清前辈的掌,胥准前辈的剑,皆是冠绝青城之巅,江湖贺号‘金掌银剑’说的正是他们二位。”
柳寻衣默默细数着几大门派的高手,忽的眼光一凝,但见崆峒派的三把椅子上如今只坐着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女人,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妪,另一个则是年轻的女子,中间的那把太师椅上却是空的。见状,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低声询问道:“大哥,崆峒派这是……”
“中间的空位应该是留给崆峒掌门钟离木的。”林方大接话道,接着不等满眼疑惑的柳寻衣开口,随径自解释道,“旁边的那两个女人,年长的是钟离木的发妻庄夫人。年轻的则是钟离木的女儿,钟离婉莹。如今妻女都在,相信钟离掌门也一定就在附近才是。莫岑怎么说也是崆峒弟子,倘若钟离掌门不到,那今天的金盆洗手也未免太儿戏了。”
柳寻衣问道:“相传当年崆峒派掌门之位本应该是庄夫人继承,后来因为她钟情于钟离木前辈,这才委屈自己退隐起来相夫教子,而将崆峒掌门之位让与钟离木前辈,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此事不假。”林方大笑道,“当年庄夫人的武功比钟离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她是崆峒上任掌门的女儿,理应女承父业。不过她毕竟是个女人,心里还是以丈夫女儿为重,而且庄夫人也并无争强好胜之心,更没心思执掌偌大的崆峒派,对她而言丈夫和女儿便是命中的一切。”
柳寻衣感慨道:“其实今日这般更好,崆峒派无论是由她主持还是由钟离木前辈执掌,说到底也都是一回事。”
林方大微微一笑,道:“这几大门派都是与我们贤王府亲近的势力,如若府主要争惊风化雨图,想必他们都会助一臂之力。”说着,林方大眼神朝着另一侧撇去,冷笑道,“但这些人可就不同了。”
“蜀中唐门、湘西腾族、河西秦氏,他们三家与江南陆府并称武林四大世家,关系也极为密切。”柳寻衣目光扫视着对面的几拨人马,语气不善地说道。
“唐门有内戒、外戒、暗器、金玉、追魂、一品,共六房。而今天六房的房主只来了两个,唐门门主和总管却并未到场,看来他们应该也是来助拳的。”林方大若有所思地分析道,“贤弟且看,那个虎背熊腰的大胡子是唐门外戒房房主唐彰,而他旁边高瘦的男人则是一品房的房主唐仞,此二人在唐门六大房主中位列最末,想来唐门此次对惊风化雨图并不十分贪图。”
柳寻衣眉头微挑,道:“唐门暗器天下第一,但唐门内武功最高,暗器使得最好的内戒和追魂二房却未到,真是有意思。而看湘西腾族和河西秦氏,来的似乎也不是家主。”
林方大循声望去,但见湘西腾族为首的二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六旬上下目光阴戾面带恶相,此人是腾族长老腾苍,而女子则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典型的苗女打扮,长相水灵俏丽,尤其是那双好奇的大眼睛,黑溜溜地到处乱看,显得分外活泼。此女虽然年轻,但却是湘西腾族内专门供养毒虫的好手,名叫腾琴儿。
此刻在腾琴儿的芊芊玉手之中,还随意地把玩着一条手指粗细,湛清碧绿的长蛇,仅凭这条看似平淡无奇的小蛇,再加上其苗女的打扮,就足以震慑寻常人不敢轻易靠近。
至于河西秦氏,坐在太师椅上的则是三个相貌粗犷的汉子,一个个横眉竖目满脸横肉,长相凶恶之极,如铁塔般的身体往太师椅上一坐,恨不能将椅子压倒,他们三人不仅拥有同样魁梧身材,就连长相都颇为相似。
林方大介绍道:“这三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秦氏三杰,江湖人称秦大、秦二、秦三。当年本是秦家上任家主与府中一名丫鬟所生的野种,因为是一胎三胞,并且还都是男丁,便被秦家正式纳入家谱。当今河西秦氏的家主秦明,正是他们三人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三兄弟所练的武功极其霸道,尤其擅长大开大合的秦氏刀法,刚猛无比,江湖中少有人敢与他们三人硬碰硬地拼刀。”
“果然是高手。”柳寻衣眯着眼睛盯着秦氏三杰,待看到他们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时,心中便料定这三人定是外家功里一等一的高手。
“贤弟。”林方大突然叫道,“你看金剑坞那边,来的人更少,只有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宋玉独自一人坐镇,金剑坞主也没有来。这实在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柳寻衣点头道,“能令洛府主如此重视的惊风化雨图,金剑坞主又岂会不觊觎呢?按照常理金剑坞主应该来此与北贤王一争高下才是,只凭一个宋玉怕是分量不够吧?除非……”
“除非什么?”林方大迫不急地追问道。
“除非金剑坞想来助拳江南陆家,而自己并不急于得手此图。”柳寻衣分析道,“江湖中人人皆知北贤王与六大门派亲近,而金剑坞的背后是四大世家在暗中支持,如今唐门、腾族和秦氏都没有派来足够分量的大人物,而金剑坞也只来了一个宋玉,看似根本无法和北贤王及六大门派抗衡。如今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四大世家和金剑坞都依仗着江南陆府,换言之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不抢夺此图,而是全力支持江南陆府。”
林方大恍然大悟道:“今日陆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是陆庭湘执意留下此图,饶是府主也不能硬来。看来今天的惊风化雨图之争会在贤王府与江南陆家二者之间展开。”
“只不过……”柳寻衣喃喃自语道,“金剑坞主怎么说也与北贤王在江湖中齐名,眼光不可能不毒,他舍得将这张洛府主都梦寐以求的惊风化雨图,拱手让给陆庭湘吗?虽然江南陆府与金剑坞关系匪浅,但……关系再近也始终是两家,又岂能真的做到和衷共济?”
对于柳寻衣的自言自语林方大并未在意,当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纷纷落座之后,崇武大堂内再度传出一阵笑谈声,接着只见又有几道人影自堂中缓步而出。走在最前边的几人柳寻衣都认识,正是沈东善、邓长川与司空竹三人。
在他们三人之后,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与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二人颇为亲近地谈笑着并肩迈步而出。而在年轻男子和中年男人身后,还各自跟着一位女子,跟在年轻男子身后的正是溯水阁第一美人,白霜。而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的则是柳寻衣的老相识,洛凝语。
一看到白霜和洛凝语,柳寻衣的瞳孔随之猛然一聚,因为他已经从这两位随行的女子身上,猜出年轻男子和中年男人的身份。
正是今日这场明争暗斗的主角,有着“武林第一君子”雅称的陆府家主陆庭湘,以及柳寻衣“朝思暮想”的北贤王,洛天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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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前辈莫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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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柳寻衣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北贤王,虽年近五旬,但看上去精气神却丝毫不输二十岁的年轻人。身高七尺,体态挺拔,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即便到了今日这般年纪仍旧可以用俊朗飘逸来形容其容貌气质,轮廓分明的脸上是端正英武的五官。就算站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陆庭湘身旁,在样貌上也丝毫不弱于下风。而在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上,洛天瑾更是稳压年轻的陆庭湘一头。
在洛天瑾面前,陆庭湘处处表现出一副晚辈该有的恭敬模样,但在恭敬之余却又不失陆家家主该有的风度与气魄。陆庭湘如今不过区区而立之年,但在他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亲和与从容,却远非同辈人所能企及。一身月白公子袍外衬白玉公子衫,配之如冠玉般的脸庞和如雕刻出的精致五官,岂止是玉树临风?即便是柳寻衣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直到此刻,柳寻衣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庭湘会被誉为“武林第一君子”,且不论其武功如何,单说这一表人才的模样加上其陆家家主的江湖地位,真真正正称得上是玉质金相的极品男人,也难怪江南女子都将陆庭湘奉为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若真能得夫如此,年纪轻轻有品相、有武功、有地位、有家世、有背景,相信对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极大的吸引。
陆庭湘先请洛天瑾、洛凝语和邓长川三人下场入座,之后方才请沈东善下场。沈东善的位置在南侧正中,偌大的一展东善商号旌旗下,单独摆放着一张太师椅。
见到陆庭湘出场,武场中的气氛变得更加热切几分。待洛天瑾和沈东善入座后,陆庭湘方才迈步走至武场正***手抱拳朝着四面八方遥敬一番,朗声道:“今日是家父异性兄弟莫岑前辈的六十大寿,陆某在此先向各位前来为莫前辈贺寿的武林朋友道一声万谢。”
见到陆庭湘施礼,武场四周的众人纷纷拱手还礼。
“诸位应该都知道,今日除了是莫前辈的六十大寿外,还有一件关乎莫前辈的大事想请在座的各位一同做个鉴证。”陆庭湘不紧不慢地说道,“莫前辈要在今日金盆洗手,从此退隐江湖!陆某有幸得莫前辈信任,斗胆主持此事,还望诸位能看在江南陆府和在下的薄面上,不要太计较以往与莫前辈的恩恩怨怨,让他老人家能安然隐退,颐养天年!在下替家父和莫前辈先行拜谢了!”
说罢,陆庭湘侧目朝着侯在远处的司空竹轻轻点了点头,司空竹快步进入崇武堂,片刻之后,引着两人自堂中缓步走出。
他们是一男一女,男的虎背熊腰颇为壮硕,但须发皆已灰白,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眼之中也浮现着一抹苍老疲惫之色,此人正是今日金盆洗手的主角,当年名震武林的伏虎刀,莫岑。
女人看上去不过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颇有几分姿色,不过骨子里却带着一股怯生生的懦弱。她似乎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在迈出崇武堂的时候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的神态显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不住地四处闪躲着。
此刻在女人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孩童,而这孩子正是令莫岑下定决心退隐江湖的原因,难得的老来之子。
莫岑毕竟是老江湖,虽然二十几年未曾面对过这么多江湖同道,但作为江湖前辈的底气尚在。只见他先在人群中环顾一圈,随即伸手轻揽住女子的腰肢,满脸微笑地带着娘俩一起步入武场,步伐缓慢似乎是在刻意照顾自己的妻儿。
见到略显老态的莫岑,众人之中已有不少人忍不住心生感慨,这还是当年那个率领十二死士杀入汴京皇宫的伏虎刀吗?当年的伏虎刀天不怕地不怕,意气风发地手提着四尺大刀纵横江湖,无人敢惹。再看今天的莫岑,却是步伐慵懒,锐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寻常老人的龙钟之态,甚至还参杂着一丝与世无争的怯懦与得过且过的妥协。
在座不乏有与莫岑平辈之人,他们看到今日的莫岑心中最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闯荡江湖数十载见惯了刀光剑影,打打杀杀,他们最明白江湖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莫岑这样,安然无恙的活到退隐这一天,更多的是死于非命。他们生来是江湖人,就算死也逃不出做个江湖鬼,仔细想想一辈子活在战战兢兢之中,过着三更贫五更富,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的日子,不免心生一股莫名的悲哀。
因此在这些人眼中,对今日的莫岑在感慨之余还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反思,也许不乏会有人对莫岑心生一丝羡慕。
但今日在场的人中更多是年轻一辈,在他们的眼里今日的莫岑无疑是懦弱的、可笑的、不值一哂的。他们耻笑莫岑的安逸,更不屑于他的金盆洗手,甚至不相信眼前这个糟老头曾经做过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在年轻一辈的心中,活就应该活的风风火火,死也死的轰轰烈烈,而身为江湖中人绝不应该有退隐的念头,这无疑是一种让人看不起的选择。
正所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孰是孰非谁又能说的清?只要过得是自己想要的日子,足矣!
“贤侄,有劳了。”来至近前,莫岑先与陆庭湘寒暄,后抬头朝着四面八方的群雄拱手道,“诸位,有劳了!莫某人行走江湖中数十载,今日总算是有幸在陆贤侄和诸位武林朋友的帮衬下,得以金盆洗手,全身而退。莫某人在江湖的这几十年,结下的恩恩怨怨数也数不清。有恩的,今日老夫在此再三拜谢。有怨的,老夫也道一声海涵。希望今日过后,老夫所牵扯的所有江湖恩怨能一笔勾销,让老夫有幸能和妻儿一起,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晚年。”
“莫前辈对中原武林是有功之臣,日后江湖中自会留下莫前辈的传说,我等也会始终念及莫前辈的恩情,相信不会有人再计较那些小小误会。”洛天瑾率先开口笑道,他的声音温润如玉,虽然不急不缓但却掷地有声,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洛天瑾何许人也?由他第一个开口说出这番话,对莫岑来说无疑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北贤王开口不许计较莫岑过往的恩怨,在座的还有谁敢站出来找茬?
“洛府主此言着实令老夫感动。”莫岑朝洛天瑾微微鞠了一躬,自嘲地笑道,“江湖辈有才人出,老夫年事已高,身体早已大不如前,现在是眼也花耳也聋,就连走路都快不利索了。哈哈……我岂能再与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提并论,因此早早退下来还能保住这张老脸,否则当年辛苦打下的名声迟早会被自己丢光。”
“莫前辈是宝刀未老,否则也决计生不下那么一个大胖小子不是?哈哈……”人群中有人搭话,立即引来一片哄笑。
莫岑娇妻的脸上此刻已恨不能红到耳朵根,而反观莫岑却是颇为爽朗的哈哈大笑,似是对这样的调侃毫不在意。
“莫前辈不应该退隐,应该将武功传授于公子,待二十年后便又是一个威震江湖的伏虎刀。”
“不错,有陆公子保着,江湖中谁敢来找莫前辈麻烦?不必退出江湖,同样安享晚年。”
“是啊,莫前辈金盆洗手对于我等晚生后辈而言,实在是莫大的遗憾。”
“汴京皇宫今尤在,不见当年伏虎刀,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一时间,武场中的附和之声不绝于耳,而莫岑也颇有耐心地挨个与他们调侃着、笑谈着。场面一下子变的热闹起来。
“即是归隐,那莫前辈何不小露两手,也让我们这些年轻后辈见识一下当年伏虎刀的霸气。”有人提议道,“今日之后,我等再想见识莫前辈的刀法只怕是要难如登天了。”
莫岑闻言连连摆手笑道:“不行不行,莫某人已经老了,我那把伏虎刀也早就扔在床下生了铁锈,现在耍起来必然松松垮垮,不成体统。非但老夫自己丢脸,更会惹诸位耻笑,岂敢班门弄斧。呵呵……”
“莫前辈客气了。”莫岑此话又引来一片附和声。只不过此刻搭茬的多是站在后面的年轻弟子,真正坐在前边的大人物却鲜有开口。
笑谈片刻,莫岑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笑道:“陆贤侄已经替老夫备好筵席,待老夫金盆洗手后,我们便一同赴宴尽情吃喝、畅谈,并且老夫今日要与诸位有约在先,定要不醉不归。哈哈……”
说罢,莫岑转头看了一眼陆庭湘,陆庭湘会意主动退到场边入座,将偌大的武场留给莫岑和他的妻儿。
莫岑伸手指着自己的妻儿,诚恳地向众人托付道:“诸位,这位便是莫某人的贱内和犬子,老夫自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说不定哪天便一命呜呼了。待老夫归西之后,如若诸位有机会与他们孤儿寡母在江湖相见,还望能念在老夫的薄面上对他们娘俩儿多多照顾。在此,老夫先向各位拜谢了!”说罢,莫岑从桌上端起一碗酒,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待酒碗倒扣,莫岑又毕恭毕敬地朝着四面八方挨个深鞠一躬。
这一幕看的众人无比心酸,铁骨铮铮的伏虎刀何时在人面前如此唯唯诺诺过?临老却要为了自己的妻儿向这些江湖后辈卑躬屈膝,着实让人看的心里不是滋味。
“唉!”
洛天瑾突然发出的一声叹息,令站于人群中的柳寻衣不禁一愣,心中对自己将要接近的北贤王更添几分好奇之意。
偌大的武场上鸦雀无声,待莫岑挨个鞠躬行礼后,方才缓缓站直身子,此刻在他的老眼中不知何时竟是溢满了泪水。
“风云我辈笑苍茫,刀剑如梦血如凉。江湖犹在旧人逝,千秋不过……一思量。”莫岑目光在一展展旌旗间扫过,口中默默地低声念道,“好大的一个江湖……唉!”
感慨之余,莫岑最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儿,面带苦涩地将满心思绪化作一声无尽的叹息,而后迅速抹掉泪痕,缓步行至金盆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紧不慢地挽起自己的衣袖。
“时辰已到,几十年来承蒙诸位雅量,不与老夫斤斤计较,万语千言也抵不过感激之情。”莫岑道,“诸位,若有来生,我们仍在江湖相见,老夫今日先行道别了!”
说罢,莫岑不再犹豫,颤抖不已地探出一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下定决心似的朝着金盆浸去。
“莫师弟且慢!在你金盆洗手之前,有件已经不再属于你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先交还给师门才是?”突然,一道沙哑而戏谑的声音陡然自武场外响起。
闻听此声,柳寻衣不禁一愣,他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究竟。一旁的林方大却是突然伸手拽住柳寻衣的衣袖,满眼激动地低声道:“贤弟快看,崆峒派掌门人到了。”
林方大话音刚落,但见院门外,一阵“咯噔咯噔”的声响由远至近而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一位其貌不扬的精瘦老头正骑着一头毛驴,优哉游哉地踏入武场。
一见到这位老者,柳寻衣的眼睛猛然一瞪,此人赫然便是昨夜在街上,帮他出手对付唐阿富的那个醉酒老头。
“真想不到他竟会是崆峒派的掌门人,钟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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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纷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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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木的出现令武场上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原本还算一团和气的场面随之变的有些诡异。在座之人大多是想等莫岑金盆洗手之后,再开口询问惊风化雨图之事,这样好歹算是给莫岑和江南陆府三分薄面,但谁人也没有料到半路竟会杀出个钟离木,如此不识时务。
钟离木动作笨拙地翻身下驴,笑盈盈地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脚下看似随意地轻轻一跃,其身形竟在武场中直接化作一串“踉跄”的残影,当其再度开口说话时,人却已经坐在崆峒派掌门人的那张空椅上。
“莫师弟是我崆峒派弟子,他若是现在洗手,那有些话老夫就不好开口了,所以有些事还是先交代清楚的好,以免日后说不清楚。嘿嘿……”钟离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嬉笑道,“相信莫师弟和陆公子应该不会怪老夫多事吧?”
“掌门师兄驾到,莫岑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莫岑一见到钟离木,原本自信淡然的神色竟是突然变的有些紧张起来,他赶忙向钟离木拱手施礼,与此同时还不经意地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陆庭湘,似是在求助陆庭湘替他解围。
陆庭湘稍稍思量,笑道:“钟离掌门说的哪里话?今早只有庄夫人和钟离姑娘来鄙府,在下还以为无福拜会钟离掌门,如今看来是在下多虑了。呵呵……”寒暄过后,陆庭湘又看了一眼场上满脸尴尬的莫岑,轻咳两声,道,“只不过莫前辈的金盆洗手一早便挑好了良辰吉时,钟离掌门何不先同我等一起为莫前辈做个鉴证,待莫前辈金盆洗手之后,我再请钟离掌门和莫前辈后堂入座,有什么话你们尽可慢慢去说。”
“金盆洗手之前莫岑是崆峒弟子,可这手一洗他就不算我崆峒弟子了。”钟离木笑眯眯地望着陆庭湘,语气古怪地说道,“现在老夫想借贵宝地和莫师弟说说崆峒派的家事,想必陆公子应该不会横加阻拦吧?”
被钟离木这么一说,陆庭湘脸上的笑意不禁微微一僵,随即嘴角抽动两下,干笑道:“当然不会,既然如此,那钟离掌门尽管与莫前辈叙旧便是。”陆庭湘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如今钟离木搬出“家事”二字来压他,他若再多说便会有插手崆峒派家事之嫌,这在江湖上乃是大忌,陆庭湘又岂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失礼?
“多谢。”钟离木朝着陆庭湘随意地拱了拱手,随即目光落在笑的颇为尴尬的莫岑身上,道,“莫师弟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请掌门师兄明示。”莫岑佯装糊涂,干笑道,“我已经二十多年未回崆峒,难得掌门师兄还记得我这个崆峒弟子。”莫岑话中有话,暗讽钟离木管的有些太宽了。
“崆峒戒律第一条,一日是崆峒弟子便终身是崆峒弟子,除非犯了大错被掌门人逐出师门。”不等钟离木开口,坐在一旁的庄夫人已是语气冷清地开口道,“莫师兄的一身武功皆是来自崆峒,掌门师兄又岂能忘了你?”
莫岑深知庄夫人的脾气一向是直来直去,若是自己再敢出言暗含讽刺,只怕庄夫人也不会给自己留半点情面。莫岑再不济也是一个江湖前辈,又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妇人争辩?
莫岑讪讪一笑,忙点头道:“庄师妹说的是。”继而又侧目看向钟离木,笑道,“请恕莫岑愚钝,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要和师门交代,烦请掌门师兄示下。”
“惊风化雨图呢?”钟离木倒是毫不客气,开口便一针见血。而他这一问,也令在场的众人不禁精神一振,一道道满含异样的目光齐齐地投向莫岑。
莫岑面如死水,心中暗道:“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再度转头瞄了一眼陆庭湘,继而对钟离木淡笑道:“惊风化雨图乃莫岑拼了性命从汴京皇宫拿回来的,不知此图与崆峒有何关系?”
莫岑此话一出,场上的气氛再度一沉,虽然语气颇为柔和,但其中所蕴含的针锋相对之意已经初见端倪。
“莫师弟应该记得当年你去汴京皇宫是因为奉了师命,现在怎么能说与崆峒派无关?”钟离木笑道,“莫师弟应该知道奉师命是什么意思,当时你所代表的并非你自己,而是整个崆峒派……”
“钟离掌门此话差矣!”
钟离木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湘西腾族长老腾苍已是缓缓摇头道:“二十五年前,派人去汴京皇宫刺杀完颜守绪的,并非只有你崆峒一派,还有少林、武当、河西秦氏等等诸多门派,当然其中我湘西腾族也略尽一丝绵薄之力。因此与其说莫兄弟代表的是你崆峒派,不如说他们十三个人代表的是我整个中原武林更为合适。”
“这话说的对,说起来这惊风化雨图我秦氏也应该得一份。”秦大开口附和道。
“阿弥陀佛,腾施主和秦施主所言有所不妥。”少林缘空大师插话道,“当年所去义士是为了大宋的黎民百姓,行刺完颜守绪乃是驱恶迎善,又岂能心怀其他不轨目的?惊风化雨图并非他们去汴京的目的,这只是莫施主的意外所得罢了,秦施主又岂能说有你河西秦氏一份这种话?更何况当年参与此事的门派有的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但又岂能因此而抹杀他们的功德?”
“老和尚,你把话说的这么漂亮,莫非你对惊风化雨图不感兴趣?”湘西腾族腾琴儿见到缘空驳斥腾苍,不禁心生不满,故而反讽道,“都说你们出家人不打逛语,你敢对天发誓你们少林来这儿的目的只是为了祝寿,而没有别的?呐,别怪我没提醒你,都说地狱门前僧人多,你说谎话可是要犯清规戒律的,下场比我们要凄惨的多……”
“丫头,不得对缘空大师无礼。”腾苍多少还是有些分寸的,因此及时喝止了腾琴儿的嘲讽,“金盆洗手大会乃武林庄严之事,岂容你这丫头在此嬉皮笑脸,胡言乱语?”
腾琴儿满眼不甘地朝着对面的缘空和钟离木吐了吐舌头,却没敢再擅自开口。
金剑坞宋玉见到双方互有敌对,不禁幽幽地说道:“如果刚才我没听错的话,缘空大师的意思是这副惊风化雨图是莫前辈意外所得,所以这张图既不能归中原武林所有,也不能归崆峒派所有,而应该归莫前辈自己所有才对。缘空大师,不知宋某这么解释可有不妥?”
“这……”被宋玉抓住言语间的漏洞咬文嚼字,缘空顿时语塞。
“惊风化雨图的归属早在二十多年前,陆家家主陆重阳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定论,而且当时各门各派都已认可,因此用不着今日我们再行争论。”青城掌门左弘轩冷冷开口道,“莫兄,陆公子,当年陆重阳所说的话到了今天应该还作数吧?”
陆庭湘点头道:“家父一言九鼎,他说过的话莫说是今天,就算百年千年之后仍旧作数。”
“那就好!”左弘轩道,“既是如此,那这张图就应该归当年派人参与刺杀完颜守绪的所有门派所有,我青城派也曾派人,按照秦大的话,这幅图是不是也应该有我青城派一份?”
“图只有一张,但当年派人参与此事的门派却不止一个。”陆庭湘笑道,“总不能将此图撕开吧?依陆某所言,这张图既然是莫前辈所得,那理应一直归他所有,即便他退隐江湖,也可以将此图作为传家宝留给子孙万代,亦无不妥。”陆庭湘表现的大义凌然,看似好像江南陆府对惊风化雨图毫无贪图之心,实则却另藏祸心。
“陆公子此举怕是会害了莫施主。”峨眉掌门妙安师太摇头驳道,“天下人皆知惊风化雨图中暗藏着绝世武功,莫施主既已退隐江湖,又何必再用它作什么传家宝呢?这岂不是引火烧身?”
蜀中唐门唐仞接话道:“妙安师太所言不错,此图继续留在莫前辈手中的确会枉生祸端。所以在下建议不如今日就趁着天下英雄同聚一堂的机会,莫前辈何不将此图光明正大地转赠一人。这样一来图是莫前辈甘心赠出的,受赠者也接的合情合理。二来也免得天下英雄为了区区一张图而争来争去,伤了和气。三来可以避免莫前辈日后因此图而招惹是非,真正安稳地尽享天伦之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对了,为表我唐门的中立,就算莫前辈将此图赠与唐门,我们也绝不会收下。”
“这个主意好!”秦大点头附和道,“图在谁手里谁说了算,他想给谁就给谁,省得麻烦。”
说罢,秦大还和唐仞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莫岑轻轻点了点头。看这样子,早在金盆洗手大会之前他们就已经串通好了。
“但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陆庭湘并未表态,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洛天瑾。
洛天瑾微微一笑,道:“当年之事洛某还不成气候,因此没有参与,今日又岂有资格在此评头论足?”洛天瑾和陆庭湘一样,先把自己佯装成一个局外人,似乎与世无争,淡笑道,“不过洛某与崆峒派钟离掌门有些交情,而钟离掌门刚刚所言也合乎情理,洛某更愿意多听听钟离掌门的意思,尽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以免大家伤了和气。呵呵……”洛天瑾的话外软内硬,意思明显是站在崆峒派一方。
柳寻衣看着你一言我一句的各门各派,心中不禁苦笑道:“这些人分明早就互有勾结,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不想要此图的,但却都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想要,但谁也不想率先撕破脸,以免变成众矢之的。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心平气和的为这张图找到下家。”
宋玉闻听洛天瑾的话不禁轻笑一声,转而对莫岑道:“莫前辈,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寿,更是你退隐江湖的日子,不知对惊风化雨图你又有何打算?无论你有何打算,我金剑坞都会鼎力相助。”
“我……”
“其实沈某也有一个提议。”
不等莫岑左右为难地吞吐开口,沈东善却是突然大笑道:“此图既然是莫先生所有,那就要令其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这样莫先生才算对得起二十五年前的九死一生。是不是?”
“愿闻沈老爷高见。”莫岑此刻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既已择退隐江湖,那就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任何一方势力,因此无论现在是谁开口,他都得耐着性子聆听。
沈东善微笑着点头道:“我看莫先生的公子年纪尚轻,而莫先生已经六十了,想必也没有什么兴致和精力去耕作经商,那莫先生就不得不为令公子和令夫人日后的生活多考虑一些。莫先生金盆洗手之后便不能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来往,包括江南陆府。是也不是?”
沈东善的意思很直白,那就是今天过后你们一家子靠什么活着?等你老死之后你的妻儿又靠什么生活?只不过用词含蓄一些,但莫岑还是听的明白。
“沈老爷的意思是……”
“莫先生既然手握宝物,为何不为你的妻儿将来多争取一些好处?”沈东善笑道,“请恕沈某只知牟利,我的意思是莫先生何不将此图拿出来让我等公平竞争,出价最高者得,一来所有人各凭本事公平竞价,二来对莫先生一家未来的生活也大有裨益,岂不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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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莫岑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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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沈老爷此话的意思,莫非你也对惊风化雨图有兴趣?”秦大不怀好意地笑问道,看向沈东善的一双虎目中分明流露着一抹阴戾之色。
沈东善也算是叱咤江湖二十多年的人物,又岂会被一个小小的眼神吓到?他对秦大的挑衅熟视无睹,风轻云淡地笑道:“世人皆知沈某一向喜欢收集世间珍奇异宝,此图乃金国皇宫里的宝物,沈某自然想一睹为快。”
洛天瑾道:“虽然在座的诸位也算是家底殷实,但那也要看和谁相比。在你沈老爷面前,只怕我等那点家底无异于沧海一粟。若是公然叫卖,价高者得,那此图无疑是沈老爷的囊中之物。”
钟离木附和道:“和沈老爷比有钱,岂不是等于和财神爷比阔气吗?”说罢,他眉头一挑,嬉笑着看向沈东善,道,“莫岑怎么说也是我崆峒弟子,他金盆洗手之后,惊风化雨图理应归师门所有,沈老爷休要插手我的家事,以免落人口实,嘿嘿……”
“沈某只是为莫先生着想而已,绝无与诸位争图的心思。如今莫先生毕竟是有妻有儿之人,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妻儿的日后打算。衣食住行哪样少得了用钱?而且莫先生无心让莫公子习武,那总要读书吧?上等书院皆要价不菲,若是到那时因为囊中羞涩而贻误了莫公子的大好前程,岂不可惜?”沈东善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他将目光直直地投在莫岑身上,道,“不知莫先生可否觉得沈某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莫岑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儿,面露苦涩之意,但却并未答腔。而他的娇妻却是颇有顾忌,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不知……不知这位大老爷能给我们多少钱换这张图……”
“胡闹!”不等女人把话说完,莫岑猛地眼睛一瞪,一声怒喝直将女人吓得身子一哆嗦,“男人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女人插嘴?”
听到这话,峨眉掌门、庄夫人、钟离婉莹等女不禁脸色一变,虽然莫岑是在教训自己的妻子,但他的话中难免有贬低女子之嫌,着实令人听了不爽。心直口快的腾琴儿更是忍不住轻哼一声,讥讽道:“女人如何?没有女人你们这些男人又是从哪里来?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丫头,休要胡言乱语。”腾苍没料到这个时候腾琴儿竟然还会火上浇油,不禁低声喝斥,与此同时还面带愧色地朝着莫岑稍稍拱了拱手,以示赔罪。
“哈哈……莫先生休要责怪尊夫人,是沈某刚才的话没说明白。”沈东善随和地笑道,“尊夫人所问也是在情在理,这世上哪有当娘的不疼儿呢?”说罢,沈东善将平和的目光直接投向怯懦的莫夫人,笑道,“惊风化雨图乃是无价之宝,倘若肯割爱给沈某,那价钱就请莫先生和夫人随便要,不管多少,沈某都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嘶!”沈东善此话令在场众人不禁暗吃一惊,能说出如此大胆的承诺,足见沈东善对惊风化雨图有势在必得之心。
“天底下除了沈老爷之外怕是没人敢口出此等狂言了。”蜀中唐门外戒房房主唐彰瓮声冷笑道,“我们都知道沈老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但惊风化雨图毕竟是江湖之物,沈老爷这般明抢似乎不太妥当吧?留在莫前辈手中会惹祸上身,难道沈老爷拿了就不怕引火自焚吗?”
唐彰此话一出,站在沈东善身后的护卫魁七眼神陡然一寒,显然他对唐彰的威胁颇有不满。
“怕?”沈东善闻言哈哈大笑,不急不缓地说道,“沈某做生意几十年来得罪的人比在座的任何一位都多,外边有不计其数的人想沈某不得好死,可我今天仍旧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儿,反倒是那些盼着我死的人,坟头的草都快有一人高了。”说罢,笑盈盈的沈东善直直地注视着唐彰,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道,“我记得前年拜会蜀中唐门时,贵门门主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今日沈某斗胆借来一用回赠阁下:能在乱世中活下来,而且还能活的有权有势的人,没有哪个是被吓大的!”
唐彰被沈东善的软刀子反击的哑口无言,论口才一百个唐彰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沈东善,如今主动招惹沈东善反而自己吃了哑巴亏,他也不好发怒,毕竟这里并非他唐门的地盘,沈东善也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就连唐门门主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更何况是他?
见到武场上的局面愈发剑拔弩张,莫岑不禁叹息一声,朝沈东善拱手道:“沈老爷的好意莫某心领了,不过人不可恩将仇报,更不能言而无信。今天我也不瞒诸位,其实早在莫某决定金盆洗手之前,心中就已经为惊风化雨图找好了归宿,并愿意无偿将此图赠予他。”
莫岑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莫岑目光颤抖地转头看向陆庭湘,但见陆庭湘仍是那副目无表情的模样后,方才鼓足勇气开口道:“莫某人早就知道今日诸位前来十之八九都会问及此图的下落,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磊落的将此事解决,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莫某人既然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召集诸位而来,其实就已经打定了不再继续收藏此图的决心。刚才各位的话说的不错,这张图若继续留在莫某手中,那它就不再是宝,而是祸。”
“哦?”洛天瑾眼光沉静地凝视着莫岑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面色仍旧波澜不惊,轻声问道,“不知莫前辈想将此图赠与何人?”
莫岑再度将目光投向陆庭湘,这回陆庭湘不再闪避,而是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眼神中似是带着一抹毅然之色。莫岑心中暗松一口气,想来陆庭湘应该也明白,今日若不将此事说个明白,武林群雄绝不会善罢甘休,最终将难以收场。
“我决定将惊风化雨图……赠予贤侄陆庭湘。”莫岑声音颤抖地突然开口。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六大门派之人几乎个个面色难堪,反观四大世家和金剑坞的人,反应则要淡然的多。
“这……”陆庭湘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忙起身摆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陆某何德何能受此厚礼?莫前辈千万不要说笑,真是折煞晚辈了。”
“贤侄不必谦让。”莫岑笃定道,“我将此图赠与你,不止是感恩这些年江南陆府对我一家的悉心照顾,更是想报答我的结义兄弟陆重阳的天高地厚之恩。如今陆兄已经不在了,你是他的儿子,理应替他收下此图,这也算我这个做兄弟的,能给他的唯一一点报答吧!”莫岑语气诚恳,态度真切,提起陆重阳的时候眼眶还不自觉地红了一圈,颇为动容。
“即便是赠与家父,晚辈也万万不能收下。”陆庭湘态度坚决地摇头道,“莫前辈乃家父生前挚友,江南陆府照顾莫前辈一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晚辈自当义不容辞。可惊风化雨图实在事关重大,晚辈万万不能收下。”陆庭湘所表现出的坚决也不像是装的,起码他那番慷慨激昂之词说的声情并茂,难以令人起疑。
沈东善看着莫岑和陆庭湘二人一个诚恳、一个谦让,眼神之中却是不禁闪过一丝不屑,对于这种伎俩他作为商人实在太过熟悉。同样一眼看穿究竟的还有洛天瑾,他此刻的脸色看上去也同样不太痛快。
“贤侄,莫非要老夫给你跪下你才肯收吗?”莫岑急声道,“老夫虽然退隐江湖,但却铭记知恩图报的祖训,钱财乃身外之物,老夫绝不能为了钱财而出卖义气!此图你若不肯收下,老夫便是永远欠下陆兄一份人情,日后就算死也会死的心有不甘。”
“这……”
看着莫岑和陆庭湘的一送一推,柳寻衣险些被他们所骗。若非有林方大事先将他们的关系和惊风化雨图的关键告诉他,只怕柳寻衣也会就被莫岑和陆庭湘的这场赠图报恩所感动了。
唐仞看准时机,故作疑惑地开口问道:“莫前辈如此恳切,不知陆公子还有什么顾虑?”
陆庭湘叹息道:“在下自然知道莫前辈的一番好意,只不过惊风化雨图的归属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由我爹和诸位江湖前辈共同定下,此图乃属整个中原武林所有,当年前往汴京皇宫的除了莫前辈之外还有十二名义士,在下何德何能?又岂能枉顾他们于不顾而冒然收下此图?”
“哦!原来陆公子是顾忌这一节。”秦大开口笑道,“刚刚唐兄所言我河西秦氏极为认同,此图即在莫前辈之手,那理应由他自己选择送与何人,外人又岂能横加干涉?虽然当年我们也曾派人出了一臂之力,但……但莫前辈刚才所言也在情在理,我等绝非小肚鸡肠,自然懂得知恩图报真君子的道理,因此河西秦氏愿意放弃追究此图,成全莫前辈的赤诚报恩之心。”
“此图虽然背负着诸多传闻,但传闻始终是传闻,如若传闻是真,那二十多年的时间莫兄怕是早已练成绝世神功,或者腰缠万贯家财,又何须今日在此金盆洗手?我等皆是武林正道,自然不能为了传闻而罔顾道义,伤了和气。所以我湘西腾族也愿意成全陆公子收下此图。”腾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陆公子所收的并非什么武林宝典,不过只是莫兄的一番赤诚之心罢了。至于惊风化雨图,依老夫之见不过只是一张颇有价值的古画而已,试问在座的各位谁没有收藏些古玩字画?今日又何必执念惊风化雨,夺人所爱?”
见到武林四大世家心系一处,金剑坞的宋玉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对沈东善调侃道:“看来由陆公子收下此图才是众望所归,沈老爷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无妨。”沈东善早就看出四大世家和金剑坞联手串通起来演戏,心情自然不佳,因此回答的语气也颇为生硬。
说罢,宋玉猛地起身朝莫岑和陆庭湘拱手道:“莫前辈知恩图报深明大义,宋某佩服!陆公子人品武功江湖中有目共睹,既是盛情难却,那就请陆公子恭敬不如从命吧!”
宋玉此话一出,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他万没料到宋玉竟敢枉顾六大门派和洛天瑾的态度,欲要赶鸭子上架,强行将这幅惊风化雨图塞进江南陆府的手中。
柳寻衣目光狐疑地远远打量着宋玉,心中暗想:“四大世家之间一向相互帮衬,他们想合力留下此图待日后共享其成,这并不奇怪。可金剑坞毕竟是个外人,竟然会如此主动玉成此事,这宋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又是什么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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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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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四大世家和金剑坞领头,后面的一众年轻弟子们纷纷起哄,一时间场面热闹之极,不知道的真以为陆庭湘收下此图是众望所归。看着陆庭湘被众星捧月般夸赞,一旁的白霜在看向陆庭湘的眼神之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自豪倾慕之色。
“莫前辈何不拿出惊风化雨图,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交予陆公子?”宋玉笑道,“这样也能让我等开开眼界。”
莫岑微微颔首,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陆庭湘。却见陆庭湘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洛天瑾身上,颇为无奈地笑道:“洛府主,你快些帮我推脱几句,此图陆某实在是受之有愧。”
听到这话柳寻衣险些笑出声来,暗道:“陆庭湘果然厉害,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却仍旧不急着表明意图,故作矜持。明明自己想要,却硬表现出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无奈,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分明是想让洛府主亲口承认他有资格收下此图才肯罢休。”
林方大气哼哼地低声嘟囔道:“这陆庭湘真是个伪君子,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好事都让他占了。”
相对贤王府弟子的愤愤不平,洛天瑾却表现的十分淡然,他与陆庭湘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脸微笑,洛天瑾道:“既然是莫前辈的意思,那陆公子自当却之不恭才是。”
“难道洛府主也认为在下应该收下此图?”陆庭湘似笑非笑地追问道。
“当然。”洛天瑾不失风度地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钟离木,淡笑道,“即是在座诸位的共同心愿,洛某又岂会背道而驰?呵呵……”
“洛府主此言差矣!”
洛天瑾话音未落,钟离木却已是陡然开口,“别人怎么想老夫管不着,不过莫师弟即是我崆峒弟子,这惊风化雨图就理应是我崆峒之物,又岂能被他擅自做主赠予陆公子?”
“钟离掌门,我想你应该不会如此食古不化吧?陆公子收下此图乃众望所归,你这么说莫不是要诚心扫大家的兴?”秦大冷笑道。
“食古不化的人是莫岑,他未经我们同意便擅自将图赠予外人,实在有悖道义。”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的武当派孤辰道长此刻终于打破沉默,而他一开口便将矛头直接指向看似忠厚诚恳的莫岑,“惊风化雨图是内功心法也好,是暗藏宝藏也罢,或者根本就是一张寻常古画也不重要。它既归整个中原武林所有,那它的去向就由不得莫岑一人决议,他也无权拿着属于整个武林的东西来偿还自己欠下的人情债。惊风化雨图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赠予陆公子,请恕我武当派不能苟同。”
“阿弥陀佛,孤辰道长言之有理,此事的确要另行商议,断不可草率行事。”缘空大师双手合十,点头应道。
“我青城派也是此意。”左弘轩冷声道,“河西秦氏、蜀中唐门、湘西腾族,你们三家不想要此图便罢了,不过不必劳心替其他门派做主。最起码我青城派也想争他一争。”
峨眉掌门妙安师太点头道:“左掌门说的不错,此事决不可率性而为。一旦解决欠妥,日后势必会在江湖中引起不必要的杀戮。”说罢,妙安师太还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陆庭湘,心平气和地说道,“贫尼绝非有意和陆公子过不去,而是为了武林大局着想,还望陆公子体谅。”
看到六大门派纷纷表明立场,饶是陆庭湘有再好的雅量,此刻脸上的笑容也不免变的有些僵硬,其身后的司空竹见状欲要反唇相讥,但却被陆庭湘先一步挥手打断,干笑道:“此事的确应该从长计议,只是不知哪位前辈有万全之策?既能让莫前辈顺利退隐江湖,又能平息各家的干戈。”
宋玉眉头一挑,向满眼茫然的莫岑问道:“莫前辈,不知惊风化雨图此刻可否在你身上?今日怎么说也是你的六十大寿,金盆洗手最忌讳错过良辰吉时,依在下之见,不如你先将惊风化雨图拿出来放于供桌上,而后一身轻松地金盆洗手,完成今天的大事。至于惊风化雨图……如今天下英雄都坐在这儿,相信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待你金盆洗手之后,我等再慢慢商议不迟。”
“这……”莫岑眉头紧皱着抽踌躇道,“这似乎不妥吧!”
“怎么?莫前辈还怕有人会明抢不成?”宋玉笑问道,“这里可是江南陆府的内宅,试问又有谁敢在此乱来?”
看着急于让莫岑拿出惊风化雨图的宋玉,柳寻衣心中未免生疑,暗道:“宋玉这是什么意思?他既不想得到这张图,又何故要逼莫岑现在就将图交出来呢?难不成他真是替莫岑担忧误了吉时?不可能……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何必这么麻烦?”
不等莫岑吞吞吐吐的说出个答复来,性情刚猛的秦大却是猛地大喝一声,一掌直接拍在椅子上,随即身形便如一道离弦之箭般朝着莫岑直射而去,眨眼间人已掠到近前,只见他在半空中突然伸手抓向莫岑的肩头,大喝道:“得罪了!只要你将图交给陆公子,剩下的事莫前辈就不必再操心了,我不信有人敢在这里找陆公子的麻烦!”
“硬抢?”
就在秦大出手的瞬间,青城派金银二使中的“金掌”龚清冷喝一声,当即飞身而出,龚清的速度比秦大还要快上三分,因此虽是后发但却先一步冲到莫岑左侧,当秦大的蒲扇大手抓住莫岑右肩之时,龚清的右手也牢牢地扣在莫岑的左肩头。
秦大见到龚清搅局登时暴怒,左手成拳宛若一个硕大的铁锤,擦着莫岑的前胸狠狠地砸向对面的龚清,龚清毫无惧色,冷笑着顺势拍出左掌,直直地迎上秦大的拳头。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秦大的拳和龚清的掌硬碰硬地撞在一起,而夹在二人之间的莫岑只感到一股蛮横的劲气陡然自身前袭来,直将他的胸口震的一阵发麻,叫苦不迭。
秦大与龚清二人在电光火石间的交手高下立判,不善于拳脚功夫的秦大被震退数步,粗壮的手腕也险些被龚清一掌搓断。龚清“金掌”的贺号可不是白叫的,只凭这随手一掌便将刚猛魁梧的秦大生生震退,足见其掌上的功夫何其骇人。
“大哥,接刀!”
看到秦大受辱,秦二、秦三顿时怒目而起,秦三顺势抽出腰间的烈阳刀扔给场上的秦大,河西秦氏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举世无双的刚猛刀法,因此秦氏族人拿刀和不拿刀,完全就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都住手!”
银灿灿的烈阳刀破空而出泛起一道刺眼的光泽,不等秦大出手接刀,面色阴沉的陆庭湘已是率先腾空而起,半空之中灵犀一指射出一道凌厉劲气直将烈阳刀弹飞,随即纵身落在秦大和龚清二人之间,先是扬手朝着欲要再打的秦大轻轻一挑胳膊,直将秦大那粗壮的身子晃了出去,紧接着陆庭湘身形一转左手抓住莫岑的右臂,右手朝着龚清的腋下随意挥出一掌,龚清不敢与陆庭湘交手,故而只好放开莫岑,任由陆庭湘将其从自己手中拽开。
出手挡退秦大和龚清二人,陆庭湘侧身将莫岑护在身后,面若沉水。左右两边的秦大和龚清见状不禁脸色微微一变,也不敢再擅自出手。此刻他们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满眼阴沉地站在武场中,彼此怒视着互不相让。
“铿!”
此时,刚刚被陆庭湘弹飞的烈阳刀轰然落地,深深插入青石地面之中。
“陆公子息怒,是老夫管教无方,让龚清放肆了。”左弘轩见状赶忙开口请罪,随即对龚清轻喝道,“还不向陆公子赔罪?”
龚清冷冷地瞪了一眼秦大,继而转过头来朝陆庭湘拱手道:“时才是在下一时情急,还望陆公子见谅!”
“希望下次龚左使不要再一时情急就好。”陆庭湘也不多加责备,只是语气冷清地吐出这么一句。
龚清匆匆退下武场,秦大则是满眼愤恨地对陆庭湘说道:“陆公子,这惊风化雨图本来就应该归你,若不是他们诚心捣乱……”
“秦兄的好意陆某心领了。”不等秦大把话说完,陆庭湘却是毫不客气地沉声打断道,“只是下次秦兄在做什么之前请先分清楚地方,我陆府不是杀场,莫前辈的六十大寿是大喜的日子,也不宜见血。”
秦大本想下意识地反驳,但当他看到周围默不作声的众人后,不得不思虑再三,最终心有不忿地随意拱了拱手,道:“下次不会了!”说罢,秦大将烈阳刀从地面抽出,冷哼一声退下武场。
“府主,怎么办?”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邓长川低声向洛天瑾询问道。
洛天瑾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道:“这里是陆府,我们不要多事。”
妙安师太思量片刻,幽幽开口道:“陆公子,这样争来争去也不是办法,刚刚秦施主和龚施主险些厮杀起来,如若不尽快想个主意来解决此事,只怕今天难以收场。”
沈东善见他们闹得不亦乐乎,心中暗喜,缓缓开口道:“刚才沈某所说的拍卖最为公平,重要的是所有人各凭本事,这样赢得光彩,输的也不必心有怨气,何乐而不为?”
“这是江湖之事,不是沈老爷的生意场。”宋玉打趣道,“若是今日这些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学你们生意人那样攀比金银多寡,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宋玉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传出一片附和之声。
“沈老爷此话倒是让老朽生出个想法。”
昆仑派大长老常云子年纪大,江湖地位也高,因此他一开口武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哦?不知常长老有何高见?”陆庭湘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
常云子道:“即是江湖事,那我们何不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办?同样是各凭本事,赢得光明大,输的也怪不得别人。诸位都是出身名门正派,相信光明磊落的输赢势必不会再有人不服。”
洛天瑾微微思量,问道:“常长老所说的江湖规矩是……”
“以武为准,有意此图者大可下场切磋一番,惊风化雨图归强者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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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武场设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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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长老言之有理,还是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最痛快!”
常云子建议一出,秦大率先开口应和道:“大家都是练武之人,别像一群娘们儿似的尽逞口舌之争,有本事就下场切磋一下,输赢各凭本事,也免得有人心有不服。哼!”
秦大话糙理不糙,顿时赢得众人一阵附和。不过武场中还是有不少人对此面露迟疑,其中尤其以六大门派的掌门、长老最为明显,他们倒不是害怕与人比武,只不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下场那就势必会有输有赢。碍于这些人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倘若以掌门、长老之尊出手,赢了非但没什么光彩可言,说不定还会落个以大欺小的恶名。而若是当着天下英雄以及自己门下弟子的面输了,失去争夺惊风化雨图的机会是小,有失体面才是大。
一派之主或者门下长老背负的往往是整个门派的门面,倘若不小心输个一招半式,势必会遭受武林同道的非议,让门中上上下下的弟子们在行走江湖时,感觉低人一等,甚至颜面无光。
“名利”、“名利”,尤其是在武林之中,若想立足于正统,那“名”一定比“利”更重三分。
相对于六大门派掌门、长老们的顾虑,反观四大世家和金剑坞倒是表现的颇为从容。今日除了江南陆府之外,其他几家的主人并未在场,更有甚者来的连门中的核心高手都算不上,因此他们若是败阵并不丢人,赢了反而能令自己名声大噪,可谓赢得起更输得起。
“比武切磋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洛天瑾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不过既然是切磋那就应该定个规矩,否则与混人之间的厮杀又有何异?”
常云子点头道:“洛府主所言不错,依老夫之见此番切磋应当点到即止,切不可伤人性命,以免伤了和气。”
唐仞冷笑道:“常长老的话说的未免太过天真,所谓拳脚无眼,既然有心争图,那就必定全力以赴,又谈何点到为止?若是下场比比划划耍几下三脚猫的花架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陆庭湘思量一番,道:“这也简单,我可在场中横三竖三摆下九张大桌为“擂台”,比武之人上台较量,先落地者为输。各位意下如何?”
“这法子倒是不错。”洛天瑾点头道,“不过各位武林前辈皆是高手中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性命,一出手即有万分凶险,一个拿捏不准便是生死两命,只怕有人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已经丢了性命,这恐怕……”
洛天瑾早已眼洞穿六大门派的心思,心知让这些前辈高手上台切磋未免强人所难,因此为了保留六大门派的颜面,洛天瑾不得不开口替他们说出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宋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稍稍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笑道:“如若有此担心大可不上台便是,洛府主只怕是在说笑话吧?”
“如若各位可以这么轻言放弃惊风化雨图,那又何至于闹到要比武争图这一步?”洛天瑾脸色一沉,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面带嘲讽的宋玉,直盯的宋玉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底一阵阵发冷,一时间竟是紧张的忘记出言反驳。
腾苍见势不妙,赶忙插话道:“洛府主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尊驾可有什么良策?”
腾苍此问并没有得到洛天瑾的回答,武场上鸦雀无声,洛天瑾始终面沉似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玉,场中无人敢冒然搭腔,气氛颇为尴尬。
陆庭湘轻咳两声似是要开口圆场,洛天瑾却先一步缓缓收回寒意逼人的目光,转而对腾苍淡淡地说道:“倒也简单,各门各派今日只准派年轻的二代弟子上场切磋,一来他们武功尚浅不至于一出手便伤及彼此的性命。二来也算是给这些晚辈一次历练的机会,能与不同门派的弟子较量,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三来晚辈之间的切磋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再怎么打也决计不会伤了门派之间的和气。至于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实在不便出手,被人说成以大欺小不要紧,万一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丢了体面,恼羞成怒再因此结下梁子,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说罢,洛天瑾不经意地用余光扫向对面的少林派悟禅,悟禅年纪轻轻便已经练成少林绝学易筋经,而且多年深受少林方丈大师的亲自指教,如今的内力之深较之缘苦、缘空二位高僧怕是也不遑多让,显然正是因为有悟禅在场,洛天瑾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世人皆知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交情匪浅,而洛天瑾这番话无疑是彻底表明自己的立场,站在六大门派一方,与陆庭湘为首的武林四大世家和金剑坞一争高下。此刻说是群雄争图,莫不如说是南北两派争图更为准确。
“此事……”
“此事就这样定了。”不等腾苍开口,陆庭湘却已抢先下令道,“来人,摆桌!”
陆庭湘没有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陆府的下人们已是大张旗鼓地将一张张大桌抬入武场。
其实陆庭湘答应此事也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以今日在座的高手来看,四大世家和金剑坞一方的绝顶高手断没有六大门派多,若是按照规矩来自己一方必输无疑,假如不按规矩以命相搏,一个不小心就会让陆府内血流成河,造成难以收场的混战厮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陆庭湘本人在江湖中论排资论辈,算是洛天瑾等人的晚辈,实在不行他可以厚着脸皮对刚才洛天瑾的话咬文嚼字,而后亲自下场比武,对于自己的武功陆庭湘颇有信心,这也是他今日最后的底牌。
双方各怀心思,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众人目光热切的看着武场上已经摆好的擂台,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们无不表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战意,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挤到前边向自家长辈哀求请战,要知道今天这场切磋不仅仅是为师门立功的机会,更是在江湖中一战成名的绝佳时机。
莫岑带着妻儿退在一旁,满眼错愕地望着武场正中搭起的“擂台”,对陆庭湘苦笑道:“贤侄,今日来了数百人,若是一个一个的上去打只怕三天三夜也打不完,你看老夫的金盆洗手之事……”
“莫前辈不必担心……”陆庭湘先是好言安慰一番,随即迈步向前,高声道,“诸位,若是门下弟子纷纷上阵怕是耗时太久,对莫前辈一家和在座诸位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陆某以为凡是倾心于惊风化雨图的门派,至多可以派两名弟子下场切磋较量。”
这里毕竟是陆府,既是陆庭湘开口,众人又岂能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先来!”
莫岑话音未落,秦三已是大笑着飞身而起,半空之中烈阳刀夺鞘而出发出“铿”的一声轻响,霎时间一道道寒光自空中疾闪而过,令场边众人不禁纷纷眯起眼睛,伴随着几个矫捷的空翻,秦三已是稳稳地落在九张大桌之上,手中烈阳刀往肩上一抗,一副不可一世的戏谑模样,藐视场边众人,大笑道:“河西秦氏之中我秦三辈分最小、资历最浅、武功最低,所以就由我先来抛砖引玉,欲有不服者还请上台指教!”
秦三的话虽然说的客气,但实际上众人皆知他与秦大秦二是一胎三胞,并且还是秦氏三杰中武功最好的那个,比之他的两位兄长都要略胜一筹。
秦三将近九尺身高,身材壮硕的吓人,肤色如黑炭一般,布满横肉的脸上是数不清的坑洼,须发如钢针铁线般又黑又密,远远看去宛若一只暴戾凶恶的黑熊,只凭这副骇人的模样便足以吓破不少人的胆子。
“秦三,你河西秦氏刚刚不是已经放弃惊风化雨图了吗?怎么现在又上来了?”钟离木不怀好意地笑问道。
“嘿嘿,我河西秦氏要不要这图不重要,重要的是难得有机会能与六大门派的高手过招,实在手痒难耐。”秦三咧嘴大笑,说着目光轻轻一撇坐在钟离木身旁的钟离婉莹,坏笑道,“钟离掌门的千金长的好生水灵,何不上来与秦某切磋一番?倘若打的默契,就当这一场是比武招亲了,哈哈……”
秦三是个粗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分寸。庄夫人闻言不禁面色一冷,怒喝道:“秦三,你这混账东西,再敢出言轻薄我女儿,我割了你的舌头!”
秦三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回道:“我不与女人一般见识,你崆峒派若想教训我何不派个像样的男人上来?莫不是……除了钟离掌门外再没有拿得出手的男人吧?哈哈……秦某说笑,还望诸位千万不要和我这个粗人一般见识才是!”
秦三此话顿时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虽然最后解释两句,但听在崆峒派弟子的耳中却是异常讽刺,这种光天化日下的冷嘲热讽,尤其令崆峒派的一众男弟子气得恨不能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爹、娘,让我去!”钟离婉莹又羞又恼,脸色通红,贝齿紧咬着下唇,一双杏目嗔怒地瞪着秦三,主动向钟离木请战。
“秦三休狂,你大哥刚刚接不下我一掌,不知道你这个做弟弟又当如何?”青城派与崆峒派一向相交莫逆,龚清也不忍看到崆峒一再受辱,一声断喝后便要挺身而出,“我来会会你!”
“多谢龚左使仗义执言,不过秦三辱我崆峒太甚,我崆峒弟子若不能出手捍卫师门,岂不是要令天下人以为崆峒怯懦无能?”
龚清尚未出战,崆峒弟子之中已是有人飞身而出,一个起伏便掠到武场之中,右脚轻点地面身形再度拔地而起,顺势跃上擂台。
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长相颇为文静,身材略显削瘦,秀气的眉宇间还滞留着一抹愤愤不平的稚嫩之色。
柳寻衣心思谨慎,一眼便看出此人虽然面色冷峻,但实际上却是故作镇定,其实刚刚上台的几个动作已经令他暗呈气虚之状,这着实令柳寻衣感到有些意外。
“周穆,简直胡闹,快下来!”庄夫人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起身便要上场但却被钟离木给伸手拽住。钟离婉莹急声道:“爹,周师兄他一向身薄体弱,又岂是那秦三的对手?”
“上了台要么被对手打下来,要么认输自己退下来,除此之外绝没有第三种方式可以让他下来。”钟离木一改之前的戏谑之色,目光幽深地说道,“这是规矩。”
“可是周师兄他……”
“不必多言!”不等钟离婉莹再劝,钟离木突然极为不耐地训斥道,“平日里在崆峒你们没有规矩也就算了,如今到了陆府难道还想肆意任性不成?穆儿虽然身子弱但性子却极为刚烈,此刻众弟子都被秦三的气势吓住不敢冒然上场,穆儿上台倒也算为我崆峒多少挽回了几分颜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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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崆峒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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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擂台”上的二人,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肃静下来。在场皆是习武之人,因此对于秦三与周穆二人的体质差异一眼便能看出高下,再加上秦三在江湖中扬名已久,而反观周穆却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坐在洛天瑾身旁的邓长川远望着周穆,摇头道:“此子体弱气虚,随便活动一下就已气血紊乱。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但这样做只会令他的内虚变本加厉。崆峒派怎么会让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弟子上场?实在有失钟离掌门的体面。”
对于周穆此人,洛天瑾却自有另一番见解,淡笑道:“这个崆峒弟子虽然体弱,但忠心可嘉,至少比今日在场的其他崆峒弟子都要忠心。钟离掌门不会认为他让自己丢人,反而会无比欣慰。”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凝语好奇地问道。
洛天瑾一脸宠溺的冲着洛凝语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周穆的武功在这些崆峒弟子中只能排在倒数,但他的胆量却是众弟子之翘楚。你看这么多崆峒弟子都对秦三的挑衅愤愤不平,但为何其他人不迎战?偏偏只有周穆?”
“为何?”
“因为其他崆峒弟子都暗自掂量过自己的斤两,深知即便上台也绝非秦三之敌。”洛天瑾幽幽地道,“正是在其他弟子犹豫的功夫,周穆不假思索便挺身而出,足见其根本不在乎自己与秦三的差距,一心只想替师门讨回颜面,其忠心与胆量可见一斑,所以我才说无论周穆是输是赢,钟离掌门都会因为他而感到欣慰。说起来崆峒派近些年过的颇为艰辛,如今更是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遥想当年庄掌门在世时的鼎盛,物是人非实在有些可惜……”洛天瑾的最后两句话颇有惋惜之意。
擂台上,秦三对周穆的出现深感意外,站在自己面前的周穆瘦弱的宛若一个孩童,这让秦三实在提不起半点应战的兴趣。秦三眯起眼睛俯视着周穆,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子,这里可不是你扎马练拳的地方,趁还没尝到苦头,赶紧滚下去吧!换个像样的上来。”
对于秦三的嘲讽,周穆面沉似水,满眼冷厉,怒喝道:“秦三休狂,崆峒弟子可以被打败,但绝不会自己认输。出招吧!”
说罢,周穆已将宝剑抽出,三尺青锋直指秦三,亮出自己誓死不退的决心与拼死一战的勇气。
秦三如同看一个白痴般望着周穆,轻蔑道:“小子,剑都拿不稳就敢上来比武,你师傅难道没教过你‘死’字怎么写?滚下去吧,我怕一不小心没收住力活活打死你,嘿嘿……”
“少废话!”周穆冷喝道,“有本事就先打赢我再说!”
周穆话音未落,脚下已轻点跃起,朝着秦三直射而去,与此同时其手中的宝剑也笔直地朝着秦三胸口刺去。九张大桌组成的擂台其实并不大,周穆只迈出四五步便已贴到秦三身前。
反观秦三却是满脸不屑,面对周穆的剑锋也毫无闪躲之意,仍旧如铁塔般一动不动地扛着烈阳刀站在那。
“你还不躲……”
对于毫无防范的秦三,周穆却是先行露出惊奇之色,接着本能地将手中的剑锋一偏,刻意避开秦三的胸口要害,寒光四射的宝剑随之贴着秦三腋下的缝隙刺了出去,周穆硬是自己化解了自己使出的杀招。
“输了!”见状,洛天瑾不禁叹息道,“周穆太守规矩不敢伤秦三性命,这一节怕是早就被秦三看透了。”
果然,就在周穆自己转移剑锋,身体顺势靠近秦三的同时,一动不动的秦三却是猛然抬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踹向周穆的小腹,势大力沉的一脚直将周穆踹飞出去。
脚下“噔噔噔”一连退出三四步,直到周穆的左脚踩到桌子边缘,险些失足摔下去时,他才忍痛奋力将身子向前一挣,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咳……咳咳……”
周穆被秦三这一脚踹的五内翻腾,小腹之中更如火烧般剧痛难忍,站在擂台边缘忍不住地连连咳出几口鲜血,脸色愈发煞白,口鼻之中粗重的呼吸也随之越发急促,显然只挨了一脚,周穆就已经快挺不住了。
“卑鄙!”钟离婉莹见状不禁怒气冲冲地娇喝道,“周师兄懂规矩不忍刺伤秦三,可秦三却趁机偷袭,实在卑鄙至极!”
“唉!”对于周穆的妇人之仁,钟离木也唯有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周穆因为体弱因此常年隐居于门派之内,根本不曾真正与人厮杀过,因此这一脚也让周穆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毫不客气”的真正含义。
武场周围众人无不面露惋惜之色,而擂台上的秦三却不打算给周穆丝毫喘息的机会,一脚将其踢飞后,冷笑一声随即身形一跃,如猛虎扑食般从天而降,直扑周穆而来。半空之中,其手中的烈阳刀如开山劈石般轰然而下,伴随着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烈阳刀直朝周穆的天灵盖砍来。周穆不忍杀秦三,但秦三却对周穆下手毫不留情。
见状,周穆大惊失色,顾不得小腹的剧痛,慌忙双手挺剑横于头顶之上,欲要扛下秦三这一刀。
“铿!”
秦三的烈阳刀重重地砸落在剑身上,在将剑身瞬间压弯的同时,也令周穆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见周穆双膝一弯,随即“嘭”的一声重重地跪在桌上。
瞬息之后,周穆身下的四条桌腿瞬间崩断,秦三脚下轻点飞退回擂台正中,而周穆却是连同突然塌陷的桌面一起摔落在地。桌面被震得四分五裂,周穆却仍跪在两片碎桌板上,身子一动不动。
“穆儿!”
“周师兄!”
见到这一幕,庄夫人、钟离婉莹和一众崆峒弟子纷纷面露担忧之色。
“周师兄,你怎么样?”钟离婉莹站在场边,满眼急切地高声询问道,“我们都知道你已尽力,下来吧!”
此刻,周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空洞的眼眸中充满惊骇之色,眼角甚至还噙着一丝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痕迹。
片刻之后,他似是被钟离婉莹的声音所惊醒,先是抬眼望了望擂台上气定神闲的秦三,继而缓缓转头看向远处神色复杂的钟离木,嘴唇剧烈地抖动半天,但嗓子里却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让穆儿经历这么一场也未尝是件坏事。”钟离木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周穆,淡淡地说道,“江湖凶险绝不是危言耸听,他若不亲自尝一尝这种滋味,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江湖到底有多残酷。终日在门派中坐井观天,只能是夜郎自大。”
“这位周兄弟,如今胜负已分,你可以下去了。”场边的秦大颇为不耐地催促道。
“承让了。”秦三朝着周穆拱手冷笑,令周穆再次气血上涌,嘴角也随之溢出一丝鲜血。
柳寻衣眉头紧皱着盯着场上的周穆,当他看到周穆双膝之下若隐若现着一片殷红时,不由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只怕他自己现在已经走不下去了,还是快些派人去抬吧!”
柳寻衣的话似乎引起了洛天瑾的注意,他缓缓回头目光狐疑地望了一眼柳寻衣,柳寻衣一愣,赶忙朝着洛天瑾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还不等柳寻衣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洛天瑾已是转过头去,而看他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要为难柳寻衣的意思。
渐渐的,钟离木也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派弟子去将周穆抬下来。而在周穆刚刚跪的地方此刻已是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一切正如柳寻衣所料,周穆的双膝已经被秦三那一刀给生生震断了。
“周穆似乎没有反击的机会。”
“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境界,差距太大。”
“唉,秦三爷没有要周穆的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崆峒派难道真没高手了不成?”
……
一时间,场边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显然刚才那一场切磋带给众人极大的震撼。与此同时也让刚刚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弟子们不得不重新思量,毕竟周穆已经用血的教训告诫他们,这场擂台切磋绝不是他们想的那么轻而易举。
“呵呵……”陆庭湘见到胜负已分,便私下命人将碎裂的大桌换成新的,继而起身笑道,“秦兄势如破竹令我等大开眼界,而周兄弟则是疏于防范这才不幸略逊一筹。如今胜负已分,不知还有哪位想上场与秦三爷切磋一番?”陆庭湘此话算是给周穆和崆峒派留下几分薄面。
“快些快些!”秦三大手挠着头,一脸不耐烦的模样,道,“刚刚那个不过瘾,快些上来个能让老子过瘾的。嘿嘿……”
“秦三休要欺人太甚,我崆峒荀再山愿为周师弟雪耻!”
说罢,崆峒派中再度飞出一人,此人较之瘦弱的周穆要精壮许多。荀再山一踏上擂台便挺剑而上,没说半句废话,足见其内心对秦三是何其愤怒。
秦三冷笑一声,挥刀迎上荀再山,虽然荀再山的武功比周穆要强不少,但想做秦三的对手却仍旧远不够格,二人刀来剑往不出二十个回合,秦三便是一刀砍在荀再山的剑锋上,直将锋利的剑刃深深压进荀再山自己的肩头,若非荀再山闪躲及时,只怕整个胳膊都会被自己的剑削砍下来。
荀再山大惊之余,秦三左拳突然使出一招黑虎掏心,荀再山只感到胸口一闷,随即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而秦三则顺势抓住荀再山的后腰猛地向上一提,单臂将荀再山高高举过头顶,朝着四周“展示”一圈后,秦三粗壮的手臂陡然向前一挥,昏死的荀再山便如一条死狗般被狠狠抛下擂台,重重地砸落在武场之中。
秦三此举令众人一片哗然,四大世家一上来便派出秦三这等凶猛的高手,分明是想抢占先机,大杀六大门派的气势。
有了周穆和荀再山二人的先例,六大门派中的寻常弟子再无一人胆敢冒然请战,毕竟与秦三这样凶残的高手交战,输赢已经不重要了,能不能活着下场才是大事。一个被断了双腿,一个险些被砍断胳膊,试问还有谁敢轻易去迎其锋芒?
看到秦三这副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六大门派之中的弟子们无不气的咬牙切齿,但碍于秦三此刻连挫两人气势正盛,再加上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一时间竟是没人愿意再上台挑战。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陆庭湘似乎对这种场面颇为满意,在与秦大、唐仞、腾苍、宋玉等人的眼神接触中,分明涌现出一抹得意之色,毕竟最麻烦的崆峒派如今已经连派两人,并且皆输的一败涂地,这就意味着崆峒派今日再无资格争夺惊风化雨图。
不等陆庭湘再度开口询问,少林派缘空却是突然起身,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双手合十缓缓说道:“罪过罪过,秦施主杀戮太重,众施主若再冒然上场难免有所死伤。敝寺有一扫地小僧悟禅,愿替诸位斗胆领教秦施主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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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九重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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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禅?”
缘空话一出口,立即在武场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悟禅和尚,少林达摩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手,更是这天下间屈指可数能练成易筋经的武学天才,虽然悟禅平日里足不出少林,也从未听说有人亲眼见过悟禅出手,但只凭“达摩院”和“易筋经”这两个吓死人的名头,便足以奠定悟禅在江湖群雄心中的地位。
“敢问缘空大师……”陆庭湘面带迟疑地问道,“不知贵寺有几位叫悟禅的师傅?”
缘空道:“悟禅便是悟禅,仅此一人。陆施主为何有此一问?”
“呵呵……”陆庭湘干笑两声似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道,“素问悟禅小师傅武学精湛,更将少林第一绝学易筋经练就的如火纯情,今日若能亲眼见到易筋经的神威,陆某也算是三生有幸。”
陆庭湘如此直言不讳地提及“易筋经”,其目的之一也是想给擂台上的秦三提个醒,让他千万小心应对,毕竟他将要面对可不再是周穆、荀再山之流,而是天下武祖少林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悟禅。”缘空无视众人纷繁各异的目光,淡淡地对身旁那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说道,“你且上台与秦施主切磋一番,切记点到为止,万不可伤人性命!”
“是,师叔祖!”悟禅不紧不慢地起身,满面恭敬地对着缘空和缘苦二人合十欠身,随即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缓缓朝着擂台走去。
一身粗布僧衣,两只僧鞋,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半点他物,相貌白净,举止温雅,眉宇之间待略带几分羞涩和稚嫩,这便是对悟禅最好的诠释。
在众目睽睽下,悟禅走到擂台旁站定,双手合十朝着台上的秦三恭敬一拜,道:“小僧不自量力斗胆请教,还望秦施主手下留情。”
“小师傅,请上来说话!”秦三是个外粗内细的汉子,对于大名鼎鼎的悟禅自然不敢小觑,言语也比对周穆和荀再山客气许多。
悟禅轻轻点头,随即双腿微曲一伸,身形便如一道轻盈的柳絮般飘然跃上擂台。
场边观战的腾琴儿手中把玩着青蛇,饶有兴致地问向腾苍,道:“长老,这个小和尚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吗?怎么我看那秦三爷好像有点紧张?”
“易筋经乃天下第一内功心法,悟禅小小年纪便练成易筋经,又岂能不厉害?”腾苍面色凝重地解释道,“这么快就派出悟禅,看来六大门派对惊风化雨图势在必得,并且已经不打算再给我们半点机会了。”
腾琴儿不禁连连砸吧几下红唇,道:“不会吧?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
“不可胡言乱语。”腾苍语气冷厉地打断道。
闻言,腾琴儿讪讪地吐了吐舌头,随即话锋一转,笑问道:“长老见多识广,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说少林寺的这些和尚应该一辈子都不能近女色吧?那这个小和尚所练的易筋经和司空竹的童子功相比,究竟谁的内力更深厚?我听说练童子功的只要一碰女人就会将毕生功力泄尽,那易筋经……”
不等腾琴儿把话说完,腾苍那欲要杀人的眼神便已经死死盯在她身上,吓得腾琴儿赶忙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与此同时还忍不住捂嘴偷笑一番。
擂台上,秦三也不急着出手,而是步伐缓慢地围着悟禅转了几圈,把悟禅从头看到脚,从前看到后,可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悟禅有半点过人之处。
“三弟,千万小心。”坐在场边的秦大惴惴不安地出言提醒,他那粗犷的声音在肃静的武场中显得格外响亮。
秦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双虎目谨慎地盯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悟禅,道:“小师傅,秦某是个粗人,不比得你们这些方外高人,不过刀剑无眼,等会儿秦某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小师傅勿怪。”
“阿弥陀佛,小僧既已站在擂台之上,那此刻就不再属于方外之人,秦施主不必有所顾虑。”悟禅仍旧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入定模样,脑袋微垂,双手合十,一言一行尽是谦恭有礼。
“那……秦某就得罪了!”
秦三猛然大喝一声,趁着悟禅不备迅速挥刀直直地砍向悟禅的脑袋。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势,悟禅只是口中轻叹一声“罪过”,随即双脚一错身形随之一转,凌厉的刀锋连带着一道刚猛无比的劲气紧贴着悟禅的身体一闪而过,劲气将悟禅的僧袍吹的一阵急抖,但刀锋却并未伤及悟禅分毫。
秦三似乎早就料到悟禅会躲过这一刀,因此刀锋尚未落地,他便是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刃横砍向悟禅的小腹,由于刀锋与悟禅的小腹距离近的几乎可以忽略,因此悟禅此刻再想找机会闪躲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见到这一幕,观战众人无不发出一声惊呼,不少人都在暗中惋惜悟禅太过轻敌。
就在秦三都以为自己即将得逞的时候,他的烈阳刀却是在碰触到悟禅那松软的僧袍时,竟如同撞在一块精钢生铁上一般。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烈阳刀竟被生生震开,甚至将秦三握刀的手臂都震的又痛又麻。
此时,秦三右手虎口处鲜血四溢,足见刚才那一下蕴含着何等刚猛的劲道。
秦三被一连震退数步,当他稳住身形抬眼看向悟禅的时候,却见悟禅仍旧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风轻云淡目光平和,甚至就连悟禅的僧袍都未曾被烈阳刀破开半分。反观秦三手中的烈阳刀,坚硬的刀刃上不知何时竟留下一个深深的豁口。
这一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到近乎窒息,一个个看向悟禅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妖怪,就连洛天瑾这样的绝顶高手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惊诧之色。
“金钟罩!”邓长川惊呼道,他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洛天瑾,语气颤抖地说道,“府主,你可看到?悟禅小和尚刚才那一招分明就是金钟罩,将自身内力外化至距离身体半尺之外,硬生生地扛下秦三的烈阳刀而毫发无损。”
闻听邓长川的感慨,柳寻衣不禁心头大惊,“金钟罩”、“内力外化”这些都是他曾在武学典籍中看到过的字眼,不过看到归看到,实际上这样的武功却一直存在于柳寻衣的仰望传说之中,根本不曾深入接触。最起码刚刚悟禅所施展的那一手,柳寻衣自问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与此同时,他看向悟禅的眼神中也再度平添几分钦佩之色。
洛天瑾在感慨之余,嘴角却是陡然扬起一丝微笑,淡淡地说道:“内力外放需要六重内力,而内力外化则需要九重内力方可达到。三重内力如烛,六重内力如星,九重内力如月……试问当今武林之中能拥有九重内力的高手又有几人?真没想到,悟禅小小年纪其内力之深竟会不输于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看来今日惊风化雨图非少林派莫属了。”
“无解!”
与此同时,司空竹给陆庭湘的答案也只有这两个字,面对陆庭湘凝重的神色,司空竹叹息道:“公子,悟禅的易筋经已练至大成,莫说是在年轻一辈中所向披靡,就算在整个江湖中怕是也难逢敌手!老朽六十年的童子功怕是也敌他不过,易筋经却能令他在如此年纪便达到此等成就,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内功心法。缘空和尚居心拨测,他看透了秦三要以雷霆之势立威的心思,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派来一个在年轻一辈中强到无解的悟禅站在台上,其用意也是在向我们立威,在座的年轻弟子只要不是傻子,只怕……只怕没人会愚蠢到认为自己能上去打败悟禅。”
陆庭湘闻言嘴角不禁抖动几下,阴阴地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得到惊风化雨图,练成金羽神功,只有练成金羽神功我才能像悟禅那样,年纪轻轻练就一身精纯深厚的内力,真正与洛天瑾他们这些江湖前辈抗衡。虽然我与洛天瑾、钟离木等人一同被奉为武林十二豪杰,但实际上我与他们的武功相差甚远,十二豪杰之中当属我最势弱,我能排进来无非是受到爷爷和父亲的蒙荫而已,这些年我名不副实,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辱没了江南陆府的威名。”说着,陆庭湘眼神阴郁地扫了一眼远处的莫岑,低声道,“还有这个莫前辈,我爹对他有恩,我也待他不薄,多少年来他吃我陆家、喝我陆家、拿我陆家,可就是不肯将惊风化雨图拿给我看一眼,纵使我百般恳求他也不为所动,到头来还是因为老来得子,不得不考虑自己儿子的安危,这才极不情愿地交出此图。”
“交图便交图,却没想到还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司空竹接话道,“虽然他之前信誓旦旦地答应要将此图赠与公子,可莫岑早已料到一旦举办金盆洗手大会,那各门各派势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图转赠陆府,说白了这场闹剧是莫岑早就料到,也有意制造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天下人,惊风化雨图从今天开始就不再归他莫岑所有,一切恩恩怨怨也不要再去找他。”
“好个贼心思!”陆庭湘语气不善地说道,“他为自己免除后顾之忧,却让我们争个头破血流,将我爹对他的恩情全都忘了一干二净。倘若今天顺利得到惊风化雨图也就罢了,但若最后得不到……”陆庭湘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他话中的意思司空竹却已经心领神会。
此刻的擂台上,秦三又与悟禅切磋了七十几个回合。说是切磋,实际上都是秦三攻而悟禅防,从始至终悟禅都未曾主动攻击过秦三一次。
可即便如此,秦三仍旧越战越心惊,因为他在刚刚的七十几个回合中已经将自己最熟悉的杀招统统施展一遍,可仍旧难以撼动悟禅的金钟罩,甚至连悟禅的僧袍都未曾伤及半分,越打越心急的他最后反倒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不打了不打了!”擂台上的秦三大手一挥,急声道,“再这样打下去我就算活活累死都伤不到你。小师傅果然内功深厚,只防不攻就已经让我累个半死,秦三我自认是没辙对付你了,我认输!”
秦三倒也是个爽快人,说完这句话也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竟是自己主动跳下擂台,大步流星地朝着场边走去。
“阿弥陀佛,秦施主承让了!”悟禅见到秦三主动认输似乎也暗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朝着秦三微微一拜。
“我可没让你,是实在拿你没办法,打的又累又憋屈,还不如不打!”坐在场边的秦三一边大口喝着茶,一边大大咧咧地摆手道。
“即是如此,那不知还有谁愿意上台与悟禅小师傅一战?”陆庭湘虽然心中不悦,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府邸,有些事也必须由他来做。陆庭湘目光环顾着宋玉、唐仞等人,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急迫之色。
“若是少林得到此图,那我们也不便再争。”昆仑三长老冷空阳高声道。
“我峨眉也是此意。”妙安师太点头附和道。
有昆仑峨眉二派牵头,事先早有互通的青城、武当也自然不会再派人上台争图。至于崆峒,虽然出师不利,但此图总算没有落在对头手里,多年来六大门派亲如一家,如今悟禅以一当十,这也算是为崆峒扳回一城。
见到久久未有人出面挑战,陆庭湘不禁心中暗恼,随即便要亲自出手与悟禅一战,可还不等他张口,一道清脆戏谑的声音却是陡然在场边响起。
“既然没人愿意和悟禅小师傅切磋,那不如让小女子上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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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苗女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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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琴儿语出惊人,震惊四座,武场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她身上,但见腾琴儿非但没有半点羞涩,反而嘴角还扬起一抹颇为妩媚的笑容。
坐一旁的腾苍脸色骤变,低声训斥道:“丫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秦三都破不了悟禅的金钟罩,你这丫头凭什么大言不惭?”
腾琴儿小嘴一撅,颇为不满地反驳道:“秦三爷破不了难道我就破不了?更何况……现在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愿意上去与悟禅小师傅切磋,何不让我去试试?”
“你……”
“欸!”不等腾苍再度驳斥,宋玉却是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插话道,“我倒是认为腾琴儿姑娘言之有理,惊风化雨图乃属能者拥之,但能者却不分男女。腾长老又岂能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如此小觑?”
陆庭湘点头笑道:“不错,今日这场擂台切磋,在场之人皆可参加,既然腾姑娘愿意一展身手,腾长劳又何必阻挠?”
“这……”见到陆庭湘和宋玉接连开口,腾苍也不得不礼让三分,只见他苦笑着解释道道,“并非我故意阻挠,实在是这丫头究竟有多少斤两我是再清楚不过,一百个她绑在一起也决计不是悟禅小师傅的对手,让她上去只会献丑。”
腾琴儿听到这话不禁黛眉一蹙,气哼哼地说道:“我若胜了悟禅,长老又当如何?”
“你若能胜了悟禅小师傅,那回湘西之后我便在族长面前举荐你晋升族内长老。”腾苍冷声道,他看向腾琴儿的眼神中难掩恼怒之色。毕竟,此番湘西腾族派人来江南,领头之人是腾苍,可偏偏就有个年轻气盛的腾琴儿非但不服管束,反而还一直给他找麻烦。
“长老可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答应我了,到时候可不要反悔!”
腾琴儿说罢已是飘然起身,脚下腾空连点几下已飞上擂台,苗女的身上诸多配饰,她这一动,顷刻间环佩玎珰响彻在武场之中,声音倒甚是清脆悦耳。
见到这一幕,少林缘苦、缘空二人不禁面色茫然的对视一眼,眉宇之间皆是一抹怪异之色。其实和少林众僧同样心存疑惑的还大有人在,其中洛凝语错愕地望着擂台上的腾琴儿,向洛天瑾问道:“爹,这个女子很厉害吗?”
洛天瑾眉头微皱,轻声道:“听闻此女养毒虫的本事的确了得,但武功嘛……只能算平淡无奇。”
“那就怪了!”洛凝语听的愈发糊涂,转而看向邓长川,问道,“邓五叔,按照规矩擂台上可以放毒虫吗?”
邓长川苦笑道:“就算能放毒虫,也根本破不了悟禅的金钟罩。”
“这……”洛凝语一头雾水地喃喃自语,随即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林方大等人,她本想询问林方大的意思,但却无意间看到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不禁美目一转,低声问道,“喂!莫非你知道其中的古怪?”
闻言,柳寻衣错愕一笑,话中有话地说道:“是不是古怪那就要看悟禅小师傅的悟性了。”
柳寻衣此话也引起洛天瑾和邓长川二人的注意,不过还未等他们过多询问,柳寻衣已率先开口对洛凝语笑道:“倘若悟禅小师傅悟性脱俗,那他对付腾琴儿简直易如反掌,但万一悟禅小师傅的悟性不够,那不仅这位腾姑娘能赢他,相信在场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能赢,也包括你洛大小姐。”
看到柳寻衣那副故作神秘的模样,洛凝语却没再多问,只是半信半疑地将目光重新投向擂台。
此刻的武场周围,几乎人人眼中都充斥着玩味之意,他们谁也想不明白腾琴儿究竟如何能打败内力惊人的悟禅,要知道就连秦三那样的高手都拿悟禅无可奈何,更何况腾琴儿这么一个弱女子呢?
擂台上,腾琴儿笑盈盈地站在悟禅对面,一双杏目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悟禅,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上台半天她就这么一直目不斜视地盯着悟禅,却不张口说话。
反观悟禅似乎被腾琴儿看的颇有尴尬,神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拘谨起来,他不敢正视腾琴儿的目光,微微垂着头,等了许久都不见腾琴儿出手,于是忍不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
不等悟禅把话说完,腾琴儿却是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悟禅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腾琴儿,欲要询问究竟,可还不等他张口,却见腾琴儿突然撅起小巧红润的双唇对他使出一个隔空飞吻,这一下直把悟禅吓得向后连退两步,赶忙闭上眼睛口中连连念起佛号。
可无论悟禅如何默念心经,他那张清秀的脸庞还是不由自主地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无不哑然失笑,而洛凝语也终于开始明白柳寻衣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哎呀!实在是罪过!罪过!”缘空见状连忙摇头叹息道,“这位女施主怎能如此不矜持,悟禅他自幼在少林长大,何时遇到过这般轻浮的女施主。”
缘苦点头道:“真是孽缘!孽缘!”
看着越发羞涩的悟禅,腾琴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只见她突然向前迈出一步,吓得悟禅赶忙再退一步。腾琴儿故作妩媚之态,嗤笑道:“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和尚,只是你为什么要害羞呢?”
“女施主,小僧……小僧并未害羞……”悟禅紧闭双目,口中连忙解释道。
“既然没有害羞,那小师傅为何不敢睁眼看我?”腾琴儿说着再度向前逼近一步,悟禅也随之再退一步。
“小僧……”慌乱之中,悟禅说话已有些吞吞吐吐,只见他极不自然地轻咳两声,道,“小僧乃出家之人,自当非礼勿视,非礼……”
“非礼勿视?”腾琴儿故作嗔怒之态,娇声责问道,“小女子一向本本分分,为何到了小师傅那就成了非礼?你这小和尚怎地如此诋毁我的清誉?你倒是说说,我浑身上下究竟哪里‘非礼’了?”
“女施主恕罪,是小僧说错了……”悟禅长这么大见过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没几个,说过话的更是少之又少,又哪里经得起腾琴儿这般“拷问”?
“即是错了,那是否应该向我赔罪?”腾琴儿迈步向前,似笑非笑地问道。
悟禅再退一步,此刻他已经踩到擂台边缘,若是再往后半步便会掉下擂台。悟禅紧闭着双眼,连连点头道:“女施主,你若想与小僧切磋那就请出手吧,小僧笨嘴拙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女施主的话,还望女施主勿怪!”
腾琴儿小嘴一撅,道:“小和尚,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什么不规矩的孬事?比如……我这样的女人?”
“呀!”
被藤琴如此调侃,悟禅吓的险些跳起来,连连摆手道:“女施主,小僧乃出家人,又岂会想那种……不会不会,断断不会……”
此刻,武场周围已是哄笑连连,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开口起哄,场上气氛越发热闹,而腾苍则是又气又羞的侧过头去,似乎此刻的腾琴儿一言一行都在给他湘西腾族丢人。
“你若不是心里有鬼,那为何不敢看我?”腾琴儿此刻距离悟禅不足半尺之遥,杏目直勾勾地盯着悟禅,用令人骨头发酥的娇声笑问道,“你们不是常说众生皆平等吗?既然平等那我在你眼中应该与其他男人无异才是,你刚才可以看秦三爷,为何现在却不看我?还敢说自己心里没鬼?”
“我……”悟禅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吐沫,缓缓抬起头来,将眼睛强挤开一道缝,颤颤巍巍地说道,“众生皆平等,我自然也敢正视女施主……”
“那你就看好了!”
看到悟禅睁眼,腾琴儿突然伸手拽住自己的衣领猛地向外一扯,领口之内当即闪过一片雪白,而悟禅才刚刚睁眼就看到这一幕,直吓的大叫一声,又赶忙闭紧双目,口中连连念道:“罪过!罪过!”
“怎么样?”腾琴儿被逗得哈哈大笑,她凑到悟禅耳边,妩媚道,“小和尚,女人好看吗?你离我这么近,刚才一定看的很清楚吧?呵呵……”
“女施主,罪过……小僧刚刚绝非有意……”
“小和尚,如果你不想看,那便自己下去吧!”腾琴儿站直身子,一脸娇嗔地望着忐忑难安的悟禅。
悟禅紧闭双眼,道:“小僧奉师叔祖之命在此……”
“哦!”不等悟禅把话说完,腾琴儿便故意大声笑道,“原来不是你想看,而是你师叔祖想看?”
“噗!”
腾琴儿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哄堂大笑,更有甚者直将刚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又猛地喷了出来。而再看缘苦、缘空二位高僧,此刻早已是又羞又恼,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不是,师叔祖也不想看……”悟禅赶忙解释道,可他只感觉自己现在越描越黑,片刻间已是急出满头大汗。
“听说……”腾琴儿凑到悟禅面前,与他面对面不过数寸的距离,饶是悟禅的金钟罩刀枪不入,此刻却也抵不过腾琴儿身上的淡淡幽香,缓缓沁入悟禅的口鼻之中,“你的易筋经很厉害?号称天下第一内功心法。只是不知道……你们少林的内功心法中有没有什么阴阳同修的法子?”
“啊?”悟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尽可能的屏息凝神,身子也一个劲地向后闪躲着,整个人几乎侧躺着平行于地面,只有双脚还稳若磐石地贴在擂台上,这一招足见其轻功了得。
“悟禅,休听她胡言乱语,还不快用内力将其震开!”缘空见势不妙,急声开口催促。
“好啊!反正你有金钟罩防身,我也打不动你,不如你出手打我吧!”腾琴儿闻言突然话锋一转,幽怨地低声说道,“不过只要你对我出一招,我就当场脱一件衣服,你出个三招五招,我就在你面前脱个精光,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花和尚是怎么扒女人衣服的。不过我知道……其实你刚才根本就没看够,是不是?来吧来吧!尽管施展你的内力震退我吧!”
说着,腾琴儿竟是伸出白嫩细滑的玉手缓缓探向悟禅的双腿,悟禅大惊,本想下意识地反击,但脑海中又陡然想到刚才腾琴儿所说的话,生怕她真的在自己面前脱掉衣服,于是口中大念一声:“师叔祖恕罪!”接着双脚上的力道一泄,整个人便“嘭”的一声重重摔下擂台,而后头也不回地狼狈跑下武场。
突如其来的结局令这片天地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一脸诧异地望着擂台上满眼得意的腾琴儿,继而又看向站在场边,正在向缘空、缘苦二人捣蒜似的作揖赔罪的悟禅,瞬息的安静之后众人再也忍受不住,登时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哄笑。尤其是四大世家和金剑坞一方的弟子,笑的尤为爽朗。
原本被众人认定的第一高手,结果却在一个女人的只言片语间便溃不成军,抱头认输了。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局面的反转出乎所有人意料,稳操胜券的贤王府和六大门派,此刻也不得不重新退回起点,与金剑坞和四大世家再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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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轮番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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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她要脱就让她脱好了,反正丢的是自己和湘西腾族的脸面?又何必怕她?”林方大在得知悟禅败退的缘由后,连连惋惜道:“刚才那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不算威胁,怎么到了悟禅这种绝顶高手那就……唉!实在输的冤枉!”
柳寻衣安慰道:“悟禅小师傅毕竟是佛门弟子,对女人本就要退避三舍,更何况还碰上一个如此会耍心机手段的女人,悟禅小师傅年纪轻轻涉世未深,自然不知该如何招架才最妥当,因此他不是输给腾琴儿,而是败给自己。但不得不说,腾琴儿这一次看准悟禅小师傅的弱点,一击得中,所用策略的确十分巧妙!”
“策略?”闻听柳寻衣的话,林方大不禁一愣。见状,柳寻衣马上反应过来,“策略”这种字眼是他在天机阁办差时常说的,但在江湖中却少有人这么说,一般只有“阴谋”、“诡计”这种话。不等林方大多想,柳寻衣赶忙岔开话题道:“悟禅小师傅认输,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了。”
林方大重重点了点头,看了看擂台上的腾琴儿,口中再度发出一声叹息,念念不忘地嘟囔道:“悟禅这么厉害的高手就这样失去争图的机会,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相对于洛天瑾等人的严肃模样,陆庭湘却是暗松一口气,只要对手中没有悟禅这般近乎无敌的高手存在,那他们的胜算还是极大的。
片刻之后,陆庭湘起身朝着腾琴儿拱手笑道:“腾姑娘有勇有谋,陆某佩服!”
“陆公子过誉了!”腾琴儿朝着陆庭湘莞尔一笑,二人彼此对视时,陆庭湘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欣赏之意,这令站在远处白霜脸色微微一变,再看向腾琴儿的目光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显然,白霜对腾琴儿已经心生几分醋意。
“既然胜负已分,那接下来不知还有哪位想上台领教腾姑娘的高招?”陆庭湘高声问道。
“在下斗胆一试!”
陆庭湘话音未落,郑松仁已陡然飞身而出,眨眼间便落在擂台之上。
“在下武当郑松仁,请腾姑娘赐教!”郑松仁的模样文质彬彬,谈吐清明大方,身姿挺拔俊逸,倒也算对得起武当大弟子的名头。
“刚走了一个小和尚,现在又来了一个小道士。”腾琴儿想故技重施,笑道,“不过小和尚太害羞,你却大方多了。”
郑松仁微微一笑,朗声道:“腾姑娘的这一招对在下没用,还请出招吧!”说罢,郑松仁也不等腾琴儿再说,手中已将长剑亮了出来。
“哼!好个不解风情的臭道士,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腾琴儿娇喝一声,猛然挥手向前一甩,顷刻间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便如疾风暴雨般扑向郑松仁。郑松仁眉头一皱,手中的长剑迅速在身前连翻挥舞,伴随着“叮叮当当”的细微声响,一道道黑点纷纷洒落在地。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看清楚这些黑点并非寻常暗器,而是一只只飞虫。
这些飞虫都是巨毒之物,当郑松仁的宝剑扫过它们的时候,剑锋留下的血迹竟是呈黑褐色,并且还散发着幽幽恶臭,令人不禁作呕。
“别担心,等我打败了你自然会给你解药!哈哈……”
腾琴儿嬉笑着身形猛地一转,朝着郑松仁的腰间凌空拍出一掌,郑松仁下意识地挥剑抵挡,但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强劲的掌风袭来,正当他迟疑之时,只感到有一股温凉之物正顺着自己衣袍间的缝隙朝里面钻去。
郑松仁顿时一惊,接着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一把将隐藏于腰间的温凉毒虫捏了出来,竟是一只颜色近乎透明的毒蝎。不得不说郑松仁出手极快,不等毒蝎蛰伤他的手指,郑松仁已是先一步错指将毒蝎捏成粉碎,顿时一股混白浓稠之物便沾满他的指间。
“臭道士,你赔我的毒蝎!”
见到毒蝎被捏死,腾琴儿登时大怒,挥掌轰向郑松仁的面门。在距离郑松仁三尺之外,从腾琴儿的袖口中猛地钻出一条呲着毒牙的青蛇,郑松仁不假思索地翻手挥剑,在那条青蛇碰到自己前,便已将其凌空斩成数段。
“你……”
见到青蛇殒命,腾琴儿越发恼怒,一时间竟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郑松仁冷笑一声,道“腾姑娘,我奉劝你不要再放毒虫了,否则来一只我便杀一只,你养它们也不容易,我怕你会心疼。”
“废话!”腾琴儿发出一声娇喝,继而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啪”的一声凌空抽响,接着鞭锋连环急转直扑郑松仁的长剑,顷刻间长剑与长鞭便交织在一起,二人同时跃起,在半空之中近战交手,三五回合后,郑松仁将腾琴儿一掌震飞,自己也向后迅速飞退。
二人左右而分,长鞭和长剑却由于缠在一起难以分隔,最终二人各自退到擂台边缘,郑松仁单手持剑,拽着紧紧缠绕在剑身上的长鞭,而腾琴儿则是双手攥着长鞭的另一端,死也不肯松手。
由于腾琴儿的力气远不如郑松仁,因此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子向后拼命仰靠,以全身之力来抗衡郑松仁的拉扯。郑松仁见到腾琴儿那精致的五官此刻全部狰狞在一起,面色涨红,身子也越来越向后倾斜,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道:“腾姑娘,承让了!”
“你说什么……”
还不等满眼诧异的腾琴儿一问究竟,郑松仁却是突然将宝剑向怀中一拽,顷刻间一股巨力便是通过长鞭,连拽着腾琴儿向前扑去,腾琴儿顿时施展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后仰靠,而就在此刻,郑松仁原本用力的胳膊却是突然一松,五指也顺势松开剑柄。瞬间失去拉扯力的腾琴儿身子顿失平衡,伴随着一声惊呼,她已顺着惯性从擂台上仰面摔下,狼狈不堪地掉在地上。
在腾琴儿落地的同时,郑松仁快步向前追上自己那把被长鞭带飞的宝剑,手腕一翻,长剑即刻挣脱长鞭的束缚。郑松仁收剑而站,面带微笑,看上去赢得颇为轻松。
“腾姑娘,承让了!”郑松仁对着擂台下愤愤不平的腾琴儿拱手笑道。
“你杀了我的毒蝎和青蛇,我饶不了你!”腾琴儿抱怨着便要重新跃上擂台,不过腾苍却是突然开口喝止道:“愿赌服输,丫头不得再胡闹,快回来!”
听到腾苍的话,再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众人,腾琴儿不得不放弃报仇的心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郑松仁,忿忿不平地退下武场。
“郑兄弟好功夫!”陆庭湘称赞道,继而又转望众人,问道,“不知下一位谁愿上台与郑兄弟切磋?”
“我来!”
秦二冷笑着站起身来,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隐鬼刀,迈步踏入武场,他的每一步都劲道十足,恨不能将整个武场震的颤抖起来。
只见秦二越走越快,最终在距离擂台七八米外猛地纵身一跃,竟一步跳上擂台。在他的双脚落在擂台上时,其脚下的大桌当即被震断两根桌腿,整个擂台也随之变的晃动起来。
“秦氏三杰,素闻秦二爷的隐鬼刀千变万化,鬼神莫测,今日郑某斗胆领教一番!”郑松仁寒暄道。
“废话少说,武当剑法也颇有精妙,我也想见识见识是否真像传说中那么神乎其技。”秦二的性子与秦大、秦三差不多,皆是刚烈如火。不过秦氏三兄弟虽然都是火爆脾气,但却也各有不同,秦大凶猛但有几分心机,秦三凶残但却性情最为直爽,至于秦二则是在狠戾之中暗藏着阴毒。
“那就得罪了!”
郑松仁对秦二不敢小觑,长剑一甩便冲了上去,半空之中舞出一连串刺眼夺目的剑花,连带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气直逼秦二而来。他竟是一上来便使出杀招,气势与刚才和腾琴儿交手时判若天地。
“来的好!”
秦二大喝一声,纵身跃起,挥舞着隐鬼刀直冲着漫天剑气迎上去,刀锋挥动一道道宛若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顿时响彻在天地之间,但见若隐若现的刀影与漫天剑气正面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如闷雷般的响声。
“好武功!”见状,柳寻衣不禁感慨道,“秦二与郑松仁的武功持平,秦二刀猛如虎,郑松仁剑迅如龙,果真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究竟最后谁胜谁负现在还真看不出来。”
二人交手,眨眼间已是五十回合开外,场边众人看的无不连连称赞叫好,相比于刚刚前几场实力悬殊的闹剧,这一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精彩。
大开大合的秦氏刀法几乎占满整个擂台,而郑松仁的武当剑法灵动如蛇,在秦二的刀锋缝隙中来去自如,二人闪转腾挪上下翻飞,九张大桌此刻也被刀风剑气拆散的凌乱不堪,只能勉强剩下两三张桌子维持在场上摇摇欲坠,秦二与郑松仁却是越战越勇,打的好不痛快。
“论路数之精妙,郑松仁更胜秦二一筹!”洛天瑾幽幽开口道,“只不过最终他却要败在秦二手中。”
“这是为何?”洛凝语不解地问道,“既然郑松仁武功更胜一筹,为何他会败于秦二?”
“经验!”邓长川接话道,“河西秦氏常年游走于河西之地,经历过辽、金兵乱,后又在蒙人眼皮下谋生,可谓常年徘徊于生死边缘,经历过战乱纷飞和血火磨练,所以论厮杀经验,秦氏个个都是好手,而相对安逸的六大门派弟子就……自然要略逊一筹!”
果然,就在洛天瑾与邓长川话出不久,战至百余回合的郑松仁明显开始心生胆怯之意,反观秦二却是不畏生死地越战越猛,隐鬼刀也耍的愈发密不透风。
“铿!铿铿!”
伴随着一连串刀剑相撞的脆响,郑松仁本想点到为止的切磋,却没料到竟然碰上秦二这样一个招招不留情的疯子,故而在应对时不免心生顾虑,一不小心露出了破绽,剑招随之一慢,而秦二却是抓住时机发动一轮猛攻,郑松仁的剑招越来越乱,片刻间便被秦二逼的连连败退,为求自保郑松仁不得不落地认输。
此刻,武场中一地狼藉,到处都是桌木碎屑,而郑松仁站在这片狼藉中汗如雨下,满眼惊骇地望着桌上面露狰狞的秦二。此刻秦二所站的那张大桌也只剩下三条桌腿,桌上布满刀剑痕迹,足见刚刚他们二人的交手定然十分凶险。
“秦二爷刀法刚猛无比,郑某佩服!”郑松仁心有余悸地朝着秦二拱了拱手。
“承让了!”秦二似是还沉浸在刚刚的酣斗中,语气听上去也十分阴狠,接着只见他举目死死盯着青城派的方向,手中钢刀直指青城众弟子,冷声道,“我不想和峨眉派那些女人打。青城派金银二使,秦某素问你们二位的大名,但却不知是不是浪得虚名?不知下一场你们二人,谁敢上台与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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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铁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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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秦二的挑衅,龚清、胥准二人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犹豫之色。刚刚秦二与郑松仁的激战他们看的十分清楚,尤其对秦二的那种近乎不要命的打发甚是忌惮。
龚清、胥准自问武功虽比郑松仁稍高,但也不是天壤之别。倘若郑松仁都输的如此轻而易举,那纵使让他们上场只怕也胜算不大。
他们倒不是惧怕秦二,只是不想在这种场合硬抗秦二那种亡命徒,毕竟青城派今日来此是为贤王府助拳的,即便他们拼死赢了秦二,只怕最终惊风化雨图也未必会落在青城派手中。如此想来,帮忙也要有个限度,没必要真的豁出性命去拼。
趁此空隙,陆庭湘又命人重新在武场上摆下九张大桌,完整无缺的擂台又一次呈现在众人眼前。
看着犹豫不决的龚清、胥准,秦二嘴角扬起一抹鄙夷的冷笑,道:“如果连你们两个都不敢上来我与较量,那这惊风化雨图今日我秦氏便……”
“秦二,你话说的未免太满了吧?你眼里只有金掌银剑,难道我林方大是吃素的不成?”
秦二话说到一半,满眼愤恨的林方大已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气,猛地大喝一声,不顾柳寻衣的阻拦大步朝着擂台走去。对于林方大冒然出手,洛天瑾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意思,目光平静地望着林方大的背影,眉宇之间浮现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林方大,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个子,也让他知道知道咱们贤王府的人今天来这儿不是摆设。”洛凝语见到林方大出场似乎颇为兴奋,竟是不顾形象地高声呐喊起来。
林方大头也不回地大手一挥,一个箭步跃上擂台,面带挑衅地朝着秦二拱手道:“在下贤王府林方大,请赐教!”
秦二也没料到自己挑衅龚清、胥准不成,反而却激上来一个林方大,他眉头微皱着上下打量林方大,冷声道:“好个不怕死的,不过你的运气可未必有郑松仁那么好。”秦二言外之意就是刚刚郑松仁能全身而退全凭运气,足见他与郑松仁交手尚有几分余力,并未全部施展。
林方大本就是那种粗犷强壮的汉子,平日里站在别人面前也是个庞然大物,但此刻他站在身高将近九尺的秦二面前,却显得又矮又瘦,二人在气势上已经差出一大截。
在秦二那双阴毒浑浊的目光注视下,林方大脸上的肌肉下意识地抽动几下,他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紧了松,松了又攥紧,如此反复,内心的紧张方才消除一些,只见他死死盯着秦二,右手缓缓将钢刀拔出鞘来。
同样是刀,林方大的刀比之秦二的隐鬼刀看上去要小巧许多,对人的震慑力也弱上不少。
“我是一条命,你也是一条命。”林方大狞笑道,“你有一把刀,老子也有一把刀。你敢拼命,老子也不是怕死的孬种。别说什么狗屁运气之类的鬼话,今天咱俩谁能砍死谁还他妈不一定呢!”
对于林方大的狠戾,秦二终于收起脸上的戏谑之色,缓缓举起左手朝着林方大伸出大拇指,似笑非笑地说道:“是条汉子,有种!”不等林方大回话,秦二却是突然将拇指猛地向下一翻,直指地面,嗤笑道,“可惜论耍狠,在我面前你是还太嫩了!”
“少废话!接招!”
林方大被彻底激怒,不等秦二的话音落下,他已是大吼着提刀朝秦二扑去,踏出三步之后身子猛地冲天而起,半空中林方大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舒展,接着双手紧握刀柄,使出全身的劲道,自上而下朝着秦二的脑袋奋力劈砍。且不说这一招的威力如何,单凭这份先声夺人的气势,就足以令观战的众人暗叫一声痛快。
“来吧!”
秦二根本不打算闪躲,面对着如猛虎般从天而降的林方大,左脚猛地向后一撤,拉开弓步,令自己的下盘固若金汤,随即右手一挥将隐鬼刀自下而上呼啸而起,势要与林方大来一次山崩地裂的硬碰硬。
“铿!”
“咔嚓!”
随着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林方大的钢刀与秦二的隐鬼刀毫无避讳地狠狠撞在一起,两把刀锋在接触的瞬间,林方大的钢刀却是率先卷刃,而秦二的隐鬼刀则势如破竹般直接嵌进林方大的刀刃中,两把兵刃的差距高下立判。
然而,还不等众人惊叹这一次地动天摇的对砍时,一连串木头崩裂的声音便是接踵而至,几乎是同一时间,秦二脚下的“擂台”陡然四分五裂,飞散而出。
不得不说秦二的反应的确惊人,就在擂台崩塌的瞬间,他已冲天而起,双手握着隐鬼刀死死抵住林方大的钢刀,直将从天而降的林方大硬生生地顶回到半空。此刻二人一上一下相互较力,皆是双手握刀,两把刀锋紧紧镶嵌在一起,呈犬牙交错之势。
林方大与秦二身形迅速贴近,几乎都将各自的胸口抵在刀背上,以此增加刀上的力道。
林方大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全身的肌肉剧烈颤抖着。秦二则是紧闭双唇,额头上有一缕青筋在来回地跳动着,高高鼓起的肌肉几乎快要将外衣撑裂,模样十分吓人。
“力气倒是不小,可惜你的刀太差了!”
秦二冷笑一声,双臂猛地向前一推,接着手中的隐鬼刀强势一横,伴随着“咯嘣”一声脆响,隐鬼刀竟是将林方大的钢刀,从中间硬生生地砍断成两截。
二人聚集在刀锋上的罡猛力道,在钢刀断裂的同时瞬间泄去,秦二顺势狠出一脚踹在猝不及防的林方大胸口,林方大闷哼一声,握着半截钢刀倒飞而出。而秦二则是身子向下一落,随即脚下踩住一张尚未倒塌的大桌,身形借力再度向前扑去。
半空中,秦二眼神阴狠地挥舞着隐鬼刀,直逼林方大而来。
林方大见状大惊失色,脚下踉跄着落在身后一张倾斜的大桌上,接着也顾不得稳住身形,便急忙挥舞起仅剩半截的断刀,与秦二激战起来。
此刻的林方大哪里还是秦二的对手,二人站在同一张摇摇欲坠的桌上近距离交手,在隐鬼刀的咄咄逼人攻势之下,林方大弱势愈发明显,用断刀勉强抵抗了二三十个回合,他的身上已经被隐鬼刀留下了至少四五道血口子,殷红的鲜血染透衣衫,令林方大看上去狼狈的有些吓人。
这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不暗暗震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方大现在已明显是输了,理应自己跳下大桌以求保命,而绝不应该继续坚持留在桌上,白白挨刀流血。
但林方大就是这样一个倔脾气,他明知自己已全无胜算,但仍不肯主动认输,就算留在桌上一刀接一刀的硬抗,也坚持不肯自己跳下擂台。
“不行,再这样打下去林方大会死的!”洛凝语焦急地转头看向洛天瑾,哀求道,“爹,你还不快去救他?”
“比武的规矩是一对一交手,爹又岂能出手?”洛天瑾语气凝重地说道,“除非林方大自己认输,或者秦二将他打下擂台,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邓长川道:“看秦二现在出手的路数,分明就不想将林方大打下台,而是故意要将他留在台上,活生生地承受千刀万剐之苦。”
“林方大!”
洛凝语心中急迫,哪里还顾得上规矩不规矩,只见她起身欲要冲入武场,但却被邓长川先一步出手拽住。洛凝语又急又恼,连忙朝擂台上呼喊道:“林方大,认输吧!快认输吧!别再犯傻了!”
“仓啷!”
就在洛凝语哀呼的同时,越打越乱的林方大终于被秦二看准机会,隐鬼刀狠狠自他右臂一闪而过,林方大只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痛,紧接着仅存的半截断刀便是不由自主地脱手而飞,远远抛落在擂台之外。
“嘶!”场边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有断刀在手尚且能防上一防,如今林方大赤手空拳,那岂不是成了真正的板上鱼肉?
林方大自知不妙,在断刀脱手而飞的同时猛地朝秦二的小腹踹出一脚。面对偷袭,秦二本能地反应是迅速抬脚回击,借着腿长的优势后发先至,在林方大的脚碰到自己之前,抢先一脚蹬在林方大的小腹上,直将林方大从擂台上踹飞,狼狈地滚落在远处。
秦二似是没料到林方大竟会突然摔出擂台,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抹阴毒嗜血之色陡然涌现在他的双眸之中。不等陆庭湘宣布这一场比武的结果,秦二却是低吼着纵身自台上高高跃起,半空之中挥砍一刀,直劈林方大的天灵盖。
“林方大已经落地,二弟不可取他性命!”见到这一幕,秦大深知自己的弟弟此刻定是杀性大起,欲行极端之事,于是赶忙出言喝止。
“大哥小心!”
局势突变令众人应接不暇,一道冷喝陡然自贤王府众弟子中传出,紧接着只见一身小厮打扮的柳寻衣猛地冲天而起,双脚连踏着站在前边几人的脑袋,从人群之后飞身入场,他的速度极快,在双脚落地的同时,身形已如如流星赶月般向前掠出,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赶在秦二的刀锋砍杀林方大之前,先一步冲到林方大和秦二之间,迅速出手牢牢拽住林方大的肩头,用力向后一拉将林方大拽离原地,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刚刚林方大所在的地方,几块坚硬无比的青石已被秦二一刀剁成粉碎。
若非柳寻衣及时出手相救,刚才秦二那一刀落在林方大身上会造成什么后果,实在令人不敢想象。
“秦二,你要杀人不成?”柳寻衣将心有余悸的林方大护在身后,对秦二怒目而视,冷喝道,“他已经落地,你怎能继续痛下杀手?”
“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敢教训爷爷,我看你是活腻了!”秦二似乎对刚才的失手极为恼怒,目光阴毒地盯着柳寻衣,破口怒斥。
“秦大!”邓长川此刻已经走上场来,面色愠怒地沉声质问道,“此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贤王府一个交代?”
秦大见势不妙,赶忙出口喝住秦二,继而起身朝着邓长川拱手赔罪道:“我这二弟杀性一起就难以收敛,此事的确是他的不对,我在这里向洛府主和林兄弟赔罪了!赔罪了!”秦大先后作揖,而后转头对陆庭湘说道:“陆公子,刚刚秦二违反规矩,已经没资格继续站在擂台上,这一场就算是秦二输了。”
说罢,秦大目光一冷,朝着气哼哼的秦二呵斥道:“还不赶快给我滚下来!”
“等一下!”
就在秦二愤愤不平地欲要下场时,柳寻衣却是突然喝止道:“你将我大哥打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柳寻衣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秦二一愣,随即停下脚步,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冷笑,道:“那你想如何?”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柳寻衣缓步走到秦二身前,与他面对面站定,四目相对毫无惧意,双眸之中忽明忽暗,寒光涌动。
“请陆公子重设擂台,我要接替大哥讨教一下河西秦氏的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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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以血还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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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秦二不好对付,你千万要小心。”满身是血的林方大在被人搀走前,还不忘忧心忡忡地对柳寻衣叮嘱一番。
“大哥只管下去养伤,不必担心小弟。”柳寻衣轻声安慰,他轻扫一眼神色阴冷的秦二,别有深意地补充道,“大哥的面子我一定会讨回来。”
“这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看他这么紧张林方大,应该也是贤王府的人不假。”
“贤王府什么时候又冒出这样一个高手?刚才他施展的轻功你们也看到了,那么快的速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施展出来的。”
“可看他的穿着打扮可不像什么重要人物,也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下人。”
“放屁,你见过哪个端茶倒水的能使出刚才那样的上乘轻功?你能吗?反正我是没那个本事。”
……
一时间,武场上众人纷纷充满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并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相互打听、揣测着柳寻衣的来历。不过很显然,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认识他,莫说打听他的来历,甚至就连他的姓名众人也是一无所知。
洛天瑾眉头微皱,疑惑地望着柳寻衣,他认得柳寻衣身上的衣服来自贤王府,但对于柳寻衣此人却是毫无印象。洛天瑾面露狐疑之色,邓长川见状赶忙附耳上前,低声道:“府主,此人就是昨夜在溯水阁……”
当邓长川将柳寻衣与林方大、洛凝语的相识过程解释一番后,洛天瑾这才露出恍然之色,再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光泽。
陆府的下人已经重新将擂台布置妥当,而司空竹也在私下向陆庭湘耳语一番,显然他也将昨夜发生在柳寻衣身上的一切,尽数告知了陆庭湘。陆庭湘一边听着一边用深邃的眸子静静打量着柳寻衣,继而又转头轻轻瞥了一眼站在远处,面色略显尴尬的白霜,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思量之意。
片刻之后,场中的喧闹声渐渐止息,陆庭湘面带笑意地缓缓起身,先是朝着洛天瑾和秦大微微拱了拱手,之后向柳寻衣笑问道:“不知阁下是……”
“在下柳寻衣。”柳寻衣当着天下群雄也不敢造次,赶忙自报家门。
“哦!原来是柳兄弟。”陆庭湘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笑道,“你刚刚说想上台挑战秦家二爷,但却不知柳兄弟是属何门何派?”
“这……”被陆庭湘这么一问,柳寻衣顿时面露踌躇之色,毕竟他之前并未向洛天瑾表明自己的立场,此刻若是冒然说自己是贤王府的人,万一洛天瑾不承认,那柳寻衣岂不是自讨没趣?
就在柳寻衣吞吞吐吐,犹豫不决时,洛天瑾却是淡笑着开口道:“柳寻衣是鄙府的下人,刚刚不懂规矩便冒然上场,让诸位见笑了。”
“哦?”陆庭湘闻言稍稍一愣,因为刚刚他从司空竹的讲述中,已经得知柳寻衣并非贤王府之人,但此刻却见洛天瑾大胆承认,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阵揣测,似笑非笑地说道,“没想到柳兄弟竟是贤王府的高手,请恕陆某眼拙,刚刚没能辨认出来。”
“陆公子不认识他一点也不奇怪。”洛凝语因为林方大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刻心里憋着一口气,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调,听着让人极不舒服,“这个柳寻衣在我家府上就是个烧火做饭的小厮,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名气,说他是无名小卒都抬举他了,像这种小厮在我们府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莫说是陆公子不认识他,就算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猛地看见他,也未必能认出来他是谁。毕竟,区区一个下人,实在没必要记住他的名字。陆公子你说是不是?呵呵……”
听到此话,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他当然明白洛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先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然后再以一个贤王府小厮的身份打败秦二,涨一涨贤王府的志气,从而灭河西秦氏的威风。她的想法固然解气,可竟然把柳寻衣说的如此不堪,试问柳寻衣又怎么会舒服呢?
“洛小姐太过谦虚了,只凭柳兄弟刚刚那招蹬萍渡水的轻功,就足以令人大开眼界,又岂会是寻常小厮?”陆庭湘寒暄道,不过他却并未与洛凝语多做争执,而是将目光转向四面八方的人群,朗声道:“刚刚柳兄弟的意思是想接替林兄弟继续与秦家二爷切磋,但秦大爷刚刚也说过愿意主动认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若是任由秦二爷就此认输,那便是口服心不服。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这位柳兄弟去和秦二爷上台切磋一番。”唐仞笑道,“不知洛府主以为如何?”
唐仞当然希望秦二能继续留在擂台上,那样他们四大世家便能多一分胜算。若是秦二认输,下一个上台的怕是就要轮到他蜀中唐门了。
“刚才林方大之事我贤王府也不想过多追究。”洛天瑾不紧不慢地笑道,“这里毕竟是陆府,所以此事就由陆公子定夺吧!”
陆庭湘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随了柳兄弟的心愿。柳兄弟是贤王府的人,自当也要给洛府主一个面子!”陆庭湘话说的漂亮,既成全了自己内心所想,又能让洛天瑾念自己一份人情。
“小子,看来你的运气不太好。”秦二目光狠戾地盯着柳寻衣,阴笑道,“你想逞个口舌英雄,却没想到陆公子会真成全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会让你的下场比林方大还要惨十倍!”说罢,秦二身形一晃便率先跃上擂台,手中隐鬼刀“铿”的一声重重戳在桌面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鸣响。
柳寻衣飞身上台,举目环顾四周,拱手笑道:“不知哪位英雄能借剑一用?”由于柳寻衣今天是小厮打扮,因此也并未随身佩戴宝剑。
“用我的!”
青城右使胥准大喝一声,只见他手臂轻挥,一道银光乍然自剑鞘内射出,在半空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弧线,最终被柳寻衣稳稳接在手中。
金掌银剑,胥准以剑扬名于江湖,因此他的这把剑也绝非凡物。此剑名曰“银龙”,剑宽一寸七,锋长三尺三,通体亮银璀璨,剑身之上还浮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银丝龙纹,故而取名银龙剑。
刚刚林方大之所以这么快落败,首当其冲的原因就是他那把刀太过普通,而胥准将银龙剑借于柳寻衣使用,也算是帮他一个大忙。
柳寻衣接剑之后顺势凌空而舞,行云流水般接连刺出一串剑花,最终收剑而立,面露感慨之色,向胥准拱手道:“果真是把好剑!多谢!”
“再好的剑也要看给什么人用。”秦二阴笑道,“小子,别以为在家练了两天剑就敢班门弄斧,我看你的样子比那周穆还大有不如,想学人逞英雄你还差的远!”
秦二比柳寻衣高出近乎两头,一条粗壮的胳膊几乎快赶上他的大腿粗细,这也难怪柳寻衣会被秦二如此看不起。
“十一刀。”柳寻衣无视秦二的威胁,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你说什么?”
柳寻衣微微一笑,道:“刚刚你在我大哥身上砍了十一刀,所以我也要在你身上留下十一道血口子。不过你放心,我只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会伤你性命。”
“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二被柳寻衣自以为是的模样彻底激怒,怒吼一声,右脚猛地一跺擂台,身形弹跃而出,宛若一只被激怒的猛虎,朝着柳寻衣狠狠扑去。
半空之中刀影重重,鬼哭狼嚎寒光四溅,宛若疾风骤雨,好似雷鸣闪电。秦二刚才的话倒是说的不错,他此刻对付柳寻衣的攻势,要比对付林方大的时候还要猛烈数倍,如果柳寻衣武功不济,那他的下场一定比林方大凄惨。
“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秦二爷何必一上来便使杀招呢?”
观战众人纷纷面色骇然,一个个在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不禁涌现出同情之意。
“刚猛有余,只可惜没什么准头。”
面对气势凶猛的秦二,柳寻衣轻哼一声,随即脚下一动,他竟是无惧嚯嚯刀影,直直地迎了上去。
“铿铿铿!”
伴随着一连串刀剑撞击的巨响,半空中的柳寻衣左挥右挡,将秦二快若闪电般的攻势一一化解,眨眼之间已冲到秦二身前。
秦二万没料到柳寻衣竟有如此功夫,不由地大惊失色,可还不等他惊呼着挥刀变招,他的左肋却是突然一凉,接着一股火辣辣的剧痛袭入脑海,当秦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时,才发觉自己的左肋周围早已经变成一片血热滑腻。
“秦二,你可要数好了!”
柳寻衣冷厉的声音在秦二耳畔响起,秦二重新落回到擂台上,猛然转身,不假思索地挥刀便砍,但隐鬼刀却是扑了一空,紧接着秦二的后肩胛骨一左一右又是连中两剑,不过剑锋在刺入肌肉后,却是恰到好处地停在要害之前,并未伤及秦二的内腑。
由此开始,这张由九张大桌拼成的擂台对秦二而言,竟是变的异常狭窄,他在上面非但施展不开自己大开大合的刀法,反而还处处被柳寻衣用灵巧如蛇的步伐牵着走。秦二一刀也未能砍中柳寻衣,反观柳寻衣的剑刃却上刺下划地在秦二身上一一命中,这让秦二大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感,与任人宰割的屈辱感。
二人在擂台上表演着一出“老鼠戏猫”的好戏,而观战的众人则在经历过短暂的愣神后,纷纷大声叫起好来,柳寻衣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施展的恰到好处,从头至尾他手上既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脚下也没有半点拖沓的步伐,不可不谓精妙绝伦,以至于就连洛天瑾看了,都不禁感慨大笑道:“真是个高手!”
洛凝语更是喜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跳着脚朝柳寻衣呼喊道:“柳寻衣好样的,好好替林方大教训教训他,让他也尝尝被人戏耍的滋味。”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擂台上的柳寻衣和秦二已经交手三十几个回合,秦二越打越被动,柳寻衣却是越打越随性。
“第十一剑!”
柳寻衣的声音突然在秦二身后响起,惊的脸色涨红的秦二慌忙转身,欲要猛扑过去,但却见银光自眼前一闪,接着右手的手腕随之一凉,秦二吃痛下意识地将五指松开,隐鬼刀顺势脱手而飞,还不等暴怒的秦二伸手接刀,柳寻衣却是腰马一转,甩出一个漂亮的侧踢,直蹬在秦二的胸口上,巨大的力道直将秦二那宛若黑熊般硕大的身材狠狠踹出擂台,“嘭”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上。
隐鬼刀骤然下落,柳寻衣凌空跃起,转身又是一个漂亮的飞踢,直将隐鬼刀“嗖”的一下笔直飞向还未反应过来的秦二,在秦二下意识的惊呼中,锋利无比的隐鬼刀深深插在秦二两腿之间的青石地面中。若是此刀再向上偏出几寸,只怕秦二的命根子就没了。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秦二刚刚戏耍林方大,现在柳寻衣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甚至连狼狈落地的那一脚都没落下,果真是睚眦必报。
秦二落地,全场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人们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再度审视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贤王府小厮,不少人被吓的连吞咽吐沫时,都感到喉头一阵阵发紧。
秦二眼神复杂地盯着柳寻衣,内心五味陈杂,他不知道柳寻衣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贤王府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一个年轻高手,但他却明白刚才自己在群雄面前被这个小子打的一败涂地,这与气势和运气无关,与轻敌无关,而是他在柳寻衣面前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沉寂许久,满身血迹的秦二方才气喘吁吁地缓缓起身,奋力拔出隐鬼刀,继而转身朝着场边一瘸一拐地走去。
在众人的注目下,心有余悸的秦二心眼神复杂地盯着台上毫发无损的柳寻衣,用一抹沙哑而苦涩的声音,极不情愿地狠狠吐出一句:“姓柳的,这一场……算我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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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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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雀无声的武场内,不少人还沉浸在柳寻衣与秦二那场实力悬殊的大战中,秦二虽算不上河西秦氏的扛鼎人物,但秦氏三杰的名号在江湖中却颇有声威,秦二再如何不济也绝非酒囊饭袋之徒,其武功即便在秦家族内也足以排在中上。
这样的人物就算输也应该输在江湖前辈或是名声赫赫的大侠手中,而绝非柳寻衣这样一介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大败“江湖名宿”,这种事在江湖中虽谈不上绝无仅有,但也绝非常见。此事无外乎三种解释,一是二人在交手之前已经暗中商定胜负,并非彼此真正的实力。二是“江湖名宿”是在重伤或者走火入魔的特殊情况,此消彼长之下有可能惜败无名小卒之手。三便是这个所谓的“无名小卒”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从一开始就在扮猪吃老虎。
以今日的局面而言,第一种和第二种解释都不太可能,至于第三种所言的“无名小卒”,一般都是须发苍白的老者,或者道风仙骨的隐士高人,少见柳寻衣这般乳臭未干的后辈。
在场众人都是在江湖中混迹多年的老手,对于这个道理自然一清二楚,因此他们对于柳寻衣时才的表现才越发好奇。他们所关心的不仅仅是柳寻衣本身,更关心柳寻衣背后的师门。
所有人都明白,如柳寻衣这样的年轻人能身怀上乘武功,其背后一定少不了高人指点。正如同辈的悟禅、郑松仁一般,背后都有个绝世高手做师傅。
“那么柳寻衣的师傅又是谁呢?”
不少人都怀疑是洛天瑾,毕竟论武功、论年纪、论资历,洛天瑾做柳寻衣的师傅都绰绰有余。倘若柳寻衣真是洛天瑾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他能在如此年纪便拥有如此武功,倒也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江湖中从未听闻北贤王收过这样一个徒弟,这才令众人不禁暗暗揣测,进而引发出诸多设想,不过十之八九都与洛天瑾脱不了干系,毕竟刚刚洛天瑾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认柳寻衣是他的人。
此刻内心最复杂的人莫过于洛天瑾,外人倒是可以随意揣测自己与柳寻衣是师徒,但唯独洛天瑾心里明白,他根本就不认识柳寻衣,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洛天瑾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柳寻衣。
不过以洛天瑾的城府,有些事就算烂在心里,也绝不会表现在脸上。因此,洛天瑾仍旧保持着不喜不悲的从容模样,只不过在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刚刚的耐人寻味之意变的愈发浓郁。
望着擂台上站的如钢枪般笔直的柳寻衣,洛凝语眼中难掩狂喜之色,她兴冲冲地对洛天瑾道:“爹,这下不仅把林方大的仇报了,而且也为我们贤王府涨了威风,看日后谁还敢在爹面前放肆。哈哈……”
洛天瑾并未理会兴奋不已的洛凝语,而是将复杂的目光转向身边的邓长川,虽然没有开口,但邓长川却已是心领神会般露出一抹苦笑,继而别有深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好兄弟!”林方大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坚持站在人群后观战,时才柳寻衣大败秦二,令他激动的险些将身上那些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崩开。
早就知道柳寻衣与洛天瑾并不相识的沈东善和陆庭湘,此刻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说不出复杂。
“此人竟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陆庭湘目光隐晦地盯着柳寻衣,对司空竹低声问道,“竹老,你认为如何?”
司空竹沉吟片刻,道:“昨日他能从唐阿富手中救下白霜……我就猜想此子的武功定然不俗,只是昨日并未亲眼得见,故而颇有迟疑,但从刚刚这一场来看,他的确有和唐阿富一较高下的本事。”
陆庭湘低语道:“无情剑客虽是异教出身,但却并不影响他位列龙象榜第五位,此人武功之高天下人人皆知,柳寻衣能与此人正面交手,绝不简单。”
陆庭湘口中所说的龙象榜,其实是武林四大异教之一“龙象山”,为江湖群雄排出的名次,不过最有意思的是此排名只针对江湖后进。故而各大门派、世家、帮派的掌门、长老、家主等武林前辈,并未被列入此榜之内。
因此,龙象榜也被人戏称为“江湖后进十大高手”排行榜。
“江湖后进十大高手”在当下,无论是辈分、武功,还是背景,怕是都抵不过“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但在未来的潜力上却是不可估量,一是因为他们年纪尚轻,未来无论在武功还是权势上,都将大有可为。二是江湖后进十大高手由龙象山排出,因此并不限于名门正派的弟子,而是涵盖整个江湖,不分正邪、不看出身、不限门派,而只论武功高低。
值得一提是,陆家家主陆庭湘也被龙象山排进龙象榜第三位,而他也是唯一一位同时登上“龙象榜”和“中原武林十二豪杰”的人,不可谓不传奇。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陆庭湘之外,便只剩下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悟禅,排在十大高手的第七位。至于秦氏三杰、郑松仁、龚清、胥准、林方大之流则统统无缘此榜,由此也不难看出龙象山所排出的“十大高手”并非戏谑,也绝非轻易什么人就能随随便便排进去的。
其实以悟禅练就易筋经而积攒的浑厚内力,远比陆庭湘还要深厚许多,不过武功高低并不能完全取决于内力深厚。还有胆量、经验、杀伐果断的心机等种种因素交融而成,因此以今日心性单纯的悟禅而言,能排在龙象榜第七位已实属不易。
倘若日后悟禅能一改善心,在易筋经的加持下练就多种杀人武功,并且磨练出心狠手辣的手段,以及冷血无情的狠心,那超越第三位的陆庭湘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思量片刻,陆庭湘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环顾着神态各异的众人,不紧不慢地笑道:“柳寻衣与秦二的切磋胜负已分,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面对陆庭湘的疑问,众人纷纷摇头不语。
陆庭湘微微一笑,对洛天瑾道:“真想不到洛府主麾下竟还有这样一位高手,刚才一战令陆某大开眼界,相信也令在座的诸位大吃一惊。此等高手竟被洛府主藏的那么深,以至于今日出场时我等竟是纷纷有眼不识金镶玉,让柳寻衣这样的人才砍柴烧水,实在是太屈才了。哈哈……”
陆庭湘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笑声。
钟离木那双小眼睛朝着擂台上的柳寻衣挤了挤,戏谑地笑道:“小孩儿,原来你是洛府主的人,难怪昨夜敢与唐阿富正面交手。哈哈……今天这幅惊风化雨图看来十之八九要归你了,恭喜恭喜!”钟离木并不知道柳寻衣和洛天瑾的关系,也不清楚其实柳寻衣昨夜还是个意图潜入陆府的外人。故而口无遮拦,将昨夜之事脱口而出,显然是说者无心。
闻听此言,洛天瑾、陆庭湘、沈东善等几位知情人的眼神纷纷一变,但却谁也没有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柳寻衣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应对,朝钟离木颇为恭敬地拱手道:“钟离前辈过誉了,昨夜若非钟离前辈出手相助,只怕在下早就已经死在无情剑下。”
事到如今柳寻衣也不好再刻意瞒,索性大方承认,一来可以表现出自己的光明磊落,二来也可以趁机向陆庭湘和沈东善证明自己的清白。毕竟昨夜他还被人冤枉是唐阿富的同伙,而今天钟离木的一番话恰恰能为其作证。
其他人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因此也无从插嘴,至于知情的几人更是聪明绝顶,一个个心怀鬼胎,谁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洛天瑾刚刚亲口承认柳寻衣是贤王府的人,此刻若是说穿只怕会让北贤王下不来台。揭穿柳寻衣的谎言是小,得罪了洛天瑾便是天大的麻烦,因此陆庭湘和沈东善也佯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假象,始终不为所动。
“论年纪我或许比这位柳兄弟痴长几岁,但在唐门内我却算是个小字辈。呵呵……”就在众人交头接耳时,唐仞却是突然开口笑道:“如果唐门派我上场讨教一下柳兄弟的高招,不知道洛府主和陆公子,以及在座的诸位可否应允?”
唐仞年近四旬,的确要比柳寻衣大一辈。他自知擅自出手或有不妥,故而才有此一问。
陆庭湘并未询问柳寻衣的意见,而是径自将目光投向洛天瑾,笑道:“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
邓长川插话道:“规矩就是规矩,倘若唐仞可以不顾辈分而以大欺小,那邓某人是否也可以上台一试?如此一来,我家府主以及在座的诸位掌门又是否皆可出手?”
邓长川此言令唐仞和陆庭湘二人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尤其是唐仞,被人毫不留情地当众驳斥,在面子上着实有些难堪,因此语气颇为生硬地坚持道:“但不知这番话是邓五爷的意思,还是洛府主的意思?”
邓长川闻言面色一沉,欲要开口辩驳,洛天瑾却先一步笑道:“邓长川说话一向快人快语,唐仞房主还望海涵。其实洛某对你是否上台并不在意,辈分这种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倘若唐仞房主非要自愿矮我等一辈,那洛某又怎好出言反对?不过洛某想在你上台之前好心提醒一句,唐仞房主毕竟是名声在外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关乎蜀中唐门的名声,可千万别折在一个小辈手里。呵呵……”
洛天瑾此话外软内硬,可谓极尽讽刺之能事,让唐仞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是尴尬。
“依我之见不如算了吧!”腾苍好心开口劝道,“唐仞房主没必要……”
“洛府主的好意在下和唐门都心领了!”不等腾苍把话说完,唐仞却已是突然起身,语气冷漠地说道,“不过我蜀中唐门一向言出必行,刚刚我话已出口,而洛府主也并不反对。既然如此,那我唐仞便舍下这一身虚名,非要上台和柳兄弟切磋一番不可!”
说罢,不等众人再劝,唐仞已是侧身抬脚轻轻一蹬椅子,身形拔地而起,凌空连翻数周直接跃过偌大的武场,稳稳地落于擂台之上。
“在下‘唐门一品房’房主唐仞,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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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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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仞竟然放下长辈的身份上台与柳寻衣一战,此举出乎所有人预料。洛天瑾本以为自己的暗讽会让唐仞收手,但却没想到反而将其激怒。
“蜀中唐门历来英雄辈出,一品房号称施毒之术天下一品,却不知今日唐仞房主要为柳小兄弟下什么毒?”武当孤月长老颇为不满地开口道,“唐门之毒,天下无解。就算华佗在世也枉然,今日即是切磋,唐仞房主若使毒,未免不太妥当。”孤月此言明显是在偏袒柳寻衣而针对唐仞。
唐仞冷笑道:“孤月长老只知道我唐门施毒之术天下一品,难道不知唐门的武功也是天下一品吗?”
唐仞此话一出,六大门派中已有不少弟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唐门扬名天下靠的是暗器、毒药和轻功,这三样说是天下一品倒也算名副其实,但若说唐门的武功是天下一品,实在有些大言不惭,未免太不把武林其他门派放在眼里。
唐仞似乎看出孤月等人的顾虑,道:“还请诸位放心,今日唐某只会与柳兄弟光明正大的切磋,绝不会对他施毒。”
闻言,柳寻衣赶忙拱手道:“多谢!”随即眼睛在唐仞身上打量一番,又道,“唐仞房主擅长施毒,但却有意避让,那在下也自当退让一步才算公允。”说罢,柳寻衣将手中的银龙剑朝着远处的胥准一横,笑道:“多谢胥右使借剑,这一次唐仞房主并未携带兵刃上台,那在下也不便用剑。”说罢,柳寻衣将银龙剑凌空抛起,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还于胥准。
“贤弟,小心他的暗器!”观战的林方大赶忙提醒。
柳寻衣轻轻点了点头,继而转身与唐仞相对而站,率先亮出掌势,道:“在下斗胆请唐仞房主赐教!”
“哼!”
唐仞对柳寻衣不卑不亢的姿态甚是恼怒,在他看来柳寻衣主动弃剑并不是礼让,而是在故意羞辱他。
但闻唐仞冷哼一声,右手猛然自袖中探出,毫无预兆地打出一拳,直袭柳寻衣的胸口。
柳寻衣反应极快,在唐仞的拳风吹动自己的衣袍时,柳寻衣脚下迅速向后错出半步,顺带着整个身子也瞬间向后挪动三寸,令唐仞的拳头在他胸前两寸处打空,拳劲之猛顺势还带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本以为唐仞这一拳会就此力竭,但却没料到他的拳头在击空的瞬间,紧攥的五指竟是猛地向前伸出,化拳成刃直戳柳寻衣而去,锋利而坚硬的四根指甲一下便将柳寻衣胸前的衣袍撕裂。
面对突然变招的唐仞,柳寻衣先是心中一惊,随即脚跟迅速一抬,在脚尖点地的同时,身形也再度向后缩退几分,令唐仞那如锋刃般的指甲只能勉强点在柳寻衣的肌肉上,但却未能刺入。
二人在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招与反应,令观战众人纷纷点头赞叹。
柳寻衣避开唐仞的手刀,不禁长出一口浊气,但出人意料的是,唐仞在变招之后竟然还有变招,就在柳寻衣准备出手反击时,唐仞的四根指甲内却是猛然射出四根发丝般粗细的银针,不等柳寻衣反应过来,四根银针便已深深刺入他的肌肉之中。
唐仞得手后也不恋战,四指与柳寻衣的胸口一触即分,趁着柳寻衣吃痛的功夫,自己一个闪身已是远远地退到三米之外。
“嘶!”
钻心刺痛令柳寻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急忙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的胸口上,四根银针已经深深没入体内,胸肌上只能看到四个几乎微不可察的银点。
虽被银针刺中但却并无中毒的痕迹,柳寻衣面带感激地望了一眼唐仞,他知道倘若这一战是生死厮杀的话,那自己所中的银针也必然会被淬毒。若是如此,自己现在已是毒发身亡了。
想到这,柳寻衣不禁暗恼自己的大意,但见他双掌自身侧轻轻翻动,一股浑厚的内力缓缓从丹田流出直至胸口,柳寻衣脸色一正,喉头内发出一声闷哼,一股强劲的内力便将四根银针从体内生生逼出,银针飞出的瞬间还溅起四道血迹。柳寻衣迅速出手,在胸口上连点几下,这才将不断从针眼向外流出的鲜血止住。
柳寻衣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唐仞,诚恳道:“多谢手下留情。”
“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唐仞冷冷地说道,“你既然已经领略到我的厉害,那便主动认输吧!否则下一次我未必还会这般仁慈,即便不杀你,说不定也会令你下半辈子变成一个废人。”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刚才是在下大意了,不过同一个错误在下绝不会犯两次。”柳寻衣自信地笑道,“接下来唐仞房主不必再有所保留,柳某既已踏上擂台,那生死便各安天命。请!”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唐仞冷喝一声,再度抢先出手,双手成爪如车轮般朝着柳寻衣轮番抓来,空气被他不断挥动的双臂带起阵阵尖锐的呼啸,半空中若隐若现出一道道锋利无比的手影。
“这是唐门绝技无影手!”
柳寻衣一眼便认出唐仞所使的武功,心中也自然不敢小觑,面对着急追而来的唐仞,柳寻衣脚下连退数步,双手自半空中连翻结出数道指印,浑厚的内力在双掌内迅速汇聚,宛若一道道轻浮飘动的云丝,萦绕在他的双手之间,柳寻衣的气势也随之变的强盛起来。
当柳寻衣不断后退的双脚将要退到擂台边缘时,他的双掌突然向前挥出,霎时间万千飘动的云丝瞬间凝聚成一道如薄云般的白色劲气,满含浑厚内力的劲气散出一道道涟漪,直逼铺天盖地而来的无影手。
万千手影在白色劲气的冲击下,迅速被震荡成一片虚无,二人之间也随之爆发出一阵阵雷霆般的闷响。
“柳寻衣使的是什么武功?如云如雨,如雾如风,好生怪异。”洛天瑾见状不禁眉头一挑,饶是见多识广的他,此刻也被柳寻衣这一掌给弄糊涂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邓长川,问道,“你可见过这种掌法?”
邓长川苦笑道:“连府主都认不出的武功我又岂能识得?柳寻衣所施展的这套掌法我看着也颇为奇怪,不曾在江湖中见过。”
“嘭!”
就在众人纷纷诧异于柳寻衣的古怪掌法时,他的双掌已经与唐仞的双手狠狠撞在一起,伴随着一声炸雷般巨响,柳寻衣这一掌直将唐仞震飞而出。
半空中的唐仞满眼不甘地发出一声怒吼,伸出被震的满是鲜血的双手,自袖中迅速摸索一番,顷刻间一片银光便浮现在空中,伴随着“嗖嗖嗖”的声响,无数银钉如狂风暴雨般朝着柳寻衣射去。
“这是唐门暗器飞雨钉!贤弟小心!”林方大满眼担忧地惊呼道。
“我说过同一个错误绝不会犯两次。”
飞雨钉在离开唐仞的双手之时辐射范围最小,而射出之后随着飞出越来越远,其辐射范围也越来越广。
柳寻衣自然不会傻到赤手空拳去硬抗,他此刻不退反进,身形迎着飞雨钉而去,在即将遭受飞雨洗礼之前,脚下猛地一蹬,一张大桌被他踹翻而起,柳寻衣迅速出脚一挑桌沿,趁势双手抓住两条桌腿,将偌大的桌子遮挡在自己面前,宛若一面大盾。
伴随着一连串疾风骤雨般“叮叮叮”的响动,眨眼的功夫飞雨钉竟是一根不落地尽数钉在桌板之上,好在飞雨钉的力道并不算大,因此绝大多数未能穿透厚厚的桌板,偶有三四根“落网之钉”,也被桌后柳寻衣灵活地闪躲过去。
当漫天飞雨尘埃落定,如雨打沙坑般密密麻麻,布满银钉的桌面,却是突然朝着刚刚站稳身形的唐仞飞来。
唐仞只看到星罗密布的桌面,但却看不到桌面之后的柳寻衣,不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欲要接下扑面而来的大桌,但就在他的双手刚刚碰触到桌子的瞬间,桌面却是突然“嘭”的一声从中破开一个窟窿,不等猝不及防的唐仞看清形势,柳寻衣的凌空一脚已是径直穿过桌面,重重地踹在唐仞胸口上。
唐仞闷哼一声,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重重地跌下擂台。而那张早已经四分五裂的桌子,也随之散落在唐仞四周,锋利的木茬碎屑在唐仞身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看上去却狼狈之极。
“唐仞房主,承让了!”
擂台上地柳寻衣负手而立,颇为潇洒,与台下满身狼藉的唐仞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你不必谦虚,是唐某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唐仞也不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不等冲上来的唐门弟子上前搀扶,已是主动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木屑,而后对着柳寻衣微微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下场去。
胜负已分,场边众人却是纷纷沉默不语,毕竟唐仞这一场输的十分狼狈,既然大家同为武林正道,便是来日方长,自然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于激动,以免伤了唐门的颜面。
陆庭湘锐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兄弟真是好武功,陆某佩服!”
“陆公子过誉了。”柳寻衣摆手道,“如若不是唐仞房主手下留情,只怕在下早就中针而亡了。”
“刚刚见你使出的掌法颇为罕见,陆某和诸位都心有好奇,不知柳兄弟能否……”
“那套掌法名为寻云掌!”柳寻衣颇为痛快地回答道,“是在下在机缘巧合之下所练成的。”
其实这套“寻云掌”是柳寻衣融合各门各派的掌法独创而出的武功,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以免被人误会自己偷师。至于他所说的“机缘巧合”,不过是江湖中常见的一种说辞罢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江湖中本就存在着各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众人早就习以为常。窥伺他人武功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都是大忌,因此一般人听到柳寻衣这样的回答也就明白了,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哦!”陆庭湘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他环顾着秦大、腾苍和唐仞,心知四大世家如今唯独剩下江南陆府还没有派人出战,这场比武争图到了这一步,也差不多是时候见分晓了,陆庭湘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为免夜长梦多,他决定亲自出战。
“我……”
可陆庭湘的话还未出口,崇武院外却是陡然传来一阵惊慌嘈杂的呼喊声。突如其来的变故非但打断了陆庭湘的思绪,也同时令在场众人精神一振,无不是满眼愕然。
“不好了,府里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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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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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声呐喊,崇武院外传来一片嘈杂的吵闹声,接着只见一丝丝浓烟顺着院门缝隙和亭廊的窗户散入院中,更有大片浓烟遮天蔽日压过院墙,顺着风势朝着武场扑来。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众人纷纷起身,面带好奇地朝着院外望去。
“诸位勿慌,待陆某先去一探究竟,稍后必会给大家一个的交代。”江南陆府在天下英雄面前竟然闹出这种笑话,如此失礼实在令陆庭湘颜面无光。他匆匆向众人解释一声,便是面有愠怒地快步朝院外走去。
“奇怪!陆府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所有物件都井井有条,又怎么会突然着火呢?”司空竹跟在陆庭湘身后,喃喃自语道。
此刻由于天地之间浓烟滚滚,众人无不坐立难安,纷纷抬脚朝着院门口的方向涌去。
水火无情,谁也不想枉受牵连。一时间,原本井然有序的崇武院内顿时乱作一团,嘈杂声、呼喊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在愈演愈烈的浓烟中谁也看不清谁,难免有些磕碰和随之而来的叫骂。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漫天浓烟渐渐散去,但却并未看到半点明火。众人无不面色茫然地站在武场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片刻之后,脸色阴沉的陆庭湘带着司空竹和一众护卫怒气冲冲地回到武场,此刻在他手中还拎着半截被水浸湿的黑炭。
司空竹派人清扫武场并示意众人重新落座,陆庭湘强忍着心底的怒意,缓步走到武场正中,高举着手中的半截黑炭,沉声道:“让诸位见笑了,鄙府内根本就没有着火,不过是有人故意在崇武院四周的隐蔽处,摆下诸多被浸湿的黑炭,因此才会造成滚滚浓烟。看来是有朋友故意想和陆某开个玩笑。”
陆庭湘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自信以陆府的防卫之森严,外人根本不可能进来放火,这件事一定是府内人做的。
府内除了陆家自己人,剩下的就是前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各门各派弟子,这些人都是陆庭湘自己请来的宾客,自然也算是朋友。话虽说的风轻云淡,但其实陆庭湘心里十分震怒,不过是碍于今日的场面不好发作罢了。
“此举虽有不妥但却也无伤大雅。”陆庭湘言不由衷地淡淡说道,“并不影响……”
“谁抢了我的孩子?”
陆庭湘话未说完,却听到场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惊恐急促的哭喊声:“老爷,老爷……我们……我们的孩儿刚刚被人抢走了……”
哭喊的女人正是莫岑的妻子,只见她双手颤抖地举在半空中胡乱地抓着,似乎在与人奋力抢夺着什么,不过此刻她身前却是空空如也,刚刚抱在怀中的婴孩也已经不知所踪。
混乱之时,莫岑为了保护妻儿一直挺身站在他们前面,全神贯注地用衣袖挥散飘近的阵阵浓烟,却并未分神照看身后的妻儿。此刻听到妻子的哭喊声,莫岑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孩子被人趁乱抢走,此刻在他那双老眼中除了诧异之外,还夹杂着无语言比的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莫岑一把揪住妻子的衣领,将其野蛮地拽到身前,粗重的呼吸扑打在她那张惊慌失措的俏脸上。莫岑此刻狰狞的模样十分骇人,恨不能要活吃了妻子,连连怒吼道:“虎儿在哪?虎儿在哪?”
虎儿正是莫岑儿子的乳名。
“我不知道……刚才我就抱着虎儿站在这儿,然后……然后浓烟之中有人从我怀中抢走了他……”莫岑妻子泪流满面地回忆道,“那人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我还没来得及抱紧虎儿,那人就已经抢走虎儿消失在浓烟里……”
“你这女人竟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我留你何用?”不等女人把话说完,莫岑已是愤怒地挥出一巴掌,狠狠打在妻子脸上,登时将女人打倒在地,细嫩的脸上也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指印。
“莫前辈,你先冷静些,尊夫人不过是一介女流,你又何必为难她?”洛天瑾开口劝道。
陆庭湘点头道:“不错,先是有人故意放烟,后又趁乱抢走莫前辈的孩儿,此事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诚心捣乱。”说罢,陆庭湘目光阴沉地环顾四周,正色道,“天下虽大,但却没人能在我陆府肆意撒野!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位朋友在暗中捣鬼,但我刚刚已经下令严查,这件事在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陆府。”
闻听陆庭湘此言,在座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但当他们看到痛哭流涕,悲愤交加的莫岑夫妇时,出于道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在座之人大都是身正不怕影斜,又何惧严查?
莫岑由于愤怒而变的颤抖不已的目光,阴狠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沉声道:“老朽好心好意请诸位前来见证莫某金盆洗手,是诚心把诸位当朋友。可现在竟然有人不理会老朽的诚意反而还故意捣乱,莫某行走江湖数十载的确曾得罪一些人,但江湖有规矩‘祸不及妻儿
,如今趁乱抢走我的孩儿不算英雄,有本事就站出来,我莫岑今天就站在这儿任凭你处置,大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但不要为难我儿子。否则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莫某也绝不会放过你!”
“不管是谁,我希望你能主动站出来承认,并将莫公子安然无恙地交出来。”陆庭湘眼神如刀,在众人之中来来回回地审视着,语气幽深地附和道,“只要你肯主动承认并交还莫公子,那今天之事我可以当做一场误会,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允诺绝不再深究!但若冥顽不灵,等陆某追查出来,那就休怪我江南陆府做事心狠手辣了!”
陆庭湘这番话说的颇为霸气,难免令人听了有些不太舒服,不过在今天这个地方,他陆庭湘却也的确有霸道的资格和本钱。
“陆庭湘,这可不是误会!”
就在武场中一片肃静之时,一道戏谑而尖锐的冷笑却是陡然在崇武堂的房顶上响起,众人大惊,纷纷循声而望,但见房顶上迅速闪出一个蒙面黑衣人,黑衣人右手持着一把寒意逼人的短匕,而在他的左手中,赫然拎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婴孩,那正是莫岑的儿子。
“放下我的孩儿……”
莫岑救子心切,看到这一幕不由地大怒着欲要冲上去,不过黑衣人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色,随即手中的短匕直接架在婴孩的脖子上,吓得莫岑赶忙止住脚步。由于他的内心太过紧张,以至于脚下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抢我孩儿?”莫岑一双老眼又悲又怒,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黑衣人一个不高兴再伤了婴孩的性命,“老朽隐世多年,应该没招惹过什么人,你……”
“哈哈……”
看着莫岑六神无主的可怜模样,黑衣人却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道:“莫岑,别人都是越活越精明,怎么你反倒是越活越糊涂了?难道你真猜不出我的来意?”
“混账!”司空竹沉声喝道,“哪里来的蟊贼,竟然敢到江南陆府撒野?交还莫公子,老夫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衣人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再度朝着婴孩的咽喉贴近几分,道:“莫岑,我也不跟你废话,交出惊风化雨图,我把儿子还给你。”
“你果然是为了惊风化雨图而来。”陆庭湘冷声道,继而伸手环指着在场的众人,道,“今日天下英雄齐聚于此,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难不不成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简直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想抢图也不挑个好时候,竟然今天跑来自寻死路。”秦大出言嘲讽道,“图你是拿不走了,不过你的狗命今天却要留下!”
少林缘空大师道:“罪过罪过!莫公子年幼无知,与江湖中恩恩怨怨毫无瓜葛,施主你又何苦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
“不错!”武当孤辰长老点头附和道:“你若现在将莫公子还回来,我可以向陆公子求情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今日你必死无疑,任你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敌得过今日在场的所有高手吗?是生是死,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黑衣人冷笑道:“怕死我就不来了!有种你们现在就出手杀了我,有莫家的小公子替我陪葬,也算值了。”
“你找死!”
“来啊,看看谁先死!”
黑衣人面对群雄的威胁非但没有半点忌惮,反而眼神一狠,右手便要将锋利的匕首切入婴孩那粉嫩的脖颈之内,看他那副毅然决然的嗜血模样,似乎真是铁了心要与莫岑的儿子同归于尽。
“不要!不要冲动!”
黑衣人的挑衅已经触发众怒,各门各派门的弟子纷纷拔出刀剑欲要出手剿杀黑衣人,但莫岑却是先一步高声劝阻道:“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但如今犬子还在他手中,生命危在旦夕,老朽求你们千万不要冲动,否则犬子必有性命之虞!”
“莫老,此人擅闯我陆府已是死罪,如今更是当众挑衅,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若不杀他,我江南陆府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司空竹双眸泛着寒光,语气生硬地对莫岑说道。
黑衣人冷声道:“莫岑,不想你儿子死就让他们收起兵刃,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莫岑闻言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忙将哀求地目光转向陆庭湘,恳求道:“贤侄,你知道虎儿对我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就算拼出这条老命不要,也绝不能让虎儿有半点闪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看在我与你爹的兄弟情分上,先不要为难他,一切等虎儿安全了再议好吗?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莫岑已经急的老泪纵横,说着还“噗通”一声跪在陆庭湘面前,捣蒜般重重地磕起头来。
陆庭湘见状不由地一愣,赶忙俯身将莫岑搀扶起来,面带苦涩地说道:“莫前辈快快请起,你这样真是折煞晚辈了!”随后转头示意陆家的护卫,以及其他门派的弟子们将刀剑收起来。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望向黑衣人,开口道:“你敢一个人潜入江南陆府,在这么多高手面前临危不乱,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胆量,你既有如此胆识想必也应该是个高手,既然如此你何不按照规矩下场切磋一番,只要你能打赢柳寻衣,自然有机会得到惊风化雨图。又何必行此小人之事?只要你愿意放了莫公子而下场切磋,我洛天瑾愿以贤王府的名义,保证你会受到公平的对待,最起码可以保住你这条命。”
“不错!”柳寻衣赶忙应和道,“阁下想要惊风化雨图何不下场赐教?光明正大的赢得此图岂不更好?如今你以弱稚孩童为质实在有失大丈夫的体面。”
黑衣人默不作声地扫视众人,最终将阴厉的目光投在莫岑身上,道:“莫岑,惊风化雨图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你虽不怕死,但却也并不想死。”洛天瑾不理会黑衣人对莫岑的威胁,自顾自地开口道,“你若真想死就不会以莫公子为要挟,说到底你骨子里还是想求生。你应该很清楚只凭你一个人,就算让你拿到惊风化雨图,想要在这么多高手面前全身而退也根本不可能。”
对于洛天瑾的步步攻心,黑衣人眼中分明闪过一抹烦躁之意,怒哼一声,手中一紧,匕首顺势割破婴孩的肌肤,一丝殷红的鲜血瞬间渗透而出。
“莫岑,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话吗?既然不想交出惊风化雨图,那就准备替你儿子收尸吧!”
“不要……”见到这一幕,莫岑夫妇当即吓得面无血色,还不等洛天瑾等人再度开口,莫岑夫人已是尖叫一声昏死过去。莫岑复杂而苦涩的眼神望着陆庭湘,而陆庭湘的脸上却和他一样凝重至极,显然此刻他也别无良策。
沉吟片刻,莫岑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上,心灰意冷,目光空洞,唯有忍不住的连番哽咽。
“你放了我儿子,惊风化雨图……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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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竹篮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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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莫岑向黑衣人妥协,瞬间引来众人的一片惊呼。每个人脸上都涌现着不同的神色,有人理解、有人愤怒、有人诧异、有人失落,还有些人的反应却是与众不同,耐人寻味。
“不可!”秦大第一个怒声反驳道,“惊风化雨图绝不能落在这种蟊贼手里,倘若真让他在光天化日下得手,那我们这些人的颜面何存?”
“不错!”宋玉点头附和道,“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了惊风化雨图打的头破血流,总不能让他三两句话就糊弄过去?”虽然宋玉是反对莫岑交图,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却远不如秦大那般愤怒,反而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煽风点火的味道。
昆仑派三长老冷空阳却对此不以为然,直言道:“惊风化雨图是莫岑的,他现在想用此图换回自己的儿子,乃是人之常情,我们这些人既是他的朋友,那就不应该让他为难。”
“冷长老这话说的未免太轻松了吧?”唐彰瓮声喝道,“你昆仑派是无心争夺此图,可我们却是打也打了,血也流了,总得有个说法才是,难道刚才的比武切磋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不成?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说罢,唐彰转头看向陆庭湘,道,“陆公子一向公正严明,在武林中素有威名,还请说句公道话!”
“这话不假!”秦大点头道,“我二弟三弟都已上场比武,虽是输了,但却也按照规矩输的心服口服,现在总不能为了一个孺子而坏了江湖的规矩吧?贤王府的林兄弟也因此受伤,柳寻衣好不容易守住两轮挑战,总不能也不算数吧?洛府主,你说秦某说的对不对?”
贤王府与河西秦氏本分属两派,如今却因为黑衣人要夺走惊风化雨图而变成同仇敌忾,想来倒也颇为有趣。
陆庭湘面色凝重地望着意气消沉的莫岑,道:“莫前辈,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三思而后行。你今日要金盆洗手,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将与你再无瓜葛,本来你已经同意比武争图,倘若你现在将惊风化雨图交出去,那刚刚岂不是在戏耍天下英雄?”
陆庭湘所言的道理,莫岑又岂会想不明白?但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此刻已是什么都顾不得,灰心丧气地喃喃低语道:“我不能让他杀了虎儿,除了交图我已经别无选择……”
司空竹怒声道:“你以为把图交出去,他就会放了你儿子吗?莫岑,你行走江湖几十年,不会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吧?”
“此人冒着得罪整个中原武林的风险而大胆求图,想来背后一定另有靠山。”柳寻衣暗中琢磨道,“中原武林之中,几乎谁也不会冒险得罪这么多门派。如此一来,此人背后的靠山若不是中原之外的势力,那就一定与武林四大异教有关。昨夜唐阿富出现在泉州,莫非此人也是绝情谷的人?”
“诸位!”莫岑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沉静下来,只见他面带愧色地对众人拱手抱拳道,“老夫深知自己这么做十分自私,但我此生无牵无挂,唯有这个孩子,所以……为了救回孩儿,老朽除了交出此图别无他法。待我救回孩儿,要杀要剐任凭诸位处置,我绝无半句怨言!”
“莫岑,你敢!”秦三怒声道,“你若敢把图交给他,老子现在就出手,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不理会你儿子的死活!”
秦三的话令黑衣人和莫岑同时一愣,但却没料到黑衣人竟是个浑不怕,面对秦三的威胁不怒反笑,甚至主动挑衅道:“那你还等什么?何不出手试试看!”说着,黑衣人将禁锢在臂弯中的婴孩再度勒紧几分。
“你这人好没道理,图在莫前辈身上,你要打要杀应该冲着他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柳寻衣再也看不下去,举目怒斥道,“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
“骂吧!”黑衣人冷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割掉这孩子的一只耳朵,骂两句就剁下他一条胳膊,你想让这个孩子死的快点那就尽管站在那儿义正言辞,千万可别停下,嘿嘿……”
“你……”柳寻衣何曾遇到过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饶是此刻满心怒火,却也不敢再叫骂半句。毕竟如黑衣人这般丧心病狂之徒,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莫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袱,目光扫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幽幽地说道:“这里面便是惊风化雨图。”此言一出,沉寂的场面再度变的热闹起来,不少人的目光中已流露出贪婪之色。
面对着跃跃欲试的众人,莫岑却是语气冰冷地说道:“希望各位能给老朽一个面子,今天虽是老朽金盆洗手的日子,但老朽的双手一刻未探入水中,那我仍是江湖中人,此图也仍归老朽所有,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莫岑言辞缓慢,同时一双老眼也谨慎地环顾着四周。此刻的莫岑,看上去似乎有了几分当年的霸气,一字一句,充满威严,容不得别人反对。
“现在我要用这张图换回我的孩儿,也希望诸位不要干涉。”莫岑将目光锁定在秦三身上,字字铿锵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倘若有人不想我儿子活,那老朽便不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张惊风化雨图也将随我儿子一同消失于人间!”
“嘶!”听到这里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莫岑话中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敢阻止他用此图换回儿子的话,那他就会当场毁掉惊风化雨图,这个结果是众人万万不愿看到的。
“莫岑,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的选择意味着什么。”腾苍冷声提醒道,“你这是在和整个武林作对!”
“我没得选!”莫岑毫不避讳地反驳道,“腾苍,你我年纪相仿,你也是有家室之人,如果今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选择?”
“这……”被莫岑这么一问,腾苍冷厉的眸子不禁一暗,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最怕将心比心,尤其是关乎妻儿老小的生死,更无疑是戳中了腾苍的软肋。
“不交此图,死的人只有他!”唐仞指着房顶的黑衣人,对莫岑威胁道,“但你若是交出这张图,那你就得和他一起死!”
莫岑不可置否地摇头苦笑,转而朝着陆庭湘毕恭毕敬地作揖叩拜,道:“即便我交出此图,他也不可能逃出陆府,惊风化雨图迟早还会回到你们手中,我现在只是暂借此图救回虎儿。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我死之后,贤侄能善待他们母子二人。”
说罢,在众人热切而焦灼的目光下,莫岑手中高举着惊风化雨图,再度转身朝着众人拜了三拜,继而脚下一顿,略显臃肿的身形当即冲天而起,半空之中使出一招飞马踏燕,凌空而走,顺势飘落在崇武堂顶上,与黑衣人对面而站。
“莫岑虽老,但到底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武功根基还在。只可惜,如此人物最终却败在了自己儿子之手,昔日的风光今日注定要落寞收场。”洛天瑾幽幽地感慨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拿来吧!”
黑衣人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莫岑的一举一动,缓缓将右手伸到莫岑面前。
“你果真不怕死?”莫岑不经意地俯视一圈院中众人,对黑衣人冷声道,“现在只要图一到你手里,下面的一众高手便会立即冲上来将你碎尸万段。你死不死我不关心,但不能连累我儿子。”说着话莫岑已是缓缓张开双臂,道,“先把虎儿还给我!”
黑衣人冷笑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要么交图,要么看着你儿子死。”说罢,黑衣人左手将婴孩高高举起,右手竖起匕首,锋利的刀尖直直地顶在婴孩的小腹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莫岑,虽一言未发,但威胁之意却已十分清楚。
“好!”莫岑哪里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立即妥协道,“不要伤他,图给你!”说着莫岑也不敢再耍花样,乖乖地将包袱递向黑衣人,但黑衣人却连连摇头,晃动着匕首在包袱上比划几下。莫岑会意,赶忙将包袱解开,从中拿出一张破旧不堪的皮卷在黑衣人面前迅速摊开。
这是一张画满奇怪符号和脉络的图,好像人体经络走向又好像藏宝的地图线路,看上去十分怪异,而在这张图的最上面还能清楚的看到一行金国文字。因为是从金国皇宫里偷出来的宝物,因此上面有金文也不足为奇。
当莫岑摊开惊风化雨图的时候,院中众人纷纷眯起眼睛想要一窥究竟,结果却是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莫岑背对着院落,根本就无缘一睹惊风化雨图的真容。
“很好!”黑衣人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抢过惊风化雨图,并将其迅速塞入怀中。莫岑大惊,急忙道:“我儿……”
“放心,我说话算话,这就把儿子还给你。接着!”
黑衣人猛地大喝一声,随即将左手的婴孩扔向莫岑,莫岑急忙伸手将孩儿抱住,可就在此时黑衣人却是突然刺出匕首,直指婴孩的后心。
“小心偷袭!”
柳寻衣见状急忙高声提醒着毫无防范的莫岑,莫岑闻言一惊,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怀抱着婴孩猛地一转身,自己与婴孩的方位瞬间对调,接着还不待众人惊呼出声,锋利的匕首已经毫不留情地刺入莫岑的后心,径直穿透胸膛从其胸前探出,而莫岑在剧痛之中仍坚定意志,大力将怀中的婴孩从屋顶抛入院中,以求能救自己的孩儿一命。
就在众人诧异之时,柳寻衣已率先飞身而起,半空之中顺利接住婴孩。
见到婴孩安然落地,莫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随即他眼神陡然一狠,还不等黑衣人抽出鲜血淋漓的匕首,却是突然将身子一转,锋利无比的匕首在惯性下直接从其左肋横切而出。
霎时间,殷红的鲜血夹杂着破碎的脏器和森白的骨头茬子暴露在外,莫岑却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挥出一掌重重地拍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万没料到莫岑死到临头竟会疯狂反扑,闪躲未及硬生生地挨了一掌,胸口上的衣袍也被莫岑顺势抓破一片。
黑衣人登时大怒,迅速踹出一脚直击莫岑的小腹,将莫岑从屋顶踹落,而黑衣人则趁势捂着胸口飞身而起,欲要逃离陆府。
“杀了他!”
陆庭湘一声令下,陆府的护卫们和各门各派早已安奈不住的高手们,纷纷怒吼着抽出刀剑,欲要杀上房顶将黑衣人碎尸万段。
“砰!砰!砰!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却陡然自崇武院的四面八方袭来,顷刻间院墙崩塌碎石横飞,转眼已是硝烟四起,遮天蔽日,不少站在院墙附近的人还被炸成重伤。血流成河,哀嚎不止,院中众人见状纷纷舍弃追杀黑衣人的念头,惊慌失措地东奔西跑,各自找地方避险。
“是黑火药!”混乱之中洛天瑾沉声喝道,“那黑衣人果然早有预谋,看样子他绝非一个人,能在防卫森严的陆府事先埋下黑火药,想必定是陆府之内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一连串的变故令身为家主的陆庭湘怒不可遏,混乱之中只听他喝令道:“竹老,不必理会这些,带人去追黑衣人,捉住他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敢在我陆府胡作非为,我陆庭湘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司空竹答应一声便钦点人马准备追出陆府,但却在动身之际,院外陡然传来陆府下人急促而惶恐的禀告声。
“公子,大事不好,府外突然来了一群官兵,将府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并且放话说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迈出陆府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闻听此言,陆庭湘瞬间面如死灰,而洛天瑾则是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之色。
“浓烟、黑衣人、火药……环环相扣,招招都打在要害上,却没想到后招之后竟然还有后招,甚至连官兵都出动了。看来此人非但有备而来,而且还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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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落寞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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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触我霉头,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会选日子!”陆庭湘怒声道,“不要与官府对抗,让他们统兵的进来!”
下人匆匆传命而去,陆庭湘望着崇武院内的一片狼藉,脸色阴的吓人。司空竹见状,不禁轻咳两声,低声问道:“公子,官府一向不喜欢江湖中有人拉帮结派,要不要先让诸位贵客暂时回避一下……”
“不必!”不等司空竹把话说完,陆庭湘已是强压着怒火,冷冷地说道,“今天谁也不必回避,这些都是我请来的客人,我看有谁敢为难他们!”
司空竹稍稍一愣,继而转身对众人拱手道:“诸位烦请稍安勿躁,今日之事惊扰到各位是我陆府招呼不周,日后我陆府必当上门赔罪!”
看到江南陆府今日麻烦不断,众人也不好过多苛责,纷纷与司空竹还礼寒暄。
“你们府里谁是主事的?”
众人窃窃私语时,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陡然在院外响起,紧接着只见三五名面色慌张的陆府下人,引着几十个官兵模样的人走进来。
其中为首的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身着甲胄,手提官刀,腰间还挎着一柄短剑。此人大眼大鼻子大嘴,黑黝黝的脸庞如砂纸般坑洼粗糙,高高鼓起的额头异于常人的饱满,满脸络腮胡子又浓又密。身材虽不魁梧但却异常精壮,走路虎虎生风,脚迈外八字,但双臂却不跟着摆动,微微低着脑袋似是无时无刻地盯着地面,即便看人也是抬起眼皮翻着看,只凭这副模样就知道此人绝非善茬。
这群官兵一进来便看到院中聚集的数百江湖人,统兵的壮汉先是一愣,随即“噌”的一声抽出官刀,满眼警惕地环顾着众人,喝问道:“这陆府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携带兵器的人?你们聚在这儿干什么?”跟在其身后的几十个官兵见状也纷纷抽出刀来,虎视眈眈地提防着众人。
“你是什么人?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我陆府作甚?”司空竹沉声喝道。
“你是这府里的当家?”统兵壮汉不怀好意地死死盯着司空竹,“本官乃新调任的泉州大营都尉冯天霸,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话,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哼!”
不等司空竹回答,陆庭湘却是突然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满含讥讽地说道:“冯天霸?好好的一个朝廷都尉竟然起了一个市井地痞的名字,真是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冯天霸将狠戾的目光转向陆庭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大胆!”陆府护卫喝斥道,“这位乃是陆府家主,又岂容你这厮呼来喝去?”
“陆家家主?”冯天霸别有深意地盯着陆庭湘,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庭湘,我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陆庭湘双瞳陡然一凝,一抹彻骨寒意直逼冯天霸,幽幽地说道:“冯都尉,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清楚,在泉州这个地界说话还是要小心点好,以免祸从口出。”
冯天霸一怔,怒声道:“你敢威胁本官……”
“就算是你们都统来了,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刚才的事令其心里憋着一口怒气,此刻的陆庭湘竟是一改之前翩翩君子的儒雅模样,不等冯天霸把话说完便是陡然怒声打断,声音之大、气势之凶、语气之硬、态度之横都是前所未见,不仅让冯天霸吓了一跳,也令在场的江湖众人暗吃一惊。
“你……”
“冯都尉!”
不等冯天霸发怒,一道清冷的苍老声音陡然从其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位身着官衣的老者带着八名捕快打扮的人走入院中。
“李大人?”冯天霸看到老者先是一愣,随即赶忙叩拜道,“末将冯天霸见过知州大人。”
来人正是当地知州,李季。
李季没有理会冯天霸,而是率先朝着陆庭湘拱了拱手,而后方才面色愠怒地叱问道:“冯都尉,你不在军中操练,跑到这里来做甚?”
“回禀大人,末将收到密报说有人在陆府拉帮结派,杀人敛财,甚至还私制火药密谋造反。”冯天霸颇为恭敬地回答道,“所以便带人……”
“你擅自调兵可曾通知都统大人?”不等冯天霸把话说完,李季便不由分说地喝问道。
冯天霸稍作犹豫,方才开口道:“都统大人前往枢密院已经数日未归,末将见事态紧急故而……故而调兵先将此地围住,拿下人犯,等都统大人回来之后再行问罪。”
“简直胡闹!”李季怒声道,“就算有人触犯大宋刑律,拿人问罪也是我衙门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都尉僭越职权?”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速速下令让你的人撤了!”李季摆手道,“泉州乃江南富饶之地,百姓安居,万业俱兴,你今日大张旗鼓的带着数百兵马穿街过巷成何体统?流言可畏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若是让朝廷知道因为此事令泉州乃至江南百姓人心惶惶,发生民变我看你如何向枢密院交代!”
冯天霸也不是傻子,从李季的言语中他已经清楚的听出了“结党营私”的味道,他先是抬眼看了看李季,随后又转头看向满脸冷漠的陆庭湘,刚要开口却突然听到人群之后有女人的恸哭声。
冯天霸眉头一皱,不等李季出面阻拦,便径自朝着人群后走去,但见后面的一方空地上,赫然躺着一个死相极惨的尸首,而在尸首旁还有一个女人正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这具尸体正是刚刚惨死在黑衣人手中的莫岑。
“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冯天霸眼睛一瞪便要上前一看究竟,但却突然被柳寻衣横身挡住去路。柳寻衣怀中抱着莫岑的婴孩,不知为何一双眼睛此刻竟是瞪的通红,满脸寒意,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冷厉。
“让开!”冯天霸官刀直指着柳寻衣,怒声道。
对于冯天霸的喝斥,柳寻衣一言不发,但也一动不动,仍旧目无表情地直直盯着冯天霸。
“寻衣,这是人家的家事,一切由陆公子做主决断,你不要插手。”邓长川沉声道。
半晌之后,柳寻衣方才缓缓转身走开,可当他让开路之后,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和哭泣的女人竟已统统消失不见,唯有地上的一大片血迹还留在那。
“人呢?”冯天霸诧异地问道。
“什么人?”李季走上前来满脸不悦,点指着冯天霸,“冯都尉,陆家乃是泉州的名门望族,今日这些客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最好给大家都留点情面。”说罢,李季便附耳上前,对冯天霸低声耳语道:“冯都尉以前在边关建功立业,好不容易到了江南富饶之地享享清福,又何必自找麻烦?你可知道陆公子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你从哪来回哪去,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冯天霸似乎没料到李季竟然会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番话,当下惊讶地有些说不出话来。李季见状,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都会懂的。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都统大人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
“什么意思?”冯天霸眉头紧锁地问道。
李季笑而不语,伸手抓起冯天霸的胳膊走回到陆庭湘面前,笑盈盈地说道:“冯都尉,本官差点忘了给你介绍,这位陆公子正是泉州大营都统大人的表弟。所以说冯都尉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哈哈……”
“表弟……”冯天霸初来乍到,万没想到泉州的水竟然如此之深,错愕道,“也就是说这里……”
“这里正是都统大人的娘家,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冯都尉才来泉州不久,所以还不清楚罢了。”李季点头道。
说罢,李季也不理会冯天霸的诧异,转而对陆庭湘拱手笑道:“陆公子,今天不过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说罢,李季头也不回地对冯天霸下令道,“冯都尉,还不快带着你的人走?”
“等一下!”陆庭湘突然开口,而当冯天霸和李季疑惑地看向他的时候,陆庭湘却又突然摆手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陆庭湘怪异的举动令洛天瑾不禁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心有不甘的冯天霸便在李季的再三催促下,率领兵马离开陆府。武场中众人沉默不语,似乎是在等着陆庭湘做出一个交代。
“一场误会。”陆庭湘颇为疲惫地轻声说道,“让诸位见笑了!来人,先去把莫岑前辈的尸首收敛起来,改日风光下葬。”随着陆庭湘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武场角落,那里莫岑的妻子已经哭的瘫软在尸首旁,人群中不禁发出一阵阵无奈的叹息。
“等等!”
不等陆府的下人上前敛尸,柳寻衣却是突然开口,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怀抱着婴孩,满眼悲愤地缓步走到莫岑妻子旁。莫岑妻子一直沉浸在丧夫之痛中,此刻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的孩儿,赶忙伸手要去接下婴孩,但柳寻衣却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站在那,似乎没有将婴孩交还给她的意思。
“把我的虎儿还给我,还给我……”莫岑妻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踉跄着来到柳寻衣面前,当她满眼焦急地看向柳寻衣的时候,却见柳寻衣的脸上不知在何时,已经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莫岑妻子似乎预料到什么,先是满眼泪水地连连摇头,继而发疯似的哭喊着从柳寻衣怀中抢过自己的孩子,但当她重新把婴孩抱在手中的时候,婴孩的身体却早就已经凉透了。
婴孩,其实早在离开母亲怀抱后的那一刻就已经殒命。
“啊!”
哀莫大于心死,转瞬之间自己先后与丈夫和儿子生死离别,这种滋味又岂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女人不知所措的哭喊与哀嚎成了武场上唯一的声音,虽然这些江湖中人早就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但今日这一幕还是深深触动了他们,眼前这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尤其让人怜悯。
“竟然连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柳寻衣通红的眼中噙着悲悯的泪水,咬牙切齿,拳头紧握,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杀意,也是他第一次渴望亲手将一个人置于死地,“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怎么会……”
“夫人不要!”
伴随着一声惊呼,但见莫岑妻子不知从哪里找到半截木茬,还不等众人从沉思中醒悟,她却已将这半截木茬亲手插入自己的心口,哀呼着抱着自己的孩子瘫倒在莫岑身上。
“咣啷啷!”
一声清脆的金鸣在武场中响起,那个用来洗手的金盆不知被谁撞翻在地,半盆清水夹杂着莫岑一家三口的血水,静静流淌在每个人的脚下。
至此,所有人仍清楚地记得莫岑一家三口在踏出崇武堂的那一刻,他们脸上所洋溢的是对过往的如释重负,和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只可惜,恩怨情仇未及时,奈何金盆一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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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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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好好的一场金盆洗手大会,结果却只能匆匆收场,让洛府主见笑了!”
傍晚,陆庭湘率人亲自将洛天瑾一行送至府门外。由于陆家在一天之内连翻遭遇诸多变故,再加上莫岑已死,而惊风化雨图又下落不明,故而前来赴会的各门各派也无意再继续留下,晌午过后便纷纷向陆庭湘告辞。
一场寿宴,结果变成丧宴。一群人守着偌大的金寿桃一言不发,吃着一个已死之人的寿宴,这般古怪的场面倒也算是千载难逢。
洛天瑾寒暄道:“陆公子不必见外,如今贵府遭逢小人作祟,倘若有什么需要洛某帮忙的,陆公子尽管派人去贤王府找我,洛某决不推辞。”
司空竹笑应道:“陆府上下深感洛府主的恩情,必当感激不尽。洛府主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全赖鄙府招呼不周,日后老夫定当亲自前往洛阳城向洛府主赔罪。”
“竹老客气了!”洛天瑾摆手一笑,“即是江湖同道,自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陆庭湘点头道:“此时天色已晚,洛府主和诸位可先去春秋广厦暂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回洛阳。陆府现在不太平,恕在下不过多挽留,以免给洛府主徒增烦扰。”
洛天瑾轻轻点头,倾身凑到陆庭湘耳畔,低声道:“今日之事定是有人里应外合,陆公子可有怀疑的对象?”
“昨日唐阿富在溯水阁现身,所以我怀疑夺图之人来自绝情谷。”陆庭湘直言不讳地揣测道,“而在府内暗中接应的……呵呵……除了贤王府、金剑坞、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外,剩下的皆有嫌疑,不过无凭无据陆某也不能信口雌黄,一切还要等我查清楚才能断言。”
陆庭湘言不由衷,完全是碍于洛天瑾的面子,因此才将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势力排除在外,实则陆庭湘如今最怀疑的人就是洛天瑾。不为别的,只因为贤王府今日突然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柳寻衣,只此一点便足以惹人怀疑。
对于陆庭湘的敷衍之词,洛天瑾也并未多言,与陆庭湘和司空竹等人再度寒暄几句,随后便带人离开了陆府。
在跟随洛天瑾一同离开的人中,柳寻衣也在其内。自从陆府遭逢突变,一直到现在,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柳寻衣都没能找到机会与洛天瑾搭上话。而洛天瑾也好像早就忘了柳寻衣这个人,非但不闻不问,甚至都没再正眼看过他。
“贤弟,没想到折腾了一大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伤痕累累的林方大面色略显发白,在柳寻衣的搀扶下,缓缓走在人群最后,“只可惜莫岑一家三口,本想着金盆洗手后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结果却仍没逃脱噩运。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搞什么金盆洗手,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
柳寻衣似乎还沉浸在莫岑一家的悲剧中,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到头来莫前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退出江湖,他那双手至死都没能探入金盆。最可恨是那黑衣人,既然已经拿了图,又何必杀人灭口?竟然连无辜的婴孩都不肯放过……对于那么小的孩子他怎能下的去手?”
林方大苦笑道:“黑衣人杀莫岑是为了防止他日后会凭记忆再画出一幅惊风化雨图,而杀他孩儿则是为了斩草除根,以免日后莫岑之子找他寻仇。”
“恶贼!”柳寻衣鄙夷道,“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又何必再害怕有人寻仇?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大丈夫!”
林方大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别有深意地低声道:“贤弟,江湖中不是每个人都光明磊落,你休要把他们想的太过善良。要知道真正的善人在江湖中根本就活不下去,有时候该狠就要狠。至于那个黑衣人……”
“林方大!”不等林方大把话说完,洛凝语却是挤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满眼关切地问道,“你伤势如何?”
“皮外伤而已,根本无关痛痒!”林方大一见洛凝语关心自己,立即将满身的伤痛抛到九霄云外,憨厚地傻笑着,“凝语,府主说咱们接下来去哪?”
“惊风化雨图都没了,咱们自然是回洛阳城呗。”洛凝语答道,随即美目一转看向柳寻衣,道,“喂!你今天怎么突然在陆府冒出来了?而且还冒充是我们贤王府的人,莫非有什么不良居心?”
不等柳寻衣作答,林方大先一步解围道:“那个凝语……等会儿到了春秋广厦,你跟我一起向府主引荐柳兄弟好不好?柳兄弟一个人在江湖行走孤苦无依,我想让他进贤王府谋个差事,也方便我们兄弟日后能朝夕相处。”
“你要跟我们一起回洛阳?”洛凝语眼中波光微转,言语中说不出是惊讶还是错愕,似乎还参杂着一丝欣喜之意。
“前提是洛小姐肯收留在下。”柳寻衣谦逊地笑道。
“本小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今天表现的十分出彩,武功倒也不错。”洛凝语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煞有介事地沉吟道,“不像林方大那么没用,丢人现眼。”说罢,洛凝语还朝林方大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承蒙洛小姐如此看的起在下。”柳寻衣应道,继而话锋一转,故作担忧地说道,“只是我到了贤王府之后,洛小姐可千万别让我去劈柴烧水就行。”
柳寻衣的话令洛凝语和林方大先是一愣,接着三人便心照不宣地同时大笑起来,彼此的关系也比之前更加亲近几分。
“贤弟,等会儿到了春秋广厦,府主必然会问你的来历,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府主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摆弄心机。”林方大想起什么便提醒什么,从陆府出来,一路上各种各样的嘱咐几乎没有间断过,看来对于柳寻衣能否顺利进入贤王府,林方大似乎比他本人还要上心。
“大哥放心……”
正当柳寻衣和林方大、洛凝语相互谈笑时,一道黑影陡然自旁边的小巷内一闪而过。柳寻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眉头微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贤弟,你怎么了?”
“大哥、洛姑娘,你们先去春秋广厦,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做,先行离开一下,稍后我去春秋广厦找你们。”柳寻衣匆匆解释一番,之后也不等林方大追问,他已快步朝着小巷深处追去。
此刻,夜色已深,一道动作迅捷的身影在昏暗的街道上躬身疾行。此人一身夜行装扮,黑巾遮面看不清其容貌,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月光下散发着如狼一般的寒光,此人穿街过巷,直奔江南陆府而来。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闪掠至陆府后墙,悄无声息地迅速出手,一下放倒了两个正在此巡逻的陆家护卫。动作之敏捷,出手之精准,身法之灵活,显然身手不俗。
黑衣人紧贴墙边而站,将自己藏于漆黑如墨的阴影之内,抬眼望着陆府高墙,似是在思量些什么,久久没有动作。
朦胧月色,天地一片阴森,此刻的黑衣人仿佛融化在黑夜之中。
沉思片刻,黑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身形贴着墙根一路小跑,来到陆府院墙的拐角处,左右打探几眼,随即脚下一蹬,如壁虎般贴着高墙向上蹿去,半空中其双手双脚连翻拍打在墙壁上,身形也随之节节攀升。
然而,就在黑衣人的脑袋刚刚探出高墙时,却陡然听到“嗖”一声轻响自夜空传来,借着朦胧月色,只见一道利箭如黑色闪电般,朝着他的脑袋直射而来。
“大胆蟊贼,竟敢擅闯陆府,找死!”
随着一声声怒吼从院内传出,原本静谧的陆府后院竟是突然冒出十几道人影,接踵而至的一道道火把,瞬间将这片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黑衣人万没料到陆府的防卫竟会如此严密,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当即吓的瞳孔一缩,脑袋也下意识地缩回墙下,伴随着“嘭嘭嘭”的一阵响动,墙顶上的瓦片顷刻间便已被无数利箭射成粉碎。
黑衣人顺势双脚一蹬墙面,迅速向后空翻而出,由于其心中紧张,以至于在落地时脚下不稳,还一连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那人在后墙外,你们左右包抄,抓活的!”司空竹冷厉的声音陡然在陆府深处响起。
黑衣人闻言大惊,左右望去皆是人影憧憧,直奔自己而来。情急之下,他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刀,准备与陆家护卫来一场正面厮杀。
“跟我走!”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黑衣人身后响起,心情紧张的黑衣人不假思索,挥剑便刺,来人灵活地闪身躲开。不等黑衣人再度出手,来人已是先行抓住其手腕,沉声道:“不想死就别乱动!你敢一个人夜闯陆府,却不知府内高手如云,你若硬拼,必死无疑!”
“是你?”黑衣人猛然看清来人的面貌,正是一路追踪他而来的柳寻衣。
柳寻衣目光凝重地盯着黑衣人,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拽下黑衣人面前的黑巾,顿时一张布满络腮胡子的大脸出现在月光之下。
正是今日率兵围困陆府的泉州大营新任都尉,冯天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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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刚正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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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衣和冯天霸躲入暗巷,密切注视着匆匆而过的陆家护卫,屏息凝神地等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陆家的护卫们这才转向别处搜寻,街道上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呼!”看着渐行渐远的陆家护卫,冯天霸口中长出一口浊气。他忽然眼神一变,猛地转身用刀直指身后的柳寻衣,目光谨慎地问道:“为何跟踪我?”
柳寻衣没想到冯天霸竟然枉顾自己刚才的救命之恩,变脸变的如此之快,不禁哑然失笑,反问道:“难道你就这样对待刚刚救过你的人?”
“我今天在陆府见过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冯天霸沉声道,“为什么要跟踪我?”
“那冯都尉又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陆府来?”柳寻衣不答反问,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冯天霸的装扮,似笑非笑地说道,“而且还是这副打扮,似乎想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冯天霸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道:“真正见不得光的人是你们,陆庭湘与李季官匪勾结,今天我明明在陆府中看到有人死于非命,可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显然是被你们联手隐藏起来,故意遮我耳目!死的人是谁?又是谁杀了他?陆府内今日为何聚了这么多人?你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事?”
冯天霸炮语连珠,柳寻衣却是淡淡一笑,道:“冯都尉,自古庙堂与江湖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虽初到江南,但应该对陆家的背景有所了解才是,今天出现在陆府的皆是武林豪杰,所行之事亦是光明磊落,绝非你所说的‘密谋’什么,至于你看见的那具尸体……不过是江湖事江湖了,更加与你无关。”
“放屁!”
冯天霸倒也是个直性子,对于柳寻衣的搪塞之词,竟是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门派,别忘了这里仍是大宋的天下,既在大宋之地便要遵循大宋刑律。杀人放火非但触犯刑律,更是天理不容。陆庭湘结党营私、杀人放火、密谋造反,只凭这三条罪状,莫说他表兄是都统大人,就算他表兄是枢密使,也仍要按律问斩。知州李季和陆庭湘官匪勾结,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言至于此,柳寻衣终于听明白了冯天霸冒险来此的目的,正是为了将今日发生在陆府的一切统统调查清楚。想来,冯天霸倒也算是个大公无私的都尉,只凭他身上这股子韧性,便足以令柳寻衣对他顿生几分好感。
柳寻衣出身天机阁,与行伍出身的冯天霸算是同僚。多年来,他见到的官府中人十之八九都贪腐成性,上至东西二府的大人,下至一州一县的父母官,甚至就连衙门里的小吏、捕快都懂得以权谋私。又何曾遇到过如冯天霸这般不畏强权,仍旧坚持维护大宋刑律的人?
对于义正言辞的冯天霸,柳寻衣暗中感慨:“倘若我大宋朝廷上下都是冯天霸这般清正严明的官吏,当初如何会败絮其中?又如何会被人趁势夺去半壁江山?唉!”
柳寻衣看向冯天霸的眼中泛着一丝钦佩之意,别有深意地问道:“陆家背景深厚,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员无不受过陆家给予的好处,你一个小小都尉,无权无势,僭越职权来查他,似乎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又何必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自找麻烦?”
冯天霸面色鄙夷地盯着柳寻衣,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大宋如今已是内忧外患,北边战事不断,如今又岂能让这江南地区再沦为国中之国?陆庭湘不过是一介武夫,竟然能在江南只手遮天,岂不是我大宋朝廷的悲哀?李季与他同流合污,我若再视而不见,真等到陆庭湘举兵造反的那一天,朝廷再想亡羊补牢岂不是太晚了吗?”
“造反?”柳寻衣诧异地望着冯天霸,反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今日陆府发生的一切都是江湖恩怨,谈何举兵造反?”话说到这里,柳寻衣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将话锋一转,追问道,“今天你说有人向你通风报信,告发陆府内有人密谋造反,所以你才会兴师动众地带兵围住陆家,只是这告密之人究竟是谁?”
冯天霸闻言一愣,面色狐疑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
柳寻衣眼中顿生茫然之色,摇头道:“你不曾说过,我又从何而知?”
“你可别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冯天霸冷哼道,“起初我也以为此事或许是误报,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陆庭湘密谋造反。但今天下午陆府的人却突然把告密者带走了,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放回来,若不是他陆庭湘心里有鬼,又何必如此?”
柳寻衣眉头紧皱,脑中飞速思量着冯天霸的话,连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陆府的人把告密者带走了?难道他们知道是谁向你告的密?”
“陆府的人当然不知道,可知州李季却是一清二楚!”冯天霸颇为恼怒地说道,“我现在只后悔将一切告诉李季,却没料到李季竟也是陆庭湘的走狗。”
“到底怎么回事?”
冯天霸看柳寻衣的模样不像作假,故而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解释道:“昨日深夜,福满客栈的一个伙计来大营找我,告诉我有人让他来传句话,说陆庭湘秘密聚集大批人马意图造反,陆家滥用私刑杀人灭口,并且还私造火药,那人让我今天上午带兵赶赴陆府,闻听爆炸声后便闯进去,必能人赃并获。当时我也对此心存怀疑,不过那人却让我去春秋广厦走一趟,一看便知真假。于是昨夜我派人密探春秋广厦,果真见到许多携带刀剑的陌生人聚集于此,我知道春秋广厦乃陆家基业,故而料定此事定然与陆家有关。因为事关重大,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今天上午才会率兵前往陆府一查究竟。”
“原来是这样!”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看来冯天霸与那黑衣人也并非一伙,他不过是受人利用罢了。”
“今天下午陆府派人去福满客栈将传话的伙计带走,并且还将那告密之人所住的厢房搜了个底朝天。”冯天霸怒声道,“陆家并非官府,陆庭湘有何权力这么做?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心里有鬼,因此想对告密之人施以报复。”
柳寻衣苦笑道:“所以你就想趁着夜色潜入陆府一探究竟?”
“只要让我在陆府内找到那个伙计和那具死尸,便是人证物证确凿,陆庭湘再也无法抵赖。”冯天霸道,“就算他没有密谋造反,那也一定干过其他坏事,到时候先将他擒下,一查便知。”
看着心思执着的冯天霸,柳寻衣摇头道:“冯都尉,你这次真是冤枉陆公子了,他找那伙计并非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查出造成今日之乱的罪魁祸首。有些事我不便告诉你,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你所见到的那具尸体并非陆公子所杀,凶手另有其人。而那人八成就是在幕后向你告密之人。”
冯天霸稍稍一愣,一双深邃的虎目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问道:“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我也算有缘,不妨听我一句,不要再追查此事。”柳寻衣正色道,“这件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若盲目追查,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冯天霸审视着柳寻衣,道:“看你说话的语气似乎与陆庭湘他们不太一样,也不算是奸恶狡猾之徒,不如你把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我,至于我是否继续追查,就不劳你费心了。”
柳寻衣轻声一笑,摇头道:“你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我不可能告诉你。”
“为何?”冯天霸心有不甘地盯着柳寻衣,急声道,“难道你想看着陆庭湘枉顾大宋律法,滥用私刑,肆意杀人?”
柳寻衣钦佩冯天霸的正直,但同时也对他的天真深感无奈。
柳寻衣深知冯天霸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绝不会听从自己的劝阻。心生无奈,倒也不想过多解释,索性随口敷衍道:“你还是快走吧,稍后陆府的人在别处搜查无果,早晚还会回到这儿来。”
说罢,柳寻衣便欲转身离去,却不想冯天霸突然将刀锋一横,死死挡住他的去路,冷声道:“如果你现在不肯说,那我只好带你回去慢慢拷问!”
“你以为你是谁?”柳寻衣不耐地冷哼道,“身为都尉,你只管操练好自己手下的兵马便是,其他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你说陆庭湘无视大宋刑律,你现在又何尝不是在滥用私刑?”
“这件事我查定了,今夜你必须跟我走!”冯天霸将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柳寻衣的脖子上,沉声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动手!”
“拿开你的刀!”
就在冯天霸威胁柳寻衣之时,一把利刃陡然从黑暗中探出,悄无声息地直接架在冯天霸的脖子上。紧接着便看到面色苍白的林方大,在猛烈月色的映衬下,缓缓露出头来。
“大哥?”柳寻衣没料到林方大会突然出现,不由地心头一惊。
“别让老子把话说第二遍。”林方大目光阴沉地盯着冯天霸,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数到三,你敢不放我兄弟,我就一刀剁下你的脑袋,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冯都尉还是马都尉!”
冯天霸显然不吃这套,怒声道:“竟敢威胁朝廷命官,你们这些人果真是无法无天!有种你就动手,我死了他也别想活!”说着冯天霸再度将刀刃朝柳寻衣的咽喉贴紧几分,俨然一副欲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好啊!那咱俩一起动手,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刀快?”林方大朝着柳寻衣施以眼色,继而冷声狞笑道,“老子现在开始数,你的手可千万别抖,一、二……”
不等林方大数到三,柳寻衣却是猛地身形一侧,不等冯天霸慌忙出刀,柳寻衣却是率先探出左手,瞬间攥住冯天霸的右腕,接着右手伸出两指迅速点中冯天霸的臂弯,冯天霸只感到五指一麻,短刀顺势掉落。
柳寻衣右手一晃将短刀接住,而后刀锋自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伴随着“铿”的一声轻响,短刀稳稳地落在冯天霸肩头,但却并未伤他分毫。
瞬息之间,冯天霸便陷入左右夹击的窘境,脖子两侧一边架着一把刀,好生憋屈。
“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冯天霸稳住心神,随之将双眼一闭,索性豁了出去。
“贤弟,怎么处置他?杀不杀听你一句话?”林方大沉声问道。
柳寻衣望着呼吸急促的冯天霸,沉寂片刻,突然将手腕一翻,竟是将短刀递还到冯天霸面前,冯天霸望着眼前的刀柄,脸上布满疑惑之色,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走吧!”柳寻衣将短刀塞入冯天霸手中,淡淡地说道,“江湖中人并非如你所说,皆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们讲的是道义,甚至比你们这些官府中人还能辨别是非,明晰事理。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我比你更清楚!”
“你……”死里逃生的冯天霸只感到喉头发紧,一阵语塞。
“今日你招惹我,我肯放过你。却不代表你去招惹陆庭湘,他也会放过你。”柳寻衣亲手将林方大的刀从冯天霸脖子旁推开,淡淡地说道,“你斗不过江南陆府,而且你的怀疑从一开始就错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至于听不听,那是你自己的事。冯都尉,好自为之吧!”
说罢,在冯天霸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柳寻衣和林方大二人率先离开暗巷,转身消失在黑夜尽头。
冯天霸愣愣地望着柳寻衣远去的方向,许久之后方才心有不甘地吐出一句:“陆府之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绝不会就此作罢!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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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窥测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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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怎么来了?”
“府主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派我跟上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面对柳寻衣的疑惑,林方大笑答道,“果不其然,你刚刚差点出事。对了贤弟,时才你为何不让我一刀杀了他?”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由地心中一沉,虽然林方大对自己诚心实意,但洛天瑾怕是别有用心,总之绝不会像林方大解释的那般轻松随意。究竟是“保护柳寻衣”还是“盯着柳寻衣”,其实他们彼此早已是心照不宣。
“贤弟?”林方大见到柳寻衣心不在焉,不禁追问道,“你怎么了?莫非刚刚那厮伤了你?”
“没事。”柳寻衣恍然惊醒,连忙搪塞,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洛府主现在在哪?”
“府主已经去了春秋广厦,刚刚还特意交代,让我稍后带你去见他。”林方大笑道,“贤弟不是一直很钦佩府主吗?等会儿拜见府主之时,我会和凝语一起为你引荐,有我们二人为你作保,相信府主一定会允许你进入贤王府。”
柳寻衣苦笑道:“只怕洛府主还要因为我擅自冒充贤王府弟子一事,而向我问罪才是。”
林方大伸手揽着柳寻衣的肩头,大笑道“放心,府主虽谨小慎微,但却也明白事理,他慧眼识珠自然分得出好人坏人,只要你别无二心,他绝不会为难你。”
说罢,在柳寻衣的惴惴不安中,信誓旦旦的林方大带他回到春秋广厦。
此刻,洛凝语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看神色似乎还颇为焦急。
“你们怎么才回来?”洛凝语匆匆迎上前去,不等二人开口,抢先对柳寻衣说道,“爹和邓五叔此刻正在房中等着见你,快随我上去!”
在洛凝语的带领下,三人七拐八拐来到六楼的一间客房外,还未等洛凝语敲门,房间内却已传出邓长川的声音:“进来吧!”
“吱!”
房门应声而开,洛凝语先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去左右看了两眼,待看到洛天瑾和邓长川此刻正心无旁碍地专心对弈,方才暗松了一口气,侧身将柳寻衣和林方大让进房中。
“爹,邓五叔!”
“府主、邓五爷!”
洛凝语和林方大先后行礼,洛天瑾目不斜视地盯着星罗密布的棋盘,拿着棋子的手随意挥动两下,二人当即乖乖站到一旁,谁也不敢再胡乱言语。
柳寻衣脸上蒙着一丝尴尬,他先是轻咳两声,继而缓步上前,毕恭毕敬地朝着洛天瑾和邓五爷拱手道:“见过两位前辈!”
“刚刚去哪了?”邓长川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道。而洛天瑾仍旧举棋不定地思量着自己的路数,似乎无暇招呼柳寻衣。
柳寻衣偷瞄一眼林方大和洛凝语,但见他们二人都在朝自己挤眉弄眼,但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柳寻衣神色一正,老实地回答道:“刚刚我在半路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所以便追上去看看,结果发现是冯都尉想偷偷潜进陆府,我便拦下了他。”
由于冯天霸的身份已经在林方大面前暴露,因此柳寻衣也自然不敢欺瞒,至于将“救了冯天霸”改成“拦下冯天霸”,也是出于洛天瑾和陆庭湘的关系,而故意做出的掩饰。毕竟,他与冯天霸无亲无故,冒然相救难免会惹人怀疑。
“冯都尉?”邓长川眉头一挑,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那个泉州大营的冯天霸?”
“正是。”柳寻衣答道。
邓长川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认识那个莽夫?”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又为何要拦下他?”
被邓长川如此一问,柳寻衣先是暗道一声“果然”,继而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因为冯天霸今天在陆府见过我们所有人,而且还亲眼看到莫岑前辈的尸体,我担心他一意孤行地乱查下去,迟早会给洛府主和今日在场的武林朋友带去麻烦,故而才出手拦下他。”
“长川,该你了!”洛天瑾缓缓落子,对邓长川淡笑道。
“府主一子定乾坤,我大势已去,这一局输定了!”邓长川环顾着错综复杂的棋局,连连摇头苦笑。
“这盘棋下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断定输赢。”洛天瑾话里有话地轻声说道,随后他抬眼看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寻衣,你说呢?”
柳寻衣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拱手赔罪:“今天在下冒认自己是贤王府弟子,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洛府主恕罪。”
“哦?如何是情非得已?”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与林大哥义结金兰,今日见他被秦二咄咄相逼,难免于心不忍。于是见到大哥有性命之忧,我便情不自禁出手相助。”柳寻衣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不卑不亢地娓娓道出,“晚辈区区一个无名小卒,闻听陆府将会举办金盆洗手大会,届时天下英雄齐聚,乃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盛事,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方才来到泉州,本想着找机会混入陆府长长见识,却没料到竟会提前遇到林大哥。之后大哥替我向沈老爷求情,不过……”柳寻衣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将自己编好的借口和昨夜发生在溯水阁的事一并告诉洛天瑾,其中溯水阁之后的事因为有邓长川作证,所以洛天瑾对于柳寻衣突然出现在陆府之事,倒也不会有过多怀疑。
柳寻衣说罢,又赶忙向洛天瑾赔罪道:“因为我穿着贤王府的衣服,而且又突然出现在天下英雄面前,当时难免有些惊慌失措,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情急之下才不得已而冒认贤王府弟子。此事还多亏洛府主及时出言相救,晚辈实在感激不尽!”
“府主,柳兄弟的那身衣服是我给他的。”林方大很讲义气,主动站出来向洛天瑾认错,“此事与柳兄弟无关,是我的错。”
“林方大,现在还轮不到你站出来行侠仗义。”邓长川低声训斥道,“你那笔账等回到洛阳之后,我再慢慢跟你算。”
“洛府主、邓五爷,你们千万不要为难林大哥,是我苦苦哀求大哥帮我的。”柳寻衣赶忙出言劝慰,“二位如若生气只管罚我便是,在下绝无二话。”
听到柳寻衣的话,洛天瑾微微一笑,道:“柳寻衣,你又不是我贤王府的人,我岂有资格罚你?而且看在你之前对小女和方大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我非但不应该罚你,反而还应该谢你才是。”
“是啊是啊!”洛凝语赶忙点头附和道,“何况今天他表现颇佳,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秦二和桀骜不驯的唐仞,给我们贤王府涨了脸面……”洛凝语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洛天瑾一个眼神给生生噎了回去。
“洛府主!”柳寻衣顺坡下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恳求道,“在下流落江湖数年之久,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经常是吃不饱穿不暖,如若洛府主不嫌弃在下是个蠢材,恳请洛府主赏我一口饭吃。”
邓长川一愣,颇为诧异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五爷,柳兄弟的意思是想问我们贤王府能不能收留他?”林方大解释道,“府主、五爷,柳兄弟为人侠肝义胆,敢作敢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为人仗义,倘若他能入府,无疑会为贤王府增添一个有勇有谋的好手。”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继而将目光转向林方大,幽幽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柳寻衣赶忙回道:“洛府主,这是在下的意思,还望洛府主收留!”
洛天瑾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以你的武功相信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受到礼遇,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绿林帮派,都会对你这样的高手趋之若鹜。最不济凭你的武功也足以去官府考个武举人,我想应该不至于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我本是江湖中人,又岂会甘心沦为官府的鹰爪?”柳寻衣一副心怀大志的模样,言辞之恳切倒是颇令人动容,“北贤王声名远扬,乃武林十二豪杰之首,是天下间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我一直对洛府主钦佩无比……”
“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风轻云淡地摆手道,“什么武林十二豪杰之首,这种无根无据的谣言你还是少信为妙。”
“是!”柳寻衣见到洛天瑾有松口的意思,赶忙痛快地答应。
洛天瑾起身走到柳寻衣身前,上下打量着他,淡淡地说道:“我很好奇,你这一身武功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是樊虎门的赵通教你的?赵通虽然号称拳脚双绝,不过依我之见,他的樊阳拳、伏虎脚比起你今日所施展的寻云掌可差远了。赵通一介碌碌庸才,应该教不出你这般出色的弟子吧?”
“实不相瞒,樊虎门被官府剿灭之后,我便流浪于江湖,天南地北哪都去过,或许是老天爷可怜我,让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杂七杂八地学了不少武功。”柳寻衣强忍着心里的紧张,故作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模样。
“能轻而易举的战败秦二和唐仞,还能与龙象榜第五位的唐阿富正面交手,看来老天爷对你果真不是一般的眷顾。”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淡笑道。
“洛府主,我……”
“柳寻衣,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以你的心智和武功,日后的成就或许无可限量,只不过……”洛天瑾的话说到这儿陡然一滞,他伸手从棋盘上抓起几颗棋子,而后又不紧不慢地将这些棋子“噼噼啪啪”地洒落在桌上,嘴角扬起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古怪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洛某一向只喜欢下棋,却不喜欢被人当成棋子利用。”
“洛府主,我不敢……”
不等心惊肉跳的柳寻衣慌忙解释,洛天瑾却是突然转过头来,骇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柳寻衣那双略显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寻衣,你一直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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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察言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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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被洛天瑾戳破自己的谎言,柳寻衣顿感心中一紧,本欲要急声辩解,但却感觉自己的舌头在口中一阵阵打结,一时间竟是难以从容开口,只能满眼错愕地望着洛天瑾,强压着心底不断泛起地惊涛骇浪,许久之后,方才苦笑道:“洛府主这话从何说起?晚辈不太明白……”
林方大满面焦急地连连附和道:“府主,柳兄弟为人豪爽仗义,更与我们贤王府无冤无仇,今日又岂会撒谎骗你?”
“是啊!这人与我们之前毫无瓜葛,没理由骗我们。爹,你是不是冤枉他了?”洛凝语面色迟疑地缓缓开口,替柳寻衣求情。
洛天瑾深邃的目光依旧直直盯着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行走江湖数十载,谁说真话,谁说谎话,我一眼洞穿,没人能在我面前耍心机。起码你的道行还不够!”
邓长川眉心一皱,沉声喝道:“柳寻衣,看在你曾救过凝语和方大的份上,我不想太为难你。但此刻既然你站在府主面前,那我希望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还是听不懂洛府主和邓五爷的意思。”柳寻衣面色凝重,态度坚决。
洛天瑾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故意隐瞒自己的来历或许有你的苦衷,你对贤王府或许也的确没有什么敌意。不过我一向不喜欢一个人有太多秘密,尤其是对于一个想进入贤王府的年轻俊才。柳寻衣,你若不能对我坦诚相待,又如何让我把你当成自己人呢?”
听到洛天瑾的话,林方大不禁面露狂喜,急忙问道:“府主的意思是愿意将柳兄弟留在府中?”
“只要他肯对我说实话,而不是编造一些如梦幻泡影般的故事来骗我。”洛天瑾不可置否地淡笑道,说罢他将目光投向神情凝重的柳寻衣,道,“怎么样?你现在可否愿意将你的真正来历告诉我?”
“洛府主真的是冤枉在下了。”
柳寻衣此刻已经察觉出洛天瑾的真正用意,他只是在用言语试探自己,并非真的知道自己的底细,故而心中生出几分底气,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只见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洛府主如若不想收留晚辈大可直言,晚辈多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绝不会强人所难。至于洛府主说晚辈撒谎,晚辈扪心自问,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北贤王面前耍心机。不过晚辈也不敢反驳洛府主的猜测,因此也不想过多辩解。既然洛府主信不过晚辈,那晚辈现在走就是了。”
洛天瑾固然颇具城府,但在朝廷摸爬滚打多年的柳寻衣也绝非寻常之辈,又岂会真的被洛天瑾轻易一诈,就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
说罢,柳寻衣转身朝林方大拱手道:“无论如何,我来泉州能结下林大哥这个兄弟,都是此生幸事。大哥,你我虽无缘朝夕相处,不过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这个大哥,日后大哥有任何需要只需找呼一声,小弟得到消息便会第一时间赶去相助,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不等哭丧着脸的林方大开口相劝,柳寻衣便又对洛凝语和邓长川拱手说道,“多谢邓五爷昨夜出面解围,多谢洛姑娘刚刚在洛府主面前直言相助。”
“贤弟,你误会府主的意思了,其实……”
“大哥不必再说!”柳寻衣此刻已经猜出洛天瑾的心思,故而欲擒故纵,故作义正言辞地说道,“人要脸树要皮,柳寻衣虽是一个无名小卒,但也绝非厚颜无耻之徒,洛府主不方便收留我,我去他处谋生便是。正所谓天下之大,男儿何愁找不到立身之所?”
“你这是……”
“洛府主,今日在陆府你没有揭穿我假扮贤王府弟子,晚辈感激不尽!”不等洛凝语开口,柳寻衣已经朝着洛天瑾恭敬一拜,正色道,“天色已晚,晚辈不再打扰洛府主休息,先行告辞了!”
对于柳寻衣的主动请辞,洛天瑾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镇定模样,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对柳寻衣的回应。
柳寻衣见状不禁心中一沉,他原以为洛天瑾只是试探自己,并不会真的让自己离开。但却没料到洛天瑾竟果真不出口挽留。一时间,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苦涩之极,连连暗骂自己“太过冲动,失算失算!”
不过刚刚柳寻衣的话已出口,此刻再赖着不走也不成体统,因此只好强压下内心的忐忑,故作一副潇洒模样,在房间内环顾一圈后,毫不迟疑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贤……”林方大刚要开口,邓长川的一个眼神便直接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至于洛天瑾,则是始终一副无关紧要的微笑模样,平静地注视着柳寻衣从告辞到转身离开的每一个动作,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一步、两步、三步……
房间本就不算大,柳寻衣三两步便走到门前,他的心此刻已提到了嗓子眼,内心五味陈杂。其背对着众人的脸上,五官不断挤弄变化着,那副“大意失荆州”的懊悔模样甚是有趣。
不敢有片刻停留,柳寻衣伸手拽开房门,他深知做戏要做全套,若是现在自己表现出半点犹豫,只怕非但得不到洛天瑾的信任,说不定自己的小命也会一并丢在这儿。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柳寻衣微微耷拉着脑袋,高高竖起的耳朵一直聆听着洛天瑾的动静,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错过洛天瑾的挽留。
只可惜,他在房门前刻意驻足,也未曾听到洛天瑾的半点声响。
柳寻衣紧皱着布满汗珠的额头,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好不容易争取接近洛天瑾的机会,没想到就这样白白错过了。”但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耽误半分,索性一咬牙一狠心,决定改日再另谋机会,于是迈开大步走出房间。
“请留步!”
就在柳寻衣转身步入走廊的同时,洛天瑾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在柳寻衣那“噗通噗通”的剧烈心跳声中轰然响起,令思绪万千的柳寻衣如遭受雷霆一击般,身子猛地一颤,迅速立在原地。他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眼中亦忍不住闪现出一抹狂喜之色。
不过由于他此刻人已是站在走廊,故而他的怪异动作和表情并没有被洛天瑾几人看到。
“贤弟快回来,府主叫你!”见到洛天瑾松口,林方大赶忙跑出房间,一把抓住柳寻衣的胳膊,将惊魂未定的柳寻衣“野蛮”地拽了回来。此刻柳寻衣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不过他的脸上仍旧故意表现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生气模样。
“不知洛府主还有何吩咐?”柳寻衣佯装口服心不服的样子,阴阳怪气地问道。
“刚刚我不过是在与你说笑罢了,你不必当真。”洛天瑾似乎天生就不会向别人道歉,以至于此刻向柳寻衣赔礼都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晚辈不敢!”柳寻衣经过刚才的惊险,此刻也不敢表现的太过自以为是,赶忙见好就收,正色道,“我不过是个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来历、身世、武功对洛府主而言都是极为陌生,甚至连我的名字是真是假洛府主都不知道,因此对我有所怀疑也在所难免,不过晚辈真的没有欺瞒洛府主的必要,而且也没有那个胆子。”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柳寻衣,待柳寻衣表明心迹后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相信你。”
“真的?”柳寻衣闻言大喜,急忙追问道,“洛府主真的肯相信我?那洛府主是不是也愿意收留晚辈?”
“先别急!”洛天瑾道,“我虽相信你,但却不代表你可以留在贤王府。贤王府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却也有自己的规矩,并非什么人都能轻易成为贤王府弟子。”
“规矩?”柳寻衣当然知道洛天瑾话中的意思,忙不迭地问道,“只要洛府主肯收留晚辈,什么规矩我都愿意遵循。”
邓长川道:“贤王府内除去府主、七雄及府内家眷外,弟子分属八门之下。因府主出身于武当,故而以道学命名,分别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此八门,其中开、休、生为上三门,死、惊、伤为下三门,杜、景为中平二门。虽分为八门,但贤王府弟子却是同辈而论,相互之间只以人品武功论高低,绝不会因为出身贵贱而所有区别。八门各设一门主提领门下弟子,上三门设一白执扇,下三门设一黑执扇,中平二门设一青执扇。三位执扇的地位在八位门主之上,再往上便是王府七雄,而后方才是府主。”
听到邓长川的话,柳寻衣不禁暗暗称奇,虽然他早就知道贤王府能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一定绝非小门小派,但却也没有料到其内部弟子,竟会划分的如此严苛。外人只知道北贤王洛天瑾和贤王府七雄的名讳,对于府中其他人一律视为寻常弟子,却不成想这些弟子之中竟然还有如此细致的划分。
想罢,柳寻衣将疑惑地目光投向林方大,却见林方大憨笑道:“贤弟,愚兄虽自幼在贤王府内长大,多年来深受府主的教诲。不过奈何我天生愚钝,至今也只能做个休门的门主罢了。”
柳寻衣根据林方大的武功,心中对贤王府内众弟子的武功高低有了大概预料。
邓长川接言道:“上三门多是贤王府自己培养出来的弟子,这些弟子的武功全部是由贤王府所授。中平二门因为负责府中大小事务,以及贤王府在外的诸多产业,故而多是府中家眷或府主亲信。所以一般外来之人进入贤王府,大多是入下三门。下三门的弟子中,大部分人因为在入府前便已经习得一身武功,而且多是久经考验的高手,因此论高手之数,下三门反而要比上三门多。”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如此说来我若进入贤王府的话也应该去下三门。”
“也不一定。”邓长川笑道,“虽有林方大和凝语为你引荐,并且府主也松口答应,但你最终能不能成为贤王府弟子,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什么意思?”柳寻衣闻言一愣,苦笑道,“莫非还要经过什么考验?”
“贤王府从来不供养庸碌之辈,因此入府之人皆要经过一番考验。”邓长川道,“不过每个贤王府弟子所要经历的考验并不相同,有的只需耍套拳脚,有的则需要刀山火海挨个去走一遭。贤王府偏偏就有这样一个奇怪的规矩,越是人才,就越会受到严苛的考验,当然入府之后受到的重视,也会因此而有所区别。至于你……那就要看府主的意思了。”
邓长川话音落下,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洛天瑾,尤其是柳寻衣,此刻心中更是充满好奇,他早就料到洛天瑾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入府,但也十分好奇他究竟会怎样考验自己。
洛天瑾缓缓自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随手扔给柳寻衣。
“告诉我这是什么?”面对着满脸疑惑的柳寻衣,洛天瑾率先发问道。
一头雾水的柳寻衣将布袋打开,看见里面是两块黑色碎布。柳寻衣眉头紧锁着思量片刻,突然眼睛一瞪,恍然大悟道:“这是今日莫岑前辈从黑衣人身上撕扯下的那块碎布!”
“果然细心!”洛天瑾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应该也能猜到我对你的考验是什么,去吧!办好此事就去洛阳城,我在贤王府等你!”
对于洛天瑾和柳寻衣的对话,林方大和洛凝语皆是满腹疑惑,可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柳寻衣已是恭敬地朝着洛天瑾拱手一拜,随后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林方大,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柳兄弟这是去哪?”林方大好奇地问向洛天瑾,“府主,要不要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你们明日随我回府,在柳寻衣来贤王府找我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找他。”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打断林方大的话,并挥手令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退下。
片刻之后,邓长川方才神色忧虑地低声问道:“只有两块碎布,他真能替我们找回惊风化雨图?”
对于邓长川的问话,洛天瑾缓缓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我看不透这小子,不过他确有些过人的本事,或许有这个可能。”
“这么大的事就让他一个人去?”邓长川试探着问道,“府主不打算暗中派人帮他?”
“不帮!”洛天瑾态度坚决地摇头道,“就让他一个人去,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子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难不成府主还没有完全相信他?”
“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长川,你会相信江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樊虎门,能走出他这样的高手吗?我料定此子接近贤王府一定另有目的,方大性情直率,被他给蒙骗了。柳寻衣身上的秘密太多,这个人不能相信……起码现在还不能相信,不过倒是可以利用他之所长,替我们做一些事情。”
“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不能相信的人,会不会有点……”
不等邓长川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别有深意地从棋盘上拿起一颗棋子,在邓长川眼前轻轻一晃,不等邓长川若有所思地开口,洛天瑾却是胸有成竹的淡然一笑。
“刚才的一盘棋胜负未分,你我接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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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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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傍晚。
平江府,第一大绸缎庄青丝坊刚刚打烊,又是一天红红火火的生意过后,大掌柜和十几个伙计正在铺子里忙活着。算盘被打的啪啪作响,大掌柜细心地算计着今日的盈亏,伙计们则呼来喝去地往外面的马车上,搬抬着明日要发往各分店的绸缎布匹。
昏暗的街道上,风尘仆仆的柳寻衣快马而来,在青丝坊前勒住缰绳,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嘶鸣,几个正在搬货的伙计也被突如其来的马儿吓了一跳。
“哎呦,这是谁啊?乌漆嘛黑的怎么还在街上骑马?”
柳寻衣无视伙计们的抱怨声,径自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青丝坊内走去,两个伙计见状赶忙冲上前去拦下柳寻衣,忙道:“这位客爷,咱们已经打烊了,您想买布那就请明日再来吧!”
“在下并非买布。”柳寻衣朝着两位伙计拱手道,“在下素问平江府青丝坊的周老爷是一位见多识广的高人,从商四十余载做的都是布匹生意,号称天下间的布匹丝绸只要让他看上一眼,就能知晓其来历产地,甚至是成丝的年份。今日在下有一事相求,所以特来拜见周老爷。还请二位……”
“你不买布?”没等柳寻衣把话说完,两名伙计已是极为不耐地连哄带赶地将柳寻衣推搡出来,其中一人没好气地抱怨道,“不买布来咱们这儿添什么乱?咱们爷们儿忙的紧,没空招呼你,走吧走吧!”
“我从泉州而来沿途经过十几家绸缎庄,他们没有一家如你们青丝坊这般不知礼数。”柳寻衣颇为不悦地说道,“罢了,我不与你们争执,你们请周老爷出来,就算是拒绝也应该是他拒绝,而轮不到你们将我拒之门外。”
“我说你小子找事是不是?”一名又高又胖的伙计卸下肩上的布匹,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大喝道,“我们青丝坊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寺庙道观,也不是学堂书院,想找懂礼数的你是找错地方了。识相的赶快滚,别耽误咱们干活。”
“我可以给你们钱,烦请通报一声……”
不等柳寻衣将手中的几个铜板递上去,那胖伙计却是大手一挥,直将四五个铜板打翻在地,满眼不耐地喝斥道:“咱们不缺你那两个铜板,赶紧滚!你也不打听打听青丝坊是什么地方,再敢死缠着胡闹,当心我让官府把你抓了下大狱!”说罢,胖伙计也不理会柳寻衣的纠缠,径自招呼着其他伙计,大吼道,“快些把货搬上车,老爷稍后要亲自点验!”
话音未落,胖伙计已是连呼带喘地转身步入青丝坊内。
柜台后,细眉小眼的大掌柜宛若生了一张狐狸面孔,此刻他正趴在烛台旁左手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右手提着毛笔在账簿上刷刷点点地写着什么。见到胖伙计进来,大掌柜头也不抬地问道:“刚刚外边是什么动静?”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穷小子,自己穿的破破烂烂的还想见咱家老爷。”胖伙计应声道,“看他那副穷酸样,估计连咱家最差的布都买不起一匹。”
“你肯定不是贵客?”大掌柜抬眼看向胖伙计,“别忘了上个月的教训,害的咱们弄丢一笔大生意。”
“肯定不是。”胖伙计信誓旦旦地笑道,“咱们的客人我都已经记熟了,外边那小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八成是个外来的穷叫花子,想找咱们老爷讨点金银。”
大掌柜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就快快轰远些,别让外人看见影响咱们的生意。实在不行就扔给他几个铜板……”
“不用费那个钱,刚才我训斥一顿,现在估计已经灰溜溜地走人了。”胖伙计说着话又扛起一卷黑布,转身欲要朝外走去,但却突然听到坊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大掌柜赶忙扔下笔向外走去,可还不等他和胖伙计走出青丝坊,但见两道人影如断了线地风筝般尖叫着倒飞而入,这二人直接砸在胖伙计身上,三人撞了一个七荤八素,顿时摔成一片。
“谁?”大掌柜满眼吃惊地望着趴在地上,蜷缩打滚的三名伙计,刚欲抬头,却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此刻正直指着自己的眉心,吓得大掌柜身子一颤,险些瘫软在地上。
滚到墙角的胖伙计见势不妙,挣扎着起身欲要向外边跑去。柳寻衣随意地抬脚一踢,直将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一卷黑布踢飞而起,“嗖”的一声飞向那刚刚站起身来的胖伙计,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一道若有似无的惨叫,沉重的黑布直将那胖伙计砸翻在地,半晌都没能再爬起来。
“这……这位客爷……有什么事好商量……”大掌柜战战兢兢地求饶道,“您想要钱还是想要布,只管开口……”
柳寻衣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你们客气的时候,你们蛮横。现在我对你们蛮横,你们反倒是客气起来了。你们周老爷何在?我有事要见他。”
“不知这位客爷找老夫何事?”
青丝坊内堂,闻声走出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此人一身绫罗绸缎,佩金挂玉,一看就是位大富大贵之人。老者看到满地哀嚎的伙计,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客爷这是什么意思?做生意也不必出手伤人吧?”
“只怕我不伤他们,周老爷也不会出来见我。”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有件事想请周老爷帮忙,事后我自会出钱弥补今日给贵铺造成的损失。”
周老爷目光审视着柳寻衣,沉吟片刻,点头道:“还请客爷内堂说话。”
内堂之中,柳寻衣将那两片碎布递给周老爷,让他仔细端详,自己则屏息凝神地坐在一旁,虽然心情紧张到极点,但却始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了周老爷的思路。
“这两块黑布同属一袍,布料也是十分常见的细布。”周老爷一边看着桌上的两块黑布,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种布在天下间任何一间布店都能找到,不是什么稀罕物。”
“周老爷所说的和之前十几家掌柜所说的一样。”柳寻衣点头道,“也正因如此,在下烦请周老爷细细看看,能不能凭借这两块碎布看出更为细致的来历?比如……是哪里产的?这种织布疏密又是出自哪里的手法?”
周老爷摇头笑道:“这种细布遍天下,此等经纬编织也是女工基础,客爷说它产自哪里?又是哪种手法?”
听到这里,柳寻衣不禁面色一暗,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根本无法从这两块碎布上查出那人的来历……”
“嘶?”
就在柳寻衣心灰意冷之际,周老爷却是突然发出一声惊奇的轻呼,只见他将其中一块碎布小心翼翼地拿到烛火旁,取过琉璃透镜细细观瞧。
片刻之后,周老爷拿起一根长针,小心翼翼地在碎布上拨弄几下,随之将一截长不过两三分,比之发丝还要细微的线头缓缓从布上剥离出来。
“周老爷,这是什么?”
“嘘!”不等柳寻衣询问,周老爷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万分小心地将这截几乎细不可闻的青色线头放在左手掌心,右手伸出食指轻轻压在线头上摩擦几下。而后他将线头拿至烛火上炙考,奇怪的是炽热的烛火并没有将其燃烧。看到这一幕。柳寻衣脸上不禁涌现出一抹惊奇之色。
“周老爷,这……”柳寻衣似乎被周老爷的谨小慎微所感染,下意识地嘘声问道,“这怎么没着火呢?”
周老爷掌心平举着线头,缓缓伸到柳寻衣面前,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柳寻衣却是如丈二和尚一般根本摸不到头脑,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
“青蚕丝!”周老爷神色郑重地回答道。
“蚕丝?”柳寻衣错愕地望着那一小截青色线头,眼中更是疑惑不解,“蚕丝不应该是白色吗?为何它是青色?”
周老爷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客爷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这并非一般的蚕丝,而是世间罕见的宝贝,青蚕丝。青蚕丝织成的衣物称之为青丝甲,传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青丝甲?”柳寻衣闻言大吃一惊,接着眉头紧锁,脑中飞速回忆起自己曾在天机阁藏书楼内的所见所学,青丝甲这个名字他的确见到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根源。
周老爷继续说道:“客爷可否直言相告,这块碎布是……”
“是从一个人身上抓下来的。”柳寻衣道,“如所料不错的话,那人在外衣之内还穿着一层青丝甲,故而在抓下这块碎布的时候才会带下一缕青蚕丝。”
“那就对了。”周老爷点头道,“能穿的起青丝甲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非富即贵?”柳寻衣眉头一皱,细细回忆着当日在陆府中有关黑衣人的一切情景,心中暗想道:“那人应该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否则也断不会亲自挺身冒险。既然那黑衣人并非富贵,他的青丝甲又是从何而来?要么是借的,或是偷的,亦或是什么人送给他的……”
想到这里,柳寻衣眉头一挑,追问道:“敢问周老爷,你说这青丝甲是非富即贵之人才配拥有,那你可知这世上有几件青丝甲?又有谁拥有这种青丝甲?”
“据我所知,天下间似乎还没有哪位达官贵人拥有青丝甲。不过这也难怪,这种宝物就算是有,也定会藏的严严实实,又岂会告诉外人呢?”周老爷苦笑道,“所以老夫也不得而知。”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不错,此等宝物又岂会轻易借给外人?拥有青丝甲必定会昼夜穿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又岂会被人轻易偷走?更何况前些日子江湖中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吹草动,想来应该不是偷的,莫非这青丝甲是那黑衣人自己的……”喃喃至此,柳寻衣急忙话锋一转,问道,“敢问青蚕丝可以从哪些地方得来?”
周老爷苦笑道:“客爷此话差矣,天下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产出青蚕丝,那便是雪山寒蚕的寄生之地,天山寒岭。”
“天山寒岭……”柳寻衣眉头紧锁着连连自言自语。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恍然大悟之色。
“我想起来了,天山寒岭,玉龙之巅。青丝甲正是四大异教之首‘天山玉龙宫’内,三大镇派之宝的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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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攻于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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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天山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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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南远赴天山万里迢迢,沿途不但要历经宋蒙边界,而且还要通过大大小小十余个重兵把守的关隘要塞。
柳寻衣若是单人独骑,恐怕难以顺利出关。为避免节外生枝,柳寻衣在兴元府时乔装改扮成苦力,并混入一支前往西域霍都的商队中,跟随商队行进一月有余,方才赶到天山北麓唯一的城镇,霍都。
霍都说是城,其实它的规模放在中原也不过是一县之地,城内也谈不上繁华,只能算是热闹。这里曾是西辽所辖的一座通商要塞,西辽亡国后,此地又归属金国,不久后金国也步了西辽的后尘,此地便落入蒙人之手。
短短数十载,霍都接连易主,以至于此地如今所生活的民族十分繁复,契丹、突厥、吐蕃、汉人、蒙人、女真等族皆有人在此安身立命,可谓牛骥同皂,龙蛇混杂。
不过也因为霍都是东西通商之要塞,因此虽三番两次的易主,但却并未影响霍都百业生生不息,因为霍都人口众多且良莠不齐,因此无论是西辽、金国还是蒙人,在统治时都对此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举国的战事发生,他们对霍都往往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随其散漫自由。
也正是在这样宽裕的环境下,四大异教之首的天山玉龙宫方才能孕育而出,并且随着战乱而日渐壮大。如今,霍都俨然已变成天山玉龙宫麾下的一座私城,霍都内的官府形同虚设,大小规矩一切皆有天山玉龙宫做主。
柳寻衣跟随商队入城时,发现城门口竟是没有任何兵马把守。入城之后,所遇之人更是形形色色,三五一伙,拉帮结派,从衣着打扮上就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这些人皆属于不同民族。其中属汉人的行为举止最为内敛,而蒙人的姿态最为猖獗。
其实这也难怪,虽然霍都是三不管之地,但现在它毕竟是依附于蒙古大汗账下,而且四周关隘屯的也都是蒙古兵马,因此蒙人在此地自然要高人一等。
从进入城门开始,柳寻衣就发现霍都与中原城镇的极大不同,如果说大宋城镇内的一切都是精致玲珑,那霍都的一切无疑是粗枝大叶。
歪七扭八的街道上铺着的是大小不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恨不能插进去一只脚都有富余,可见当时铺路的工匠是何其粗心大意。
或许是经常走马拉货的缘故,霍都的街道修的十分宽阔,不过被两侧鳞次栉比的小贩撂地摆摊之后,中间留出的路看上去也就不那么宽裕了。
街道两侧是参差不齐的青砖瓦房,有的住人,而大部分则被改成商铺,还有横七竖八的小巷如乱箭般斜插在街道左右,小巷内的砖房瓦舍更是破烂不堪,有的院门只剩下半扇,有的窗户则是用油纸糊上的,更有甚者连院墙都是残垣断壁,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院中的生活景象。
最令柳寻衣诧异的是在这里无论是街上,还是巷中,到处都能看到刀剑铁器留下的痕迹,由此不难猜出城内经常会发生搏斗厮杀,足见此地民风之彪悍。
走在街上,四处都是音色各异的呼喊声和嘶吼声,似乎生活这里的人不会心平气和的说话,一开口便是大声嚷嚷。长居于此倒也习惯,可对于柳寻衣这种初来乍到之人而言,总会误以为街上的人几乎都在相互叫嚣,戾气太盛,令他的心情也跟着一起烦躁起来。
霍都虽然看上去十分破旧,但城内却是人影憧憧,几乎每条街巷、每家店铺都挤满了人,不得不承认,此地的确热闹非但。
粗犷、彪悍、破旧、热闹、喧嚣,这便是柳寻衣对霍都的切身感受。
“嘭!”
就在柳寻衣跟着马车缓缓前行,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左顾右盼之时,他的身子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只感到肩膀一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却见此刻在他面前已然站着四个凶神恶煞的西域大汉。
不等柳寻衣开口赔罪,刚刚与柳寻衣撞个满怀的壮汉,却已是叽里咕噜的朝着柳寻衣劈头盖脸一通大吼。虽然柳寻衣听不懂他的语言,但通过他那异常狰狞的五官,以及咄咄逼人的气势,不难猜出此人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你说什么?”柳寻衣被西域壮汉身上所散发的一股怪味,熏的五内翻腾,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摆手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你这只宋狗走路不长眼睛!”壮汉似乎意识到自己与柳寻衣言语不通,当即改口喝骂道,“找死!”
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宋狗,柳寻衣顿时心生怒意,疑惑的目光也随之变的冷厉起来,冷声说道:“你骂谁是宋狗?”
“欸!”
此刻,商队的老管家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跻到柳寻衣和壮汉之间,先是对柳寻衣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继而转身对壮汉点头哈腰地笑道:“误会!是误会!我这小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几位大爷,我替他给各位赔罪,这点小意思就当我请几位喝壶茶。”说着,老管家迅速将手中的碎银塞进壮汉手里,之后还一直满脸谄笑地连连作揖。
壮汉拿着碎银掂量几下,而其身后的另一个汉子则凑上前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壮汉这才面露缓和之色,他再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寻衣,方才怒哼一声,带人远去。
“老徐,你为何要给他银两?”柳寻衣诧异地问道,“刚刚明明是他们……”
“霍都这种地方早已不是我们汉人的天下,在这儿想要安然无恙,那就得学会夹起尾巴做人。”老徐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找麻烦的,你没看到那几个人腰里都挎着刀吗?咱们不能招惹,也招惹不起!”
初到霍都便吃了一个哑巴亏,这让柳寻衣不禁感慨世风日下,正道不存。
“小柳子。”老徐话锋一转,对柳寻衣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忙前忙后的没少帮忙。如今商队进了霍都,咱们的缘分也算到头了。喏!这是你的工钱,你可以走了。”说罢,老徐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钱袋递给柳寻衣,干瘪的钱袋里零零散散一共也没几个铜板。
柳寻衣收下钱袋,拱手谢道:“老徐,一路上承蒙你的照顾,多谢了!”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知道你绝非寻常苦力。”老徐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万里迢迢地跑来霍都,应该不止是为了挣这几个铜板吧?”
“我……”
“不必!”不等柳寻衣面色尴尬地开口搪塞,老徐却是连连摆手笑道,“你什么也不必对我说,我也没兴趣知道你的事。咱们就是这一路的缘分,如今缘尽了,也就该散了。不过念在咱们一路同行的份上,老朽想提醒你两句,霍都这个地方不比中原,在这儿杀人放火的事几乎每天都有,没人管,也没人敢管,所以你在这儿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千万小心谨慎。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但我还是想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那样也就不会有人太为难你了。”
面对老徐的一番好意,柳寻衣颇为感激地应和道:“多谢提点,我记下了。”
“那就好。小柳子,保重吧!”
“诸位保重!”
柳寻衣向老徐和其他伙计拱手告别,并目送这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商队,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口中方才发出一声别有深意的叹息。
站在霍都街头东张西望,满眼尽是陌生之人,柳寻衣知道想潜入天山玉龙宫,查出惊风化雨图绝不能急于求成,故而打算先找地方落脚,再图谋其他。
城内的客栈倒也不少,不过大都不太友善。柳寻衣一连询问五六家,竟然都是客满,不知是不是自己是宋人的缘故,柳寻衣在霍都竟是遭尽了白眼和冷待,这着实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龙氏客栈?”
三叉街口,在三个街角竟然同时开设着三家客栈,字号分别是龙安客栈、龙祥客栈和龙福客栈。
柳寻衣在路上就曾听老徐说过,霍都内最大的客栈,乃是一位龙姓富贾所开。而最有趣的是,在这个鄙视宋人的霍都城内,鼎鼎大名的龙家大掌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宋人。
有传闻说其他各族本不排斥宋人,只是后来宋人来此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并且一个个都是精于算计的商场高手,一来二去,导致其他族人的买卖越来越差,因此才不得已联合起来一起抵制宋人。
可即便如此,霍都城内把生意做的最大的,仍旧是龙大掌柜这个宋人,其手段可见一斑。
站在街口,柳寻衣不禁摇头苦笑,暗道:“看来我这个宋人,如今也只能住在这间宋人所开的客栈了。”
三间客栈任择其一,就在柳寻衣准备踏入龙安客栈时,余光一瞥,却是突然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倩影,自龙祥客栈门前一闪而过。
“刚才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柳寻衣眉头微皱,自言自语地细细思量着什么。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望着龙祥客栈的目光中,顿时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惊诧之色。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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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客栈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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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客栈内,小二为柳寻衣安排好一间客房,柳寻衣将身上那件褴褛不堪的麻衣褪下,换上一身青色布衣,戴上一顶斗笠,并将其故意压低,以此来遮住自己的面貌。
简单收拾过后,柳寻衣来到客栈大堂,随意点了两个小菜,一壶热酒,一边暗中打量着客栈内熙熙攘攘的客人,一边不急不缓地喝酒,默默寻思着如何探寻惊风化雨图的下落。
不知不觉间,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天山脚下的夜景十分迷人,红彤彤的晚霞遥挂在山峦之巅,与山顶上那抹皑皑白雪形成极为鲜明的互衬。鱼鳞状的云层,一叠一叠地从天际尽头压向霍都城的上空,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呈现出红底金边,煞是好看。
柳寻衣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奇景,一时间竟是被窗外景色所吸引,不禁望的出神。
“那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霍都?”
杯酒下肚,柳寻衣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手中的酒杯,眉头微皱,暗中思量着刚刚他在龙祥客栈外,所看到的那道熟悉身影。
那人是柳寻衣数月前还在天机阁当差时,为救东府贾侍郎而前往雁门关,并与之交过手的神秘女子,洵溱。
洵溱曾率领着一众西域高手绑架中书侍郎贾大人,之后一路西逃至雁门关,却被事先埋伏好的柳寻衣、秦卫及一批金刀校尉所阻拦。虽然柳寻衣与此女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故而对她的印象极深。
柳寻衣心中暗想:“当时洵溱能通过我与西域高手的短暂交手,而判断出自己的武功路数,料想此女定是一位心思谨慎之辈。故而她对我应该也绝不会轻易忘记。”
这便是最令柳寻衣深感头痛的事,洵溱非但见过他的面貌,并且还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乃是东府天机阁的少保,而并非江湖中人。
换言之,只要洵溱和柳寻衣在霍都城内见面,那柳寻衣的真正身份就会当即被她拆穿,而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柳寻衣辛辛苦苦接近洛天瑾的计划,也将会随之化为泡影。这意味着柳寻衣任务失败,好不容易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将不复存在,而他与赵馨的幸福也就会……化为乌有。
这种结局是柳寻衣绝不愿意看到的,虽然霍都距离中原万里之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此番自己还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一旦身份被人戳穿,不用等他回到中原,只怕天山玉龙宫就会先一步将此事传的天下皆知。
这件事,柳寻衣不能冒险,也不敢冒险。
因为洵溱的突然出现,柳寻衣这才不得不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用斗笠遮挡起来,以免不小心被她撞见。
“洵溱与西域三大教派关系匪浅,难道她是天山玉龙宫的人?”柳寻衣百思不解的反复琢磨道,“不对,天山玉龙宫虽然远在天山寒岭,但却一向以中原武林门派而自居。而西域三大教派则是外族武林,二者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应该不会搅和到一起去才是。更何况,就算他们之间有些往来,西域三大教派也绝不会同时向天山玉龙宫卑躬屈膝,更加不会被玉龙宫的人所差遣。所以洵溱应该不是玉龙宫的人,否则她也不会住在龙祥客栈。既住客栈,那便是外来的……那她来霍都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会不会只是凑巧路过,说不定一两日后便会离开?”
柳寻衣暗中猜想着洵溱的来意,希望一切只是巧合,并暗暗祈祷她和惊风化雨图之间毫无关系。然而,柳寻衣越是告诫自己不要杞人忧天,就越会在心底不断涌现出种种暗示,告诉他这件事并非巧合,他在霍都迟早会和洵溱当面对质。
想到这些,柳寻衣顿感心烦意乱,随着晚饭时辰的临近,客栈大堂中愈发嘈杂的声音,尤其令他的心情倍感焦躁。
然而,就在柳寻衣心乱如麻地自饮自酌时,一个满身狐臭的邋遢老汉,却是突然一屁股坐在柳寻衣身旁,老汉身材略显肥胖,满身油腻,和柳寻衣坐在一条长凳上显得分外拥挤。
不等柳寻衣开口询问,老汉却是自顾自地从桌上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毫不避讳地一饮而尽,之后还朝着柳寻衣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糟粕不堪的黄牙,那张油烘烘的大脸配上蓬乱打绺的一坨灰黑相间的头发,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心生厌恶。
老汉朝着柳寻衣咧嘴一笑,顿时一股恶臭从其口中扑面而来,令本要询问究竟的柳寻衣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极为不满地吐了口气,似乎是在平息自己那不断翻腾的肠胃。
“朋友,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吧?”
老汉率先开口道,他的声音和他的打扮一样,皆是油性十足,就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大块油饼,有些发闷。
柳寻衣左右环顾一番,半晌之后方才意识到老汉口中的“朋友”指的正是自己,当下难免心生错愕,淡淡地说道:“阁下认错人了。”
“没错!”老汉笑道,说着还主动伸手朝柳寻衣的肩头揽去,“我就是在和你这位朋友说话。”
柳寻衣挥手挡开老汉的胳膊,淡定地说道:“可是我并不想和你说话,旁边有空桌,尊驾还请自便!”
老汉也不恼怒,自己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布满污渍的铜板,“咣啷”一声扔在桌上,笑道:“这是霍都城郊挖出来的宝贝,正儿八经的秦半两,你看看。”
柳寻衣轻瞥了一眼桌上的铜板,他一眼便看出这哪里是什么“秦半两”?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宋铜钱,只不过老汉将铜板上的“淳祐通宝”几个字全部磨平,并且故意做旧,以此冒充古物。
“那又如何?”柳寻衣显然没兴趣拆穿老汉的谎言,语气仍旧平淡如水。
老汉眉头一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朝着柳寻衣晃了晃自己的三根手指,道:“今天便宜你了,只要三十两。”
老汉此话险些令柳寻衣将口中的酒喷出来,他这才彻底明白,老汉此举分明是想敲自己的竹杠。
柳寻衣上下打量着邋里邋遢的老汉,越看越觉的老汉的言行举止,与柳寻衣儿时见过的那些欺软怕硬的市井无赖并无二样。
“拿着你的‘秦半两’从我面前消失。”由于儿时受苦的缘故,因此柳寻衣对这类人一向没有好感,故而冷声道,“你找错人了!”
“不会吧?”老汉不以为意地连连冷笑,非但喝着柳寻衣的酒,此刻竟是还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菜来,一副滚刀肉浑不怕的模样,大笑道,“我在霍都混了大半辈子,你是不是外乡来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正所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买我的东西不但能捡便宜,而且还能保个平安,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哦?”柳寻衣此生最厌恶被人威胁,此刻听到老汉的言外之意,眼中顿时泛起一抹寒光,幽幽地反问道,“难不成我若不买,你还能吃了我?”
“我吃不了你,不过有人能。”老汉满眼戏谑地盯着柳寻衣,嗤笑道,“你买了这个秦半两,我便救你一命。你若不买,恐怕你过不了今晚。”说着,老汉还故作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叹息着连连摇头。
“救我一命?”柳寻衣缓缓拿起桌上的铜板,捏在两指之间饶有兴趣地观瞧着。
“不错。”老汉见到柳寻衣松口,不禁面露欣喜之色。
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左臂主动揽住老汉的脖子,而后右手两指捏着铜板,平举到老汉眼前,在老汉迟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手指微微用力一夹,那枚铜板竟是如纸片般瞬间折叠起来。
这一幕直看的老汉两眼发直,冷汗也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了来。
“你能救我一命,可现在谁来救你一命呢?”柳寻衣的左臂如钢钳般夹着老汉的脖子,令其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动弹半分,反而还越夹越紧,迫使老汉为了保住自己的脖子不被夹断,故而不得不放弃抵抗。
“这……这位小兄弟……刚才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你……”老汉见势不妙,急忙认错道,“是我有眼无珠,竟然没看出来小兄弟是个高手,还妄想从你这儿骗俩小钱,真是瞎了我的狗眼……”老汉见风使舵,骂起自己来倒也毫不吝啬,显然他凭借这一手在此地混迹多年,早就已经练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你不瞎!”柳寻衣笑道,“你找的就是我这个外乡人,而你这个秦半两……”
“假的。”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老汉已是脱口而出,“小的这点伎俩也就骗骗外乡来的愣头青,哪能瞒得过小兄弟的法眼?我也是混口饭吃,虽然有些伤天害理,但这么多年来却连一件杀人放火的事都没干过,小的有罪,但罪不至死。小兄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如就把我当个臭虫给放了吧!”
柳寻衣眉头一皱,对于这类人他甚是了解,欺软怕硬,坑蒙拐骗靠的是就是一张巧嘴,但真正让他去杀人放火,却又没那个胆子。
“刚才你说有人能吃了我是什么意思?”柳寻衣反问道,“这句话不会也是假的吧?”
“是……”老汉下意识地开口,但见柳寻衣眼神一寒,却又吓的赶忙改口道,“不……不是,是真有人能找你的麻烦。其实也不是找你麻烦,而是要找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人麻烦……小兄弟,你虽然有本事,但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在霍都这个地方没人敢惹玉龙宫的人,你还是躲躲的好。”老汉找个机会便不忘向柳寻衣谄媚一番。
“什么意思?”柳寻衣总算听出些眉目,追问道,“你说玉龙宫想找外来人的麻烦?这是为何?”
“其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小兄弟不清楚也不奇怪,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小兄弟听完之后能不能放我一马?”老汉借机开口提条件。
“那要看你说的事值不值你这条命,如果值,我自会放了你。”柳寻衣其实并没有要杀老汉的意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日后能少做些坏事。
老汉闻言一喜,赶忙左右环顾几眼,压低声音,正色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就在今天凌晨……玉虎堂曹堂主的公子被人从天香楼掳走了。”
“玉虎堂?”柳寻衣一愣,反问道,“素问天山玉龙宫麾下有三旗十二堂,这玉虎堂可是十二堂之一?”
“正是。”老汉连忙点头道,“玉龙宫十二堂又称为十二生肖堂,其中又以玉龙堂和玉虎堂为魁首,玉龙堂执掌天山南麓的离城,玉虎堂则统领天山北麓的霍都,因此玉虎堂曹堂主在霍都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如今曹堂主大发雷霆,现已下令全城戒备,只许进不许出,誓要将公子找回来。这件事都怀疑是外乡人做的,所以玉虎堂对于这两天出入霍都的外乡人,一律严查,只要有一丁点怀疑就会抓回去严刑拷打,曹堂主的原话是……”
老汉的话说到这里不禁面露迟疑之色,柳寻衣心中一沉,问道:“是什么?”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放一个。”
“嘭!”
不等老汉的话音完全落下,一道身影却是惨叫着横飞进客栈,一连撞翻三四张桌子方才狼狈地摔在地上,惊的周围的食客纷纷起身避祸。
紧接着只见十几个白衣人快步冲入客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狰狞模样甚是骇人,而在这些白衣人的胸口处,赫然还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黑色虎头。
天山玉龙宫以白雪为衣,麾下弟子皆白衣飘飘,三旗十二堂则会在白衣胸口处,分别绣上自己独特的图腾以相互区分。而这些白衣人胸前的黑色虎头,所代表的正是霍都城的霸主,玉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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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龙蛇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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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兄弟……”面对突然闯入的玉虎堂弟子,老汉的身子明显颤抖一下,转头对柳寻衣苦苦哀求道,“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能不能先放小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老汉的声音有些发虚,显然他对玉虎堂的人极为忌惮,以至于连共处一室的胆子都没有。
柳寻衣仍旧紧紧揽着老汉的脖子,不答反问道:“老兄贵姓?”
“小的姓丁,排行老三,小兄弟可以唤我我丁三。”老汉怯生生地回道,一边说话还一边偷瞄着那些玉虎堂弟子的动静。
一群玉虎堂弟子在客栈大堂内一字排开,守住大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但却并未主动发难,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原来是丁三爷。”柳寻衣轻声笑道,“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在下得委屈你帮我洗脱嫌疑。”
说罢,不等丁三反驳,柳寻衣藏在袖袍下的剑锋,已是紧紧顶住丁三侧肋,只要他稍有异动,锋利无比的剑刃瞬间便能刺穿他的身体。
此举吓的丁三不敢再胡乱挣扎,只能面带苦涩地点头应道:“好说……好说……刀剑无眼,小兄弟可千万小心你的剑,待会儿小的帮你应付玉龙宫的人。”丁三这番话说的极不情愿,可又无可奈和。
杀气腾腾的玉虎堂弟子令喧闹的龙安客栈,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刚刚横飞进来的那个男人,此刻还蜷缩在一片翻倒的桌椅中,不停地哀嚎。
“那人可是得罪了玉虎堂?”柳寻衣低声询问道。
丁三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苦笑道:“我看八成是他刚刚喝多了没长眼,走路不小心撞到玉虎堂的人,因此才会被他们一脚踹进来。嘿嘿……”
从丁三的话中,柳寻衣不难察觉出玉虎堂行事之霸道,寻常弟子都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伤人,可见平日里定是骄横惯了。
说话的功夫,一个膀大腰圆的方脸汉子大步流星地闯入客栈,此人手里拎着一把骷髅刀,走起路来风行雷厉,虎虎生威。此刻他面沉似水,眼泛幽光,明显心情不佳。
“这人是玉虎堂主的亲信,雷彪。也是刚刚我说的那个奉命要将霍都‘翻个底朝天’的人。”丁三压着嗓子对面色疑惑的柳寻衣解释道,“大爷可千万别招惹他,雷彪的脾气极坏,在霍都城内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因为不小心冲撞了他,而惨遭他的毒打。前两天还有个不开眼的小子,就在这龙安客栈门前,被雷彪用马鞭活活打死了。”
柳寻衣眉头一皱,诧异道:“光天化日行凶杀人,难道没有人管?此地没有王法不成?”
“王法?”丁三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柳寻衣,轻蔑地笑道,“在霍都,玉虎堂就是王法,总之大爷千万收敛些,要不然小的也得跟着你遭受无妄之灾。”
“把龙王叫出来。”雷彪的声音亮如洪钟,字字铿锵,气势压人。而他口中的“龙王”,正是龙安客栈的主人‘龙大掌柜’的诨号。
“龙老爷不在,小的是龙安客栈的掌柜,不知……”
不等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地从柜台内走出来,雷彪却是大手一挥,道:“事情你应该知道,所以废话少说,给你一盏茶的功夫,把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召到大堂,无论客人还是伙计,我要一个个的查。”
“是是是!”掌柜连忙答应一声,迅速招呼伙计,去将各个房间的客人统统请下来。一时间,楼上楼下忙忙碌碌,随处可见面色紧张的人影,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聚集在大堂中,伙计加上客人足有近百人。
“一个个的查,凡是有可疑的一律带回去!”雷彪一声令下,十几名玉虎堂弟子快步走入人群,一个接一个的盘问起来。雷彪则一屁股坐在桌上,“铿”地一声将骷髅刀插在身旁,一脸阴狠地审视着众人。
龙安客栈顿时变的热闹起来,在玉虎堂弟子的盘问下,不少人都在声情并茂地解释着自己的无辜,生怕他们怀疑自己。也有人因为说话含糊不清,或者眼神出现异样,而被玉虎堂弟子野蛮地拖拽出客栈。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七八个客人被抓了出去,稍有反抗便会拳脚相加,哀嚎声和呼救声络绎不绝,听的人忍不住心底一阵阵发紧。
“嗯?”
雷彪一边剥着桌上的花生,一边在客栈中来回打量着,突然发现坐在人群后面的丁三,不禁眼神一凝,继而下意识地缓缓站起身来。
“雷爷,小的今天在这儿陪朋友喝点酒。”丁三谄笑地率先开口解释道,“让您见笑了。”
“朋友?”
雷彪目光狐疑地答应一声,目光一转瞥到丁三身旁头戴斗笠的柳寻衣,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思量之意,随即拎起骷髅刀朝着他们二人走去,“大晚上的带个斗笠作甚?莫不是做贼心虚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朋友今个下午刚到霍都,哪能是做贼心虚呢?”丁三感受到柳寻衣的剑尖快要戳破自己的衣袍,吓得赶忙开口替柳寻衣解围。
“你,把斗笠摘了。”雷彪没有理会丁三,而是用骷髅刀轻轻敲打着柳寻衣的斗笠,沉声道。
此刻,在一旁盘查的两个玉虎堂弟子也凑上近前,谨慎地盯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
面对雷彪的命令,丁三轻轻用手肘顶了顶柳寻衣的肩膀,尴尬地笑道:“小兄弟,雷爷让你摘你就摘了吧,省的有什么误会。”
在雷彪和丁三迥异的目光注视下,柳寻衣沉寂片刻,方才将左手从老汉的肩上挪开,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脸生的很。”雷彪的眉毛聚成一个“川”字,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问道,“哪来的?”
“中原。”柳寻衣据实回答,他知道只凭自己的样貌和口音,雷彪足以判断出自己不是本地人,因此也没必要故意欺瞒。
“来霍都干什么?”雷彪喝问道。
“给福和商队做苦力,赚钱糊口。”柳寻衣的回答倒也十分简单,说罢,他意识到雷彪的神色仍有迟疑,故而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就是福和粮庄徐管家的那支商队,今天下午刚到霍都,阁下……雷爷若不相信可以去问,一起来的伙计苦力都认得我。”
面对柳寻衣的解释,雷彪却是将信将疑,他不是不相信柳寻衣所说的话,而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苦力竟然有如此胆识,能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依然从容不迫。
“你……”
“滚开!”
不等雷彪开口,客栈大堂的另一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先听到一个女子满含怒意的娇喝,紧接着便是一名玉虎堂弟子的冷喝:“再敢反抗,格杀勿论!”
“就凭你也想吓唬我们?”随着一道略显稚嫩的冷笑,拳脚碰撞的闷响顺势传出,紧接着一阵惨叫,几名玉虎堂弟子便被人打翻在地,自人群中狼狈地翻滚出来。
随后窜出来一个身法灵活的半大小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他的脸上还洋溢着一抹得意之色。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相貌丑陋的侏儒老人,身高如七八岁孩童一般,但却顶着一张褶皱粗糙的七旬老脸,虽然侏儒其貌不扬,但柳寻衣还是从其眼神中看出一丝久经杀场的冷漠寒光,心中料定此人定然是个高手。
至于女子,则是一个身材玲珑,花容月貌的美艳娇娘,从他们三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似乎都是蒙人。
三人的突然出现顿时吸引了雷彪的注意,他放弃对柳寻衣的盘问,黑着脸转而朝那三人走去,十几名玉虎堂弟子也纷纷抽出刀剑围了上去。周围的客人见状急忙避让,看向那三人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三个瘟神。
雷彪目光阴沉地上下打量着三人,试探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霍都干什么?”
“霍都早就被我们的铁蹄踏破,这里是蒙古的城池,我们自然是想来就来。”那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面带骄傲地冷笑道,“倒是你,一个汉人竟然敢在我们的地盘骄横跋扈,实在可恨!”
虽然天山玉龙宫远在西域,但麾下弟子却是以汉人居多,就连宫主和三位旗主、十二位堂主也都是汉人,因此天山玉龙宫才会以中原武林门派自居,而绝不承认自己是外族异教。
“巴特尔!”侏儒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开口道,“不要这么无礼,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他口中的“巴特尔”正是那个半大小子的名字。
“查干,刚才是他们先对卓雅无礼,我才还以颜色。”巴特尔面带不满地辩解道。“查干”是侏儒的名讳,“卓雅”则是那个美艳女子。
雷彪眼神不善地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到了霍都就得学会玉龙宫的规矩,识相的就主动跟我们回去说个清楚。如若不然,就算你们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安然无恙的从这里走出去。”
“那你就试试!”巴特尔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手腕一翻便将一把弯刀亮了出来,明显是要厮杀的架势。
面对巴特尔的挑衅,雷彪眼中瞬间泛起一道寒光,握着骷髅刀的右手也随之攥紧了几分。
“各位不必动怒,我们来此并无恶意,你想让我们跟你走,那我们便跟你走就是,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拜访一下曹堂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道洪亮清朗的声音陡然自人群中响起,接着只见一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蒙古汉子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坛,大笑着朝雷彪走来。
看他的模样也就三十岁上下,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慷慨豪迈的英雄气概,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却又不失礼数。
巴特尔三人见到他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为其让出一条通道,蒙古汉子径直走到雷彪面前,拱手道:“一场误会,还望这位兄弟见谅!”
“阁下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雷彪还没有弄清楚这几个蒙古人的来路,更是不敢轻易树敌。
“漠北万里行,连下廿四城。弯刀日月星,胡马任驰骋。”
不等蒙古汉子回答,巴特尔已是迫不及待地抢话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位就是赤风岭第一高手,江湖人称‘漠北第一快刀’的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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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敢捻虎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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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都城郊有一座占地百顷的府宅,此地正是玉龙宫十二堂之一的玉虎堂所在。
入夜,玉虎正堂内,一位身披雪白裘绒大氅的精瘦男人斜靠于高座之上,此人年纪不过五十上下,面相如蝎,眉眼口鼻无不透着一丝刻薄阴毒之气。此刻他的左手把玩着一把短匕,右手则搭在椅子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晃动着,看他气色阴郁,似乎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天山玉龙宫麾下玉虎堂的堂主,曹钦。
堂内,除了曹钦外,左右还分别坐着雷彪和几个玉虎堂弟子,以及被雷彪从龙安客栈带回来的苏禾、查干、巴特尔、卓雅四人。
“九年前,一个年轻人从赤风岭下山,仅凭一己之力连败漠北二十四城高手,令二十四城甘心归顺蒙古大汗账下。七年前,此人又单人独骑,赴会草原第一大帮派胡马帮的鸿门宴,宴上在胡马帮百名亡命徒的围攻下杀出一条血路,非但力挫胡马帮三大档头,而且还挟持了他们的帮主,逼迫其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曹钦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苏禾,娓娓说道,“一时间,赤风岭一跃成为塞北诸势力之首,而‘漠北第一快刀’苏禾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塞北无人不对其闻风丧胆。阁下的名声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曹某十分敬佩。”
雷彪听到这里不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刚刚在龙安客栈,他不知苏禾几人的来历,险些厮杀起来,直至此刻听到曹钦亲口述出苏禾的赫赫战绩,雷彪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没有冒然出手是何其幸运。
对于曹钦的恭维,巴特尔三人无不表现出自豪之意,唯有苏禾却是一副谦恭模样,摆手道:“漠北第一快刀只是浪得虚名而已,苏某也远不及传闻中那般了得,曹堂主太高看在下了。”
“哪里?阁下太过谦了。”曹钦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素问阁下的祖父曾是铁木真麾下大将,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苏家满门豪杰,阁下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将之说实属无稽之谈。”苏禾解释道,“在下的祖父不过是为大汗牵马提刀的一个小小仆从罢了,身无寸功,也不曾出任过一官半职。苏家蒙荫至今,只因大汗宽厚怀仁,说来实在是受之有愧。”
“欸!”曹钦摆手道,“能为成吉思汗牵马提刀的又岂是一般人?能做这种事的必然都是自己的亲信,足见令祖上的地位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定然十分重要。”
苏禾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却也不再多言。曹钦轻咳两声,询问道:“只不过我们玉龙宫与赤风岭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以来也素无来往,不知几位这次来霍都是……”
“我们奉岭主之命携薄礼前来拜会玉龙宫主。”苏禾开门见山地回答道,说罢还转身指着巴特尔三人,介绍道,“这三位是岭主派来的亲使,查干、卓雅和巴特尔,他们三个都是在塞北举足轻重的人物。”
曹钦漫不经心地点头道:“请恕曹某直言,虽然赤风岭主是一番好意,不过我想宫主应该不会想见你们。”
“为何?”巴特尔急声问道。
曹钦道:“赤风岭虽然号称江湖势力,但实际上你我都知道,漠北三大势力早已成为蒙古朝廷的附庸,你们这些高手如今都是替官府办事,而我玉龙宫一向不喜欢与官府打交道,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蒙古朝廷,玉龙宫都不想有过多牵扯。这一节,我想你们在来之前就应该已经听说了。玉龙宫和赤风岭虽同在江湖,看上去同道,但实际上却不同路。虽然我不知道赤风岭主究竟为何派你们前来,但无利不起早,想必应该是有求于我们才是。”
苏禾道:“曹堂主误会了,我们来此并无相求,只不过是听闻一年一度的玉龙节将至,因此前来向玉龙宫主送上寿礼,略表心意。”
玉龙节,是天山玉龙宫独有的节日,实则就是玉龙宫主的寿辰。
“如若只是前来贺寿,我玉龙宫必会以礼相待。”曹钦颇为疲惫地说道,“刚才在龙安客栈不过是一场误会,雷彪将几位冒然请来实在多有得罪,还望四位不要见怪。”说着曹钦朝雷彪使了一个眼色,雷彪见状,赶忙起身朝苏禾几人拱手作揖,以示赔罪。
“今日我见霍都城内人心惶惶,玉虎堂中草木皆兵,又见曹堂主气色不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禾思量片刻,主动询问道,“不知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曹钦笑道:“几位的好意曹某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是曹某的家事,而且也是一件小事,就不必麻烦你们了,多谢。”
“可是……”
“报!”
不等巴特尔抢话,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远处传来,接着只见一名玉虎堂弟子匆匆闯入大堂,可当他看到堂内的苏禾几人时,又赶忙将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是面色焦急地望着曹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禾见状,主动起身请辞道:“曹堂主处理家事要紧,我等先行告辞!”
“见笑了。”曹钦轻轻点了点头,吩咐道,“雷彪,替我送客!”
待雷彪引着苏禾几人离开后,曹钦阴沉的目光方才落在那名弟子身上。弟子见状赶忙回禀道:“堂主,外边来了两个人,说是知道公子的下落。”
曹钦闻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三两步冲上前来,急声问道:“人在哪?”
“正在偏堂候着。”
偏堂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用手指轻轻撩拨着烛台上的火捻,火影晃动令整间偏堂忽明忽暗。一旁坐着一位神态怡然的女子,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偏堂内的摆设。
若是柳寻衣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一男一女他全都认得,女子正是他在龙祥客栈外遇到的洵溱,而魁梧男子,则是曾在雁门关与秦卫交过手的洵溱的同伙,阿保鲁。
“二位是什么人?”曹钦在两名弟子的陪同下风风火火地走入偏堂,一见面也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有缘人。”洵溱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我知道曹堂主丢了儿子现在正心急如焚,所以才来让曹堂主安心。”
曹钦眉头一挑,上下审视着洵溱和阿保鲁,反问道:“你们知道犬子现在身在何处?”
“知道。”洵溱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非但知道令公子在哪,而且还知道是谁把他从天香楼绑走的。”
闻听此言,曹钦本想脱口询问儿子的下落,但却又突然心念一转,狐疑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好处?”
曹钦混迹江湖多年自然不是傻子,眼前这一男一女深夜到访,还主动告知自己儿子的下落,若说他们毫无企图定不可能。因此在询问儿子的下落前,最好还是先搞清楚他们的来意,这样也能令曹钦有更多的时间思量应对。
闻言,洵溱先是一愣,继而轻声笑道:“既然曹堂主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兜圈子。我们想从曹堂主这儿得到一张图,惊风化雨图。”
洵溱一针见血,令曹钦登时大吃一惊。他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故作疑惑地反问道:“我听不懂你话中的意思。你想要惊风化雨图为何来找我?我这儿又没有……”
“刚才我还说曹堂主快人快语,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开始装糊涂了?”洵溱笑道,“不如我来提醒你一下,一个多月前,曹堂主亲赴泉州陆府,在中原武林群雄的眼皮子底下从莫岑手里抢走了惊风化雨图,怎么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嘶!”
这一刻,偏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曹钦全身的血几乎一下子凉透,后背更是一阵阵地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半晌之后,曹钦方才稳住心神,他并不急着与洵溱谈判,而是屏退左右,待偏房内再无外人后,方才目光阴沉地盯着洵溱,恶狠狠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洵溱微笑道,“曹堂主,有句话你应该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曹钦强忍着心头的震怒,沉声问道。
洵溱朝着阿保鲁婉儿一笑,戏谑地说道:“看来曹堂主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的记性不好,刚才我才和他说过我们是有缘人,没想到他这会儿就忘了。呵呵……”
“我儿子在哪?”此刻,曹钦也渐渐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一男一女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到底是谁绑走了我儿子?”
“我!”洵溱竟是毫不遮掩,直接承认。
“你……”
“不过令公子现在吃的好喝的好,绝对没有受半点委屈。”不等曹钦开口,洵溱已先行安抚道,“曹堂主不必动怒,当时在陆府之时,你不是也用莫岑的儿子做要挟,才得到惊风化雨图吗?如今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不过我相信曹公子的运气绝对会比莫公子好,而曹堂主的结局也一定比莫岑好。”
“小丫头,你可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自焚?”曹钦虽然心中愤怒,但起码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儿子的下落,因此悬了一天的心也稍稍缓和几分。思量片刻,曹钦方才冷冷地开口周旋道:“我不是莫岑,霍都也不是泉州,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借用曹堂主在陆府时说的一句话。”洵溱神色轻松,丝毫没有胆怯之意,甚至还颇为俏皮地对着曹钦微微一笑,道,“要是怕死我就不来了。”
“小丫头,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今夜既然来了,那就休想再走出去。”曹钦冷声道,“让你的人把我儿子安然无恙的送回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活路,如若我儿子有任何闪失,曹某保证一定会有更多人为他陪葬,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就是第一个。”
“一个时辰之内,我们两个要是没有回去,令公子就会性命不保,而且我保证曹堂主你连尸体都找不到。”洵溱不屑地冷笑道,“非但如此,曹堂主在泉州的所作所为还会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江湖,到时候惊风化雨图是被你抢走的这件事,可就不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天下人人皆知。无论是四大世家还是六大门派,你猜他们会不会对此置若罔闻?尤其是你得罪的江南陆府,陆庭湘又会不会忍气吞声?还有刚刚你所见的赤风岭那些蒙古人,他们又会不会觊觎惊风化雨图?只怕到时候玉龙宫所要面临的麻烦,远比我现在的处境还要危机万分。”
“你敢威胁我?”曹钦紧攥着拳头,现在的他恨不能将洵溱生吃了。
“就是在威胁你。”洵溱面色一冷,直言道,“这件事玉龙宫本想秘密行事,怕的就是自己沦为众矢之的。倘若我把此事张扬出去,不知曹堂主要怎么向你的主子交代?我听说天山玉龙宫的规矩很多,只是不知道你的主子会按照哪条规矩来惩治办事不利的曹堂主?是千刀万剐?还是就地活埋?”
洵溱的话如利剑穿心,令曹钦本来坚定的信念开始慢慢动摇,眼神也随之变的有些飘忽不定。
“三天之后就是玉龙节,我知道届时你会上玉龙宫献上惊风化雨图。”洵溱丝毫不理会曹钦的反应,风轻云淡地说道,“换言之,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考虑,到底是你的宝贝儿子重要,还是那幅从来都不属于你的惊风化雨图重要。”
“你……”
“哦,对了!”不等曹钦开口,洵溱又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急忙开口道,“刚才有句话曹堂主说错了,鱼死网破之后不是我为你儿子陪葬,而是你儿子和你乃至你全家都会为我陪葬。曹堂主是聪明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说罢,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缓起身,朝着堂外走去,而曹钦只是面色阴沉地站在堂中,却并未下令阻拦。
“如有机会,小女子会再来拜会。希望到时候曹堂主可以给我们彼此一个满意的答复。”
言尽于此,洵溱和阿保鲁二人已是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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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装腔作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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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雷彪将苏禾等人从龙安客栈带走后,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客栈中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柳寻衣为感谢丁三的慷慨相助,非但没有再为难他,反而还主动请他喝酒,名义上是感谢,实则柳寻衣是想从丁三的口中,打听一些有关天山玉龙宫的消息。
柳寻衣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反观丁三却是在此地厮混多年,对玉龙宫大小诸事定然是烂熟于心。与其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倒不如从丁三那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丁三也是个来者不拒的人,刚刚还对柳寻衣心存敬畏,可三杯酒下肚之后便迅速熟络起来,不等柳寻衣一一询问,已是借着酒劲开始滔滔不绝地主动向柳寻衣侃侃而谈,其中就有不少关于玉龙宫的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已到深夜却仍旧浑然不知。
面色涨红的丁三嘴里吐着酒气,亲昵地拉着柳寻衣的胳膊,含糊不清地嘲讽道:“小老弟,你可知那曹公子是什么人?那是霍都城的小霸王,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成,总之是干什么都不成,全仗着他爹是玉虎堂的堂主,他才能在霍都横行霸道,其实……其实霍都城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谁说一定是外人干的?说不定就是城里的人给绑走的。”
“都说虎父无犬子,曹堂主生了这么个儿子,只怕要操碎了心。”柳寻衣不动声色地附和道。
“谁说不是?”丁三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道,“可没办法,谁让曹堂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疼他疼谁?小时候还管教几句,可后来就听之任之了,反正凭曹堂主的本事和地位,就算这小子是个残废,曹家也足够他锦衣玉食的挥霍享受一辈子。这就叫再有本事的人,也不如会投胎的鬼混的舒服。嘿嘿……对了,你知道那天香楼是个什么地方吗?”
“我想应该是烟柳之地吧?”柳寻衣笑道。
“对!对对对!”丁三眼睛一瞪,连连点头道,“天香楼里全是些会勾引男人的骚娘们,你怎么知道?难不成小老弟你也去过?”
柳寻衣苦笑道:“你说这位曹公子是今天凌晨被人绑走的,这个时辰一般人应该还在睡觉。玉虎堂就在霍都,曹公子不可能有家不回在客栈过夜,因此能让他流连忘返的天香楼也只能是间青楼。”
“聪明!若不是左拥右抱的温柔乡,哪个男人会在天香楼过夜?”丁三举着酒杯朝柳寻衣敬道,“小老弟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我刚才就看出来了,凭你的本事和谈吐,绝非那些庸碌之辈,更不是什么狗屁苦力,你来霍都一定是做大事的。嘿嘿……”
对于丁三的揣测,柳寻衣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举起酒杯与丁三轻碰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小老弟。”丁三朝着柳寻衣凑了凑,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来霍都到底为了什么?”
“赚俩酒钱……”
“你唬我?”不等柳寻衣说完,丁三却是大手一挥,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自言自语道,“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老兄我把你当朋友,你却不肯跟我说实话,没意思!实在没意思!”
“丁老兄此话从何而来?”柳寻衣故作委屈地反问道,“我怎的没和你说实话了?”
丁三微微眯起眼睛,一把拽过柳寻衣的手,接着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在柳寻衣的掌心中缓缓地写下几个字,继而面带神秘地笑道:“你是为它而来。”
当柳寻衣辨认出丁三在自己掌心上所写的字时,脸色登时一变,那分明就是“惊风化雨”四个字。
柳寻衣被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目光凝重地盯着丁三,在没有弄清楚丁三的真正目的前,他断然不会轻易承认此事。
反观丁三却是咧嘴一笑,放开柳寻衣的手,低声道:“像你这样的中原高手会无缘无故跑到西域来?你定是为它而来,是也不是?”
“你怎么会知道这东西在霍都?”柳寻衣试探着问道。
“霍都的事就没有我丁三不知道的。”丁三摆出一副傲气十足的架势,将肉菜送入口中,吧唧着笑道,“只不过有些事跟我没关系,我懒得管罢了。”
面对柳寻衣疑惑的目光,丁三嘿嘿一笑,凑上前去,低声道:“其实是我有个小兄弟在玉虎堂里当差,他跟我提起过曹堂主有好些日子不在玉虎堂,没人知道他去哪了。据我所知,曹堂主可是轻易不会离开霍都半步的,他这次离开这么久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后中原就传来有人在江南陆府,当众抢走了惊风化雨图的消息。不久之后曹堂主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时间上我一算八九不离十,所以这件事我猜八成就是曹堂主干的。”
默默听完丁三的话,柳寻衣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当日在陆府惨死的莫岑一家三口,心中暗道:“原来那个连婴孩都不肯放过的黑衣人,就是玉虎堂的堂主曹钦。”想到这儿,柳寻衣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随之“咔嚓”一声脆响,竟是一不小心将酒杯捏成粉碎。
丁三见到柳寻衣如此反应,嘴角微微抽动几下,刚要开口,却听到柳寻衣语气平淡地问道:“你只凭这些就敢断言惊风化雨图在霍都?”柳寻衣虽对丁三的粗中有细颇为感慨,但仍旧没有轻易松口。
“也不全是。”丁三道,“可是我发现这段时间来霍都的江湖人比之前多了不少,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缘无故的为何会有这么多高手来霍都?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勾着他们,那你说能吸引这些江湖人,不辞辛劳远赴万里的是什么东西?当然就是前不久刚刚被抢走的那张图了。嘿嘿……”
柳寻衣心中不断盘算着丁三的话,从中似乎还听出一些端倪,追问道:“你说这段时间有很多江湖人来霍都?指的是谁?”
“比如你,还有刚才那几个蒙古人,不正是来自赤风岭吗?”丁三直言道,“还有一些人……”
“是不是还有一伙西域人?”柳寻衣突然想到洵溱,下意识地开口追问。
“在霍都出出入入的西域人太多,不知你说的是谁?”丁三反问道。
“就是……有一个女人……”柳寻衣一边回忆着洵溱的模样,一边解释道,“年纪轻轻的,而且长的很漂亮……”
丁三闻言脸上不禁浮出一抹坏笑,道:“霍都的漂亮女人其实不少,不过这两天还真来了个长的跟仙女似的大美人。跟她一比,天香楼那些庸脂俗粉简直没法入眼。听说曹堂主本想找机会将她请入玉虎堂一叙,嘿嘿……只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突然出事,这才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是她!”柳寻衣亲眼见过洵溱的容貌,自然知道她的相貌放在霍都城中绝对是极为惹眼的那一类。
丁三却是砸吧着嘴,连连摇头道:“不对吧?那个仙女跟你一样是从中原来的,并非什么西域人。”
柳寻衣闻言一愣,满眼错愕的喃喃自语道:“中原来的?究竟是我说错了?还是丁三看错了?”
“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了。”丁三坏坏一笑,凑到柳寻衣面前,满眼期待地询问道,“你到底是不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柳寻衣放下酒杯,话里有话地笑道:“你不是说有些事和你无关,你懒得管吗?为何现在又对我这么好奇?”
“有好处啊!”丁三脖子一挺,脸上写满了“利益”二字,“没好处的事谁干?”
“什么意思?”柳寻衣显然没听懂丁三的话,“难道你想要那张图?”
丁三笑道:“我听说那张图暗藏着金国宝藏,要是能找到岂不是一夜之间便可富可敌国?哈哈……”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苦笑道:“有可能一夜暴富,也有可能一夜之间丢了小命。”
“所以我不贪。”丁三赶忙表明立场,正色道,“我没指望能得到那个东西,但是我可以跟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做交易。你们虽然不了解玉龙宫,但是我知道很多事,只要你们肯给我一些好处,我就帮你打探消息。”说罢,丁三还朝柳寻衣挤了挤眼睛,似乎是说找他帮忙绝对物超所值。
柳寻衣嗤笑道:“刚才一个雷彪就吓得你脸色发白,你凭什么帮别人?”
“我虽然胆子不大,但是有路子。”丁三神秘兮兮地笑道,“最起码我能替你打听有关玉虎堂和那张图的消息,你要是两眼一抹黑在霍都里瞎转,能找到那张图吗?”说着,丁三突然摆出一副过时不候的模样,低声道,“我可告诉你,三天之后就是玉龙节,到时候玉龙宫三旗十二堂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全部都会齐聚在大天池为玉龙宫主贺寿。曹堂主肯定也会在那天带着这张图上山,此图一旦进了玉龙宫,那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再拿到。所以嘛……你要想请我帮忙必须快些,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喽!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你给我一千两黄金,我帮你找图,怎么样?”
“我倒真是小瞧了你。”柳寻衣似笑非笑地盯着丁三,而丁三则是满眼期待地望着柳寻衣,似乎是在等柳寻衣开口请他帮忙,但却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突然话锋一转,淡笑道:“只可惜你这回真找错人了,玉虎堂也好,惊风化雨图也罢,我都没有兴趣。”
在丁三略显失望的目光下,柳寻衣缓缓起身,挥手往桌上扔下几个铜板,对丁三笑道:“醉了醉了,我要回去酣睡一场。咱们今夜能一起喝酒也算是缘分,这顿酒我请了,不过你的秦半两就拿回去吧,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哈哈……”
说罢,也不等丁三再度开口,柳寻衣已是拎着宝剑步伐踉跄地朝楼上客房走去。而当柳寻衣走后,丁三醉意朦胧的脸上却是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古怪之色。
子时将过,龙安客栈内一片寂静,熙熙攘攘的大堂如今已变的空空荡荡。只剩下柜台上一盏微弱的烛火为大堂提供着最后一抹昏黄,守夜的小二也早已按耐不住困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昏暗之中,一道黑影陡然自二楼客房闪出,纵身飞入大堂,双脚落地不曾发出半点声响。随即身形一晃,整个人便如一阵疾风般掠出客栈大门。
月光下,黑衣人在霍都的街道上疾驰而过,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眸子,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早该酩酊大醉,卧床酣睡的柳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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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青楼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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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朦胧夜色,一身黑衣的柳寻衣在霍都城内穿街过巷。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在一处挂着红粉灯笼的秀楼前隐住身形。抬眼观瞧,门楣上的黑匾中赫然题着“天香楼”三个艳红大字。
“这里便是丁三所说的天香楼,曹钦的儿子是在这里被人掳走的。”柳寻衣藏在墙角小声嘀咕着,“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劫走曹钦的儿子,此事和曹钦带回惊风化雨图之事绝非巧合。如我所料不错,劫走曹公子的人八成也是冲着这张图而来。这些人敢在玉龙宫的眼皮子底下绑人,定是有所准备。只要我能找出这些人,便可以顺藤摸瓜,寻出有关惊风化雨图的消息。”
虽至深夜,但天香楼却远不如龙安客栈那般静谧,灯火通明的大堂内仍旧可以看到人影憧憧,其中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之声更是络绎不绝。
虽然霍都城被玉虎堂闹的人心惶惶,但天香楼非但没有成为众矢之的,反而仍旧是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想来曹钦并没能在这里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天香楼内的“美人”众多,柳寻衣从丁三口中得知,昨日陪曹公子过夜的乃是一名叫“小清”的姑娘,此女也是曹公子钟爱多年的姘头。
可眼下柳寻衣非但不知小清行踪,甚至都没见过小清的容貌。因此他若想查出线索,那就势必要先找出此女。
柳寻衣思量片刻,斜眼看到堆摞在墙角的十几个空酒坛,这些都是从天香楼扔出来的,其中不少还留存着一些尚未倒尽的酒水,此刻正向外散发着阵阵酒腻。
柳寻衣灵机一动,迅速摘下脸上的黑巾,将自己的衣衫松开些许,并胡乱地挽起一只袖袍,故意打扮出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接着他捡起一个酒坛,伸手在坛中搅和几下,继而将沾满酒水的手,上下拍打在自己身上,弄出一身刺鼻的酒气。
由于柳寻衣今夜在龙安客栈没少喝酒,因此略显涨红的脸色看上去倒也和醉酒的模样无二,再加上满身的酒气、松垮的衣袍和故作踉跄的脚步。眨眼的功夫,一个心明眼亮的柳寻衣已然变成了一个慵懒散漫的醉汉。
“咣!”
伴随着一声响动,醉眼迷离的柳寻衣一头撞开天香楼的大门,左脚拌着右脚,跌撞进大堂。
天香楼内尽是些酩酊大醉的好色之徒,他们左拥右抱着娇艳欲滴的美人,一边被人伺候着喝酒吃肉,一边不老实地对她们上下其手,玩的不亦乐乎,因此根本没人在乎突如其来的柳寻衣。
“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想必是头次来我们天香楼吧?”
浓妆艳抹的老鸨没想到深夜竟还有客人上门,稍稍一愣,继而便喜笑颜开地摇曳着桃花扇迎上前去。
她先是探头朝门外左顾右盼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在转身的同时,白嫩的玉手却已主动挽住柳寻衣的胳膊,油腻娇柔的身躯此刻恨不能贴在柳寻衣身上,当她嗅到柳寻衣满身的酒气时,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几分,道:“公子想找乐子来我们天香楼就对了,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柳寻衣心存尴尬,但又不敢表现出半点异常,只好硬着头皮坏笑道:“找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来伺候本公子。”
“瞧公子这话说的,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大美人,就看公子能相中哪个了。”老鸨说罢,眼珠滴溜一转,话中话有话地笑道,“当然,公子想要金丝雀,那也得先预备个金丝笼子才是,呵呵……”
柳寻衣当然明白老鸨的言外之意,他佯装站立不稳的样子,刚要张口说话,却突然一个踉跄,身子直接扑倒在旁边一位珠光宝气的胖男人身上,伴随着胖男人的叫骂和姑娘们的一阵娇笑,柳寻衣在老鸨的努力搀扶下,方才晃晃悠悠地重新站起身来,还一个劲地朝那胖男人作揖赔罪。
“公子,你可慢着点。”老鸨小心提醒着。
“喏!”柳寻衣转身便扔给老鸨一个大银锭,道,“这个够不够做个金丝笼子?”
“够了!够了!”老鸨见钱眼开,顿时笑的合不容嘴,花枝乱颤,更加殷勤地搀扶着柳寻衣往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招呼着,“好酒好菜预备上,姑娘们,出来见客了!”
柳寻衣则在踏上楼梯时,不经意地回头轻瞥一眼那个仍旧浑然不觉的胖男人,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坏笑。
老鸨将柳寻衣请入厢房,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上齐一桌子美味佳肴,与此同时十几个眉眼轻佻,衣不遮体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在柳寻衣面前站成一排,各自搔首弄姿,使尽媚术。
“这些都是霍都城最漂亮的姑娘,不知哪个能入公子的眼?”老鸨站在柳寻衣身旁,出谋划策似地挨个介绍道,“这个杏儿姑娘芳龄才十八……那个紫兰姑娘能歌善舞……”
直听的柳寻衣一个头两个大,故作醉醺醺的模样,连连摆手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小清’的姑娘,号称国色天香,本公子要她伺候。”
小清算是天香楼的头牌,因此柳寻衣听说过她的名号也不算奇怪。只是老鸨在听到“小清”二字后,脸上却是头一次流露出为难之色。
“这位公子倒是很会挑姑娘,小清的确有本事,但……”老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尴尬地笑道,“只不过小清今天不太舒服,恐怕不能来……”
“不舒服?”柳寻衣闻言一愣,他知道昨天晚上小清还陪着曹公子春宵一刻,怎么会突然不舒服呢?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老鸨的托词,故而佯装发怒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本公子?还是怕本公子付不起钱?”说着,柳寻衣又从袖中扔出一锭银子,“咣啷”一声砸在桌上,直看的老鸨和一众姑娘眼泛精光。
“怎么会呢?”老鸨一咬牙一狠心将银子拿在手中,挥手示意众姑娘退下,附耳上前对柳寻衣低声道,“只不过……今个凌晨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事,想必公子应该有所耳闻才是,小清她……她现在真的不适合见客。”
柳寻衣醉眼迷离的盯着老鸨,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知道小清是曹公子喜欢的女人,不过她竟然人在天香楼,那就应该知道这行的规矩,难道还能放着生意不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来这儿只想一睹小清姑娘芳容,事后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那个曹公子是不会知道的。”说着柳寻衣又将一块银锭塞入老鸨手中。
“公子误会了,小清不是不能接客,只是……”老鸨的话说到一半,眼神却是陡然一狠,坦言道,“我还是把她叫来公子自己看吧!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边,这银子我收了可……”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不会找你讨回来,去叫小清吧!”柳寻衣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闻听此言,老鸨顿时一喜,索性也不再犹豫,为柳寻衣斟满一杯酒后便快步离开了厢房。
柳寻衣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老鸨才姗姗而来,而此刻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神态扭捏,面带白巾的窈窕女子。
“公子,她就是小清。”老鸨面色为难地介绍道。
“你可以出去了!”柳寻衣挥手道。
“那个……”但老鸨却并未有离开的意思,仍旧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苦笑道,“不如公子先看看她的样子,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我再走。如若不然,我也好快些给公子再找个姑娘来伺候。”
柳寻衣闻言一愣,随即目光迟疑地看向站在角落中,正瑟瑟发抖的小清,尤其是看到小清面前的丝巾时,更是忍不住心生疑惑,眉头微微一皱,道:“把丝巾摘下,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小清……小清怕吓到公子……”小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丝毫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婉转清脆,柳寻衣甚至还能明显从中听出一丝哭腔。
柳寻衣似乎预料到什么,转头对老鸨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了,今夜我就让她伺候,你出去吧!”
“可是公子……”
“出去!”柳寻衣眼睛一瞪,老鸨也不敢多言,只能无奈地看了一眼小清,随后叹息一声,转而退出厢房。
“不碍事,你摘了吧!”柳寻衣轻声安抚道。
“让公子见笑了……”
小清的声音中充满自卑,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她再三鼓起勇气,方才伸出颤抖不已的芊芊玉手,缓缓地将面前的丝巾摘下。
顿时,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浮现在柳寻衣面前,脸上是横七竖八十几道刀口,切口之深令其脸上的皮肉纷纷外翻而出,殷红的鲜血似凝非凝地流淌的满脸都是,再加上已经与血肉凝为一体的一片片伤药,呈现红黑交错之状,眼睛、鼻子、嘴巴扭曲作一团,一片红肿的烂肉血疤之中,根本就分不清楚哪是哪?如此触目惊心的脸蛋哪里是什么美女,简直比地狱的恶鬼还要骇人。
即便柳寻衣早有猜想,但看到这般残忍的一幕,还是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的脸这是……”面对泣不成声的小清,柳寻衣不禁感到一阵喉头发紧。
“曹公子是因为我才会被人从天香楼掳走,所以这就是……曹堂主给奴婢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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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可怜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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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曹钦竟然把罪责全部推到你一个女人身上,实在可恶。”
面对着容貌尽毁的小清,柳寻衣心中涌出百般滋味,为朝廷效命多年虽然谈不上刚正不阿,但最起码的正邪是非,柳寻衣还是能分清的。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作恶之人逍遥快活,而无辜之人却要枉受灾祸。
昔日的莫岑一家三口如是,今日的小清亦如是。
“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公子是一副菩萨心肠,自从我的脸……变成这样之后,据此还不足十个时辰,但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小清不想让柳寻衣因为自己的容貌而害怕,故而又怯生生地将丝巾重新遮在脸上,伤心欲绝地低声泣道,“平日里那些对我甜言蜜语的客人在见到我的样子后,无一不是对我避之不及,甚至还有人对我恶语相向,就连天香楼的姐妹们见到我都是一脸嫌弃,背后闲言闲语极尽嘲讽……现在小清能听到公子说出一句公道话,就算死也值了……”小清的声音变的有些微微颤抖,她不断掉落的眼泪沾染到尚未愈合的伤口,愈发令她痛苦难忍。
“唉!”对于小清的遭遇,柳寻衣虽心有同情,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错已铸成,他与小清素昧平生,又能多说什么呢?
“明日小清便要离开天香楼回归乡里。”小清声泪俱下地说道,“听闻公子是专程为小清而来的,只可惜小清无用,今夜让公子失望了。”
“这并非姑娘之错,你更不必自责。”柳寻衣叹息道,“此乃曹钦父子所造罪孽,是他们欠你的。”
“不不不!”小清一谈及曹家父子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连连摇头道,“此事与任何人无关,都是小清咎由自取,如果要怪就只能怪小清的命不好,曹公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我这里出了事……”
看着小清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柳寻衣隔着数尺开外,都能感受到她内心对玉虎堂和曹家父子的恐惧,以至于明明受了委屈却不想着报仇,甚至连恨都不敢恨。
“公子,我还是去给你找其他姐妹来伺候……”
“不必!”柳寻衣摆手道,“你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小清犹豫再三,最终拗不过柳寻衣的坚持,只好远远地坐在柳寻衣对面,因为她害怕自己脸上的药材味道和血腥味会让柳寻衣作呕。
“福祸相依,你虽然经历了这样一场横祸,但却也能因此从天香楼这种地方脱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柳寻衣苦笑着安慰道。
小清惨然一笑,道:“我本想在这里多攒些钱,日后回乡也好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却不成想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攒的那点钱只怕连我的脸都医不好。”
“难道老鸨和你那些姐妹们,没有为你凑安家的银子吗?”柳寻衣疑惑道,“毕竟你也曾是天香楼的头牌,为这里赚了不少钱。”
柳寻衣的问话似乎又勾起小清的伤心事,惨笑道:“公子可知刚刚为何要等这么久才能见我?”
闻听小清前言不搭后语,柳寻衣狐疑地摇了摇头,并未答腔。
“因为我的衣服和首饰早就已经被杨妈妈收走了,她说这些都是天香楼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能带走,她能让我在这里多留一天看大夫,就已是对我仁至义尽了。”小清解释道,“因此当公子指明要见我的时候,杨妈妈才不得不从别的姐妹那儿,东拼西凑出这样一身行头让我重新穿戴上。”说着小清还自嘲似的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直到此刻,柳寻衣才突然发现小清的裙袍和首饰似乎不太合身,首饰的搭配甚至还有些奇怪,俨然是临时凑合穿戴起来的。
“好一个无情的天香楼。”柳寻衣冷笑道,“你风光的时候把你当摇钱树,现在你有难他们非但不帮忙,反而还要落井下石。”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在霍都谁也不愿意得罪玉虎堂。”小清道,“曹堂主要惩治我,谁又敢擅自帮我?其实我能保住这条小命,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唉!”柳寻衣再度发出一声叹息,他从袖中掏出自己的钱袋扔到小清面前,道,“这些你拿回去奉养爹娘,日后远离这些是非之地,和爹娘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去吧!”
“公子,这钱……”
“收下吧!”不等小清拒绝,柳寻衣已是开口笑道,“这些钱即便不给你,怕是也要便宜了别人。”
小清迟疑片刻,继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柳寻衣磕头道:“公子大恩大德,小清没齿难忘。”
柳寻衣看着感激涕零的小清,心中不禁暗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何会如此之大?怎么会有人受了欺负却毫无恨意,反而还要对没杀自己的仇人心怀感激。人,真的可以卑微到如此境地吗?”
“小清,我想问你……”柳寻衣收敛心神,正色道,“今日凌晨究竟是什么人掳走了曹公子?”
小清一怔,颇为忌惮地反问道:“公子为何要问这些?难道公子是玉虎堂的人?”
“小清,明日你就要离开这儿了,所以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柳寻衣坦言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并非玉虎堂的人。”
小清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踌躇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那些人突然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直接将熟睡的曹公子从床上拽走,一切都来的太快,以至于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柳寻衣将从天机阁学来的盘问之术对小清一一施展,试探引导着询问,“比如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那些人的身材背影?比如他们带着什么兵刃?”
“对了,那是一伙契丹人。”小清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开口道,“因为他们说契丹语。”
“契丹人?”柳寻衣问道,“你如何知道他们说的是契丹语?”
“因为小女子也是契丹人。”小清解释道。
柳寻衣一愣,随即追问道:“那你可否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小清苦笑道:“他们只说过‘快些快些’、‘你这只宋狗不要乱动’、‘找死’……之类的威胁的话,并没多说其他。”说着,小清还效仿着那些人当时的口气,用契丹语重复着这几句粗话。
柳寻衣虽然听不懂契丹语,但他却从小清的话音之中,突然听出一种颇为熟悉的韵律,急忙叫停道:“小清,你再重复一遍那些人说的话……”
小清依照吩咐,又将那几句粗话来来回回地重复几遍。柳寻衣突然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刚到霍都的时候,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那个西域人所说的话,那句‘宋狗’和‘找死’简直是一模一样。”说到这里,柳寻衣顿时话锋一转,向小清问道:“你们契丹人……都喜欢称呼宋人为宋狗吗?”
“公子不要误会,当然不是。”小清急忙澄清道,“这种称呼我也是头一次听到。”
“那他们的样貌呢?”柳寻衣小心试探,可惜对此小清只能默默地摇头。
“那身材……”柳寻衣的话说到一半,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照猫画虎的学着他所见到的那个西域人的神态和语气,对着小清用契丹语大叫“宋狗”、“找死”。而后又对照着自己的身形,比划着那个西域人的魁梧身材,继而满眼期待地看向小清,问道:“那人说话的语气是不是这样?还有他的身材……”
小清愣愣地望着柳寻衣,看了半晌之后方才颇为诧异地反问道:“公子为何能学的有模有样?”
闻言,柳寻衣心中恍然大悟,暗想道:“那是因为我今日在街上曾不小心撞到过他们。”不过他却并未向小清解释,而是继续追问道:“他们是不是四个人?”接着又将他在街上所见的那四个西域人,身材样貌统统描述一番。
这也是柳寻衣在天机阁学来的本事,无论是人是物,只要让他看一眼,便能过目不忘。
“好像……”小清反复思量着当时的情景,似是而非地点头道,“好像正如公子所说……难道公子知道是谁掳走了曹公子?”
对于小清的询问,柳寻衣自然不会如实告诉她。他迈步走到小青身边,附耳低声道:“这些话你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否则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公子……”
“不必多问,明日一早便速速离开霍都,曹钦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以免迟则生变。”柳寻衣好心嘱咐一番,说罢也不等小清回话,他已转身走出厢房,伴随着“噔噔噔”的下楼声和老鸨虚情假意的一阵寒暄,柳寻衣快步离开了天香楼。
小清拿着柳寻衣留下的钱袋,静静地坐在桌边发呆,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内心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回龙安客栈的路上,柳寻衣已经对下一步有了打算,明日一早他要前往霍都的福和粮庄,找他随行而来的那支商队的管家老徐。因为今日他和那群西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正是老徐出面调和的。
柳寻衣分明记得当时老徐给了那人一些银子赔罪,之后那人的同伙还凑上前来说了几句话,再后来他们就匆匆离去了。
现在想来,他们说的应该也是契丹语不假。而那几句话的内容,对于此刻的柳寻衣来说,很可能就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而更重要的是,在来霍都的路上,老徐曾在闲谈中自夸他懂许多民族的语言,其中就包括契丹语。
顺藤摸瓜找出眉目,柳寻衣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他蹑手蹑脚地溜回鸦雀无声的龙安客栈,从大堂直至二楼自己的房间,沿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呼!”
当柳寻衣蹑手蹑脚地将房门轻轻关上,口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浊气。就在他准备上床歇息时,原本平和的眸子却是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瞬间拔剑出鞘,在转身的同时,泛着寒光的剑锋已是直指房间东南的昏暗角落。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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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似敌似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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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房间内一片死寂,静的几乎能令柳寻衣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柳寻衣背抵房门,举剑直指着角落中的黑影,冷厉的双眸在黑夜中散发着幽幽精光,他暴喝一声后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侧耳细细聆听着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以不变应万变。
“柳寻衣。”
不速之客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即便面对柳寻衣的剑锋,仍旧表现的出奇平静,宛若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他。
似曾相识的声音令柳寻衣不禁一愣,他缓缓放下宝剑,眉头微皱着朝前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同时开口询问道:“你是谁?”只可惜,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想回答他的意思,柳寻衣的声音如石沉大海一般,丝毫得不到回应。
缓行至桌边,柳寻衣双眸仍死死盯着角落中的人影,双手在桌上胡乱摸索一番,随着“嗤”的一声轻响,突然亮起的烛火将漆黑的房间顿时照亮,四下一片幽黄。
不速之客的面容在烛光中悄然浮现,正是曾与柳寻衣在泉州交过手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是你?”
柳寻衣万没料到深夜来客竟会是他,故而欲要收起的宝剑再度被他举至身前,目光谨慎地盯着唐阿富,试探道:“你追到这儿来,莫非是想报泉州之仇?”
“仇?”唐阿富目光平静,语气中也不参杂一丝感情,淡淡地回道,“我要杀的人是沈东善,与你又有何仇?更何况,我若要杀你,又岂会让你活到现在?”
虽然唐阿富的话说的颇不客气,但也确有几分道理,如果唐阿富今夜真是来杀柳寻衣的,那早在他刚刚进门的时候便会动手,以唐阿富的武功又何须等到柳寻衣完全反应过来?
“那你这是……”
“我今夜来此,是为了告诉你两件事。”唐阿富开门见山地说道,“在泉州时,你虽阻拦过我,但最后却也在钟离木面前放了我一马。倘若那时你答应让钟离木出手,我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摇头道:“你与沈东善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又为何要为难你?所以那晚我既没有想阻你,也并非想救你……”
“我此生从不亏欠于人。”唐阿富径自打断柳寻衣的话,淡淡地说道,“你曾放过我一马,我便要把这份人情还给你,也好与你两不相欠。”
“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第一件事?”柳寻衣哑然失笑,随之收起宝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还我这份人情?”
唐阿富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幽幽地说道:“有个人……叫冯天霸,是个官差,你可认识他?”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莫非你也认识他?”
“自你离开平江府之后,此人就一直在暗中跟着你,如今他人就住在对面的龙福客栈。”说着唐阿富还转头朝窗外轻轻一瞥,龙福客栈就坐落在三岔路口的另一角,与龙安、龙祥互成掎角之势。
柳寻衣心中一惊,反问道:“他为何要跟着我?”
“不知道。”唐阿富直言道,“不过此人在你身后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想来一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这……”
“不过你无需担心。”不等柳寻衣开口,唐阿富已自顾说道,“今夜我会替你去解决掉这个尾巴,算是还你人情。”
柳寻衣眼神古怪地细细思量着,随口问道:“你打算如何解决他?”
闻言,唐阿富的脸上涌现出一抹傲然之色,轻哼道:“放心,由我出手他一定活不到明天。”
“万万不可!”柳寻衣急声反对,同时眼中还布满了惊讶与骇然。
唐阿富似乎没料到柳寻衣竟会有这般反应,不禁一怔,狐疑道:“为何不能?他对你而言迟早是个祸患……”
“那也是我的事。”柳寻衣心中对刚正不阿的冯天霸甚是钦佩,但他又不能对唐阿富直言相告,故而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道,“也许他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总之你不能杀他,我也不需要你替我解决他。”
唐阿富脸上的错愕之色一闪而过,神情冷漠地摇头道:“想不想是你的事,但我一定要杀了他,还你人情。”
柳寻衣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如唐阿富这般死心眼的人,一时间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你不欠我什么人情,也不必替我做什么事。更何况,你杀了他对我而言未必就是好事……”话至此处险些失言,柳寻衣又赶忙辩解道,“我的意思是冯天霸乃是官差,他跟着我定然是奉命行事,倘若不明不白的死在霍都,那我的麻烦岂不更大?”
唐阿富若有所思地望着柳寻衣,沉寂稍许方才开口道:“你有没有麻烦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怎么还你的人情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从不亏欠任何人,对你也是一样。总之,我一定会替你杀了他,不管你需不需要,冯天霸一死咱们就算两清了。”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柳寻衣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硬逼着还人情债,仓促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说服执念深重的唐阿富,只感到又可气又可笑,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柳寻衣深知唐阿富凶名,既然他话说出口,势必会说到做到,若是真由他就此离去,冯天霸今夜必死无疑。
“那个……”柳寻衣反复琢磨着措辞,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声道,“你若真想还我这个人情那就请放过冯天霸,只要你不杀他,咱们就两清,如何?”
唐阿富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你为何要执意救他?他现在可是在和你作对。”
“当日在泉州我从你手中救回白霜姑娘的时候,你不也是在和我作对吗?甚至还一度使出杀招要置我于死地,可最后我不一样也放了你一马?”柳寻衣晓之以情地解释道,“我并非执意要救谁,我只是不想把与自己无关的祸事引上身。当日对你是这样,今日对冯天霸也是如此。更何况,冯天霸虽在暗中跟着我,但却并未做出任何不利于我的事,你又如何断言他一定会对付我?”
唐阿富似乎被柳寻衣说服,思量片刻,方才缓缓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今夜不杀冯天霸,但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既然你想让冯天霸活命,那我就等他三天。三天之后他若主动离开霍都,我便放他一马,但他若还盯着你,我必取他性命。”
“好。”柳寻衣算是领教了唐阿富的脾气,这已经算是唐阿富最后的让步,若是再得寸进尺,只怕会适得其反。更何况三天时间,柳寻衣足够去说服冯天霸离开,并且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找冯天霸问清楚,为何要一路跟着自己。
“第一件事说完了,现在和你说第二件事。”唐阿富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他如同在为别人传话似的,目无表情,不喜不怒,“我知道你来霍都的目的不简单,但我现在可以清楚的告诉你,如果你是为了惊风化雨图而来,那最好就此收手。”
“为何?”柳寻衣没料到唐阿富竟也知道惊风化雨图之事,但由于他不清楚唐阿富对此究竟知道多少,故而也没有冒然辩驳,而是试探着问道,“惊风化雨图与你有何关系?”
唐阿富目光如水,静静地凝视着柳寻衣,沉默许久之后,方才淡淡的说道:“我来霍都的目的,正是为取惊风化雨图。”
“嘶!”柳寻衣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道,“你也想要惊风化雨图?为何?难不成你也对传说中的金国宝藏和金羽神功有兴趣?还是说……”柳寻衣突然话锋一转,小心试探道,“绝情谷对这张图有兴趣?”
“你认为我会回答你吗?”唐阿富对此嗤之以鼻,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当日你出现在泉州真的只是为了刺杀沈东善吗?其实你也是为了莫岑的惊风化雨图吧?只不过在你动手之前,却被黑衣人捷足先登,所以冯天霸是追踪我而来,你却是跟踪黑衣人而来,是也不是?”柳寻衣前后思索一番,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于是开口笑道,“素问绝情谷在江湖中一向行事低调,就算被武林群雄视为异教也从未出面辩驳,这么多年一直若隐若现。你们似乎只和贤王府结过梁子,而与其他武林门派却并无仇怨,为何突然之间,竟也对惊风化雨图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感兴趣了?”
柳寻衣此话倒是不假,绝情谷虽位列四大异教之一,但它却远不同于其他三教,天山玉龙宫、龙象山和桃花岛都曾滥杀无辜,并且对中原武林心存不轨,时不时地便会跳出来祸乱江湖,前后也得罪过许多武林中的正派人士,因此他们三派被封为异教算是实至名归。
绝情谷却不一样,绝情谷既无称霸武林的野心,亦无祸乱江湖的举动,多年来低调行事,即便偶有谷中弟子在江湖中杀几个人,那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但绝情谷仍被归为四大异教之一,究其根源,只因为绝情谷曾不止一次的得罪贤王府。
所以说如果玉龙宫、龙象山和桃花岛是因为得罪整个武林而臭名昭著的话,那绝情谷则是因为得罪了洛天瑾一人,才会沦落为异教。
至于绝情谷和贤王府之间究竟有何恩怨,无人知晓。据说连洛天瑾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突然冒出个绝情谷,时不时地与自己作对。
“我要说的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
唐阿富并未理会柳寻衣的困惑,转身便要离开,但却被柳寻衣先行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想得到惊风化雨图呢?”
唐阿富闻言,眼中寒光乍现,冷冷地说道:“若是如此,那你便是我的死敌。你最后非但不会得到惊风化雨图,而且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你这是在威胁我?”柳寻衣苦笑道,“刚刚不是还想还我的人情吗?”
“三天之内不杀冯天霸便已经还清了你的人情。”唐阿富目无表情地说道,“一事归一事,你若敢染指我的事,我必杀你。”
唐阿富的话终于激出了柳寻衣的怒气,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唐阿富,似笑非笑地说道:“别忘了在泉州是我放你一马,而不是你放我一马,你若真能杀我早就已经杀了。”
“在泉州是你的运气好。”
“在霍都我的运气也不会差。”
“那你就试试看?”唐阿富挑衅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射柳寻衣。
“好啊!”柳寻衣痛快地答应一声,“如果我也对惊风化雨图有兴趣的话,在下不介意与无情剑客一较高低。”
“那你有兴趣吗?”唐阿富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谁知道?也许吧!”
说罢,柳寻衣朝唐阿富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唐阿富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却并未再多说什么。突然转身一跃,飞身出窗,眨眼间便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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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公私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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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霍都的第一夜,柳寻衣就已经感到此地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善恶难分,敌友难辨,各怀鬼胎有所图谋。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柳寻衣根本看不透,如今恐怕就连曹钦也是一头雾水。
面对如此混浊的形势,柳寻衣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虽然他在唐阿富面前表现的极为从容,但实际上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忐忑,整整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前有一个势力庞大到足可在此地只手遮天的天山玉龙宫,后有来路不明的一群契丹人劫走曹公子,半路又杀出来一个蓄谋已久的唐阿富和莫名其妙的冯天霸,以及今日所见的赤风岭几个蒙古人,再加上在龙祥客栈前一闪而过的洵溱……细细想来这些人看似好像彼此无关,但实际上却似乎又存在着某种藕断丝连的牵扯,否则又岂能如此巧合?
这么多人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其中必有隐晦。
要在这群虎狼中趋利避害,顺利得到惊风化雨图,而且还不能暴露身份并全身而退,现在想来简直难如登天,着实令柳寻衣倍感不易。纵使他在天机阁办差多年,也曾历经各种困境,但如今日这般复杂凶险的境遇,却也是头一遭遇到。
最重要的是,往日的柳寻衣背后有朝廷撑腰,即便撕破脸皮也无大碍。但如今不同,柳寻衣只能依靠自己,没有朝廷这座靠山,也自然就没有多余的退路,唯有放手一搏,富贵险中求。
突然间发生这么多事,同样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的又岂会只有柳寻衣一人?
霍都无眠,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色蒙蒙发亮,神色凝重的雷彪带着四名弟子风风火火地赶回玉虎堂,昨夜雷彪奉曹钦之命,暗中跟踪洵溱和阿保鲁,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以求找出被劫持的曹公子。
整整一夜雷彪都未曾传回消息,直至此刻方才姗姗来迟。
一夜无眠的曹钦此时心情倍感压抑,他身为玉虎堂主在霍都一向是说一不二,只有他欺负人,何人敢主动招惹他?如今洵溱竟然绑了他的宝贝儿子,此举无疑是触了曹钦的逆鳞。
外边似亮非亮的天色就如同曹钦此刻的心情,阴郁深沉。
“堂主,昨夜我跟踪那两个贼人到龙祥客栈,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出来过。”雷彪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毕恭毕敬地向曹钦回禀着昨夜的所见所闻,“我暗中派人细查龙祥、龙安和龙福三间客栈,但……”
“但都没有找到公子的下落,是不是?”不等面色难堪的雷彪吞吐着把话说完,曹钦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冷冷地说道,“你昨夜迟迟未归,我就已经料到事有不妙。那二人敢在城中绑人,还敢上门要挟,就说明他们早已做足了准备。尤其是那个女子,的确颇有胆识,她定然早就料到我会派人跟踪,又岂会傻到把人质留在身边等着你们去救?”
“堂主所言极是。”雷彪点头道,“那两个人昨夜的确没有和公子汇合,料想公子应该被他们的同伙挟持在别处。”
“那你还回来作甚?”曹钦眉头一皱,面色不悦地喝斥道,“你为何不继续监视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不和我儿见面?”
“这……”
“嗯?”曹钦似乎从雷彪的犹豫中感受到一丝不妙,眉头一挑,冷声喝道,“有屁就放,不要等着我一个个的问。”
“是。”雷彪赶忙应道,“其实并非我不想继续监视,而是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刚刚……约莫半个时辰前,他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并告诫我不要再继续监视他们,否则……否则他们就砍下公子的一只手,以示惩戒。我担忧公子会因此受到牵连,故而也不敢再冒然僵持,所以就匆匆带人回来,请堂主定夺。”
“果然。”曹钦出任玉虎堂堂主多年,从未感到如此有心无力,以往他对待外人都是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铁石心肠,但今日之事关系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饶是曹钦昔日如何的沉着冷静,此刻也难免方寸大乱。
“他们还让我传话给堂主,说若想让公子安然无恙,那就不要再耍花样,只需把那张图交给他们便可。”雷彪沉吟道,“若是玉龙节当日还无消息,那他们便视堂主不再关心公子的死活,就会……”雷彪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洵溱的意思曹钦却已经完全明白了。
惊风化雨图和儿子,曹钦只能选一个。
曹钦的目光忽明忽暗,眉头紧锁地喃喃自语道:“他们这是破釜沉舟,不给我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这群亡命徒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雷彪忿忿不平地附和道:“如今公子在他们手中,我们断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我早就扒了他们的皮。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置?”
曹钦若有所思地反问道:“雷彪,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几年了,我从未把你当外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我难免有些乱了方寸,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
雷彪闻言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扣头道:“雷彪这条命都是堂主的,无论堂主有何抉择,雷彪都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所以你的意思是……”
“把图交给他们换回公子!”雷彪义正言辞地朗声道,“惊风化雨图再如何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更何况这里是天山脚下,就算让他们拿到图也一定跑不远。但公子不一样,他是堂主唯一的血脉,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听着雷彪的话,曹钦心中甚是欣慰,但表面上却是佯装出一副冷漠的神情,道:“惊风化雨图是宫主所要之物,你可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在违抗宫主之命?如此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主动交出惊风化雨图算抗命,但若是不小心失窃……”雷彪自作聪明地提议道,“事后我们可以说是他们偷走了惊风化雨图,这样我们就只有保护不周的过错,但却不会有抗命不遵的罪责……”
“住口!”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曹钦已是厉声喝止道,“此事早已闹的满城风雨,你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糊弄吗?到时候我们非但是抗命,而且还蓄意欺瞒,更是罪上加罪,死无葬身之地。”
“雷彪愿替堂主行万难之事。”雷彪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玉虎堂内凡是知情者,杀!玉虎堂外凡有擅自提及此事者,杀!如若堂主再不放心,大可在公子平安归来之后,将我绑送天山,交给宫主,就说此事是我雷彪擅自做主,偷了惊风化雨图私下交给那伙贼人,到时候雷彪会将一切罪责一肩扛下,绝不会连累堂主和公子!”
雷彪言之凿凿,忠心日月可鉴,令曹钦甚是感动。
“本堂主绝不会让你替我受过。”曹钦正色道,“此事容我三思……”
“堂主!”雷彪急声哀求,“公子不可不救啊!”
“宫主待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没有宫主就没有我曹钦的今天,我又岂能因为私事而违抗他老人家的命令?”曹钦面色为难地叹息道,“惊风化雨图虽在我手上,但它早已是宫主之物,我又岂能以权谋私。事后就算宫主不责罚我,我又有何颜面继续留在玉龙宫?”
“那公子呢?”雷彪惊呼道,“公子可是堂主的亲骨肉,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伙贼人……”
“人要救,图也不能给。”曹钦不胜其烦地连连摆手道,“玉龙节在两天之后,我们还有时间另谋他计。”
知道曹钦此刻心情不佳,雷彪也不想再为他徒增烦恼,虽然心中有万语千言,但却又不得不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我们在明,这些人在暗,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真的不好对付……”曹钦眉头紧皱着自言自语,反复琢磨道,“不能这么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们应该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才会有几分胜算……”
雷彪似是被曹钦的话所点醒,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堂主所言不错,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应当主动出手救回公子。只不过在霍都城,我们玉虎堂的目标太大,一举一动莫说是这伙贼人看得清楚,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能知晓,所以要化被动为主动去对付他们,就不能由我们直接出手,但若是换一个人在背后出手的话……”
曹钦眼神陡然一凝,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堂主可还记得赤风岭的苏禾?”雷彪阴笑道,“苏禾号称‘漠北第一快刀’,高居龙象榜排名第二位,比之江南陆府的陆庭湘还要靠前一位,这可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想必绝非浪得虚名。倘若我们借助他的力量,再要对付那伙贼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我昨日才刚刚和赤风岭的人划清界限,今日再找他们岂不是……”
“和赤风岭井水不犯河水的是天山玉龙宫。”雷彪辩解道,“正所谓公是公,私是私,公私理应分明才是。堂主大可放下玉虎堂主的身份,而以一个寻常父亲的姿态,找苏禾帮忙救回儿子,事后给予他足够的酬谢便是,此举算是一桩私事,与玉龙宫和赤风岭均无关系。主要是苏禾非但有这个本事,而且还是局外之人,若由他出手去对付那伙贼人,做起事来必然比我们方便的多。”
“话虽然如此,不过……”曹钦颇有迟疑地摇头道,“苏禾肯与我结交,是因为看重我玉虎堂主的身份,倘若我与他只谈私事,怕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他。”
“公私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雷彪献计道,“苏禾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求见宫主吗?必要时,堂主只需帮他引见引见,也不算是什么承诺。苏禾不是傻子,我想他应该能明白其中的隐晦之处。”
“这……”
“堂主,我们现在只有两天时间,公子命在旦夕,事不宜迟啊!”雷彪拱手恳求道,“倘若堂主信得过我,此事就由我雷彪去找苏禾谈一谈,自始至终堂主都不必露面,只需在此静候佳音。不知堂主意下如何?”
面对雷彪的一再请命,曹钦缩在袖中的手指反复搓动几下,眼神凝重地盯着雷彪,一眨不眨,似是在细细斟酌此事的利弊。
约莫沉寂了一炷香的功夫,曹钦方才眼神一正,缓缓松口道:“告诉苏禾,为了犬子的周全,行事时千万要小心谨慎。此事过后,我曹钦便欠他一桩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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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各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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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沉寂一夜的龙安客栈又开始新一天的忙碌,霍都城的街道上也从冷清渐渐热闹起来。
一夜无眠的柳寻衣早已收拾妥当,他重新换上那件做苦力时的破麻衣,在房间内静候天亮,待到楼下有热闹的声音传来,才起身离开客房,准备前往福和粮庄找管家老徐,探一探那四名西域人的消息。
柳寻衣心事重重,故而行色匆匆,以至于在下楼梯时险些与迎面而上的雷彪撞个满怀。
“滚开,瞎了你的狗眼!”
雷彪语气急迫地喝骂一声,接着也不等柳寻衣回话,他已是大手一挥,直接将挡在面前的柳寻衣推搡到一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便带着四五个玉虎堂弟子急匆匆地奔上楼去,并未再故意找茬。
由于柳寻衣有要事在身,故而也未作纠缠,只是颇为疑惑地转头望了一眼雷彪几人风风火火的背影,之后便轻轻摇着头朝楼下走去。
“小老弟,这么早是要去哪?”
柳寻衣欲要走出客栈之际,一旁却是突然传来一道油腻戏谑的笑声,但见昨夜与柳寻衣对饮大醉的丁三,此刻正翘着脚,优哉游哉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桌旁。桌上摆着两碟小菜、几个窝头和一盆米粥。当柳寻衣循声望来的时候,丁三还朝着他颇为熟络地招了招手。
“昨夜喝的大醉,我以为小老弟今天得睡到日上三竿,没想到这么早就起来了。”丁三笑道,“昨夜你请我喝酒,今天我请你吃粥,来来……”
“丁老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柳寻衣并不想在丁三这种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匆匆拱手之后便欲离开。
“小老弟,昨夜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丁三不急不缓地笑道,“我可以帮你的那件事。”说着丁三还朝柳寻衣挤了挤眼睛,一脸狡猾的模样。
柳寻衣脚下一滞,似笑非笑地说道:“昨夜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对你说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欸!”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丁三却是用拿着竹筷的手迅速朝柳寻衣摇晃两下,道,“话先别说太满,还有两天时间才到玉龙节,你可以慢慢考虑,这两天我都在龙安客栈,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嘿嘿……小老弟,我可以是指着这笔买卖能过个好年,希望你别让我空手而归才好。”
“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找个靠谱的买家才是,何必找我?”柳寻衣笑道,“这岂不是找和尚卖梳子,迟早都是一场空欢喜?”
“我做买卖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丁三笑道,“三年我都等的,更何况这两天?你有事就快些去吧,若是回来的早,我或许还能给你留碗热粥。”说罢,丁三也不再理会柳寻衣,径自低头大吃起来。
柳寻衣狐疑地望着丁三,迟疑片刻后便迅速离开了龙安客栈。
与此同时,龙安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雷彪正向苏禾表明来意,巴特尔、查干、卓雅三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几名玉虎堂弟子神情严肃地守在门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堂主的意思我已经如实转告,但不知苏兄意下如何?”雷彪忐忑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苏禾。
“霍都是你们玉龙宫的地盘,似乎用不着我们这些外人帮忙吧?”巴特尔嘴巴一撇,抢话道,“你们为何不直接出手收拾这伙蟊贼?”
雷彪对乳臭未干的巴特尔擅自插话,难免心有不悦,但又碍于苏禾和赤风岭的面子不好发作,只能沉声回答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家堂主如今是关心则乱,担心自己考虑不周。”
“所以曹堂主想请苏某帮他救出曹公子?”苏禾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正是。”雷彪回道,“这次帮忙完全是出于堂主自己的意愿,与玉龙宫和赤风岭两派无关。苏兄乃当世英豪,侠义之心更是天下人尽皆知,还请苏兄能出手相助。无论那伙贼人与玉龙宫有何仇怨,毕竟公子是无辜的。”
“我们与你家曹堂主好像没什么交情吧?”卓玛手指轻揉着自己肩头的一缕青丝,妩媚地笑道,“我怎么感觉曹堂主找我们帮忙,好像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
“不错!”查干扯着沙哑而苍老的声音缓缓附和道,“对方是什么来头连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又岂能冒然与人结仇?恕老夫直言,此事若是由玉虎堂的堂主开口,尚且有些分量,但若只是曹钦的私事,那我们似乎没必要插手,以免逮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雷彪虽然对他们的回应早有预料,但有些话未免太过直接,让人听了着实不太舒服。
雷彪强压着心头的不满,对苏禾干笑道:“苏兄,在江湖中行走都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我家堂主如今愿意结交苏兄这个朋友,也自然懂得朋友之间理应相互扶持。倘若苏兄能救出曹公子,这对我家堂主而言无异于救命之恩,曹堂主的性子是有恩必报的,事后自然也绝不会亏待苏兄这位雪中送炭的朋友。”
“父亲关心儿子的生死,此乃人之常情,那些贼人自侍有曹公子在手,就料定曹堂主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曹堂主有力却无处发,而且还要担心会不会打草惊蛇,正是进退两难之际。”苏禾正色道,“这件事曹堂主和玉龙宫的人的确不便出手,曹堂主在如此境遇能想到找苏某帮忙,想来也是对在下的极大信任。”
“正是!正是!”雷彪见苏禾松口,不禁面色一喜,连连点头道,“这件事只有苏兄出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堂主对其他人甚至包括在下,都是一万个不放心啊!”
苏禾苦笑道:“曹堂主高看苏某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苏某虽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回曹公子,但必当尽力而为。至于结果……”
“有苏兄这句话就足够了。”雷彪赶忙接话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究竟如何现在谁也无法预料,苏兄千万不必因此而存有忧虑。你能答应帮忙,对我家堂主就已是大恩。”
“苏大哥,你真的打算帮曹钦救儿子?”巴特尔诧异地问道。
“昨夜在玉虎堂我已经说过,但凡曹堂主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我绝不推辞,大丈夫一言九鼎,又岂能言而无信?”苏禾道,“倘若我今日拒绝了曹堂主,那岂不是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可对方是什么来路我们都还不清楚?”查干担忧地反驳道,“我们冒然行事,万一给赤风岭招惹麻烦岂不是……”
“此事你们三人不必插手。”不等查干把话说完,苏禾已直言打断道,“这件事既然是曹堂主的私事,那他找我帮忙也算是我的私事,与赤风岭和你们毫无瓜葛,就算对方来者不善,真闹出什么大乱子,那也只管让他们冲我苏禾一个来,与其他人无关。”
雷彪闻言,内心对苏禾的钦佩之情更甚,当即起身朝苏禾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感激道:“苏兄高义,雷某在此代堂主和公子先行向你道谢了!堂主说了,只要苏兄肯答应帮忙,事后他必会亲自向宫主引荐各位。”
“如此甚好,倒也省去我们再费一番周折。”苏禾对于曹钦的承诺也不推辞,爽朗地答应一声,亲手扶起雷彪,问道,“依你刚才所言,那两个贼首如今就住在对面的龙祥客栈?”
“正是。”雷彪小心提醒道,“只不过公子如今下落不明,所以还请苏兄千万要小心行事,最好能引蛇出洞,找到公子藏匿之地。以免打草惊蛇,逼的那群蟊贼做出极端之事。”
苏禾轻轻点头道:“请回去转告曹堂主,此事苏某定会全力以赴。”
……
霍都城南,福和粮庄。
这里的粮庄同中原的米铺大同小异,前边是店铺,后面是仓库。
柳寻衣绕过粮庄门面,径直来到后院,墙边依次摆放着十几辆光秃秃的板车,一个多月前,柳寻衣就是跟着它们来的,只不过当时每辆车上都摞着高高的粮桶,如今却是空空荡荡,想必都已经卸进粮库了。
两个坐在车边歇息的苦力看到柳寻衣,主动招呼一声,而柳寻衣也颇为热情地凑上前去,这一路上他们在闲暇时没少天南地北的闲聊,因此关系也算熟络。
“老徐呢?”寒暄过后,柳寻衣开口问道。
“柜里算账呢!”一名年轻的苦力应道,“大掌柜说今天上午要来查账,老徐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没闲着。老徐打算明天就启程回去,要说咱们的腿脚可还没歇够呢,这一路回去又得多磨出几个泡来。”
“小柳子,这趟跟咱们一块回去?”另一名年纪稍长的苦力笑问道,“虽说回去不压货没工钱,但最起码一路上吃喝管饱。嘿嘿……”
“你们走的急,我还得在这儿多留两天。”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他的眼睛则是一个劲地朝前边的几间屋子瞧,想找到老徐的身影。
年轻的苦力调侃道:“你这么急着找老徐,莫不是昨天他没给够你工钱?”
“哦!够了够了,是有点别的事想……”柳寻衣话没说完,便看到满脸疲惫的老徐正抱着一摞账本,缓步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打算送去前院铺子。
见状,柳寻衣匆匆迎上前去,主动接过老徐手里的账本,笑道,“老徐,千里迢迢来到霍都,为何不多留几天?”
老徐见到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即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耐人寻味的目光直看的柳寻衣浑身不自在,讪讪地笑道:“老徐,你该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是……”
“咳咳,小柳子。”不等柳寻衣开口,老徐却是突然轻咳两声,语气古怪地幽幽开口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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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按图索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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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比中原,只有些粗茶,凑合喝两口吧!”
福和粮庄的账房内,老徐亲自为柳寻衣沏了一杯热茶。
此刻虽是日上三竿,但这间账房却因为没有窗户的缘故,光线十分昏暗,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老徐似乎注意到柳寻衣下意识抚鼻的小动作,淡笑着解释道:“这里原本是库房,后来改的账房,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所以味道有点……呵呵……”
“老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柳寻衣并不在意这间账房,打趣地笑问道,“那你又可否知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不知道。”老徐自己端着一个缺角的大茶碗,坐在一张斑驳掉漆的破凳上,一边抖着腿一边说道,“不过我感觉你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看来咱们爷俩的缘分还没到头。小柳子,可是在霍都碰上什么难事了?大家同道而来,我不会坐视不理,不过你也知道老徐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所以……”说着老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算太瘪的钱袋,随手扔给柳寻衣,道,“别嫌少,拿去吧!”
“这……”
柳寻衣看着手中的钱袋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老徐以为他是来借钱的。
面对满眼疲惫的老徐,柳寻衣也不解释,而是自己从身上摸索出两个灿灿发光的大银锭,在老徐诧异的目光下,柳寻衣将金锭塞进钱袋,而后又将这个钱袋递到老徐面前,嘴角噙着一丝善意的微笑。
“小柳子,你这是……”
“老徐,感谢你一路的照顾,这是小柳子孝敬你的。”柳寻衣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塞入老徐手里,自己则是笑眯眯地盯着一头雾水的老徐。
老徐掂了掂钱袋的分量,苦笑道:“小柳子,你才来半天就发财了?我就知道你跟外边那些苦力不一样……”
“老徐,大掌柜到街口了,你赶紧带着账本去铺子里候着吧!”
突然,院中传来一道伙计的呼喊声。闻听此言,老徐赶忙答应一声,转而对柳寻衣笑道:“小柳子,今天我怕是不能多陪了,我得去……”
“老徐。”柳寻衣急忙打断道,“我来找你是想请教点事,问完就走,耽误不了一会儿。”
“什么事?”老徐就知道柳寻衣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将钱袋放在桌上,一双老眼中泛起精明的光泽,道,“小柳子,你我之间请教就不必了,你且说来听听。”
柳寻衣沉吟道:“昨日晌午我们刚进霍都的时候,我曾不小心撞上几个西域人,这事你可还记得?”
老徐眉头一皱,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劝道:“小柳子,你莫不是想找他们的麻烦吧?我昨日已经劝告过你,在这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欸!”柳寻衣摇头道,“我知道你能听懂契丹话,我是想问昨天那几个西域人,彼此间说了些什么,他们才肯不再跟我计较,继而匆匆离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契丹话?”老徐不答反问。
“我昨晚又遇到一个契丹人,是她告诉我的,那几个西域人一开始骂我说的是契丹话。”柳寻衣说着还照猫画虎似的学了几句“找死”、“宋狗”。
老徐将信将疑地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你问我这些,是不是想找他们报复?”
“老徐,我听你话中的意思……看来在他们昨天的对话中,的确提到了要去什么地方。”柳寻衣听音辨意,一下便从老徐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老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迅速闪过一抹钦佩之色,点头道:“小柳子,你比我想象的还厉害。”
“那他们去哪了?”
老徐摇头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些?”
“因为他们昨天偷了我的东西。”柳寻衣故意撒谎,“就在我和他们撞到一起的时候,他们趁势摘走了我身上的玉佩,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必须要把玉佩拿回来。”柳寻衣神色诚恳,言之凿凿,寻常人根本就察觉不出这番话的真假。
“竟有这种事?”老徐似乎也十分诧异。
柳寻衣点头道:“我也是昨夜才察觉的,不管是不是他们偷的,我都得去找一找。老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以卵击石,自找苦吃,但那块玉佩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所以……”
老徐轻叹一声,道:“小柳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几个人的下落,我便告诉你吧。至于你是找玉佩也好,还是报复也罢,我都不想管。最后能不能平安无事,也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还是那句话,你要好自为之。”
“多谢。”柳寻衣面色一喜,忙问道,“他们在哪?”
老徐回忆一番,沉吟道:“他们昨天提到‘罗汉寺’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去做,因此没时间跟你过多纠缠,于是就匆匆走了。”
“罗汉寺?”柳寻衣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此地的一座百年古寺,在霍都城西十二三里之地,据说里面供的是一尊不知来由的铁罗汉,因此得名。”老徐道,“不过他们只提到罗汉寺的名字,但却并未多说其他,因此他们现在还在不在罗汉寺,我也说不准,也可能只是他们随口一提。”
“多谢。”柳寻衣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打算多留,将杯中的粗茶一饮而尽后便起身向老徐告辞,“你还要找大掌柜对账,我就不多打扰了。”
“小柳子,这事……”老徐起身送到门口,面色难堪地苦笑道,“这事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柳寻衣正色道:“老徐放心,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不会出卖你的,明日你只管回中原便是。”
“那就好!”
老徐暗松一口气,再加上刚刚收了两个大银锭,心情显然十分不错,主动将柳寻衣一路送到后院门外。
“老徐,你还打算让我等多久?”
就在柳寻衣与老徐相互告别时,前院却是突然走来一个满身富贵打扮的中年男人,而在此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随从。
此人一袭绫罗,披金戴银,恨不能将十根手指戴满翡翠金戒,虽然打扮的颇为庸俗,但眉宇之间所流露而出的气质却颇为庄重,浓眉大目满脸严肃,又高又壮的身躯往那一站,远远地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
“大……大掌柜……”
老徐一见到大掌柜,脸上的疲惫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匆匆和柳寻衣道别一声,便一路小跑地朝院内而去。而大掌柜则是目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院门外的柳寻衣,随即转身步入账房。
一向稳重的老徐则如小厮般,点头哈腰地连忙跟了进去。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柳寻衣摇头苦笑道,自言自语间已是快步离开了福和粮庄。
柳寻衣前思后想,料定曹公子十之八九是被囚禁在罗汉寺中,因此他决定今晚要夜探罗汉寺,一旦能找到曹公子和绑架他的那伙西域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惊风化雨图的线索。
柳寻衣所做的最坏打算就是一报还一报,从西域人手中救出曹公子,继而再以曹公子为要挟,从曹钦手中取得惊风化雨图。
一路无话,当柳寻衣回到龙安客栈时已经到了正午。
客栈大堂内人声鼎沸,而丁三似乎始终不曾离开,吃完早饭顺带连午饭也一块吃了,还是那张桌子,还是那副令人厌恶的嬉皮笑脸。
一看到柳寻衣,丁三便主动招呼道:“小老弟,快来快来,刚刚龙王请了一桌酒菜,我还不曾动筷,可有兴趣一起来享用享用?”
“龙王?”
柳寻衣如今已经找到线索,倒也不急着离开,索性走到桌旁坐下,饶有兴致地望着满满一桌美味佳肴,笑问道:“丁老兄所说的龙王可是这龙安客栈的主子?”
“正是。”丁三抱着一坛酒,迅速打开酒封,顷刻间酒香四溢,令人垂涎三尺。他一边为柳寻衣倒酒,一边连连点头笑道:“龙王那可是做大买卖的人,原本我还想引荐你认识一下这种大人物,只可惜你回来的不是时候,龙王不久前才刚离开。他一个月才来这里一次,也是为了收这一个月的利钱,下回再想见他可就要看运气喽!”
“他为何会请你吃一桌酒席?”面对丁三的盛情,柳寻衣也不客气,端过酒杯随口问道,“难不成他也认识你?”
丁三一听这话似乎很不高兴,眼睛一瞪,煞有介事地说道:“怎么?老兄我就这么无名无姓?龙王就不能认识我?”
“丁老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龙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请你吃酒?难道你曾给过他什么好处?”柳寻衣笑道。
丁三眉头一挑,戏谑道:“龙王是有钱人,这一桌酒席对他来说简直比九牛一毛还不如,你认为这一桌算是情分,可在龙王眼里,这桌酒菜就如同是和我打个招呼,没什么区别。”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再问,他便连连用筷子点指着满桌的酒菜,催促道,“别问了,有的吃就赶紧吃,天底下这种白吃白喝的好事可不多,能遇到可别浪费。嘿嘿……”
说着,丁三主动和柳寻衣碰了一杯酒,二人各自一饮而尽,倒是十分痛快。
“小老弟,刚才去哪了?”丁三一边往嘴里塞着肉菜,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出去走走,头一次来霍都,想见识见识。”柳寻衣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回答的十分随意,接着话锋一转,举杯笑道,“丁老兄,谢谢你的酒肉。来,我敬你!”
“好说好说。”丁三笑呵呵地送酒下肚,随即一抹嘴,又道,“对了,你之前怎么没告诉过我,你怎么还有个那么漂亮的小姘头。嘿嘿……”
“什么小姘头?”柳寻衣闻言一愣,狐疑地说道,“丁老兄可莫要取笑我!”
“就是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个中原来的大美人。”丁三坏笑道,“你昨天还跟我装清高,说自己不认识她,是不是怕老兄我跟你抢?”
“这……”柳寻衣彻底糊涂了,诧异道,“我实在听不懂丁老兄的话,你这到底是……”
“小老弟莫要装糊涂,人家姑娘都指名道姓要找你了,你难不成还想提起裤子不认人?哈哈……”丁三挤眉弄眼地坏笑道,“怎么样?跟那样的大美人……感觉不错吧?”
柳寻衣眉头紧锁着望着丁三,一脸茫然。
“今天上午你前脚离开,人家后脚就来找你了。只可惜当时你不在,所以就走了。”丁三道,说着还伸手入怀摸索着什么,囫囵道,“那个大美人临走前,还在柜上给你留了件东西,刚才让我拿来把玩了一番。虽然看着挺值钱的,不过老兄我拿你这小老弟当忘年交,就不偷你的定情信物了。嘿嘿……”
“嘭!”
丁三从怀中掏出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扔,笑道:“喏,就是这个,你现在可还敢说自己不认识她?”
满头雾水地柳寻衣好奇地往桌上瞥了一眼,本想开口辩驳。但只此一眼,却让柳寻衣的神色顿时从疑惑变成震惊,张开一半的嘴也顿时哑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桌上所放的是一支精致玲珑的金簪,赫然是白霜在鸳鸯榭送给柳寻衣的那支金簪。
丁三口中所说的“中原美人”,指的正是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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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直言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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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霍都城南一间小巷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头露尾,时不时地探出头来朝着街对面的铁匠铺瞧上两眼,不过很快又缩回脑袋,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自从柳寻衣来到霍都,冯天霸就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今日,冯天霸跟踪柳寻衣一路从龙安客栈而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城中东奔西跑,穿街过巷,不到两个时辰,恨不能将霍都各个角落挨个走一遍,这种怪异的举动令冯天霸极为好奇。
“柳寻衣到底想去哪?”冯天霸躲在墙下暗暗揣测着,“他上午去了粮庄,下午又把钱庄、茶庄、绸缎庄甚至银楼统统逛了一遍,现在他又跑到这铁匠铺来问东问西,究竟意欲何为?”冯天霸在喃喃自语的同时,还不时地朝对面的铁匠铺瞧上两眼,脸上的不解之色愈发浓郁。
“把城中各家店铺挨个逛一遍,莫非他在找什么东西?或是在暗中联络同伙?看来等会儿我得进去问问才行……”
当冯天霸下意识地再次举目观瞧时,原本站在铁匠铺里的柳寻衣,却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冯天霸顿时一愣,脸上迅速涌出一抹懊恼之色。
“他娘的,难道这小子发现我了?”
冯天霸一边嘟囔着一边匆匆走出小巷,火急火燎地跑到街上东张西望一番。苦寻无果,他不由地怒骂一声,转而欲要冲进铁匠铺询问究竟。
正在此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探出,轻轻搭在冯天霸肩头,令他登时一惊。
“冯都尉可是在找我?”
背后的声音冯天霸早已烂熟于心,正是柳寻衣。他叹息一声,迅速转过身来,可还不等定睛细瞧,柳寻衣却是猛地大力一拽,直将猝不及防的冯天霸拖入一旁的僻巷中。
“你他妈的……”
“嘭!”
不等冯天霸怒骂,柳寻衣却是突然手肘一横,直将冯天霸那壮硕的身躯狠狠顶在墙上。柳寻衣根本就不给冯天霸拔刀的机会,左肘死死顶住冯天霸的胸口,右手甩出半截银灿灿的剑锋,紧紧压住他的咽喉。
只要冯天霸稍有异动,柳寻衣便能在瞬间将其毙命。
“为什么跟着我?”柳寻衣目光不善地盯着气喘吁吁的冯天霸,沉声问道。
冯天霸下意识地向后缩着脖子,压着嗓子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何必这么害怕?”
柳寻衣不屑地一笑,右手将剑锋朝冯天霸的脖颈贴紧几分,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究竟是我在害怕还是你在害怕?更何况我做没做过亏心事,又何需向你交代。”
冯天霸想要反抗,但在柳寻衣那坚如铁石的左肘钳制下,他的身体只能老老实实地贴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挣扎两下后,冯天霸脸色涨红地呵斥道:“你敢挟持朝廷命官……”
“你最好先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要是死在这儿,恐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柳寻衣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说,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冯天霸圆睁二目,毫不畏惧地怒视着柳寻衣,沉声道:“你自己干过什么好事你心里清楚,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大丈夫?”
“冯天霸!”柳寻衣冷喝道,“我没功夫陪你兜圈子,有话你最好直说!”
“平江府……”冯天霸几乎被剑锋压的窒息,只好妥协道,“平江府青丝坊的周老爷……你可还记得?”
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那又如何?”
“他死了!”冯天霸呛声道,“你敢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什么?”
柳寻衣大惊,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脑中乱成一团,思前想后也没弄懂其中的来龙去脉,一是不明白周老爷为什么会死,二是不明白周老爷之死和冯天霸有什么关系,三是不明白这件事和自己又有什么瓜葛。
“你什么意思?”柳寻衣不解地问道,“你怀疑是我杀了周老爷?”
“不是我怀疑你,是证据确凿。青丝坊至少有十几个伙计亲眼看到你出手伤人,周老爷在见过你当夜就死了,你说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
“简直胡说八道,你们怎能只凭揣测就断言我是凶手?”柳寻衣大怒。
“你若问心无愧,那就跟我回平江府说清楚!”冯天霸挑衅道。
柳寻衣欲言又止,稍稍转念一想,便意识到其中的古怪,疑惑道:“这件事与你何干?你是泉州大营的都尉,周老爷被人杀了,就算要查也应该是平江府的衙门来查,你一个泉州大营的都尉瞎凑什么热闹?”
“哼!”一提起这件事,冯天霸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愤恨之色,愤愤不平道,“这件事还要拜你所赐,当夜在泉州你若肯跟我回去揭露陆庭湘的罪责,我又岂会被人降职远调?”
“降职远调?”柳寻衣一怔,不过他很快便想通背后的缘由,轻笑道,“看来这是陆庭湘的意思。我早就告诫过你,千万不要得罪他,江南陆府你非但惹不起,而且还会拖累自己,当时你不信,现在你可信了?”
“他娘的,说来说去他们全都是一丘之貉!”冯天霸怒骂道,“都统、知州统统受了陆庭湘的好处,合起伙来对付我。”
柳寻衣嗤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今天还能有个差事干,就已经算是陆庭湘格外开恩了。若他真想对付你,你以为自己今天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儿……”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突然一顿,紧接着一个令他心底发凉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他缓缓放开冯天霸,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莫非……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冯天霸目光狐疑地盯着柳寻衣,他自知不是柳寻衣的对手,因此在重获自由后也没有冒然出手。
“周老爷被杀、我被怀疑、你被降职远调,还有白霜出现在霍都,这些都不是巧合,这都是陆庭湘一手安排的。”柳寻衣眉头紧皱,沉吟道,“我终于知道白霜为什么会出现在霍都了,是陆庭湘命她来的。换言之,陆庭湘其实早就知道惊风化雨图在霍都。”
“什么意思?”冯天霸一头雾水地望着柳寻衣,虽然他不太明白柳寻衣所说的惊风化雨图是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问道,“陆庭湘怎么会知道?”
“青丝坊的周老爷。”柳寻衣越想越明白,轻声道,“陆庭湘曾派人跟踪我,在我见过周老爷之后,陆府的人也一定找过他询问究竟,所以陆庭湘知道黑衣人身上穿有青丝甲,也一定能想到此事与天山玉龙宫有关。陆府的人杀了周老爷,再嫁祸给我,之后陆庭湘再把你安排到平江府衙门调查此事,他深知你性情刚烈,这件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会善罢甘休。因此陆庭湘才会故意安排你来霍都,为的就是找我麻烦……”
“等等。”冯天霸眉头微皱,嘴唇紧抿,将信将疑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被陆庭湘嫁祸的?周老爷不是你杀的?甚至连我被降职,都是陆庭湘为了对付你而刻意安排的?”
“极有可能。”柳寻衣点头道,继而自言自语道,“可陆庭湘为什么既派你来找我的麻烦,同时又让白霜来找我?白霜找我又是何意?”
“你……”冯天霸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以江南陆府的势力,想对付你岂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冯天霸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寻衣稍一思量便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陆庭湘之所以不直接杀我,其实是想利用我帮他找到惊风化雨图。他派你来捉我,是想让我麻烦缠身,继而方便白霜伺机取图。好个阴险的陆庭湘,竟还妄称什么‘武林第一君子’,此等诡计又岂是君子所为?只可惜青丝坊的周老爷,虽不是我直接所杀,但却是因我而死……唉!”提及周老爷,柳寻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愧疚之色。
毕竟,柳寻衣不去找周老爷,那陆府的人也不会有机会杀他。
冯天霸瞪着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寻衣,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数收入眼底,当柳寻衣再度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冯天霸时,他的脸上却是难得涌现出一丝犹豫。
“你信不信我刚才所说的话?”柳寻衣坦言道,“周老爷不是我杀的。”
“你虽然只有一面之词……”冯天霸犹豫不决地缓缓开口道,“但我的确在龙福客栈见过那个叫白霜的女人,她身为陆庭湘的女人,竟会突然出现在霍都,此事的确不太寻常。所以我对你所说的话……愿意相信七成。”
“多谢……”
“不过我现在毕竟是平江府衙门里的捕头,你到底有没有罪并非我说了算。我这次远赴霍都,就是奉命捉拿你,迟迟不肯动手也是想查清你到底还有没有同谋。既然现在你我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就跟我回去吧,一切到了衙门自有公断。”冯天霸的语气较之刚才缓和许多,不过态度却仍旧坚决。
柳寻衣深知冯天霸的个性,因此也不恼怒,淡笑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那你是逼着我动手了?”冯天霸右手摸上刀柄,语气开始变的凝重。
“动手不急。”柳寻衣摇头道,“有机会我可以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但不是今天。”
“什么意思?”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暗中跟踪我,但我今天并非是找你的麻烦,而是来救你一命。”柳寻衣正色道,“明天日落之前,你一定要离开霍都,否则有人要杀你。”
“嘶!”冯天霸闻言一惊,狐疑道,“你唬我?”
“冯天霸,你不妨仔细回忆一下,你我见面的这几次我何时骗过你?哪次所说的不是肺腑诚挚之言?”柳寻衣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不想你在霍都白白送命!我现在可以答应你,等我在霍都做完要做的事,就去找你。到时候我给你机会和我打一场,你若有本事打败我,我便跟你回府衙,如何?今日就算我向你讨个人情。”
“真的?”冯天霸仍心存顾虑,不过现在他已不再将柳寻衣视为奸猾之徒。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柳寻衣承诺道。
“那你来霍都究竟想做什么大事?”冯天霸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与陆庭湘有没有关系?”
柳寻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自己的事尚且一团乱麻,又何必管我的闲事?总之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霍都。”说罢,柳寻衣便转身走出小巷,巷口前又突然驻足,头也不回地低声道:“我绝没有威胁之意,只是想多奉劝阁下一句,官府与江湖本就应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两日你就不要再继续跟踪我了,否则我怕你惹祸上身,最终不能活着离开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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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城西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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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苍穹,月明星稀。
和煦的微风淡扫薄云,千变万化,如纱似雾。皎洁的月光倾洒大地,百媚千娇,似梦如幻。
一身黑衣的柳寻衣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龙安客栈,潜伏出城,一路向西直奔罗汉寺。
罗汉寺算是一座古刹,规模不大,前后总共也只有三进院。庙门内,一进院有天王殿,二进院有罗汉堂,三进院是悟禅居。
罗汉堂外有一处占地五亩的露天法场。后面的悟禅居则是沿山而建,鳞次栉比建有禅房数十间,以供罗汉寺内的僧侣和外来的香客歇息。
虽是古寺,但近些年由于战乱不断,香火日渐萎靡,如今更是三年也来不了一个善男信女,因此寺中僧侣还俗的还俗,游方的游方。不知何时,此处俨然变成了一座荒寺凉院。
如今的罗汉寺内只剩下一位年过七旬老僧,每日清汤寡水,念佛入定,隔三差五将寺内寺外打扫打扫,与世无争的日子倒也过的颇为清净。
半个时辰后,柳寻衣来到山门前,只见庙门大敞,放眼望去寺中一片漆黑,万籁俱寂,看不出半点人烟。
迈过足有一尺来高的门槛,柳寻衣迅速将身形贴向门楼一侧,放缓步伐,小心翼翼地朝寺内前行。静息片刻,待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一个箭步直接掠过庭院,在天王殿前的台阶上陡然飞身而起,他有意绕过殿门,从虚掩的窗口鱼跃而入,动作之轻盈如清风卷絮,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一入天王殿,一股清幽的异香顿时扑鼻而来,令柳寻衣心神一凝。
抬眼望去,但见天王殿内,四大天王分立左右,正北方位是弥勒和韦陀的正反泥胎身,不过四大天王和两尊佛像如今都已经变的斑驳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甚至连眼耳口鼻都因为年久失修,变的有些模糊。而在弥勒佛前的供台上,残破的香炉中此刻竟斜插着三根高香。
香烟袅袅,随风而散,殿内弥漫的异香正是由此而来。
“竟然有人上香?”柳寻衣心头一惊,急忙左右环顾一圈,却见四周漆黑一片,根本察觉不到半点生息。
所谓进庙拜神,柳寻衣深夜闯入与理不公,遂一个跃身跪倒在佛像前,颇为地虔诚低声念道:“深夜讨饶,还望恕罪!”
“既知是打扰,施主又为何要来?”
突然,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广目天王雕塑脚下响起,天王殿内没有一丝烛火,只靠着窗口映射进来的月光照明,光线本就十分微弱,天王雕塑脚下更是一团漆黑。若不是有人突然开口说话,柳寻衣还真不知道那儿竟然暗藏着一个人。
“什么人?”柳寻衣被惊的身子一激灵,顺势向后翻滚出去,与此同时宝剑也夺鞘而出,剑锋直指着远处的一团漆黑。
“该问这句话的人应该是贫僧才是,施主深夜前来,扰了贫僧的清梦,怎地反倒问贫僧是什么人?”
随着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柳寻衣依稀看到在天王雕塑脚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正缓缓坐起身来。借着朦胧月色,柳寻衣勉强能看出那是一位身着破旧僧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
“原来是这寺中的高僧,在下冒然打扰,还望恕罪!”柳寻衣看清老僧的模样,心中甚是惊讶,以他的武功刚刚竟是没能察觉到殿中有人,心中不禁对这名面相朴素的老僧平添几分敬意,赶忙收起宝剑,拱手赔罪道,“晚辈前来绝无恶意,只是想……”
“施主既是无心,那就请速速离去吧!”老僧径自打断柳寻衣的寒暄,淡淡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从哪来,就回哪去吧!”说罢,老僧一翻身便又重新躺入一片漆黑中。
柳寻衣没料到老僧竟会突然下逐客令,不禁哑然失笑,一边向外退着一边赔罪道:“敢问高僧,这寺中可还有其他人?”
饶是柳寻衣再三询问,可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柳寻衣缓缓向后退了几步,随即脚下一顿,猛然跃出一个箭步,迅速绕过佛像,从天王殿的后门蹿了出去。
柳寻衣离开天王殿后不久,漆黑的殿内却是突然传出一道淡淡的叹息。
“难道那位高僧就是传说坚守在罗汉寺内的老和尚?”柳寻衣回想着刚才所见的老僧,自言自语地轻笑道,“老人家怕是年纪不小了,即便真有外人藏在寺中,只怕他也毫无察觉,我还是别再去惊扰他老人家为好。”
转眼的功夫,柳寻衣已经穿过二进院的门廊,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刻满梵文的影壁墙,柳寻衣虽不识得梵文,但他却能从墙上那一道道苍劲有力的笔体上,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庄重严肃之意。站在影壁墙前,令人不禁心生敬畏,就连柳寻衣这般高手也下意识地稍稍顿足。
影壁墙上通篇的经文宛若笔走龙蛇,恰似鸾漂凤泊,丝毫看不出刀斧凿刻的生硬与迟钝,更像是被人用笔一气呵成写出来的。
这种奇怪的想法一冒出来柳寻衣便忍不住自嘲道:“怎么可能会有人以坚硬的墙壁为纸,写出这些奇怪的文字?就算有人想写,只怕天下也找不出能洞穿石壁的神笔吧?”
影壁墙后便是露天法场,方砖铺成的地面如今已变的坑坑洼洼,砖缝中野蛮生长出许多枯黄杂草,看上去十分荒凉。
正当柳寻衣小心观瞧左右时,猛然间发现此刻在法场正中,竟是赫然立着一根柱子,而柱子上似乎还捆绑着一道人影。
“那是……曹公子吗?”柳寻衣看那人所穿的服饰颇为华丽,但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宛若死尸。柳寻衣的心顿时一沉,迅速环顾左右,随之快步朝法场中间冲去。
就在柳寻衣急匆匆地冲出数十米后,他的眼神却是陡然一变,急忙止住脚步,暗喝一声:“不好!”与此同时他还毫不迟疑地转身向后退去。
然而,就在柳寻衣转身的瞬间,原本漆黑寂寥的法场四周,却是突然亮起一道道火光,接着只见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刀手,各自高举着火把,满脸狞笑地朝柳寻衣逼来。
这些人似乎早就埋伏好了,一出现便对柳寻衣形成合围之势。
火把将法场照得亮如白昼,柳寻衣愤然转头,朝那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影望去,却见柱子上所绑的分明就是一个穿着衣服的稻草假人。
“嗖!”
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哨响,柳寻衣急忙举剑提防,但见一道泛着火光的流星箭矢自夜空射来,最终扎在稻草人上,“腾”的一声登时燃起一团熊熊大火。
“愚不可及的宋狗!老子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伴随着一阵阴狠的冷笑,只见数名西域大汉自罗汉堂内大步而出,而走在最前边的壮汉,正是当日在街上辱骂柳寻衣的人。
“果然是你们!”柳寻衣目光阴寒地盯着四周虎视眈眈的刀手,冷声道,“是你们掳走了曹钦的公子?”
虽然柳寻衣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此刻却是极不平静。令他最焦虑的并非是自己中了埋伏,而是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中埋伏?他的计划从头至尾都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这些西域人又是如何事先得知,并提早设伏的呢?
此刻,柳寻衣突然回想起刚刚在天王殿,老僧劝他从哪来就回哪去。现在突然明白那些话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想救他一命。只可惜柳寻衣愚钝,没能领悟老僧话中的深意,害自己身陷囹圄。
“柳寻衣,你为什么总喜欢破坏别人的好事?”
突然,一道颇为悦耳的笑声自罗汉堂传出,紧接着只见一身白裙的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缓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是你?”
柳寻衣一见洵溱,脑中顿时一阵发懵,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心中颇不是滋味地叹息道:“他们只是傀儡,而你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我早在霍都见到你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你的出现绝非碰巧……”
“我们算不算冤家路窄?”
看到柳寻衣这副糟心懊悔的模样,洵溱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不怀好意地盯着柳寻衣,故作疑惑地问道:“还是应该说……你总喜欢破坏人家的好事,所以今天才会有此报应?”
“你想怎么样?”柳寻衣小心提防着身后的刀手,手中的宝剑再度握紧几分,环视四周,伺机突围。
洵溱婉儿一笑,故作一副娇羞模样,对柳寻衣柔声道:“不想怎么样,只是想戏弄你、羞辱你、折磨你,最后再……杀了你。”洵溱似乎很喜欢这种戏耍柳寻衣的感觉,这让她有一种报仇的快感。
想当初在雁门关的浓雾中,柳寻衣趁乱救走贾侍郎,感觉被人愚弄的洵溱是何其愤怒?今日她将柳寻衣关门打狗,也算是大仇得报。
“不怕死就尽管来试试!”柳寻衣面无惧色,凝声道。
“不急!我知道你是个高手,否则也断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个人来霍都。”洵溱慢悠悠地轻笑道,“我只是好奇,你这次又是奉了哪位大人的命令而来?”
洵溱此话一出,柳寻衣顿觉心惊肉跳。洵溱话中的“大人”已经十分明显,若是再任由她继续说下去,柳寻衣的真正身份便会暴露无遗,届时他的处境定会比现在更加凶险。
柳寻衣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灵机一动,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这儿?”
“想知道你的行踪能有多难?”洵溱似笑非笑地回答道,“其实我不止知道你今夜会来这里,就连你什么时候来的霍都?住在哪间客栈?做过什么?甚至吃过什么?我统统了如指掌,一清二楚。对了,我差点忘了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说罢,洵溱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罗汉堂内随即闪出一道身宽体胖的人影,当那人走到近前,柳寻衣顿时一愣。
来人竟是今日他在福和粮庄与老徐辞别时,恰巧有过一面之缘的粮铺大掌柜。
“你是……福和粮庄的大掌柜?”柳寻衣诧异地望着那人,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怎么会和她……”
“他不单单是福和粮庄的大掌柜,而且还是你所住的那间龙安客栈的大掌柜。”洵溱笑道,“你来此多时,想必一定听过霍都城第一富贾‘龙老爷’的大名吧?”
“龙老爷?他就是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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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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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徐告诉我,你向他打听罗汉寺的消息。”
龙王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缓缓说道:“你以为自己在霍都的一举一动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在你来的那天,大小姐就已经让我在暗中盯住你了。”
柳寻衣回想起当日自己在龙祥客栈门前,曾看到洵溱一闪而过,现在想来其实那天不止是他看到洵溱,洵溱也同样看到他。只不过他们二人当时都佯装对彼此视而不见罢了。
柳寻衣苦笑道:“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你们竟会勾结在一起,是我疏忽了。”
以洵溱的聪慧,当龙王将柳寻衣找老徐打听罗汉寺的事告诉她,她就已经能猜出柳寻衣的用意,故而提早设伏,在此等着柳寻衣主动上门。
柳寻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龙王竟是洵溱的人,因此就算他提早知道龙王便是福和粮庄的大掌柜,也断断不会料到自己的计划会因此败露。
从丁三口中打听出天香楼的小清,从小清口中打探出劫走曹公子的西域人,再加上自己是偶然在街上与西域人撞到,最后再从老徐那得知罗汉寺的消息……这几件事可谓阴差阳错,彼此间毫无关系。
柳寻衣是以变应变,每走一步自己也难以预料结果,因此绝不可能有外人能提前将它们串谋起来,所以洵溱今夜能让柳寻衣中伏,对她而言也是意外收获。
归根结底,柳寻衣并非败给洵溱,而是败给天意。倘若在福和粮庄时,他并未被龙王看到,那老徐八成也不会主动将此事告知龙王,那也自然就不会出现眼下的困局。
毕竟,洵溱看到自己是在龙安客栈前,对于自己如何而来并不知情。龙王虽是洵溱的人,但老徐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想来想去,柳寻衣不得不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现在可以死的安心了?”洵溱挥手示意龙王退下,对柳寻衣轻蔑地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柳大人,你说是不是?”
柳寻衣自知困局已成,自己再如何反思也是追悔莫及,索性将脑中的杂念统统抛开,剑锋一甩横在身侧,神色冷漠地盯着四周的刀手,沉声道:“既然行走江湖,那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虽然我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但你们想拿走也绝对没那么容易。不付出点血的代价,你以为只凭这几个人能对付我吗?”柳寻衣虽然狂傲,但他也的确有嚣张的资本,毕竟天机阁第一高手的名声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既然我早已料到你会来找麻烦,又岂会傻到和你以命换命?”洵溱朝柳寻衣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继而转头问向阿保鲁,“我刚刚和他说了这么多废话,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从洵溱狡黠的笑容中感到一丝不妙,但一时间却又察觉不出缘由,狐疑道,“难道你还指望我能束手就擒不成?”
“是差不多了。”阿保鲁目无表情地盯着柳寻衣,冷笑道。
“什么差不多了?你们……”
柳寻衣话未说完,脑海中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眩晕,几乎在瞬息之间,原本神智清醒、心明眼亮的柳寻衣,只感到一波强过一波的眩晕感如山呼海啸般迅速袭来,四肢越发软绵无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出现强烈的扭曲和模糊的重影。
这种突如其来的晕眩感直令他意志消沉,身心俱疲。此时此刻,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迅速流逝,只想席地而躺,呼呼大睡一场方才痛快。
“我这是……这是……”柳寻衣发软的双腿开始抑制不住地踉跄起来,拿剑的右手也变的颤抖不已,平日里随手舞动的宝剑此刻竟是重如万斤,柳寻衣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将其挥动。
五指传来一阵阵麻木之感,即便柳寻衣拼命想攥紧手指,但那五根指头却好像不是他的一样,根本就不听差遣。
“感觉怎么样?”无数个洵溱在柳寻衣眼前晃动着,洵溱的声音传入柳寻衣的耳畔也变的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中了我的迷魂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撑不住,对付你岂不更是小菜一碟?”
“迷魂香……”不知在何时,柳寻衣全身皆已经被汗水浸透,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唇齿颤抖不停,囫囵地说道,“是天王殿的异香……好生卑鄙……”
“你想趁夜来劫走曹钦的儿子,又算什么光明磊落?”洵溱笑道,“别硬撑了,还是乖乖躺下吧!”
“想杀我,有种就放马过来……”柳寻衣不断晃动着凌乱的步伐,如一个醉汉般胡乱挥舞着宝剑,东挥一下西砍一下,毫无章法可寻。
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也开始渐渐失聪,以至于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如若是……迷香……那殿中的老僧……老僧为何安然无恙……”
柳寻衣在刚开始嗅到异香的时候,也曾想过其有可能是迷香,但老僧能从梦中清醒过来,而且还能言语清晰的与他对话,这才让柳寻衣打消顾虑,却万没料到自己最终还是着了洵溱的道。
“先擒下他,我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等我玩够了再杀不迟!”
洵溱一声喝令,周围的十几个刀手顿时大喝一声,一起朝柳寻衣扑去。柳寻衣在一片模糊中依稀看到周围人影憧憧,不断朝着自己逼近。
情急之下,他发狠咬破自己的舌尖,一阵剧痛令他昏昏欲睡的神智顿时清醒几分,随即右手挥剑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刀手刺去。那刀手似乎没料到柳寻衣竟还能反抗,一时猝不及防,竟被柳寻衣一剑刺穿小腹,惨叫一声,翻滚出战局。
“小心,这小子还能反抗。”一名刀手高声提醒道,“先卸了他的剑。”
“嘭嘭嘭!”
伴随着一阵凌乱的打斗声,柳寻衣凭着练武之人的本能,以及顽强的意志,硬是在耳目失明、神智模糊的情形下逼得十几名刀手难以近身。不过在逼退这些刀手的同时,柳寻衣的衣的身上也留下了不少伤痕。
碍于洵溱刚刚那句话,这些刀手出手颇有顾忌,故而谁也不敢对柳寻衣痛下死手。
“这个柳寻衣比我想象中的还有意思。”洵溱望着混乱的战局,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除非等药效完全发作,否则只凭他们怕是很难捉到活的。”
阿保鲁神色凝重,沉吟道:“洵溱,现在外边到处都是玉虎堂的人,他们四处搜查,我怕拖得太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要不然……”
不等阿保鲁把话说完,洵溱已不可置否地点头道:“虽然有些可惜,不过正事要紧,杀了吧!”说罢,洵溱再度深深地望了一眼柳寻衣,而后转身朝着罗汉堂走去。
“不必留手,杀!”
阿保鲁大喝一声,那些刀手顿时面色一喜,纷纷咆哮着举刀挥砍上去。
“住手!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嗖!”
突然,罗汉堂上空传来一声暴喝,接着只见一道凌厉的黑影陡然自房顶飞下,由于他的速度极快,以至于半空中留下的残影尚未消退,法场中央已是寒光闪烁,紧接着十几名围攻柳寻衣的刀手,则纷纷惨叫着倒飞而出。
眨眼之间,地上已是鲜血四溢,再看那十几个倒地不起的刀手,其中大半竟已全然没了生机,剩下几个苟延残喘的,也纷纷用双手紧捂着小腹,以此堵住肚子上的伤口,以防自己的肠子顺着汩汩外冒的鲜血流的满地都是。
“好快的刀!”洵溱驻足回望着法场,美目之中涌现着一抹凝重之色。
与此同时,阿保鲁和几名西域人迅速护在洵溱身前,眼神阴狠地盯着突然杀出的黑衣人。此刻,自罗汉寺后院内又迅速涌出一大批刀手,打眼一望少说也有百余人。
“没想到罗汉寺中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人?看来你们是打算在霍都做件大买卖!”
黑衣人一招杀退十几名刀手,左手架起摇摇欲坠的柳寻衣,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法场上越聚越多的刀手。
由于黑衣人被黑巾遮面,因此谁也看不出他的真正面容。
“尊驾何人?”洵溱挥手阻止了欲要出手的阿保鲁等人,迈步向前,目光疑惑地注视着黑衣人,随手一指柳寻衣,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黑衣人的声音亮如洪钟,不卑不亢。
“那尊驾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这位兄弟纵使与你们有血海深仇,你们大可光明正大的出手杀他,却不应该使出这般卑劣的小人手段。”黑衣人朗声道,“见你们先下迷药,后又以多欺少,我岂能视而不见!”
“哪里冒出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在此假仁假义?他的事你管的了吗?”阿保鲁眼神一寒,暴喝道,“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滚,要么陪他一起死!”
对于阿保鲁的挑衅,洵溱并未阻拦,只是目光不善地盯着柳寻衣。她知道今天绝不能让柳寻衣轻易离开,否则日后必当招来诸多麻烦。
黑衣人不怒反笑,右手挥刀朝阿保鲁一指,大笑道:“好久没碰上像样的对手了,今天你可以一个人上,也可以叫上他们一起上,我都愿意奉陪!”
“这把刀是……”洵溱看清黑衣人手中的宝刀,美目陡然一凝。
此刀看上去颇为奇特,颜色银中带青,刀长四尺,上宽五指,下宽两指半,刀锋略弯,两侧开刃,上刃左右各有一道血槽,下刃如斧钺般甚为厚重,可砍可劈、可刺可挑。而最为奇怪的是,在这把刀的刀柄之后,竟是还长出一截短刃,锋芒毕露,此刃藏于阴手面,往往能出其不意,杀人于无影无形。
天底下如此奇特的刀只有一把,名曰“血影”,寓意出鞘见血,杀人无影。相传此刀曾作为铁木真的马刀,随他劈荆斩棘,纵横天下。
而血影刀如今的主人,同样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人物,那便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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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佛门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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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来的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只鞑狗罢了。”
阿保鲁毫不客气地对苏禾出言嘲讽,月光映射下,其脸上的三道刀疤显得尤为触目惊心。透过他对苏禾的称呼,不难听出浓浓的憎恶与鄙夷。
阿保鲁恶狠狠地威胁道:“既是鞑狗,那今夜就一并留下自己的狗命吧!”
苏禾早已知晓他们是契丹人,更知道他们身为大辽遗民,心底定是对蒙人恨之入骨,因此对于阿保鲁的出言不逊并不感到奇怪,反而面色镇定地回道:“既想杀我,那你们何不一拥而上?”
“鞑狗,你太高看自己了。”阿保鲁挥手拦下身后那群虎视眈眈的刀手,冷喝道,“都说漠北第一快刀武功了得,可我却不信。对付你这种自吹自擂之辈,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哼!”此刻苏禾的身份已被戳穿,他索性将脸上的黑巾扯去,并将昏昏欲睡的柳寻衣扶到一旁歇息。起身斜视着阿保鲁,手中血影刀一横,从容不迫地说道:“请赐教!”
“赐你妈!”
不等洵溱开口劝阻,阿保鲁已是怒喝一声猛地抽出弯刀,朝苏禾直扑而去。
面对气势汹汹的阿保鲁,苏禾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眼底还闪过一抹兴奋,大喝一声:“来的好!”说罢,脚下骤然一顿,身形如猛虎般向前冲出,朝着扑面而来的阿保鲁迎了上去。
“铿铿铿!”
二人一交手便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猛烈对攻,没有闪躲、没有防御,更加没有胆怯,只有一波快过一波的攻势,以及一浪高过一浪的力道。伴随着如鞭炮般迅速而密集的刀锋撞击声,但见二人之间刀影霍霍,由于刀戈硬碰硬地交锋,从而迸发出一串串耀眼的火星,四溅飞射。
“哈哈……痛快!”
眨眼间,苏禾与阿保鲁已是近身对攻五十几个回合,面对着愈战越勇的阿保鲁,苏禾却是豪爽放声大笑起来。
“哼!”阿保鲁冷笑讥讽道,“枉你自称漠北第一快刀,难道你的刀也只有这般速度不成?”
“那要看看你到底能承受多快的刀?”苏禾笑道,“快刀必重,我怕你早早落败,不能与我打个痛快!”
“苏禾,你辱我太甚!”
阿保鲁脸上登时青筋暴起,虎目圆瞪,面色狰狞,模样宛若一只被猎物激怒的猛虎。只听他暴喝一声,弯刀猛地自身前横扫而出,顷刻间一道凌厉的刚猛劲气拦腰朝苏禾斩去。
苏禾毫不惊慌,当那道劲气扫至身前时,他猛地向后一翻,那道劲气紧贴着苏禾的小腹擦飞而出。而当苏禾重新翻身而起的时候,其手中的血影刀已是直直地劈向阿保鲁的天灵盖。
阿保鲁大惊,慌忙举刀格挡,当血影刀“嘭”的一声砍在弯刀上时,一道无形之力骤然冲破刀锋束缚,直接降临在阿保鲁头顶,千钧一发之际,阿保鲁下意识地将脑袋一歪,这道无形之力便重重地落在阿保鲁肩头,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阿保鲁的左肩胛骨已被这股力道生生震裂。
“嘶!”
钻心剧痛令阿保鲁猛吸一口凉气,迅速使出全身气力将弯刀向上一挺,奋力将苏禾逼退,自己则用弯刀护着左肩,一连向后退出十余步。
苏禾也不追击,朗声道:“我刚才就说过快刀必重,是你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
阿保鲁恶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苏禾,现在的他听苏禾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自己的侮辱与挑衅。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是苏禾的对手。
“你太心急了。”站在身后的洵溱低声提醒道,“你太想打败苏禾,心里越是着急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其实以你的武功,本不该如此不堪,但现在……你的确已经败了。”
“我还能打!”阿保鲁心有不甘地辩解道,“就算我打不过他,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苏禾如果真有本事,那就把我们统统杀光!”
苏禾眉头一皱,正色道:“我并非有意刁难,只要你们肯放了曹公子和这位兄弟,苏某即刻离开,绝不再多言半句。”
“真是笑话。”洵溱美目一转,冷笑道,“苏禾,你不会真以为自己一个人能杀光我们所有人吧?虽有传言说你曾以一己之力连下漠北二十四城,还曾单枪匹马在胡马帮内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但是今夜在这儿,你却未必能重振当年的威风。”洵溱此话一出,其身后的一百多名刀手纷纷向前踏出两步,以示不死不休的战意和决心。
即便苏禾再有自信,让他今夜杀光罗汉寺中的所有人,也是断不可能的事。这与武功高低无关,而是苏禾没必要和这些来历不明的契丹人结下死仇。
“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走吧!”洵溱向前两步将阿保鲁挡在身后,神态郑重地对苏禾说道,“一个人走。”
“这位姑娘,你应该知道……”
“苏禾。”不等苏禾把话说完,洵溱已是直言不讳地冷声打断道,“别以为你打败了阿保鲁就是天下无敌。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今天在场的人中,至少有十个武功不弱于阿保鲁的一流高手,他们皆是来自西域天葬峰、玲珑海和金轮寺的高手,你能力挫一个阿保鲁,那可否能以一当十?又可否能以一当百?”
“这……”
洵溱的话令苏禾稍稍一愣,当他听到“天葬峰、玲珑海、金轮寺”这三大西域门派时,心中就已经料定这件事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一切真如洵溱所言,在场的人中还有至少十名武功不弱于阿保鲁的高手,那即便是苏禾,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洵溱,你不必与他废话,只要他没杀死我,那我就不算输。”阿保鲁恶狠狠地瞪着苏禾,固执地说道,“我还要继续打!”
苏禾眉头一皱,反问道:“是不是我打赢了你,你们就肯放人?”
“做你的春秋大梦!”
“阿保鲁回来……”
苏禾话音未落,阿保鲁已是全然不顾洵溱的喝止,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半空中弯刀连翻挥舞。霎时间,万千刀影如流星陨石般朝地面的苏禾袭来。
面对遮天蔽日的刀光劲气,苏禾已从中感受出阿保鲁欲要与自己拼死一搏的战意。当下也不敢轻敌,左脚迅速向后一撤,继而手中的血影刀自胸前竖起,左手掌心压住血影刀的刀背,如斧钺般的刀背瞬间将他掌心刺破,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淌下。
血影刀在这一刻爆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嗜血之气,青光之中泛出阵阵血红,苏禾凌空挥动,快若闪电,寒光嚯嚯令人眼花缭乱。一道道血光顿时自刀锋中散出,如箭矢般朝着半空中的万千刀影射去。
伴随着一阵紧锣密鼓的轰响,自上而下的刀影与自下而上的血光纵横交错,硬碰硬地撞在一起,瞬间便已彼此消融大半。
面对着半空中露出的巨大空隙,苏禾眼神一狠,顺势飞身而起,直接冲破重重刀光,血影刀自空中爆发出一道如鬼哭狼嚎般嘶鸣,迎头直劈阿保鲁。
阿保鲁则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睚眦俱裂地挥刀迎向来势凶猛的苏禾,欲要玉石俱焚。
二人在半空中轰然相撞,阿保鲁虽气势不弱,但内力与苏禾尚有差距,因此在刀锋交叠的瞬间,便被苏禾死死压制,血影刀压着浑身颤抖的阿保鲁从半空直接砸落在地。
“嘭”的一声巨响,落地后的阿保鲁站立不稳,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直将膝下的几块方砖压的粉碎。
然而,苏禾这次却丝毫没有收敛之意,蕴含着恐怖力道的血影刀死死压着阿保鲁的弯刀,阿保鲁臂力不及,手肘一弯,便将弯刀抗在了自己的右肩上。苏禾再度施加几分力道,直将阿保鲁的肩膀压的几乎扭曲变形,双方却仍旧没有半点松懈。
再这样僵持下去,阿保鲁的右臂迟早会被自己的弯刀连根砍掉。
眼见苏禾已对阿保鲁起了杀心,洵溱心急如焚,脸色骤变,急忙挥手招呼众刀手,催促道:“你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双方何不各让一步?以免徒增杀孽。”
突然,一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须弥之声,笼罩在这片天地之间。此声如万僧诵经般大气磅礴,洪亮庄严,其中竟是还蕴含着一抹极为浑厚的内力,深不可测,意境无穷。
寺内众人无一不被震的耳目发空,苏禾和阿保鲁二人更是身子猛地一颤,各自的力道一泄而空。阿保鲁趁势急忙向外翻滚几圈,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窜了起来,而苏禾则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双耳,向后退出半步。
在这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冲击下,就连身中迷魂香的柳寻衣都如醍醐灌顶一般,一片混沌的神智顿时清醒不少。
在场之人纷纷面色震惊地左顾右盼,可无论他们如何东张西望,却始终没能找出这道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声音之中竟含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莫非是少林佛音功?”洵溱神色凝重地暗暗揣测,同时她还挥手示意众人不可轻举妄动。沉寂片刻后,方才高声询问:“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还望现身一见?”
“走吧!”须弥之声再度响彻在天地之间,“寺庙乃清静之地,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门之中容不得有人滥杀无辜。你们竟然在佛门净地相互厮杀,玷污清修,难道非要让这片极乐净土变成无间地狱吗?”
苏禾闻言一惊,朝天拱手道:“在下不知佛门清规,冒然出手,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
“你们从哪来就回哪去,休要再扰乱佛门圣地,也休要再打扰贫僧的清梦。阿弥陀佛!”
闻听此言,柳寻衣和洵溱几乎同时脸色一变,因为他们二人已经从这句话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在天王殿歇息的那位老僧。
洵溱早就知道罗汉寺内还剩下一位吃斋念佛的孤独老僧,因此她在天王殿内设下迷魂香,一是为了对付柳寻衣,二则是为了迷晕那位垂垂老矣的孤僧。
洵溱的人挟持曹公子来罗汉寺也有两天了,这位老僧一直不闻不问,就好像对此事毫无察觉,这才让洵溱小瞧了他。但没想到的是,洵溱颇为得意的迷魂香,竟然在这位老僧面前毫无作用,其内力之深厚,武功之精纯,可见一斑。
如今看来,这位老僧才是一位真正的绝世高手。有他在此,今夜谁也不敢再妄自托大。
“念在前辈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带走柳寻衣,但休想再得寸进尺。”洵溱主动退让一步,对苏禾说道,“否则,大家谁也别走。”
苏禾本欲争辩,但又突然看到恶狠狠的阿保鲁和一众不畏生死的西域刀手,不禁神色一滞,沉吟片刻,方才对洵溱淡淡留下一句:“告辞!”而后又朝天拱手抱拳道:“今夜多有打扰,还望前辈海涵,晚辈就此告辞!”说罢,苏禾迅速搀扶起柳寻衣,心有不甘地离开了罗汉寺。
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阿保鲁义愤填膺地小声嘀咕道:“难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你还敢说?”洵溱怒声责备道,“若非你刚才自以为是,又岂会险些死在他刀下?”说罢,洵溱话锋一转,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轻声道,“若是激怒了寺中高人,只怕我们谁也休想有好果子吃。哼!这次就算他们运气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保鲁讪讪地问道。
“一切尚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控,所以仍旧依计行事!”洵溱若有所思地说道,“只不过罗汉寺已经被人发现,相信玉虎堂的人马上就会找到这儿,姓曹的不能再继续留在寺中,即刻带他离开,另谋去处。”
阿保鲁似是而非地轻轻点了点头,颇为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只鞑狗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闻听此言,洵溱不禁黛眉一蹙,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杏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不悦之色。
“看来是有人不想任凭我们摆布,动了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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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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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苏禾将柳寻衣带到一汪溪水旁,柳寻衣趴在岸边猛灌了几口清冽的溪水,腹中顿觉清凉无比,昏沉的脑袋随之清醒不少,耳目也渐渐明晰起来,虽然四肢仍有些发软,但较之刚刚在罗汉寺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现在的他已是正常许多。
冰凉的溪水打湿了柳寻衣的衣襟,但这种被冰冷刺激的感觉却令他通体舒畅,清爽无比。柳寻衣在苏禾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感激道:“小弟柳寻衣,刚刚多谢苏大哥舍命相救!”说着,柳寻衣便要起身跪拜,但却被苏禾死死托住。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苏某不过是举手之劳,柳兄弟不必在意。”苏禾义正言辞,毫无虚伪。
柳寻衣透过苏禾的虎目看不出半点狡黠作态,唯有清明刚正,足见苏禾救他纯属仗义出手,并没有任何阴谋和企图,当下对苏禾更添几分敬佩之意,拱手道:“苏大哥真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无论如何,今夜我的命都是苏大哥救的,小弟绝非那种不念恩情之人,他日苏大哥有任何吩咐只需招呼一声,只要不违背道义,我必当竭尽所能,以报苏大哥的救命之恩。”
柳寻衣态度极为诚恳,似是打动了苏禾。只见苏禾双手扶住柳寻衣的臂膀,大笑道:“柳兄弟言重了,苏某救你并非为了什么回报。今日之事,权当你我交个朋友。”
“能与苏大哥这样的真英雄做朋友,实乃在下荣幸。”柳寻衣连连点头应允,顺势活动几下渐渐恢复力气的四肢,话锋一转,苦笑道,“没想到我竟会着了那女人的道,真是丢人……”
“对了,柳兄弟今夜为何要来罗汉寺?”苏禾问道,“难不成你也是为了救曹公子?”
“怎么?难道苏大哥是为曹公子而来?”柳寻衣不答反问,疑惑地说道,“但不知苏大哥又是怎么找到罗汉寺的?”
苏禾一愣,道:“难道柳兄弟不是受曹堂主所托?”
柳寻衣错愕地点了点头,他自知绝不能把真正目的告诉苏禾,以免节外生枝,故而搪塞道:“在来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曹公子之事,其实我是来找那几个西域人的,昨天在街上他们偷了我的东西。”
“原来如此。”苏禾心胸坦荡,故而对柳寻衣也没有丝毫怀疑,直言道,“我是受玉虎堂曹堂主所托,在暗中监视那个叫洵溱的女子。今日下午,龙老爷去龙祥客栈与洵溱见面,我见龙老爷神色鬼祟,故而料想他们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便在暗中跟踪他们,一路来到罗汉寺。”
柳寻衣恍然大悟,暗想道:“苏禾救我果然是阴差阳错之举,看来我能逃过一劫也算是上天眷顾。倘若今夜没有苏禾,我现在只怕已经死在乱刀之下了。”
“我也没料到他们竟会在寺中埋伏这么多人,看来事情远比我预料的还要复杂。”苏禾喃喃自语着,转而又看了一眼柳寻衣,问道,“柳兄弟,你现在可有自保之力?”
“我已无碍。”柳寻衣点头道,说着还挥动几下双臂,失去的力道此刻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感慨道,“刚刚寺中高人的一声须弥之音,便将我所中的迷魂香药性散去一半。只是不知那位高僧究竟是何方神圣,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相逢便是缘,柳兄弟又何必凡事都要去问个究竟?呵呵……既然你已无碍,那苏某便先行告辞了。”苏禾说罢迅速起身,朝柳寻衣拱手道,“我现在要赶去玉虎堂,将曹公子的下落告知曹堂主,好让他去罗汉寺救人。”
“洵溱此女颇有心计,如今她已经发现我们,怕是不会再继续留在罗汉寺。”柳寻衣眉头微皱着揣测道,“苏大哥现在去玉虎堂报信,只怕为时已晚。”
苏禾正色道:“话虽如此,但我既然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无论早晚我都要将今夜之事告知曹堂主。更何况就算洵溱能走,那位龙老爷可走不了,至于下一步如何打算,那就要看曹堂主的意思了。”
“事不宜迟,苏大哥快些赶去玉虎堂吧!”柳寻衣不再迟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拱手辞别道,“既然我已知道龙王与洵溱是一伙的,那龙安客栈也不便多留。我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另谋去处。只是不知今夜一别,何时还能再与苏大哥相见?”
“山水有相逢,你我有缘必能再见!”苏禾爽朗地笑道,“柳兄弟,保重!”
“苏大哥,保重!”
辞别之后二人分道扬镳,苏禾赶赴玉虎堂,而柳寻衣则直奔龙安客栈而去。
夜色已深,当柳寻衣准备悄然无声地潜回客栈时,却在客栈门外遇到一个面色焦急的熟人。
“冯天霸?”
看着火急火燎的冯天霸,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快步上前将其拽到一旁的暗巷中,待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面色狐疑地问道:“你为何还没离开霍都?难不成你仍不死心,想带我回平江府?”
“不是,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冯天霸低声解释道,“我在泉州的时候听说……听说你和那个陆庭湘的女人关系匪浅……”
“什么意思?”柳寻衣语气不悦地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柳寻衣突然郑重其事的质问,冯天霸不由地一怔,迅速开口解释道:“那个叫白霜的女人被人抓走了。”
“什么?”
“我知道你和她有些关系,故而认为此事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冯天霸颇有怨气地说道,“至于救不救她,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话已说完,我先走了!”说罢,冯天霸便要转身离开,但却被柳寻衣突然拽住胳膊。面对眼神复杂的柳寻衣,冯天霸语气古怪地讥讽道,“看你这副表情……莫非你还真和陆庭湘的女人有一腿……”
“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寻衣此刻没心情理会冯天霸的调侃,急忙问道,“她被什么人抓走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半个时辰前,在龙福客栈。玉虎堂的雷彪带人抓走白霜,还杀了两个与白霜同行的人,想必应该是陆庭湘给她安排的护卫。”冯天霸道,“尸体现在还在龙福客栈,你要不要去看看?”
“还杀了人?”柳寻衣的神色异常凝重。
“杀了,我亲眼所见。”冯天霸点头道,“出手快准狠,一刀毙命,明显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雷彪带的几个都是好手,白霜的那两个护卫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我真想不明白,陆庭湘怎么会让自己的女人来这种地方?更想不明白为何不给她配几个像样的护卫随行?”
柳寻衣思量片刻,脑中突然回忆起丁三曾和他说过的话。丁三说“曹钦曾有意想请一个中原来的美人去玉虎堂一叙,只是后来因为曹公子的事耽搁了。”现在想来,丁三口中的中原美人说的正是白霜不假,而曹钦派人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带走白霜,其目的……
一想到这儿,柳寻衣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因为后面的事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有没有说为何要带走白霜?”柳寻衣问道。
冯天霸缓缓摇了摇头,面带苦涩地笑道:“如果来的只是几个庸手,我倒想出手救她一救,毕竟大家都是汉人。可是来的都是些狠角色,我即便出手结果也只是多一具尸体而已,所以……”
“此事与你无关,你能来告诉我已算是仁至义尽。”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回道,“曹钦突然派人抓走白霜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虽然我并不认识白霜,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宋人,而且还是个弱女子。在霍都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冯天霸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不能坐视不理,不如我和你一起杀进玉虎堂救她出来,然后连夜离开霍都,如何?”
柳寻衣知道冯天霸的为人,他说出这番话绝不是口是心非,而是真心想出手搭救白霜。虽然心中感动,但柳寻衣却更清楚,玉虎堂绝非那种轻而易举就能闯进去的地方。如果他们硬闯,只怕非但救不了白霜,而且还会白白搭上两条性命。
“这种事耽误不得,你若想救她就要尽快决定。”冯天霸提醒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白霜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能感觉到,她有事你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心烦意乱的柳寻衣根本就听不到冯天霸炮语连珠似的嘟囔,沉吟片刻后,柳寻衣的神色陡然一正,急声开口道:“我现在就去玉虎堂走一趟。”不等冯天霸接话,柳寻衣的手已是死死按住他的肩头,正色道,“我一个人去。”
“虽然在龙福客栈没能出手相助,但我冯天霸也绝非孬种!”
“我一个人去,尚有一线生机。若我们两个一起去,则必死无疑。”柳寻衣匆匆解释道,“你且回去等我消息,我今夜若能救出白霜,那你就带她一起连夜离开霍都。我若是到天亮还没有回来,明日一早你就自己走。”
“你一个人去简直是白白送死……”
“我没功夫和你解释,我敢去就自有活命的法子,你且回去等我消息吧!”
不等冯天霸再三追问,柳寻衣已转身朝着龙安客栈相反的方向迅速掠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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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硬闯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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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何人胆敢夜闯玉虎堂?”
玉虎堂府门外,两名凶神恶煞的彪形护卫一左一右,叉起双刀拦住柳寻衣的去路,在他们二人身后,还站着四名虎视眈眈的玉虎堂弟子,准备随时出手擒下不速之客。
柳寻衣后退一步,朝几人稍稍拱手,快速说道:“在下柳寻衣,前来拜会曹堂主。”
“堂主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一名护卫不耐其烦地摆手驱赶道,“不想找麻烦就赶紧滚,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柳寻衣为救白霜心急如焚,又见玉虎堂一个小小护卫都敢如此嚣张,顿时怒由心生,冷声道,“我没功夫在这儿和你们废话,识相的就让我进去,否则休怪我无礼!”
“呦呵?”几名玉虎堂弟子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流露出一抹嘲讽之意。一名护卫用刀背轻轻敲打着柳寻衣的胸口,挑衅道:“老子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有人敢在这里撒野,今儿算是涨见识了。来来来,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怎么无礼……”
“呼!”
不等护卫把话说完,柳寻衣已突然出手,只见他双指夹住刀锋,手腕一翻,只凭两指的力道硬是将钢刀从护卫手中夺了过来,还不等那护卫有所反应,柳寻衣已翻手将冷冰冰的刀刃直接抵在护卫的脖子上,吓得那护卫话未出口,唇齿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打起颤来。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且不论柳寻衣到底是什么来头,单从他敢单枪匹马夜闯玉虎堂这一节,这些护卫心中就已经明白眼前这人绝非善茬,如若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真会死在他的刀下。
“你……你好大的胆子……”被挟持的护卫输人不输阵,尤其是在玉虎堂门前,又岂能服软?但话虽然如此,实际上他那煞白的脸色和布满汗珠的额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胆怯。
“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柳寻衣将刀锋微微一斜,冰凉的刀刃瞬间在那护卫的脖子上卷起一层褶皱,吓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而其身后的几人更是纷纷后退,其中一人还偷偷溜回府中求援。
“你想问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前,雷彪可否带着一名女子回来?”
“是……”
“那女子现在何处?”柳寻衣听到护卫亲口承认,心中更是急迫。
“府里……”护卫颤颤巍巍地回答道,“不过我只负责守门,故而只看到那女人进去,却并未看到她出来。”
柳寻衣眉头一皱,猛然挥手将其推开,迈步欲要往玉虎堂内闯。忽见府内火光闪烁,紧接着便看到面色阴狠的雷彪,带着十几名玉虎堂弟子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哪个不怕死的敢来玉虎堂闹事?”
雷彪腰间挎着骷髅刀,手里握着一条马鞭,声音未落,人已是冲出大门,还不等他看清柳寻衣的容貌,右手已是突然扬起马鞭,朝柳寻衣劈头盖脸地狠抽下去。
雷彪就是这么一个火爆性子,有人三更半夜硬闯玉虎堂,俨然是来找麻烦的,因此就算来的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留情,无论是谁先打了再说。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炸响在半空中响起,马鞭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般直劈柳寻衣的天灵盖,柳寻衣反应极快,就在马鞭落下的瞬间,身形顺势一侧,凌厉的马鞭“嗖”的一声擦着他的鼻尖落下,随着又一声清脆的炸响,柳寻衣身前的青石台阶上,顿时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妈的,竟然还敢躲?”
雷彪见状登时怒气大盛,不等马鞭上的力道卸尽,反手一甩马鞭便横着朝柳寻衣的双膝抽去。但见柳寻衣冷哼一声,右腿猛地向前踢出,迎着马鞭袭来的方向顺势一滑,马鞭顿时缠绕在其小腿上,柳寻衣脚踝一转,张牙舞爪的马即刻被其踩于脚下,力道之大直令雷彪心中暗吃一惊,饶是他如何用力回拽,竟也难以将马鞭从柳寻衣脚下抽出分毫。
“混账东西,找死!”
暴怒的雷彪将马鞭交于左手,右手摸向骷髅刀,随着“噌”的一声轻响,寒光一闪,凌厉无比的刀锋已朝着柳寻衣的脑袋砍来。
见状,柳寻衣右脚猛地抬起,突然失去力道的马鞭在雷彪左手的拖拽下顿时向外弹出,令猝不及防的雷彪身子后仰,脚下一个踉跄,刀锋也随之偏离轨迹。
当雷彪奋力稳住身形时,柳寻衣却已闪至身前,一手托住雷彪的右臂外肘,一手握住雷彪的右腕,接着双手同时用力,前后一错,雷彪的右臂便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拐去,而其手中的骷髅刀也精准无误地直接落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幕令周围的玉虎堂弟子纷纷止住向前逼近的脚步,为保全雷彪的性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雷彪瞪着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他想用力反抗,只可惜在柳寻衣双手所使出的千斤之力面前,雷彪唯有任人宰割的份,根本无法动弹。
雷彪怒视着面色冷峻的柳寻衣,喝道:“我认得你?在龙安客栈……”
“白霜在哪?”柳寻衣不理会雷彪的威胁,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白霜?”雷彪先是一愣,继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戏谑道,“你说的是那个被我抓回来的女人?怎么?她是你相好的?”
“她在哪?”柳寻衣无视雷彪的话,双手猛地用力一错,直将雷彪的小臂和肘关节生生错位,疼的雷彪闷哼一声,脸上的汗水如下雨般哗哗直流,但雷彪也不愧是个汉子,即便痛入骨髓,却仍旧没喊一声。
“你这么紧张那个女人,看来老子猜对了。嘿嘿……”雷彪五官狰狞着,口中仍发出一阵令人恼怒的阴笑,“你在担心什么?我带她回来已经近一个时辰,你担心的事该发生的也早就发生了……额……”
雷彪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提膝,坚硬的膝盖狠狠撞在雷彪的小腹上,直疼的雷彪抑制不住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嘴角淌出一丝混杂着胆汁胃液的血痰。
“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不能活着走出霍都!”恼羞成怒的雷彪不畏生死地嘶吼道。
“住手!”
雷彪话音未落,曹钦的声音陡然在府内响起,紧接着只见曹钦带着一众玉虎堂弟子走上前来,苏禾也随行其中。
一见柳寻衣,苏禾不禁大吃一惊,面色狐疑地快步走到跟前,看了又看才敢相信。
“柳兄弟?”苏禾满眼惊奇之色,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苏大哥。”柳寻衣早就知道苏禾此刻正在玉虎堂中,因此当他看到苏禾时的反应,远不如苏禾看见他时那么夸张,“让你见笑了。”
柳寻衣之所以敢单枪匹马来玉虎堂要人,其实就是因为有苏禾的缘故,这也是他和冯天霸所说的“一线生机”。毕竟苏禾现在算是曹钦的贵客,按照常理推断,曹钦应该不会为了一个美色而得罪苏禾。
而当柳寻衣将目光转向曹钦的时候,二人的脸上几乎同时浮现出一抹怪异之色。
其实他们早在泉州时就见过面,只不过那时候曹钦是黑巾遮面,此刻的曹钦却是以真面目示人。
柳寻衣看到曹钦的第一反应是:“他就是杀害莫岑一家三口的刽子手”。
而曹钦看到柳寻衣的第一反应则是:“贤王府的人怎么在这儿?”
虽然二人都已经认出彼此,但这层窗户纸却是谁也没有主动捅破。柳寻衣不捅破是因为他不想打草惊蛇,提早让曹钦知道自己的来意。而曹钦不捅破则是不想承认自己与惊风化雨图有关,毕竟他也不清楚柳寻衣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是当日的黑衣人,故而曹钦又岂会不打自招?
“柳兄弟,这位雷兄弟正要带人去罗汉寺救曹公子,你莫不如先放他离开?”苏禾开口向柳寻衣求情。
苏禾开口,柳寻衣自然却之不恭,只见他双手一扭,将雷彪错位的关节重新回正。继而向前一推,直接将雷彪向外推出数步,方才在两名玉虎堂弟子的搀扶下稳住身形。
“你这个混账……”
“雷彪!”
雷彪欲再次出手,曹钦却是猛地冷喝一声,惊的雷彪顿时定在原地。还不等雷彪开口辩解,曹钦却是突然扬手“啪啪”两下,狠狠抽在雷彪脸上,顷刻间十个通红的指印已浮现在他的脸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曹钦此话不知是在骂雷彪还是在指桑骂槐地暗指柳寻衣和苏禾,总之是阴阳怪气之中充满了狠戾,“还不赶快去办正事,嫌人丢的还不够吗?”
“是。”
面对怒气冲冲的曹钦,雷彪不敢顶嘴,唯有怯生生地答应一声,继而目光阴狠地瞪了一眼柳寻衣,随即招呼一声,带人迅速离开了玉虎堂。
“柳兄弟,我来为你引荐,这位是曹钦堂主。”苏禾向柳寻衣介绍道,转而又向曹钦引荐道,“曹堂主,这位就是刚刚苏某提到过的柳寻衣。”
“哦?”曹钦别有深意地打量着柳寻衣,淡淡地说道,“在罗汉寺内大难不死,柳小兄弟应该倍感珍惜活着不易,为何现在又来我玉虎堂做这些找死的事?”
“柳兄弟,你怎么会来这儿?”苏禾见曹钦冷嘲热讽,字字针对,赶忙出面打圆场。
“苏大哥,我来找人。”柳寻衣目光直直地盯着曹钦,目不斜视地对苏禾解释道,“我妹妹刚刚被玉虎堂的人抓走了。”
“你妹妹?”苏禾一愣,转头看向曹钦,疑惑地问道,“曹堂主,这是……”
“白霜是你妹妹?”曹钦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她姓白,你姓柳,你该不会是她的情哥哥吧?”还不等柳寻衣驳斥,曹钦却是突然神色一正,直言道,“后天是玉龙节,白霜自称奉了江南陆府府主陆庭湘之命,来此为宫主祝寿,任何人敢擅自阻拦,那便是不尊重宫主,凡不尊重宫主者,皆是我天山玉龙宫的死敌。”
曹钦这番话说的极重,事关天山玉龙宫宫主的尊严,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成为数千玉龙宫弟子的死敌。此事关系重大,以至于苏禾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也不敢冒然替柳寻衣求情。
“祝寿?”柳寻衣一懵,毕竟他对周老爷的死以及白霜的真正来意,云云而而都只是自己的揣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也不能一口断言曹钦说的是错。
“既是祝寿那又为何要杀了与白霜同行的人?”柳寻衣沉吟片刻,执意道。
“雷彪告诉我,他到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找白姑娘的麻烦,因此才顺手杀了。”曹钦语气之中颇有不善,不耐地说道,“若不是看在苏兄弟的面子,本堂主又岂会向你解释?今日本堂主宽宏大量不想与你计较,你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本堂主欺负你一个晚辈!”说罢,曹钦便转身朝府内走去,跨过门槛时还冷冷地留下一句:“送客!”
“你……”
“柳兄弟!”不等柳寻衣追上去,苏禾却是先一步拦住他,正色道,“柳兄弟,这里毕竟是玉虎堂,你也不好一意孤行地硬闯。曹堂主如今因为曹公子的事心情欠佳,柳兄弟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可是我妹妹她……”
“我明白你的担心。”苏禾点头应道,“不过现在你和曹堂主各执一词,我也不知孰是孰非,因此不好过多干涉其中。不过我现在已经受邀留在玉虎堂中,我可以保证从现在一直到玉龙节的这段时间,你妹妹一定安全无恙,有我在绝对没人能动她一根头发。至于你与曹堂主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只等玉龙节当日让令妹见到玉龙宫主后,一切自会真相大白。若一切真如你所说,那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任凭他们欺负一个弱女子。若一切如曹堂主所言,那你也不必担心,待令妹祝寿之后,我自会将她一同带下天山,不知你意下如何?”
从苏禾的只言片语中,柳寻衣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苏禾说即便一切如曹钦所言也会力保白霜安危,但却并未质疑柳寻衣谎称白霜是自己妹妹这件事。由此足见苏禾天性纯良,君子坦荡,相比之下,曹钦与柳寻衣反倒是各怀小人之心了。
“若有苏大哥在,小弟自然放心。”
柳寻衣忧心忡忡地点头应允道,虽然他嘴上答应,心中却在犹豫苏禾会不会被曹钦所骗。但转念一想,苏禾既然答应此事,那必会履行承诺,留在玉虎堂中照料白霜,料想那曹钦也不会在苏禾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与其今夜硬闯白白拼出性命,倒不如回去另谋他法,顺利救出白霜。
柳寻衣向苏禾再三拜谢,苏禾也再三保证,这才令他心中稍安,寒暄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如今柳寻衣已在曹钦面前露面,再加上洵溱在暗中虎视眈眈,以及白霜的危险处境……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自己的真正目的“惊风化雨图”至今仍毫无对策。眼下的柳寻衣已陷入重重危机之中,他已没办法再继续隐藏起来伺机而动,此刻必须设法化被动为主动,如此方能有一丝余地。
踌躇再三,柳寻衣终究决定连夜去寻找一个人,一个在霍都或许是唯一能帮到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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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深夜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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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柳寻衣,我在这儿。”
当柳寻衣匆匆赶回龙安客栈时,冯天霸突然从暗巷中钻出,一把将欲要迈入客栈的柳寻衣推至一旁。不等柳寻衣开口,冯天霸却是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目光阴沉地盯着客栈大门处,低声道:“看!”
柳寻衣眉头一皱,举目望去,但见四名西域刀手气势汹汹地走出客栈,透过穿着打扮,柳寻衣认出他们正是洵溱的手下。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诧异地问向冯天霸。
冯天霸眼睛一瞪,反问道:“我正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话都没说明白就匆匆离开,我越想越糊涂,索性就一直留在这儿,等你回来。却不料一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西域人突然冲入客栈,他们找到你的房间大肆搜罗一翻,然后才分批离开,刚才你所看到的那四个应该是最后一批。”
“是洵溱。”柳寻衣恍然大悟道,“洵溱不甘心我轻易脱逃,所以才会派人来此追杀。”
“他们如何知道你住在这间客栈?”冯天霸问道,“又怎会知道你住在哪个房间?”
“龙安客栈的大掌柜‘龙王’也是洵溱的人。”柳寻衣解释道,“洵溱一定以为我中了迷魂香,不可能完全清醒,所以才想趁机斩草除根。”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又要匆匆离开?”
柳寻衣看着一脸认真的冯天霸,苦笑道:“一来,他们没能在客栈中发现我的踪迹,所以料想我一定不敢再回来。二来,洵溱和龙王的关系已经暴露,想必不久之后玉虎堂的人就会找到这里。他们此时不走,难道还要等着曹钦带人来瓮中捉鳖吗?”
冯天霸满眼狐疑地盯着柳寻衣,语气古怪地说道:“我发现你真是能惹祸,在泉州的时候,江南陆府便不得安宁。到了霍都,却又把这里闹得满城风雨。你才来霍都两天而已?竟能招来这么多仇家?”
面对冯天霸的挖苦,柳寻衣唯有苦笑不语,他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解释,以冯天霸的脑袋都不会想的明白。
“看你一个人回来,应该是无功而返。”冯天霸突然想起白霜的事,连忙问道,“可是玉虎堂不肯放人?”
柳寻衣叹息一声,道:“哪有这么容易,曹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我以为他会看在苏禾的面子上放了白霜,却不料他竟说白霜来此是为了给玉龙宫主祝寿……”
冯天霸听的一头雾水,连连摇头道:“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人对吧?”
“算了!”柳寻衣凝视着欲要立下豪言壮语的冯天霸,正色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有打算。明日一早你还是速速离开霍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罢,柳寻衣转身欲要朝龙安客栈走去。
“你想让我当逃兵?”冯天霸对着柳寻衣的背影怒声质问道,“玉虎堂如何?曹钦又如何?我冯天霸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豁出这条命的胆量还是有的。”
“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柳寻衣站住脚步,头也不回地故意嘲讽他。
“为了大宋子民的生死安危。”冯天霸直言道,“我是大宋朝廷的官差,就有责任保护大宋子民的安危,尤其是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我更加不能坐视不理。如若我大宋人人如此冷漠,都心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避世之心,那我们日后的结局只有一个,亡国灭种!”
冯天霸的话字字如针,直戳柳寻衣心底,听闻这番言论,想必就算是一个寻常百姓也会为之动容,更何况同为朝廷官差的柳寻衣呢?
柳寻衣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满脸刚毅的冯天霸,一字一句地说道:“遥想昔日的杨门将、岳家军,想必也定是如阁下这般为国为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倘若今天我大宋能多一些你这样的官差,北定中原指日可待!”
冯天霸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愣愣地望着他,许久都未能说出话来。
“既是如此,那你随我来吧!”思量再三,柳寻衣终究不忍打击冯天霸的忧国忧民之心,开口道,“不过你要一切听我安排,绝不能自作主张,以免误人自误。”
“你比我有脑子,我知道有些事不能蛮干,只要不伤天害理,违背道义,我可以听你的。”冯天霸痛快地答应道。说罢,也不等柳寻衣招呼便主动跟了上去。
“砰、砰砰!”
客栈二楼,柳寻衣轻叩房门,伴随着房间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一抹柔和的烛光缓缓在房中亮起,接着一道囫囵不清的声音悄然响起:“扰人清梦如同杀人父母,是谁这么不张眼……”
伴随着一阵幽怨的诅咒,房门应声而开,但见蓬头散发,满脸困意的丁三,揉着惺忪睡眼出现在柳寻衣和冯天霸面前。
一见到柳寻衣,丁三的骂声戛然而止,但仍旧颇有不满地抱怨道:“小老弟,三更半夜的,你这是作甚?”说着话,丁三已侧身让开房门,放柳寻衣和冯天霸进来。
“丁老兄,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柳寻衣开门见山道。
“哦?”丁三自斟自饮了一杯凉茶,脸上的睡意渐消,坏笑道,“是不是想清楚了?想找我帮忙?”
柳寻衣苦笑道:“不过我现在可没有一千两黄金给你。”
“哈哈……”丁三闻言大笑道,“我就知道你来霍都也是为了那张图,之前还不承认,今夜为何主动招了?”
“丁老兄,其实我是为它来的。”说着,柳寻衣从怀中掏出白霜送给他的那支金簪,正色道,“它的主人现被软禁在玉虎堂内,我想救她出来。”
丁三眉头一皱,问道:“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女人还是为了图?”
“这有何区别?”柳寻衣反问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尽量多的给你好处……”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丁三却是兴趣索然地连连摇头道:“如果你是为了救女人,那我可没兴趣帮你。毕竟我就算帮你把这个美人救出来,你也不舍得让她陪我逍遥一晚,是不是?”丁三坏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比我还穷,一定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你……”
“但是!”不等冯天霸怒斥,丁三却是突然话锋一转,目光隐晦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你是为了图,我仍愿与你合作,顺便也可以替那女人想想脱身的办法。嘿嘿……”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辩解道:“就算我拿到那张图也给不了你一千两黄金,于你而言又有何区别?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能找到金国宝藏?”
丁三斜眼笑看着柳寻衣,旁敲侧击地说道:“小老弟,我丁三虽不算什么人物,但也不喜欢被人利用。你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却又想利用我帮你对付玉虎堂,只凭三寸之舌,纵使说的天花乱坠又有屁用?想找人帮忙,就要学会坦诚相待。否则你对我处处遮掩,我却要尽心尽力地帮你成事,试问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这老头说的有些道理,我觉得……”冯天霸下意识地点头附和,却在柳寻衣那双欲要杀人的目光下,又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丁老兄,你这可是在赶鸭子上架?”柳寻衣道。
“你不是鸭子,那张图也并非火架。”丁三笑道,“即便没有我,你也不会放弃那张图。你隐瞒我,无非是信不过我,亦或是担心我也觊觎那张图而已。距离玉龙节只有一天了,你我都是聪明人,小老弟你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何况,曹钦手里还有一个你想救出来的美人。嘿嘿……”
“你这老头,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挤眉弄眼的样子却总给人一种奸诈狡猾的感觉。”冯天霸怒斥道,“我要是他,我也不想对你坦诚相待,不是信不过你,是看不惯你那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别以为你攥住了我们的小辫子,没有你老子照样救人。”
“那你们又何必深夜来找我?”丁三倒是洒脱,摆出一副浑不怕的模样,伸手朝门口比划两下,道,“门在那,两位小兄弟慢走不送!”
“小人得志,什么东西!”冯天霸怒骂一声,拽着柳寻衣的胳膊便欲要离开,“我们走……”
“我告诉你便是!”柳寻衣先是安抚住躁动不安的冯天霸,继而对丁三正色道,“我的确是为图而来,一直想伺机而动。只不过如今我处境堪忧,所以不得不求丁老兄出手相助。”
丁三神色一怔,随即站起身来,目光深邃地盯着柳寻衣,道:“此话当真?”
“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好!”丁三爽快地答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打探一下那个女人和那张图的消息,以及玉虎堂接下来的动作,方便你们行事。”
“我等不了太久!”柳寻衣坦言道。
“放心,明日傍晚你来这儿找我,我把消息告诉你。”丁三笑道,“不过事先说好,我只负责帮你打探消息,至于后面的事……”
“我自己解决!”柳寻衣接话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们便等你的消息了。告辞!”
“小老弟慢走!”
匆匆话别,柳寻衣和冯天霸便迅速离开了龙安客栈这个是非之地。
而在他们走后,丁三却是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眸深处陡然闪过一抹冷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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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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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又是一夜无眠的曹钦在堂中坐立难安,目光忐忑地注视着从院中匆匆走来雷彪。
“堂主,我……”
“人呢?”不等步入正堂的雷彪叩拜行礼,曹钦已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道,“你此去罗汉寺可救回公子?”
“雷彪惭愧,辜负了堂主的重托。”雷彪神色懊恼的跪倒在地,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俨然这一夜已是折腾的筋疲力尽。
“什么?”曹钦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雷彪亲口承认,脸色还是随之变的有些难看,心力交瘁地低声问道,“你们可细细搜查过罗汉寺?”
雷彪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堂主,我们在寺中找到公子被挟持的房间,在那儿还发现了公子的玉佩,想来公子之前的确被藏在罗汉寺不假。只不过……我们去晚一步,赶到罗汉寺的时候,那伙贼人和公子都已不见了踪迹。”
曹钦接过玉佩,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之色,幽幽地说道:“我早已料到狡兔三窟,你们此去必会扑空,果不其然……”
“堂主。”雷彪突然眼神一狠,恶狠狠地说道,“这件事要怪就怪那个苏禾,倘若不是他故意见死不救的话,以他的武功又岂能轻易放那伙贼人离开?”
曹钦脸色一冷,训斥道:“这番话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苏禾只是帮我们,并不亏欠我们,所以我们无权命令他做任何事。他能找到罗汉寺,就已是有恩于我。我们又岂能怪罪他?要说错,只有一个人有错,那就是柳寻衣,若非他打草惊蛇,那伙贼人又岂能逃出我的天罗地网?”
“堂主,要不要我去龙安客栈把那姓柳的抓来……”
“罢了。”曹钦满眼疲惫地摇头道,“眼下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言至于此,曹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那个与贼人暗中勾结的龙王……”
“也跑了。”雷彪怒声道,“我昨夜带人搜遍了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结果却一无所获。想必他已经逃离霍都,八成是想暂避风头。我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不可。”
“龙王身份暴露是他们的失算。”曹钦喃喃自语地分析道,“他们以为昨夜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了柳寻衣,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苏禾坏了大事。看来‘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在任何人面前都一样有用。”
“堂主,那个姓柳的到底是什么来头?”雷彪问道,“昨夜他胆敢硬闯玉虎堂,似乎他和那个姓白的女人关系匪浅……”
“他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的。”曹钦冷笑道,“我在江南陆府的时候见过柳寻衣,他是贤王府的人。万里迢迢跑来霍都,想必是奉了洛天瑾的命令。”
“难道……他识破了堂主的身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曹钦道,“他有没有识破我的身份尚不可知,但他一定知道惊风化雨图来了霍都,否则也断不会追来。还有那个白霜……我在江南陆府看到她的时候,她分明站在陆庭湘身后,怎么又会和这个姓柳的扯上关系?还闹出一个兄妹的名头,这其中定有古怪。”
“说不定是白霜瞒着陆庭湘私通柳寻衣。”雷彪嗤笑道,“这种女人放荡不羁,专门勾引好色之徒,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雷彪话没说完便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如若白霜专门勾引好色之徒,那曹钦抓她又是为何?
雷彪见曹钦面色不善,急忙改口道:“堂主,这个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是留着自己享用还是……”
“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曹钦冷哼道,“昨日我在苏禾面前亲口承认白霜是来祝寿的,如若不带她一起上天山,苏禾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苏禾此人虽然武功深不可测,但却是个死脑筋,遇事不知变通,昨夜他答应柳寻衣要照看白霜,果然就一直在暗中守着白霜,就连送饭的下人也不得轻易靠近,实在麻烦。”
“那堂主的意思是……”
“哼!不过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本堂主不要也罢。”曹钦阴狠地说道,“不过就算我得不到,也绝不会让姓柳的逞心如意。我要把白霜献给宫主,助他修炼采阴补阳之术。”
“堂主高明!”雷彪附和道,“白霜的确姿色不凡,倘若堂主把他献给宫主,宫主一定会重重赏赐于你。说不定三旗的宝座就能有堂主一个,哈哈……”
雷彪所言的“三旗”,指的是天山玉龙宫“三旗十二堂”中的三旗旗主之位,三位旗主的地位仅次于宫主,高于十二位堂主之上。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把我儿从贼人手中救出来。”曹钦摆手道,“我决意和那个女人好好谈谈,你派人去龙祥客栈……”
“报!”
突然,一道急促的传报声打断了曹钦的话。接着只见一名玉虎堂弟子,双手捧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红色木盒,快步入堂,跪拜道:“禀堂主,刚刚有人送来这个盒子,说是送给堂主的薄礼。”
“薄礼?”曹钦眉头一皱,目光狐疑地与雷彪对视一眼,揣测道,“明日是玉龙节,要送礼也应该送上天山,谁会平白无故地给我送礼?”
曹钦话音未落,雷彪已快步上前,一边伸手打开木盒,一边随口问道:“送礼的人呢?”
“走了……”
“嘭!”
不等传报弟子的声音落下,刚刚打开木盒的雷彪,却又陡然将木盒死死合上。此刻的他眼神如冰,面如死灰,就连嘴唇都在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什么东西?”不明所以的曹钦看着雷彪一动不动的背影,不解地问道。
“什么人送来的?”雷彪并未回答曹钦的话,而是语气沉重地向传报弟子问道。
“一个生脸……”
“到底怎么回事?”曹钦似乎意识到不太对劲,高声质问道,“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雷彪避无可避,颤抖地双手缓缓接过木盒,面带苦涩地转过身来,神情尴尬地注视着曹钦,那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难看模样看着十分怪异。半晌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木盒愣愣地站在堂中。
“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曹钦眉头一挑,越发好奇,“拿来我看看。”
“堂主……这……”雷彪身子晃动两下,但脚下却是一步没迈,脸色尴尬地吞吞吐吐道,“其实也……这个……”
渐渐意识到事有不妙,曹钦脸上的好奇之意渐渐收起,他两步冲到雷彪面前,直吓的雷彪身子一晃,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曹钦狐疑地扫了一眼雷彪,继而出手托住木盒的锁头,向上轻轻一抬,顷刻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逸散而出。当曹钦迅速将木盒完全打开之时,一只仍在流血不止的断手,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只左手,小指上带着一枚玉戒指。
曹钦认得这枚戒指,正是他去年送给自己宝贝儿子的生辰之礼。
换言之,这只断手是从曹钦儿子的身上砍下来的。曹钦不用问也能想到这份“薄礼”究竟是何人所送。
“那群混账王八蛋,欺人太甚!”雷彪怒声道,“堂主,我这就带人去龙祥客栈,将那一男一女抓回来,任凭你处置。”说罢,雷彪便要转身离去,不过却被曹钦突然伸手拽住,当雷彪瞪着一双愤恨不已的虎目看向曹钦之时,却见曹钦竟已是泪流满面。
“堂主,你这是……”
“不必去了……”曹钦有气无力地叹息道,“这是他们给我的惩罚,惩罚我私下找苏禾跟踪他们。这伙贼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我以为他们只是威胁我,不敢真做出什么事……却没想到……”曹钦指着木盒中的断手,一句话恨不能接连三次哽咽。
雷彪气的哇哇大叫,却又无可奈何。
“不能去。”曹钦神情萎靡地摇头道,“再去只怕我儿性命不保……这些人什么事都敢做,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那就把那个女人抓回来,逼他们一个换一个。”雷彪提议道。
曹钦摆手道:“没用的,他们敢这样做,就已经做好有来无回的打算,这场赌局关乎我曹家唯一的香火,我不能赌,也赌不起……那个女人早就已经看透我了……”
“那……”雷彪欲言又止,转身将传报弟子轰了出去,继而附耳上前,低声对曹钦说道,“那我们何不将惊风化雨图交给他们,现在一切都不如换回公子重要。”
“交给他们,明天我如何向宫主交代?”曹钦早已六神无主,惶惶不安地自言自语道,“可是不交的话,我儿必死无疑……”
“那就把图给他们!”雷彪爽快道,“大不了再抢回来。”
“给他们?”曹钦目光犹豫着地注视着雷彪,俨然已经有所动摇。
“给!”雷彪鼓励道,“他们拿到图也带不走,丁三爷绝不会放他们轻易离开霍都。”
雷彪此话一出,曹钦的眼神陡然一变,急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丁三……”
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曹钦却是突然挥手打断,低声道:“他在霍都?你如何知道?”
雷彪一脸茫然地解释道:“我前天在龙安客栈见到的。”
“他真来霍都了?”曹钦脸色变的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着反复询问道,“你看清了?”
雷彪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和那个柳寻衣坐在一起喝酒。”
“嘶!”
曹钦深吸一口气,沉吟许久之后方才神色一定,转而对雷彪吩咐道:“惊风化雨图绝不能交出去。你立刻派人前往天山,向宫主禀明情况,请宫主安排高手,于明日辰时初刻,在叶子林埋伏,那是前往玉龙宫的必经之路,明日我会带着惊风化雨图在叶子林与贼人当面交易。待救出我儿之后,便将那伙贼人当场剿杀!”
雷彪闻言大惊,忙问道:“堂主想设陷阱引他们入局?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事有疏漏,公子只怕性命堪忧。刚刚堂主不是还说这场赌局你不能赌,也赌不起吗?怎么现在又突然……”
“你懂什么?”曹钦冷喝道,“丁三出现在霍都不是巧合,他不是冲着柳寻衣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惊风化雨图来的。我若稍有异动,只怕等不到把图从贼人手里抢回来,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雷彪听的心惊肉跳,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去办,一面派人上天山将事情禀明宫主,请他老人家安排高手明日在叶子林设伏。一面派人去龙祥客栈,通知那伙贼人,告诉他们明日辰时初刻于叶子林当面赎回公子。”
说罢,雷彪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若有所思地静候片刻,看到曹钦迟迟不肯张口,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堂主,那女人不是傻子,我们若这么告诉她,她一定能猜到其中有诈,万一她明天不去叶子林,那公子岂不是……”
“事到如今,我已别无选择!”曹钦的目光忽明忽暗,幽幽地说道,“只希望这伙贼人也和我一样,孤注一掷,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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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分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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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无话,夕阳渐落。
柳寻衣和冯天霸如约来找丁三,经过一整天的思量,虽然他们与白霜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但如今事在眼前,却也不能不救。尤其是对柳寻衣而言,迄今为止仍在心底将白霜当做自己的妹妹柳寻玉看待。因为在鸳鸯榭时一见如故的似曾相识之感,令深爱着自己妹妹的柳寻衣,对白霜也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感情。
客房内,三人分宾主落座,此刻他们心怀三种心思,脸上也涌现着三种迥然不同的神色,其中尤其以柳寻衣的眼神最为复杂。
“我已打听过了,白霜的确被曹钦软禁在玉虎堂。”丁三开门见山道,“不过却并非被曹钦占为己有,而是要把她献给玉龙宫主,以助玉龙宫主修炼采阴补阳之术。”
柳寻衣沉声道:“我就知道陆庭湘绝不会主动派人来向玉龙宫主祝寿,江南陆府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又岂会甘心和玉龙宫这等异教为伍?”
听闻柳寻衣的话,丁三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寒光,不过转瞬即逝,便又被他那副狡猾贪婪的模样所遮掩,因此并未引起柳寻衣的察觉。
“把白霜当成寿礼送给玉龙宫主,这么恶毒的点子亏曹钦想得出来。”冯天霸不屑地怒骂道,“我们干脆闯进玉虎堂要人,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我就不信玉龙宫主能不顾颜面,任由曹钦胡作非为。毕竟强抢民女这种事并不光彩,玉龙宫主再怎么说也是一派之长,总是要脸面的吧?”
“我们若冒冒失失地冲进玉虎堂,能不能救出白霜尚未可知,不过你我却休想再活着离开霍都。”柳寻衣沉吟道,“就算把事情闹大,玉龙宫主为了保存颜面也一定会设法除掉我们,这里是玉龙宫的地盘,若是惹恼了玉龙宫主,我们和白霜皆是插翅难飞。”
丁三望着柳寻衣,笑道:“一个女人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若是能得到那张图,你想要多少女人都有。现在和你说点正事,曹钦的计划我已经打听清楚,明天一早,他就会亲自带图上山。”
“那他儿子不救了?”柳寻衣诧异地反问道。
“当然救!”丁三道,“他和那伙贼人约定,明日辰时初刻,在叶子林当面交图赎人,叶子林是前往玉龙宫的必经之路。”
冯天霸狐疑地打量着丁三,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如何能打听的这么清楚?”
“这是我混饭吃的本事,告诉你我日后靠什么生活?”丁三故作神秘地嗤笑道,“中原江湖中的百晓生,干的也是我这个买卖。消息是如何打探来的,你们不必费心,总之绝对是真的。”
“叶子林……”柳寻衣喃喃自语道,“那曹钦明天会带着白霜一起吗?”
“既是祝寿,那就应该会带着‘寿礼’。”丁三道,“不过世事无绝对,曹钦已经知道你想救那个女人,说不定他为了明日顺顺利利,避免节外生枝,也许会把白霜留在玉虎堂,等他救出自己儿子后,再送白霜上天山。毕竟,这种事最重要的是稳妥,并不急于一时。嘿嘿……”
闻言,柳寻衣和冯天霸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色。
“最重要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你了,明天叶子林就是你下手的最佳时机。”丁三凑到柳寻衣身前,含沙射影地怂恿道,“我料想曹钦是想在叶子林救回自己的宝贝儿子后,当即把那伙贼人杀光,之后再把图抢回来,所以明天他一定会备足人手,准备与那伙贼人撕破脸。而那伙贼人也并非愚蠢之徒,他们若敢去叶子林赴会,就一定提早做好万全准备。所以我料定明天在叶子林,曹钦和那群贼人肯定是针锋相对的局势,免不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混战。到那时候,就是你趁乱取图的好机会。”
“趁乱取图?”柳寻衣眼神轻蔑地凝视着丁三,幽幽地说道,“我看你是想让我火中取栗吧?”
丁三一愣,道:“怎么?你怕他们两伙人会联起手来对付你?”
“为何不会?”
“小老弟,你还是太嫩了。”丁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连摇头道,“你想想,那伙贼人可是送了一只断手给曹钦,他们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可能联手。而且你不一定非要在他们交手的时候出面,也可以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再行出手,以你的武功,从一群残兵败勇手里抢点东西,岂不是易如反掌?”
面对丁三的一再游说,柳寻衣却是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忽明忽暗地凝视着丁三,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丁三见状,不禁眉头一皱,颇为不悦地责问道:“老兄我打听这些消息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前后也破费不少,到这个节骨眼上你该不会是怕了吧?我不管,总之你答应我的一千两黄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丁三连哄带吓地嘟囔一番,见柳寻衣仍旧没有表态,于是话锋一转,好言劝慰道:“小老弟,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种事你若不肯冒险,又岂能轻易得到那张图?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十拿九稳的好事?而且万一白霜明天也随曹钦同行,你还能顺手把她救出来,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这件事我要再琢磨琢磨。”柳寻衣神色凝重,缓缓起身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替我打听消息,倘若有朝一日我有了一千两黄金,一定会给你。”说着,柳寻衣从怀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随手扔在丁三面前,道,“这里面的金银应该值个一二百两,先给你收着。”
说罢,也不等丁三再次开口相劝,柳寻衣已是带着冯天霸迅速离开了龙安客栈。
丁三拿起桌上的钱袋,刚刚还弥漫在脸上的焦急之色顿时一扫而空,以往对金钱的贪婪之意也消失殆尽,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冷哼。
“刚刚那袋银子,你是从哪弄来的?”
柳寻衣跟随冯天霸回到龙福客栈,冯天霸追问了一路钱袋的来历,可柳寻衣却是一直闭口不言。
“难道又是你偷的?”回到客房,冯天霸满脸鄙夷地盯着柳寻衣,“真是贼性不改,老子现在真后悔答应什么事都听你的。”
“那不叫偷,只是江湖救急而已。”柳寻衣轻笑着坐在桌旁,端起茶杯自饮自酌,笑道,“若不给丁三点好处,咱们要救白霜的事,说不定他转头就会嚷嚷的人人皆知。”
“你真的只是怕他把咱们要救白霜的事说出去?”冯天霸不怀好意地盯着柳寻衣,冷笑道,“还是怕他会把你抢惊风化雨图的秘密宣扬出去?”
对于惊风化雨图的事,柳寻衣在冯天霸面前一直避而不谈,也并未在冯天霸面前表露出半点求图的心意,但没想到冯天霸这个大老粗,竟从丁三话中听出些端倪,甚至还懂得以此来试探柳寻衣的真正目的。
柳寻衣神色一正,道:“你是官府中人,我是闲云野鹤,你有你的朝廷律法,我有我的江湖规矩,救白霜这件事只是你我暂时联手,待此事结束后,你我便再无瓜葛,所以对于我的私事,你最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我是兵,你是贼,你我永远不可能坦诚相对,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冯天霸面色严肃地回道,“救出白霜后,我仍要抓你回平江府问罪,青丝坊周老爷的死一天没查出真相,你就一天逃不掉嫌疑。”说罢,冯天霸似乎还不解气,又义正言辞地厉声补充道,“还有,你少拿什么狗屁江湖规矩来搪塞我,大宋只有一个朝廷,天下也只有一种王法。如今在霍都我管不了你,但日后回到中原,你若再敢肆意妄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柳寻衣也不恼怒,风轻云淡地笑道,“霍都之事了结后,我会给你机会抓我回去,前提是你和我,都能活着离开这儿才行。”说着,柳寻衣还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壶,为冯天霸斟了一杯。
“哼!”冯天霸没好气地冷哼一横,一屁股坐在柳寻衣对面,使性子似的拿起茶杯猛地灌入口中,滚烫的茶水令他连连惨叫,同时“噗”的一声又喷了出来。一时间,冯天霸只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被烫的不听使唤了,一边张着嘴拼命地哈气,一边怒瞪着柳寻衣,看那模样恨不能要活吃了他。
柳寻衣强忍着笑意,憋的满脸通红,还佯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摆手道:“你自己不小心,怪不得我。”
“少废话,白霜你打算怎么救?”冯天霸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柳寻衣神色一正,低声道:“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曹钦要在叶子林赎回儿子,势必会将玉虎堂中的好手尽数带走。所以明日玉虎堂内定然空虚,你待曹钦带人启程后,悄悄潜入府中,倘若白霜被留在那,你便救她出来。”
冯天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呢?”
“你去玉虎堂,我当然去叶子林了。”柳寻衣笑道,“丁三说的有道理,我们不知道曹钦会不会带白霜一起上路,所以叶子林和玉虎堂两边都不能放过。我们兵分两路,各自行动,无论成败与否,都无需等待对方回来,只要速速离开这里便可。”最后那句话柳寻衣明显是在嘱咐冯天霸,意思是无论冯天霸在玉虎堂是否找到白霜,出来后都要第一时间离开霍都。
“我去叶子林,你去玉虎堂。”冯天霸突然提议道,“其他的不变,如何?”
柳寻衣知道冯天霸的秉性,有如此提议并非他信不过自己,而是因为冯天霸深知明日的叶子林远比玉虎堂凶险,而冯天霸并不想以此欠下人情。
“你武功比我好吗?”柳寻衣笑看着冯天霸,调侃道。
“没正儿八经的打过,怎知胜负如何?”冯天霸满眼不服气。
此刻,柳寻衣余光不经意地自窗外轻轻一瞥,神色先是一僵,随即漫不经心地对冯天霸说道:“此事不必再争。如今你我还是先省些力气,想分胜负,来日方长。”
“你这是……”看到柳寻衣心不在焉地敷衍自己,冯天霸不禁一愣,继而顺着柳寻衣的目光,好奇地朝窗外望去,“外边黑乎乎的你看什么……”
“小心!”
不等冯天霸话音落下,一道银光却是如流星般突然自窗外射入,笔直地朝冯天霸眉心疾刺而来。
柳寻衣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猝不及防的冯天霸,右手拔剑出鞘,随着“铿”的一声轻响,银光闪落在冯天霸身旁。柳寻衣几乎在同一时间飞身而起,一个空翻跃过方桌,稳稳地挡在冯天霸身前。
“三天时间已到,我来取冯天霸的性命。”
一阵寒风自窗口掠进客房,大惊失色的冯天霸急忙朝柳寻衣对面望去,但见一张冷漠的脸庞顿时浮现而出。
来人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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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乘间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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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
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的冯天霸,面对出言不逊的唐阿富,登时怒由心生,但见他虎目一瞪,“仓啷”一声拔刀而出,一个箭步凑上近前,举刀喝斥道:“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大言不惭?”
唐阿富并未理会冯天霸,而是将无情剑甩在身侧,目光平和地注视着柳寻衣,道:“你还要保他?”
“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让你杀他。”柳寻衣凝声道,“因为……他现在是我朋友。”
“何必和他解释这么多?”冯天霸颇为不耐地催促道,“你不动手让我来!”说话的功夫,冯天霸抬脚便要朝唐阿富逼去,但却被柳寻衣横出一臂,死死阻住去路。
“柳寻衣,你这是干什么?”冯天霸诧异地望着柳寻衣,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狐疑地左右打量一番,试探着问道,“你认识他?听你们刚刚话中的意思,似乎你早就知道这个人要杀我?”
冯天霸虽是个粗人,但有时候反应倒也不慢。
“我稍后再和你解释,你……”
“柳寻衣!”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冯天霸却是突然后撤一步,眼神提防地盯着柳寻衣和唐阿富,手中的钢刀也由指着唐阿富转而指向柳寻衣,冷声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之前跟我说有人要取我性命,那人八成就是他吧?”
“冯天霸,你这是何意?”柳寻衣没料到冯天霸会突然调转矛头,心中不免有些诧异,“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在帮你?”
唐阿富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柳寻衣,现在你看清楚了,冯天霸和你根本就不是一条心。你对他仁至义尽,可他却恩将仇报,现在我可以替你杀他了?”
“那也不行!”柳寻衣挥剑直指着欲要出手的唐阿富,沉声道,“他现在对我有些误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允许你杀他。我刚刚已经说过,他是我朋友!”
冯天霸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柳寻衣,难道你忘了我们刚刚说过的话吗?我是兵,你是贼,我们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说着,冯天霸举刀朝柳寻衣逼近几分,怒声道,“刚才我还在在想,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他为何要执意杀我?现在我算听明白了,原来他是要替你杀我。真正想杀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枉我这两日还如此信任你,却没想到竟是与虎谋皮。真正的危险不在玉虎堂,而在我身边,那个人就是你!”
冯天霸有时聪明有时糊涂,此刻又犯了一根筋的毛病,认定了柳寻衣对自己心存杀机,无论柳寻衣如何解释,他却始终难以释怀。
“冯天霸,准备受死吧!”唐阿富举剑直指着冯天霸的眉心,语气冰冷地威胁道。
此刻柳寻衣剑指唐阿富,唐阿富剑指冯天霸,而冯天霸的刀却架在柳寻衣的脖子上,三个人相互挟持,相互威胁,场面倒是颇为有趣。
冯天霸怒极而笑,面带鄙夷地盯着柳寻衣,冷笑道:“柳寻衣,你现在还敢说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冯天霸,你真是个猪脑子!”柳寻衣气急,怒骂道,“我若想杀你又为何要等到现在?”
“那是因为你还想利用我……”
“胡说八道!”柳寻衣大骂道,“我想利用你又为何要催促你离开霍都?冯天霸,你就算是猪脑子也应该好好回忆一下,从头至尾我一直在催你尽快离开霍都,是你自己一意孤行,非要掺和进来。即便如此,我仍旧叮嘱你明日一定要尽早离开,难道一个要杀你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提醒你吗?”
“也许……也许你想等我离开霍都后再动手……”
“霍都不是大宋,你在这儿根本不算官差,初来乍到也不会有人出面保护你,我在霍都城内杀你,和在外边杀你又有何区别?”柳寻衣叹息道,“真是个榆木脑袋!”
“那……”冯天霸在柳寻衣的叱责下渐渐反省,犹豫片刻,又赶忙将手中的刀锋从柳寻衣转向唐阿富,道,“那你和我一起对付他!”
唐阿富看向冯天霸的眼中充满轻蔑之意,似笑非笑地说道:“对付我?就凭你这个莽夫?真有胆量你就动一下试试,看看是你的刀先碰到我,还是我的剑先刺穿你的脖子。”
“你……”
“且慢!”
柳寻衣知道冯天霸是个不怕死的火爆性子,被唐阿富如此挑衅,势必会逼的他红眼,当真会不顾一切地朝唐阿富出手。柳寻衣急声喝止道:“冯天霸,你且后退!”
“你到底帮不帮我?”冯天霸怒意冲天,脸色涨红,恶狠狠地盯着唐阿富,向柳寻衣逼问道。
柳寻衣怒声道:“今夜我不会让他杀他,也同样不会让你杀他。”
说罢,不等冯天霸再度开口,柳寻衣却是突然剑锋一甩,剑身直接拍打在冯天霸的胸口上,浑厚的力道将冯天霸生生震退两步。此刻,唐阿富眼神陡然一变,举剑便要刺上去,但柳寻衣却是突然横身而出,用自己的眉心拦住无情剑的去路。
唐阿富眉头一皱,急忙收剑,愠怒道:“柳寻衣,你找死?”
“你不能杀他!”柳寻衣坚持道,“你与他无冤无仇,你想杀他不过是想还我人情,现在你我已经两不相欠了,所以你也不必再为难他。”
“该说的话三天前我已经说过,我给他三天时间,是他自己不懂得珍惜。”唐阿富冷声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从来不往回收。”
“我看你和冯天霸根本就是一种人。”柳寻衣又气又恼,“都是一根筋,一点都不懂得变通。明明是你欠我的人情,现在却要我反过来求你,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天下当然没有这种道理,所以你也不必阻拦。”唐阿富道,“我杀了他,也能了却我一桩心事,下次再见你时,我也可以不再留情。”
柳寻衣闻言一愣,脑中灵光一闪,反问道:“你说的是……我会和你争抢惊风化雨图之事?”
“难道不会吗?”唐阿富目光如刀,直射柳寻衣心底。
柳寻衣回头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冯天霸,沉吟片刻,方才对唐阿富缓缓开口道:“不如这样,你要杀他便算是还了当日在泉州的人情,你我两清。现在我求你别杀他,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何?”柳寻衣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无比苦涩,对付一根筋也只能用一根筋的法子,如今冯天霸和唐阿富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唯有自己吃点亏来化解这场误会。
“你欠我人情?”唐阿富似乎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他缓缓放下无情剑,反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这……”
对于“来者不拒”的唐阿富,柳寻衣顿感哭笑不得,一时间竟是连连语塞,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自己的一番推脱之辞,此刻却被唐阿富如此郑重其事地追问,反倒把柳寻衣问糊涂了。
“这两天你和一个叫丁三的人多有接触,可是他帮你打听有关惊风化雨图的事?”唐阿富率先打破沉默,一开口便是绵里藏针。
柳寻衣凌厉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古怪,反问道:“这与你有何关系?”
“你若是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我,我就当你还了我的人情。”唐阿富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此话也令柳寻衣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只见他死死盯着唐阿富,试探着问道:“无情剑客,你到底是真的一根筋?还是故意装糊涂?”
“哦?”唐阿富微微一笑,“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柳寻衣道,“你明知我会力保冯天霸,却执意非杀他不可,这对我算是哪门子报答?其实你并非真想杀他,而是想借此威胁我,目的就是想从我这儿得到惊风化雨图的消息。是也不是?其实从我来到霍都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给我设好了局,什么欠债还情,都是说辞。你根本是想借我之力,替你查出惊风化雨图的下落,我忙前忙后,九死一生,你却难得清闲两三日,只需此刻来这儿装装样子,便可坐收渔利,是也不是?我很好奇,难道你就不怕我真的会弃冯天霸于不顾?”
唐阿富神色一怔,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顾左右而言他地轻声笑道:“其一,你不会弃他于不顾,从那天晚上你不让我杀他,我就能断定这一点。其二嘛……其实我也不介意真的替你杀了他,我剑下亡魂无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罢了!”柳寻衣钦佩地朝唐阿富点了点头,叹息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那丁三本是霍都的地痞,在此地颇有人脉,能打听诸多消息,黑衣人就是曹钦,惊风化雨图正是他从陆府抢走的,还有这几日曹钦的独子被人绑架,目的也是为了这张图……这些事都是我从丁三那打听来的。他今天告诉我,明天辰时初刻,曹钦会带着惊风化雨图在叶子林和那伙贼人当面赎人,叶子林是前往玉龙宫的必经之路,也是趁乱抢图的最佳时机和地方……”
柳寻衣将从丁三那得来的消息尽数告知,唐阿富听罢,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狐疑之色,道:“你也想得到那张图,为何如此轻而易举的把消息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会变成你的阻碍?”
“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死咬着曹钦不放,明天一样会跟去叶子林,后面发生的事也不会变。”柳寻衣坦言道,“唯一不同的是,你现在提前知道明天在叶子林,玉虎堂和绑匪之间会有一场交易,仅此而已。”
唐阿富从柳寻衣的眼中看不出奸诈,故而缓缓点头道:“柳寻衣,我们两清了。”
“真是谢谢你了!”柳寻衣口是心非地嘟囔道,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不客气!”唐阿富却是颇为坦然地接受柳寻衣的道谢,转而看了一眼冯天霸,道,“记住,你这条命是柳寻衣救的,若没有他,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罢,不等满腔怒火的冯天霸开口驳斥,唐阿富已侧身飞上窗沿,在即将飞出窗口之时,却是突然回头望向柳寻衣,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柳寻衣,我知道这次所用的手段有些卑鄙,有朝一日你我若到了以命相搏的境地,我唐阿富……无论如何都会留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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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密林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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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呱!呱!呱!”
青天白日,几只乌鸦当空呱噪,围绕着山路上缓缓前行的曹钦一行,来回盘旋,挥之不去,惹得本就心情凝重的曹钦更是平添几分焦虑。
今天是玉龙节,因此天还未亮曹钦便亲率玉虎堂一百多名精锐弟子,匆匆启程前往天山。此行可谓蓄势而发,他之所以会带这么多弟子随行,主要是为了应对洵溱一伙。之前曹钦已从苏禾口中得到消息,洵溱暗藏在罗汉寺的刀手足有百余众。
除了玉虎堂的人外,苏禾、查干、巴特尔和卓雅几人也在同行之列。
曹钦算是言而有信,虽然苏禾没能帮他救出儿子,但毕竟也曾倾力相助,故而曹钦决意履行对苏禾的承诺,帮他们引荐玉龙宫主。
至于苏禾,则是信守对柳寻衣的承诺,一路上寸步不离白霜左右。而白霜只顾低头前行,即便苏禾对她偶有疑问,她却也一言未发。
离开霍都之后,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一路无话,众人无不面色深沉,脚步匆匆。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首要目的并非是拜寿,而是救人。
“哪来的死乌鸦?真是晦气!”雷彪似乎看出曹钦的不悦,继而抬眼朝半空望去,大喝道,“拿弓箭来!”
“算了!”曹钦面沉似水,喝止道,“我们已经进入叶子林,你带人小心戒备要紧,理会那些乌鸦作甚?”
叶子林,其实就是半山腰的一片桦树林,由于此地气候变化较大,因此这片桦树林一年到头都是满地落叶的景象,故而得名叶子林。
入林的时候还是春夏之景,待出林之时便能看到天山上的白雪皑皑。叶子林景色奇美如人间幻境,一步一景,一景一季。
只可惜,对于此刻的曹钦来说,却并没有太多赏景的兴致。
“你昨天可曾把我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告诉那女人?”曹钦站在山林之中举目环顾,漫不经心地问向雷彪。
雷彪正色道:“今日辰时初刻,叶子林当面赎人,一字不落。”
曹钦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女人可曾当面答应?”
“这……”雷彪语气一滞,颇为尴尬地苦笑道,“这倒没有,当时我看那一男一女的反应,似乎有点犹豫……”说着,雷彪神色骤变,急声问道,“堂主,万一他们不来交易,那公子岂不是……”
“不会的!”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曹钦已是突然打断道,言之凿凿的模样看上去极为自信。
雷彪闻言一愣,欲要应答,却见曹钦坚定的神色随之一变,眉眼之间浮现出一丝犹豫之色,喃喃自语道:“应该……不会吧?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惊风化雨图,而不是挟持我儿,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才是……”
“怪事。”雷彪左右顾盼着这片山林,疑惑道,“我昨日明明已经派人前往玉龙宫求援,为何却迟迟不见咱们的人出现?难道宫主不打算帮我们?”
“这倒不会。”曹钦摇头道,“宫主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会看惊风化雨图的面子,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爹!”
突然,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充满惶恐的呼喊,曹钦闻声大惊,凝重的神色也随之变得有些慌张,循声望去,但见远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正被悬空吊在树杈上,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着。
“是公子!”
雷彪率大叫一声,等不及曹钦下令,便快步奔袭过去。
“瑞儿!”又惊又喜的曹钦紧随其后,口中还不停地大呼自己儿子的乳名。
“站住!”
就在曹钦带人赶至距离曹瑞大约五六丈远的地方时,一声冷喝陡然自林中响起,接着只见几十名刀手火速从四面八方窜出,将曹钦一众围住。
为首的几名西域大汉,冷笑着从树后闪出,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攥着一根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赫然就是被高高吊起在半空的曹瑞。
此刻曹瑞的左袖已被鲜血染成一片深红,袖口之下空空如也,所缺的正是被人送往玉虎堂的那只断手。
“再敢向前一步,我就摔死他!”为首的西域汉子凌空指着面色煞白的曹瑞,冷声喝止道,“图呢?”
如今曹瑞的小命仍攥在贼人手中,曹钦即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挥手示意玉虎堂弟子后退两步,继而在人群中来回眺望几眼,凝声问道:“你们主子呢?那个女人为何没来?”
“你儿子的命现在被老子攥着,你只管交图换人,不必那么多废话!”
“他妈的,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们堂主说话?”雷彪大怒,举着骷髅刀喝骂道,“有种你就放了我家公子,咱们明刀明枪的……”
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攥着麻绳的西域汉子突然手指一松,伴随着一阵如杀猪般的惊叫,但见曹瑞的身体迅速向下坠落,速降三尺后又陡然勒紧。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但还是吓得曹钦脸色煞白,浑身的血也瞬间凉了半截。
曹瑞则更是不羁,直接裤裆一热,竟被吓的尿了裤子。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这个儿子……”为首的西域汉子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还是说你这个做老子的,其实骨子里也是个怂包?”
此话一出,周围的刀手们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掌他的嘴!”西域汉子眼神一狠,指着雷彪对曹钦下令道,“他那张臭嘴刚刚险些要了你儿子的命。”
苏禾不忍看这些贼人欺人太甚,故而朗声道:“你要图便要图,何必羞辱曹堂主?”
西域汉子并未理会苏禾,仍旧阴笑着盯着曹钦,幽幽地说道:“打完他,再赎人!”
“这……”
“啪!”
还不等苏禾再度开口,曹钦却是死死凝视着西域汉子,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狠狠打了雷彪一记耳光。雷彪虽心中恼怒,但却没再开口,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西域汉子,将满腔怒火化作滔天杀意。
“曹堂主,你总算是懂规矩了。”西域汉子大笑道,“知道现在究竟谁做主。”
“少废话!”曹钦冷声道,“放人!”
西域汉子也不恼怒,只是不紧不慢地朝着曹钦伸出手来,道:“我要的东西呢?”
“你先放了我儿子!”
“曹堂主,我不想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西域汉子的手朝着曹钦稍稍抬了抬,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曹钦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僵持片刻后,他才满心不甘地从玉虎堂弟子手中接过一个黑色竹筒,递给西域汉子,道:“图给你,放了我儿子!”
“好说!”西域汉子接过黑色竹筒,交给身后的同伙。同伙从竹筒内抽出惊风化雨图,细细打量一番,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敢收了图不放人,我保证你走不出叶子林。”曹钦极为不耐地出言威胁道。
“既然曹堂主言而有信,那我也自然会说话算话。”为首的西域汉子朝曹钦阴阴一笑,道,“不过你得先让你的手下把兵刃扔掉,否则我的兄弟如何能安心离开?曹堂主,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扔掉兵器你突然发难怎么办?”曹钦反问道。
“你带的人几乎比我多一倍,难道还怕我发难?”西域汉子冷笑道,“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如果你不让手下扔掉兵刃,那也无妨,我恐怕要多委屈曹公子一下,让他陪我们一起离开……”
“不可能!”曹钦断喝道,“我让人放下兵刃便是。”
说罢,曹钦回头朝雷彪等人使了一个眼色,此刻雷彪的眼睛恨不能瞪出血来,可即便如此,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中的骷髅刀扔在地上。
有雷彪带头,一百多名玉虎堂弟子也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西域汉子吩咐手下迅速收敛地上的兵刃,将它们四散着扔到远处。
“这回你可以放人了?”曹钦的耐性已经快被磨光,语气也变的异常生硬。
“可以了!”西域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用契丹语高声大喝道,“兄弟们,咱们走!”话音未落,攥着绳索的汉子猛然松手,伴随着曹瑞的一阵惨叫,这群西域人已经迅速朝远处撤去。
“瑞儿!”
曹钦反应极快,就在曹瑞坠落的瞬间,他已飞身而出,赶在曹瑞落地前先一步出手将其接住。安稳落地后,曹瑞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头扎入曹钦怀中,曹钦则看着自己儿子的断手,脸上又悲又恨,父子二人顿时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堂主……”雷彪快步向前,满眼急切。
曹钦迅速抬起头来,一双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眼中,顿时爆发出一抹阴寒刺骨的杀意,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杀!”
闻听此言,雷彪眼神陡然一狠,只见他迅速伸手从后衣领中抽出一把短剑,指着那群西域人的背影,喝令道:“替公子报仇,替玉虎堂雪耻!堂主有令,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杀!”
叶子林中瞬间爆发出一道惊天彻底的怒吼,紧接着只见这些已经扔掉兵刃的玉虎堂弟子,此刻竟是纷纷从背后抽出事先暗藏的刀剑,如群狼扑食,如巨浪奔涌,嘶吼着朝那群大惊失措的西域人扑去。
眨眼间,这群已经被羞辱的忍无可忍的玉虎堂弟子,便如虎入羊群一般,直杀的那群猝不及防的西域人东奔西逃,眨眼间便已溃不成军。
人数的绝对优势,再加上凶猛的气势,此消彼长之下,逼得那群西域刀手瞬间便到了穷途末路。
所谓哀兵必胜,渐渐反应过来的西域刀手们也被杀红了眼,一边是格杀勿论的严令,一边是不战即死的绝路,双方皆是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信念,沉寂数日的仇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景色奇美的叶子林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呱!呱!呱!”
乌鸦刺耳的叫声在林中再度响起,参杂着绝望的哀嚎和愤怒的嘶吼,今日的叶子林注定要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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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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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禾几人并没有参与这场厮杀,曹瑞被劫毕竟是玉虎堂的私事,苏禾代表赤风岭而来,自然不好插手。更何况,战局双方的人数相差悬殊,也着实用不着他们出手相助。
而对于玉虎堂弟子事先早有防备这件事,苏禾却深感诧异。当他听到曹钦向雷彪下达格杀令的时候,心中不禁一惊,又看到玉虎堂弟子竟然每个人都暗藏兵刃,便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曹钦就没打算放这伙西域人活着离开。
仔细想想倒也不足为奇,曹钦毕竟是天山玉龙宫的一堂之主,倘若被人欺负到家门口还不吭不响,那日后又如何能在霍都立足?若曹钦不狠、不阴、不冷血,怕是也断断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场厮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双方打的天昏地暗,林中满地落叶被染成一片片血红,到处都是惨死之人,随处可见残肢断臂和被刀剑挑出的五脏六腑,尸山血海,惨烈至极。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此情此景对于白霜而言,无疑是人间地狱,吓得脸色煞白,好几次双腿发软,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半个时辰的厮杀过后,林中渐渐恢复平静。
满身是血的雷彪左手里拎着西域首领的脑袋,右手提着刚刚从血海中捡回来的骷髅刀,狞笑着带着几十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玉虎堂弟子朝曹钦走来。
“堂主!”
雷彪将手中的人头递到曹钦面前,大手一抹脸上的鲜血,哼笑道:“现在他应该知道这里到底是谁做主了,哈哈……”
“伤亡如何?”曹钦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人头,转而问道,“可有落网之鱼?”
“堂主放心,赶尽杀绝一个不留。”雷彪举手投足间不禁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疼的一阵咧嘴,道,“玉虎堂弟子死了三十七个,其余的大大小小都带点伤。”
“这帮畜生还真是拼死抵抗,竟然杀了我三十七个人。”曹钦似乎没料到自己会折损这么多弟子,语气略显吃惊。
雷彪嘿嘿一笑,转而从身后弟子的手中接过一个黑竹筒,呈到曹钦眼前,正色道:“堂主,图拿回来了!”
曹钦似是而非地看了一眼黑色竹筒,缓缓点了点头,继而又看向哽咽不止的曹瑞,低声安抚道:“瑞儿,我先安排人送你回家养伤,待为父上天山向宫主拜寿之后,再回去陪你。”
“爹……”曹瑞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断腕,哭丧道,“砍掉我手的是个大个子,刚才那伙人里没有他。”曹瑞所说的大个子,指的正是洵溱的近身护卫阿保鲁。
曹钦疼惜地抚摸着曹瑞的手臂,叹息道:“先回去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日后再说,爹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说罢,曹钦留下十几名伤势较轻的玉虎堂弟子随行,其余弟子则被安排护送曹瑞回霍都。
“堂主,既然公子已经安全,你看是不是现在派人去龙祥客栈,把那对儿在幕后致使的狗男女杀了?”雷彪望着曹瑞等人远去的背影,走到曹钦身边小声提议道。
曹钦眉头一皱,伸手点指着雷彪,道:“糊涂,那对儿男女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有后手,你以为现在再去龙祥客栈还能找到他们吗?简直愚不可及!”
被曹钦指着鼻子训斥,雷彪也不敢反驳,只能讪讪地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你确定那些人都死了吗?”曹钦侧目望着不远处的遍地尸骸,谨慎地问道,“可有活口?”
“一切按照堂主的意思,刚才我已经带人挨个尸体又补了两刀,确定全都死透了。”雷彪道。
闻听此言,曹钦的眼中方才闪过一抹如释重负之色。
“为何不抓个活的问出主谋的下落?”人小胆大的巴特尔突然插嘴问道,“听你们刚才话中的意思,这些人只是替死鬼、小喽喽,你们不应该把他们全杀光,应该抓几个问出主谋的藏身之所,然后斩草除根!”说罢,巴特尔看向曹钦的眼中还表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似乎是在嘲笑曹钦太蠢。
“住口!”苏禾喝止道,“这是曹堂主的私事,又岂容你评头论足?”
曹钦似乎并不介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小兄弟言之有理,刚刚是我怒火攻心,昏了头脑。”之后,曹钦便命人将玉虎堂弟子的尸骸简单收敛入葬,并未再理会苏禾等人。
雷彪带人在林间空地挖出一个大坑,之后将三十七名玉虎堂弟子的尸体并列排入其中,再用黄土落叶掩埋成一个大坟包,前边还竖着一截断木,上面是雷彪用剑沾着鲜血所刻写的碑文:“玉虎堂三十七英豪之墓”。
站在坟前,曹钦若有所思地感慨道:“一下子就死了三十七名弟子,不知道宫主知道后会如何责罚我。唉!”
“在玉龙宫主眼里,死三十七个弟子算不得什么,但你弄丢了惊风化雨图,才真是惹了大麻烦。”
突然,一道冷漠而凌厉的声音陡然在林中响起,接着只见树林深处一片雅雀四散而飞,伴随着一阵疾风扫过树叶的沙沙声响,一道白影陡然自半空闪掠而过,在树与树之间迅速飞走,踩风踏叶,借柳行枝,轻功之高令苏禾都暗暗称赞。
眨眼间,白衣人影便在曹钦身前的一颗桦树顶上稳住身形,目无表情地俯视着下面这座新坟。白衣飘飘随风而舞,看上去颇为潇洒,但其紧抿的嘴角,清冷的神情,尤其是手中那把无情剑,都昭示着此人来者不善。
“无情剑。”曹钦一眼便认出了那把普天之下仅此一把的特殊宝剑,下意识地惊呼道,“你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曹堂主既知我大名,那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来意才是。”唐阿富淡淡地说道,说着其目光还朝雷彪手中的黑色竹筒轻轻一瞥。
曹钦回身转望,顿时恍然大悟,道:“你也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
“既然曹堂主知道唐某的来意,那就请割爱吧!”唐阿富剑未出鞘,只是居高临下地用剑鞘稍稍点指了一下黑竹筒,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似乎他所说的要求是理所应当似的。
“哼!”雷彪经历刚刚一场厮杀,此刻正是满身戾气,血气正盛的时候,他将黑竹筒递给身旁的弟子,骷髅刀直指唐阿富,喝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狗东西,难道你没看到那边满地的尸体吗?你不知死活,若想成为他们其中之一,老子大可成全你。”
“难怪刚刚他们要掌你的嘴,你所说的话果然很不中听。”唐阿富不喜不怒地说道,“唐某自认是个没耐性的人,希望曹堂主不要让你我彼此为难。”
曹钦脸色一沉,沉吟道:“久闻无情剑客唐阿富武功了得,尤其是剑法堪称当世无双,只是不知道这些究竟是浪得虚名,还是确有其事?”
“我想曹堂主应该不希望唐某拔剑。”唐阿富轻笑道,“因为你的好奇一不小心就会害死人。”
“狂妄!”雷彪举刀怒喝道,“有种就下来与我一较高下,江湖传说你唐阿富如何厉害,可老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你若想打惊风化雨图的主意,那就得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刀!”
唐阿富鄙夷地俯视着雷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连上来的本事都没有,还敢口出狂言,大放厥词,实在愚不可及,可怜可笑!”
被唐阿富一通羞辱,性情火爆的雷彪直气的哇哇大叫,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脏话字眼统统口无遮拦地大骂而出,恨不能将唐阿富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言语之恶毒,措辞之难听,就连曹钦都听的微微皱眉,苏禾更是好几次想劝阻,但都被查干、巴特尔给拦了下来。
“找死!”
唐阿富终于被激出怒火,双眸一冷,登时自树上飞身而下,半空中无情剑夺鞘而出,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众人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银光自眼前一闪而过,顷刻间唐阿富便已落到雷彪头顶。
“小心!”苏禾下意识大喝一声。
“老子一刀砍死你……”
“铿!”
“噌!”
“嗤!”
雷彪的怒骂尚未脱口而出,接连三声轻响几乎同时传来,众人只见银光闪过之后,唐阿富未做半分停顿,身形在半空中翻飞一圈,稳稳落在雷彪身旁,无情剑被他甩在身侧,剑锋上寒光闪掠,光滑无比,并未见到半分血迹。
再看雷彪,戛然而止的骂声之后,他瞪着一双快要凸出来的眼珠子,满脸的不甘与诧异,笔直地站在唐阿富身边,手中举着骷髅刀,但却一动不动。
“雷彪?”曹钦眼神凝重地望着静立不动的雷彪,心中突生出一抹不祥之感。
“堂……”
突然回过神来的雷彪刚要张口回答,其脖颈处却是突然浮现出一道细若发丝的“红线”,瞬息之间,“红线”急速放大,殷红的鲜血也开始顺着这道越来越深的“红线”渗透而出。
眨眼间,红线已经彻底裂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而雷彪的脑袋也开始诡异地向后歪去,随着血口子不断地扩大,鲜血开始由点点渗透变为喷涌四溅,一片血肉深处,森白的颈骨已经若隐若现。
下一刻,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目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雷彪的颈骨应声而裂,其脑袋也顺势从肩膀上掉了下去,只剩下后脖颈的一点皮肉还勉强连着,这才没让雷彪人头落地。
看着雷彪那颗突然倒吊在后背上的人头,站在其身后的玉虎堂弟子顿时吓的面无血色,接着便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好几个人都已忍不住地呕吐起来。更有人被吓的浑身发抖,嘴巴就像被什么东西赌住似的,甚至连惊呼和哀嚎都发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雷彪的眼睛仍旧是充满惊奇的怒睁着,眼中依旧能看到一丝逐渐消散的淡淡生机。
“记着,下辈子休要再如此口无遮拦。”
刚刚才杀了一个人的唐阿富,此刻却是心如止水,神色淡定,他如此镇定的模样简直比惨死的雷彪还要瘆人。
此刻,不少玉虎堂弟子在看向唐阿富的时候,已是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出剑比对手出招快,并不稀奇,但收剑比对手死的还快,这就着实有些骇人了。
“曹堂主!”唐阿富突然转身,目光直视着面如死水的曹钦,道,“现在你相信了?”
此话一出,曹钦的身子猛然一颤。
“江湖中果然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唐阿富年纪轻轻,武功竟已如此了得,不管曹某愿不愿意承认……我都不是你的对手。”曹钦语气幽深,苦涩却又充满无奈。
可还不等唐阿富接话,曹钦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说道:“可话虽如此,但你今天仍未必能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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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龙象榜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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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钦话音未落,却已陡然转身走向苏禾,在唐阿富和苏禾同样疑惑的目光下,曹钦站定在苏禾面前,突然毕恭毕敬地深作一揖。
“曹堂主,你这是……”
“曹某今日沦落进退两难之境,还请苏兄弟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等苏禾开口,曹钦已是头也不抬地恳求道。
“这……”苏禾并不是一个喜欢参合别人私事的人,倘若今天唐阿富带着百八十人前来劫杀,那苏禾或许会看不惯以多欺少,继而出手相助。但如今唐阿富只是单枪匹马,反观玉虎堂却有曹钦和十几个弟子,明明是以多敌寡,苏禾怎好再冒然出手?
至于唐阿富的武功如何高强,在苏禾看来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曹钦打不过唐阿富是自己无能,并不算是唐阿富恃强凌弱。
“无情剑客唐阿富,位列龙象榜第五位,乃江湖后进中的绝顶高手。”曹钦缓缓起身,解释道,“如今在场的人中唯有同在龙象榜,并且高居第二位的苏兄弟,方才能与之一战,并力挫此人。倘若苏兄弟不肯救我,那曹某今日怕是走不出这片叶子林了。”说到最后,曹钦眼中还浮现出一抹毅然之色,俨然誓与惊风化雨图共存亡,绝不会主动交给唐阿富。
听到“龙象榜第二位”这几个字,唐阿富的神色稍稍一滞,转而望向苏禾的眼中也悄然浮现出一丝凝重之色。
龙象榜并非自封,而是由龙象山排出,故而每一个榜上有名之人都绝非浪得虚名。
“苏大哥。”正在苏禾左右为难之际,巴特尔突然开口笑道,“你是漠北第一快刀,而传闻中唐阿富剑法无双,算得上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剑客。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唐阿富的剑快?”
苏禾诧异地看着巴特尔,问道:“怎么?难道你希望我插手此事?”
“老夫倒是不反对。”侏儒查干扯着沙哑的嗓子点头道,“若是曹堂主出了什么事,那谁来为我们引荐玉龙宫主?现在出手帮曹堂主,其实也算是帮我们自己。更何况……”查干侧目瞥了一眼神情严肃的唐阿富,冷笑道,“区区一个唐阿富对你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是呀!是呀!”卓雅闻听此言,顿时面露兴奋之色,连连拍手道,“苏大哥,你可是咱们草原的骄傲,也让这些汉人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省的这些人练了几招花拳绣腿,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哼!亏他们还敢自称什么中原正统武林,简直是夜郎自大,可笑可笑!”
“卓雅,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武学无不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由不得你出言不逊。”苏禾斥责道,“以后这般胡话休要再说,当心让岭主听到惩罚于你。”
“好好好!”卓雅点头怂恿道,“只要苏大哥肯出手教训这个无情剑客,我以后就不再乱说。”说着,卓雅还朝一旁的唐阿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似是在故意挑衅。
苏禾看着曹钦、巴特尔、查干、卓雅几人,犹豫再三方才无奈地叹息一声,答应道:“好吧!看在曹堂主肯替我们向玉龙宫主引荐的情分上,此事苏某愿尽绵薄之力。”
“有苏兄弟在,曹某便放心了!”曹钦连忙拱手道谢,随后便退到一旁,看向唐阿富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苏禾缓步走出,面对着神色冷漠的唐阿富,稍稍思量后方才拱手劝道:“这位兄弟可否给曹堂主和在下几分薄面,今日就此离去,以免有伤和气。”
“曹钦外强中干,不过是个阴险小人,你何必帮他?”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你名满天下,何以与此等小人为伍?你可知道,曹钦在江南陆府中抢走惊风化雨图的时候,非但杀了已经束手就擒的莫岑,而且还杀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最终害死莫岑一家三口。你帮这种卑鄙小人出头,就不怕有损你苏禾的名声吗?”
苏禾闻言一愣,继而脸色稍稍一变,道:“过往种种苏某未曾亲眼所见,所以也无法考证真伪。但今日我已答应替曹堂主挡住阁下,还请阁下能自行离去,别让苏某为难。至于名声好坏,苏某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我只求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唐阿富颇为钦佩地缓缓点头道,“既然你执意帮他,那我多说无益,想让我收手,只有你杀了我。”
虽然苏禾早有预料,唐阿富绝不可能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轻易离去,但当他看到唐阿富那双狭长的眸子中,流露出不死不休的杀意时,心中还是顿感一阵苦涩。
苏禾知道唐阿富已经铁了心要抢惊风化雨图,今日自己与唐阿富之间,恐怕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叶子林。
苏禾与唐阿富二人本无恩怨,但此刻却要分出个你死我活,这种感觉着实令苏禾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无情剑客唐……唐阿富?”苏禾慢慢拔出血影刀,目光复杂地盯着唐阿富,道,“阁下可还有其他大名?稍后万一苏某侥幸略胜一筹,我也好知道怎么为你立碑。”
“不必多礼,我若死在你的刀下,你只管自行离去,自有天地为我收尸。”唐阿富似笑非笑地说道,“行走江湖,谁人不是以天为被地为床,一朝生,一夕死,生与死又有何异?”
“好个‘自有天地为我收尸’,苏某佩服!”血影刀夺鞘而出,苏禾目光凝重地盯着唐阿富,再度劝慰道,“走吧!别逼我出手……”
“出招吧!”
对于苏禾的好心劝慰,唐阿富却是置若罔闻,他突然冷喝一声,随即率先出手,飞身朝苏禾扑了上来。
面对突然出招的唐阿富,苏禾却是毫不慌乱,右脚迅速后撤一步,接着脚尖顿地,身形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弹飞而出。
剑影霍霍,刀光重重,眨眼间二人便已交上手,伴随着“铿铿锵锵”一连串的刀剑碰撞的鸣响,唐阿富与苏禾二人已是激烈地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唐阿富与苏禾皆是毫无闪避之意,一刀快过一刀,一剑更迅一剑,直看的观战众人无不面露惊骇之色,巴特尔更是对唐阿富由衷叹服,在如此迅猛的对攻之下,一步一闪皆是凶险,一招一式尽是杀机,二人中任何一个只要稍有半点差池,便会殒命当场。
最起码,在场观战的人中,还没有一个有把握能在如此凶险的战局中,一招一式都保持纹丝不乱。
一盏茶的功夫,苏禾与唐阿富已近战七八十个回合,却仍旧不分胜负,双方互有往来,却谁也奈何不了谁,血影刀与无情剑更是平分秋色,分庭抗礼。
“好刀!”唐阿富感慨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能跟上我出剑的刀客。”
伴随着唐阿富的感慨,他的身影陡然飞天而起,一直向后斜飞出七八丈高,陡然凌空一滞,手中无情剑连翻挥舞,顷刻间银光四溅,凌厉的剑气化作疾风剑雨,如万箭齐发般朝苏禾袭来。
“哈哈……来的好!”
苏禾双脚猛地一沉,脚面顿时没入泥地之中,待他在电光火石间稳住下盘后,手中血影刀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接着苏禾左右交叉着急速挥刀,霎时间一道道几乎肉眼可见的青色涟漪,便是顺着刀锋呼啸而出,直接迎上遮天蔽日的漫天剑雨。
“铿铿铿!”
霎时间,刀光剑影轰然相撞,剧烈的金戈铁器之声和震耳欲聋的空气爆裂之音,宛若杀出千军万马的骇人气势,又好似铁骑刀枪的浴血鏖战。
顷刻间,叶子林劲气四窜,狂风大作,这场交手足令方圆十里杀意盎然,方圆五里风声嚯嚯,方圆三里落叶漫天,方圆一里天摇地动,百米之内的树木无不损枝折干、千疮百孔,更令观战众人慌忙运力抵抗,脚下连连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周围的人群感慨二人的武功高深莫测时,苏禾的血影刀已将漫天剑雨尽数化解,半空中的那片虚无因为刚刚的动荡,似乎变的有些扭曲起来。
唐阿富之强在于凌厉迅捷,而苏禾之强非但迅捷,而且刚猛无比。
唐阿富对付寻常对手的优势,在苏禾这里全然没了作用,因为无论是速度、攻势、招式、内力还是经验,苏禾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唐阿富根本找不出苏禾的半点破绽。
反观苏禾,虽然在速度与招式上难以取胜,但却能在内力上强压唐阿富一头,这便是胜机所在。
唐阿富没料到自己的漫天剑雨竟然没能伤到苏禾分毫,反而还在电光朝露间被苏禾的血影刀尽数化解,不由心中一惊。
但苏禾却并未打算给唐阿富留出喘息之机,趁此机会双脚猛地一震,泥地上顿时陷出两个深坑,苏禾以流星之势冲天而起,血影刀凌空挥落,爆发出一阵虎啸龙吟,直逼唐阿富而去。
“啊!”
“铿!”
“噗!”
大惊失色的唐阿富慌忙出剑抵挡,可当势大力沉的血影刀狠狠斩落在无情剑上时,唐阿富只感到一股难以匹敌的浑厚力道,陡然冲破自己的防御,将内力化出的剑气硬生生地逼回自己体内,瞬息之间内力逆转,经脉倒流,令唐阿富胸口一沉,接着喉头发甜,一大口鲜血不由自主地喷洒而出。随即身子一轻,唐阿富顺着血影刀的下沉之力,重重砸落向地面。
“赢了!”此刻,巴特尔已是抑制不住地高声欢呼起来,“不愧是我的苏大哥,真是天下无敌。哈哈……”
极速坠落的唐阿富眼神冷厉地凝视着半空中欲要收刀而退的苏禾,嘴角扬起一抹宁死不屈的冷笑。
苏禾见状眼神陡然一变,他已明白唐阿富的用意,故而将收起一半的血影刀再度自身前一竖,虎目一瞪,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凌厉的刀尖便朝着不断下落的唐阿富,狠狠追刺下去。
“嘭!”
一声闷响,唐阿富狼狈落地。身形未起,血影刀已呼啸而至,刀尖在唐阿富的双眸中不断放大,但他却毫无惧色,仍旧冷冷地注视着即将刺死自己的血影刀。
“刀下留人!”
突然,一声大喝从林中传出,接着只见一道剑光如流星赶月般朝苏禾刺来,苏禾暗吃一惊,下意识地挥刀一扫,将剑锋挑飞,随即身形一翻,稳稳地落在唐阿富身左。
一道迅捷的人影自林中凌空飞出,半空中顺势接下高高飞起的宝剑,接连一个漂亮的空翻落在唐阿富身右,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丝毫不显慌乱。
“苏大哥,还请刀下留人!”伴随着来人一声略显尴尬的苦笑,苏禾紧皱的眉心顿时舒展,眼中也随之浮现出一抹错愕。
“柳兄弟?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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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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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禾刀下救出唐阿富的人正是柳寻衣,他的突然出现令本就复杂的形势,变的愈发扑所迷离。
“苏大哥,得罪了!”柳寻衣朝苏禾拱手一拜,苦笑道,“唐阿富与在下多少有些交情,实不忍心见他殒命天山,时才不自量力,还望苏大哥见谅。”
“哼!”曹钦冷哼一声,道,“没人想要他的命,是他自己图谋不轨,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依你所言,难不成只许唐阿富杀人,却不许有人杀他?”
柳寻衣面露尴尬之色,侧目看向惨死在一旁的雷彪,默默叹息一声,苦涩道:“看来我还是晚来一步。”
“既然柳兄弟与这位唐兄弟是朋友,那不如由你劝他一劝,放弃惊风化雨图,就此离去。”苏禾说道,“苏某与他萍水相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也不想徒增杀业,只要他肯离去,苏某对天起誓,绝不会横加阻拦。”
柳寻衣面色一喜,感激道:“苏大哥慷慨仗义,在下代他先行谢过了。”说罢,柳寻衣又急忙将催促的目光投向唐阿富,可还不等他好言相劝,唐阿富却是淡淡地冒出一句:“柳寻衣,闲事莫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对此,苏禾和柳寻衣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无奈之色。
唐阿富使出鹞子翻身,灵巧地飞落到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寻衣,道:“看来你果然不想放弃惊风化雨图。只不过你虽算准玉虎堂的人会伤亡惨重,但却没料到曹钦身边竟还跟着一个‘漠北第一快刀’。看来今日这幅图,你我都不会轻易得到。”
“如此说来,你也是为图而来?”曹钦拿起黑色竹筒在柳寻衣面前晃动两下,语气中颇有戏弄之意。
柳寻衣对唐阿富和曹钦的话置若罔闻,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他突然看到站在苏禾身后,被几名玉虎堂弟子团团围住的白霜,眼中顿生怜悯之意。
而白霜在看到柳寻衣后,也一改之前的消颓,奋力挣扎着欲向柳寻衣走来,但却被其身旁的玉虎堂弟子死死拦住。她满眼急迫地朝柳寻衣‘支支吾吾’,但嘴里却始终吐不出半个字来。
苏禾见状不禁眉头一皱,恍然大悟道:“原来白姑娘是被人封住了哑穴,难怪一直不肯理睬我。”
“苏大哥明鉴。”柳寻衣接话道,随即目光一冷,漠视着曹钦,沉声道,“曹钦,放了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曹钦表现的出奇平静,或许是因为苏禾刚才那一战带给他极大的信心,令他重拾勇气。此刻非但没有因为局势突变,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寻衣和唐阿富,肆无忌惮地戏谑调侃起来,冷笑道,“你今天来这儿到底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惊风化雨图?”
“人也要,图也要!”
自从莫岑一家三口相继惨死,柳寻衣便一直对黑衣人心存蔑视,故而当他得知黑衣人就是曹钦后,自然也对其生不出半分好感。因此他对曹钦说话的语气十分生硬,甚至蕴含杀意。
苏禾一愣,可还不等他张口,唐阿富却突然插话道:“既然如此,你我可以联手一起除掉苏禾,只要苏禾一死,惊风化雨图就是我们的。至于是归你还是归我,我们大可在离开此地之后再慢慢商量。到时候我们二人无论是谁最终得到这张图,都好过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柳寻衣,你意下如何?”
对于唐阿富的提议,曹钦的脸色顿时变的万分阴沉,厉声道:“苏兄弟莫慌,曹某定会与你并肩而战,绝不会让你腹背受敌。”
对于曹钦的“仗义”,苏禾却一言未发,只是目光凝重地注视着柳寻衣,一双虎目如璀璨星河般清澈而深邃,虽然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十分复杂,但却丝毫看不出对柳寻衣的敌视。
苏禾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因此在柳寻衣未亲口答应唐阿富的提议前,他绝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所有人的紧张注视下,柳寻衣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可!”
“为何?难道你不想得到惊风化雨图?”唐阿富眼中露出一抹极为少见的疑惑之色。
“想。”柳寻衣坦言道,“但我却万万不能与苏大哥为敌,因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这……”柳寻衣的话令唐阿富顿时语塞,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见到这一幕,曹钦突然放声大笑,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能同仇敌忾,共同进退,却没想到竟会窝里反。只凭一时之勇就想从我手中拿走惊风化雨图,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说罢,曹钦脸上猛地闪过一抹狰狞,对柳寻衣喝斥道:“惊风化雨图你得不到,人也休想带走,识相的就赶快滚,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至于唐阿富……”曹钦目光一转,冷笑道,“你杀了雷彪,我本应让你血债血偿,不过看在苏兄弟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你一马,但只是今天,所以你现在最好有多远就跑多远,因为明日一早我就会发出江湖追杀令,让你天涯海角,无所遁形!”
“你以为只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轻易离开?”柳寻衣面无惧色地讥讽道,“图你保得住保不住我不知道,但人你今天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说罢,柳寻衣迅速转身朝苏禾拱手一拜,正色道,“苏大哥,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与曹钦之间孰真孰假,倘若真是白霜主动来向玉龙宫主拜寿,曹钦又何必要封住她的穴道?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担心玉虎堂强抢民女之事败露。”
苏禾脸色一变,怒视着曹钦,质问道:“曹堂主,果真有此事?”
“当然不是,此事……此事容我稍后再细细告诉你。”曹钦算是领教过苏禾的一根筋,深知此人是个帮理不帮亲的拧种,万一现在就把脸皮撕破,只怕今日他根本无法脱身。
现在的曹钦只能设法搪塞,拖延时间。只要拖到玉龙宫的高手前来驰援,到时就算苏禾也将矛头对向他,曹钦也全然无惧。
“曹钦,放人!”柳寻衣剑锋直指着面沉似水的曹钦,言语之坚决已毫无缓转余地。
“你要你的人,我要我的图。”唐阿富走到柳寻衣身旁,甩出无情剑,剑锋同样直指曹钦,淡淡地说道,“曹钦,交出惊风化雨图。”
曹钦心急如焚,暗骂玉龙宫的援兵来的太慢,但眼前的情况却又令他难以继续推诿,只能将哀求的目光转向苏禾,恳求道:“苏兄弟,还请你替我拦下唐阿富,柳寻衣我自己解决……”
“噌!”
曹钦话音未落,苏禾身后却是陡然传出一阵响动。只见查干、巴特尔和卓雅三人竟突然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翻了一众猝不及防的玉虎堂弟子,并赶在曹钦反应过来之前将白霜救下。
“你们这是……”见状,曹钦大惊失色,伸手连连点指着苏禾,眉眼之间是说不出的诧异与愤怒。
和曹钦同样惊讶的人还有苏禾,他对查干三人的突然出手同样深感意外。苏禾满眼错愕地望着他们,惊呼道:“你们这是作甚?”
“嘿嘿,苏大哥,这件事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只是我们知道你性子太直,所以才一直瞒着,不敢告诉你。”巴特尔嬉皮笑脸地解释道,“等回去之后我们再好好向你解释,现在正事要紧。”
“什么正事?”苏禾又惊又怒地质问道。
查干持刀向前,先对唐阿富上下打量一番,继而扯着沙哑的嗓子对柳寻衣说道:“你要的人现在在我们手里,我可以把她还给你,但你要答应带走唐阿富,并且你们二人不能再觊觎惊风化雨图。如何?”
“你这算什么?”柳寻衣不解地问道,“威胁?还是商量?再者,我是我,他是他,我又如何能决定唐阿富的去留?如果我带不走唐阿富,你又如何?”
“那这个女人就得死!”巴特尔戏谑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你……”
“简直胡闹!”
不等巴特尔把话说完,苏禾已是突然晃身而出,一个闪掠直接出现在巴特尔和卓雅面前,还不等他们出手反抗,苏禾已扬手在巴特尔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直打的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脑袋发晕,眼冒金星,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卓雅则被苏禾突然散出体外的浑厚内力生生震退数步,直吓的脸色煞白,再也不敢造次。
眨眼间,苏禾已将白霜从巴特尔和卓雅二人手中救下,并顺势为其解开穴道。
“苏禾,不得放肆!”查干急忙喝止道,“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完成岭主交代的大事。”
“但岭主绝不会容忍你们以一个弱女子为人质?”苏禾斥责道。说罢,他出掌将白霜推向柳寻衣,义正言辞地说道,“天大的恩怨都与这个姑娘无关,柳兄弟只管带走令妹,若是谁敢横加阻拦,那就休怪苏某翻脸无情!”苏禾最后这句话明显是说给查干和曹钦听的,语气坚决,霸气十足。
“罢了罢了!”查干深知苏禾为人,因此不再与他争辩,转而对曹钦说道,“曹堂主,把惊风化雨图交出来吧?眼下的局面你应该清楚,这幅图只凭你一个人根本无法保全,不如交给我们暂时保管,如何?”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曹钦目光诧异地望着查干,狐疑地问道,“你们不是代表赤风岭来向宫主祝寿的吗?为何突然倒戈?”对于曹钦的疑惑,苏禾也同样深感不解,不过他毕竟是赤风岭的人,虽不认同查干三人的做法,但却也并未故意拆台。
“非也!”查干笑道,“我们并非倒戈,只是想暂时替曹堂主保管这幅惊风化雨图罢了。不过有一事曹堂主大可放心,这幅图我们最终也会献给玉龙宫主,绝不会落入外人之手。”
“那你们……”
“只不过我们千里迢迢而来,总不能空手而归才是。”查干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赤风岭与你们天山玉龙宫多年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们突然来访,必是有事相商。但素问玉龙宫主是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我们空手而去只怕难以说服他和我们商定大事,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暂时先替你保管这幅价值连城的宝图,待大事既成后,我们必会丝毫无损地将此图双手奉上。”
直至此刻,曹钦总算想明白了查干几人的用意,他们是想利用惊风化雨图,要挟玉龙宫主答应他们的某些要求。事情闹到这一步,曹钦不用想也能猜到赤风岭所要求的事,对天山玉龙宫而言定然不算喜事,否则查干又岂会使出此等卑鄙手段?
想到这些,曹钦心中不免一阵后怕,倘若他糊里糊涂地把苏禾几人引荐到玉龙宫主面前,到时他们万一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苛刻要求,难保玉龙宫主不会迁怒于曹钦这个说客。
面对若有所思的苏禾,卓雅赶忙解释道:“苏大哥,我们并非有意欺瞒,只不过是想多一份保障而已。其实苏大哥心里很清楚,只凭三寸不烂之舌,根本就不可能说服玉龙宫主答应我们的要求。这里不是漠北,苏大哥难道还想用对付二十四城和胡马帮的方法,来收服天山玉龙宫吗?凶险有多大暂且不提,只怕我们几个白白死在天山寒岭,也无法完成岭主所交代的事。曹钦如此重视惊风化雨图,想来此图对玉龙宫主也必是十分重要,只要我们有此图在手,自然也就能多一份把握。”
看着面露难色的苏禾,以及言之凿凿的卓雅,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开口问道:“苏大哥,不知你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
“事到如今我也无需隐瞒。”苏禾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们此行其实是想说服玉龙宫主,让他效仿昔日的漠北二十四城和胡马帮,率领麾下弟子……投效我蒙古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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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曹钦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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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苏禾此话一出,柳寻衣心中顿时一惊。他身为大宋朝廷中人,有些事自然比唐阿富这些江湖人看的更为透彻,蒙古朝廷这些年连连笼络江湖势力,其中以招安漠北二十四城、胡马帮和赤风岭最为昭著。
虽然蒙古朝廷有此惯例,但以往他们只针对漠北草原上的势力,却并未插足中原武林。而今突然找上自诩为中原门派的天山玉龙宫,其用意着实耐人寻味。
很明显,蒙古朝廷已对汉人武林动了心思,又或者说是对大宋仅剩的半壁江山再有图谋。
曹钦浑身的血顿时凉了半截,惊呼道:“你们想让我玉龙宫变成下一个赤风岭?”
“不错。”查干正色道,“这对你们来说其实是件天大的喜事,我们唯一担心的是玉龙宫主在此地做惯了土皇帝,不肯归顺朝廷。”
“呸!”曹钦怒啐一声,喝斥道,“想让玉龙宫归顺蒙古大汗,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们笼络笼络漠北的门派也就罢了,如今竟打起我玉龙宫的主意,这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莫要忘了,天山玉龙宫可是中原门派,是汉人的门派!”
曹钦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但这番话却是说的大义凌然,掷地有声。能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的如此坚决,这倒令柳寻衣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哼!”巴特尔不屑地瞥了一眼曹钦,讥讽道,“什么是漠北?哪里又算中原?你这人活的比我久,眼光却太过短浅,难道天山如今还是你们大宋的地盘吗?这里早已变成我们的疆域。我们在这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你何干?天山玉龙宫又如何?还不是在我们的地盘上讨饭吃?若是激怒大汗,管你是‘玉龙宫’还是‘玉虫宫’,十万铁骑一扫而过,到时就算把这叶子林的树都砍光,也不够给你们做棺材。大军所过,寸草不生。弯刀所指,片甲不留!”巴特尔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眉眼间流露着浓浓的自豪之意。
由于愤怒,曹钦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着,冷声道:“就算让你们拿到惊风化雨图,宫主也绝不会屈服于蒙古大汗,你们休想得逞!”
“那就不扰曹堂主费心了。”查干阴戾地笑道,“现在你只需把惊风化雨图交给我们便可。”
从始至终,苏禾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做表态。其实他心里十分反感这种趁人之危的做法,认为此举有违光明磊落,乃是卑鄙小人的劣质行径。但苏禾毕竟是蒙古人,他不仅仅与查干三人是一派之亲,而且还是蒙古大汗的忠实拥趸,因此也自然不可能当众站出来反对,更不可能与查干三人翻脸。
一时间,苏禾左右为难,只能任由查干与曹钦对峙。
“其实你们心里都清楚,此事成功的机会不足一成。”渐渐明白了整件事的柳寻衣突然插话道,“你们之所以如此急迫地索要惊风化雨图,并非是真心想借此说服玉龙宫主,而是在提前给自己留后路。”
苏禾眉头一皱,疑惑地看向柳寻衣,问道:“柳兄弟,你这话的意思是……”
“苏大哥!”柳寻衣面色为难,沉吟道,“我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有些话本不该说。但其实你这三位朋友,心里早已料定此行根本无法说服玉龙宫主归降蒙古大汗。他们急于得到惊风化雨图,只有三成的原因是想以此威胁玉龙宫主。但玉龙宫主何许人也?纵横江湖数十载,执掌天山玉龙宫如此庞大的势力,又岂会被人随便威胁几下就乖乖就范?所以你这三位朋友心里真正的打算,其实有七成是想给自己留后路,在招降失败后,拿着惊风化雨图回去向赤风岭主交差。其实……赤风岭主或许也早就猜到这个结果,因此你们铩羽而归,他并不会感到奇怪,但你们若是将价值连城的惊风化雨图一并带回去,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到时他非但不会责罚,反而还会重重的奖赏。”
苏禾眉头深锁地反复思索着柳寻衣的话,缓缓点头道:“柳兄弟所言不无道理……”
“苏大哥!”巴特尔见苏禾动摇,顿时怒由心生,急忙劝阻道,“你怎能听一个宋人胡言乱语?而且就算他猜对了又如何?难道我们将惊风化雨图拿回去不好吗?这里面可暗藏着绝世武功和金国宝藏,只要我们把图献给大汗,岂不是……”
“住口!”苏禾怒斥道,“若想得到惊风化雨图,大可用些光明磊落的手段,又何必使出此等趁人之危的诡计?倘若这图是你们从玉龙宫主手中夺来的,我反倒不会多说什么,因为那是你们的本事,但此时此刻,你们所作所为却有趁火打劫之嫌。”
“苏禾!”曹钦怒视着苏禾,冷喝道“你少在这里装模做样,你与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又何必惺惺作态?今天这幅惊风化雨图我就是毁了,也断不会交给你们。”
查干眼神一冷,头也不回地对苏禾说道:“苏禾,此事你若认为不妥,那便站在一旁不要插手就是,是非对错待回到赤风岭后,我们再行争论。今日有外人在场,我们何必内讧,让他们看笑话?”
说罢,查干手中弯刀一指曹钦,冷声道,“曹堂主,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今天若是死在这儿,只怕都没人给你收尸。”
“你唬我?”曹钦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黑竹筒攥紧几分,随即后退两步,朝柳寻衣和唐阿富大喊道,“难道你们想坐视不理?”
不等柳寻衣开口,唐阿富已是目无表情地冷笑道:“你若把图给我,我便保你一命。”
“你也想趁火打劫?”曹钦目光闪烁地怒视着唐阿富,喝道,“你我好歹都是汉人,你怎能……”
“你曾经杀过的人,十个有八个也是汉人,又该如何解释?”唐阿富淡淡地回道,“你想让我保你性命,那就把图给我,否则你今天只能自求多福。”
“柳寻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贤王府的人,洛天瑾号称北贤王,难道你也想见死不救?”曹钦自知一人难敌查干三人,故而又将希望投在柳寻衣身上,他从柳寻衣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犹豫,心中便已料定柳寻衣绝非唐阿富那般铁石心肠。
玉龙宫的强援迟迟不到,柳寻衣已成为曹钦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曹钦而言,惊风化雨图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命更重要。倘若今日这幅图真的保不住,那他也要将此图交给一个最有可能保住自己性命的人。如今看来,柳寻衣无疑便是这个人。
“曹钦,你的废话太多了,拿图来!”
巴特尔早已迫不及待,一个纵身冲天而起,双脚凌空而踏,直接从苏禾、卓雅和查干三人头顶飞掠而过,半空中挥动弯刀,朝曹钦的脑袋直直地劈砍下来。
“等一下!”
一声冷喝自柳寻衣口中吼出,只见他身形化作一道黑影,自空中一闪而过,眨眼之间已冲到巴特尔身前,出剑一挑,替曹钦挡开巴特尔的刀锋。
“铿!”
刀剑撞击的声响,再次搅动这片弥漫着血腥味的叶子林。在柳寻衣的剑下,巴特尔顿感力不从心,不得已飞身而退,远远飞落在查干身旁,欲要再度出手,却被查干突然挥手拦下。
柳寻衣翻身落于曹钦身旁,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如骷髅的查干。
“柳寻衣,你与曹钦似乎没什么交情吧?”查干问道。
“我并非救他,而是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们夺走惊风化雨图。”
对此,苏禾的眼神飘忽不定,脸色说不出的复杂。反观唐阿富,则是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戏,丝毫没有拔剑相助的意思。
刚刚的敌人此刻竟与自己并肩而战,而刚刚的朋友却对自己刀剑相向,斗转星移间,局势一变再变,令曹钦身心俱惫。
“曹钦。”查干冷声威胁道,“再不交出惊风化雨图,今日你必死无疑!你应该知道,柳寻衣他自身尚且难保,更不可能保你。”说罢,他还别有深意地轻瞥苏禾一眼,话中有话地问道,“苏禾,我想你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巴特尔、卓雅死在这儿吧?”
“当然……”
“那就好!”查干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无需动手,只需劝一劝你这位柳兄弟,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我想他应该会听你两句。”
当苏禾将为难的目光投向柳寻衣的时候,柳寻衣也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他刚刚出手完全是出于和曹钦的同族之义,乃无意之举。但其实在他心里,对曹钦此人却是厌恶至极,倘若没有查干三人,说不定柳寻衣会亲自出手杀了他。
虽然苏禾和柳寻衣一言未发,但曹钦已经隐隐感到一丝不妙。他再度左顾右盼一番,仍旧没有寻到半点援手的影子,希望泯灭,心情也随之沉入谷底。为求自保,曹钦不得不重新思量手中这幅惊风化雨图的去留。
犹豫再三,曹钦终于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他缓步走到柳寻衣面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竟是主动将黑竹筒塞入柳寻衣手中,恳切地说道:“这幅图今天我是保不住了,与其把它交给这几个蒙人,倒不如给你。”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回话,曹钦却已迅速后撤几步,俨然摆出一副与自己再无关系的姿态,转眼间变成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曹钦此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却是把烫手山芋甩给了柳寻衣,他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反倒让柳寻衣代他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就在柳寻衣一脸茫然地接过竹筒,沉思权衡之际,查干、巴特尔和卓雅三人已是缓步上前,对他形成合围之势。查干弯刀翻动,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寒光,杀意如冰,惹人心寒。
“柳寻衣,交图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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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剑挑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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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衣撕扯下衣襟,迅速将黑竹筒牢牢地系在身后,继而举剑环视着查干三人,凝声道:“恕难从命!”
“公子小心!”白霜满眼担忧地提醒道。对她而言,柳寻衣已是此刻唯一的依靠,倘若柳寻衣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的下场定会十分凄惨。
“公子?”苏禾一愣,随即将错愕的目光投向柳寻衣,虽并未开口质问,但他的眼神中已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失落之意。
曾几何时,柳寻衣信誓旦旦地告诉苏禾白霜是自己的妹妹,而如今白霜竟称呼其为“公子”。苏禾虽然性情耿直,但却不是傻子,枉他之前对柳寻衣如此信任,直至此刻才因为白霜的无心一语而幡然醒悟。
看到苏禾狐疑的眼神,柳寻衣心情顿时一沉,可眼下的局势却令他来不及解释太多,因此只能朝苏禾强挤出一个满含歉意的苦笑,算是默认自己曾欺瞒过他。
“柳兄弟,如今查干三人围困你一人,已算以多欺少,所以我不会再出手对付你。”苏禾语气复杂地说道,“但他们毕竟与我同出一派,我也不能帮你对付他们,所以……这幅惊风化雨图你交还是不交……但凭君意。”
说罢,苏禾转头看向眼中略带沉思的唐阿富,道:“不过这位唐兄弟若是冒然插手,那苏某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若想争图大可在柳兄弟与查干他们分出胜负之后,再行挑战,正所谓一事归一事,你若为柳兄弟助拳,那苏某也唯有助查干他们一臂之力。”说着苏禾还将目光轻轻瞥向曹钦,淡淡地说道,“曹堂主亦是如此。”
“嘿嘿……”巴特尔不屑地笑道,“有苏大哥坐镇,我量他们也不敢造次。你只管站在一旁看戏,稍后我们便将惊风化雨图夺过来。”
苏禾正色道:“我教过你,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轻视对手,大意轻敌乃是江湖中人的大忌。”
“知道了!”巴特尔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眼中精光涌现,小心谨慎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道,“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查干、卓雅,你们且为我掠阵,我先去探一探这小子的底。”
巴特尔自己就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却出口称呼柳寻衣为“小子”,听上去倒也颇为有趣。
查干和卓雅对视一眼,随即齐声说道:“小心!”
“接招!”
话音未落,巴特尔已是大笑着朝柳寻衣冲去,他的身法极其灵活,本来只有三五步的距离,却被他闪转腾挪,忽左忽右地整整围着柳寻衣绕了一圈,似是在寻找柳寻衣的破绽。
柳寻衣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地防范着四处游走的巴特尔,但见其前脚还在自己眼前,一个晃身却又突然跑到自己身后,如此多变而迅捷的身法,令柳寻衣一时难以适应,只能被巴特尔牵着走,东南西北地来回闪转。
“呼!”
出现在柳寻衣身后的巴特尔,突然出手朝竹筒抓去,柳寻衣迅速转身,抬脚直踢巴特尔的左臂。巴特尔吃痛,左臂猛地向后一振,右手持刀却是顺势抡圆一劈,锋利的弯刀直向柳寻衣的天灵盖呼啸而来。
“哼!”
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身形一侧,刀锋紧贴着他的鼻尖擦飞而下,柳寻衣趁机翻手出剑,剑锋轻刺巴特尔的小腹,变招之迅捷,出剑之凌厉,令一旁的唐阿富也暗暗称赞。
面对柳寻衣突如其来的反攻,巴特尔登时大惊,连忙脚尖点地,翻身而退。但柳寻衣却并没有就此收招的意思,脚下连踏几步,顷刻间便冲到巴特尔身前,毫不犹豫地挥剑便刺。
刚刚落地的巴特尔脚跟还未站稳,便看到延绵不绝的剑锋迅猛而至,吓的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自己的仪态,仓惶倒地,在一片泥泞和落叶中向后迅速翻滚,而柳寻衣的剑刃则是紧随其后,不断扫动着被巴特尔溅起的尘埃飞叶,惊的巴特尔一路翻滚出十余米,硬是没能寻机起身。
“没想到此人竟还是个高手。”查干沉声道,“巴特尔怕是难敌其手,我们一起上,速战速决!”
伴随着查干的一声喝令,卓雅与其同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朝柳寻衣扑去。
面对左右夹击,柳寻衣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巴特尔的追击,挥舞剑锋左右迎战。巴特尔趁势起身,恼羞成怒地挥刀直逼柳寻衣而来。
“铿铿铿!”
一连串的刀剑铿鸣在林中响起,柳寻衣一人一剑,游走于巴特尔、查干、卓雅三人之间,仍显游刃有余,丝毫没有慌乱狼狈之意。以一敌三竟能逼的对手难以近身,此等武功非但令战局中的三人大吃一惊,也大大出乎了苏禾的预料。
苏禾两次见到柳寻衣,一次在客栈喝酒,一次在罗汉寺误中迷香,都未能见识到柳寻衣的手段,如今见到柳寻衣以一敌三而不弱下风,苏禾又岂能不惊?
要知道,查干三人在赤风岭内都是排的上号的高手,能同时力战三人而不败,柳寻衣的武功无疑要远超他们任何一人。
密林之中,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眨眼间便是五十个回合仍不分胜败。柳寻衣在交手中慢慢摸索出查干三人的路数,越打越游刃有余。
反观查干三人,一开始还能从柳寻衣的剑法中窥伺出一些破绽,但随着交手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发现柳寻衣的剑法竟越来越娴熟,变招、出招也渐渐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久而久之竟是破绽全无,令他们三人根本无从下手。
“好剑法。”唐阿富颇为震惊地喃喃自语道,“柳寻衣今日的剑法,比在泉州之时简直有天壤之差,短短一个多月竟有如此进步,实在匪夷所思。”
殊不知,柳寻衣在泉州的时候,柔和各家剑法而独闯的剑招、剑势都尚不成熟,如今经过一个月的反复琢磨修习,自然是进步神速。柳寻衣自身武功极高,若非需要刻意隐瞒自己在天机阁中学来的各派武功,柳寻衣当日在泉州又何至于被唐阿富逼的剑不成剑,招不成招?
“铿!”
战局中,柳寻衣一剑震退在身后偷袭的查干,脚下轻点顺势冲天而起,左脚踏右脚,身形节节拔升,眨眼间已跃起三五丈之高。不等查干三人飞身追击,半空中的柳寻衣却是突然调转内力,挥手出剑,顷刻间荡出一道道凌厉剑气,所过之处无不泛起一片白色剑虹。
查干三人不敢冒然硬接,仓促间连忙左右闪避。一道道剑气凌空而落,锋利如刀,直将林中无数枝叶齐齐斩落,漫天飘零。
剑势如流星、如落陨,剑气坠落在泥地中竟砸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坑,遍地疮痍。
在柳寻衣的攻势下,查干三人狼狈闪躲,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留下一些剑气肆虐的痕迹。
“出圆月刀,杀了他!”
待攻势平息,查干陡然发出一声怒喝,与此同时挥手奋力一甩,弯刀脱手而出,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旋着直逼柳寻衣而去。巴特尔和卓雅也随声而动,又是两把弯刀自左右飞旋而出。
“嗖嗖嗖!”
三把弯刀交错横飞于林间,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风声,从四面八方朝柳寻衣呼啸而来。柳寻衣翻身从两把弯刀的夹缝中纵身一跃,凌空未落却先腰马一转,出剑直将迎面而来的第三把弯刀挑飞,弯刀在半空中绕过一个大圆,最终飞回查干之手,但查干却不假思索地在再度将弯刀甩出,重新射向柳寻衣。
三把弯刀好像拥有灵性一般,非但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偷袭柳寻衣,并且三刀之间还相辅相成,互成交错,始终将柳寻衣围困于三刀组成的包围圈内,难以脱逃。
就这样,在三把弯刀的咄咄相逼下,柳寻衣不得不兔起鹘落,上下翻飞,连连闪躲。即便柳寻衣动作迅捷,但在三把圆月弯刀绵延不断的围杀中,柳寻衣的衣袍仍不免被割开几道豁口。
“这是什么招式?”柳寻衣急转目光,左右观瞧着凌空飞旋的三把弯刀,眼中不禁露出一抹苦涩。
“刀再锋利也是被人所控,只要人在,这三把刀就会无穷无尽地追杀你。”唐阿富突然开口提醒道,“你怎能只和刀斗,却不与人争?”
唐阿富一语惊醒柳寻衣,令他瞬间醒悟。反观查干三人却是眼神骤变,脸上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阴戾。
柳寻衣纵身一跃,两把弯刀顷刻间自左右袭来,柳寻衣迅速挥剑将它们一一挡开,随即脚下轻点,速度再快三分,直奔距离自己最近的卓雅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第三把弯刀陡然自柳寻衣背后袭来,直逼他的后心,柳寻衣却是头也不回地突然向后跃出一个空翻,弯刀顺势自其身下飞掠而过,旋转到卓雅面前时却又方向一转,绕了半圈,再度逼向仍在半空的柳寻衣。
柳寻衣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待他重新翻身而落的时候,弯刀恰好飞至身前,柳寻衣双脚在刀身上轻轻一踏,弯刀顿时一沉,狠狠插入地面。柳寻衣则借力一蹬,挺剑直刺近在咫尺的卓雅,直吓的其花容失色,脸色惨白。
“卓雅小心!”
“铿!”
苏禾大惊,瞬间飞身而出,血影刀径直挡开柳寻衣的剑锋,苏禾也趁机将猝不及防的卓玛拽至身后。
“咻咻咻!”
苏禾出手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目,然而就在其出手救人的瞬间,密林深处却是陡然传出一道道轻响,可还不等众人将目光从苏禾身上挪开,忽如其来的漫天箭矢已是穿透密林,遮天蔽日,呼啸而至。漫天箭雨如疾风骤雨般,毫不留情地袭落在这片空地上。
“噗!噗噗!”
由于这场箭雨来的太过突然,以至防不胜防,因此查干、巴特尔、卓雅三人纷纷中箭,而苏禾虽反应够快,但他为了搭救查干三人,在闪躲之时也不幸被两根流箭所伤,一支插在其左肩,一支插入其右肋。可即便身负箭伤,苏禾却仍旧速度不减,一边挥刀抵挡着箭雨,一边分别将查干三人迅速带到树荫之下,寻求遮蔽。
柳寻衣也在营救白霜的时候身负一箭,这一箭从其后背刺入,自小腹左侧穿出,瞬间鲜血四溢,浸透了他的衣袍。
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箭雨下,毫发无伤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被柳寻衣及时救出的白霜,一个是藏身于树下的曹钦,另一个则是闪避及时的唐阿富。
箭雨持续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待箭雨停歇时,刚刚柳寻衣他们所在的那片空地上,已是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
“嘶!”
树下,柳寻衣一手按着小腹上的伤口,一手提剑护着白霜,眼神谨慎地盯着四周。箭伤的剧痛令他冷汗直流,身后的白霜又惊又恐,泪眼汪汪地捂嘴望着柳寻衣后背露出的半截箭矢,尤其是看到一滴滴鲜血如同不要钱似的,顺着箭杆向下流淌时,眼中更是充满痛苦之色。
“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的,要是有就送他们上路!”
一声冷喝陡然自林中响起,接着只见几十个白衣汉子,提着刀剑快步朝这片空地走来。一见到他们,苏禾等人无不面色凝重,而惶惶不安的曹钦,眼中却是陡然涌现出一抹狂喜之色。
“等了这么久,玉龙宫的援兵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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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临危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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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堂主!”
曹钦远远地认出那群玉龙宫弟子中,为首的中年大汉正是玉龙堂堂主,董渊。
在玉龙宫十二分堂中,以玉龙、玉虎二堂最为得势。天山南北有两城,曹钦的玉虎堂执掌山北的霍都,而董渊的玉龙堂则提领山南的离城。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曹钦与董渊都极为相似,因此平日里曹、董二人的私交倒也颇为亲密。
与曹钦的蛇蝎面相不同,董渊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眉宇间散发着一股霸气,配之异于常人的魁梧身材,远远看去颇有几分统领万军的大将风范。
只不过董渊此人的面相与品性却是大相径庭,虽然仪表不俗,满脸正气,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对上阿谀谄媚,对下心狠手辣,其奸诈狠戾,比之曹钦有过之而无不及。
似是听到曹钦的呼喊,董渊浓眉一蹙,故而招呼道:“曹堂主,刚刚那番箭雨没伤到你吧?董某远远听到这里有打斗声,便以为是乱贼,因此也没来的及顾虑太多。若知曹堂主在此,我断然不会下令放箭。”
“董堂主客气了!”曹钦心中对董渊的搪塞极为不耻,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道,“此地除了曹某之外皆是我玉龙宫的敌人,董堂主的箭放的极好!”
听着曹钦与董渊二人颇为亲昵的对话,柳寻衣那颗悬着的心顿时沉到谷底,但他转身看向被吓的瑟瑟发抖的白霜时,脑海中不禁由回忆起昔日柳寻玉哭喊着叫哥哥的可怜模样,暗想道:“当初玉儿被人掳走的时候,想必也是如此害怕吧?”
一想起妹妹,柳寻衣不禁心中一痛,当他再度看向与记忆中的柳寻玉颇有神似的白霜时,顿时暗下决心,不管白霜是不是柳寻玉,今日都一定要救她脱离险境。
“柳公子……你……你的伤……”白霜停滞在半空中的芊芊玉手不住地颤抖着,她不敢碰触柳寻衣的伤口,但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不住地顺着箭矢向外流淌,心中又难掩担忧畏惧。白霜此刻对柳寻衣伤势的关心,至少有一半是出于自身的安危,但至少也有一半是真心感激柳寻衣的救命之恩。
“唐……唐阿富!”柳寻衣看向不远处的唐阿富,忍着剧痛缓缓开口道,“玉龙宫的强援到了,你能不能……带她走?”说着,柳寻衣还伸手推了一下惴惴不安的白霜,又道,“倘若继续留在这里,我们都得死……”
“我为什么要求她?”唐阿富冷漠地回道,“我若想走,没人能拦得住我。”
“你太低估玉龙宫的实力了。”柳寻衣急声道,“刚刚只凭苏禾一人,你就差点死于刀下,难道……玉龙宫派来的一众高手还抵不过苏禾一人吗?这里毕竟是玉龙宫的地盘……高手如云,并且在片刻间便能源源不断地赶来驰援……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倘若落在玉龙宫手里,不知会遭受多少折磨……我求你带她离开,我替你拦下他们……”
唐阿富一愣,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柳寻衣,道:“你求我?”
“是……”柳寻衣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求你带她离开。”说罢,柳寻衣迅速将背后的黑竹筒摘下,递到白霜手里,继而将白霜猛地推向唐阿富,朗声道,“惊风化雨图我给你,只求你快些带她离开……”
“卓雅!”
对面的大树下,巴特尔的惨叫声陡然响彻在这片林中。
只见巴特尔和查干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依偎在树旁的卓雅,苏禾面色复杂地站在一旁,目光深邃,沉默不语。此刻的卓雅满身鲜血,一动不动。其胸口、小腹和大腿上各自插着几支已被鲜血浸透的箭矢,如此重伤,俨然已是一命呜呼。刚刚巴特尔的那声惨叫也足以印证她的噩运。
“董堂主,图在那小子身上,这些人一个都不要放过,格杀勿论。”曹钦一副小人得势的可憎模样,向董渊点指着柳寻衣几人。
董渊只是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冷冷地看了一眼柳寻衣,大手一挥,下令道:“杀了他们,把图拿回来!”
“我拦下他们,你带白霜走!”
柳寻衣眼神一狠,也顾不上唐阿富的反应,猛地将犹豫不决的白霜拽至唐阿富身前,继而左手捂着小腹的伤口,右手提剑,朝迎面扑来的几名玉龙宫弟子杀去。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大腿中箭的巴特尔瞪着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全然不顾苏禾的劝阻,挥起弯刀已冲入一群玉龙宫弟子中,发疯似的与他们厮杀起来。
查干腹背中箭,已无力再战,只能委身在卓玛的尸体旁,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战局。
至于苏禾,则是徒手将自己身上的两根箭矢,硬生生地从体内拔了出来,饶是剧烈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袭遍他的全身,苏禾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吭过一声,甚至在拔出箭矢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苏禾随手甩飞两根沾满自己鲜血的箭矢,直接扎穿两个迎面扑来的玉龙宫弟子的脖子,令他们当场殒命。
“惊风化雨图在那个女人那,快给我拿回来!”曹钦大喝一声,随即亲率十几个弟子朝白霜和唐阿富冲去,可还不等他们冲到近前,半路却突然杀出个满身鲜血,宛若恶鬼的柳寻衣,一通剑花闪过,七八名玉龙宫弟子应声倒地,而后与曹钦战成一团。
“唐阿富,你还不带她走!”战局中的柳寻衣不忘对唐阿富急声催促道,“你不是不喜欢欠别人吗?我现在用图换她的命,你我便是两不相欠。”
看着与曹钦等人苦苦鏖战的柳寻衣,唐阿富再度环顾战局,见到越来越多的玉龙宫弟子从远处赶来,当即下定决心,一把夺过白霜手中的黑竹筒,继而在白霜惊恐而担忧的眼神注视下,唐阿富稍稍犹豫,方才迅速出手揽住白霜腰肢,挥剑斩杀两个欲从背后偷袭的玉龙宫弟子,顺势飞身而起,双脚在树间连翻点踏几下,眨眼间二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密林尽头。
曹钦和董渊见状,不由地面露急迫之色,但他们二人一个被柳寻衣死死缠着,另一个却在苏禾的攻势下应接不暇,手忙脚乱,根本无法抽身去追杀唐阿富和白霜。
“苏大哥小心!”
柳寻衣飞身来到苏禾身边,挥剑刺翻一名欲要偷袭的玉龙宫弟子。苏禾刀锋一扫,直将紧追着柳寻衣而来的曹钦逼退。刚刚还互为对手的二人,此刻却患难与共,同仇敌忾,着实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柳兄弟!”
苏禾见柳寻衣伤势不轻,眼神骤然一变,猛然大喝一声,还不等柳寻衣回应,血影刀已闪过一道寒光,自柳寻衣身后直劈而下,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箭尾已被齐齐切断。
苏禾转而来到柳寻衣身前,一手握住沾满血迹的箭头,一手抵住柳寻衣的小腹,正色道:“柳兄弟,忍着点!”
柳寻衣迅速将宝剑咬在口中,朝苏禾重重点了点头。
“噗嗤!”
“哼!”
苏禾出手极快,当他把半截箭矢从柳寻衣的小腹抽出来的时候,柳寻衣只感到一阵钻心剧痛瞬间袭来,疼的他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口中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苏大哥小心!”
柳寻衣刚刚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就看到董渊已举剑从苏禾背后杀来,当即暴喝一声,双手拽住苏禾臂膀,腰马一转,瞬间踢出一脚,狠狠踹在董渊的胸口上,直将猝不及防的董渊踹飞数米,最后在曹钦的接应下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负隅顽抗,还真碰上两个难啃的硬骨头。”董渊用手揉着胸口,眼神阴狠地盯着柳寻衣和苏禾,口无遮拦地喝骂道,“曹钦,你从哪招惹来这两个茅坑里的石头?简直又臭又硬!”
曹钦闻言一笑,戏谑道:“莫非宫主只派你一人来接应我?若今日只有咱俩,恐怕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当然不是。”董渊冷哼道。
“那还有谁?”
“还有……”
“还有我!”
不等董渊回答,便听到一阵含糊粗哑的笑声陡然从林间响起,紧接着一道黑影快若闪电般冲入战局,电光火石间便将混战中的巴特尔击倒在地。
此人的右脚蛮横地踩在巴特尔的脑袋上,笑盈盈地转头对柳寻衣和苏禾说道:“不想他死就休要乱动,只要肯乖乖听话,我保你们今日平安。”
看到此人的面容,柳寻衣顿时一愣,一抹难以置信的诧异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他呆若木鸡地盯着这位突如其来的高手,以至于周围的玉龙宫弟子迅速冲上前来,将刀剑架在他脖子上,柳寻衣仍旧没有半点反应。
“是你?丁三?”
以雷霆之势击败巴特尔的人,正是与柳寻衣在龙安客栈把酒言欢的那个市井无赖,丁三。
“丁三是你叫的吗?”董渊怒声喝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柳寻衣诧异地望着董渊,继而又转头看向丁三,只感到脑中一片混沌,始终没能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老弟,咱们又见面了。嘿嘿……”丁三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戏谑道,“只不过看眼下的局势,你的事情似乎办的不怎么顺利?看来我的一千两黄金,八成也要泡汤了。”
“你……”
“你什么你?”曹钦冷声道,“这位乃是我天山玉龙宫金麟旗主丁傲,是你有眼不识泰山,才会不认得三爷大驾。”
丁傲是丁三的本名,由于他在家中行三,因此熟悉他的人都称呼其为“丁三”或是“丁三爷”。
“金麟旗主?”柳寻衣久闻天山玉龙宫有三旗十二堂,金麟乃三旗之一。换言之,这位其貌不扬、面目可憎、邋里邋遢的小老头,竟然就是天山玉龙宫除了宫主外,地位最高的三个人之一。
丁傲看着满地尸骸,对苏禾点头笑道:“不愧是名震漠北的人物,身负重伤,在如此逆境之下,竟还能杀的我玉龙宫弟子毫无还击之力,老朽佩服。”
“丁三爷,何不杀了他们?”曹钦恶狠狠地提议道。他现在最希望丁三能杀人灭口,毕竟他曾和苏禾有过一场交易,此事若被玉龙宫主知晓,只怕曹钦难以交代。
“那倒不必,今天是宫主大寿之日,不宜动刀动枪。”丁傲摆手笑道,“赤风岭的几位朋友远道而来,宫主请几位上山一叙。至于柳老弟嘛……也请跟我走一趟吧,山上还有位老朋友正想见你。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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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暗中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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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之巅有一岭,名曰“寒岭”,寒岭之上有三池,名曰“天池”。
左右天池为小,中央天池为大。
左天池树一旗,名曰“青龟”。右天池树一旗,名曰“火凤”。大天池树一旗,名曰“金麟”。
百里寒岭乃天堑险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大天池后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富丽堂皇,高耸入云。
此宫左有青龟,右有火凤,前有金麟,后面则是立壁万仞的无尽深渊,就连鸟儿都飞不上来。因此这座坐落于天山之巅,踏雪穿云的磅礴宫殿,绝对称的上固若金汤。
此宫即是传说中的天山玉龙宫。
玉龙宫依山而建,前后共有三座大殿,分为前殿、正殿和后殿。彼此之间皆修建着三条悬空飞廊相互连接,雕梁挂栋,精巧之至。左右亭台林立,楼阁无数,云雪相依,薄雾萦绕,再加上大天池水暖意升腾,致使仙气袅袅,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世外仙境之感。
天山玉龙宫虽被视为异教,但如此气势却比中原六大门派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霸气。
今天是玉龙节,依照惯例玉龙宫三旗十二堂的弟子皆要赶来庆祝。因此,今日的玉龙宫一改往日清净,天池四周大排筵宴,熙熙攘攘的弟子们彼此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可谓热闹非凡。
可无论外边如何喧闹,后殿内却是十分清净,出出入入的弟子皆是小心翼翼,屏息凝神,慢步轻声,恨不能踮起脚尖走路,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响动,惊扰玉龙宫主的清修。
殿内十分空旷,并未摆设任何桌椅,地上铺设着三尺见方的金边黑玉石,宛若明镜,一尘不染。大殿两侧依次排列着十二生肖的巨大铜像,每一尊都有近两丈之高,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分别代表着玉龙宫麾下的十二分堂。
大殿正中是四尊相互环绕的金玉雕像,中间是白色玉龙,周围则是金色麒麟、青色玄龟和赤色火凤,它们所代表着便是玉龙宫及麾下三旗。
休看此殿气势不凡,但其实只是一条通道而已。玉龙宫主真正的清修之地,则在这座大殿之后的缥缈阁。
缥缈阁小巧精致,宛若江南人家。此阁只分前后两间,中间被一道密不透风的白纱所隔。外阁迎客,内阁清修。依照玉龙宫的规矩,除宫主之外,任何人不得踏入内阁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玉龙宫主常年隐居内阁,几乎从不踏出半步,即便是玉龙节这般大喜之日,玉龙宫主也不会现身。因此天下虽大,但真正见过玉龙宫主庐山真面目的,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在江湖中,一个人越是神秘,就越发显的深不可测。
能进入缥缈阁的无一不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甚至连玉龙宫的弟子们,也极少有人能亲耳聆听玉龙宫主的教诲。
此刻,殿外觥筹交错,水陆毕陈,但缥缈阁内却是恬淡寡欲,清净悠然,宛若两个世界。外阁中有三人正襟危坐,两右一左,其中右边所坐的乃是一男一女。
男人面似凶罗刹,狰狞狠戾,脸上横肉纵生,坑洼遍布。身如黑金刚,壮硕魁梧,手臂比寻常人的大腿看上去还要粗壮几分,四十来岁的年纪,如狮子般硕大的脑袋上,却像抹满铜油似的锃光瓦亮,一根头发都寻不到。此人往那一坐,宛若一尊活脱脱的金刚铁罗汉,架势甚是骇人。
女人则是一身艳红裙袍,钗头凤尾打扮的花枝妖娆,柳眉轻黛,杏核媚眼,脸上涂抹着恰如其分的粉红胭脂,白里透红,红中透粉,粉中透亮,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股惹人心猿意马的魅惑幽香,傲人的身材令其风姿绰约,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千娇百媚,风韵正浓。
此二人能稳坐缥缈阁,身份定然不俗。男人乃是天山玉龙宫青龟旗旗主,呼延霸。女人则是火凤旗旗主,董宵儿。
值得一提的是,玉龙堂堂主董渊,正是董宵儿的亲哥哥。
董渊位极玉龙堂主,已算大有作为,但其妹却是青出一蓝而胜于蓝。年纪虽轻,但武功、城府皆在董渊之上,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力压其兄一头。因此董渊在外人面前见到董宵儿,都要尊称一声“董旗主”,他们只有在私下才会以兄妹相称。
此时坐在呼延霸和董宵儿对面的,则是一位与柳寻衣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
面如冠玉,身如直松,言谈风趣,举止儒雅,此人正是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神算子”宋玉。
宋玉身为金剑坞的人,今日却出现在异教之中,其二者之间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
“曹钦在泉州之所以能全身而退,阁下功不可没。”
内阁中悄然传出一道清幽浑厚的声音,此声正是出自玉龙宫主之口。只听其声,似老非老、似幼非幼,似喜非喜,似怒非怒,饶是宋玉这般聪明绝顶之辈,也难以透过其声,辨析其人。
宋玉谦逊道:“曹堂主是奉任宫主之命前往泉州,而任宫主则是受我家坞主所托,帮忙玉成此事,故而在下帮曹堂主,便是在帮我金剑坞。至于‘功不可没’之说,实在令在下诚惶诚恐,万万不敢承受。”
宋玉口中的“任宫主”,指的正是天山玉龙宫的宫主,任无涯。
其实一个多月前,事先在江南陆府内埋下硫磺硝石,故意制造混乱的“内鬼”,正是宋玉。
金剑坞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如今竟做出此等不耻之事,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必会在江湖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金坞主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成就,提领武林半壁,志在天下寰宇,老夫对他甚是赏识。”金剑坞主如今已年过四旬,却仍被任无涯说成“年纪轻轻”,足见他的年纪远在金剑坞主之上。
闻听此言,宋玉赶忙拱手拜谢:“在下替坞主多谢前辈厚爱。此次若非前辈鼎力相助,只怕我们也难以取回惊风化雨图。”
宋玉极其聪慧,出口便将“任宫主”改为“前辈”,看似无意之举,实际上却在暗中拉近两家关系。
“金坞主送来黄金万两,美玉十车,老夫又岂能拒绝?”任无涯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金坞主对惊风化雨图如此喜爱,老夫也自当助他得到此图。”
“如此甚好。”宋玉迟疑片刻,面露一丝尴尬之意,轻声问道,“但不知这图现在……”
董宵儿一双媚眼上下打量着仪表不凡的宋玉,不等宋玉把话说完,已抢先笑道:“宫主一言九鼎,说让你今日取图,就一定会让你把图带走,宋公子不必心急。何不细细品尝一番天山寒岭独有的雪茶?”说着,董宵儿端起茶杯朝宋玉稍稍一敬,故作神秘地问道,“宋公子可知这雪茶是如何采来的?”
“愿闻董旗主教诲。”
“不敢当。”董宵儿伸出一根芊芊玉指,绕着茶杯慢慢转动,细长的指甲沁入茶水之中轻轻一挑,便将一片茶叶挑在指尖,她神色陶醉地将其缓缓送入口中,一边品味着茶叶的清香,一边解释道,“我亲选出一百名尚未出格的妙龄女子,她们采茶不可用手,而是用贝齿,一片片地将茶尖轻咬下来。从采茶一直到宋公子将其喝下,这些茶叶均未沾染过半点污尘,皆是……”话说到这儿,董宵儿突然伸出红润细滑的舌尖,极具魅惑地轻轻舔了一下红唇,似笑非笑地说道,“口口相传。”
“咳咳……”
宋玉闻言顿时猛咳几声,刚刚送入口中的茶水也险些喷洒出来。
领教了董宵儿的“厉害”,宋玉也不敢再去招惹她,只是干笑两声,迅速将目光转向白纱,迟疑道:“宋某在来的路上,听闻一些消息,说有人已知晓惊风化雨图的行踪,并且还追至霍都,但不知……”
“你说的可是曹钦儿子被绑之事?”任无涯淡淡回道,“你且放心,我已传令,只要曹钦踏入玉龙宫,便会即刻赶来缥缈阁。到时候他若交不出惊风化雨图,那老夫便会当场毙其性命,非但退还一切所收之物,并且以三倍之价补偿金剑坞。这是老夫对金坞主的承诺,绝不食言。”
“前辈误会了,就算曹堂主弄丢惊风化雨图,我们也断不敢有丝毫怪罪,更不敢让前辈将所收之物退回,权当是金剑坞送给前辈的寿礼便是。”宋玉似乎从任无涯的话中听出一丝不悦,急忙解释道,“刚刚是在下失言,还望前辈恕罪……”
“公子大可放心,宫主今日一早便派出高手下山接应曹钦,定能万无一失。”董宵儿笑道。
“金麟旗丁傲,求见宫主!”
“玉虎堂曹钦,求见宫主!”
突然,缥缈阁外传来丁傲和曹钦的声音,宋玉面色一喜,暗道:“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此时的丁傲一改往日的戏谑模样,神情严肃,眉头紧皱,看上去心情颇为沉重。而身后的曹钦,则是战战兢兢,眼神飘忽不定地在宋玉几人身上来回闪烁着。
见此情形,宋玉、呼延霸、董宵儿三人同时暗吃一惊,脸色也随之变的有些古怪起来。
“宫主天保九如,万寿无疆!”丁傲和曹钦跪在白纱前恭敬叩拜,语气之中颇有怯意。
“一路可还顺利?”任无涯问道。
“这……”闻言,丁傲的脸色更显难看,他惶惶不安地跪在白纱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艰难开口道,“回禀宫主,惊风化雨图在叶子林……被人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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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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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傲此话并未引来预料中的轩然大波,董宵儿和呼延霸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却并未开口询问究竟。
至于宋玉,更是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品茶,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玉心里清楚,这件事不需要他责问,任无涯定会主动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丢了?”任无涯沉声问道,语气中颇有几分狐疑。
“回禀宫主,当时的情形是……”丁傲在任无涯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故而也不等任无涯追查,便主动将叶子林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同时还将发生在霍都,曹钦之子被劫等事也一并和盘托出。
说罢,丁傲又赶忙补充几句:“宫主,曹钦纵使亲儿子被劫,也断不敢违抗宫主之命,相反还设计引蛇出洞,最终在叶子林诛杀一众贼人,其忠心可见一斑。至于弄丢惊风化雨图,完全是因为赤风岭一行人临阵倒戈,曹钦寡不敌众,最终不得已才……还望宫主明鉴!”
听到丁傲为自己开脱,曹钦心中暗自庆幸:“丁三爷果然是宫主派来监视我的,还好我当初没有自乱阵脚。若是让他抓住把柄,今天我注定难逃一死。”
“呼延霸。”听完丁傲的解释,任无涯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径自开口道,“把曹钦带下去,家法伺候。稍后将他的人头装好拿来献给宋公子。董宵儿,你命人将金剑坞送来的东西全部封箱,并准备好三倍之物一并送去中原。你亲自押送并面呈金坞主,就说是老夫有眼无珠,错用了手下,有负金坞主重托。如有必要,你可代我向金坞主赔罪,不惜以任何方式。”
“是!”对于任无涯的命令,呼延霸和董宵儿毫不犹豫地齐声应道。
呼延霸猛地伸出大手,一把揪住曹钦的胳膊,欲要将他拖出去行刑。
“前辈还请手下留情。”宋玉见任无涯果真要杀曹钦,赶忙起身劝阻道,“此事我已经听的明白,回去之后必当如实转达坞主,天山玉龙宫上下至诚,前辈更是大公无私,此事之过不在于玉龙宫任何一个人,要怪就怪那临阵倒戈的赤风岭一行,以及半路杀出的唐阿富。这些都是无法预料之事,断然与曹堂主无关。前辈明理公正,有目共睹,在下深受感动,至于惩罚曹堂主与退还所赠之物……在下斗胆请前辈收回成命,我若真将曹堂主的人头和那些礼物带回中原,坞主是万万不会饶过在下的。”说着,宋玉还满眼诚恳地朝任无涯深深一拜。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任无涯语气冷漠地说道,“错就是错,赤风岭的人是曹钦带来的,即便他们临阵倒戈,那也是曹钦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宋公子不多言,这是我玉龙宫的私事,你就不必替他求情了。”
呼延霸冷声喝问道:“曹钦,既知犯下死罪,又有何面目上山来见宫主?为何不在弄丢惊风化雨图之后便自尽谢罪?莫不是贪生怕死?心存侥幸?”
“不敢不敢!曹钦断断不敢有此贪生之念!”曹钦惶恐地解释道,“倘若我真的有负宫主之命,必会自行了结,绝不敢来此惹宫主不悦。”
“哦?”董宵儿黛眉微蹙,疑惑地问道,“听你话中的意思,似乎你不认为自己有负宫主之命?”
“曹钦!”丁傲怒叱道,“大丈夫敢作敢当,莫非你还想狡辩不成?”
“不不不!”曹钦赶忙摆手,说道,“宫主、三位旗主、宋公子,你们且看这是什么。”说罢,曹钦出手挽起自己的左裤腿,顿时一根黑色竹筒浮现而出,此竹筒竟与唐阿富拿走的那根一模一样。由于这根黑竹筒被绳子绑在腿上,因此在衣袍的挡住下,外人根本就看不出端倪。
“宫主,唐阿富抢走的是假图,这才是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曹钦解释道,“我早就料到会有人半路刁难,故而才特意准备了一个赝品,以做障眼之法。为的就是鱼目混珠,保住真图。曹钦不敢辜负宫主之命,又岂能不做好万全准备?这一真一假,本是想对付那些劫持我孩儿的贼人,却没想到最终会被唐阿富劫走。”
“曹堂主果然心思缜密,处事周全,宋某佩服!”宋玉见到惊风化雨图没有被劫,心中顿时暗送一口气,口中更是连连称赞。
“果真如此?”内阁中,任无涯的声音听上去仍旧阴沉可怖。
“曹钦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弄丢宫主所要的东西,又岂敢说假话?”曹钦如捣蒜般在地上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丁傲半信半疑地将黑竹筒接过来,呈到白纱前,道:“宫主,这图……”
“不必给我,直接交给宋公子。”任无涯淡淡地说道。
宋玉顿时一喜,赶忙伸手接过黑竹筒,小心翼翼从中抽出一卷斑驳不堪的画卷,眼神激动地迅速打量一番,随即又仓促地收敛起来,拱手谢道:“多谢前辈赠图之恩!”
“呼!”白纱内似乎传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任无涯道:“惊风化雨图无恙,老夫也算没有白白收金坞主的厚礼。此图你拿走吧,我安排弟子送你下山,一路小心。”
“如此甚好。”宋玉点了点头,施礼告辞道“在下负命在身,不敢过多打扰,这就动身赶回金剑坞交差。”
“替我向金坞主问好。”任无涯并未挽留,只是淡淡地寒暄一句。
“一定!前辈保重!”
说罢,宋玉便转身离开了缥缈阁,匆匆带人下山去了。
“宫主,难道就这样让他把惊风化雨图拿走?”董宵儿难以置信地问道。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任无涯淡淡地说道,“区区一张图而已,有何不舍?”
“可是……”董宵儿沉吟道,“传闻此图暗藏着金国宝藏和绝世的内功心法,江湖中无数人对它朝思暮想,如今好不容易被我们得到,却又把它拱手送人,实在是有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张图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么神乎其技,谁也不知道。就算真的藏着了不起的秘密,那一般人怕是也解不出来,否则此图留在莫岑身边二十几年,也不会如此籍籍无名。”任无涯淡笑道,“没人能解出来的秘密,就如同没有这个秘密。你可明白?”
董宵儿先是缓缓摇了摇头,继而又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玉龙宫屹立数十载,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一统江湖,执武林之牛耳。什么六大门派、四大世家,日后江湖中只会奉一个门派为尊,那就是我玉龙宫!”任无涯幽幽地说道,“大宋朝廷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天下迟早要大变,而我在这个时候结交金剑坞,未来必将大有裨益。”
董宵儿恍然大悟道:“江湖中有秘密传闻,说金剑坞主的真正身份是金国皇族后裔,莫非此事……”
“赤风岭的人在哪?”不等董宵儿把话说完,任无涯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向丁傲问道。
“他们一行四人,乱箭中死了一个女人,如今还剩下三个,其中一个伤势较重,已被我送到医馆,另外两个在来的路上简单收拾过伤口,此刻正被押在殿外,等候宫主发落。”
“可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任无涯道。
“他正是其中之一。”
“唤他进来。”
片刻之后,苏禾在丁傲的带领下进入缥缈阁。因为临阵倒戈之事,以至于曹钦一看到苏禾就忍不住满眼恨意,而苏禾却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洒脱模样,身上的两处箭伤对他而言,就如同擦破皮似的,根本毫不在乎。
“你是苏禾?”
内阁中传出任无涯的声音,令苏禾微微一愣。他目光狐疑地望着面前的白纱,沉吟道:“我是苏禾,里面的人可是玉龙宫主任前辈?”
任无涯不答反问:“苏禾,你们为何而来?”
“想与任前辈商议,可否率领玉龙宫上下投效蒙古大汗之事。”苏禾一向不会绕圈子,故而一针见血,他的直言不讳令董宵儿和呼延霸不禁一愣,二人看向苏禾的目光也变的愈发有趣起来。
“此事不必商量。”任无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老夫对投效一事不感兴趣,但如果你想效仿昔日对付漠北二十四城和胡马帮那般来对付我,倒也大可一试,不过结果恐怕会比你空手而归更加凄惨。”
“任前辈名震江湖,晚辈又岂敢造次?”苏禾拱手道,“但不知任前辈为何不肯答应?还请告知晚辈,也好让晚辈回去可以交差。还有,前辈尚未听取蒙古大汗开出的条件,便急着一口否认,会不会太……”
“与条件无关。”任无涯打断道,“老夫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听闻你们在叶子林时想抢走惊风化雨图,继而以此图来威胁我乖乖就范?只凭这一节,我不杀你们已是格外开恩,至于其他的都是些后话,无需再谈。”
闻听此言,苏禾不禁暗道可惜,听任无涯话中的意思,本来此事是有机会商量的,但因为查干他们自作聪明,想以强制强,反而弄巧成拙,惹来任无涯的反感。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禾缓缓点了点头,道:“任前辈言之有理,此事是我们无礼在先,现在的确没资格再和前辈谈什么条件。”说罢,苏禾稍稍思量一番,又道:“晚辈回去之后,必将此事如实告知岭主,但不知前辈是否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下一次……”
“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诚意和规矩,什么时候再来吧!”不等苏禾把话说完,任无涯已是模棱两可地开口道,“这次你们虽犯了我的规矩,但也付出了一条性命的代价,老夫可以不再追究。倘若再有下次,定叫你们有来无回。”任无涯最后一句话低沉阴狠,暗藏着滔天杀意。
“前辈的意思是……愿意放我们离开?”苏禾面露诧异,他不敢相信任无涯竟会如此轻而易举的放他们离开。
任无涯嗤笑道:“难不成你们还想在我玉龙宫养好伤再走?”
“不敢!”苏禾急忙应道,待他沉吟片刻,方才鼓足勇气开口说道,“前辈,我还有一位朋友也被你们一起带上天山,但不知……”
“柳兄弟是我的客人,不是犯人。”丁傲笑道,“他的去留就不扰你操心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可是……”
“呼延霸、董宵儿,替我送客。”苏禾犹豫不决,但任无涯却已下达逐客令。呼延霸和董宵儿不由分说地迎上前来,连推带请地将苏禾带出缥缈阁。
片刻之间,缥缈阁内只剩下任无涯、丁傲和曹钦三人。
沉寂稍许,丁傲陡然转身,朝曹钦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神秘兮兮地说道:“刚刚的苦肉计演的不错,想那宋玉已经信以为真。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还不速速把东西拿出来?”
闻言,曹钦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几眼,继而快步走到白纱前,动作轻缓地拉开右裤管,此刻在他的右腿上,竟是还绑着一根黑色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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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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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近晚,夕阳渐落。前来拜寿的三旗十二堂弟子陆续下山,玉龙宫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丁傲在殿前闲庭散步,不时还和那些欲要下山的弟子们寒暄几句,再笑呵呵地目送他们离开。直至夕阳西下,天色完全暗下来,丁傲方才突然扭转步伐,低头快步朝侧堂走去。
“砰、砰砰!”
伴随着几道沉闷而颇有韵律的敲门声,漆黑的侧堂内突然亮起一丝昏黄,透过门窗可以看见堂中人影晃动。片刻间,脚步声临近,同时传出一道低沉的问询:“什么人?”
“丁三。”丁傲快速回答道。
沉寂片刻,房门方才打开一道细缝,丁傲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之后房门又“嘭”的一声死死关上。
“丁三爷,我可是在这儿犄角旮旯里,足足等了你一天。”
一道颇为幽怨的女子声音悄然自帐帘后响起,继而在丁傲愧疚的目光下,一道白色倩影自帘后缓步而出,当丁傲看到她的时候,二人的脸上几乎同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此女,竟是绑走曹钦儿子的主谋,洵溱。而刚刚给丁傲开门的男人,正是阿保鲁。
“大小姐,你这一天可没有白等。”丁傲嘿嘿一笑,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根黑色竹筒,递到洵溱面前,神秘地笑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决不食言。”
“哦?”
洵溱一见黑竹筒,顿时眼泛精光,伸手便要接下,但丁傲却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突然将竹筒向怀里一收,别有深意地笑问道:“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那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洵溱面不改色,缓缓从腰间摸索出一块玉牌,说道:“这块就是大辽玉简,日后有难你只需拿出此简,必会得到我大辽举国之力的帮助。”
“大辽已经亡国了,又谈何举国之力?”丁傲笑道,“我玉龙宫之所以想用惊风化雨图来换取这块玉简,其实主要是想结交你这位大小姐,以及大小姐背后的势力。大家做个朋友,日后有什么事也好彼此帮衬。这幅惊风化雨图和这块玉简,权当是我们两家交好的信物,以诚换诚。大小姐,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嘿嘿……”
洵溱微微一笑,应道“此玉简总共只有七块,如今我能拿出一块送给玉龙宫,应该足以表示我们的诚意了吧?”
“那是!那是!”丁傲连连点头笑道,“我和大小姐相识已有数年,对大小姐的为人自然是再相信不过。”说着,丁傲便主动将手中的黑竹筒交于洵溱,而后便要顺手接过玉简,但这次却轮到洵溱刁难他了,故意将玉简捏着不放。
面对一脸错愕的丁傲,洵溱似笑非笑地问道:“只不过……我们有诚意,却不知道玉龙宫的诚意又有多少?”
“大小姐这是何意?”丁傲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狐疑地问道,“若非我主动将惊风化雨图的事告知你们,你们又如何知道它的下落?倘若我们没有诚意,又岂会自找麻烦?还有曹钦的致命弱点是他那个宝贝儿子的消息,也是我亲口告诉你的,否则你又靠什么要挟曹钦?”
“可是曹钦最终并没有受我要挟。”洵溱故作幽怨地说道,“他非但没有用图换回自己的儿子,而且还在叶子林设下埋伏,将我的一众手下杀的片甲不留。这笔账,我又该找谁算?”
“曹钦有可能会以图换子,也有可能不会妥协,这件事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丁傲不服气地反驳道,“虽然曹瑞是曹钦的命根子,但曹钦毕竟是玉虎堂的堂主,效忠宫主多年,其赤诚忠心自然不容小觑。究竟是儿子重要,还是遵循宫主的命令重要,此事谁也拿捏不准。我当初告诫过你,你用曹瑞要挟他,成功的机会只有七成,至于用不用这一招皆由你自己决定,如今失策又怎好反怪于我?我也没料到曹钦会如此忠心,为了遵循宫主之命,竟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弃之不顾。”
丁傲的话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急声道:“你不要忘了,曹钦来玉龙宫求援,要在叶子林设伏对付你们,这件事也是我告诉你的。如若没有我,只怕今天惨死在叶子林的人不止是你的手下,更会是你。我昨日就提醒过你,千万不要去叶子林。可你一意孤行,虽然没有亲自出面,可仍不甘心就此错过惊风化雨图,最终还是派手下前往叶子林用人换图,可惜最终全军覆没,说到底这还是你的失误,怪不的我。即便如此,你们今天突然上山,我还是设法将惊风化雨图送到你们手上,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表示我们的诚意吗?其实就算你今天不上山,明日我也会亲自将图给你们送去。”
“既然玉龙宫有如此诚意,那为何从一开始要大费周章?”阿保鲁冷声质问道,“任无涯大可直接命令曹钦将图交给我们,又何必让你从中周旋,结果却闹出‘绑架曹瑞’、‘叶子林换人’……这些毫无必要的糗事?”
“这……”听闻阿保鲁的质问,满脸怒气的丁傲却是突然一阵语塞,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此事我家宫主自然有他的考虑……总之无论中间如何曲折,现在我不是把图给你们带来了吗?虽然让你们折损了一些手下,但我玉龙宫也死伤了不少弟子,大家算是扯平了。”
“我看未必吧?”洵溱撇嘴摇头道,“任宫主既让你来结交我们,又给曹钦传下死令,让他必须将图带上天山,如此自相矛盾,难免不会惹人怀疑。丁三爷,曹钦之所以不中我们的计,我看不是他不想救自己儿子,而是不敢救。”
“此话何意?”丁傲迟疑道,“他为何不敢?”
“还不是因为你丁三爷从中作梗?”洵溱嗤笑道,“依我之见,你突然出现在霍都,表面上是为了接应我们,实则却是为了暗中监视曹钦的一举一动。有你在一旁盯着,莫说是我们绑了他儿子,就算我绑了他祖宗,只怕曹钦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保鲁怒声道:“你家宫主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对我们若即若离,一面让你帮我们出谋划策,一面又让你监视曹钦不许他轻举妄动,一个戏本两家唱,这到底算是有诚意还是没诚意?莫不是故意在我们面前演戏吧?”
“甚至还把我们当成了戏子,配合你们一起出丑。”洵溱点头附和道。
“这……”丁傲没想到洵溱在见到惊风化雨图后,竟然还会如此机警,不由地心生唐突之意,尴尬地笑道,“此事断断不会,其实这件事……之所以要如此折腾一场……其实……宫主他老人家有自己的考虑……而且曹钦虽然没有交图,但最后宫主还是让我把图拿来送给你们……看似之前的折腾没有必要……其实结果还是一样的……”
丁傲说话已有些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是做贼心虚。
“这些日子丁三爷对我们十分坦诚,并且也帮了小女子不少忙。”洵溱见丁傲急的额头冒汗,主动开口笑道,“其实我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顾虑,只因今日上午,我初到玉龙宫时,竟在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人。也正是因为此人的出现,才不得不引起我诸多揣测。”
“谁?”丁傲精神一震,面色凝重地问道。
“宋玉!”洵溱脸上笑容缓缓收敛,正色道,“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神算子’宋玉。丁三爷,你别告诉我他来此是为了向任宫主贺寿?若非今日我不请自来,只怕到死也不会想到,这件事竟还有金剑坞的人掺和进来。”
“这……”
宋玉来玉龙宫之事,丁傲本不想告诉洵溱,从始至终也没打算让他们碰面。可今天上午洵溱和阿保鲁却突然不请自来,为免尴尬,丁傲才特意将洵溱二人带到偏堂静候。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宋玉还是被眼光毒辣的洵溱看到了。
“事已至此,难道丁三爷还不想和我们说实话吗?”洵溱冷笑道,“既然丁三爷不肯说,那不妨让小女子来猜一猜。玉龙宫主志在一统江湖,此事早已是天下人尽皆知,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玉龙宫不惜以任何手段壮大自己的势力。但江湖中大小门派多如牛毛,一山更比一山高,哪怕玉龙宫做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可在偌大的中原武林面前,仍旧只能算是一方强势,甚至还被武林正统视为四大异教之一,想以一派之力抗衡整个中原武林,难如登天。既然江湖之事不能在江湖了断,那任宫主便打算声东击西,为成霸业而另谋他计。”
听到洵溱的话,丁傲脸上变颜变色,好不精彩。
洵溱一双美目紧紧注视着丁傲的反应,心中料定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故而继续说道:“于是,任宫主就将心思投向国家间的争斗,当下最强势的乃是大蒙古国,但大蒙古国麾下却有塞北三大门派,就算他日平定中原,坐镇江湖的也只能是塞北三大门派之一,而很难轮到天山玉龙宫。正所谓为‘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所以任宫主退而求其次,就把目光投向已经覆灭的金国和大辽,他深知金国和大辽虽在名义上亡国,但实际上却暗涛汹涌,残余势力仍十分庞大,说不定哪天就会东山再起,举兵复国。丁三爷找到我,是因为我背后有大辽旧部支持,以及西域三大门派鼎力相助,他日一旦大辽举兵东进,天山玉龙宫必会趁势杀入中原,借改朝换代之机,一统江湖。到时候我们为稳固大局,势必会动用西域三大门派的力量,而那时玉龙宫便可趁虚而上。我们做庙堂之主,玉龙宫便能成就江湖之尊,是也不是?”
“这……”对于洵溱的揣测,丁傲只是苦笑不语。
“任宫主不愧是江湖前辈,果然有勇有谋,懂得为自己留好后路。”洵溱继续说道,“他不止把希望放在大辽,而且还同时结交金国旧部。坊间传闻,金剑坞主乃是金国皇族后裔,此事无论是真是假,我想都不会妨碍任宫主试上一试,反正……多个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阿保鲁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瓮声道:“所以你让我们故意折腾这么一场,就是为了做场戏给金剑坞的人看?好让金剑坞对你们深信不疑?”
“大小姐心思缜密,冰雪聪明,老朽惭愧……”
“哈哈……”就在丁傲吞吞吐吐地承认之际,原本一脸不悦的洵溱却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惹的丁傲和阿保鲁同时一愣,二人皆是满头雾水。
“大小姐为何发笑?”
“分兵两路,多给自己留条后路乃是人之常情。”洵溱笑道,“其实任宫主的做法并没有错,我也能够理解任宫主的用心良苦。换做是我,这么重要的事也断然不会孤注一掷,势必会给自己多留一些选择的余地。”
“如此说来,大小姐并不怪我们有意欺瞒?”丁傲颇为意外的问道。
“当然。”洵溱将玉简主动递到丁傲手中,笑道,“我并不在意任宫主结交多少朋友,只希望玉龙宫能对我坦诚相待,就像我对贵派一样。更何况,我有绝对的自信,辽必强于金。至于金剑坞……对我们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那是!那是!”丁傲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其实我家宫主结交金剑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逢场作戏罢了。玉龙宫真正想要结交的朋友,从始至终都是你们。”
“如此甚好!希望日后你我两家不要再有所欺瞒,毕竟咱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洵溱晃动着手中的黑竹筒,古怪地笑道,“如我所料不错,你们应该会送给宋玉一幅假的惊风化雨图,只不知我手中这幅又……”
“我丁三以性命担保,给大小姐的这幅图绝对是真的!”丁傲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洵溱话中的意思,赶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今天宋玉拿走的那幅的确……嘿嘿……这几日之所以要费尽心思,大费周章,目的就是为了瞒过金剑坞的人,倘若曹钦不历经千难万险,直接把图送到宋玉面前,只怕这个‘神算子’断不会轻易相信。所以迫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好委屈大小姐配合演一场戏。呵呵……早知大小姐如此通情达理,我也不必费心隐瞒,早早告诉你们便是。”
“欸!若是早告诉我,这戏就演的不真了。丁三爷对小女子坦诚,那小女子也不敢再有任何怀疑。毕竟相互信任,才是交朋友的前提。”洵溱摆手笑道。
说罢,洵溱也不打开竹筒查看,便直接将其收了起来,此举令丁傲颇为感动。
“今日天色已晚,大小姐你看是否歇息……”
“不必!还是早早把图拿回去交差的好。”洵溱苦笑道,“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再辛苦也只好忍着,呵呵……”说着,洵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丁三爷,在走之前我还想见一个人……”
“早就准备好了。”不等洵溱把话说完,丁傲已抢先应道,“算那小子命大,那一箭没射中要害,嘿嘿……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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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生死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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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衣被软禁在一间客房中,他所受的箭伤已被丁傲派人处置妥当。虽未伤及要害,但由于失血过多,以至于脸色略显惨白。
夜色渐浓,柳寻衣斜靠窗边,抬眼遥望星河月色,心中反复盘算着逃脱之计。
整整一天外边都是人声鼎沸,直到傍晚才渐渐清净下来,柳寻衣打算多等几个时辰,待夜半三更再设法脱身。
“小老弟,我玉龙宫的饭菜可还合口味?”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丁傲引着洵溱和阿保鲁来到门前,他颇为热情地主动与柳寻衣寒暄,似乎柳寻衣真是他“请”来的贵客。
守门弟子打开门锁,丁傲推门而入,笑道:“小老弟,有位老朋友想来见见你。”话音未落,洵溱和阿保鲁已先后步入房中。
当满眼疑惑的柳寻衣看到洵溱时,虽然眉头微微皱起,不过脸上却并未表现出丁傲和洵溱预料的那般惊讶。
并非柳寻衣镇定自若,而是因为之前经历过放荡不羁的痞子“丁三”,摇身一变成了金麟旗主“丁傲”的怪事,故而对于洵溱突然出现在玉龙宫,柳寻衣虽心中诧异,但却多少也有些见怪不怪。
“柳寻衣,我们又见面了。”洵溱嘴角噙着一抹略显得意的微笑,配之近乎完美的脸蛋,和白璧无瑕,吹弹可破的雪肌,在烛火映射下,美人更显娇媚无限。
“你?他?”柳寻衣伸手点指着洵溱和丁傲,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早就认识……难怪霍都的龙老爷敢为了你和曹钦作对,原来是你背后有金麟旗主撑腰。”
“现在知道也不晚。”洵溱反客为主,径自走到桌边坐下,还伸手朝柳寻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故作温柔地望着他,颇为担忧地问道,“从一开始就被人当成棋子任意摆布,你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柳寻衣一愣,苦笑道:“技不如人,也只好愿赌服输。”
此刻柳寻衣也不再拘泥,颇为洒脱地与洵溱对面而坐,言谈举止中颇有几分坦荡之意。
丁傲来到柳寻衣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戏谑道:“小老弟,那晚在龙安客栈,我拿着‘秦半两’去找你的麻烦,也是大小姐的意思。”说着丁傲又转头看向洵溱,笑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柳寻衣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大小姐对他如此重视,非但让我盯住他,而且还让我千方百计地引诱他去争夺惊风化雨图?”
“唉!”虽然柳寻衣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时听到丁傲亲口承认自己是受洵溱指使,心中依旧有些苦闷,暗想道:“原来我从一开始就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亏我还一直自作聪明。现在想想,实在既可笑又可怜。”
洵溱紧紧注视着面色复杂的柳寻衣,目不转睛地说道:“从小到大只有我戏弄人,从来没人能戏弄我。但是在雁门关的时候,我却栽在你手里。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策。我不甘心,所以一定要从你手里讨回颜面。”
柳寻衣眉头一挑,苦笑道:“讨回颜面的意思就是费尽心机地引我上钩?”
“杀你易如反掌,但这并不能让我雪耻。”洵溱不可置否地轻笑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满意。”
“也就是说,其实在罗汉寺那晚,即便没有苏禾出手救我,你也不会杀我?”柳寻衣问道,“因为你还没耍够我,还没过瘾。”
“那次是你太差劲,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当日在龙祥客栈,其实我是故意出现在你面前,为的就是让你看到我,再跟你好好地玩一场。只不过你实在太鲁莽,竟然跑到罗汉寺自投罗网。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初在雁门关,我怎么会栽在你这样一个愚夫手里。”洵溱轻哼道,“不过你也不必太高估自己,在我眼中你和一只丧家犬没有任何区别,杀与不杀,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现在你赢了。”柳寻衣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的确是败在洵溱手上,叹息道,“我输的心服口服。”
闻听此言,一脸得意的洵溱却是突然杏目一瞪,颇为不满地娇喝道,“柳寻衣,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竟然就这么轻易认输了?”
“不然呢?”柳寻衣左右环顾着丁傲和阿保鲁,耸肩道,“很显然你和玉龙宫关系匪浅,我已被你们软禁于此,插翅难飞。不是输了又是什么?”
“没骨气!”洵溱似乎对柳寻衣这种随遇而安,不怒不争的态度很是气愤。
“我知道了。”柳寻衣突然眼前一亮,大笑道,“你想看到我因为被你戏耍而痛苦万分的样子,恨不能我睚眦俱裂,捶胸顿足,你看了才会过瘾,才会有挫败我的成就感。而现在我表现的如此平静,你反而不能解气,是不是?”
柳寻衣表现的越是淡然,洵溱就越是恼怒,娇声喝道:“你的命都在我手里攥着,亏你还笑的出来。”
“既然明知是死,何不死的痛快一点?”柳寻衣道,“笑死总比气死好,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你……”
“洵溱,不要与他逞口舌之争?不如让我一刀杀了他!”阿保鲁冷视着柳寻衣,开口问向丁三,“丁三爷,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丁傲立即摆手笑道:“当然,人是你们要的,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插手。”说着,丁傲还朝柳寻衣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戏谑道,“小老弟,咱们有缘一起喝过酒,等你死后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放心!放心!”
“我还是不太明白。”柳寻衣狐疑道,“既然你们是一伙的,那为什么还要绑曹钦儿子?难道曹钦不是你们的人吗?”
“这就不扰你费心了。”丁傲笑道,“你不如想想自己死后想埋在哪?叶子林如何?”
洵溱目不斜视地盯着柳寻衣,道:“既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你还有什么遗愿?不如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心情好能答应你。”
“遗愿?”
柳寻衣从未如此正儿八经地想过自己的身后事,虽然他此刻还能佯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笑看生死的从容姿态,有模有样的与洵溱、丁傲谈笑风生。但其实柳寻衣的心早已沉到谷底,倘若洵溱真要他死,以眼下的局面,他断无活路。
当丁傲把他带来玉龙宫,并派人替他疗伤时,一度令柳寻衣自信不会丧命于此,但似乎这次他又猜错了。琢磨再三,洵溱和丁傲皆与他非亲非故,的确没必要再留他活命。
柳寻衣长这么大,虽饱经磨难,但却从未想过“死”这件事。
一切大好前程和无限期许,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显的苍白而无力。戛然而止的人生,令这一刻的柳寻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眼中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怎么?现在开始怕了?”洵溱似乎很满意柳寻衣忧心忡忡的模样,笑容变的愈发浓郁。
柳寻衣笑而不语,伸手入怀缓缓摸索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洵溱面前。那是一方手帕和一支金钗。手帕,是赵馨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金钗,则被柳寻衣视为自己妹妹送给自己的唯一礼物。
洵溱望着它们不禁黛眉微蹙,但却并未开口询问。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帮我,但似乎现在……”柳寻衣声音微微颤抖,并稍显哽咽,“但似乎现在我也只能把这些东西交付于你。”
临死之前,身边竟连个值得托付遗命的人都没有,柳寻衣越想越替自己悲哀。
“这是女子的物件。”洵溱拿起手帕和金钗细细端详着,抬眼问道,“是你妻子的?”
柳寻衣缓缓摇头,轻声道:“如果有可能,请把这金钗交还给泉州溯水阁的白霜姑娘,而这方手帕……”柳寻衣言至于此,脑中不禁浮现出赵馨的模样,顿觉心中一痛,哽咽道,“罢了,这方手帕就与我一起下葬吧!”
“看来这两件东西不是一个人送的。”洵溱饶有兴致地嗤笑道,“真看不出来,你竟还是个多情花心种。”
柳寻衣并未理会洵溱的调侃,而是缓缓闭上双眼,正色道:“我自知在劫难逃,你们动手吧!”
柳寻衣这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倒有几分英勇赴死的豪迈气魄。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对“死”的恐惧,但却能看到对“生”的强烈不舍,以及一抹不知是对谁的深深愧疚。
“你……为什么要争惊风化雨图?”洵溱并未急着出手,而是突然话锋一转。
“想必你早已将我的来意查的清清楚楚,又何必再问?”
“我想听你自己说。”洵溱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迟疑,似乎有些话她不好当场说出口。
闻言,柳寻衣脑中登时闪过一抹灵光,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凝视着洵溱。二人对视,他的眼中涌现着疑惑,而她的眸中则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沉思。
“北贤王。”柳寻衣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道,“我是奉了北贤王之命而来的。”
“我早就料到,当日曹钦从江南陆府夺走惊风化雨图后,武林各门各派一定不会甘心。”丁傲插话道,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屑。
洵溱若有所悟地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将目光转向丁傲,直看的丁傲不由一愣,苦笑道:“大小姐,你是想让我替你动手?”
“不!”洵溱婉儿一笑,柔声道,“我想请丁三爷将此人交给我……带走。”
“带……带走?”丁傲显然没听懂洵溱的意思。
“是,我要带他离开天山玉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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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心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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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衣跟随洵溱、阿保鲁一道离开玉龙宫,借着朦胧月色下山,三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直至叶子林。
“你们要杀便杀,休想让我变成你们的傀儡。”柳寻衣难忍心中疑惑,终于开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寂。
此刻,柳寻衣被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架着阿保鲁的弯刀,俨然一副受制于人的姿态。
头前带路的洵溱缓缓停下脚步,神色古怪地望着柳寻衣,道:“我没有杀你,难道你不该对我心存感激吗?”
柳寻衣眉头一皱,摇头道:“可有些事比杀了我更屈辱。”
“你指的是……”
“你不杀我,无非是想像对付贾大人那样对付我,利用我达成你们的某种目的。”柳寻衣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柳寻衣宁死也不会妥协。”
“砰!”
柳寻衣话音未落,阿保鲁突然用刀柄狠狠砸向他的脑袋,伴随着一声闷响,登时鲜血四溢。阿保鲁怒喝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就尽管动手……”
“柳寻衣。”洵溱突然开口,眼神中涌现着一抹鄙夷之色,冷笑道,“柳大人,莫非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究竟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们?”
“那……你们为何不杀我?”柳寻衣一愣,不禁面露狐疑之色。
洵溱微微一笑却并未作答,而是别有深意地左右环顾几眼,似笑非笑的对柳寻衣说道:“半夜三更,荒山野岭,此地只有我们三人。以你的武功如若拼死反抗,应该能有几分胜算。”
说罢,洵溱朝阿保鲁使了一个眼色,阿保鲁虽不甘心,但还是慢慢将弯刀从柳寻衣的脖子上挪开。
“现在你只要挣脱绳索,就有机会杀了我们两个,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霍都。”洵溱柳眉微挑,语气古怪地怂恿道,“我要是你,现在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柳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你……”
洵溱此话令柳寻衣又惊又疑,他实在想不明白洵溱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洵溱费尽心思引他入局,但最后关头却不杀他。非但将他救出龙潭虎穴,而且现在还故意给他制造反杀脱逃的机会。
洵溱的种种行径无一不透着蹊跷古怪,柳寻衣虽然不明真相,但他敢肯定,此事绝不会像洵溱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与洵溱虽接触不多,但对于此女的阴毒手段,柳寻衣算是深深领教过了。
“你在犹豫什么?”洵溱故作不解地询问道,“莫非你挣不开身上的绳索?还是担心自己身负箭伤,不能以一敌二?”
“你究竟想做什么?”柳寻衣眉头紧锁,凝声问道,“你设计害我又不杀我,现在反而怂恿我反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或者说,你又想如何戏耍我?”
“莫非你们中原男子都喜欢说这么多文绉绉的废话?”洵溱冷哼一声,突然迈步向前,“噌”的一声顺腰间拔出匕首,在柳寻衣眼前来回晃动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一抹令人心悸的幽幽寒光。
洵溱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到底反抗还是不反抗?你若反抗,我便给你机会。你若不反抗,那我现在就杀了你!”说到最后,洵溱突然将匕首朝柳寻衣的眉心虚晃一下,直吓的柳寻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洵溱却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怕了?”洵溱将冷冽的匕首轻轻贴在柳寻衣的脸颊上,“既然你这么怕死,那就选择活命吧!用你的内力挣脱绳索,然后杀了我和阿保鲁,一了百了。”
“我不会杀你们……”柳寻衣感受着匕首上传来的寒意,满眼疑惑地注视着“玩世不恭”的洵溱,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可以走,但不会杀你们。”
“走?”洵溱手腕一翻,将匕首向下一滑,锋利的刀刃顿时贴在柳寻衣的脖子上,笑问道,“你走的了吗……”
“当然!”
洵溱话音未落,柳寻衣原本被死死捆绑在身后的双臂,已是突然发力,瞬间将麻绳挣断,还不等阿保鲁有所反应,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右手,一把攥住洵溱的皓腕,左手轻推一掌打在洵溱肩头,直将她向后逼退两步。与此同时,柳寻衣攥着洵溱皓腕的右手猛地反向一挥,洵溱毕竟是个女人,其力道又如何能与柳寻衣相比?故而挣扎不及的她眨眼就被自己手中的匕首,死死压在自己的玉颈上。
由于柳寻衣攥着洵溱的脉门,故而洵溱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发出半分力道,无奈只能任他牵制。
“柳寻衣,你敢……”
“别动!”不等怒不可遏的阿保鲁出手,柳寻衣却是突然轻喝一声,匕首顺势下压,洵溱黛眉骤蹙,直吓的阿保鲁慌忙停下自己的动作,又气又恨地瞪着一双血红大眼,恨不能将柳寻衣剥皮抽筋。
反观洵溱却是处之泰然,面无惧色。除了刚刚在柳寻衣突然动手时她稍显惊慌之外,便是再也看不出半点慌乱之意。
“我就知道你有这本事。”洵溱淡淡地说道,“现在杀了我们,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面对不卑不亢的洵溱,柳寻衣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之色。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一个平静如水,一个却是犹豫不决。
月夜山林,柳寻衣与洵溱不知僵持了多久。
突然,柳寻衣口中发出一声轻叹,缓缓松开钳制着洵溱的手,在洵溱和阿保鲁目光下,他将双手举在胸前,缓缓后退两步,示意自己不会再对洵溱出手,同时出言道:“在玉龙宫你未杀我,现在我也不会杀你。”说着,柳寻衣又朝洵溱露出一丝苦笑,戏谑道,“我们中原男子是不是文绉绉的,我不知道。但我们一定懂得是非对错,恩怨分明。虽然你设计害我,但毕竟也从丁三手中救了我,所以我不杀你们,但也不会再继续受你们挟持,这样算是扯平了!”
“你想的美!”阿保鲁横身将洵溱护在身后,继而口中发出一声冷喝,“还不现身?”
一声喝令,漆黑一片的叶子林中,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在柳寻衣周围,一道道火光迅速燃起。眨眼间,至少有过百名手持火把的西域刀手,从林中窜出,将洵溱、阿保鲁和柳寻衣三人围的水泄不通。
柳寻衣面色诧异地左右顾盼着,大惊道:“原来你们早有埋伏?”
“不然我又岂敢轻易尝试?”洵溱满脸得意地从阿保鲁身后走出,轻笑道,“柳寻衣,你又被我骗了一次。”
面对着千思万绪、哑口无言的柳寻衣,洵溱笑的愈发灿烂,戏谑地问道:“是不是很后悔刚才轻易放过我?是不会很后悔没有出手杀我?”
“你若想杀我,在玉龙宫时大可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柳寻衣这回不再糊涂,大义凌然地站在一群恶狼般的西域刀手中,冷笑道,“你刚刚算准我不会杀你,现在我也算准你同样不会杀我。”
“这么肯定?”洵溱目光狡黠地反问道。
“是!”柳寻衣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拿下他!”
伴随着洵溱的一声娇喝,四道人影突然从人群中飞出,眨眼间便逼到柳寻衣近前。
见状,柳寻衣欲要出手还击,但这四人的武功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原以为他们都是不堪一击的莽夫,但这四人却是个顶个的高手。
轻敌大意的柳寻衣在猝不及防之下,三五个回合便被这四人逼的手忙脚乱,再加上伤势未愈,故而短暂交手后,他便被这四人牢牢擒住。
“难怪你不怕我刚才会反抗,甚至会杀了你们。”柳寻衣气喘吁吁地说道,“原来你早已埋伏好高手候命,就算刚刚我决意杀你,他们也会在我动手之际,先一步出手将你救下。洵溱啊洵溱!我倒真是小瞧你了,你早就给自己留好后路,以防不测。”
“看错一次不要紧,两次也没关系,你不妨现在再猜一次。”洵溱笑道,“我会不会杀你?”
面对心机变化莫测的洵溱,柳寻衣已经隐隐感受到一丝故意戏耍自己的意味。
洵溱因为雁门关之事对柳寻衣耿耿于怀,所以一直在伺机报复,并以肆虐践踏柳寻衣的“尊严”为乐。此情此景,柳寻衣知道就算他猜对洵溱的心思,只怕洵溱也会故意改变决定,目的就是不让柳寻衣得逞。
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故作一副生死由命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要杀便杀,我……猜不到!”
“死心了?”
“我斗不过你,死心了。”柳寻衣满眼苦涩地点头承认。
“那你告诉我,你之前还是东府天机阁的柳少保,为何突然摇身一变又成了贤王府的人?”洵溱问道,“休想胡编一些理由来搪塞我,贤王府是贤王府,天机阁是天机阁,我虽不是你们中原人,但却也知道朝廷官差和江湖势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可能混为一谈。”
柳寻衣心中一惊,他最怕的就是洵溱问及此事,但现在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你杀了我吧!”柳寻衣猛地扭过头去,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倔强姿态。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她缓步走到柳寻衣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与柳寻衣附耳贴面,口中轻吐幽兰,用一抹极具温柔的声音缓缓说道,“柳寻衣,你身上可是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千万要记得守口如瓶,就连做梦……都不要乱说话。”说罢,洵溱在柳寻衣诧异而惊骇的目光下,满脸笑意地缓缓而退,并挥手示意左右将柳寻衣放开。
“你……”
“你可以走了。”洵溱道,紧接着又讳莫如深地补充一句,“回洛阳贤王府。”
“我……”
“放心,我不仅不会为难你,而且还希望你能帮我转送两件礼物,送给洛府主。”洵溱道,“告诉他,这是少秦王所赠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少秦王?”柳寻衣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当下有些好奇。
“你无需知道太多,转告洛府主,他自会知晓。”洵溱道,“第一件礼物是一个消息,莫岑金盆洗手之日,在江南陆府内与曹钦里应外合的内奸,乃是金剑坞的宋玉。”
“嘶!”柳寻衣闻言大惊,如此惊天秘密却被洵溱风轻云淡地说出来,柳寻衣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既然你已知道我与玉龙宫关系匪浅,那这第二件礼物想必也应该明白其来历……”洵溱并未理会柳寻衣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只见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缓缓抽出丁三交给她的黑色竹筒,继而随手扔给柳寻衣,笑道,“第二件礼物就是这幅玉龙宫刚刚送给我的‘惊风化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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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刀俎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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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风……化雨图?”
柳寻衣满眼震惊地望着手中的黑竹筒,此竹筒竟是与他交给唐阿富的那个一模一样。而最令他费解的是,此刻在唐阿富的竹筒中也同样装着一幅“惊风化雨图”。
如果说洵溱现在给他的这幅才是真正的惊风化雨图,那唐阿富手里的又是什么?
“这……”柳寻衣心中疑惑重重,但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而发问。
“你只需转告洛府主,说此图乃是任无涯赠予少秦王的礼物,相信洛府主自会明白其分量。”洵溱说道,“此图是金麟旗主丁傲奉任宫主之命,亲自交予我手,如今我再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也能亲手将其交于洛府主。”洵溱这番言辞颇为恳切,眉宇间丝毫寻不到半点戏谑之意。
“如此说来……这幅才是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柳寻衣诧异道,“那今天曹钦在叶子林拿出的那幅……”
“自然是假的。”洵溱淡笑道,“叶子林的一场血战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我派人挟曹瑞来此,与曹钦当面换图,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活着离开。”洵溱言至于此,不免有些感伤,毕竟死的那些人都是对她忠心耿耿的手下。
但有些事却又断断不能告诉柳寻衣,因此洵溱只能压下心中的唏嘘,佯装出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模样。
“难怪你没有出现。”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从一开始你们就串通好了,故意用一幅假图充当诱饵,可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柳寻衣不解地问道,“曹钦难道不是为了对付绑架自己儿子的劫匪吗?难道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唐阿富和我也觊觎此图?所以设局是为了引我们上当?”
对于这种揣测,柳寻衣自己都感觉破绽百出,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即便事先准备一幅假图是想以防不测,那也没必要牺牲那么多人?你的手下加上玉虎堂的弟子,那可是一百多条性命,我想无论是唐阿富还是我,都不值得你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
洵溱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知道此图是真迹便可。”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将此图拱手送给洛府主?”柳寻衣下意识地追问道。
“因为少秦王想与洛府主真心诚意地交个朋友。”洵溱正色道,“既是交朋友,那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少秦王知道洛府主对惊风化雨图钟情已久,故而以此当做见面礼,略表心意。”
柳寻衣眉头微皱,刚要张口,洵溱已是面色一沉,冷声道:“你究竟还有多少问题?”
柳寻衣一愣,稍稍思量片刻,伸手笑道:“最后两个!其一,你口中的少秦王究竟是何许人也?我料想他应该是你们的主子吧?”
“此事与你无关。”洵溱冷哼道,“有关少秦王的事,你大可回去向洛府主打听,恕我无可奉告。”
“那第二个。”柳寻衣碰壁之后仍不死心,再次问道,“你为何让我送图?难道就不怕我私藏此图?”
洵溱神秘一笑,摇头道:“其一,我刚刚已经试过你的为人,你所坚持的‘恩怨分明’足以证明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你既奉北贤王之命来此找图,那我也相信你定会将此图带去给他。其二,无论是少秦王还是北贤王,对你而言都是招惹不起的一方强势,倘若你敢私藏他们的东西,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结果都会必死无疑。你不是傻子,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其三,你除了贤王府弟子的身份外,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真正身份。而这两种身份之间一定蕴藏着一个巨大阴谋。如我所料不错,你的真正目的……远远不是一幅惊风化雨图可以比肩。柳大人,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柳寻衣每次听到洵溱称呼自己为“柳大人”,心都会跟着紧缩一下,生怕此事张扬出去。
“我明白了。”柳寻衣心中虽有诸多不解,但相比于自己的好奇心,他此刻更不愿意继续面对诡计多端的洵溱,故而匆匆将黑竹筒收入袖中,而后左右环顾着虎视眈眈的西域刀手,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以走了?”
“当然。”洵溱微微一笑,挥手命众人为柳寻衣让出一条通道,临行还不忘寒暄道,“一路保重,柳少侠!”
柳寻衣看到洵溱迷人的笑容,却感到心底一阵阵发冷。再度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柳寻衣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叶子林,消失在月夜尽头。
“就这么放他走了?”阿保鲁望着柳寻衣远去的方向,心有不甘地问道,“你真的相信他?”
“现在杀他,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洵溱笑道,“相反,留着他却对我们日后大有裨益。柳寻衣身上的秘密,如今只有我们知晓,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我们的一记杀招,所以有关他与大宋朝廷的事,我才没透露给丁三和玉龙宫。”
“那图……”
“我们用一幅图去和洛天瑾换份交情,值了。”洵溱幽幽地笑道,“任无涯想一石二鸟,在和我们结盟的同时,还不忘讨好金剑坞。那我们也学学这位老谋深算的任宫主,不能在玉龙宫一棵树上吊死。北贤王在中原武林树大根深,远非天山玉龙宫此等异教可以媲美,若是能靠上洛天瑾这颗大树,那我们日后再做任何事,必将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看着苦思冥想的阿保鲁,洵溱莞尔一笑,轻声道:“更重要的是,今日发生的一切,柳寻衣都一清二楚,待他见到洛天瑾后,必当如实禀告。所以无论事实如何,在洛天瑾面前,我们都是最具诚意的‘老实人’。即便发生任何‘意外’,那也是任无涯这只老狐狸从中作梗,洛天瑾绝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你可明白?”
闻听此言,阿保鲁疑惑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抹恍然大悟之色,面色钦佩地朝洵溱拱手说道:“大小姐运筹帷幄,真乃神算子。和你相比,那个宋玉简直是浪得虚名,连真图假图都分不出来,废物一个。我阿保鲁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迟则生变。”洵溱正色道,继而她又回望一眼天山之巅若隐若现的玉龙宫,美目中精光涌动,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念道:“我早就说过,从小到大只有我摆布别人,从来没人可以戏耍我。除了雁门关栽在柳寻衣手里那一次,今后再不会有人能算计我……”
说罢,洵溱嘴角竟突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继而带人朝着与玉龙宫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
子时将过,玉龙宫缥缈阁外突然闪出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片刻之后,一道谨慎而低沉的声音陡然自阁外传来:“宫主,曹钦求见!”
“吱!”
曹钦话音未落,缥缈阁的大门已是毫无预兆地打开一道细缝,曹钦小心翼翼地左右观瞧几眼,随即迅速步入阁中。
“宫主。”曹钦来到白纱外,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
“你来了。”任无涯不怒自威的声音自内阁响起,“东西带来了吗?”
“曹钦谨遵宫主之命,不敢有一丝懈怠。”曹钦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索出一根红色竹筒,双手呈至白纱帘外,“早在小人前往泉州之前,宫主就曾特意交代,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暂时存于我手,待玉龙节过后再寻找时机……单独……单独呈给宫主!”
“聪明!”任无涯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满意,赞许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都是宫主平日教导有方!”曹钦连连点头道,“为了顺利将惊风化雨图交于宫主之手,小人特意准备了四张图。其中三张赝品放入黑竹筒内,真迹放入红竹筒内。唐阿富抢走的、宋玉带走的,还有宫主让小人当面交给丁三爷的,都是装着赝品的黑竹筒。只因小人始终谨记宫主之命,不到单独见面时,绝不会将真迹拿出来。”
“好!”任无涯淡笑道,“你这次的事做的很好。我听丁三说,你儿子被人绑走,你宁可放弃自己宝贝儿子的性命,都要誓死保住惊风化雨图,此等赤胆忠诚我都已看在眼里,如今成功骗过绝情谷、金剑坞和少秦王,可谓一箭三雕,你居功至伟。”
“不敢不敢!全赖宫主多年栽培之恩!”曹钦闻言大喜,扣头道,“儿子对我固然宝贝,但宫主之命对我而言更是比命还重要,就算瑞儿死于非命,我也绝不敢辜负宫主的信任。”
“这次让曹瑞受苦了,日后我自会设法补偿他,不会让他白白断送一只手。”任无涯轻声道。
“多谢宫主!多谢宫主!”一听到任无涯要亲自栽培曹瑞,曹钦顿时喜不自禁,险些得意忘形。待心情稍稍平复后,方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只不过……此事宫主一连瞒着三位旗主,小人总觉得……”
“不瞒着他们,他们又如何能将戏做的逼真?”任无涯笑道,“呼延霸和董宵儿以为你给宋玉的图就是真迹,所以我便让他们去商议与金剑坞结盟之事,他们自以为金剑坞得到真的惊风化雨图,必当自信满满,交涉之中也断然不会引起金剑坞的怀疑。而我让丁三将你藏起来的另一张赝品送去给洵溱,目的也是为了让他能在洵溱面前,表现的足够自信,甚至是大义凌然,以此博取少秦王对玉龙宫的信任。”
“可万一他们回去后发现图是假的,那……”
“就算他们发现是假的,也断不会怪罪到玉龙宫的头上,因为他们都知道,惊风化雨图从未经过老夫之手,我对一切也毫不知情,就算发现图是假的,也只会……”任无涯言至于此,语气突然一滞,在曹钦紧张的目光下,沉寂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只会以为是你曹钦出了纰漏,惊风化雨图在你手中时出了问题,而与玉龙宫毫无关系。我要给他们的是诚意,只要有诚意便算有了人情,只要他们承下这份人情,对老夫而言就足够了。因此即便吃了哑巴亏,他们在接图的那一刻也已咽下肚子,想吐也吐不出来。只不过……要委屈你一些。”
曹钦听的心惊肉跳,满眼骇然,久久不能醒过神来。
上一刻曹钦还以为自己真为玉龙宫立下不世之功,但水落石出后,他竟变成任无涯的替罪羊。任无涯得了一箭三雕的好处,但他却要替任无涯承受所有恶果。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惊风化雨图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江湖中又有几人能分辨出来?”任无涯淡淡地说道,“此事就连玉龙宫的三位旗主都被蒙在鼓里,如今真相也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抵死不承认,那金剑坞和少秦王也不能凭空冤枉赝品是我们给的。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有朝一日看出赝品并非真迹,也断不会为此来找我玉龙宫的麻烦。”
“宫主放心,此事曹钦就算死也不会泄露半句!”曹钦不是傻子,当然知晓其中利害。眼下更是吓的冷汗直流,连忙对天起誓道,“我会将此事一直带到棺材里,绝不泄露半句。”
“我相信你。”任无涯似笑非笑地应答道,“相信你一定会将此事带进棺材……”
“嘭!”
任无涯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无比的劲气已是猛然自内阁射出,还不等曹钦有所反应,其胸口处却是突然一沉,紧接着后心处的衣衫瞬间撕裂。这股劲气瞬间贯穿曹钦身体,将其五脏六腑震成一滩烂泥,全身筋脉骨骼亦是尽碎无余。
曹钦的身体并未因此而四分五裂,即便死不瞑目地轰然倒地,其身躯仍旧保持着完整不散,这一切还要归功于他贴身所穿的那件青丝甲。
“嗖!”
一道柔和之力自曹钦尸体旁扫过,直将那红色竹筒卷入白纱之内。
外阁中,曹钦瞪着一双满含诧异与不甘的眼睛,胸口伴随着出气而变的愈发干瘪,夹杂着脏器骨骼碎屑的血肉,自其身下缓缓流淌而出。不一会儿的功夫,整间缥缈阁便已笼罩在一片刺鼻难闻的血腥味中。
诡异的气氛,恐怖的缥缈阁,只有白纱内传出阵阵满含激动的喘息声。除此之外,整间缥缈阁,静如死楼。
“这……这不可能……简直欺人太甚!”
不知道过了多久,内阁中陡然传出一道怒不可遏的嘶吼,紧接着“嘭”的一巨响,那支红色竹筒便被任无涯狠狠砸在地上,顺着白纱下沿滚落到曹钦尸体旁,而与之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一卷被撕扯的支离破碎的“惊风化雨图”。
任无涯之所以如此动怒,是因为……红竹筒内的惊风化雨图,竟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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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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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节前夜……
夜深人静,一身夜行装扮的曹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玉虎堂,一路直奔霍都城东,那里有片僻静的桦树林。
“曹钦在此,你也速速现身吧!”
站在昏暗的桦树林中,曹钦突然凭空呼喊,阴戾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宛若平地炸雷,又如泥牛入海,余音回荡不止,却久久没有回应。
“这么大声,曹堂主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一道戏谑的女子声音陡然自曹钦身后响起,只见一位黑衣人自树后缓缓走出,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核大眼,其中涌现着一抹狡黠的精光。
“三更半夜,荒山野岭,连鬼影都没有,又岂会有人?”曹钦语气冷漠地轻哼道,“既然来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难道你也怕被人认出来?”
女子闻言不禁发出一声轻笑,继而伸手摘下黑巾,顿时露出一张俊俏而精致的脸庞,此刻她的嘴角还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此女,正是洵溱。
“你不该约我来这儿。”曹钦看到洵溱的一刹那,眼中顿时涌现出滔天杀意,恶狠狠地说道,“你今日送来我儿的断手,还敢在三更半夜约我出来单独见面,难道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送去一只断手,总好过送去一颗人头,曹堂主是聪明人,又岂会分不清其中利弊?”洵溱丝毫不理会曹钦的威胁,摇头淡笑道,“曹堂主舍不得杀我,因为我死了,你的宝贝儿子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你……”
“闲言少叙,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不等曹钦发怒,洵溱却是神色一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闻言,曹钦怒哼道:“曹某答应过你的要求吗?”
“虽然曹堂主嘴上没有答应,但你今夜能来这里见我,就足以说明一切。”洵溱不急不缓地笑道,“在你心里,自己儿子的命,终究重于那幅根本不属于你的惊风化雨图。”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曹钦水火不进,坚持道,“那你早该知道我的答案,我不可能把图给你。”
“为何?”洵溱柳眉轻挑,好奇地问道。
曹钦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洵溱,沉默许久,方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一开始我的确有意将图交给你换回瑞儿,那时我以为此图对宫主并不重要。可后来我发现宫主竟派丁三爷亲自来霍都监视我……换言之,我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宫主尽收眼底,倘若我与你妥协,那日后见到宫主,我根本无法交代。到时候有难的就不只是瑞儿一个人,而是我整个曹家。擅自违抗宫主之命,招来的必是灭顶之灾。换做是你,两者孰轻孰重,想必也能分的很清楚吧?”
“既然如此,那曹堂主今夜为何还是来了?”洵溱不动声色地问道。
“因为……”曹钦犹豫再三,一改之前的愤怒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吞吞吐吐地恳求道,“因为我想求你放了瑞儿,除了惊风化雨图,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曹家一脉单传,倘若瑞儿真出了什么岔子,那对我曹家而言就意味着绝后,所以我才……”
“儿子你想要回去,但惊风化雨图你却不想交。只凭你红口白牙,低声下气地求我两句,我便将数日的心血付诸东流。”洵溱似是而非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美目一转,笑问道,“曹堂主,换做是你,你认为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只要你愿意放回瑞儿,我曹钦愿为你当牛做马……”
“那就将惊风化雨图交给我,我保你儿子明天能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你面前。”洵溱不由分说地回绝道,“否则,曹堂主就等着替自己儿子收尸吧!”
“你信不信我先替你收尸?”曹钦登时大怒,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洵溱,张牙舞爪着拉开架势,似乎准备随时向洵溱出手。
“你敢轻举妄动,你儿子必死无疑。”洵溱面无惧色地冷声道,“而且,你未必杀得了我!”言至于此,洵溱不经意地朝左右扫了几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愤怒的曹钦连连喘着粗气,手指的关节被他攥的咔咔作响。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向洵溱出手,并非他畏惧洵溱会在周围暗藏埋伏,而是不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做赌注。
“丫头……你不要欺人太甚!”曹钦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如此逼我,无异于让我在失去儿子,和满门被诛之间做出选择。你应该清楚,这两者无论哪一个结果,我曹钦都绝不能接受。”
“曹堂主。”洵溱语气一缓,劝慰道,“你之所以不能答应我的要求,无外乎是因为任无涯派丁傲来监视你,其实这也是我为何约你出来单独见面的原因:避开外人视线,给曹堂主一个台阶。此时此地,你将惊风化雨图交给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似是受到洵溱蛊惑,又或者曹钦本就意志不坚,他竟开始有些犹豫。
反复思量过后,曹钦方才眉头紧皱着开口道:“如果你有办法……能让我不受宫主责罚,那我便将图……给你。”
对于这个结果,洵溱似乎早有预料。只见她颇为满意地点头笑道:“其实在约曹堂主来此之前,我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件礼物,一件足以保你高枕无忧的礼物。”
“是什么?”
在曹钦疑惑的目光下,洵溱从袖中抽出一幅样式古朴的画卷,道:“曹堂主可认得这是什么?”
曹钦满眼疑惑地摇了摇头。
洵溱将画卷缓缓展开,顿时一副与惊风化雨图极为相似的古画,浮现在曹钦眼前。与真正的惊风化雨图相似的是,此画中所画的也是山水经脉,所写的亦是金国文字,无论样式还是破旧程度,都似模似样,对于就从未见过惊风化雨图的人而言,怕是很难分出孰真孰假。
曹钦诧异地惊呼道:“你这是……”
“这便是送给曹堂主的‘惊风化雨图’,你大可用此图向任无涯交差。”洵溱解释道,“非但任无涯没见过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我想整个天山玉龙宫,能亲眼见过惊风化雨图的人也只有你曹堂主一个而已。因此你说哪幅图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你说哪幅图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这……”曹钦被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呆若木鸡地直直盯着洵溱手中的假图。
“我已经拿出诚意,不知曹堂主意下如何?”洵溱似笑非笑地问道,“倘若曹堂主愿意和小女子交换,那便是我们的朋友。对于朋友,我又岂会眼睁睁地看你受难?除此之外,我还有薄礼相赠,定让曹堂主有备无患。江湖中多个朋友多条路,曹堂主是聪明人,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枉死,还是结下小女子这个朋友,相信你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在洵溱一再怂恿下,曹钦再三迟疑,最终还是拗不过内心对儿子的疼爱,伸出颤抖不已的手,自怀中将真正的惊风化雨图缓缓取出。
一看此图,洵溱的眼中顿时迸发出一抹激动之色。
“瑞儿何在?”曹钦脸色难看地急声询问道。
“如今的事已闹的沸沸扬扬,我若今天就将儿子还给你,你又如何向任无涯解释?”洵溱道,“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曹堂主肯把图给我,那我就帮你做足全套戏码,保你天衣无缝。”
“什么意思?”此刻的曹钦早已是心思烦乱,六神无主,哪里还有什么主见?
“你不是派人通知我,明日辰时初刻在叶子林当面赎人吗?”洵溱道,“我明日便派人带着令公子前去叶子林。”不等曹钦追问,洵溱已主动保证道,“放心,在此期间令公子一定不会再少一根汗毛。曹堂主,我的目的是惊风化雨图,倘若我能拿到此图,你认为我还会再给自己招惹更多麻烦吗?令公子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如果我不还给你,你又岂会轻易放过我?我不痴不傻,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曹钦狐疑道。
“曹堂主怕是误会了。”洵溱笑道,“现在不是你帮我,而是我在帮你。倘若曹堂主不需要小女子帮忙,那我现在便回去将令公子带来,你稍后便能带他回家。如何?”
曹钦心中思量再三,虽然内心渴望马上救出曹瑞,但他更明白倘若今夜把曹瑞带回去,势必无法和外人交代,并且稍有不慎就会漏洞百出,反而惹人怀疑。与其这样,倒不如再多等一日。
“那……我明日再将这幅图给你……”
“曹堂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暗中通知玉龙宫,明日在叶子林设伏的事吗?”洵溱眼神一冷,轻哼道,“难不成事到如今,曹堂主还想与我耍心思?明日我派人去叶子林,他们定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为了帮曹堂主演这出戏,我已经仁至义尽,倘若曹堂主再推三阻四,那我们便各行其是吧!”说罢,洵溱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曹钦赶忙阻止道,“刚刚是我失言,还求你不要伤害瑞儿。这幅惊风化雨图……我给你便是!”说着,曹钦一咬牙,索性将图扔给洵溱,口中随之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洵溱将惊风化雨图展开并细细端详,许久之后方才颇为满意地将其收起,继而将赝品扔给曹钦,笑道:“曹堂主,愿我们都能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你刚刚说如果我把图给你,你还有薄礼相赠,指的是什么?”曹钦道,“不会只是配合我演场戏吧?”
“当然不止那些。”洵溱说罢,便又从袖中掏出三幅画卷,尽数扔到曹钦面前,笑道,“这里还有三幅赝品,曹堂主一并收下吧!”
曹钦见状不禁面露苦笑,自嘲道:“怎么?难道你打算想让我去卖假画?”
“明日与我的人交易,总需要一张图吧?”洵溱笑道,“而且除了交易之外,应该还有人在暗中窥伺惊风化雨图,说不定明日也会伺机动手。我多为你准备几幅图,别无他意,只求有备无患。而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反而更能获得任无涯信任,说不定他还会夸赞你处事小心谨慎。如此一来,曹堂主岂不是又能得到一笔好处?”
曹钦稍稍思量,将四幅假图尽数收下,沉声道:“我只关心瑞儿的安危,今夜我姑且信你一次,希望你言而有信。如若不然,就算我曹钦冒着被处死的危险,也定会将此事禀明宫主,到时候天山玉龙宫发出江湖追杀令,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小女子深知曹堂主虎威,万万不敢再耍心机!”洵溱佯装出一副颇为乖巧的模样,连连点头道,“小女子对天起誓,明日辰时初刻,曹公子必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叶子林。”
曹钦深深看了一眼洵溱,继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四幅假图,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迟疑再三,方才低声问道:“有一事……如果你愿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
“曹堂主请讲!”
“惊风化雨图真真假假……见过真迹的人并不多……”曹钦沉吟道,“你又如何辨别我给你的一定是真迹?难道你不怕我也用假图骗你?亦或者你之前见过真迹?如若不然也断不能将假图模仿的惟妙惟肖……”
“为了做出这几幅赝品,我的确煞费苦心。”洵溱淡笑道,“既然曹堂主愿意相信我,那我也不再有所欺瞒。其实惊风化雨图中暗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可以助人辨析真伪。图中山路经脉皆是黑线描绘,唯有左下角的一阙,约莫指甲大小,乃是青线勾勒,因为颜色极为相近,所以不知道的人根本察觉不到,就算察觉到了,恐怕也会误以为是年代久远,故而颜色稍有变旧而已。还有图中的金国文字,多是明黄之色,唯独第二个字和倒数第二个字,乃是用金丝纹上去的。所以只要认清这三处,即便之前没见过真迹,是真是假也能一目了然。”
“那你又如何知晓这些秘密?”
“曹堂主,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洵溱似笑非笑地搪塞道。
“既然你能知道辨析真伪的秘密,那宫主他会不会也知道?”曹钦仍心存疑虑。
“有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洵溱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就像你赌我会放了你儿子一样,任无涯是否知道这个秘密,曹堂主也需要赌一把!更何况,你赌赢的机会远远大于输。”
见到洵溱顾左右而言他,曹钦也深知事到如今自己已别无选择,故而将心一横,朝洵溱重重地拱了拱手,转而快步离去,消失在黑暗尽头。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殊不知我给你的这几张假图中,还有明日玉龙宫要送给我的那幅。”洵溱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曹钦啊曹钦,明日你将最后一张图交给任无涯时,无论那图是真是假,你都会性命不保。这是你注定的劫数,从你奉命去泉州时,就已注定命不久矣。所以你这次没选错,在临死前能用一幅身外之物,救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命,也不算亏了。唉!”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洵溱把惊风化雨图小心收好,继而将黑巾重新遮在脸上,脚下一轻登时飞身而起,几个闪掠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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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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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洵溱辞别后,柳寻衣不敢有片刻迟疑,连夜逃出霍都,一路向东,直奔玉门关方向。
在茫茫荒原中足足奔袭一个昼夜后,柳寻衣方才进入“坂城”地界。
坂城是霍都以东第一座城镇,在茫茫西域戈壁,城与城之间相隔遥远。如坂城与霍都这般,相距一天一夜的脚程,已算是很近了。
踏入坂城,柳寻衣并未找客栈落脚,他怕此地有玉龙宫的眼线,继而暴露自己行踪。虽然洵溱从丁三手里救了他,但柳寻衣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感觉杀身之祸近在咫尺,容不得他有半点懈怠。
夕阳渐落,柳寻衣在坂城马场选了一匹西域漠马。漠马有着与汗血宝马相近的特性,虽不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但一日一夜也足以跑上六七百里。
漠马在西域颇为常见,价钱较之汗血宝马,连其百分之一都不及。故而想在茫茫戈壁中千里疾行,漠马因其惊人的耐力和低廉的价格,无疑成为多数人钟情的宝马良驹。
夕阳下,柳寻衣头戴斗笠,一手提着宝剑,一手牵着漠马,低头行走于坂城的街道上,俨然一个常年混迹西域的江湖人打扮。
在跟随老徐的商队途径坂城时,柳寻衣得知此地夜市繁荣。因此他并不急着出城,而是在城中到处闲逛,直至夜市开张,才去买些干粮水酒,以备路上充饥。柳寻衣打算趁夜离开,然后在荒野中找一处僻静凹谷歇息几个时辰,再一鼓作气赶到玉门关。只要能入关,那就算彻底逃离了玉龙宫的势力范围。
坂城无话,直至月起星河,柳寻衣方才自城东而出。今夜明月当头,清风阵阵,是个难得行马赶路的好天气。
缓缓行至大道,不等柳寻衣策马飞奔,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待他回头张望,但见两人两骑正朝着自己徐徐而来。
前边的人替后面的人牵着缰绳,而后面那匹马则是晃晃悠悠,马上的人也跟着左右晃动,看上去十分别扭,显然骑术不精。
“你果然有本事,被玉龙宫擒住,还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边的马上传来,柳寻衣闻言一愣,将眼前的斗笠稍稍掀起,此刻那两人已来到近前,柳寻衣颇为意外地惊呼道:“唐阿富?”目光一转,又看到后面那匹马上所坐之人,正是薄纱遮面的白霜。
自昨日上午在叶子林分别之后,柳寻衣以为唐阿富定会带着白霜和“惊风化雨图”昼夜赶路,却没料到竟会在坂城外与他们相遇。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柳寻衣迅速恢复镇定,好奇地问道,“玉龙宫的人可曾追杀你们?”
“我既受你所托,本想带她一路赶回中原,然后再分道扬镳。”唐阿富淡淡地说道,“可到坂城后,我却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在此等你一天,你若不来再走不迟,却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
“等我?”柳寻衣不明所以,疑惑道,“为何要等我?”
“一是想把这个累赘还给你。”唐阿富轻轻一拽白霜那匹马的缰绳,马儿便驮着晃晃悠悠的白霜朝柳寻衣走来。此刻的白霜脸色苍白,神情疲惫,显然跟随唐阿富的这段时间,她过的并不轻松。
唐阿富道:“她的骑术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差的。若非如此,或许我也不会在坂城等你一天。”
柳寻衣知道这些只是唐阿富的说辞,倘若没有其他理由,无情剑客又岂会真的因为一个不懂骑术的女人,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不管怎么说,昨天你能带她脱离险境,我还是应该谢谢你!”柳寻衣拱手笑道。
“在叶子林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我。”唐阿富道,“你先在苏禾刀下救我一命,之后又帮我拖住玉龙宫的人,好让我能逃出生天。昨天先后你救我两次,而我救她只算是帮你一次,算起来,我还欠你一份人情。”
“所以你就留在坂城等我?”柳寻衣早已领教过唐阿富的执念,不禁苦笑道,“就是为了向我当面道谢?”
唐阿富沉默片刻,待柳寻衣欲要再度开口时,他才突然说道:“不止如此。我的想法是,在坂城等你一天,倘若没等到你,你我便互不相欠,我将她带回中原,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可若是等到你,那便将她交还于你,同时还要……把此物一并还给你。”
说罢,唐阿富迅速从马鞍中抽出一支黑竹筒,毫不犹豫地扔给柳寻衣。
与柳寻衣诧异的反应迥然不同的是,白霜在看到竹筒时,那双疲惫的美目中分明闪过一抹贪婪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拿着黑竹筒,一头雾水地望着目无表情的唐阿富,“难道你不想要它?”
“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取,不需要你施舍。”唐阿富冷冷地说道,“我虽利用过你,但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我始终做不出来。与其拿着它良心不安,倒不如将它还给你,一了百了。也算还清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柳寻衣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唐阿富,问道:“你把图给我,回去后如何交代?”
“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必你费心。”唐阿富道,“本来在此地等你,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却没料到你真能从玉龙宫逃出来,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有些东西注定是你的,不管历经多少曲折,始终都是你的。”言尽于此,唐阿富的嘴角极为少见的扬起一抹笑意,只不过是苦笑。
经此一节,柳寻衣不禁对唐阿富平添几分好感,他虽知竹筒中的惊风化雨图是赝品,但唐阿富却对此毫不知情。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还能将到手的东西拱手送人,单凭这份胸襟和气魄,就绝非寻常人可以做到。
“前边的可是柳兄弟?”
就在柳寻衣与唐阿富闲谈之际,苏禾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接着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两人分别是苏禾和巴特尔,车中还躺着一个身负重伤的莫干,至于惨死于乱箭下的卓雅,早已被他们在叶子林入土安葬了。
“苏大哥?”柳寻衣面色一喜,几乎和苏禾异口同声地向彼此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二人同时一愣,而后便相视大笑起来。
“玉龙宫没有为难你实在难能可贵,当初丁傲说有位朋友想见你,我本以为是借口,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说罢,苏禾转而看了看伤痕累累的巴特尔和奄奄一息的莫干,面色愧疚地向柳寻衣赔罪道,“当日在玉龙宫,若非顾忌他们的安危,苏某说什么也要替你在任宫主面前讨个人情。事后我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一路上愧疚难当,不过好在柳兄弟你并无大碍,苏某也可以放心了。”
“苏大哥不必客气,你与我非亲非故,还能对小弟如此关心,我已是感激不尽,又岂敢让你为了我去招惹玉龙宫?”柳寻衣含笑回礼,对于苏禾这位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他一直是由衷的钦佩。
柳寻衣与苏禾一见如故,颇有几分英雄惜英雄的微妙之感。
苏禾爽朗一笑,转而看向唐阿富,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谨慎之色,凝声问道:“敢问阁下,今日你是否又想找柳兄弟的麻烦?”
“苏大哥误会了!”
不等唐阿富开口,柳寻衣赶忙解释道:“唐兄与小弟素有几分交情,他今日并非来找麻烦,而是来还我的人情。”说着,柳寻衣还将手中的黑竹筒朝苏禾稍稍一举。
面对此物,苏禾倒是波澜不惊,反观巴特尔的脸色却是瞬间激动起来。可还不等他有所行动,苏禾已出手死死按住他的肩头,正色道:“巴特尔,休要忘了卓雅是怎么死的?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此物本不属于我们,你若执意强求,莫非是想步卓雅后尘不成?”
“可是我……”
“住口。”苏禾轻喝一声,转而朝柳寻衣和唐阿富先后拱了拱手,朗声道,“柳兄弟,唐兄弟,我们还要赶回赤风岭为查干医治,他的伤势不容耽误,所以就此与二位告辞!”
“苏大哥一路保重。”柳寻衣神色一正,颇有不舍地拱手还礼道,“但愿我们还能后会有期!”
“哈哈……”苏禾大笑几声,坦言道,“山水有相逢,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定能再见,到时我再与柳兄弟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两位保重,苏某告辞!”
“一言为定!”柳寻衣道,“苏大哥保重!告辞!”
短暂的寒暄过后,苏禾已挥鞭策马朝东北方向扬长而去。
“我也告辞了!”唐阿富淡淡留下一句,拽动缰绳便要纵马离开,但却被柳寻衣突然叫住。
“这东西你拿回去吧!”
说罢,柳寻衣将手中的竹筒主动递到唐阿富面前。
对此,唐阿富只是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淡淡地说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此物不是我的,我就算今天收下,早晚还会被他人抢去,说不定还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
此刻,柳寻衣态度诚恳,唐阿富云淡风轻,唯有白霜紧紧瞪着一双满含担忧的眸子,神色紧张地盯着竹筒,一双纤纤玉手死死攥着缰绳,看上去似乎心中极为忐忑。
唐阿富扫了一眼面色怪异的白霜,拽动缰绳行至柳寻衣身旁,淡淡地留下一句:“柳寻衣,在江湖中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以心换心,有时你用真心换来的或许是……别有用心,言尽于此,你好之为之。告辞!”
说罢,唐阿富轻喝一声,马儿骤然飞奔而出,一骑绝尘。原地只留下内心五味陈杂的白霜,以及神色迟疑,略有所思的柳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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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贼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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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易逝,岁月无痕。
当柳寻衣与白霜进入玉门关,已是深秋时节。十五日后抵达平凉府,迎来今年第一场冬雪。
玉门关与平凉府相距三千里,若是柳寻衣单人独骑或可七八日抵达,但由于白霜不善骑术,再加上身体柔弱不宜奔波,故而三千里路程,二人走了足足半月之久。
银装素裹的平凉城内,百姓们早已换上冬衣,街头巷尾灯笼高挂,已经依稀能看到一丝辞旧迎新的年味。
平凉城西尽是贫瘠陋院,住户多是穷苦之人,一旦稍有发迹便会举家搬离,因此长年累月之后,西城纵横交错的窄巷内,留下不少荒废的破院。
清晨,一道人影匆匆穿过城西街巷,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巷子尽头的破院跑去。
在破院中仅存的一间还算完整的北屋内,地上架着一盆熊熊燃烧的柴火,五六个青壮汉子围着火盆席地而坐。
虽然一个个都裹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冻的瑟瑟发抖。他们围坐在火盆前,烘烤着快要冻僵的双手,不时还灌上几口烈酒祛寒。
几个汉子脚边都撂着刀剑,俨然不是善茬。
“六子回来了。”
随着院门一阵轻响,一个被冻的浑身打颤的年轻汉子,一边跺着脚,一边搓着手,快步闯入房间。一进门也顾不上掸去身上落雪,径自冲到火盆边暖和起来,口中还哆哆嗦嗦地喝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什么日子竟然下起大雪?老子差点被活活冻死在外边。”
“六子你还是见识太少,平日里总缩在泉州,当然不适应这北方的天气。”一名相貌粗犷的中年汉子笑骂道,“这里好歹有间屋子让你栖身,殊不知我们曾在冰天雪地中走了整整三天三夜,也不曾有片刻歇息。”
“为何不歇息?”六子好奇地问道。
“屁话!在那种地方只要有一盏茶的功夫不动弹,活人就会被冻成冰棍。”粗犷汉子哼笑道,“相比之下,你这已是享大福了。”
“六子,东西找到了吗?”
似乎被外屋的动静所惊扰,里屋缓缓走出一人,内着青衣,外披绒氅,苍老的脸上带着一抹喜怒不形于色的严肃。
“竹老!”
一见此人,几个汉子纷纷起身行礼。这人正是江南陆府的大管家,司空竹。
“找到了!”六子赶忙迎上前去,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枯树皮,在树皮上还刻着一道颇为奇怪的符号,看上去隐约像是一个变形的“陆”字。
司空竹接过树皮,沉吟道:“不错,看来柳寻衣和白霜昨夜已经进入平凉府。此地距离兴元府不过一日路程,到了那里便是回到大宋地界,定会有各方势力的眼线探子混杂其中。所以我意在此地动手,夺下惊风化雨图。”
六子嘿嘿一笑,连连点头道:“咱家公子真是慧眼识珠,没想到各路高手争破头都没争到的惊风化雨图,却被白姑娘一介女流之辈,轻而易举地纳入鼓掌之中。”
“自进入玉门关后,白霜便在沿途给我们留下诸多记号,算她聪明,知道我们会在暗中跟着,也不枉公子对她的一番栽培。”司空竹淡淡地说道,“我迟迟不肯动手,是为了以防柳寻衣身边暗藏着贤王府的高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洛天瑾似乎根本就不相信柳寻衣能以一人之力拿回此图,故而连一个接应他的人都没安排。”
“那柳寻衣岂不是瓮中之鳖?”六子阴狠地笑道,“只要竹老一句话,我们随时可以去杀了他,把图夺回来。”
“这个记号是在哪发现的?”司空竹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闻言,六子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不悦之色,抱怨道:“按照之前我们和白姑娘的约定,记号应该留在他们所住的客栈附近,方便我们提前设伏。但这次我把平江府的所有客栈挨个走了一遍,却都没有找到记号。之后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足足用了半宿的功夫,才在城门口找到这个。”
“城门口?”司空竹一愣,继而眉头轻挑,追问道,“只找到这一个?”
“只有这一个。”六子言之凿凿地回道,“我知道规矩,如果柳寻衣连夜离开平凉城,白姑娘一定会在他们离开的城门外,再留下一个记号。但平凉城的四座城门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的确只有这一个。”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是昨夜进的平凉城,而且至今都没有离开。”司空竹眉头微皱,语气幽深地思量道,“换言之,柳寻衣和白霜现在还在城中……”
“那白姑娘为何不在客栈外留下记号?”六子不解地问道,随即眼神一变,惊呼道,“会不会是白姑娘……被柳寻衣发现了?”
司空竹眉头紧锁,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白霜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更何况他们二人已相处十余日,若有异常柳寻衣应该早就察觉,但一路走来却始终平安无事,所以白霜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露出马脚。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司空竹陷入苦思,六子等人也不敢妄加揣测。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火盆里燃烧的柴禾,偶尔发出的几道“噼噼啪啪”的声响。
“那你可否按照事先约定的法子,给她留信?”司空竹突然问向六子。
“留了。”六子赶忙点头应道,“就在白姑娘留记号的地方,我已经留了信儿,把我们的行踪告诉她。”
司空竹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道:“如此甚好。相信用不了多久,白霜会亲自来此给我们一个解释。”
虽然司空竹的话没有挑明,但他那双阴晴不定的眼中,已是隐约浮现出一抹‘看破究竟’的意味。
一日无话,直至深夜,沉寂一天的破院才再度传出动静。
“砰、砰砰!”
“吱!”
敲门声尚未落下,院门已开,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婀娜倩影快步走入屋中。
“你终于肯现身了?”
恭候多时的司空竹用一抹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来人。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倾世容颜,正是与柳寻衣相伴而行的白霜。
“竹老!”白霜毕恭毕敬地朝司空竹欠身施礼,随即又侧目看了看围在自己左右,一个个面色凝重的持刀大汉,轻声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司空竹淡淡地回道,“只要柳寻衣和那幅图没有离开平江府,一切就不算晚。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些事?”
白霜并不愚钝,司空竹话一出口她便已猜出一切,没有一丝犹豫,“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恳求道:“白霜想请竹老饶柳公子性命。只拿图,不杀人!”
“哼!”司空竹早就料到缘由如此,不禁冷哼一声,沉声问道,“白霜,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知道!”白霜赶忙解释道,“白霜生是陆公子的人,死是陆公子的鬼,生生世世都不会背叛陆公子。”
“既然你记得自己是公子的女人,那就应该知道,有些话……你不该说出口。”司空竹冷声训斥道,“尤其是为另一个男人求情。”
“白霜心里只有陆公子一人,竹老千万不要误会。”白霜急的泪珠在眼眶中来回打转,苦苦哀求道,“只是柳公子他……柳寻衣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在天山玉龙宫,若是没有柳寻衣舍命相救,只怕我……我再也没机会回去见陆公子了……”
“他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司空竹冷笑道。
“万万没有此事。”白霜神色一变,顿时泪流满面,急声道,“我发誓自己绝没有做出对不起陆公子的事……”
“罢了!”司空竹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大手一挥,喝问道,“柳寻衣住在哪间客栈?”
“不……”白霜连连摇头,“我求竹老能放过柳寻衣一马,白霜愿意将惊风化雨图偷出来。”
司空竹眉头一挑,嗤笑道:“你以为柳寻衣是溯水阁里那些浪荡公子吗?只凭你几句花言巧语,随便施展几招媚术,就能轻而易举地哄他上当?”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岂能恩将仇报?”
“从你在玉门关留下第一个记号开始,你就已经出卖了他。”司空竹怒声道,“事到如今,你告诉我不能恩将仇报,那当初你又为何要出卖他?”
“我……”在司空竹的质问下,白霜百口莫辩,只能连连摇头,泣而不语。
司空竹却是咄咄逼人:“既然已经出卖了他,那就不能再有妇人之仁。取他性命并非我意,而是公子的命令,难道你想背叛公子吗?”
“不……”白霜最听不得有人说自己背叛陆庭湘,对她而言,生命的意义就是陆庭湘,她心此生是为陆庭湘而活,倘若陆庭湘对她弃之不顾,那她将彻底失去活着的价值。
至于柳寻衣,白霜完全是因为救命之情而心存感激,是一种发自良心的感恩。
见到痛苦不堪的白霜,司空竹稍稍思量一番,继而缓缓收起自己的严词厉色,换上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轻声道:“白霜,你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公子,现在只是不想做一个恩将仇报的蛇蝎妇人,是不是?”
“正是。”白霜大惊,赶忙应道,“求竹老大发慈悲,饶柳寻衣一命,自此之后,我与他再无相欠!”
司空竹目光深邃地注视着白霜,见到白霜声泪俱下,他不禁轻叹一声,颇为不甘地点头应答道:“那……好吧!不过只此一次,日后你休要再与此人有任何来往,以免伤了公子的心。”
白霜大喜,连连点头道:“此事之后,我绝不会再和柳寻衣有任何瓜葛。”
“那你打算如何把惊风化雨图偷出来?”
“这个……”白霜不禁语塞,却又苦思无果。
司空竹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扔给白霜,道:“柳寻衣武功极高,以你的本事根本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惊风化雨图。这瓶是蒙汗药,你设法骗他服下,也好方便你行事。”
“这……”白霜担心玉瓶中是毒药,但又不敢直说,因此神色有些犹豫。
“放心,我既已答应你,就绝不会害他性命。”司空竹淡淡地说道,“你若不信,大可找条狗来试毒,看看这是不是毒药?”
“是我多心了,竹老莫怪。”白霜赶忙赔罪。
“去吧!”司空竹点头笑道,“我不杀他,也不再逼问你柳寻衣在哪,你只管去将惊风化雨图拿来,我在这里等你。”
“柳寻衣想在此地准备御寒之物,因此他明天会继续留在平凉城。我想明晚动手,如果事情顺利,子时之前便能带着惊风化雨图回到这里。”白霜沉吟道。
司空竹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笑道:“快去快回,公子还在府里盼着你呢!”
提起陆庭湘,白霜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柔情。她迅速答应一声,匆匆向竹老告辞,连夜离开城西破院。
“竹老,难道真的放过柳寻衣?”白霜刚刚出门,六子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司空竹眼中精光闪烁,沉吟道:“刚才你们没看到吗?若是再逼她,只怕会坏了大事。如果不能将白霜安抚妥当,她回去后必会引起柳寻衣察觉,到时就算我们找到他的住处,又能如何?一旦动起手来,万一惊动当地官府,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暂且不提,只怕会将此事闹的天下皆知,我江南陆府日后必将麻烦不断。如此一来,岂不是舍本逐末?”
“所以竹老的意思是……”
“先让白霜把图拿到手,剩下的事自然就简单多了。”司空竹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奸诈阴狠之色,转而看向满头雾水的六子,快速说道,“六子,你还得再辛苦一趟。悄悄跟着白霜,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待你找到柳寻衣的住所后,马上赶回来告诉我。”
“六子领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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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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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平凉府翰轩楼,天字客房。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房间内举杯独饮的柳寻衣。
“是我,白霜。”
白霜的声音自悄然传来,柳寻衣稍作迟疑方才缓缓起身。房门外,白衣飘飘的白霜正含笑而站,双手还托着一盘酒菜。
柳寻衣眉头一皱,狐疑道:“白姑娘,你这是……”
“明日我们便回能到大宋,我今夜特来向柳公子道谢。”白霜婉儿一笑,柔声道,“一来感谢公子屡次三番救我于水火之中,二来感谢公子一路上悉心照料。”
说着,白霜还难得露出一副俏皮的模样,将手中的酒菜朝柳寻衣稍稍一举,故作生气道,“柳公子好不懂得怜香惜玉,还想让我这个弱女子举着这么重的东西在门外站多久?”
“哦,白姑娘请进!”柳寻衣来不及多想,侧身将白霜让入房中。自己则满腹疑惑地琢磨片刻,方才转身跟了进去。
房间内,柳寻衣与白霜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两壶热酒。其中有一壶是柳寻衣自己喝的,另一壶才是白霜拿来的。
“咳咳……”
虽然已经相处十几日,但柳寻衣和白霜一直刻意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每日除了三两句寒暄外,几乎没说过其余的话。
如今白霜突然登门,着实令柳寻衣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此刻坐在白霜对面的他,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所言,只能通过不停地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看着神态古怪的柳寻衣,白霜黛眉微蹙,好奇地问道:“公子何以要咳个不停?莫非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柳寻衣赶忙回道,“只是白姑娘突然如此盛情,令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公子心中已有朝思暮想的伊人,又岂会因为小女子的盛情而受宠若惊?”白霜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说着还侧目轻瞥一眼桌上酒杯,又道,“公子与其在房中独饮,不如由我陪你饮上几杯,如何?”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应答,白霜却已主动端起酒壶,为柳寻衣和自己各斟满一杯。
“明日还要赶路,白姑娘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公子莫非忘了小女子出身何处?”白霜在说话的同时还朝柳寻衣微微一敬,继而将杯中热酒一饮而下,淡笑道,“在溯水阁时,我哪一日不饮酒?虽不敢自诩千杯不倒,但区区几杯还是喝得下的。”
柳寻衣摇头苦笑,举杯道:“白姑娘好酒量,是在下担心自己酒量不济,扫了白姑娘的兴致。”说着,柳寻衣也将杯中酒毫不犹豫地送入腹中,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没对白霜产生任何怀疑。
“这十几日我与公子朝夕相处,但却总见你愁眉不展,少有欢颜,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可否说与我听听?”白霜为柳寻衣夹了一筷菜,幽幽地问道。
“我的心事白姑娘又如何明白?”柳寻衣苦笑道,“倒是白姑娘这几日似乎也一直心事重重,可否与在下说说?”
白霜闻言一愣,搪塞笑道:“女儿家所思所想,无外乎一个‘情’字罢了,莫非公子也是为情所困?”
柳寻衣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白霜,直看的白霜从神态自若慢慢变的有些扭捏起来,最后甚至不敢再与他对视。
“公子为何要这么看我?”白霜的手轻轻抚摸在自己的脸颊上,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柳寻衣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说道:“说是情也是情,说不是情也不是情,只不过是此情非彼情而已。”
白霜神色一滞,缓缓抬头望向面色复杂的柳寻衣,突然开口道:“公子所说的可是兄妹之情?”
柳寻衣一惊,忙问道:“白姑娘何出此言?”
“我被软禁在玉虎堂时,曾听曹钦偶然提起。”白霜回忆道,“后来在叶子林,你们在只言片语间也曾说过,好像公子已经将我错认成妹妹。”
“那你……”柳寻衣神情激动,一边用理智拼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动,一边尽量压抑着略显颤抖的声音,再三吞咽吐沫之后,方才一字一句地凝声问道,“那你是吗?”
看到柳寻衣惊慌不已的模样,白霜竟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却许久没有开口回答。
“你……”不知是不是酒劲上头,此刻的柳寻衣难免有些情难自已,“你是玉儿吗?”
面对再三追问自己的柳寻衣,白霜眼中波光流转,垂目低语道:“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柳公子这样的哥哥,我也希望自己就是公子心心念念的‘玉儿’。拥有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哥哥是何其幸运?只可惜……白霜没有这么好的福分……”说到最后,白霜竟是拂袖轻拭眼角,似乎刚刚的几句话令她自己也颇为动容。
白霜的回答明明白白,柳寻衣听的清清楚楚,他那颗火热激动的心也随着白霜的一字一句,如先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再被推入无尽深渊,寒冷如冰、悬空无依。
“糊涂……糊涂……”柳寻衣颇为自责地伸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苦笑道,“我与玉儿是孪生兄妹,她走失那年应该也记事儿了。如果你是她,又岂会不记得我?”说着,柳寻衣似是借酒消愁,再度灌下一杯酒。
看着强颜欢笑的柳寻衣,白霜却是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在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已经相处了十几天的男人。她只觉的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越看越模糊,他时而神秘如纱,时而清澈如水,时而冷漠如冰,时而温润如玉。
此时此刻,眼前的柳寻衣更像是一个与自己至亲走散的孩子,彷徨无措,孤苦无依,只能故作镇定地茫然四顾。
“没关系!”柳寻衣自顾自地摆手笑道,“虽然你不是玉儿,但我们也算是有缘做了一场‘兄妹’,这一杯为兄敬你。”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是一饮而尽。
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一杯接一杯地喝下自己准备的酒,白霜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忐忑与不忍,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从容模样。
“能做公子的妹妹,也是白霜此生一大幸事。”白霜逢场作戏般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与那陆公子……”柳寻衣突然话锋一转,此刻他的舌头已经开始有些难以自控的打结,眼前的事物也渐渐模糊起来,言语变的含糊不清,“我是说你与陆庭湘真的是……”柳寻衣并未把话说透,而是用两只手轻轻击了一下掌,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嗯。”提起陆庭湘,白霜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娇羞之色,轻声道,“陆公子待我情深义重,我与他也是痴心相付。”
柳寻衣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陆庭湘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正人君子,但白霜已经如此露骨的把自己的心意挑明,他自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笑问道:“那陆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把你明媒正娶进陆府?”
白霜神色一暗,苦笑道:“快了,很快……”
看着白霜那副期许却又无奈的可怜模样,柳寻衣只有摇头叹息。
“柳公子。”白霜突然神色紧张地问道,“如果……如果我有事骗了你……或者说利用了你,你……会不会怪我?”
柳寻衣拼命晃了晃自己那愈发沉闷的脑袋,随口答道:“我希望你不会……”说罢,柳寻衣出手朝自己脑袋狠狠敲了两下,自言自语道,“怪事怪事,我今天怎么才喝了两杯就醉了?不行,我要去清醒一下……”
说着,柳寻衣已经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先是朝欲要向前搀扶他的白霜挥了挥,示意她不必理会自己,继而踉跄着步子朝床旁的清水盆走去。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柳寻衣一边走,嘴里还一边不停地嘟囔道:“我希望你不会……因为玉儿就不会骗我……希望你也不会……”
听到此话,白霜脸上变颜变色,眼眶更是不争气地红了一圈。
“我……我醉了……”柳寻衣艰难地来到床边,还不等他的手碰到水盆,便已翻身倒在床上,口中还含糊不清地留下两句,“我先小睡一会儿……白姑娘请……请自便……”话音未落,鼾声已起,再看柳寻衣已是昏睡的不省人事。
白霜见状,先是轻唤两声,待确认柳寻衣毫无反应后,方才神情紧张地快步走到柳寻衣的包袱旁,双手颤抖着在包袱中胡乱翻动着,找出唐阿富还给他的黑竹筒,匆匆朝竹筒内看了一眼,而后便哆哆嗦嗦地将竹筒迅速塞入袖中。
“柳公子……对不起……”
慌张地留下一句满含愧疚的道歉,白霜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瀚轩楼。
“啊!”
然而,就在白霜跑出街口时,却迎面与人撞了一个满怀,吓的白霜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嘘!是我!”
司空竹的声音突然在白霜身前响起,此刻站在司空竹身后的,还有几名持刀带剑的陆府弟子,其中六子正一脸坏笑地盯着白霜。
“竹老?”白霜诧异地望着司空竹,错愕道,“你们这是……”
“图到手了?”司空竹突然打断白霜的话,语气甚是凝重。
白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同时还将藏在袖中的黑竹筒递到司空竹手中。
司空竹满意地笑道:“做的好,现在你可以去休息了。”
“竹老这话是什么意思?”白霜不解地望着司空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回身望向瀚轩楼,惊呼道,“你们要杀他?竹老,你昨日答应过我会放他一马……”
“动手!”
司空竹大手一挥,直将白霜推到一旁,一声喝令便带着几名陆府弟子,气势汹汹地朝瀚轩楼奔去。
“昨天我都已经查清楚了,柳寻衣住在天字客房。”六子一边走一边快速说道,“现在柳寻衣肯定已经被麻翻了,咱们要取他性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不!不行,你们昨天答应过我会放过他……”白霜一路紧跟在司空竹身后,不断地苦苦哀求着,但司空竹却是对她毫不理会,快步直奔天字客房。
“就是这间!”六子确认无误后,朝司空竹用力点了点头。
“不……不行……”
“嘭!”
在白霜的哀求声中,司空竹一脚踹开房门,六子和几名大汉抢先闯了进去。
然而,此时的客房内却是空空荡荡,里里外外根本寻不到半点人影。但桌上的酒菜仍尚有余温,很显然他们并没有走错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司空竹勃然大怒,喝问道,“人呢?被麻翻了难不成还能逃走?”
和司空竹同样不解的还有白霜,她愣愣地环顾着房间的各个角落,一切都和她刚刚离开时一模一样,唯独床榻上少了一个呼呼大睡的柳寻衣。
“竹老,这有张字条。”
六子眼尖,看到桌上留有一张字条,而压着这张字条的,正是白霜送给柳寻衣的那支金钗。
白霜迅速冲过去,急忙拿起金钗,转而看向司空竹手中的字条,顿时内心百感交集,不禁泪流满面。
“金钗仁义尽,相逢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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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洛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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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乃中原腹地,昔日大宋繁华之所在。
自“端平入洛”铩羽之后,洛阳城便被牢牢地控制在蒙古手中。
从宋至金,再至蒙古,当权者的一变再变,曾令洛阳城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最初几年洛阳百姓惶惶不得安宁,洛阳百业俱衰,繁华凋零。
随着岁月流逝,曾经的战乱在斗转星移间已过去二十个春秋。对寻常百姓而言,二十载掠过的不止是光阴,更是整整一代人。在这二十年中,洛阳城渐渐从战乱的伤痛中喘息过来,虽不敢再提繁华如旧,但也算是一片太平乐土。
洛阳城今日的安定兴盛,并不能归功于蒙古朝廷的吏治,而应归功于此地的第一大江湖势力,贤王府。
从上而下、震白慑黑、崇文尚武、经商务农,贤王府当属洛阳一带的集大成者。
正因为贤王府的存在,当地官府才不敢为所欲为,绿林匪帮才不敢烧杀抢掠,各行各业皆遵守着由贤王府定下的种种规矩,彼此间才得以相安无事。
洛阳百姓非但财源滚滚,而且家家户户人丁兴旺,人人都能睡个安稳觉。
因为贤王府通天彻地的手段,以及循规一切的魄力,故而没人敢在此地放肆撒野,逐步成就今日的洛阳盛世。
洛天瑾的“北贤王”之名可谓当之无愧,他非但在武林中地位超然,更深得百姓拥戴。久而久之,他已成为洛阳城内真真正正的第一人。
在洛阳城,或许会有人不知道府衙的门朝哪开?但一定人人皆知贤王府所在何处。故而柳寻衣踏入洛阳地界后,稍稍打听,便轻而易举地找到坐落于城南的洛阳第一大府邸,贤王府。
洛阳曾是十三朝旧都,底蕴殷实,坐北朝南乃是上尊之位,但洛天瑾却偏偏将贤王府建于城南,坐南朝北。
一者,是为了与城北的紫薇宫遥相呼应。二者,是一种自谦之举,寓意贤王府的地位永远不敢与昔日的皇宫媲美。
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天瑾此举意在给蒙古朝廷一个交代,暗示贤王府只是江湖势力,权势永远不会高于朝廷正统。
正因洛天瑾处处小心谨慎,才能安居洛阳二十载,而没有招来蒙古大军的讨伐。
贤王府气势恢宏,广亮大门外铺设着十三级汉白玉阶,玉阶前是一片青砖铺成的广场,广场中矗立着一座气势宏伟的‘三间四柱七楼’的琉璃牌楼。牌楼正中是一块湛蓝石匾,上雕四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紫气东来”。
这四个字是‘武当掌门’清风道长亲笔所书,二十年前赠于洛天瑾的新婚贺礼。
至于清风道长在二十年前,为何会题字送给一个晚辈?原因亦是人所共知,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乃是清风道长的独生女儿。
洛天瑾得以在武林中平步青云,并深受六大门派支持,除其自身手段过人外,更有凌潇潇的缘故。换言之,是武当掌门人鼎力扶持的缘故。
两尊三丈有余的龙虎石雕分别坐落于大门两侧,门楼正中悬挂着一块巨匾,上题“贤王府”三个古朴大字。
十三级玉阶上,每隔一级左右便各站着一名彪形大汉,踏阶而数,左右各站七名守卫,在府门内外还分别站有四名护卫。仅仅是贤王府的大门,就有足足二十二人昼夜把守,此等架势比之东西二府也不遑多让,不可谓不霸气。单凭这座气势磅礴的府邸,就足以令常人望而生畏。
柳寻衣来到贤王府前,顿时被惊的哑口无言。他本以为江南陆府的气势就已经够骇人了,却没想到与贤王府一比,终究还是小巫见大巫。
正值晌午,阳光璀璨,令贤王府更显几分宏伟壮阔。
“贤弟!”
不等柳寻衣靠近,林方大激动的声音陡然在府内响起。满脸喜色的林方大在四名弟子的陪同下夺门而出,一路小跑着朝柳寻衣冲来。
林方大自玉阶上一跃而下,还不等柳寻衣招呼,他已猛地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给了柳寻衣一个大大的熊抱,大笑道:“贤弟,你终于来了!”
“大哥!”
自从柳寻衣与林方大义结金兰后,林方大便一直对他掏心掏肺,但柳寻衣却始终心存间隙,毕竟他最初是想利用林方大。故而林方大对他越是赤诚,柳寻衣心里就越发愧疚,同时也越发感动。
感受着林方大那双如钢钳般结实的手臂死死搂着自己,柳寻衣不由心生伤感,笑道:“小弟无能,让大哥担心了!”
“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林方大将柳寻衣推开,瞪着一双激动的虎目在柳寻衣身上忙不迭地打量起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一遍。见柳寻衣身无大碍,方才咧嘴大笑起来:“好好好,你能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这两个月我整日提心吊胆,不该让你自己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万一你真出点什么事,那我如何对得起兄弟之谊?”
林方大言辞恳切,柳寻衣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反手揽住林方大肩头,笑道:“小弟这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吗?这是洛府主对我的考验,此事若由大哥帮忙,小弟又如何能获得洛府主信任?”
“日后你我兄弟齐心协力为府主办差,再也不分开了。”林方大爽朗地点头笑道。
“大哥怎知我今日会到?”柳寻衣话锋一转,颇为好奇地问道,“难不成只是碰巧?”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林方大苦笑道,“府主下过严令,除非你自己来贤王府,否则我们谁也不能出去找你。我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每天都来这儿候上几个时辰,盼着你能早点来。”说着,林方大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挑,迅速凑上前去,贴耳问道,“贤弟,府主要的东西你可找到了?”
“若是没找到,我又岂敢来自讨没趣?”柳寻衣答道,“大哥放心,惊风化雨图此刻就在我身上。”
“如此甚好!”林方大一喜,急忙拽住柳寻衣胳膊,亲昵地笑道,“府主今日出去了,估计很晚才回来。我先带你进去歇息,晚上再去拜见府主。”
府门外,四名弟子正规矩矩地侯在那,林方大将他们招至近前,对柳寻衣说道:“贤弟,这四个是我一手培养的兄弟,凝语给他们取名叫“福寿康宁”,现在都是我休门弟子。”
贤王府下设八门,生、死、惊、休、杜、景、开、伤,林方大正是休门之主。
“你们四人记住,这位就是我之前经常和你们提起的结拜兄弟柳寻衣,以后你们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柳大哥’。”林方大煞有其事地叮嘱道,“回去也告诉其他兄弟一声,以后见了他要像见了我一样,不尊重他就是不尊重我!”
“谨遵门主之命。”福寿康宁齐声答应,转而又一起朝柳寻衣拜道:“见过柳大哥!”
“万不敢当,在下柳寻衣,日后还望各位兄弟多多照应。”柳寻衣初闻这四人名讳顿觉好笑,但又碍于自己初来乍到,因此只能强忍笑意,颇为谦逊地依次回礼。
“我已备好酒菜,你先去洗澡换身衣服,之后大哥好好为你接风!”
林方大心情极好,言语间难掩激动之色,说话的同时已拽着柳寻衣,迫不及待地朝府内走去。
“柳寻衣!”
然而,就在他们欲要入府时,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陡然从牌楼下传来。柳寻衣眉头一皱,急忙转身回望,但见牌楼下正站着一道魁梧的身影,头戴斗笠,双手抱怀,右手还握着一把刀。
“难道你忘了对我许下的承诺吗?”
此人缓缓抬起头来,斗笠下露出一张布满横肉的凶恶大脸,来的正是冯天霸。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不等柳寻衣开口,林方大已伸手点指着冯天霸,苦思冥想着朝他走去,而与此同“福寿康宁”也纷纷提剑跟了上去。
林方大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道:“你不是那个泉州的什么冯都尉吗?”林方大神色一变,戏谑道,“冯大都尉不好好在泉州巡街,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洛阳来了?”
冯天霸眼中闪过一抹愠怒,却不理睬冯天霸,径自向柳寻衣质问道:“柳寻衣,你应该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吧?”
“冯都尉这话我听不明白。不管我兄弟他对你说过什么,现在在我的地盘上,一切都得按我的规矩来。”林方大颇为不屑地嗤笑道,“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给你两条路,要么我给你凑点盘缠,恭送冯都尉回泉州。要么冯都尉就在我贤王府住下,这辈子都甭走了,我保你吃的好,住的好!”说罢,林方大头也不回地下令道,“你们先带柳兄弟进去歇息,这事用不着你们插手。”
冯天霸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他虽鲁莽,但也不是傻子。在洛阳城敢找贤王府的麻烦,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一节冯天霸还是明白的。
“还不滚?”林方大看着犹豫不决的冯天霸,虎目一瞪,在提高嗓门的同时语气也瞬间变的狠戾起来,“信不信老子把你剁了喂狗?到时候我他妈可不管你是冯都尉还是马都尉……”
“大哥且慢!”就在林方大威胁冯天霸时,柳寻衣却突然上前,伸手按住林方大肩头,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脸色铁青的冯天霸,缓缓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我原想先把差事交了再去找你,不过你既已迫不及待地追到这里,那我就先履行对你的承诺。只要你能打赢我,我就跟你回平江府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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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忠义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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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随他回平江府?”
面对林方大的疑惑,柳寻衣苦涩一笑,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与冯天霸解决恩怨后,再慢慢告诉大哥。现在还请大哥帮我寻一处空地,让我与冯天霸切磋一二。”说罢,柳寻衣举目环顾四周,又道,“这里毕竟是贤王府的正门,在此胡闹难免有失体统。”
林方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囫囵道:“你们随我进来,府内有很多地方让你们折腾……”
“不必!”林方大话音未落,冯天霸却突然大手一挥,沉声道,“贤王府深宅大院,只怕是好进不好出。柳寻衣,你可敢与我去城外一战?”
林方大眉头一皱,冷声道:“寻衣与你交手何需跑那么远?随便三招两式就能把你打的满地找牙。再者,你把我贤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什么叫好进不好出?我若想对付你,大可直接将你拿下,又岂需耍什么‘请君入瓮’的手段?”
“柳寻衣,你到底敢不敢随我去?”冯天霸不理会林方大的冷嘲热讽,径自问向柳寻衣。
“你……”
“大哥。”柳寻衣劝阻道,“稍安勿躁,我随他去就是了。”说罢,柳寻衣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递于林方大之手,解释道,“这是我从天山玉龙宫带回的东西,请大哥替我交于洛府主,并告诉他‘柳寻衣幸不辱命’。”
“东西我先替你收着,不过却要你晚上亲自交给府主。”林方大将包袱接下,快速说道,“我带人随你一同去,以防这小子耍诈。”
“大哥莫要忘记洛府主的严令,在我将此物交于洛府主前,大哥只能在贤王府等我,却不能出去找我。你若与我一起离开,岂不是抗命?”
“你人都来了,现在出去又有何妨?”
“大哥说的正是,我人都来了,多等片刻又何妨?”柳寻衣笑道,“两个时辰内,我定会回来与大哥把酒言欢。”
林方大谨慎地瞥了一眼林方大,低声叮嘱道:“那……你千万小心,稍有不对劲儿就赶快回来。只要进了城,量他也不敢撒野。”
“大哥放心。”
......
城南十里便是洛水,如今寒冬已至,洛水河畔已寻不到半点绿色,冻土荒芜,满地枯草,河面上结着一层薄薄冰晶,有趣的是,在冰面下仍能看到汩汩流动的鱼水。
“你应该清楚自己绝非我的对手。”柳寻衣跟随冯天霸行至河边,好心提醒道,“又何必再自找皮肉之苦?”
冯天霸面朝洛水,背对着柳寻衣,一言不发地缓缓拔刀出鞘,阳光折射在刀锋与冰面之间,二者皆泛着幽幽寒光。
“倘若打不过就不打,那朝廷还养兵何用?”冯天霸头也不回地说道,“蒙古铁蹄纵横千万里,战力远在我大宋军马之上,但我们能因为打不过就眼睁睁地看着国破家亡吗?昔日的岳家军一往无前,敢与强敌一较生死,方能将那些虎狼迎头痛击。曾有撼山易而撼岳家军难,今有杀我冯天霸易,但想令我不战而退,难!”
静静聆听着冯天霸的肺腑之言,柳寻衣突然对他既钦佩又同情,钦佩他的忠义和刚正,同情他的生不逢时和人微言轻。
“朝廷的事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大小之分,昔日我在北方战场杀敌,昨日我在泉州大营练兵,今日我在平江府衙门查案,与我而言都是职责所在。”冯天霸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凝重地注视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既是职责所在,那我自当尽忠职守,刻不容缓!”
柳寻衣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劝慰,你都不会放弃,我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周老爷之死与我无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遵循在霍都时的约定,只要你能打赢我,我便任你处置。”
“废话少说,看招!”
话音未落,冯天霸已是凌空跃起,自上而下,挥刀朝柳寻衣的脑袋狠劈而来,速度奇快,气势凶猛,其中蕴含的力道也同样不俗。
对于冯天霸的突袭,柳寻衣却是摇头轻叹。他手腕一翻,宝剑自头顶一横,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冯天霸的刀重重砍在柳寻衣的剑鞘上,瞬间弹开。
冯天霸倒飞而出,半空中接连几个翻转,落地后不等稳住身形便又是一声暴喝,再度举刀朝柳寻衣扑去。
“铿!铿!铿!”
面对冯天霸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势,柳寻衣竟连双脚都未曾挪动半分,宝剑也未曾出鞘。只凭借迅捷而灵活的防守,便足以将冯天霸的攻击一一化解,并将其牢牢抵挡在两尺之外,无论冯天霸如何拼命,却始终难以靠近分毫。
“柳寻衣,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天霸怒声道,“你看不起我?”
“你连我的剑都逼不出来,又如何抓我?”
柳寻衣深知冯天霸性子刚烈,再多好话也无法改变他的心志,与其苦口婆心地相劝,倒不如以高屋建瓴之势狠挫他的锐气。
被柳寻衣当面讽刺,冯天霸直气的连声咆哮,出手一招快过一招,一刀狠过一刀。
即便冯天霸使出浑身解数,在柳寻衣面前仍是微不足惧,二者的武功实在是天壤之别。
冯天霸出手靠的是凶狠,一招一式都是不怕死的蛮招,他这种从万人厮杀的战场中练就出来的打法,气势固然勇猛无敌,但其实并没有太多技巧可言,对付一般兵勇足够,但当他面对真正的高手时,自己千疮百孔的破绽一眼便会被人看穿。故而,单论武功之精妙,冯天霸根本不值一哂。
柳寻衣则截然不同,虽然出招没有冯天霸的气势,但却稳中多变,一招一式皆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
二人交手,柳寻衣的打法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刀出如猛虎,剑走如飞凤。”柳寻衣剑身一斜,将冯天霸的刀锋挡下,剑鞘紧贴着刀刃划了出去,待行至刀尖处,柳寻衣猛地将剑鞘向上一挑,借着冯天霸自身的力道将钢刀弹飞,紧接着手肘一撤,剑鞘一竖,再顺势向前一推,剑尾狠狠地戳在冯天霸的小腹上。
冯天霸发出一声哀嚎,双手捂着肚子连连后退数步,顿觉胃中翻江倒海,令他苦不堪言,张着嘴连连干呕,但却连口吐沫都没吐出来。
“刚刚那一剑我若出鞘,你已经死了。”柳寻衣收剑而立,淡淡地说道,“冯天霸,这种比武不适合你。相比于江湖,你更适合战场,我劝你还是回泉州带兵去吧!”
“再来!”
“铿!”
“噗!”
冯天霸满眼不甘地再度挥刀扑来,但这次柳寻衣却没再给他留半点情面,剑鞘一挥,直将他的钢刀震飞,迅速抬腿向前一蹬,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在冯天霸的小腹上,将他整个人踹飞数米,远远地跪落在地,随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夹杂着血丝的胆汁胃液。
此刻,冯天霸感觉全身就像散架了似的,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尤其是小腹中,犹如肝肠寸断,一阵阵钻心绞痛,豆大的汗珠瞬间溢满他的额头。
“咳咳……”冯天霸用刀撑地,猛咳几声,愤然转身一拳砸开冰面,将自己的脑袋直接浸入冰窟窿里,在冰凉刺骨的河水冲击下,他的神智方才清醒几分,腹中疼痛也得以稍稍缓解。
“还是那句话,我敬你是条汉子,不会杀你。”柳寻衣正色道,“听我一言,朝廷让你做衙门捕头,绝对是大材小用。你曾久经杀场,必定与朝中的将军们相识,你可以去求他们,把你重新调回营中,哪怕回不去泉州大营,也可以去别的地方。以你的魄力和本事,迟早有一天能坐上都统之位。”
“我若私下找熟络的大人将我调回军中……那与陆庭湘和李季此等暗中勾结之人……又有何异?”冯天霸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一是一,二是二,我冯天霸虽没什么本事,但明人不做暗事,结党营私、上下勾结这种卑鄙勾当……我宁死不做……”
“你……”
“不必多说,我既已败于你手,那就不再强迫你跟我回去。”不等柳寻衣开口,冯天霸突然大手一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稍稍舒展几下筋骨,朗声道,“不过周老爷之死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有朝一日我发现你就是凶手,一旦证据确凿,那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定会派人围捕你,总之绝不会任你逍遥法外。”
“我也希望你能早日还我清白。”柳寻衣正色道。
冯天霸目光复杂地盯着柳寻衣,沉寂片刻,缓缓开口道:“一码归一码,不管怎么说,在霍都时你救过我的命,所以……谢了!”
说罢,冯天霸毅然转身朝远处而去,甚至连告辞的话都没留下一句。
柳寻衣望着冯天霸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之后,口中方才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叹息。
“柳兄为何如此惆怅?用不用我去帮你摆平那个不懂事的小捕头?”
就在柳寻衣收拾心情准备赶回贤王府时,一道戏谑的声音陡然在他身后响起。
闻声,柳寻衣身子猛地一颤,迅速转过身来,眼中瞬间涌现出一抹罕见的惊慌之色。
“秦卫,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柳寻衣的生死之交,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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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秦卫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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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你不声不响地离开天机阁,连声交代都没给我留下,亏我还整日为你提心吊胆,却没想到你竟独自出来逍遥快活。”秦卫故作抱怨地挖苦道,“有这种好事为何不想着我这个好兄弟?”
柳寻衣此刻丝毫没有和秦卫斗嘴的兴致,神色紧张地四下打量一番,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神经兮兮地一把拽住秦卫的胳膊,在他的“哀嚎”声中,将其拽到洛水河畔一处低洼谷地。
“你想害死我不成?”看着自顾自怜地揉着胳膊的秦卫,柳寻衣快速问道,“你怎么突然跑到洛阳来了?”
“我已经来了三四天,可一直没打探到你的下落,本打算今天赶回临安复命,却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你。”
“复命?”柳寻衣眼神时不时地左右顾盼着,低声询问道,“是……咳咳,是侯爷让你来的?”
“你所做的差事乃天机阁第一机密,若非万不得已,侯爷断不会告诉我你的行踪。”秦卫点头应道,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羡慕之意,“若非我与你是生死之交,侯爷也不会派我来找你。”
柳寻衣暗吃一惊,急忙问道:“可是天机阁出了什么事?”
“放心,天机阁一切安好。”秦卫嘿嘿一笑,转而神色一禀,迅速凑上近前,嘘声解释道,“我来是替侯爷向你传达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由于事出紧急,所以侯爷三令五申一定要当面见到你之后,再亲口把消息告诉你。”
“什么消息?”
“数日前侯爷得到密报说……”秦卫欲言又止,下意识地东张西望一番,继而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密报说蒙古鞑子有意渗透中原各方势力,意在逐步瓦解大宋根基,让大宋不战而自乱,更妄想日后能够里应外合,助他们的铁骑一路南下,荡平宋廷。”
“竟有这种事?”秦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令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他眉头紧锁,目光复杂,默默思量片刻,又问道:“你说‘渗透我大宋各方势力’是……什么意思?”
“就是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世家、帮派之流。”秦卫神情愈发严肃,“说白了,鞑子想拉拢江湖势力,让大宋朝廷与武林门派彼此内讧,逐步蚕食,最终彻底覆灭大宋江山。”
“简直荒唐可笑!”柳寻衣冷声道,“中原各门各派虽立场不同,但归根结底都是炎黄子孙,又岂会被外族所利用?更不会自灭其族!”
秦卫正色道:“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密报绝非无的放矢,皇上和东西二府全都所有耳闻,否则侯爷也断不会让我来冒险找你。听闻这两年鞑子一路向西,越打越远,战线拉的太长,难免令军饷物资后继无力,以至于首尾不能相顾,一时间难以调配大量兵马南犯,所以才想出这一招,欲挑拨汉人自相残杀。”
虽然柳寻衣心中不耻,但终归理智大于感性,再联想到天山偶遇赤风岭苏禾等人之事,一切似乎都变的顺理成章。他眉头紧锁着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侯爷是什么意思?”
“江湖中哪家势大?哪家势小?根本就不是秘密,所以蒙人也一定对武林格局了如指掌。”秦卫沉吟道,“侯爷料想,倘若密报属实,那鞑子所要笼络的众多江湖势力中,洛阳的贤王府定会首当其冲。其一,贤王府在武林中名声显赫,树大根深,实力雄厚。其二,北贤王江湖地位极高,若能拉拢到他,几乎就等于拉拢到六大门派,甚至于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可谓一举多得。其三,贤王府位于洛阳城,而如今洛阳一带尽归鞑子之手,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近水楼台,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都易如反掌。有此三点缘由,侯爷难免心有担忧。”
“侯爷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应道,“倘若蒙古朝廷真有此意,那贤王府必是他们首先拉拢的对象。”
“这正是侯爷最担心的事。”秦卫先是重重点了点头,随即眉头一挑,好奇地问道,“柳兄,你来洛阳城究竟办什么差事?能不能和我说说?”
柳寻衣一愣,心中暗想:“原来侯爷只让这小子来传话,却并未告诉他缘由。想来侯爷做事果然十分谨慎。”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微微一笑,一脸神秘地反问道:“怎么?难道侯爷没告诉你?”
“我问了,但却被侯爷狠狠训斥一顿。”秦卫委屈地说道,“我哪敢再问?所以想从你这儿探点消息,看看有什么好事能带上我,也让我捞点功劳。日后你若吃肉,兄弟也能跟着喝口汤不是?嘿嘿……”
柳寻衣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煞有介事地点头道:“理解,理解。不过以秦兄你的智慧,就算我不说,你也一定能猜出究竟。”
秦卫和柳寻衣自幼相识,因此当秦卫听到柳寻衣这般回答后,心中便已明白一切,满脸失望地嘟囔道:“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地跑了这么远,好歹也让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否则稀里糊涂的来了,又稀里糊涂的走了,实在觉的冤枉。”
“侯爷派你送信,足以说明他老人家重用你的心思。”柳寻衣宽慰道,“相信用不了多久,侯爷定会对你委以重任,到时你还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真的?”闻听此言,秦卫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激动的光泽,满脸期许地笑道,“都说乱世出英雄,当今天下风云有变,也该轮到我秦卫成就一世功名了!”
“当然!”柳寻衣鼓励道,“仇大哥是侯爷的心腹吧?为何此事不让仇大哥来而让你来?”
秦卫喜不自禁,洋洋得意,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膀,笑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回去如何向侯爷回禀?”
在洛阳城附近,柳寻衣可不敢与秦卫表现的太过亲近,赶忙出手将秦卫推开,凝声道:“你回去转告侯爷,就说我已经明白他老人家的担忧,我会见机行事,尽快办好差事。同时,我也会竭尽所能地阻止侯爷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如今……如今我已完成最艰难的第一步,接下来相信会顺利许多。”
“柳兄,有句话我知道也许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你一句,以免你太过意气用事,最终误人误己。”秦卫迟疑道,“你刚才所言不错,虽然我们同为汉人,但你莫要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有时那些表面上大义凌然的武林豪杰,很可能背地里正在做着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秦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柳寻衣的反应,继续道,“所以……如果鞑子真给他们开出极为丰厚的条件,那背叛大宋或许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秦兄,你到底想说什么?”柳寻衣直言问道。
“我的意思是……”秦卫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说道,“洛天瑾虽号称北贤王,但他未必真的是圣贤。”
经过泉州和霍都一连串变故后,柳寻衣已不再像当初那般无知懵懂,天真的认为江湖中人人皆是大侠豪杰,人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他已经看到武林第一君子的“小人”一面,也看到各门各派是如何表面冠冕堂皇,但私下却勾心斗角的残酷现实。因此今日的柳寻衣,在听到秦卫诋毁武林豪杰的言论后,并没有出现往日那般强烈的反感。
“秦兄,有劳你千里迢迢来告诉我这些,日后我定会加倍小心。”柳寻衣诚恳地谢道。说罢,他还颇为无奈地苦笑道:“不过今日碍于你我的身份和各自的使命,我不能与你把酒言欢,甚至连多留你一会儿叙叙旧都不敢,实在是……”
“欸!”秦卫通情达理地摆手笑道,“等你办完差事回天机阁,你我兄弟莫说把酒言欢,就算是彻夜痛饮,再大醉他三天三夜又何妨?哈哈……”
“正是!”柳寻衣笑道,“我也盼着能早些回去与兄弟们团聚。”
“是与馨德郡主团聚吧?”秦卫不怀好意地取笑道,不等柳寻衣责骂,却又赶忙将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刚刚那个自称平江府捕头的人是谁?”秦卫指着冯天霸离开的方向,狐疑道,“他是不是妨碍你办差?要不要我回去后禀明侯爷,下令把他调去琼州守海,省的碍手碍脚。”
“那倒不必!”柳寻衣回忆起刚正不阿的冯天霸,苦笑道,“那人名叫冯天霸,原在阵前效力,后因立功而被调到泉州大营任都尉,因为得罪了江南陆府而被降职远调,现在平江府做捕头,简直倒霉透顶。”
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沉吟道:“虽不必将他调去守海,但他也的确不适合继续留在平江府衙门。秦兄,劳烦你回去后替我向侯爷求个情,冯天霸为人忠义正直,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实在不该埋没这样一条好汉。我建议将此人推荐给西府,至于安顿何职,那就要看枢密院的意思了。”
秦卫似懂非懂地点头道:“既然是你推荐,那我就如实回禀侯爷,至于他能不能官复原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嘿嘿……”
“如此甚好。”柳寻衣说罢,朝秦卫拱手告辞道,“秦兄,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尚有要事在身,今日就此别过,他日临安再见。保重!”
“柳兄,保重!”
二人稍作寒暄后便匆匆告辞,一人南下直奔临安,另一人则收敛起内心的五味陈杂,换上一副春风得意的潇洒模样,迈步朝洛阳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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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登堂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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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贤王府中堂内,洛天瑾端坐首席,身子微微倾向一旁的三叉烛台,眉头微皱,细细打量着柳寻衣献上的“惊风化雨图”,迟迟未曾出声。
他身旁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虽已年过四十,却仍风韵犹存,尤其是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双瞳剪水,波光粼粼,似乎蕴藏着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这双眼睛柳寻衣曾在洛凝语脸上看到过,简直如出一辙,只是洛凝语眼中更显单纯清澈,相比于这位妇人要逊色不少。
妇人正是洛凝语的娘亲,武当掌门清风道长的掌上明珠,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
二十年前的凌潇潇,也是一位名满江湖的大美人,当时人称其为“风华绝代,貌美无双”。其中虽有几分对清风道长的阿谀,但却也从侧面印证了凌潇潇过人的美貌与气质。
堂中左手边坐着两人,其中一个算是柳寻衣的老朋友,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
另一人则是个貌不惊人的干瘦男人,五十岁上下,宽厚饱满的额头与干瘦褶皱的下巴形成鲜明对比,脑袋的形状宛若一个倒扣的斗笠,十分滑稽。身材不过五尺有余,骨瘦嶙峋,即便身着厚厚的冬衣,可看上去仍旧十分松垮。尤其是他端着茶杯的手,五根手指皆是皮包骨,一根根又细又长,给人一种稍一用力便会折断的错觉,甚是骇人。
在刚刚进入中堂时,林方大就已低声提醒过柳寻衣,千万莫要小看此人,其来头一点也不比邓长川小,乃是贤王府七雄中的另一位,江一苇。
贤王府七雄皆有一身高深莫测的独门武功,诸如谢玄的达摩指,邓长川的九节鞭法皆是名震江湖。江一苇轻功盖世,相传他的“一苇渡江”,比之武当梯云纵和少林水上漂还要厉害,江一苇对此也十分自傲,自诩江湖中能在轻功上跟与之争锋的人,屈指可数。
在邓长川和江一苇对面,还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是洛凝语,男子则是洛凝语的亲哥哥,洛鸿轩。
洛鸿轩的年纪比柳寻衣稍长两三岁,与其父洛天瑾一样,品貌非凡,仪表堂堂。只不过身材却稍显削瘦,但也为其平添了几分书卷之气。
柳寻衣和林方大站在堂中,心中忐忑,但却又不敢出言打扰正在细心赏图的洛天瑾。
“咳咳……”
许久之后,洛天瑾终于发出两声轻咳,打破了堂内如死水一般的沉寂。
“瑾哥,此图真是传闻中的惊风化雨图吗?”凌潇潇好奇地问道,“那你又能否看出其中所蕴藏的奥秘?”
洛天瑾微微一笑,却并未正面回答凌潇潇的话,而是向柳寻衣问道:“这幅图真是少秦王派人送给你的?”
“是。”柳寻衣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说罢,还下意识地追问一句:“敢问洛府主,这位‘少秦王’究竟是何许人?”
“少秦王是……”
“不过是西域一带的枭雄罢了。”不等邓长川开口解释,洛天瑾却是突然高声打断,淡笑道,“少秦王让你把图亲自交予我手,只是想与我交个朋友?”
“他们是这么说的。”柳寻衣回忆道,“至于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洛天瑾缓缓将图卷起,颇为满意地笑道,“少秦王这个朋友我暂时交下了。”
柳寻衣稍稍一愣,开口补充道:“他们还让我转告洛府主一个消息,说当日在江南陆府捣鬼的人,正是金剑坞的宋玉。”
“宋玉。”洛天瑾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我早就料到金剑坞是内鬼,当日在陆府,宋玉对莫岑咄咄相逼,一直催促其亮出惊风化雨图,想必就是在为曹钦铺路。”
邓长川眉头紧皱着问道:“既知是金剑坞在暗中捣鬼,那我们何不将此事告知天下?然后趁机号令群雄,一举将金剑坞……”邓长川欲言又止,同时用手轻轻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意欲明显。
“不可。”凌潇潇思量片刻,出言反驳道,“只凭一句空口白话就断定是金剑坞所为,未免太过武断。而且就算是金剑坞捣鬼,我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只怕到时金剑坞会倒打一耙,我们非但打不到狐狸,还反惹来一身骚。瑾哥,你的意思呢?”
“夫人言之有理。”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此事无凭无据,由不得我们信口雌黄。更何况金剑坞在南方树大根深,多年来与我们南北对立,又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与金剑坞撕破脸。”
江一苇附和道:“不错,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一向关系匪浅,如今宋玉在陆府捣鬼,这可是自己人砸自己人的场,相信陆庭湘绝不会视而不见。我们虽不便将此事挑明,但却可以暗中放出风声,搅一搅这趟浑水,就算不能让他们反目,起码也能让陆府和金剑坞两家相互猜忌。”
洛鸿轩道:“江三叔所言甚是,就算金剑坞倒打一耙,诬陷我们是内鬼也无妨。反正我们与江南陆府一向也没什么交情。”
“不会!”柳寻衣沉思道,“陆庭湘暗中派人跟踪我去霍都,最后还使诈将我身上的假图骗走,因此他对我在霍都的一举一动可谓了如指掌。故而陆庭湘心里很清楚,贤王府与天山玉龙宫绝不可能是一伙的,否则我又岂会跑去天山历经九死一生?”
“如此甚好!”洛凝语拍手笑道,“一切就依江三叔所言,暗中放出风声,让他们自己内讧。哈哈……有趣有趣,此事不如让我去做吧!”
“咳咳!”见到洛凝语兴奋的模样,凌潇潇不禁轻咳两声,低声责备道,“语儿,你又没规矩了!一个姑娘家,要学的矜持些,不要总参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娘也是江湖儿女,还和爹一起打拼出贤王府,为何有些事娘做得,女儿却做不得?”洛凝语不服气地辩解道,说罢还撒娇似的朝洛天瑾哭诉道,“爹,娘又想把我关在房里学绣花了。”
洛天瑾宠溺地朝洛凝语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胡闹。转而又将目光转向邓长川和江一苇,正色道:“此事就交由江一苇去办,切记小心行事,不可招惹麻烦。”
“是!”江一苇起身领命。
“府主,既然柳兄弟已把惊风化雨图带了回来,那他是不是通过了考验?”林方大见时机已到,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他是不是可以留在府中了?”
洛天瑾注视着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从不食言,只是不知道柳少侠愿不愿意屈尊纡贵,成为我贤王府的人?”
“承蒙洛府主看得起,在下愿效犬马之劳!”柳寻衣早就对此求之不得,故而也不再犹豫,马上跪拜在地,拱手领命。
“好!”洛天瑾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色道,“既入贤王府,那日后就要谨遵我贤王府的规矩,不可懒散轻慢、肆意妄为。至于府内种种规矩,下去之后林方大自会一一告诉你。”说罢,洛天瑾神色微缓,淡笑道,“寻衣,从今以后你就是贤王府弟子,我深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也不强行将你归入下三门。我愿给你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不知你希望加入府中哪一门?”
凌潇潇解释道:“贤王府有生、死、惊、休、杜、景、伤、开八门,其中生、休、开为上三门,主要负责门面功夫,与五湖四海的同道朋友礼尚往来,维系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名声和地位。死、惊、伤为下三门,主要替贤王府解决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杜门和景门为中平二门,负责家务事,诸如看家护院、修葺府邸,以及一年始末府里上上下下的诸多杂事安排。”
洛凝语柳眉一挑,戏谑道:“上三门都是些光说不练的场面事,中平二门大都是我洛家族人,唯有下三门才有你一展所长的机会。柳寻衣,你武功不错,最适合与人打打杀杀。更何况,按照贤王府以往的规矩,新来弟子一般都入下三门……”
“语儿不要插嘴。”凌潇潇轻喝道,“你爹有言在先,让柳寻衣自由选择,你不必替他费心。”
柳寻衣颇为尴尬地看了看身旁的林方大,转而又看了看朝他挤眉弄眼的洛凝语,迟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
“那柳兄弟就来我休门吧!”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林方大却已突然开口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我这个做大哥的理应多多照顾,还望府主成全。”
洛天瑾不动声色地淡笑问道:“不知寻衣是否也有此意?”
“如若可以,我当然愿意与大哥终日为伴。”柳寻衣迟疑片刻,方才答应下来。
其实柳寻衣心里清楚,在贤王府八门之中,下三门虽然凶险,但却最容易出头。
不过林方大也是一番好意,他不想柳寻衣整日刀山火海,打打杀杀,故而主动将其招至麾下。对此,柳寻衣虽心有不甘,但却也不能不答应。毕竟,他只是初来乍到,又怎好驳林方大的面子?
洛天瑾与凌潇潇对视一眼,淡笑道:“那你就跟着林方大吧!寻衣,年轻人要懂得勤勉上进,日后才能有所作为。”
简单寒暄后,洛天瑾便命林方大和柳寻衣退下了。
离开之后,柳寻衣心中百感交集,他原以为自己为贤王府立下大功,定能一举获得洛天瑾青睐,但却万没料到,最后竟稀里糊涂的成了休门弟子。更有甚者,洛天瑾今夜对他的态度不咸不淡,毫无亲近之意,就好像他拼了性命拿回来的惊风化雨图,是一张一文不值的废纸,丝毫提不起洛天瑾的兴趣。
枉费柳寻衣在求见洛天瑾前还信誓旦旦,满怀信心。如今的结局未免令其黯然失落,不免心中暗暗感慨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位‘北贤王’,只不知今夜我一入休门,何时才能再有机会接近洛天瑾。欲要劝服他归顺朝廷,必先要成为他的心腹亲信,可现在看来……我连接近他都是遥遥无期,想说服他接受招安,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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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器欲难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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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哥!”
夜深人静,洛天瑾在书房中细细参详“惊风化雨图”,一时间忘却了光阴流逝,看的入神,甚至连凌潇潇推门而入都未曾察觉。
凌潇潇端着一杯参茶缓步行至洛天瑾身旁,直到她将茶杯轻轻推到其面前,埋头沉思的洛天瑾这才恍然惊醒,转头看到满面笑意的凌潇潇正站在身旁,不禁面露愧色,苦笑道:“夫人在这儿站了多久?是我怠慢了。”
凌潇潇温柔一笑,迈步绕至洛天瑾身后,为他轻轻按揉起肩膀来。凌潇潇的手柔若无骨,温润如玉,令洛天瑾倍感舒畅,仿佛一整天的疲惫也随之消散殆尽。
“瑾哥,我见你今日一直心有旁顾,可是有什么心事?”凌潇潇关切地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洛天瑾反手轻握住凌潇潇搭在自己肩上的玉手,叹息道,“金刀门和铁掌帮今日联合在杏花楼设宴做东,夫人可知所为何事?”
凌潇潇黛眉微蹙,思量道:“莫不是年关将至,他们依礼问候?”
“非也。”洛天瑾摇头笑道,“他们是来替人做说客的。”
“说客?为何人做说客?”
面对凌潇潇的疑惑,洛天瑾只是伸手朝北方一指,正色道:“北边。”
“鞑子?”凌潇潇心思缜密,心中稍一思量便已洞悉一切,能让‘北贤王’如此苦心惆怅的,在北边也唯有蒙古朝廷。
凌潇潇犹豫道:“那他们是何意?”
“他们想让我率贤王府上下归顺蒙古大汗。”洛天瑾解释道,“看金刀门和铁掌帮的架势,他们两家如今俨然已是鞑子的走狗了。”
“这……”凌潇潇从未料想此事,当下有些不知所言,只好谨慎地低声询问道,“那瑾哥又是如何答复他们的?”
“我乃汉人,又岂会背祖叛宗?”洛天瑾神色一正,义正言辞地说道,“大宋朝廷虽有负于我,但我也绝不会因此做出里通外国的卑鄙行径。”
听到此话,凌潇潇的脸色方才缓和些许,急忙应道:“瑾哥所言不错,我们既为汉人,又岂能背弃祖宗而做外族鹰犬?只不过……”凌潇潇语气一滞,颇为忧虑地望着洛天瑾,惆怅道,“如此一来,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洛天瑾苦笑道,“所以今日我既没答应,也没回绝,只是陪他们逢场作戏而已。蒙古朝廷想让我归顺,无非是想利用我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声望,助他图谋大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与我翻脸。更何况,就算让我归顺,也不该派金刀门和铁掌帮这两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来,所以今日他们两家的目的,只是想替鞑子探一探我的口风罢了。至于日后……也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凌潇潇神色略显难堪,忽而眼中一亮,急声道,“此事用不用找爹商议一下对策?”
“如今风平浪静,还是先静观其变,日后再做定夺不迟。”洛天瑾婉拒了凌潇潇的好意。
其实当年洛天瑾在一步步壮大贤王府时,没少依仗武当掌门庇佑,可如今的他早已是今非昔比,故而也不想再依靠他人。这不仅关乎贤王府的颜面,更事关洛天瑾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凌潇潇与洛天瑾夫妻一场,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因此也未再多言,只是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她又将目光转向书案上的惊风化雨图,柔声问道:“瑾哥,这幅图你看了一夜,可否看出什么蹊跷?”
洛天瑾苦笑道:“此图在莫岑手里二十几年,也未曾被他发现其中奥秘,我不过看了一会儿,又岂能看出蹊跷?”
“不急!”凌潇潇宽慰道,“反正图已经拿回来了,瑾哥你日后可以慢慢琢磨。”
“倘若真能破解此图所蕴藏的秘密,说不定我能化被动为主动,至少不会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洛天瑾突然冒出来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感慨,“当然,前提是这张图是真的惊风化雨图。”
凌潇潇知道洛天瑾今日心情不佳,自然不会寻根问底惹他心烦,而是不断地转移着话题,又道:“这个柳寻衣……瑾哥对他的态度不同于以往的外来弟子,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似乎......颇有偏爱。”
“哈哈……”洛天瑾放声大笑道,“年纪轻轻就敢单枪匹马远赴西域,并且在各方人马的混斗中保住一条命,最终还将惊风化雨图带回来,试问当今江湖后辈之中又有几人能做到?夫人以为如何?”
“确有几分胆识。”凌潇潇淡淡地回道,可不知为何,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柳寻衣并无好感。
“正是,此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以磨练,日后或能成就大器。而且……夫人难道没看出来我们宝贝女儿,在这个柳寻衣面前,似乎出奇地喜欢胡闹?”
凌潇潇一愣,不过她很快p想明白洛天瑾的话外之音,面色诧异地说道:“瑾哥的意思是语儿她对这姓柳的小子有……”
“欸!”不等凌潇潇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先行摆手笑道,“所谓女大不中留,女儿如今已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柳寻衣有些好奇,甚至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都不足为奇。呵呵……语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又岂能轻易将她委身于人?至于柳寻衣究竟是龙是虫,现在我还不能妄下判断。”虽然洛天瑾话说的客气,但凌潇潇还是从中听出了他的真正深意。
洛天瑾是想将柳寻衣培养成大器后,方才甘心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
凌潇潇面露难色,反问道:“瑾哥,你我都清楚方大一直对语儿倾心爱慕,而柳寻衣又是方大的结拜兄弟,如此一来,岂不要他们兄弟反目?”
“夫人,你我是过来人,深知男女之事讲求的是‘缘分’二字。”洛天瑾解释道,“方大虽是我一手养大,我也一直视其为子,但语儿却对他只有兄妹之谊,全无男女之情。这种事难道我们还能强迫吗?更何况,方大虽然品性纯良,为人豪爽,但终究缺少真才实学,倘若语儿嫁给他,我只怕……只怕日后会跟着他受委屈。”
洛天瑾最后这句话说的极不情愿,显然他对林方大颇有感情。但也正因如此,洛天瑾才更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无奈与失落。
“柳寻衣这小子却不同。”洛天瑾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此子的武功、心智在我所见过的晚辈中,皆属翘楚。虽然我与他只有在江南的一面之缘,但却从此子身上看到了不可估量的潜力,更甚至在他身上……我似乎还看到了一些自己当年的影子。”
洛天瑾的一席话令凌潇潇心中大惊,虽然她看的出来洛天瑾对柳寻衣别有偏爱,但却万没料到他竟会对其做出如此之高的评价。
凌潇潇深知洛天瑾性格孤傲,天下能让他看上眼的人本就不多,晚辈中更是寥寥无几。甚至就连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在洛天瑾看来也是因为受祖蒙荫,才能有今日成就。
今天,洛天瑾突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柳寻衣寄予此等厚望,如若不是他糊涂了,那就一定是柳寻衣果真有些过人之处。
“瑾哥,我已经好久没见你如此严肃地谈及一个晚辈了。”凌潇潇语气古怪地说道,“上次还是在轩儿行弱冠之礼的时候,你也曾如此严肃地对轩儿谆谆教诲过。”
“是吗?”洛天瑾略显尴尬地微微一笑,解释道,“或许是当今江湖中的年轻俊才实在少如凤毛麟角,偶尔被我遇到一个,一时爱才心切,故而才会有些忘乎所以吧?呵呵……”
凌潇潇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虽是第一次见到柳寻衣,但从你和语儿的口中,也算对他有些了解,今日再亲眼看见他的言行举止,倒也算不错。如能令其归心,日后未必不能委以重任。”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望着凌潇潇,反问道,“难道夫人也看出此子的心还不够坦诚?”
“在瑾哥身边侍候这么多年,多少也能学到一些度人之术。”凌潇潇笑道,“他进入贤王府看似喜不自禁,但实际上却暗藏着其他心思,以至于不能对我们坦诚相待,今天他眉宇间至少流露出三次迟疑,足见此子别有心事。”
“不错!”洛天瑾正色道,“这也正是我对他最大的顾虑。我有心栽培他,不仅仅是因为语儿对他芳心暗许,更是为了我们的轩儿。轩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日后我的一切都要交付于他,如若不能给他栽培几个有勇有谋的帮手,只凭轩儿文绉绉的性子,我怕其日后难以继承家业。”
“所以瑾哥的意思是想拉拢柳寻衣,非但有意招他为婿,而且还要让他永远留在贤王府辅佐轩儿?”凌潇潇恍然大悟道。
“正是。”洛天瑾应道,“若真能如此,轩儿和语儿日后定能兄妹同心,我们百年之后也就可以放心了。”
凌潇潇无奈地说道:“只怕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既然柳寻衣有如此才能,那他又岂会甘心居于人下?更何况,我们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他究竟有没有暗藏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有没有祸心,我们同样不得而知。瑾哥,你曾教导轩儿,欲收人才,必先收人心,越是才能出众之人,其心就越难收服。你认为柳寻衣的心……可以收服吗?”
“所以今日我才要挫其锐气。”洛天瑾轻笑道,“柳寻衣自以为找回惊风化雨图,为我贤王府立下大功,理应受到重赏。但我偏不赏他,反而还故意冷落他,先将他放在林方大身边做些平淡无奇的差事,磨些时日,等他锋芒尽收之后,我再亲自调教他。”
“那……瑾哥可否信他?”
“如若信他,我又岂会只让他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这段日子我不仅要磨他的锐气,而且还要派人去好好探一探他的底细。如若他来历无疑,那不过就是一匹心高气傲的野马,只要方法得当,必能将其降服。但若他来历有疑,就算他再有才干,我也绝不能留在身边,以免生患。”说到最后,洛天瑾眼中分明闪过一抹阴寒之意,“而且此子若不能被我所用,也绝对不能被别人所用。”
“原来瑾哥早有全盘打算,看来是我多虑了。”凌潇潇钦佩地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语儿有你这个爹庇佑,日后一定不会受委屈。只不过……柳寻衣若真有心隐瞒,寻常人只怕查不出他的底细,不知瑾哥打算把这件差事交给谁?”
闻言,洛天瑾反手轻轻揽住凌潇潇的腰肢,温柔地说道:“夫人难道忘了,今日我故意将一个与泉州之事毫不相干的人,也召来见了见柳寻衣?”
凌潇潇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道:“瑾哥说的是……江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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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君子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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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泉州。
司空竹与白霜一行回到陆府,陆庭湘早已恭候多时。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十天内,江湖中却是风闻四起,各种流言蜚语闹的沸沸扬扬。
“见过公子!”
清晨,崇武堂内,风尘仆仆的司空竹等人纷纷向陆庭湘见礼,并将“惊风化雨图”呈上。陆庭湘接过图后并未急着打开,而是径直走到白霜面前,亲手将其搀扶起来,面带感激地柔声说道:“霜儿,这一趟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满腹的心酸,无尽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一股脑地爆发出来,白霜在陆庭湘温情的目光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凄楚,“呜嘤”一声扑倒在陆庭湘怀中,失声恸哭起来。
白霜突如其来的哭泣,令司空竹和同行的几名陆府弟子无不面露尴尬之色,一个个左右股盼着,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陆庭湘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直接将白霜那柔若无骨的娇躯揽在怀中,伸手轻轻擦拭着白霜脸上的泪水,极尽温柔地附耳倾诉道,“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
闻听此言,白霜哭的愈发伤感,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陆庭湘怀抱着白霜,抬眼看向司空竹几人,眼中蕴含着一抹不喜不怒的审视之色。
“怎么回事?”
面对陆庭湘的质问,司空竹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将一路上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如实告知陆庭湘。至于在霍都城内发生的事,司空竹知道的不多,因此只能挑拣着回禀。
“公子,白霜幸不辱命,把惊风化雨图给你带回来了。”白霜依靠在陆庭湘肩头,低声哽咽道。
“做的好。”陆庭湘微微一笑,安抚道,“下去好好休息,稍后我去陪你。”
虽然陆庭湘已经知道白霜和柳寻衣曾单独相处十几日,甚至最后还为了救柳寻衣一命,不惜破坏与司空竹定下的暗号。但对这一切,陆庭湘却是只字未提,这令白霜在忐忑的同时,心中也深受感动。
在她看来,陆庭湘不提此事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因为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对他的忠诚与情义。
陆庭湘百般抚慰后,白霜在恋恋不舍中退出崇武堂,陆庭湘一直含情脉脉地目送着她,直至其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方才缓缓收起脸上的温柔之色。
“公子,我们……”
“啪!”
还不等司空竹开口,陆庭湘却是猛然回身,甩给六子一记狠狠的耳光,直打的不明所以的六子一头雾水,脸上火辣辣的疼,脑袋嗡嗡作响,但却又不敢吱声。
就这样,在司空竹复杂的目光下,陆庭湘将同行的陆府弟子挨个赏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片刻间,除了司空竹外,其他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着五道深红指印,更有甚者嘴角已渗出丝丝血迹。
“一群废物!”陆庭湘怒斥道,“连个人都看不住,我养你们何用?”
闻听陆庭湘责骂,六子几人满脸委屈,但却又不敢还嘴,只能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司空竹。司空竹老脸微微变色,硬着头皮轻声询问道:“不知公子说的人是白姑娘还是……”
“当然是柳寻衣!”陆庭湘面沉似水,声寒如冰,“你们一路从玉门关跟到平凉府,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不必我挨个数给你们听吧?为何到了平凉府却又被他逃了?”
“公子,此事要不是白姑娘她不按约定留下记号……”
“啪!”
“你还敢说?”面对六子的辩解,陆庭湘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直打的六子眼冒金星,两腿发软。陆庭湘伸手点指着六子几人,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柳寻衣都看不住,如今反倒怪一个女人?难道就不觉得害臊吗?”
此事其实是司空竹为防不测,故意迟迟不肯出手。不过碍于司空竹的身份和眼下的处境,六子几人谁也不会傻到把责任推到司空竹身上,只好硬着头皮承担下来。
“公子,不管怎么说图总算拿回来了,你看……”
“竹老,你为何如此天真?”陆庭湘毫不客气地打断司空竹的话,随手将竹筒打开,粗鲁地抽出里面的“惊风化雨图”,“啪”的一声甩在地上,怒声道,“难道你真以为这是惊风化雨图?我都无需检验就能断言,此图定是假的!”
“什么?”司空竹听的两耳发昏,急声问道,“公子何以断言这幅惊风化雨图是假的?”
陆庭湘轻叹一声,似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图是怎么来的?”
“白霜从柳寻衣那偷来的。”司空竹快速答道。
“又是怎么偷的?”
“就是下蒙汗药把柳寻衣麻翻,之后再……”
“那柳寻衣人呢?”不等司空竹把话说完,陆庭湘已直截了当地喝问道,“既然你们说柳寻衣被麻翻了,那人在哪?你们为何没杀了他?”
六子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怯生生地插话道:“我们闯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跑了,算他命好……”
“你有没有脑子?”陆庭湘一听六子说话就来气,伸手狠狠敲着六子的脑袋,怒声道,“被麻翻的人能跑吗?他能跑就说明他根本没有中计。换言之,他一开始就知道白霜给他下了药,而且还知道你们会紧随其后地去杀他,否则他又何至于跑?”
“那……那只能证明他没有被麻翻,也不能证明这张图是假的……”六子愤愤不平地低声辩解道。
“混账!”
陆庭湘扬起胳膊狠狠甩向六子的脖颈,六子只感到自己如同被一辆马车撞了似的,身子一轻,“嘭”的一声栽倒在地,陆庭湘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六子的衣领,冷笑地问道:“如果换做你是柳寻衣,你在知道自己会被人下药,而且还会被人伏杀的情况下,还会把真的惊风化雨图放在那儿等着你偷吗?”
“实不相瞒,其实老朽这一路上也一直忐忑不安,怀疑这张图的真伪。”司空竹终于道出了一直存于心中的疑虑,他刚才不开口是因为害怕扫了陆庭湘的雅兴,却没料到陆庭湘在见到图后并没有盲目高兴,反而早已洞察一切。
“公子的意思是……惊风化雨图还在柳寻衣身上?”六子心中大惊,也顾不上身上的痛楚,急忙问道,“那我们再去把他抢回来。”
陆庭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没再理会,而是面色茫然地转过身去,幽幽地说道:“在你们来之前我还得到一个消息,江湖传闻莫岑金盆洗手当日,在陆府内与黑衣人里应外合的内鬼是……金剑坞的宋玉。而且前些日子宋玉也去过天山玉龙宫,想来应该是与任无涯商议如何分赃吧!”说到最后,陆庭湘的语气中明显带有一抹苦涩。
“莫非惊风化雨图不在柳寻衣手上,当日唐阿富劫走的图压根就是假的,以至于后来白霜一直误将假的当成真的?”司空竹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也就是说真图至今仍在玉龙宫。”
“也有可能被宋玉带回了金剑坞。”陆庭湘缓缓点头道。
“还有一种可能。”司空竹悉心盘算道,“柳寻衣身上有可能藏着两幅图,一真一假,我们拿回来的是假图,而真图此刻已被他送到贤王府。而这一切都是洛天瑾从中捣鬼,金剑坞私通玉龙宫的消息,也是贤王府故意放出来的流言。”
陆庭湘怒极而笑,道:“我最生气的并不是你们拿回一张假图,而是明明拿回的是假的,却还要替人背黑锅。柳寻衣知道我们偷走一幅假图,此事定会被洛天瑾大肆张扬,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江湖都会知道惊风化雨图在我们手里。至于金剑坞,倘若真图在他们手里或者还在玉龙宫,那金剑坞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佯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坐看我们的笑话。但倘若他们手里也没有真图,那难免就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们。如此一来,我们就真成洛天瑾的替罪羊了。”
“哼!金剑坞和玉龙宫私通,闹的我陆府不得安宁,这件事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又凭什么找我们麻烦?”司空竹冷声道,“就算他们不来,我也要去找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此事是真是假未曾可知。”陆庭湘凝声道,“万一也像我们偷走惊风化雨图这个消息一样,只是贤王府故意施的障眼法呢?那我们与金剑坞反目,岂不是自相残杀?正中洛天瑾下怀!”
司空竹一怔,狐疑道:“公子是说金剑坞有可能也被洛天瑾算计了?”
“有这种可能,不过也不能断言。”陆庭湘沉吟道,“为今之计,我们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切不可轻举妄动,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别人圈套。金剑坞也好,玉贤王府也罢,他们都有可能是捣鬼之人。我们与金剑坞交情不浅,所以现在就惊风化雨图这件事而言,我更怀疑是洛天瑾在幕后使诈。”
“挑拨离间。”司空竹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我们既已被人利用了一次,就绝不能再被利用第二次。公子所言不错,为今之计的确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切不可轻举妄动。”言至于此,司空竹突然眼泛精光,转而问道:“公子,我们要不要派人去一趟金剑坞,把情况和他们说明白?”
“不可!”陆庭湘摇头道,“金剑坞也未必是好人,既然江湖中有人传闻是他们与玉龙宫里应外合,那我们就不得不多一分提防。就算是捕风捉影,也定然有其根据所在,所以现在不是要我们去判定金剑坞的好坏,而是要他们金剑坞自证清白。这一节我们能想到,金剑坞也一定能想到,我们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打算,就不难猜出究竟谁才是鬼。”
“如果金剑坞不为所动又当如何?”司空竹问道。
“如果金剑坞什么都不做,那他就一定是偷惊风化雨图的贼。”陆庭湘冷笑道,“只有做贼心虚,才会任由江湖中风闻四起而不为所动。”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有所动作,那金剑坞就是被人冤枉的?”
“也不一定。”陆庭湘眼睛微微眯起,幽幽地说道,“如果他们有所动作,那只能说明金剑坞也中了别人的圈套,并没有拿到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我们从头至尾只是白忙活一场,然而金剑坞如果真是内鬼,那他们找玉龙宫帮忙就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最终非但没有拿到真图,而且还被人撕破了遮羞布,可谓输的一败涂地,处境甚至比我们还难堪百倍。所以我们不妨来猜猜金剑坞会如何抉择?”
“老朽愿闻公子高见?”
“很简单,要么做贼心虚,不为所动。要么狗急跳墙,和玉龙宫鱼死网破,如此便是不打自招。要么自证清白,主动向我解释,并且伺机报复,找贤王府一雪栽赃之耻!不过无论金剑坞如何选择,对于这个朋友……日后我们都不能再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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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完颜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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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空余蝉嘒嘒,犹向客依依。村小犬相互,沙平僧独归。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
蜿蜒清水碧,延绵峦山青。有着天下第一等的山水美景,宛若天河云山降临凡间,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此地正是传闻中与贤王府齐名,撑起半壁武林的南天一柱,金剑坞之所在,静江府。
静江府北有一座三面环水的千丈孤峰,名曰:鸠摩崖。
鸠摩崖东、西、北三面皆是立壁千仞,唯有南麓连着延绵青山,修筑着一条九盘十八绕的石阶山道直通崖顶,金剑坞正坐落于鸠摩崖顶之上。
崖上建有一座青天阁,金剑坞主金复羽常在阁中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自诩为当世英雄。
与其他掌门人不同,在金复羽身上,几乎寻不到半点江湖人的豪气,亦或是不拘小节的粗犷。恰恰相反,金复羽更像一位王孙公子,举止优雅,行为端庄。
头戴金冠,将满头黑发打理的纹丝不乱,内着紫金祥云袍,外套金缕青薄衫,脚下黄缎青底银纹靴,腰间系金镶玉带,下悬一块如雪玉佩,中间镂空出一个“金”字。虽已年过不惑,但他那副干净俊朗的面容,却丝毫不亚于二十多岁的年轻儿郎。
金复羽之貌虽不敢与潘安、卫玠比肩,但也绝对算得上潇洒俊逸,尤其是他眉宇间那抹自然流露的优雅气质,独有魅力。
南北齐名,年纪相仿,同样胸怀韬略,喜怒不形于色,又同是武林翘楚,执掌一方强势,但与洛天瑾不同的是,金复羽为人更加内敛。
金复羽从来不以江湖中人自居,他的嗜好,也是大多江湖人看不上的酸腐之物。相较于威风凛凛的刀枪剑戟,更喜欢婀娜多姿的长袖善舞。相较于大碗喝酒,更喜欢小杯饮茶。相较于在武场中舞刀弄枪,更喜欢在棋盘内行车走马,在宣纸上泼墨挥毫。
正所谓物以主人像,金复羽如此性情,以至于整座金剑坞也同样处处透着儒雅之气,雕栏玉砌,朱阁青楼,风亭月榭,雾阁云窗,宛若一座悬浮于半空的江南园林。
金剑坞弟子,上至名震江湖的四大高手,下至寻常门生,一个个皆是儒生模样,白衣负剑,飘逸非凡。许多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知道的金剑坞是个武林门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间圣人书院。
缘由一切,只因金复羽的身世,与寻常江湖人大不相同。他乃落魄凤凰,江湖传闻他是金国后裔,其实确有其事。
金复羽本名“完颜复羽”,其父正是金国末主‘完颜承麟’。论资排辈,金复羽本应是金国太子,不料金国在宋蒙联手围攻下土崩瓦解,这位幸存的皇族后裔,非但没有选择避世求存,反而长驱南下,扎根于大宋腹地。
完颜复羽改名金复羽,隐于江湖,召集金国旧部创立金剑坞,意欲积攒实力,期望能有朝一日光复天下。故而金剑坞的核心弟子,皆是金国后裔,只不过早已改名换姓,佯装成汉人罢了。
对于金剑坞此等亡国旧部,大宋朝廷其实早该下旨清剿。无奈的是,当金复羽的名声传入朝廷时,金剑坞已成武林强势,且不提自身实力如何,单说它与武林四大世家交情匪浅,就足以让官府不敢轻举妄动。
若无真凭实据,朝廷一旦对付金剑坞,势必会遭到江湖群雄联手抵抗。眼下强敌压境,虎视眈眈,大宋的钱粮军马本就十分匮乏,又岂能再分出精力整治内患?一不小心造成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局面,对朝廷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是致命一击。
当初东府欲联手贤王府,招安武林群雄效命朝廷,为的也是借助江湖力量巩固大宋国基,与此同时还能借洛天瑾之手,铲除金剑坞。只可惜半路被西府搅局,到头来落的里外不是人,两头不靠岸,如今更是忧患重重。
晨曦碧日,大好晴空。清风徐来,水波不惊。
青天阁内,金复羽凭栏而坐,放眼眺望漓江山水,眼中涌现着一抹沉思之色。
阁中,还有一窈窕女子轻抚瑶琴,琴声悠扬,在鸠摩崖四周萦绕回荡,久久不绝于耳。琴声中饱含凄凉之意,如泣如诉,令人在魂牵梦萦的同时,不禁泪染青衫。
“坞主!”
从天山归来的宋玉,直奔青天阁复命。此刻在他手中,还拿着一幅“惊风化雨图”。
金复羽恍然惊醒,微微一动,片刻后方才缓缓转过身来。抚琴女子见状,自觉地将琴弦按下,琴声悠扬的青天阁顿时陷入沉寂。
“一路辛苦了。”金复羽注视着宋玉手中的惊风化雨图,点头应道。他的声音如外貌一般,文雅清秀。
“托坞主之福,一路太平无事。”宋玉说罢,双手将惊风化雨图呈到金复羽面前。金复羽将图慢慢翻开,待上下打量后,又重新合上,却并未从宋玉手中接过来。
“果真是太平无事。”金复羽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喜不怒。
闻听此言,宋玉顿时面露愧疚之色,叹息道:“是。当时玉龙宫内形势逼人,由不得我不将这副假图收下。”
宋玉此言足以表明,当日在玉龙宫,从曹钦手里拿到这张图时,他就已经看出图是假的。
金复羽点了点头,轻声道:“任无涯老谋深算,贪婪狡猾,我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守诺,却没想到他脸皮竟会如此之厚,敢找一幅假图来糊弄我。只可惜我那黄金万两,十车美玉。”
“任无涯表面上不曾经手,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把一切罪责推到曹钦身上。”宋玉沉声道,“若非坞主临行前特意交代,不要与玉龙宫撕破脸,我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惊风化雨图乃我皇族之物,是真是假我一眼便知。任无涯心里也清楚这一节,但他仍要圆这么大一个谎,你说其目的何在?”金复羽问道。
宋玉沉吟片刻,揣测道:“任无涯也不想与我们撕破脸,他想结交我们。”
“是。”金复羽轻笑道,“世人谁不知道任无涯的野心?他想入主中原,一统江湖,想借我们的势力来达成所愿。恰好,我也想借他的力量做些事。”
“可是任无涯此人奸猾狡诈,我们用这种人会不会太……”
“非奸猾狡诈又岂能做成大事?”金复羽摇头道,“奸也好,狡也罢,对我们而言都不是威胁,因为我们和他目的不同。彼此非但没有冲突,而且还能相互利用,这也是我为何不让你与他们撕破脸的缘由。”
宋玉迟疑道:“莫非坞主从一开始就猜到,任无涯不会把惊风化雨图给我们?”
“七成。”金复羽笑道,“事先我只有七成把握任无涯会使诈,如今果不其然。看来任无涯的心思没能逃出我的意料,自此之后,天山玉龙宫已不足为惧了。”
宋玉面露钦佩之意,直言道:“原来坞主是想借惊风化雨图为桥梁,真正意图是想试探任无涯的态度,看看能否与其联手,又能否与他共谋大事。”
“惊风化雨图固然重要,但只要它没被人解开其中奥秘,就永远只是一张废纸。”金复羽道,“比起这张废纸,我更喜欢得到实际的好处。”
“坞主高见,宋玉佩服!”宋玉说罢,突然话锋一转,面带难色地开口道,“只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一些谣言……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你说的是莫岑金盆洗手当日,你与曹钦里应外合之事吧?”金复羽淡笑道,“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且都去过天山。除了你和玉龙宫的人外,你想想还有谁出现在西域?”
宋玉一愣,一边回忆着一边沉吟道:“据我暗中打探,出现在霍都的有贤王府的柳寻衣,绝情谷的唐阿富,赤风岭的苏禾,江南陆府的白霜,以及一个官差,叫冯天霸,他好像是冲着柳寻衣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伙不知什么来历的契丹人,他们绑了曹钦的儿子。”
“这些人中,谁又曾出现在江南陆府?”金复羽再度问道。
宋玉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些什么,迅速回答道:“柳寻衣、白霜、冯天霸!”
“你认为这个消息又是谁放出来的?”
“柳寻衣……洛天瑾!”宋玉恍然大悟道,“冯天霸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白霜是陆庭湘的女人,这件事传出去有损陆府颜面,倘若陆庭湘知道此事,他应该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而不会傻到自己放出流言,招惹非议。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是洛天瑾,有意放出风声,从中挑拨我们与江南陆府的关系。”
对于宋玉的种种揣测,金复羽却是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等待宋玉自己抽丝剥茧,水落石出。
“流言传的天下皆知,陆庭湘也应有所耳闻,可他为何一言不发?”宋玉不解地嘀咕道,“这不像陆庭湘的性格,即便只是传闻,他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他不开口就是最大的表示。”金复羽神色一正,幽幽地说道,“陆庭湘不是傻子,这次在天山吃了大亏,他已经学乖了,不会再轻举妄动,而是要等着我们自证清白。”
“那陆庭湘手里有没有图?”宋玉狐疑地问道,“还有洛天瑾手里?会不会也有一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知道,任无涯究竟准备了多少假图来鱼目混珠,又分别给了谁?现在谁手里拿着假图,谁手里才是真图,无人知晓。”金复羽轻声道,“任无涯喜欢故弄玄虚,那我们就借他这把火,多加一捧柴,让事情变的玄之又玄。也好借此机会,投石问路,看看到底谁藏的最深?”
“坞主的意思是……”
“去把这幅假图抄印三千份。”金复羽神秘地笑道,“一夜之间,我要让江湖中处处都有惊风化雨图。至于贤王府,既然敢暗放流言加害我,那我也自当送还洛天瑾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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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梅花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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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诸不息,岁月如流。转眼间柳寻衣已进入贤王府一月有余。而在这段时间,柳寻衣终于体会到何为无所事事?何为游手好闲?
林方大为尽地主之谊,带着柳寻衣把洛阳城可以吃喝玩乐的地方,几乎逛了一遍。
柳寻衣除了偶尔陪同林方大,应酬洛阳城各大商号的掌柜外,就再无半点正事可言。
洛阳城在贤王府的庇佑下,非但风平浪静,甚至是一派繁荣。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似乎与这里毫无关系,迫在眉睫的战乱纷争也好像远在天边。
足足一个多月,柳寻衣甚至连洛天瑾的面都没见到。他虽心中焦急,但表面上却又不敢表现出半点异常,只能佯装出一副兴致大好的不羁模样,和林方大一尽兄弟之情。
数日前,洛阳城的东海茶楼来了一对儿卖唱父女,自称家乡闹饥荒,故而慕名来到洛阳城,想谋求一份生计。
父亲姓刘,早年因患眼疾而双目失明,但却精通音律,一手古琴倒是弹的不错,茶楼里的人都叫他“刘老汉”。女儿名叫梅花,年不过二十,非但模样俊俏,声音更是动听如天籁。
自从这对儿卖唱父女来后,原本生意平平的东海茶楼这几日可谓客似云来。按照掌柜的话说,自打东海茶楼开张以来,生意还从未这么好过。
对洛阳城了如指掌的林方大自然也得到消息,因此在梅花父女入驻东海茶楼的第二天,他便带着柳寻衣和“福寿康宁”,前去东海茶楼听曲。
原本只是图个新鲜,却没想到他们这一听,竟是足足五天没有间断。甚至就连洛凝语和洛鸿轩,也被梅花父女的名声吸引,跟着林方大和柳寻衣来东海茶楼凑热闹
不得不说梅花父女的唱曲的确精彩,就连曾在天机阁听惯了宫廷礼乐的柳寻衣,也不禁被他们的江湖小曲深深吸引。因此相对于前些日子的赌场、酒楼之流,柳寻衣更愿拽着林方大一起来茶楼听曲。
晌午刚过,柳寻衣、洛凝语、洛鸿轩和林方大几人已是早早地坐在二楼雅间,等着梅花父女上场献艺。
今日的东海客栈又是人满为患,楼上楼下全部坐满茶客,掌柜的和伙计们忙的不亦乐乎,挨桌伺候着。楼下大堂中不时传出一阵阵催促的起哄声,由此也不难看出,梅花父女何其受人欢迎。
突然,琴声悠扬而起。对于这个曲调,柳寻衣和在座的茶客们一样,早已耳熟能详,恨不能可以哼唱出来。
梅花父女每次现身,都是由这个曲调开场。
千呼万唤始出来,随着琴声渐落,刘老汉和梅花二人缓步登上戏台,双双鞠躬施礼,茶楼内顿时一片叫好声。
“我父女二人逃荒至此,承蒙诸位客官格外开恩,赏我们爷俩儿一口饭吃,这才没在寒冬腊月被冻死、饿死。老朽,在此谢过各位大爷了!”刘老汉倒是个场面人,三两句话说的甚是漂亮。他深知在座众人的来意,因此也不再多言,转而摸索着走到琴边坐下,双手抚琴,悠扬渐起,与此同时他还朝着自己女儿的方向,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女子梅花,只会唱两个小曲儿,换众位大爷几个铜板的赏赐。”梅花谦逊地从左至右,从上至下依次欠身施礼,“这些小调都是跟我娘学的,可惜我娘走的早,否则就能多学几曲送给各位客官了。”言至于此,梅花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失落,手帕轻拭眼角,继续说道,“我娘给我取名梅花,只因我娘生平最爱唱的曲子,就是晋时桓伊官人的《梅花引》。今日小女子献丑,为各位客官唱上一曲我娘生前最爱唱的……梅花三弄。”话音未落,已是隐隐能看到一丝泪光在她眼中打转,晶莹闪烁,甚是动情。
琴声渐起,袅袅悠长,原本喧闹的茶楼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就连来回跑着端茶倒水的小伙计,此刻都下意识地站在原地,一个个拎着茶壶,愣愣地望着戏台上的梅花,意欲聆听今日这曲“梅花三弄”。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随着琴声抑扬有序,梅花的歌声也在茶楼内悄然响起,她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满含幽怨之情,一尽相思之苦,只听得茶楼内的一众客官,无不深陷梅花三弄的一网深情之中,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一曲梅花引,直令柳寻衣瞬间坠入过往的种种记忆之中,伴随着梅花的歌声,他与赵馨的一幕幕往事,仿佛又重现在眼前。情到深处,情难自已,甚至眼眶已不知不觉地红润起来。
“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笑梦笑谁痴。”洛凝语细细聆听着梅花的唱词,一改往日的戏谑模样,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凝重,“真是好美的词……”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我有意连君归日,君有情盼早日归,莫离莫离话别离,梅花飞下又三弄……”
这一刻,东海茶楼内的所有人似乎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忘却了时间,甚至忘却了自己。偌大的茶楼内,唯有梅花的歌声绕梁而转,荡漾在众客官心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洛凝语缓缓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柳寻衣,却见他一副失魂模样,听的如梦如痴,俨然已经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也没有注意到洛凝语复杂的目光,唯独留给她一道俊朗的侧脸,和一抹深情的眼神。
虽然柳寻衣的深情并不是对洛凝语,但洛凝语还是下意识地看的发痴。
目光微转,洛凝语看到柳寻衣放在桌上的右手,手中端着茶杯,但却半晌没有挪动分毫。不知是不是受到琴声和歌声的陶醉,令洛凝语有些心神荡漾,她竟是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慢慢朝着柳寻衣的手探去。
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变的愈发红润,呼吸也没来由地变的愈发急促,心中好似小鹿乱撞,越跳越快。
不经意地侧目,却让林方大将洛凝语失态的一幕尽收眼底,他原本感动的心情,仿佛瞬间坠入无底深渊,久久沉不到底。
林方大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眼中的失落之情难以名状,红润的眼眶此刻恨不能滴下泪来。
但林方大又不敢打扰洛凝语的情不自禁,因为他已从洛凝语双眸的顾盼流光中,看出她对柳寻衣的一番心意。
林方大不敢相信,之前他也毫未察觉,只认为洛凝语一直有意和柳寻衣过不去,这段时间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故意刁难,甚至还主动跑来找柳寻衣麻烦。林方大原以为洛凝语和柳寻衣是一对儿天生格格不入的冤家,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欢喜冤家。
要怪只怪林方大是个榆木脑袋,天生不懂女人心,不知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越是故意刁难,往往就越是芳心暗许的表示。
只不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又是否有意恋落花?
当林方大将目光转向柳寻衣时,却见柳寻衣竟对洛凝语全无半点察觉,只是目光痴痴地注视着楼下唱曲的梅花,听的忘乎所以,早已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许久之后,歌声渐落,琴声也渐渐隐去,但茶楼内仍是鸦雀无声,所有人依旧沉浸在惹人心碎的梅花三弄中。
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梅花一弄断回肠,梅花二弄残雪泪,梅花三弄花弄影,伊人痴痴盼归郎……”
沉浸在曲中的柳寻衣默默念着,两行清泪不知何时已悄悄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茶楼内的客官们各有思量,而梅花也颇为懂事地静静站在戏台上,一言不发,给客官们留足回味的功夫。
不知不觉中,洛凝语的指尖马上就要碰触到柳寻衣的手背。
这一刻,洛凝语只感觉时间静止,仿佛空气都瞬间凝固。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砰砰砰”的紧张心跳声。
这一刻,柳寻衣痴醉依旧,眼前、心里、脑海中,尽是赵馨的一颦一笑。
这一刻,林方大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痛的忘乎所以,但却又拼命强忍着,明明眼睛一个劲地朝洛凝语看,但却仍要佯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淡定模样。
“咣啷!”
突然,一阵银盘落地、茶杯破碎的声音陡然在一楼大堂响起,这道不和谐的声音瞬间惊醒了所有沉浸在曲中的人,也令柳寻衣和洛凝语同时一怔。
柳寻衣下意识地起身向楼下眺望,而洛凝语则是脸色通红地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小丫头片子,谁让你在洛阳城卖唱了?唱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想唱风花雪月大可到青楼唱去,在这儿卖弄什么风骚?走走走,跟我们回去说清楚!”
伴随着一道刺耳难听的喝骂,只见七八个官差大步流星地朝梅花父女走去,为首一人跃上戏台,一把抓住梅花的胳膊欲要将其拉扯出去,刘老汉跌跌撞撞地跑前上来劝阻,却被另外一个官差一脚踹出三米之外,趴在一旁不停地苦苦哀求。
一时间,东海茶楼内一片混乱。
“这些是鞑子兵,府主有令,咱们最好不要招惹蒙古官府的人!”福寿康宁中的王寿在看清楼下的局势后,凑到林方大耳边快速低语道。
“砰!”
万没想到的是,林方大却是一改往日对洛天瑾言听计从的态度,重重的一拳直接砸在桌上,将偌大的方桌生生砸出一个窟窿。
还不等神色惊诧的洛凝语开口,却见林方大涨红着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冲冲地走向围栏,在柳寻衣惊奇的目光下,他瞪着一双充满怒火的虎目,朝楼下的蒙古官差们毫不留情地破空大骂。
“一群狗娘养的!老子听曲你们也敢来捣乱,都活腻了吧?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否则我宰了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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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小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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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呵!还真有不怕死的敢替人出头?大爷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活腻了?”
大堂的官差们听到林方大的喝骂,登时怒上心头,为首之人下意识地松开梅花的胳膊,仰头朝二楼望去,叫骂道:“刚才是哪个混账东西口出狂言?”
“我砸死你!”
话音落下,林方大已迅速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向楼下的官差。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官差在慌乱中闪躲不及,被飞来的茶杯砸中脑门。在茶杯碎裂的同时,他的脑袋也随之“开花”,一缕缕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淌落下来。
“噌!噌!噌!”
见状,随行的官差们纷纷抽出腰刀,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林方大。
一亮刀剑,东海茶楼内顿时一片哗然,客官们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惊慌四散,欲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给我把大门封了,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受伤的官差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一手挥舞着钢刀,怒喝道,“竟敢和官府公然作对,今日若不严惩,他日还不反了这群刁民?”说罢,他用刀直指二楼满脸怒意的林方大,喝令道,“弟兄们,把那个混账东西抓下来,我要亲手割了他的舌头!”
“是……”
“用不着费事,老子亲自下来和你们打!”
官差们尚未有所动作,林方大却是陡然暴喝一声,径直从二楼飞跃而下,一招猛虎跳涧瞬间将大堂中的两个官差踢翻在地。转而一个箭步冲上戏台,使出一招猛虎扑食,直将那受伤的官差吓的两眼发昏,双腿发软,身子一轻便被林方大狠狠撞翻在地。
紧接着,势大力沉地一脚重重踏在官差的胸口上,令其动弹不得,只能气的哇哇乱叫。周围的几名官差见状,赶忙提刀冲至近前,对林方大形成合围之势。
“都住手!”
就在双方欲要大打出手之即,一道清冷傲慢的声音陡然自角落中响起,继而一位身着蒙古贵族服饰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上前来。
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白净,体态慵懒,神情傲慢,贵气逼人。全身上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其腰间所悬挂的佩刀亦是璀璨生辉,镂金镶玉。不难猜出,此人定是家世显赫之辈。
在这位蒙古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汉人。一个是三十出头的白脸小生,一个是年逾五旬的精壮大汉。
其实这两人与林方大是老相识,年轻男子名叫诸葛武,乃洛阳金刀门的少主。年长的汉子名叫徐铁崖,乃洛阳铁掌帮的二当家,此人在洛阳一带颇有名声,传闻其掌力苍劲,可以开山劈石,因此名震河南府,当地人称之为“混元铁掌”。
蒙古公子一露面,原本气势汹汹的官差们顿时偃旗息鼓,纷纷转身朝蒙古公子叩拜行礼:“见过小王爷!”
此刻,柳寻衣和“福禄寿喜”四人已来到近前,目光谨慎地提防着这伙官差。当柳寻衣听到官差们称呼蒙古公子为“小王爷”时,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异样的精光。
“稍安勿躁!诸位且稍安勿躁!呵呵……”
不等场面陷入尴尬,徐铁崖已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来,充当起和事佬。一见林方大,他眼里不仅展露出一抹古怪之色,随即大笑着拱手寒暄道:“哎呀呀!这不是贤王府的林方大兄弟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哈哈……”
“徐二当家,你认得他?”蒙古公子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审视着一脸狠戾的林方大,语气不悦地质问道,“他是何人?为何敢打官府的差人?”
“狗屁官府的差人!”林方大又犯了牛脾气,直言不讳地怒喝道,“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莫说是几个小小官差,就算是官老爷来了,老子也照打不误!”
“哦?”蒙古公子面露嘲讽之色,轻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徐二当家、诸葛公子。”林方大伸手一指脸色难堪的徐铁崖和诸葛武,朗声道,“你们告诉这个鞑子,这里是谁的地盘?又是谁说了算?”
说罢,也不等徐铁崖和诸葛武设法圆场,林方大突然抬脚将受伤的官差踢下戏台,自己则在台上来回踱步,向大堂中的众人骂骂咧咧地埋怨道:“洛阳城能有今日之盛靠的是谁?这里人尽皆知!又有谁不知道这一片归老子管?他们这群王八蛋胆敢在老子的地盘上闹事撒野,你们说老子能视而不见吗?”
“不能!”茶楼内有不少人认得林方大,知道他是贤王府弟子,背后有洛天瑾这座大靠山。因此林方大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传来一片附和。
林方大所言“这片归他管”,实则是指洛天瑾下令休门弟子,守护这几条街的生意商铺,以防有人破坏贤王府定下的买卖规矩,说到底是为稳固洛阳安定。不过今天这番话从林方大口中说出却变了味,而且还当着官府差人的面,其中的深意就难免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徐铁崖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蒙古公子,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归你管?”蒙古公子冷笑道,“简直是笑话!这里是我蒙古铁蹄,用弯刀利弩打下来的江山,何时轮到你这个汉人来管?猖狂之极,不知天高地厚!”
此刻,受伤的官差仿佛找到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地跑到蒙古公子身旁,添油加醋地怂恿道:“小王爷,此人名叫林方大,平日里就极其嚣张,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多年来一直在洛阳横行霸道,目无法纪。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官府作对了……”
“啪!”
官差的话尚未说完,蒙古公子却是突然扬手一甩,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蒙古公子冷声训斥道:“我让你们来请梅花姑娘过府一叙,你们又是怎么办事的?今天若非我跟来看看,不知你们还要捅出多少篓子?现在人家姑娘只怕已把我们当成土匪恶霸,我看平日里横行霸道的人应该就是你自己吧?”
“小王爷息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也不知这位“小王爷”究竟是何身份,他的几声训斥,竟吓的那群官差纷纷跪倒在地,捣蒜似的连连磕起头来,直磕的地板“砰砰”作响。
众人见状无不面露惊奇之色,刚刚出言附和林方大的人中,此刻已有不少心生悔意。他们原以为林方大的身份已是不俗,但现在看来,这位“小王爷”的来历似乎更不简单。
蒙古公子不曾理会这些磕头认罪的官差,径自将目光转向戏台上惶惶不安的梅花,淡笑道:“梅花姑娘,小王汪清术,对姑娘这几日所唱的小曲甚是喜爱,同时也对梅花姑娘你十分仰慕,所以想请姑娘到府上一叙,不知你意下如何?”虽然汪清术的措辞十分客气,但他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恭敬,反而更像是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寒暄对白。
“是啊!”诸葛武陪笑道,“小王爷前几日刚从和林远道而来,初入中原第一眼便看上了……哦不,应该是听上了梅花姑娘的小曲。难得小王爷如此抬爱,这对你们父女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千万莫要错失良机才是。”
“小王也不妨直言相告,我不仅喜欢梅花姑娘的小曲,也喜欢梅花姑娘的脸蛋。”汪清术满不在乎地轻笑道,“倘若你肯随我回府,小王保你们父女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如何?”
“什么意思?莫非你想用钱收买我中原女子吗?”
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道极尽讽刺之意的调侃,但见洛凝语在洛鸿轩和几名贤王府弟子的陪同下,自二楼缓缓而下。
洛凝语与梅花同为女子,她最见不得汪清术这种纨绔子弟,自以为有钱有势便想为所欲为。尤其是用钱收买女人,更是洛凝语不能容忍的小人行径。
“哎呀!这不是洛公子和洛小姐吗?”
一见洛鸿轩和洛凝语,徐铁崖顿时一惊,紧接着便热情地上前寒暄道:“前些日子我还随大当家一起拜会过洛府主,今日能见到洛府主的公子、千金,实在是徐某之幸。呵呵……”
“在和林时小王就曾听说,中原女子不同于蒙古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一个比一个有趣,也一个比一个俊俏……”
“那个……小王爷,这两位是贤王府洛府主的公子洛鸿轩,千金洛凝语。”徐铁崖深知洛凝语远非寻常女子,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言轻薄的。虽然汪清术身世显赫,但贤王府的千金小姐也绝非浪得虚名,尤其是在洛阳城内,洛天瑾的手段和势力,远远大于这位蒙古小王爷。
“既是误会,那便各自散了吧!”洛鸿轩心智成熟,远非林方大可比。虽然贤王府家大业大,但有时也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更重要的是,洛天瑾曾在一个月前三令五申,对蒙古人定要敬而远之,绝不可主动招惹。
因此,洛鸿轩见徐铁崖和诸葛武都有意从中调和,自然愿意就坡下驴,淡笑道:“刚刚是我府上的人冲撞了小王爷,还望小王爷见谅!”
说罢,洛鸿轩朝站在林方大身旁的王寿使了一个眼色。王寿在“福禄寿喜”四人中最为激灵,见到洛鸿轩示意,赶忙笑呵呵地走上前来,朝汪清术拱手赔罪道:“小王爷,刚刚是我家门主他喝多了,一时兴急才不小心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一个喝醉的人一般见识……”
“放你娘的屁!”林方大闻言登时火起,全然不顾洛鸿轩的脸色,开口怒骂道,“王寿,你小子就知道满口放屁,老子刚刚在楼上只喝了几杯茶,你见谁喝茶能喝多?能喝醉?”说罢,林方大又向梅花父女安慰道:“别怕!今天有老子在这儿,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不错!”洛凝语帮腔道,“本小姐也会保护你们!想在洛阳城仗势欺人,那得先问问本小姐同不同意?”
洛凝语天生的大小姐脾气,自幼傲慢刁钻,她“不识时务”也不是一两次了,并不稀奇。真正令柳寻衣奇怪的是,一向对洛天瑾的命令言听计从的林方大,今日为何也如此的“不分轻重”?
当柳寻衣看到汪清术愈发冷厉的眼神时,心中不禁暗道一声:“大事不妙!”
“如果小王今日一定要请梅花姑娘过府一叙……”汪清术冷冷地说道,“你们又能如何?”
“那你就试试!”林方大恶狠狠地挑衅道,“不过老子要事先提醒你一句,刀剑无眼,我手里这把刀可不管你是王爷还是王八,只要你敢硬来,它一定照砍不误!”
由于林方大的执念,好不容易稍稍缓和的气氛又瞬间跌入冰点。
这一刻,东海茶楼内山雨欲来,静如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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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大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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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小王爷息怒,且让徐某和洛公子说两句话!”
徐铁崖见势不妙,赶忙好言安抚汪清术,转而对洛鸿轩拱手道:“洛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洛鸿轩从徐铁崖复杂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不妙,故而也不迟疑,转身和徐铁崖走到一旁。
“洛公子,再僵持下去你们可要闯下大祸了!”
徐铁崖开门见山的一句话,令洛鸿轩微微一愣,语气不悦地反问道:“徐二当家何出此言?刚才的情形你也看的明白,分明是他们强抢民女在先,林方大方才仗义相助,熟错熟对有目共睹,徐二当家却为何要单单指责我的人?”
虽然洛鸿轩刚才有意让林方大退让,想息事宁人。但其实在他心里,此事并非什么大不了的祸事,他选择退让也绝非惧怕汪清术,只是不想招惹麻烦罢了。
不惹麻烦并不代表怯懦,洛鸿轩毕竟是贤王府的少主,为人处世虽不及洛天瑾那般沉稳老辣,但眼下这点风波对他而言,应付起来却也是绰绰有余。
正因如此,当洛鸿轩听到徐铁崖的指责时,心中方才生出一丝愠怒。
“洛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徐某此话绝非有意恐吓,而完全是替贤王府着想!”徐铁崖解释道,“洛公子可知这位小王爷的来历?”
“八成是蒙古的哪位王孙吧?”洛鸿轩处变不惊地揣测道,“这些年来过洛阳城的蒙古王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徐二当家何必大惊小怪?”
“他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徐铁崖苦涩地说道,“如若不然,我与诸葛公子又何须寸步不离地小心作陪?洛公子可知在两个月前,洛阳城新调来一位蒙古将军?”
洛鸿轩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此事听我爹提起过。”说罢,他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徐铁崖,似笑非笑地说道,“而且我还听说,这位新来的蒙古将军才上任不久,金刀门和铁掌帮便先后效忠归顺。真不愧是老江湖,果然懂得见风使舵,风闻蒙人准备举兵南下,图谋大宋,所以这么快就先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主子,以免日后遭受池鱼之殃。”
洛鸿轩话里话外极尽讽刺之意,徐铁崖并非傻子,又岂会听不出来?
虽然被一个晚辈当面嘲讽,心中有所不满,但碍于洛鸿轩的身份,徐铁崖只能强忍着怒意,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转而说道:“新调任的洛阳将军名叫汪绪统,眼前这位小王爷汪清术正是他的独子。”
“那又如何?”洛鸿轩不以为意地轻笑道,“莫非徐二当家以为我贤王府会惧怕洛阳将军?别忘了他虽名为将军,实则却只是城吏而已。麾下兵马不过千人,剩下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官差衙役,一群酒囊饭袋罢了。只凭这点本事,怕也只能吓唬吓唬金刀门和铁掌帮之流,想和我贤王府作对,他还远不够资格。”
洛鸿轩三两句话都离不开嘲讽挖苦,徐铁崖心中怨气甚重,语气不免有些生硬起来:“洛公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料想不日之后,贤王府的下场未必会比铁掌帮和金刀门更好。”
“徐二当家,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洛鸿轩眼神一冷,一抹彻骨寒意自眉宇间一闪而过。
徐铁崖虽心中气愤,但仍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目前而言,贤王府想取他性命仍是易如反掌。想到这些,徐铁崖赶忙脸色一变,连连赔罪道:“洛公子勿怪,刚刚是徐某失言了!”
“哼!”洛鸿轩轻哼一声,转而望向不可一世的汪清术,淡淡地问道,“难道徐二当家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徐铁崖急忙解释道,“洛公子且听我说,汪绪统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他有一义兄,想必洛公子一定有所耳闻!”
“谁?”
“汪德臣!”徐铁崖正色道,“蒙古大汗身旁的心腹大将,汪德臣!”
“这……”对于汪德臣的大名,洛鸿轩的确早有耳闻。此人乃蒙古大汗的近臣心腹,是蒙古朝廷中为数不多,真正手握大权的将军之一。相传其不仅位高权重,而且悍猛无比,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威。
贤王府再厉害也只是一方江湖势力,若真招惹到汪德臣这般人物,他只需动一动兵符,便能麾使数十万铁骑转瞬杀来。到时莫说贤王府,就算是踏平整座洛阳城,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
看到洛鸿轩这般反应,徐铁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之色,点头笑道:“汪绪统与汪德臣同出于汪古部,亲如手足兄弟,故而汪绪统的儿子,便是汪德臣宠爱的子侄,那可是能自由出入大汗皇宫的亲贵。洛公子不妨仔细想想,之前来洛阳城的那些王孙公子,又能否与今日这位小王爷相提并论?”
“这……”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铁崖低声提议道,“不过是个卖唱女而已,洛公子与他们父女素昧平生,又何必因为两个外人而招惹小王爷呢?眼下局势如何,洛公子心如明镜。在这个节骨眼上,洛府主自己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洛公子身为人子,怎能不想着替父分忧,反而还要为其徒增烦恼?”
“这……”
“该说的徐某都已说完。”不等洛鸿轩迟疑,徐铁崖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似笑非笑地说道,“铁掌帮与贤王府相交多年,一向和睦。今日之事徐某绝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洛公子能管好令妹和府中的下人便可!”说罢,徐铁崖在洛鸿轩凝重的目光下,转身而去。
僵持许久,贤王府的人终于等到洛鸿轩姗姗来迟。
一见愁眉不展的洛鸿轩,洛凝语率先忍不住问道:“哥,他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洛鸿轩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继而抬眼看向气势汹汹的林方大,淡淡地说道,“去向小王爷赔罪。”
“鸿轩,你这……”
“快去!”
洛鸿轩一向儒雅,极少对人严词厉色。他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不禁令林方大一愣,就连洛凝语也被吓的身子一颤。
林方大自幼在贤王府长大,与洛鸿轩和洛凝语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再加上洛天瑾对他偏爱有加,故而林方大虽在名义上是贤王府弟子,但实际上却和洛鸿轩、洛凝语亲如手足,以至于放眼整个贤王府,除了洛家人和贤王府七雄外,也唯有林方大敢肆无忌惮地直呼洛鸿轩与洛凝语的名讳。
“我……”林方大气哼哼地瞪着汪清术,转而又满眼费解地看了看洛鸿轩,赌气道,“我不去!我没错!”
“就是!明明是他们不对,为何要让我们道歉?”洛凝语点头附和道,“要道歉的是他们!”
徐铁崖领教过林方大和洛凝语的脾气,故而笑呵呵地走到汪清术身旁,恭维道:“小王爷,这位林兄弟毕竟是贤王府的门主,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如今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呵呵……林兄弟脸皮薄,未免有些难堪。小王爷英雄气概,定不会拘泥小节……”
“今天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等徐铁崖把话说完,汪清术已淡淡开口道,“毕竟是我的人失礼在先,我是小王爷,不是小霸王。”
“是是是!”徐铁崖和诸葛武连连点头附和。
“不过此人太过狂妄自大。”汪清术话锋一转,蓦然伸手一指林方大,沉声道,“小王若就此离去,外人还以为是我怕了你,还以为我这个小王爷敌不过你这个莽夫。所以赔罪可以免,但我再也不想在洛阳城看见你,滚吧!”
“你让谁滚……”
“凝语住口!”洛鸿轩虽然愤怒,但理智仍大于冲动,猛然喝止洛凝语的驳斥,沉声道,“是贤王府的人,现在就跟我走!执意不肯走的……那这辈子也别再回去了!”
洛鸿轩此话分量极重,令林方大等人登时心中一惊。
“不怕!”洛凝语快步走到面色茫然的梅花身前,伸手挽住其胳膊,倔强道,“妹妹,你们父女随我回府,我看谁还敢再为难你们?”
闻听此言,梅花父女顿时面色一喜,慌忙收拾东西,欲要跟随贤王府的人一起离开,但汪清术却突然横身拦住他们的去路,冷冷地说道:“贤王府的人可以走,但他们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林方大本就憋着一口气,恨不能抓住半点机会就想发飙,“人家又不欠你们的,难道你‘请’人家不去,现在还要硬‘抢’不成?”
洛凝语嘲讽道:“亏你刚刚还自诩什么小王爷,不是小霸王,讲什么礼数,现在竟又想耍无赖!”
“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无论她是何人,都要千方百计地得到她!”汪清术冷笑道,“这是男人该有的野心和魄力,当年成吉思汗也会不惜一切地去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对我是一种斗志!”
“我呸!”林方大怒啐道,“狗屁斗志,老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人家不喜欢你,你就要用强,那和强盗有何区别?”
“谁的天下不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汪清术嗤笑道,“你们大宋不也一样?我再说一次,其他人可以走,但梅花姑娘一定要留下!”
“我若不肯呢?”林方大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那你们谁也休想离开!”
“放你娘的屁!”
“林方大住手……”
“大胆!”
林方大怒喝一声,骤然挥掌朝汪清术的面门拍去,还不等洛鸿轩开口喝止,徐铁崖已晃身而出,出掌带起一道凌厉刚猛的劲气,直直地迎上林方大的掌势。
“嘭!”
双掌相撞,林方大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戏台边沿,狼狈地滚落在一片凌乱的桌椅中。
“此人屡次辱我,你们替我杀了他!谁敢阻拦,谁就是我大蒙古的敌人!”
在洛鸿轩和洛凝语的惊呼下,汪清术已下达死令。徐铁崖和诸葛武二人没有丝毫犹豫,趁着林方大尚未完全清醒,他二人已以迅雷之势,一左一右猛扑而上。
刚刚汪清术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给洛鸿轩听的,意在震慑。以至于恍惚之间,洛鸿轩犹豫不决,未能及时出手相救。
“休伤我大哥!”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身随意动,快若一阵疾风般在堂中闪掠而过,后发先至,赶在诸葛武和徐铁崖之前,先一步冲到林方大身边。
面对气势凶猛的攻势,柳寻衣毫无惧意,手中一晃,剑鞘甩出,如一道流星般掠过半空,将武功平平诸葛武瞬间逼退。
“无名小卒也敢逞强,看我一掌将你震成四分五裂!”
厉声转瞬而至,柳寻衣面对近在咫尺,面色狰狞的徐铁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挥掌硬接,施展出他自创的寻云掌,针尖对麦芒般正面迎向徐铁崖的成名绝技,混元一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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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各留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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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衣小心!”
洛凝语对徐铁崖颇有耳闻,知晓他的混元一气掌非同小可,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开口惊呼道。
“嘭!”
洛凝语话音未落,柳寻衣与徐铁崖的掌势已重重地撞在一起,一道劲气涟漪登时自二人掌心之中辐散而出,威力之大,足令周围的人群纷纷向后避退。
掌力相接的瞬间,原本一脸自信的徐铁崖神色陡然一凝,紧接着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骤然涌入眼中,可还不等他仓惶变招,身体却已倒飞而出,一连向后飞出数米方才狼狈落地。
落地后的徐铁崖仍站立不稳,又紧跟着向后踉跄三五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看柳寻衣,在与徐铁崖对掌的瞬间,身子猛地一颤,掌中内力瞬息之间倍增而至,生生将徐铁崖震飞,但他自己却只是肩膀一甩,便将徐铁崖的力道尽数泄去,双脚也未曾向后挪动分毫。
一招交手,徐铁崖与柳寻衣二人的武功,已立判高下。
刚刚这一掌柳寻衣与徐铁崖都使出真本事,并非试探。虽然徐铁崖的掌法颇具威力,但他所修炼的内功却是混杂不堪,故而在内劲上远远不及内力精纯的柳寻衣,因此才被一掌震退,吃了大亏。
“咳咳……噗!”
徐铁崖体内气血紊乱,经脉紧缩,胸内更是沉闷难当,宛若淤积着一团浊气,不吐不快。片刻后,徐铁崖感到喉头一阵阵发痒,但他又不想在光天化日下丢人现眼,故而只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却不料才咳出两声,一大口鲜血便是难以抑制地从口中喷洒而出。
至此,徐铁崖方才感觉自己五脏六腑,稍稍舒畅一些。
“嘶!”此情此景,令茶楼内一片哗然,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徐铁崖在洛阳一带颇有名气,如今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掌震的吐血。此事若只是道听途说,只怕没人相信。
“贤王府何时多出这样一个年轻高手?”
诸葛武的武功远不及徐铁崖,因此在徐铁崖败退后,他也不敢再冒然向前,只是神色紧张地站在汪清术身旁,似是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向汪清术解释缘由。
“真是个高手。”徐铁崖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贤王府内果然卧虎藏龙,这位小兄弟我之前从未见过,不知尊姓大名?”
“他叫柳寻衣,新入府的弟子。”洛凝语见柳寻衣大显神威,顿时喜上眉梢,抢话道,“识相的就快快让开,不然让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洛鸿轩眉头一皱,低声道:“凝语,不可造次。”
“原来是柳兄弟。”徐铁崖眼神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冷笑道,“这一掌我徐铁崖记下了,在洛阳城能接下我混元一气掌的人没几个,在下佩服!”
其实柳寻衣深知洛鸿轩心思,更明白洛天瑾也不想得罪蒙古人。
但他刚刚还是擅自出手,并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丝毫不给徐铁崖留情面。
柳寻衣之所以如此,首要原因自然是想救下岌岌可危的林方大。但除此之外,他还暗藏着另一个私心“想故意破坏贤王府与蒙古人的关系。”二者的关系越僵,那暗中勾结的可能性就越小。
阻碍贤王府和蒙古人交好,这是柳寻衣从秦卫口中得知秘密消息后,必须要做的一件大事。
这一切同样被洛鸿轩看在眼中,柳寻衣在临危之际出手救林方大并不奇怪。但救人归救人,他又何必表现的如此强势?何必让徐铁崖当众出丑,难以下台?
虽然洛鸿轩心有不悦,但他只以为柳寻衣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天高地厚,再加上对林方大兄弟情深,所以行事才会有些鲁莽,故而倒也没有多想其他。
柳寻衣目光深沉地盯着汪清术,幽幽地说道:“在你们那,抢女人算不算是一种斗志我不知道。但在中原,虽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却更应懂得‘求之有道’的道理。中原女子并非猪马牛羊,不是你用钱、用权就能买回去的,所以我奉劝阁下,不要强人所难。”
“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汪清术气极反笑,嘲讽道,“你以为自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天底下就没人能治你了吗?刚才那个就已经够猖狂了,你却比他还要狂妄,竟敢大言不惭地教训我?我不仅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更有一千种手段可以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子,这里是洛阳,不是你的和林,你信不信老子让你今天走不出东海茶楼……”
“够了!”
不等从一片狼藉中仓促起身的林方大出言喝骂,洛鸿轩陡然发出一声冷喝,令喧嚣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洛鸿轩走到徐铁崖面前,问道:“徐二当家,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收场?”
“不知洛公子的意思是……”
“很简单。”洛鸿轩神色冷漠地直言道,“如若你们的小王爷仍一意孤行,非要在东海茶楼强抢民女,林方大和柳寻衣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我就将他们二人即刻逐出贤王府,任由你们双方去打个痛快。到时万一出现什么死伤,徐二当家可莫要怪到我贤王府头上。”
“你……”
“要么此事就此作罢,大家各退一步。”洛鸿轩径自说道,“先让这对儿父女离开,之后我们再各走各路。改日贤王府定会派人携厚礼上门,并给小王爷一个交代。”
说罢,洛鸿轩缓缓凑到徐铁崖身侧,附耳提醒道:“徐二当家应该清楚,今日只凭你们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林方大和柳寻衣的对手,倘若真撕破脸,你们怕是难保小王爷周全。”
徐铁崖脸色微微一变,低声威胁道:“洛公子,就算你现在把林方大和柳寻衣逐出贤王府,小王爷若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你贤王府也同样难辞其咎。”
“不错。”洛鸿轩点头道,“不过蒙古人在找贤王府的麻烦前,一定会先惩治你们的保护不周之罪。万一小王爷今天死在这儿,说不定你们也会因此而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徐铁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洛鸿轩,迟疑道:“洛公子不必唬我,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们今日拼死保护,相信汪将军绝不会迁怒到我们头上……”
“汪将军不会,但洛府主会。”不等徐铁崖把话说完,洛鸿轩已是喃喃念道,“徐二当家,真因为这点小事而拼的鱼死网破,就算蒙古人不为难你们,那他们又是否肯派大军日夜保护你们呢?如若不能,那我爹面前你们又该如何交代?徐二当家是聪明人,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道理,我的人不听话,回去后自会重罚,但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否则这件事越闹越大,真闹到满城皆知的时候,蒙古小王爷在洛阳城强抢民女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传遍天下。至于金刀门和铁掌帮,便会沦落成狐假虎威的帮凶走狗,到时无论是汪将军还是你们帮主,面子上只怕都不太好看吧?”
“可如今打也打了、闹了闹了,茶楼内鱼龙混杂,此事难免会被人宣扬出去……”
“只要能顺利解决此事,我洛鸿轩保证,今天的事绝不会有人向外泄露半句。”洛鸿轩神色一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犹豫不决的徐铁崖。
思量许久,徐铁崖方才目光迟疑地轻轻点了点头。
洛鸿轩转身回到洛凝语身旁,亲自将洛凝语的手从梅花的胳膊上拽开,还不等洛凝语怒声质问,洛鸿轩已开口对梅花父女说道:“你们走吧!天黑前离开洛阳城,我妹妹菩萨心肠,但也只能保你们今日无忧。至于明日如何?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洛鸿轩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将其塞进梅花手中,淡淡地说道:“姑娘的梅花三弄情深意切,我等如闻天籁。若他日有缘,洛某愿再听姑娘吟唱一曲《梅花引》。”
“多谢公子!”梅花深深看了一眼洛鸿轩,而后怯生生地将钱袋收起,继而搀扶着刘老汉,步履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汪清术欲要出面阻拦,徐铁崖却先一步将其拦下,并附耳上前窃窃私语一番,这才勉强打消了汪清术的执念。在他那双充满怒火的目光注视下,梅花父女缓缓离开了东海茶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洛鸿轩转而朝汪清术和徐铁崖、诸葛武三人拱手说道:“一场误会,希望没有打扰三位的兴致,洛某告辞!”
“洛公子好走!”徐铁崖和诸葛武赶忙拱手回礼,但汪清术却始终瞪着一双冷目,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柳寻衣和林方大,对洛鸿轩的寒暄视而不见。
“走吧!”
洛鸿轩此刻心情不佳,面色阴沉地招呼一声,随即带着愤愤不平的洛凝语,以及几名贤王府弟子快步走出茶楼。当柳寻衣和林方大经过汪清术身前时,他突然冷声喝道:“你们两个胆敢坏我好事,这笔账小王记下了,此事绝不会轻易算了!”
林方大欲要出口还击,柳寻衣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并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柳寻衣轻瞥一眼脸色铁青的汪清术,而后一言不发地拽着林方大,快步离去。
看着消失在茶楼外的贤王府众人,汪清术转而向徐铁崖和诸葛武质问道:“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
徐铁崖慌忙解释道:“小王爷息怒,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他们势大,咱们不可硬拼。待回去之后,我们再细细商议对策,绝对让小王爷出了这口恶气。”
闻听此言,汪清术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继而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沉吟道:“那梅花……”
“小王爷放心,刚才是为了敷衍贤王府的人,所以才会放那对儿父女离开。徐某保证,那位梅花姑娘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她抓回来,到时让她日夜侍候小王爷,插翅难飞!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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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投石问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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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贤王府中堂内灯火通明,以洛鸿轩、洛凝语为首,今日参与东海茶楼闹事的十几名弟子,个个面色忧虑地站在堂下,准备听候洛天瑾发落。
洛天瑾略显思量之意,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凌潇潇则满目担忧地坐在一旁,目光一寸不离地注视着自己的夫君。
此刻,中堂内还坐着三人,中间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
邓长川右手边是一位五旬上下,目光如炬的威武男人。此人刀眉虎目、鹰钩鼻、薄唇,嘴边蓄着约莫半寸长的浓密胡须,一身素衣,十分利落。他神色怡然地安坐于旁,即便在洛天瑾面前也毫无拘谨之意,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时不时地浅尝两口。最惹眼的是他那如萝卜般又粗又短的十根手指,指节硕大,怪异突兀。尤其是大拇指,猛地一看还以为是个黑黝黝的铁疙瘩挂在掌边,甚是骇人。
此人正是贤王府七雄之首,谢玄。也是那位曾代表洛天瑾前往临安与朝廷谈判,结果半路被西府捣乱,怒而打道回府的人。
谢玄的十指之所以怪异,则是因为他苦练了几十年“达摩指”的结果。
在邓长川左手边,坐着一位年约三十来岁的俊俏儒生,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此人手持白纸扇,白玉骨,白绸面,奇怪的是扇面上却空空荡荡,正反都不见一字一画。
休看此人年轻稚弱,实则也是一位江湖中颇有声名的人物。
按照贤王府的等级划分,林方大也要受此人牵制。他乃贤王府三大执扇之一,执掌“生、开、休”三门的“白执扇”苏堂。
时才,洛鸿轩已将发生在东海茶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
洛天瑾却一言未发,既没有责备他们惹是生非,也没有称赞他们打抱不平。只是默默思量着,随着左右徘徊的步伐,其凌厉而深邃的目光,亦在林方大和柳寻衣等人身上来回打量着,直看的众人浑身不自在。
“爹,这件事真不能怪我们,明明就是那蒙古小王爷不对,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洛凝语早已忍受不住这种“折磨”,率先开口辩解道。
“此事定是你这丫头先惹的事。”凌潇潇语气不悦地斥责道,“你一个女儿家,为何总喜欢抛头露面?难道府里还不够你折腾吗?”
“娘,我身为江湖儿女,又岂能和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一样?”洛凝语不满地轻哼道,“莫要忘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还是娘教给我的!”
“凝语不必替我顶罪!”面色复杂的林方大突然开口,继而“噗通”一声跪倒在洛天瑾面前,认罪道,“府主,最初大家都在静观其变,是我先忍不住与那伙官差叫骂起来,故而才挑起事端,之后也是我执意要护着那对儿父女,甚至……甚至还对鸿轩的劝阻置之不理……因此一切罪责都应算在我一个人头上,我自知闯下弥天大祸,府主和夫人要打要罚只管开口,我林方大绝无二话!”
“此事我也有错!”柳寻衣见林方大欲要一肩承担,不禁神色一变,快步走到林方大身旁跪下,拱手道,“府主,与徐铁崖动手的人是我,我愿与大哥一起受罚。”
“贤弟不必如此。”林方大语气复杂地说道,“你是为救愚兄,所以不得已才出手,此事从头至尾都与你无关……”
“你们二人都给我住口!”
突如其来的一声冷喝,顿时将林方大的话噎了回去,只见苏堂瞪着一双冷厉的眸子,目光隐晦地绕过林方大,直袭柳寻衣而来。
“柳寻衣,自你入府以来,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但却万没料到,今天你竟会做出如此蠢事!你要救林方大无可厚非,可你为何要震伤徐铁崖?莫非想出风头?”
“喂!”看到苏堂有意针对柳寻衣,洛凝语顿感不悦,当即跑上前来打抱不平,一双杏目嗔怒地瞪着苏堂,娇喝道,“当时情况急迫,又岂容他多想?更何况打都打了,轻打是打,重打也是打,为何只需徐铁崖对林方大下死手,就不许柳寻衣狠狠教训教训他?”
苏堂被洛凝语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不禁哑然失色。他面色尴尬地望向洛天瑾,一时间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总而言之,苏堂是断断不敢顶撞洛凝语这位大小姐的。
“小妹休要胡闹,苏执扇在教柳寻衣学规矩,你不要插嘴。”洛鸿轩正色道,转而望向洛天瑾,请罪道,“爹,此事其实罪在孩儿。当时我若极力劝阻,想必林方大和柳寻衣断不会执迷不悟,小妹或许也不会多管闲事。”
见到洛鸿轩主动认错,洛天瑾冷漠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目光狐疑地注视着自己的爱子,却仍旧一声不吭。
“其实……其实这件事孩儿也曾犹豫再三,但最终还是想救下那对儿卖唱的父女。”
“哥,你……”
“语儿不要插话。”洛天瑾悄然开口,耐人寻味的目光紧盯着洛鸿轩,淡淡地说道,“说下去。”
“是!”洛鸿轩稍稍整理思绪,继续开口道,“当时孩儿想救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道义,更是为了维护贤王府的威严。世人皆知,洛阳乃是我贤王府的根基所在,洛阳上下无不遵循贤王府的规矩,多年来相安无事,百业兴旺。城中无论士绅百姓,还是绿林豪杰,有谁不曾受过贤王府的恩惠?又有谁不对‘北贤王’仰慕崇敬?归根到底,只因爹是位有情有义的大英雄,贤王府是个规矩严明的名门正派。可今日在东海茶楼,那位蒙古小王爷竟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纵容官府差役强抢民女,此等恶贼行径,人神共愤,天理不容。我等身为贤王府子弟,又岂能视而不见?更何况,当时茶楼内人多眼杂,我等若置之不理,万一被人宣扬出去,洛阳百姓又会如何在背后非议我们?他们会说贤王府是浪得虚名,定下的规矩只针对寻常百姓,而面对有权有势的蒙古人时,一切规矩都会变成一纸空谈。如此一来,日后我贤王府该如何在洛阳立足?爹这个‘北贤王’又该如何在武林群雄面前树威?”
洛鸿轩此言,令洛天瑾和凌潇潇面色舒缓,更令一旁的谢玄、邓长川、苏堂三人面露惊喜之色,纷纷点头认同。
洛天瑾转而望向谢玄,笑道:“我儿能想到这一节,足以证明他这段时日进步颇多。”
“公子通幽洞微,知机识变,已将诸多利弊思虑周祥。”谢玄点头应道,“最终既未与蒙古小王爷正面冲突,也未丢贤王府的颜面,不可不谓两全其美。”
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望着洛鸿轩,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爹谬赞了!谢二叔过誉了!”
“林方大是个什么性子我很清楚。”洛天瑾走到林方大身前,淡笑道,“你虽鲁莽,但却不糊涂,我刚刚听轩儿讲述你今日的言行举止,似乎不太对劲。”
洛天瑾虽一语戳中林方大的心思,但却并未点破,也未再刨根问底。他又来到柳寻衣面前,用一抹阴阳难辨地语气缓缓说道:“寻衣,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鲁莽行事,所以今天的你……也不太对劲。”
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心头一颤,瞬间淌下一身冷汗。
洛天瑾似乎并不打算深究,转而回到凌潇潇身旁入座,嗤笑道:“这对儿卖唱的父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你们统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理解那位蒙古小王爷了,你们能因为一个卖唱女而变的鲁莽冲动,想必那位小王爷也一定会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才是。哈哈……”
洛天瑾言语十分轻松,似乎根本就不把这场闹剧当成一件大事。
“瑾哥,那位蒙古小王爷毕竟是新调任的洛阳将军的公子,而且还是汪德臣的子侄,你看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赔个礼?”凌潇潇沉吟片刻,开口提议道。
洛天瑾缓缓摇了摇头,淡笑道:“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没必要去巴结他们。更何况,此事的确是汪清术失礼在先,轩儿他们并没有做错。”
“爹说的太对了,我们本来就没错。”洛凝语听到洛天瑾的话,不禁兴奋地连连点头附和着。
谢玄眉头微皱,凝声道:“府主,这位新来的汪将军,在一个月中几乎把洛阳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宴请了一遍,却唯独没有拜会我们贤王府,此事会不会有些奇怪?”
洛天瑾稍稍一愣,正色道:“不错!汪绪统故意避开我,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他究竟是想孤立我,还是想拉拢我,到现在我还看不出来,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因此他不动,我也不动,这也是我不让人去赔礼的另一个原因,正好借此事来投石问路。”
“可咱们得罪的毕竟是蒙古的小王爷,我料想他们绝不会轻易作罢。”邓长川思量道,“我们若不去赔礼,难保他们不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哈哈……”闻言,洛天瑾陡然放声大笑,在众人费解的目光中,洛天瑾神秘地笑道,“倘若他们真敢来兴师问罪,我反倒能松一口气了!”
“为何?”凌潇潇不解地问道。
“此事孰对孰错,世人皆知。如若汪绪统为了包庇儿子,故意混淆是非黑白,甚至还要倒打一耙,那只能说明他也是个酒囊饭袋之辈,庸碌无为之徒。”洛天瑾解释道,“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处心积虑地去揣度一个庸人的心思?和之前的洛阳将军一样,他折腾出这么多花样,不过也是想借机敛财罢了。故而只要他们敢来兴师问罪,此事反倒简单。”言至于此,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寒光乍现,缓缓继续道,“现在我不怕他来找麻烦,不怕他趁机狮子大开口,甚至不怕他对我避而不见,故意使缓兵之计,怕只怕……”
“报!”
还不等洛天瑾把话说完,一名弟子已匆匆来到堂外,高声道:“府主,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洛天瑾与凌潇潇疑惑地对视一眼,遂开口问道。
“他们自称是将军府的人。”
谢玄一愣,继而大笑道:“看来府主所料不错,汪绪统果然护子心切,黑白不分,只是一个酒囊饭袋之徒!哈哈……”
“苏堂,召集上三门弟子前往府外集合!”邓长川冷笑起身,快步行至门前,向传报弟子问道:“他们来了多少兵马?”
“兵……兵马?”传报弟子闻言一愣,满头雾水地答道,“没有任何兵马,府外只来了三个人,一个自称是将军府的大管家齐泰,另有两名随从。”
“什么?”凌潇潇大吃一惊,忙问道,“那他们可否带着兵刃?”
“回夫人的话,他们并未携带兵刃,倒是那两名随从手里各抱着一个礼盒。”传报弟子一脸茫然地回答道。
“礼盒?”洛鸿轩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望了望神色凝重的洛天瑾,转而问道,“他们可说为何而来?”
“说是……为了今日在东海茶楼之事,特来向贤王府赔罪!”
此言一出,洛天瑾脸色骤然一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神情严肃地喃喃轻语道:“怕只怕他们反过来给我赔罪……看来这位汪将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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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投石问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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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将军麾下小卒,将军府管家齐泰,奉命前来拜会洛府主!”
伴随着一阵爽朗而自信的笑声,一位须发灰白的六旬老者,带着两名仆从迈步入堂。三人皆是一身蒙古服饰,老者头戴圆顶立檐帽,下垂两条飘带,精神翟硕,神采奕奕。
一入中堂,齐泰先朝首位的洛天瑾恭敬一拜,随即转身朝凌潇潇欠身施礼,继而又不卑不亢地向谢玄、邓长川、洛鸿轩、柳寻衣等人依次拱手抱拳。从始至终,洛天瑾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全是齐泰主动所为。
“齐管家不必多礼。”洛天瑾静候齐泰施礼完毕,方才轻声寒暄道,“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面对洛天瑾的明知故问,齐泰仍是满脸笑意,他并未急着回答洛天瑾的问话,而是挥手示意身后的两名随从,将各自怀中的礼盒打开。盒内摆满金灿灿的元宝,在烛光映射下,一个个大金元宝璀璨生辉,分外惹眼。
这些金元宝随便拿出一个,都足以供养一家寻常百姓数年衣食无忧。而此刻在这两个礼盒内,如此珍贵的金元宝却足有整整三十个之多。
齐泰微笑着朝洛天瑾拱手拜道:“这是我们王爷的一点心意,还望洛府主笑纳!”
“洛某一向无功不受禄,不太明白汪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面对价值连城的金元宝,洛天瑾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平淡如水,甚至还略带着一丝不耐。
齐泰笑道:“今日在东海茶楼,我家小王爷与洛公子等人发生了一些小误会。王爷知晓此事后极为震怒,已对小王爷严厉惩戒,并且还特命小老儿带着些许薄礼,前来向洛府主赔罪!”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故作疑惑地看向洛鸿轩和林方大等人,淡淡地问道,“今日是谁在东海茶楼冲撞了小王爷?”
“不敢不敢!今日之事王爷已经查明,是小王爷鲁莽在先,与洛公子一行人概无关系。”齐泰赶忙解释道,“除去这些薄礼外,王爷还于明日傍晚在将军府略备薄酒,希望洛府主及贤王府的诸位少年俊才能不吝赏光。”说罢,齐泰那双精明的目光紧紧盯着洛天瑾,似乎在期待他的回复。
“既是汪将军盛情相邀,洛某又岂敢不识抬举?”洛天瑾微微一笑,但还不等齐泰满心欢喜的答应,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洛某早有结识汪将军之意,不过汪将军初到洛阳,连月来公务繁忙,因此洛某才没敢冒昧讨饶。既然明日傍晚汪将军难得闲暇,那又岂敢劳烦将军备酒?烦请齐管家回去转告汪将军,就说明日傍晚,洛某会在天香楼设宴,一来为远道而来的汪将军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二来愿借此机会,与汪将军交个朋友。”
“这……”
“至于东海茶楼一事,洛某稍后自会查问清楚,明晚定会给汪将军和小王爷一个交代。”不等齐泰犹豫,洛天瑾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至于这些金元宝,洛某实在受之有愧,所以就劳烦齐管家拿回去吧!”
“洛府主,此事……本是我家王爷做东,又怎好让洛府主破费?”齐泰辩解道。
“欸!”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汪将军初到中原,又怎能不尝尝洛阳当地的美味佳肴?不是洛某自夸,洛阳城内最好的厨子都在鄙府之中,而且我还有珍藏了十几年的地道琼花露,明日也要献给汪将军细细品饮一番。呵呵……”
看洛天瑾胸有成竹的模样,齐泰心知自己不可能再说服他明日去将军府赴宴,因此稍稍思量一番,勉强答应道:“既然洛府主盛情难却,那小老儿自当回去禀告王爷,我在此先替王爷多谢洛府主美意。”
“哪里!”洛天瑾淡笑道,“宴请汪将军乃洛某之幸,只是明日要劳烦汪将军和小王爷移驾天香楼。”
齐泰环顾左右,目光在林方大和柳寻衣二人身上稍稍停顿,拱手道:“想必你们二位就是林少侠与柳少侠吧?”齐泰之所以认识他们,全赖汪清术对他们二人样貌的细细描述。
“是又如何?”林方大没好气地应道。
“哦!”齐泰也不恼怒,而是将目光转向洛天瑾,笑道,“在来此之前,王爷特意交代过,明日之宴势必要请林少侠和柳少侠赏脸,王爷要当面让小王爷向他们二位赔罪。”
“不去……”
“咳咳!”不等林方大下意识地驳斥,坐在一旁的洛鸿轩突然轻咳两声,打断了林方大的话,遂对齐泰拱手道,“还请转告汪将军,明日如无意外,他们定会去天香楼向汪将军和小王爷奉茶认错。”
“我……”
“如此甚好!”齐泰赶在林方大发飙前抢先应答,转而向洛天瑾辞行道,“天色已晚,小老儿不敢过多打扰,先行告辞。”
“回去替我问候汪将军。”洛天瑾点头笑道,“还有这些金元宝……”
“将军府的规矩是送出去的东西,绝不再收回。”齐泰坦言道,“如若这些东西不合洛府主心意,任凭丢弃便是。”
说罢,也不等洛天瑾再度开口,齐泰已命人将两盒金元宝放在地上,自己则拱手而退,迅速带人离开了贤王府。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齐泰走远后,憋了半天的洛凝语方才迫不急地开口笑道,“我只见过有人拼命想得到金元宝,却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将这么多金元宝往外推。实在有趣!”
说罢,洛凝语忙将目光转向满眼沉思的洛天瑾,好奇地问道:“爹是北贤王,那个汪将军请爹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爹为何非要反过来请他?”
“小妹此言差矣。”洛鸿轩解释道,“只凭一个汪绪统,当然没资格与爹平起平坐,但其背后的势力却丝毫不容小觑。其实爹反过来请他的真正缘由有三,其一是防人之心,汪绪统想在将军府设宴,可那里毕竟是他的地盘,酒菜、奴仆、厨子都是他的,难保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因此为免误中埋伏,爹才选择不去将军府赴宴。其二和其三正是爹刚才所说,‘以尽地主之谊’实则是为了旁敲侧击,让汪绪统明白在洛阳城究竟谁是主?谁是客?而‘与汪绪统交朋友’则是为了窥探他的底细,以及查明他对我们贤王府的真正意图。”
“不错!”苏堂点头道,“之前府主说猜不透汪绪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晚的一场酒宴,正是要探一探汪绪统的虚实。”
洛凝语从未将事情想的如此复杂,似懂非懂的她只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转而看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问道:“明天你会去向汪清术奉茶认错吗?”
柳寻衣一直在暗中思量着汪绪统宴请洛天瑾的真正意图,同时也在不断揣摩着洛天瑾对蒙古人的真正态度。心中暗想:“汪绪统定是有备而来,意在拉拢洛天瑾,而眼下洛天瑾又是什么心思?他是否有意和蒙古朝廷交好?若他们一拍即合,那对大宋朝廷而言,岂不是火上浇油?对我身负的使命,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柳寻衣?”
由于柳寻衣深陷沉思,因此并未留意洛凝语的问话,直到洛凝语再三呼唤他的名字,方才突然醒悟,茫然地看向洛凝语,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是问明晚你会不会去天香楼向汪清术奉茶认错?”洛凝语略显不满地嘟囔道。
此刻,洛天瑾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柳寻衣身上,耐人寻味的眼神中涌现着一抹审视之色,似乎对柳寻衣的答案颇有兴趣。
“反正我不去!”林方大大手一挥,愤愤不平地说道,“要我去给那个王八蛋奉茶认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林方大,休要胡闹!”苏堂训斥道,“明日去不去要听府主的意思,由不得你擅自做主。就算是死,你也得等明天之后再死!”
“可是我……”
“寻衣。”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你还没回答语儿的问题。”
洛天瑾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沉,他脑中快速盘算着洛天瑾此话的用意,眼珠下意识地左右转动着,竟是半晌没有应答。
“柳寻衣?”洛凝语嗔怒地喝道,“你是木头吗?不理我也就算了,竟敢连我爹的话都不理?”
“啊?”柳寻衣一惊,慌忙答道,“我是在想明天见到那个小王爷后,自己要说些什么,他会不会借机故意刁难我们?”
洛凝语闻言黛眉紧蹙,诧异道:“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向汪清术屈服?哼!真没骨气!”
“府主不想与汪将军交恶,我又岂能为府里惹麻烦?”柳寻衣苦笑道,“为顾全大局,我去认个错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汪绪统和汪清术已经点名,我和大哥若不肯去,岂不让府主难堪?”
柳寻衣之所以笃定明晚要去天香楼,其真正用意并非认错,而是要设法破坏这场的宴席,绝不能让汪绪统和洛天瑾圆满收场。
哪怕冒着被洛天瑾责罚的风险,柳寻衣也要故意捣乱。而关键就在于“奉茶认错”这一节,激怒汪绪统和洛天瑾或许不易,但激怒汪清术却是易如反掌。只要在宴席上双方闹僵,甚至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柳寻衣就算大功告成。
“大哥,你说呢?”柳寻衣为表“忠心”,甚至还将林方大拉入“奉茶认错”的阵营。
“这……”林方大犹豫不决地望着洛天瑾,思量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若是为大局着想,我也愿意昧着良心去认个错。”
“如此甚好……”
“我看倒不必费此周章!”还不等忐忑不安的洛鸿轩暗松一口气,神色古怪的洛天瑾却是眯着眼,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突然开口道,“你们二人明天不必去天香楼,也不必向汪清术卑躬屈膝。”
“什么?”柳寻衣万没料到洛天瑾会有如此决定,故作慌忙道,“我们若不去,汪清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岂不是……”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交代给你们。林方大、柳寻衣,你们现在就回去收拾行装,寅时初刻来书房找我,天亮前便动身离开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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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归海宿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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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寅时将至,洛天瑾的书房内依旧闪烁着幽幽烛光。
书案上放着一封请柬,洛天瑾目光深邃,面带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瑾哥,天快亮了。”整整一夜,凌潇潇一直陪在洛天瑾左右,寸步未离。看着眉头深锁的丈夫,凌潇潇心中也如同悬着一块大石般忐忑不安。
凌潇潇绕步至洛天瑾身侧,一边为其按揉着肩头,一边轻声说道:“眼下东海茶楼的闹剧尚未收场,若是冒然将林方大和柳寻衣派出洛阳,难免汪绪统父子会起疑心。”
“明晚汪绪统真正想见的人是我,至于那两个晚辈,不过是由头罢了。”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淡道,“而且柳寻衣今天的表现着实有些古怪,此子时而精明,时而糊涂。曾独自一人远赴西域,在鱼龙混杂之地临危不惧,游刃有余,由此来看他绝非鲁莽冲动之辈。但这次在东海茶楼,他却目光短浅,行事莽撞,甚至和还跟着林方大一起胡闹,似是有意而为之……”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柳寻衣!所以明晚若是让他出现在天香楼,只怕非但不能化解干戈,或许还会徒增变故。”
凌潇潇恍然大悟道:“说来说去,根源还是这个柳寻衣。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瑾哥你甚至连他的脾气秉性都琢磨的如此清楚,真是难得。”不知怎的,凌潇潇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竟略带一丝莫名的酸味,阴阳怪气地说道,“平日里也不曾见你如此用心教导过轩儿,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柳寻衣这个外人如此上心?瑾哥莫要忘了,轩儿才是你唯一的儿子。”
似乎听出凌潇潇话中的幽怨,洛天瑾稍稍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突然伸手将故作不悦的凌潇潇拦腰搂住,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腹,戏谑道:“那不如夫人与我再生几个儿子?这样你就不会整天把轩儿挂在嘴边了。”
“瑾哥,你好没正经!”顷刻间,凌潇潇脸颊上已是飞起一片红霞,连忙推开洛天瑾的胳膊,迅速退后一步,嗔怒道,“你我都到了这般年纪,竟还说这些嗤话?若是让儿女听到成何体统?”
“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说些房中密话又有何妨?”洛天瑾笑道,“倒是夫人此刻的模样,仍和二十多年前我所认识的‘小师妹’一样,欲拒还迎,娇羞无限。”
“呸!”凌潇潇轻啐一声,急忙将话锋一转,道,“汪清术名声极差,与他爹不同,这个小王爷可是个锱铢必较之人,生来就吃不得半点亏。只怕……就算汪绪统不在意此事,汪清术也未必肯善罢甘休。”
“这也是我安排林方大和柳寻衣暂时离开洛阳的另一个原因。”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如今局势混乱不堪,我们身在洛阳,可谓危机四伏。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对我们虎视眈眈,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绝不能与蒙古朝廷为敌,对这些蒙古权贵也最好不要招惹。汪清术是个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明晚若见到林方大和柳寻衣势必百般刁难,而以林方大的牛脾气,肯定会忍不住与之翻脸,至于柳寻衣……”洛天瑾言语一滞,面色犹豫地沉吟道,“虽然他自愿奉茶认错,看似顾全大局,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有他在,贤王府与将军府的矛盾会只会越来越深……”
“所以瑾哥就让他们暂时离开洛阳城,一者,为了让他们避一避汪家父子的锋芒,二者,为避免明晚在天香楼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祸事。”凌潇潇冰雪聪慧,片刻间便已听出洛天瑾的弦外之音。
“不错!”洛天瑾点头笑道,“本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但彼此若互不相让,再三争执,说不定……就会衍变成血光之灾。既然他们奈何不了汪清术,那不如暂避其锋芒,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以免有伤和气。”
说罢,洛天瑾的目光转向书案上的请柬,似笑非笑地说道:“潘八爷大寿在即,此事本应派轩儿前往最为妥当,但眼下我更希望轩儿随我一同去会一会汪绪统,也好借机增长他的见识。故而一时难以再挑出适合的人选,索性就将此事交由林方大和柳寻衣去办。”
“潘八爷过寿?往年我们只是送些寿礼以示诚意,就连他三年前的八十大寿,我们亦是礼到即可,今年为何偏偏要专程派人去祝寿?”凌潇潇费解道。
洛天瑾伸手轻轻一点凌潇潇的鼻尖,提醒道:“难道夫人忘了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约?呵呵……”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响,林方大和柳寻衣先后步入书房。他们二人神色迷茫,显然对离开洛阳之事仍是一头雾水。
“府主……”
“收好这封请柬。”
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叩拜,洛天瑾却已将案上的请柬扔到林方大手中。林方大迅速打眼一扫,但见落款处题着“颍川潘初八”五个龙飞凤舞的小字,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显浓郁。
“府主,这是……”
“潘八爷大寿在即,你们二人替我走一趟颍川,向潘八爷祝寿。”
柳寻衣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低声向林方大问道:“大哥,这位潘八爷是何方神圣?”
“我只知道潘八爷是府主的故交,曾经也算是一位江湖豪杰。”林方大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不过他几十年来极少在江湖行走,听说是改行做生意了,所以我对他的事知道的不多。”
洛天瑾点指着柳寻衣,笑道:“如今的潘八爷早已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因此在你们年轻一辈中,极少有人听说过他的名讳,你不知道并不奇怪。他是腊月初八生人,父母大字不识几个,所以就应节给他取名为‘潘初八’。他在颍川经营船运生意已有数十载,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富甲一方,故而熟悉他的朋友都会尊其一声‘潘八爷’。对了,潘八爷与东善商号的沈老爷,也是生意上的朋友。”
柳寻衣看了看请柬,眼中仍有几分不解之意,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贤王府结交的都是武林同道,却没想到府主的朋友中,竟还有这样一位富贾。”
“虽然如今的潘八爷杜门晦迹,息交绝游,与江湖朋友极少往来,但他毕竟曾是武林中人。”凌潇潇道,“提起潘八爷你或许不知,但若是提起他的同门师兄,想必你一定有所耳闻。”
“还请夫人明示。”
“霸刀秦罡。”
“嘶!”
凌潇潇此话一出,柳寻衣顿时大吃一惊,诧异道:“夫人刚刚所说的‘霸刀’,可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河西秦氏的开山老祖,秦罡?”
“正是此人。”洛天瑾应道,“潘八爷与秦罡是同门师兄弟,当年都属‘归海刀宗’一脉。”
“归海刀宗……归海刀宗……”柳寻衣眉头紧锁,默默重复道,“我曾听人提起过这个消失已久的门派,传闻归海刀宗的刀法睥睨天下,其镇派绝学《归海刀法》更有‘万刀之祖’的美誉。不过,归海刀宗早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数十载,其独门刀法也早已失传,怎么会……”
“归海刀宗衰败至今已是整整一个甲子。”洛天瑾叹息道,“你只知归海刀宗没落,但你又可否知道它究竟因何没落?”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皆是一脸好奇之色。
洛天瑾皆是道:“因为内讧。其实当年的归海刀宗,麾下分为阴阳两支。阴支一派认为刀法之精要,在于阴柔内修。而阳支一派则认为刀法之精要,在于罡猛外修。阴阳两支各有拥趸,多年来争执不休,后来甚至衍变到在每隔十年的掌门大会上,阴阳两支要公然比武,获胜一方便能推举新掌门人,执掌归海刀宗未来十年的生死大权。而惜败一方,则会被伺机打压。直至六十五年前,归海刀宗最后一任掌门牧盛上位,他见善若惊,嫉恶如仇,才思敏捷,智勇无双,尤其在武学造诣上,可堪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牧盛在接任掌门之位时,只有区区三十岁,可谓风华正茂,大器早成。”
“真想不到江湖中竟还有如此奇人?”柳寻衣下意识的惊叹道。
洛天瑾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牧盛本是出自阴支一脉,可他却立志要化解阴阳二支积攒了上百年的成见,誓要一统归海刀宗。志向虽好,但却操之过急。在他的执掌下,阴阳二支貌合神离,彼此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其中更不乏奸险之徒挑拨离间,诡计频出,以至阴阳二支的矛盾越来越深。”
看着满脸惊奇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凌潇潇忽然接话道:“因此在牧盛上位的第三年,阴阳二支的仇怨,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二支弟子积怨爆发,由暗斗改为明争,甚至衍变成厮杀。那时的牧盛已无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归海刀宗葬送在自己手中。由于心力憔悴,急火攻心,牧盛一病不起,在苦苦挣扎了两年后,终究含恨而亡。他在临终前,将《归海刀法》上下两卷,分别交给自己最宠爱的两名弟子,并叮嘱他们若想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必要内外兼修,阴阳调和,方能达成圆满至臻之境。并要求两名弟子在功德圆满后,定要替他重振归海刀宗。”
凌潇潇话音未落,洛天瑾陡然发出一声冷笑,轻蔑道:“但牧盛到死都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两名弟子,竟会是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他们一直跟随牧盛,但却从未真心扶持。相反,他们早已分别纳入阴阳二支,在牧盛面前佯装一团和气,实则却在暗地里相互较劲,只认自己一支为归海正宗,千方百计地排除异己。这场内讧对于归海刀宗而言,无异于自断经脉,屹立百年的武林大派,由此分崩离析。在牧盛死后短短数月之内,曾经名震天下的归海刀宗,便彻底消失在这片江湖。”
一段江湖往事,令柳寻衣百感交集,感触良深。而林方大更是听的呆若木鸡,久久回不神来。
突然,柳寻衣神色一禀,继而满眼震惊地望向洛天瑾,喃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背叛牧盛前辈的两名弟子,一个就是‘秦家老祖’秦罡。另一个则是……发出请柬的这位,‘颍川潘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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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归海宿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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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柳寻衣的揣度,洛天瑾与凌潇潇只是讳莫如深地相视一笑,算是默认。
林方大只知潘初八与洛天瑾是多年之交,但却不知其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一段江湖旧事,难免唏嘘不已,低声嘟囔道:“背叛师门,骗取秘籍。看来这个潘初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明白府主为何会与这种人做朋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洛天瑾也不恼怒,淡然道,“潘八爷当年也不过是你们这般年纪,年轻气盛,难免误入歧途。多年来他一直为此懊悔不已,并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其风华正茂之时,本应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的潘初八,却突然尽收锋芒,急流勇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转而一门心思地做起生意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赎罪吧?他非但退隐江湖,并且还在牧盛坟前,自废武功,甚至挑断手筋,令自己余生之年再也拿不起刀。当年这件事,还是由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亲自去做的见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也是我为何如此敬重潘八爷的缘故。”
柳寻衣暗吃一惊,感慨道:“刀客一生都视刀如命,潘八爷师出归海刀宗,必定是用刀高手,竟甘心自断手筋,永不提刀……此举果真令人钦佩,想来他应是真心忏悔。”感慨之余,柳寻衣不由地话锋一转,问道,“刚刚夫人说牧盛前辈在临死前,将《归海刀法》上下两卷,分别交于秦家老祖与潘八爷,但不知如今这两卷……”
“这两卷至今仍在潘、秦两家手中。”洛天瑾直言道,“《归海刀法》的上下两卷,分别为‘赤火卷’、‘玄水卷’。其中的‘赤火卷’便是阴阳二支中,阳支一脉所追捧的罡猛外修之道,而‘玄水卷’则是阴支一脉所信奉的阴柔内修之术。虽是一种武功,但上下两卷的修炼之法却迥然不同,各自所蕴含的招数也千差万别。由于《归海刀法》威力无穷,若人人习得,恐会天下大乱,因此当年归海大师在临终前,为后人定下一条铁律:‘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修炼完整的《归海刀法》,门下弟子只能学习自己所属一脉的半步残卷。’其实将半步残卷练至大成,已足能纵横天下,再加上同修上下两卷,所需极高的天赋与毅力,甚至还要有莫大的机缘,绝非轻而易举可以练成,因此就算没有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单凭此一节,便足以令无数人望而却步。”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应和道:“越是绝世武功,就越难练至大成,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废,重则重伤殒命。当年归海大师定下这条规矩,想来也是为了保护门下弟子,担心他们练功心切而误入歧途。”
“不错!”洛天瑾赞许道,“归海刀宗屹立百年,先后继任十余位掌门,但真正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的却寥寥无几。许多掌门因贪功冒进而走火入魔,或前功尽弃,或一命呜呼。甚至就连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牧盛,也因急于求成而屡屡挫败,至死未能练成《归海刀法》。过往种种乃是前车之鉴,令门下弟子只信奉‘赤火上卷’或‘玄水下卷’,笃定赤火、玄水根本无法同修,真正的《归海刀法》也只存在于传说野记。甚至江湖中还曾传出谣言,揣测归海刀宗其实有两种至高无上的刀法,一是《赤火刀法》,二是《玄水刀法》,因此当年的归海大师,才会在开山之初便划分出阴阳两支。”
“原来如此!”柳寻衣和林方大异口同声,发出一声不知其味的感慨。
凌潇潇道:“潘八爷诚心忏悔,于是自废武功,并早早将‘玄水下卷’封藏起来。后来他只传授一些基本功夫给子孙,以求强身健体,遇难自保之用。但身怀‘赤火上卷’的秦罡却毫无悔意,他利用‘赤火上卷’开创河西秦氏,并融合天下各路刚猛刀法于其中,将《归海刀法》的‘赤火上卷’改名换姓,变成今日威震天下的《秦家刀法》。此消彼长之下,当今武林中还记得‘玄水下卷’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人们只知河西秦氏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内蕴雄厚,势力强盛,却早已忘却了秦罡当年的所作所为。自古成王败寇,无论昔日的秦罡手段如何‘卑鄙下作’,却丝毫不会影响河西秦氏今日在武林中的‘德高望重’。所以你们的府主宁愿与潘家结交,也不耻与河西秦氏为伍。”
柳寻衣神思恍惚,感慨万千,不由苦笑道:“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正是因为潘八爷对当年之过心有忏悔,方才得以延年益寿。而秦罡虽杀鸡取卵,令自己功成名就,但他却早在四十年前突生怪病,暴毙而亡。秦家第二代家主也在九年前死于非命。秦家之人大都短命,最长也活不过六十岁,这或许是上天对秦家的惩罚吧!”
“秦罡虽死,但河西秦氏却日渐昌盛,如今的秦家家主‘秦明’方至不惑之年,但其武功、才智却更在秦罡之上。”洛天瑾道,“九年前,秦明继任秦氏家主时,眼光便已远超其祖、其父。他认为《秦家刀法》虽威力无穷,但却并非达到刀法的至臻之境,若想令秦氏武功更上一层楼,就势必要得到‘玄水下卷’,让真正的《归海刀法》重现江湖。”
凌潇潇补充道:“非但如此,秦明还认为只有练成《归海刀法》,平衡阴阳调和之术,方才能破除河西秦氏的‘短命诅咒’,不再受天命所限,以求老当益壮,长命百岁。故而,秦明即位之初,便率人亲赴颍川,向潘八爷索要‘玄水下卷’。但由于当时的他根基未稳,再加上有我们贤王府出面调和,秦明这才勉强罢手。”
“勉强罢手?”柳寻衣狐疑道,“江湖风闻,秦明颇有其祖遗风,甚至连‘霸刀’之名也一脉相传。霸刀、霸刀……顾名思义,此人行事必定雷厉霸道,‘玄水下卷’非但关乎秦家刀法能否踏入至臻之境,更关乎秦氏族人的‘短命诅咒’能否破除。兹事体大,寻常百姓尚且不会轻言放弃,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秦家家主?”
“所言不错!”洛天瑾点头道,“当年秦明虽肯暂时罢手,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他搬出昔日归海刀宗的规矩,以阳支一脉弟子的身份,向阴支一脉的潘家发起挑战,并立下十年之约。潘家若能在比武中胜过秦家,秦明便就此收手。但潘家若败于秦氏,则要交出‘玄水下卷’。”
林方大冷笑一声,轻蔑道:“秦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明知潘八爷早已退出江湖,潘家上下如今都是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竟还用‘比武’向潘家发难?这岂不是摆明要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此举有违江湖道义,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
凌潇潇道:“秦明早已料到我们会以此为借口,阻碍他的好事。因此他才‘慷慨’地把比武之日定在十年之后,美其名曰‘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选的规矩,同时也留给潘家十年时间养精蓄锐。’十年虽不长久,但若想培养出一两个高手,对于怀揣着‘玄水下卷’的潘家来说,倒也并非不可能。殊不知,这十年时间秦明不仅是留给潘家,更是留给他自己,好让他趁势稳固根基,以及壮大河西秦氏在武林中的影响力。”
柳寻衣苦笑道:“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当年的秦明,好比今日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年纪轻轻,难以服众。可历经十年磨练,秦明早已变成行事老辣、说一不二的枭雄霸主,在江湖中亦是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再加上如今贤王府与河西秦氏,关系颇为生疏,此时再想站出来充当和事佬,只怕已没那么容易了。”
“唉!”洛天瑾叹息道,“最无奈的是,对于秦明的条件,当年的潘八爷竟欣然允诺。虽已退隐多年,但其实他心里一直将自己视为归海刀宗的弟子。或许是为了赎罪,也或许是为了彻底了结潘、秦两家多年的恩恩怨怨,他答应秦明的十年之约,并与其歃血立誓。”
“难道他想将‘玄水下卷’交出去?”林方大诧异道。
“玄水下卷是牧盛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他又岂肯轻易交出?”凌潇潇沉吟道,“更何况,对方还是归海刀宗的叛徒之孙。倘若真将‘玄水下卷’交于秦明,那无异于将《归海刀法》拱手送给河西秦氏。在河西秦氏手中,《赤火刀法》已经变成《秦家刀法》,若让他们再得到‘玄水下卷’,那《归海刀法》将会从世上彻底消失。后世之人只知《秦家刀法》举世无双,却没人会记得归海一脉。秦家此举与窃贼何异?他们所窃取的不止是一本武功秘籍,更是归海大师的心血,与归海刀宗的百年声誉。窃贼秦罡将名正言顺地取代归海大师的‘刀圣’之名,《秦家刀法》也将夺走《归海刀法》‘天下第一刀法’的美誉。‘玄水下卷’若在,那昔日的归海刀宗就在。若‘玄水下卷’不在了,那归海刀宗也将彻底从历史中消失。”
“可惜了!”林方大惋惜道,“当初潘八爷没有自废武功就好了,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对付秦明这种小辈岂不是绰绰有余?又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
“大哥此言差矣。”柳寻衣摇头道,“正所谓青出一蓝而胜于蓝,就算潘八爷当年没有自废武功,那今日的他也未必是秦明的对手。毕竟河西秦氏在江湖中打拼了几十年,久经刀光剑影,秦氏子孙的武功也自然愈发精进。相比之下,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久疏战阵的潘家,就算身怀不弱于《秦家刀法》的‘玄水下卷’,只怕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武功也早已荒废的七七八八了。”
“秦家与潘家的十年之约在即,如此说来,潘家岂不是输定了?”林方大焦急地说道,“万一秦明真练成《归海刀法》,那河西秦氏必定实力大增,说不定还会一跃成为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甚至会重现昔日归海刀宗的鼎盛。河西秦氏摇身一变,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不行!不行!我们贤王府与四大世家一向是方枘圆凿,格格不入,若让河西秦氏做大,早晚变成我们的祸患!”说罢,林方大将急迫地目光投向洛天瑾,忙问道,“府主,这十年间,潘家究竟有没有培养出像样的高手?”
“不知道!”洛天瑾摇头苦笑道,“因为潘八爷有言在先,退隐江湖后便不再与江湖中人有过多往来。因此,我与他多是在逢年过节时,以书信薄礼相互问候,并无太多接触。因而这十年间潘家究竟境遇如何,我也不清楚。”
说罢,面对着满脸错愕的柳寻衣和林方大,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年开春便到了十年之期,所以今年寿辰,潘八爷特意派人送来请柬,势必让我前往颍川,当面一叙。只不过眼下汪绪统来意不明,洛阳局势混乱繁杂,我分身乏术,故而决定让你们替我前去。此去一是拜寿,二是要你们亲眼看看,潘家当下实力究竟如何,回来如实禀告于我。另外,你们还需替我向潘八爷传句话。”
“请府主示下。”
“情如山重,义似海深。兄若有难,无论何时,洛某皆愿与潘兄,吴越同舟,永不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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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逢场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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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无话。
傍晚,洛阳城天香楼。
平日人满为患,喧声鼎沸的天香楼,今夜却异常安静。只因北贤王要在此宴请洛阳将军,故而贤王府早早包下整间酒楼,并下令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今夜,偌大的天香楼内空空荡荡,只有大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
此刻,大堂内焚香列鼎,馔玉炊金,桌上摆满麟肝凤髓,山肤水豢。八仙桌左侧站着一排贤王府的婢女,右侧候着一列天香楼的伙计,排场之大,甚为罕见。但桌旁却是空无一人,虚位以待,静候宾主。
天色擦黑,洛天瑾在洛鸿轩、谢贤及一众弟子的陪同下,率先而至。片刻后,在一队气势汹汹的蒙古兵马开路下,两匹骏马引着一辆装潢奢侈的马车,缓缓而来。
骑马之人分别是“小王爷”汪清术,以及“老管家”齐泰。马车内所坐的,正是“洛阳将军”汪绪统。
在马车之后,还跟着两路人马。左边为首的,是位燕颔虬须,目若悬珠的雄壮大汉,此人乃“金刀门门主”诸葛雄,其后跟着的是诸葛武及十余名金刀门弟子。右边为首的,是位鹤发鸡皮,蓬头厉齿的驼背老人,此人是“铁掌帮帮主”郑天雕,其后跟随着二当家徐铁崖,以及十几名铁掌帮弟子。
行至天香楼前,百余名训练有素的蒙古军士,迅速将天香楼团团围住。站在门外迎客的谢玄和洛鸿轩,神色凝重地望着来者不善的众人,心中不免一阵忐忑。
待马车停稳,汪清术、齐泰、诸葛雄、诸葛武、郑天雕、徐铁崖等人纷纷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将马车内的汪绪统请出来。
汪绪统头戴一顶金色圆顶铁帽,留着蒙古人典型的三搭头,一小撮黑发垂散于额前,耳畔左右各扎两个发辫,垂于肩头。肥头大耳,身宽体胖,看上去十分雄壮,一双狭长细眼散发着幽幽精光,人未下车便已将天香楼的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遍。
洛鸿轩在谢玄的陪同下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在下贤王府洛鸿轩,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汪将军、小王爷!”
“洛天瑾真是好大的架子,我父王到此,他竟敢不亲自出来迎接?”汪清术冷眼打量着洛鸿轩,语气中尽显不屑之意,讽刺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迎接我父王?”
“你……”
“术儿,不得无礼!”不等贤王府弟子驳斥,汪绪统却先一步喝止了汪清术的出言不逊,对洛鸿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烦请世侄头前带路。”
“将军请!小王爷请!”洛鸿轩也不恼怒,转身引着汪绪统一行步入天香楼。
天香楼内,洛天瑾与汪绪统虽是初次见面,但二人却如老朋友一般相互寒暄,彼此没有半点生疏。至于汪清术,则是目光不善地在天香楼内左右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等会儿见到那两个狗东西,你们一定要替我狠狠教训他们。”汪清术小声对诸葛雄和郑天雕叮嘱道,说着还朝诸葛武和徐铁崖白了一眼,冷哼道,“千万别像他们两个一样,还未动手,就已经被人吓破了胆。”
被汪清术如此挖苦,徐铁崖和诸葛武也只能满脸尴尬地悻悻一笑。毕竟昨日在东海茶楼,他们的确没敢和贤王府的人硬碰硬。
开席入座,洛天瑾与汪绪统对面而坐,二人身旁陪坐的分别是洛鸿轩和汪清术。谢玄与齐泰坐于左侧,诸葛雄和郑天雕坐于右侧。至此,八仙桌旁所有位置均已有主。剩下的诸如徐铁崖、诸葛武等人,也只能站在一旁侍候。
“本王尚在和林之时,就听说北贤王乃中原侠士之首,今日得见,可谓三生有幸。”汪绪统虽外形粗犷,但言谈举止却不失礼数,似乎胸中还颇有些儒家笔墨。
“不过是浪得虚名,承蒙将军抬举。”洛天瑾淡笑着举起酒杯,遥敬道,“将军初到中原,这第一杯酒,洛某愿为将军接风洗尘!”
“本王来洛阳已有月余,哪儿还有什么风尘。呵呵……”汪绪统摆手笑道,“不过既然是洛府主的盛情,那本王自当却之不恭。请!”说罢,二人便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好酒!”汪绪统赞道,“虽不及我们草原的酒烈,但却也别有一番醇香。”
“此乃洛某珍藏十几年的琼花露,若非将军大驾,洛某还真舍不得将它拿出来。哈哈……”洛天瑾分明是话中有话,但却又讳莫如深,转而又斟满一杯,再次敬道,“第二杯酒,是洛某对将军的到来欢喜无限,故而想略尽地主之谊!”
“欸!”汪绪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反驳道,“洛府主是北贤王,本王如今是洛阳将军,这洛阳城是你的,也同样是本王的。你我皆是洛阳之主,洛府主又谈何地主之谊?不如祝愿你我二人,从今以后可以诚挚合作,共享繁华。”
说罢,汪绪统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笑问道,“本王与洛府主一见如故,有心与他结为安达,不知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好啊!如若汪将军与洛府主可以结为异族兄弟,必是一桩美谈,更是洛阳百姓之福!”诸葛雄应声答道。
“不错!其实这段日子,我们两家一直在为玉成此事而搭桥引线,只不过汪将军与洛府主都是雄视一世,作则千年的大人物,又岂是我们这些白丁俗客,布衣黔首所能左右?”郑天雕笑道,“今日借此酒席,我们倒是愿意为汪将军和洛府主做个见证。嘿嘿……”
虽然措辞谦逊,但言外之意却暗藏汹涌波涛。汪绪统一见面便要和洛天瑾争做洛阳之主,只凭这一节,不难看出此人来者不善。
“哈哈……”在汪绪统、郑天雕和诸葛雄的联合怂恿下,洛天瑾突然放声大笑,道,“洛某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岂有资格与将军称兄论弟?刚刚的确是洛某失言,洛阳城自然是将军的属地,日后洛某自当遵从将军差遣,希望能在将军的神威庇佑下,混口饭吃。”
“本王在洛阳城能不能睡个好觉,也要依赖洛府主的多多照顾。”汪绪统喜怒不形于色,故意佯装出一副不知其深意的糊涂模样,举杯与洛天瑾轻轻一碰,再度将琼花露送入腹中。
“这第三杯……”
“欸!”这次不等洛天瑾开口,汪绪统却突然抢话道,“这第三杯酒应该由本王来敬,为昨日发生在东海茶楼的误会,向洛府主赔罪。”汪绪统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在一旁候命的十几名贤王府弟子,笑问道,“但不知这些青年才俊之中,哪两位是林方大和柳寻衣?”
“爹,那两个人不在其中。”汪清术冷声答道,“我看他们是没胆子来见我了。”
“洛府主,这……”
“府内偶有急差,故而洛某交代他们办事去了。”洛天瑾风轻云淡地解释道,“若非事出紧急,我定会让他们来此,向汪将军与小王爷赔罪。不过请你们放心,待他们二人回来后,我定会让他们去将军府登门谢罪。”
“分明撒谎……”
“术儿!”汪绪统高声喝止道,“既然洛府主说他们有急事要办,那就一定有急事。再者,东海茶楼之事本就是你的过错,洛府主这是在替你遮羞,你岂能不识好歹?”
“将军高义。”谢玄敬酒道,“谢某佩服!”
说罢,谢玄朝贤王府弟子轻轻挥了挥手,但见八名弟子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汪绪统面前。谢玄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夜齐管家去贤王府送来一份厚礼,今日我家府主也特意为将军和小王爷准备了一份回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谢玄话音未落,两个木箱已人齐齐掀开。顷刻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满了整整两大箱子,价值比昨夜那两盒金元宝,超出数十倍不止。
直看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等人目瞪口呆,甚至就连汪清术,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汪绪统一愣,转而看向神色怡然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洛府主这份回礼未免太过贵重吧?”
“洛某一介武夫,自认是个粗人,一向不会附庸风雅。昨夜将军所赠之礼是黄金,那洛某便也以金银回赠,虽有些粗俗,但我想将军应该能明白洛某的心意。”洛天瑾淡笑道,“更何况,与洛某对将军的敬仰相比,这些金银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日后贤王府还需将军庇佑,洛某自当还有重谢。”
“嘶!”整整两大箱金银财宝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种话在整个洛阳城,怕也只有洛天瑾能说的出来。
“财不外露”对北贤王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莫说是洛阳城,就算是整个江湖,又有谁敢打贤王府的主意?
汪绪统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开口问道:“洛府主莫非想贿赂本王?”
“不过是杯茶钱,谈何贿赂?”洛天瑾笑道,“莫非将军不肯给洛某这份薄面?”
汪绪统不断试探,洛天瑾话中有话,他们二人都想将对方收入自己麾下。反观诸葛雄和郑天雕,愈发诚惶诚恐,如坐针毡。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天瑾与汪绪统皆是在逢场作戏。天香楼内看似风平浪静,相互推举。实则却是明争暗斗,相互试探,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时间,天香楼内一片肃穆。一桌子美味佳肴,一筷未动。
“就这样把洛府主的礼物拿回去,本王未免受之有愧。”沉默许久后,汪绪统缓缓开口笑道,“不过幸好本王还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只要洛府主哂纳,这两箱东西我便收下。此物对本王而言,一文不值。但对洛府主这样的江湖人来说,或许能有些用处。”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不知将军说的是何物?”
汪绪统笑而不语地拿起一个木盒,当众缓缓推开,其中叠放着一幅画卷。
“此乃‘惊风化雨图’,本王在机缘巧合之下所得。江湖中人无不对其推崇有加,想必对洛府主而言,也一定有所价值。呵呵……”
“嘶!”
汪绪统此话一出,在座之人无不暗暗惊奇。洛天瑾疑惑的脸上随之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错愕之意,他目光闪烁着轻声问道:“敢问将军,此物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此物并非真迹,只是临摹出来的。”汪绪统笑道,“听说临摹之图远不止这一幅,洛阳一带尚且少见,但在江南一带却是广为流传,只要稍施手段,便唾手可得。区区玩意儿不成敬意,至于真假如何,还请洛府主明辨。”
洛天瑾满目疑惑地将这幅“惊风化雨图”慢慢展开,与此同时,口中还下意识地沉吟道:“为何一时之间,处处都有惊风化雨图的临摹赝品?难不成……”
洛天瑾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却是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的难堪之极,复杂的目光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冷厉之色。
因为洛天瑾发现这幅临摹赝品,竟与柳寻衣献给自己的那幅“真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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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冤家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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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柳寻衣与林方大踏入颍川地界。
颍川繁盛虽比不上洛阳,但由于其毗邻淮水,四通八达,故而河运昌盛,倒也算颇为富足。
夕阳渐落,风尘仆仆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在颍川城内的高升客栈落脚。
安全起见,洛天瑾为潘初八准备的寿礼,将由其他弟子秘密送至颍川,最后在高升客栈转交给他们。
客栈大堂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的食客们围坐在一起,烫一壶酒,点几碟小菜,兴致勃勃地畅谈对饮。这些食客中,有不少是船夫苦力,他们出一趟船往往是十天半月,平安归来后便会找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喝酒闲聊。日子虽辛,却也能苦中作乐。
林方大已在此坐了半个多时辰,慵懒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桌上的菜肴,但却只喝酒,不动筷。一连数日,他皆是这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失落模样。
直到林方大独自一人喝空了一壶酒,柳寻衣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大哥,这两日我见你总是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能否说与小弟听听?”
林方大闻言一愣,复杂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似乎内心在犹豫些什么。
“当日在东海茶楼,大哥就有些奇怪。可我记得咱们在去茶楼之前,大哥明明是满心欢喜,一切如常。”柳寻衣又道,“莫非是那位蒙古小王爷,惹的大哥不痛快?”
“区区一个汪清术,不至于让我念念不忘。”林方大神郁气悴地搪塞道,他似乎在刻意逃避着什么,目光闪烁着不敢与柳寻衣对视,“你就别问了,我没事……”
“大哥且慢。”柳寻衣按下林方大欲要端起酒杯的手,正色道,“大哥不想告诉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小弟追问也并非不识时务,大哥为人仗义,性情豪爽,寻常琐事绝不会令你如此忧虑,你我既已结为金兰兄弟,只希望大哥不要再把我当成外人。小弟虽没什么本事,但也愿竭尽所能为大哥分忧。”
闻听此言,林方大不禁轻叹一声,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唉!罢了!贤弟言之有理,我一个大男人应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又何必像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找你问清楚,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当林方大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脑中所思所想的皆是洛凝语,眼前浮现的也是当日在东海茶楼,洛凝语对柳寻衣的痴眼凝望的画面。每每想到这些,林凡大心里总是五味陈杂,极不是滋味。
柳寻衣刚刚只是略施“欲擒故纵”的伎俩,便让林方大忍不住把心事说了出来,由此也不难看出林方大心性单纯,素无心机。
柳寻衣放下酒杯,正色道:“大哥请问,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刻,柳寻衣心中忧虑的是林方大会不会质疑自己的真正身份,虽然他表面坦荡,但其内心早已是惴惴不安。
二人各怀心思,彼此却又同样心怀忐忑。一时间,气氛变的稍有尴尬。
“贤弟不必如此在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终于,林方大再三鼓起勇气,勉为其难地吞吐道,“我只想问问……贤弟你是不是……是不是……”
言至于此,林方大的舌头开始不由自主的打结,吞吞吐吐半天,可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是不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
其实林方大是在害怕,害怕万一柳寻衣也对洛凝语有意,那他又该如何抉择?
此时,将心提到嗓子眼的,又何止林方大一人?柳寻衣也同样感到心底一阵阵发紧,他生怕林方大问及自己的真正来历。以他和林方大现在的关系,柳寻衣实在不想再利用林方大的善良,一次次的撒谎欺瞒。
“大哥,你到底想问什么?”柳寻衣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我是兄弟,何不直言?”柳寻衣心中万般纠结,但却又不敢表露出半分紧张。
不止是酒劲上头,还是心中羞涩,林方大的脸竟是一片涨红,恨不能滴出血来。他既渴望又担忧,眼神飘忽不定地在柳寻衣身上扫来扫去。
犹豫良久,林方大终于暗暗打定主意,倘若柳寻衣与洛凝语真是情投意合,那他就主动退让,成全这桩好事。想罢,林方大的脸色镇定许多,坦言道:“其实我想问贤弟你是不是喜欢……”
“嘭!”
话音未落,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突然砸在桌上,直将心情紧张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吓的险些惊叫出声。
“喂!我说你们两个未免也太不够义气了吧?竟丢下我一个人,偷偷跑到颍川来玩?”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林方大和柳寻衣抬眼望去,但见一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正满脸不悦地站在桌边,一双杏目怒瞪着二人。
“凝语?”林方大稍稍一愣,很快辨认出此人竟是女扮男装的洛凝语,诧异道,“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洛凝语的突然出现,令林方大倍感紧张。他那颗“砰砰”直跳的心,仿佛漏跳一拍,脸上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尴尬之色。
“小点声!”洛凝语伸手在林方大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继而快速落座,似乎不想招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柳寻衣眼神狐疑地在洛凝语和林方大之间来回打量,问道:“小姐,你怎么也到颍川来了?”
“怎么?你们能来,我就来不得?”洛凝语轻哼一声,转而抽出一根筷子,突然指向柳寻衣,训斥道,“以后再见到我别叫什么小姐,听着别扭。你可以和林方大一样,直呼我的名字。”
洛凝语这番话柳寻衣倒没听出什么特别,反倒是林方大,心里顿生一阵酸楚,但却又不敢胡乱答腔,只能坐在一旁黯然神伤。
“能来是能来,只不过……”柳寻衣眉头一挑,笑道,“你该不会是偷听了府主和我们的谈话,偷偷跑出来的吧?”
“这可不行!”林方大惊呼道,“凝语,此事若让府主知道,定会狠狠责罚你。”
“以爹的武功,我还未靠近就已经露馅,哪里能偷听什么?”洛凝语噘着小嘴,不满地嘟囔道,“不怕告诉你们,这回本姑娘可是‘奉旨办差’。从现在开始,就连你们两个也得听从本小姐差遣。”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不禁对视一眼。柳寻衣一脸茫然地问道:“难道是府主派你来的?”
林方大嘟囔道:“八成是你又缠着府主不放,最终府主实在拗不过才妥协的。”
“呔!”洛凝语美目一瞪,怒哼道,“本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管的了?后天就是腊八节,你们两个来给潘八爷拜寿,难道就打算两手空空的去潘府?”
“莫非府主准备的寿礼在你身上?”柳寻衣狐疑道,“府主只让我们来高升客栈等着,却万没想到来的竟会是你。”
洛凝语反呛道:“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护送寿礼?”
“能是能,只不过……”林方大话未出口,便被洛凝语骇人的目光给狠狠瞪了回去,只能细若蚊丝的喃喃自语道,“让你护送,还不如让我们直接带来更稳妥……”
“小……凝语,寿礼在哪?”柳寻衣赶在洛凝语变脸前赶忙打圆场,话锋一转,笑问道,“难道是这包袱?”说罢,柳寻衣已伸手向包袱摸去,洛凝语却突然用筷子狠狠一敲,柳寻衣手背吃痛,又赶忙收回来。
“哼!”洛凝语不悦地盯着神色茫然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兴致索然地说道,“寿礼不在我儿,我手里只有一张货票。”
“货票?”
“潘淮船商的货票。”洛凝语点头说道,“爹准备的寿礼如今还在江上飘着,明日一早会抵达码头,咱们凭票去取便是。”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顿时心中释然。二人相视一笑,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凝语,你可曾见过潘八爷?”林方大好奇地问道,“人品如何?武功如何?”
“我也只是偶然随爹见过他一面而已。”洛凝语迟疑道,“还是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后来就再没见过。他的人品应该不错,爹曾说过潘八爷是位性情中人。至于武功……一个在师傅坟前自断手筋,自废武功的人,又谈何武功?时至今日,江湖中还记得潘八爷的人屈指可数。甚至在颍川地界,当地人只知潘八爷是跑船经商的,极少有人知道他和武林还有关系。”
“大隐于市,看来这位潘八爷倒也不失为一代豪杰。”柳寻衣感慨道,“能大彻大悟地真心悔过,将前半生与后半生隔绝的如此彻底,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林方大的嘴砸吧几下,苦笑道:“咱们来给潘八爷拜寿,却谁也没见过他老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万一把寿礼送错人都不知道。”
“咱们虽没见过,可这颍川城中却人人识得潘八爷。”洛凝语嗤笑道,“潘淮船商在颍川妇孺皆知,街上随便找人一问,便知潘府的大门朝哪开,又岂会送错人?”
柳寻衣听出他们的言语中似乎有些斗嘴之嫌,赶忙笑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潘淮商船的码头,先将寿礼取下,再找人打听潘府不迟。”
“哎呦!你这瘸子怎么走路不长眼睛……有种你别走!死瘸子,竟还跑的挺快,真他娘的晦气……”
突然,客栈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叫骂声。柳寻衣三人下意识地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苦力,正遥指着昏暗的街道,跳脚大骂。至于他口中所说的“死瘸子”,此刻却早已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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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水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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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柳寻衣一行三人来到颍川城外的水陆码头,此地汇集大大小小几十家船商,终日人满为患,龙蛇混杂。
朝露未落,潘淮船商的码头已是喧声四起,忙碌不堪。
河道中,是拔锚解揽,亦或停泊靠岸的船工。
浮桥上,是来来往往忙着装卸货物的苦力。
码头上,有拿着算盘笔墨,不时刷刷点点的账房先生。有端着簿册,挨个货船清查点验的主簿文书。还有面色焦急,等着接货的各路客商,以及三五成群,伺机寻找生意的脚夫、车夫。
当然,四周也少不了一些携刀带剑的护卫。
码头上的护卫,大抵分为两类。其一是船商自己的护卫,其二则是各路客商请来押送货物的镖师。这两类护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船商的护卫多行走于码头内,镖师则多等侯在码头外。
如是送货镖师,则要在码头外,先静候货物装船,由客人与商船双方清点完毕后,再放他们上船。反之,接货镖师亦是如此,先要等货物卸船,主顾双方当面清算后,方才将货物带走。
一个码头,同一时间往往是多家客商,同时装船或卸船。如此一来难免情形混乱,故而为保周全,同时也为划清权责,船商的护卫与客人所请的镖师,往往分侍在码头内外,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柳寻衣三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摩肩接踵,挤来挤去。
洛凝语虽是女扮男装,但她毕竟是女儿家,和这么多汗臭熏天的男人挤在一起,难免有失体统。好在林方大粗中有细,一路照顾地颇为周全,这才没让洛凝语在人群中,被人白白占去便宜。
“敢问这位兄弟,取货在什么地方?”柳寻衣三人艰难地穿过人群,跻身至柜前。林方大朝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嘿嘿一笑,随之递上手中的货票。却不料那汉子竟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不善地直接驱赶道:“要取货就去渡口排队,这儿是装货的地方,瞎转悠个屁?没看老子正忙着呢!”
“嘭!”
林方大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一巴掌将货票拍在柜上,喝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大爷们给钱养活你们,不是来听你吆五喝六的!让你拿根鸡毛,你他娘的还真当成令箭了?”说罢,也不等那管事的汉子驳斥,林方大已突然出手,一把将汉子从柜里拽出半截身子,任由那汉子拼命撕扯,却始终挣脱不开。
见到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柳寻衣赶忙拦下林方大欲要砸落的拳头,将货票举到那汉子眼前,威胁道:“我大哥脾气不好,你不过是混口饭吃,真闹起来,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更何况,现在你人在我大哥手中,惹恼了他,真打断你几根骨头,岂不是自讨苦吃?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这水陆码头的规矩,烦请兄弟指教一二!”
“就是就是!”洛凝语知道这里是潘八爷的码头,自己又是来拜寿的,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自然不想招惹麻烦,于是随手扔去几个碎银子,皮笑肉不笑地“赔罪”道,“他鲁莽了些,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
那汉子本想趁机发火,但听到柳寻衣的“威胁”和洛凝语的“赔罪”后,心中不免一阵唐突。犹豫再三,只能暗道一声“倒霉”,继而轻瞥一眼货票,没好气地嘟囔道:“你们去丙字渡口排队,稍候便可取货。”说着,他还朝左边指了一下,但见柜台左侧的三个渡口上,分别写着“甲、乙、丙”三个红色大字,此刻在每个渡口前都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
“还没见到潘八爷,却先被他的下人惹了一肚子气。真不知潘家平日是如何管教下人的?真是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林方大站在队伍后还不忘埋怨几句,顿时惹来柳寻衣和洛凝语的一阵偷笑。
“大哥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柳寻衣安慰道,“这些商贾之家不同于我们江湖门派,在门派中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即便是师兄弟之间,也不容有半分造次,依靠的是门规戒律。但商贾之家却不同,他们依靠的是钱财利益,今日潘家给一两银子,他们愿为潘家干活,明日李家若出二两,那这些人眨眼就会转投李家门下。”
“这岂不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林方大不以为然地撇嘴道。
“若身在江湖,自是欺师灭祖。但对他们而言,无论在潘家还是李家,都是谋一份差事,养家糊口罢了。”柳寻衣摇头道,“因为师傅给徒弟的,远比掌柜给伙计的要多的多,故而伙计对掌柜的感情,也远比徒弟对师傅要淡的多。大家处境不同,身份亦不相同,因此不能相提并论。”
洛凝语黛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我听你话中的意思,似是有意在为刚才那个无礼之徒开脱?莫非……你认为即便身在江湖,若有人背叛了自己的师门,也同样情有可原?”
洛凝语的话令柳寻衣心中一沉,刚刚他那句“处境不同,身份亦不相同”,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暗指他自己的意味。可洛凝语的一句反问,却在无意间触动他的隐痛,故而令其不免心生苦涩。
“我……”
“这位客爷,到你了。”
言谈之间,三人已来到丙字渡口柜前。点货主簿的一句话既打破了柳寻衣的尴尬,也打断了洛凝语的咄咄相逼。
交上货票,稍后片刻,两名苦力从船上搬下一个三尺见方的木箱,并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前。主簿挥笔点指着木箱,笑道:“请客爷查验。”
柳寻衣三人彼此相视一眼,他们谁也不知道洛天瑾为潘八爷准备的究竟是什么寿礼,但碍于码头交货的规矩,三人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将木箱撬开查看。
木箱内是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檀木天然散香,因此在木箱被撬开的瞬间,一阵幽香便逸散而出,令柳寻衣三人顿觉精神一振。
打开紫檀木盒,只见一物被厚厚的红绸包裹,洛凝语将红绸细心剥开,一尊两尺余高的白玉观音,赫然浮现在三人面前。
“嘶!”
白璧无瑕,浑然天成,碧水流光,日月星辉。此尊白玉观音是由一块天然璞玉,精心打磨、雕琢而成。通体晶莹,灵犀剔透,价值连城,稀世罕见,令人叹为观止。
“府主果真是好气魄、好胆量,如此一尊白玉观音竟不派高手护送,而只交由船商如褴褛敝帚般随意运来。看似凶险四伏,实则出人意料,安全之极。”柳寻衣由衷感慨,心中对洛天瑾的崇敬之意更胜三分。
“既然无碍,那就请取走吧!”
小心谨慎地将木箱重新盖上,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将其抬走,一只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大手,却突然重重地按在木箱上,令柳寻衣三人同时一愣。
抬眼望去,但见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脸汉子,正死死挡着他们的去路。在黑脸汉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打手模样的随从。
“生面孔?”黑脸汉子斜眼打量着柳寻衣三人,转而用手在木箱上轻拍几下,毫不客气地说道,“往哪走?这箱货的份钱还没交呢!”
“什么份钱?”洛凝语反问道,“我们有货票在手,船费早已结清,哪里还欠什么份钱?”
“船钱是结清了,可这码头的钱你们却还没结?”黑脸汉子冷笑道,“你们这箱货看着不像是小玩意儿……罢了!念你们初来乍到,就便宜点……给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林方大虎目一瞪,怒喝道,“我们的东西从水上运来,总共也花不了五两,你现在竟敢要我十两银子?”
“在水上可能用不了十两银子,可你想把它带出码头,那就得十两!这是东湖帮的规矩。”黑脸汉子颇为不耐地催促道,“废话少说,你们若不想交钱,那就把东西留下,自己滚蛋!后面可还有大把的人等着交钱取货呢。”
柳寻衣转而望向柜里的主簿,欲要询问究竟,却见那主簿竟故意扭过头去,佯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俨然是不想蹚这趟浑水。
“刚才那些人的箱子比我们的大,你也只收一两银子而已,为何到了我们这儿就变成十两?”洛凝语指着远处的几个客商,嗔怒道,“什么狗屁东湖帮?看你们的样子,既不像是潘淮船商的人,也不像是官府的人,收的又是哪门子份钱?分明是拦路抢劫!”
“拦路抢劫那是犯王法的死罪,不懂可千万别乱说话!再者,若真是抢劫,又岂会只要十两银子?不是抢劫,这是规矩!颍川的规矩!水陆码头的规矩!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你们三个要么交十两银子乖乖滚蛋,要么就留下这箱东西。想找麻烦,也得先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湖帮,乃颍川第一大帮派,谈不上是武林门派,不过是一群绿林劫匪组成的乌合之众罢了。
东湖帮的人整日在水陆码头横行霸道,收取份钱。前些年还有人反抗,但轻则被打个头破血流,重则直接被活活打死,继而抛尸江河。最无奈的是,官府对此事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东湖帮在水陆码头收份钱,成了约定俗成的地下规矩。尤其是近些年,来往于此的商客,无不主动交钱示好,以求平安。即便带着镖师护卫的客人,大都也不愿与东湖帮为敌,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只想求财,不想惹事。更何况东湖帮收的份钱,不过是三瓜俩枣的小钱,来往商客多是做大买卖的生意人,也不在乎几个琐碎银子,权当是破财免灾。
只不过,东湖帮今天碰上的并非寻常客人,更不会被他的狠话轻易唬住。
弄清缘由的林方大突然转性,他满脸笑意地轻轻点了点头,伸手入怀,胡乱摸索几下,继而手背朝上,缓缓朝黑脸汉子伸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想要钱,我给你便是!”
黑脸汉子见林方大示弱,不禁面露得意之色,继而毫无避讳地伸手去接林方大的“银子”,但就在他们二人手指接触的瞬间,林方大突然五指张开,一把攥住黑脸汉子的手腕。
此时众人方才看清,林方大的手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半两银子。
黑脸汉子意识到不妙,可还不等他匆忙抽回手臂,林方大突然向前一拽,直将那黑脸汉子顺势拽到自己身前,接着左手握拳,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狠狠地捶在黑脸汉子的小腹上。
这一拳打的黑脸汉子痛不欲生,宛若五内俱焚,肝肠寸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珠上翻,口舌唇齿抑制不住的连连颤抖,整个身体也如同一只煮熟的大虾,迅速蜷缩在一起。
“嗖!”
林方大突然出手,一旁的东湖帮弟子见势不妙,急忙朝天放出一支哨箭,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天际,淮水一线延绵十余里的水陆码头上,竟从四面八方迅速涌出一群群人影,这些人大都手持棍棒,也有人举着刀剑鱼叉,匆匆朝潘淮船商的码头聚拢而来。片刻之间,竟已聚攒了两三百号人马,将潘淮码头围的水泄不通。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东湖帮弟子,林方大似乎也意识局势不妙,喉头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犹豫片刻,林方大转而看向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和洛凝语,满眼尴尬地苦笑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东湖帮的人,为何敢在码头上如此嚣张了。寻衣、凝语,你们说……咱们三个能一人打翻一百多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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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东湖匪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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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要乱动!否则老子扭断他的脖子!”
面对四周虎视眈眈的东湖帮弟子,林方大忙将黑脸汉子的脖子勒住,虎目一瞪,倒也不失一股临危不乱的霸气。
“小子,今天你们算是踢到铁板了。”黑脸汉子憋的脸色通红,嘴里却嚣张不减,冷笑道,“识相的就赶快放了我,否则我让你们走不出水陆码头!”
“速速束手就擒,否则要你们好看!”
“胆敢伤了二爷,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识相的赶紧放人……”
黑脸汉子一声吆喝,周围的数百东湖帮弟子顿时高声嚷嚷起来,他们用手中的棍棒刀剑,整齐划一地重重敲打着地面,口中高呼“放人”二字。顷刻间,码头上回荡起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声响,声势极为浩大。
与此同时,巨大的动静也吸引来不少好事之徒,朝此处聚拢而来。
此地是颍川地界,贤王府虽实力雄厚,但毕竟远在洛阳。此刻只有柳寻衣、林方大和洛凝语三人,面对偌大的东湖匪帮,相比之下难免显的有些势单力薄。
此情此景,令林方大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三人的处境,理智战胜鲁莽,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他满脸凝重地望向柳寻衣和洛凝语,似是在询问他们二人的打算。
洛凝语贵为贤王府大小姐,平日出出入入大都是前呼后拥,护卫如林,极少身处险境。又何尝见过今日这般场面?她深知这些地痞恶匪,大都是亡命之徒,一向不守江湖规矩,行事鲁莽,且肆无忌惮。因此即便自己亮明身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说不定还会横生枝节。
心念至此,洛凝语不由心生三分怯意,下意识地将身子朝柳寻衣贴近几分,低声道:“我们初来乍到,与这些人硬斗只怕会吃亏。而且看眼下的局势,潘淮商会似乎也不敢招惹他们,只怕无法为我们撑腰,不如……给他们十两银子算了。”
柳寻衣环顾着凶神恶煞的东湖帮弟子,苦笑道:“只怕现在已不是十两银子可以解决的了,这些匪霸恶贼,骨子里就是些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之辈,好勇斗狠、贪得无厌之徒。如今好不容易碰上我们三个外来的‘软柿子’,他们不折腾个痛快,又岂会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林方大急声道,“难不成真要打?你我倒是无妨,大可杀出一条血路,可凝语她毕竟是……混战中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受伤,又该如何?”
“你们能打,我也能打!”洛凝语不甘示弱地辩解道。
“倒也不必如此。”柳寻衣道,“我很了解这些人的脾气秉性,他们虽好勇斗狠,但也欺软怕硬。我们只需以雷霆之势,用狠辣手段除掉一两个,杀一儆百,其他人自会怯战。不过此举只能保我们今日无虞,但颍川我们怕是不能再呆了,而且……或许还会给潘八爷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不等柳寻衣话落,林方大已迅速抢话道:“如今已是万不得已,我看就先拿手里这个开刀,你们以为如何?”
“诸位烦请稍安勿躁!正所谓和气生财,任何事皆可慢慢商议,又何必动刀动枪?呵呵……”
不知何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锦服,五旬上下的男人,此人在几名潘家护卫的陪同下,满脸笑意地迎上前来,俨然是想充当和事佬。
“在下潘文,是这潘淮船商的掌柜。今日来码头监工,不料却遇到一场误会。”
潘文是潘初八的长子,聪慧过人,头脑精明。潘初八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前便将潘淮船商,交由他全权打理。
故而如今潘淮船商的主人,正是潘文。
说话的功夫,潘文已走到近前。他先朝柳寻衣三人稍稍拱手,转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被林方大挟持的黑脸汉子。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镇定自若的潘文在看清黑脸汉子后,脸色竟陡然一变,忙道:“哎呀!这不是东湖帮的李豹‘李二爷’吗?这怎么……”言至于此,潘文又将目光转向林方大,诧异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你因何要与李二爷为难?”
“潘老大,这里是你潘家的码头,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李豹虽被林方大死死钳制,但却死鸭子嘴硬,言语仍旧傲气十足。
“潘伯伯,你可还认得我?”洛凝语一见潘文,顿时面色一喜,三两步走到近前,但潘文却一头雾水,细细打量半天,也没能认出洛凝语的身份。
“这也难怪,当年我才十来岁,这么多年过去,潘伯伯不认识我也不稀奇。”洛凝语莞尔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又道,“那潘伯伯可还记得潘八爷的……洛阳故人?”
“洛阳?故人?”潘文迟疑片刻,上下审视着女扮男装的洛凝语,狐疑道,“难道这位公子认识家父?”
“公子?”洛凝语稍稍一愣,转而又想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不禁“扑哧”一笑,她这极具小女儿之态的娇羞模样,顿时惹的潘文眼神一凝,恍然大悟道:“难道是洛阳贤……”
话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但见洛凝语笑而不语地缓缓点头,潘文脸上瞬间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即是自己人,烦请这位小兄弟先放了李二爷,如何?”潘文暗示洛凝语和柳寻衣不必多言,迅速凑到林方大身旁,低声劝道,“如若信得过潘某,不如就将此事交由潘某处置。”
“既然潘掌柜开口,那我自当却之不恭。”林方大痛快答应,随之一掌将李豹推倒在地,周围的东湖帮弟子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好你个潘老大……”
“李二爷,误会了,这三位是我潘家的朋友。”不等李豹开口训斥,潘文却先一步凑到李豹身前,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迅速塞进李豹手中,这些银票每一张都价值百两。
面对依旧愤愤不平的李豹,潘文又道:“这些钱李二爷拿去给兄弟们喝茶,今日之事权当是场误会,希望李二爷能念在潘家与李帮主多年的交情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原本不肯罢手的李豹,在听到潘文提起“帮主”二字后,脸色悄然一变。他恶狠狠地盯着林方大,但却心中犹豫,迟迟未再出言刁难。
“李二爷?卖我一个面子,如何?”潘文见状,再次赔笑道。
李豹瞪了一眼林方大,转而看了看满脸笑意的潘文,最后又将目光投在银票上,似是喃喃自语道:“潘老大,你和我大哥交情不错,所以你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只不过今天这小子当着这么多人,让我好生难堪。我颜面尽失,又该如何?你这几张银票……”
“明白!明白!”李豹话音未落,潘文已再度掏出一沓银票,塞入李豹之手,低声笑道,“加上刚才的几张,一共是一千两。李二爷你看此事不如就……”
“哼!”李豹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双手却迅速将银票清点一遍。确认无误后,他将银票塞入怀中,惺惺作态地冷喝道,“今天我给你潘老大面子,暂且放他们一马,让他们三个以后放聪明点。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们!”
“那是!那是!”
“走!”李豹对连连赔笑的潘文毫不理睬,径自招呼一声,带人离开了潘家码头。
与此同时,聚拢在周围的数百东湖帮弟子,也陆陆续续地散去。
“妈的,挨了一拳就赚了一千两,天下竟还有这种便宜事?”看着渐行渐远的李豹,林方大仍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恶气,于是哼哼唧唧地骂个不停。
洛凝语笑道:“打得好,这一千两花的值!若能再来一次,我愿出一万两,让你打他个半死!”
“那倒不用,对付那种外强中干的货色,再让我打上两拳,保证他没命。”林方大接话道,言辞中尽显对李豹的不屑之意。
柳寻衣微微一笑,对潘文拱手道:“潘掌柜,这一千两银子,改日定当如数奉还。”
“不必不必!”潘文连连摆手道,“莫说是一千两,就算是一千万两,也远远抵不上家父与洛府主的情义!哈哈……”
“洛阳有事,因此我爹不能亲自前来。故而遣我们三人代他而来,向潘八爷祝寿!只不过……没想到我们竟会以这种方式与潘伯伯见面。”洛凝语表明来意,语气中略显几分愧疚。
“家父昨日已收到洛府主的书信,知道你们三位都是洛府主的亲信,更是贤王府的中流砥柱。你们不辞辛劳而来,鄙府蓬荜生辉!”潘文谦逊道,“请三位速速与我回府,家父早已等候不及,要亲自为你们接风洗尘。哈哈……”
洛凝语笑道:“潘伯伯不必多礼,我们是晚辈,理应去拜见潘八爷。”
几人相谈甚欢,潘文命人备好车驾,并亲自带他们前往潘府。
途中,林方大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再三追问有关东湖帮的事。
潘文搪塞不过,只能叹息道:“颍川一带,自古靠水吃水,故而滋生出不少水霸恶匪,他们以拦路抢劫为生。当年的恶霸拉帮结伙,各成一派。直到十多年前,颍川突然冒出一个强人,诨号‘李老虎’。此人手段过人,颇有头脑,短短数年便将颍川一带的各个帮派合而为一,并新立一派,正是今日的东湖帮。东湖帮虽蛮横,但却从不踏出颍川地界,因为李老虎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离开颍川,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什么浪也翻不起来。因此他们多年来始终据守颍川,虽不能成就大势,但日子过的倒也算逍遥。历经多年,东湖帮在此地早已是树大根深。上通官府,下至市井,财雄势大,盘根错节,就连我们这些商号也不得不巴结东湖帮,才能求得一隅安稳之地。”
“那刚刚那个李豹又是什么人?”
“他是李老虎的义弟。李豹原本不姓李,姓曹。听说他小时候曾跟李老虎一起厮混,多年来鞍前马后,忠心耿耿,颇受李老虎器重。后来李老虎发迹,认其为义弟,曹豹为了拉近自己与李老虎的关系,竟悖逆祖宗,私自改姓为“李”,之后便一直以李豹自居。如今的他,在东湖帮内地位仅次于李老虎,故而人称‘李二爷’。”
“竟有如此混人?”洛凝语诧异道,“既然东湖帮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何不联合起来,除之而后快?”
“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有精力与他们缠斗?”潘文苦笑道,“更何况,就算今日除掉一个东湖帮,明日又会冒出一个西湖帮、南湖帮……这类恶霸地痞,天下到处都有,又岂能斩草除根?与其如此,倒不如给他们点甜头好处,彼此相安无事,得过且过吧!”
“我们可以帮你。”林方大插话道,“只要府主下令,剿灭东湖帮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保准让他们灰飞烟灭。”
闻言,潘文不禁沉默片刻,忽然重重叹息一声,苦涩道:“杀鸡焉用牛刀?更何况,如今潘家所要面临的麻烦,远比一个小小的东湖帮强大的多,也可怕的多。东湖帮只不过是求财,但现在却有人想要我们潘家的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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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危若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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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颍川城北。
潘府设宴,潘初八亲自款待柳寻衣三人。
潘淮船商,在颍川众商中首屈一指,潘家亦是此地的名门望族,坐拥金山银海,富甲一方,田连阡陌,家累千金。
来此之前,柳寻衣三人无不将潘家想象成金镳玉辔,长戟高门,门庭赫奕,家道从容。潘府之人无不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一副钟鼎之家的富贵景象。
可当他们真正踏入潘府后,却发现潘家处处节俭,丝毫不见奢靡之象。
除了五进的府邸宅院,略显几分气派之外,府内的布置摆设、应用之物、繁杂器具……竟皆如寻常人家一般,府中子弟虽身着绸缎绫罗,但却不见披金戴银,环佩玎珰的招摇打扮。
潘初八虽年事已高,但仍精神翟硕。一双炯炯虎目分外有神,尨眉皓发,鼻直口阔,心明眼亮,体态犹健,身材稍显佝偻,却不失浩然正气。
本该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的潘初八,竟是一身芒屩布衣,朴实无华。出出入入也不见半个奴仆伺候,他哪里像个员外老爷?简直比寻常老叟,还略显几分寒酸。
柳寻衣和林方大第一次见到潘初八时,甚至误将其当做潘府下人。直到潘文引荐,二人方才恍然醒悟,暗暗庆幸自己刚刚只是心里想,并未嘴上说,避免当众出丑。
相互见礼,洛凝语亲自将白玉观音奉上,双方又是一阵寒暄。潘初八亲自将柳寻衣三人请入正堂,此时堂中已备好一桌丰盛酒席。
“老夫生有两子一女。”潘初八一边请柳寻衣三人入座,一边点指着堂中的男男女女,淡笑道,“长子潘文,次子潘武。还有一个小女儿潘凤,早年远嫁嘉州,三五载都不曾相见一面。唉!”
与文质彬彬的潘文不同,潘武是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四旬上下的年纪,方面大耳,虎背熊腰。他外表如此粗犷,但性情却十分内敛,甚至有些孤僻。即便是潘初八引荐,他也只是朝柳寻衣三人微微点头示意,并未多说半句。
在潘文、潘武身旁分别站着一位妇人,她们是大夫人和二夫人。
待众人分宾主落座,潘初八又指了指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俊生,笑道:“他是老夫的小孙儿,潘文之子,名叫潘云。潘武也有一个儿子,年龄比潘云大四岁,名叫潘春。潘云自幼体弱多病,因此在家中跟他爹学做生意。至于潘春,则在三年前被我送到淮南新军府磨练,日后战端一起,即可执剑从戎,报效国家。哈哈……今日的颍川虽已被蒙人控制,但我潘家祖祖辈辈都是汉人,自当为守护汉人江山而尽绵薄之力。”
闻听此言,柳寻衣拱手称赞道:“前辈心系家国天下,晚生佩服!”
潘初八哈哈一笑,转而指向坐在潘云身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眼中顿现一抹慈爱之色,笑道:“她是潘文之女,老夫唯一的孙女,潘雨音。”
正是豆蔻梢头,风信年华。生的柳眉星眼,杏脸桃腮,贝齿红唇,雪肤花貌,丰肌弱骨,楚腰卫鬓,这位潘玉音倒也不失为一个玲珑标致的小美人。
当潘初八介绍她的时候,潘玉音还不忘起身向柳寻衣三人依次施礼,颇有教养。
潘文的一双子女,好似一对儿金童玉女,男子生的俊美飘逸,女子温婉绰约,果真羡煞旁人。
“府中其他人都是些旁亲外戚,潘家自己人,便只有这些。”潘初八言语中略显几分悲凉,苦笑道,“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算不错。可就眼下的潘家而言,未免有些人丁单薄。老夫何尝不想多子多孙,只可惜……唉!大抵这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
柳寻衣三人已从洛天瑾口中得知潘初八的陈年往事,因此对他所说的“惩罚”,也自然心领神会。
潘文见潘初八旧事重提,怕他再生悲伤,于是急忙举杯转题,在座之人彼此心照不宣,故而谁也没有多言,皆佯装出一副皆大欢喜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有几分醉意。
潘初八的眼睛在洛凝语、柳寻衣和林方大之间来回打量,最终将目光落在柳寻衣身上,笑道:“年纪轻轻便已成高手,了不起!”
被潘初八一语道破,柳寻衣不禁一愣,谦逊道:“前辈过誉,不过是瞎练几年花拳绣腿罢了。”
“我潘家子孙中,若有人能有你这般花拳绣腿,老夫又何至于如此苦闷?”潘初八叹息道,“相信在来之前,洛府主已将我的事告诉你们了吧?”
柳寻衣先与林方大对视一眼,继而缓缓点头道:“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约将近,事关‘玄水下卷’的归属,关乎潘家一脉的生死,甚至还关乎归海刀宗的荣辱。”
闻言,潘初八神色一禀,重重地点了点头,正色道:“我虽年事已高,但却并不糊涂。但只要有我在一天,那秦家就休想将‘玄水下卷’据为己有。我隐退江湖数十载,无非是想避开昔日的恩恩怨怨,时至今日,天下人只知道颍川潘家是做生意的,又有几人还记得老夫曾出身于江湖?只可惜,天命知所归,又岂是我说逃就能逃的?一朝入江湖,一生一世便是江湖中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感慨道,“数月前,莫岑前辈也想金盆洗手,从此与妻儿安稳度日,可结果……却令他一家因此而命丧九泉。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不是想了结就能了结。你或许不想招惹别人,但别人却总想来招惹你,逼得你要么杀出一条血路来步履维艰,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林方大附和道:“这就叫两头都想得到,结果弄的自己两头不靠岸,活该!依我之见,既然身在江湖,那就应该笑看生死。天下就是这样,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谁也不必装圣贤……”
“咳咳!”林方大话音未落,洛凝语却急忙轻咳几声,打断他后面的话。林方大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向潘初八赔罪道:“潘八爷别误会,我说‘两头不靠岸’不是指你,是说别人……”
林方大越描越黑,以至于语无伦次,只能一脸尴尬地赔笑。再看潘家众人,无不面露难堪之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此,潘初八却不以为意,自嘲道:“老夫早已是有心无力,否则也绝不敢麻烦洛府主。”
柳寻衣道:“来此之前,府主曾特意交代我们,向前辈转达一句话:‘情如山重,义似海深。兄若有难,无论何时,洛某皆愿与潘兄吴越同舟,永不背弃。’”
闻言,潘初八的老眼中不禁泛起一抹感动的泪光,感慨道:“洛府主不愧是北贤王,愿在危难之际出手相助。果真是情深义重,老夫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爹,你何不将‘玄水下卷’直接交给秦家,换我潘家上上下下太平无事。”二夫人突然插话,言辞中颇有抱怨之意,“如今我们家大业大,衣食无忧,积攒的家业几辈子也吃喝不尽。爹又何苦非要与那河西秦氏为敌?殊不知秦家之人都是些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我们是正经人家,哪儿能惹的起他们?”
“弟妹此言差矣,玄水下卷对爹而言,价值重于性命。又岂能轻易拱手送人?”潘文赶忙解释道。说罢,他还一个劲地朝二夫人挤眉弄眼,提醒她不要多言,以免激怒潘初八。
“我只是奇怪,究竟是玄水下卷对爹重要,还是咱们这一大家子对爹重要?”二夫人对潘文的“提醒”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辩解道,“我无意与爹争执,只是不想因为一件死物,而白白断送咱们潘家的大好前程。爹,您老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您的儿孙们想想不是?”
说罢,二夫人又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潘武,忽然哽咽抽泣起来,低声道,“只可怜我这夫君,这些年来一事无成,终日只能关在后院,苦练什么玄水刀法,到头来把自己练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辛辛苦苦不说,反而潘家的偌大家业,却也半点没捞到。”
“混账!”潘初八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吹须瞪眼地点指着二夫人,怒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潘家就只有一个家主,那就是我,潘初八!什么叫潘家的家业半点没捞到?潘家的家业再大,也皆由老夫一人做主。无论是潘文还是潘武,在老夫没有咽气之前,都只是替这个家守业而已。咳咳……”
众人见潘初八动怒,纷纷凑上前去,好言劝慰。唯有潘武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二夫人则是连连抹泪,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敢怒而不敢言。
“弟妹,还不快来向爹磕头认错?”大夫人催促道。
二夫人将眼泪一抹,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她虽不敢顶撞潘初八,但却敢驳斥大夫人。
二夫人面带不屑地嘲讽道:“你们一家尝尽甜头,捞尽好处,当然会哄爹开心!只恨我的春儿,三年没有回来,如若让他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家受这等冤枉气,非要你们好看不可……”
“啪!”
还不等二夫人把话说完,沉默不语的潘武竟突然扬起手臂,狠狠一巴掌重重打在二夫人脸上。直将二夫人从椅子上打飞而出,在半空连翻几圈,狼狈地摔落在地。一开始还有几声呜咽,可随之又消失不见,俨然是昏死过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原本一团和气的酒席顿时变的尴尬起来。柳寻衣三人坐在一旁,呆若木鸡。此刻他们帮潘八爷不是,帮二夫人更不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自然不好插嘴。
打翻二夫人后,潘武淡淡地留下一句:“爹,我回去练功了。”转而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堂,弃一团乱局于不顾。
此刻,潘初八气的浑身颤抖,潘云和潘雨音只能唯唯诺诺地安慰爷爷。潘文夫妇则是满眼复杂,似乎心中颇多感慨。
至于二夫人,则始终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不知伤势如何。潘家的一众外戚,更是全然没了主意,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进退。
面对这番景象,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暗道:“潘家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麻烦,非但外患岌岌可危,而且内忧……更是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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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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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至,颍川东郊,一处幽深僻静的院落前,一名浓眉大目,虎背熊腰的汉子正小心守候着。
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寒风呼啸肆虐,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又疼又冷。守门的汉子冻的浑身僵直,顶着冷冽寒风,不断搓动着双手,以求祛除几分寒意。
“哒哒哒……”
街道尽头,突然响起马车晃动的声响,由远及近,姗姗而来。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已停在院门前。
守门的汉子见状,顿时精神一震,快步迎上前去,朝马车内的人拱手笑道:“夫人,帮主已恭候多时。”
“嗯!”伴随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应答,车帘缓缓掀开,但见一位黑纱遮面,身披墨色斗篷的小巧妇人,颇为谨慎地探出身来,左右观瞧一番。在守门汉子的小心搀扶下,慢慢下车,快步入院。
妇人进院后,守门大汉又重新将院门关死,并将马车牵至后巷,隐藏起来。
妇人似是轻车熟路,穿院而过,直奔北屋。她快速推门而入,又急忙转身将房门关上,举手投足无不谨小慎微,似乎生怕自己被外人看到。
直到她将门闩死死插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翠儿,你让我等的好苦!”
不等妇人回身,一道人影突然从房中闪出,一下从身后揽住妇人娇躯,直吓的她险些叫出声来。
“你想吓死我不成?”妇人奋力挣脱,转身怒瞪着身后的男人,眼中却又暗藏几分娇媚之意。这种眼神虽不比妙龄少女那般清澈,但却别有成熟妩媚之韵,反而更加诱人。
房间内的男人五十岁上下,豹头环眼,燕颔虬须,配之黝黑发亮的肤色,长相宛若凶神一般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他那肥胖的身躯,较之凶恶样貌却略显可笑。身宽体胖,分外臃肿,此人一身绫罗绸缎,玉扳指、金手串璀璨生辉,全身上下,处处彰显着一股庸俗铜臭之气。
休看此人大腹便便,好似酒肉之徒。他正是威震颍川的东湖帮帮主,诨号“李老虎”。
当年的李老虎也是一条威武壮硕的好汉,身如铁塔,臂似精钢,铜皮铁骨,坚如磐石。
只不过近些年,东湖帮日渐昌盛,李老虎早已不再冲锋陷阵,打打杀杀。如今他坐享其成,锦衣玉食,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久而久之,变成这副肥腻油滑的德行。
论武功,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猛虎”。但论心肠之歹毒,性情之贪婪,今日的李老虎比之当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翠儿,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又何必遮遮掩掩?”李老虎对妇人的抱怨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一抹坏笑。说罢,他还欲要出手揭下妇人面前的黑纱。妇人却眼神一变,急忙转过头去,分明有意闪躲。
“翠儿,你这是……”
“虎哥,这黑纱还是让我继续戴着吧!”妇人的声音中略带一丝哭腔,与此同时,她还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李老虎脸色一变,笑容缓缓收敛。趁其不备,他突然探出左手,攥住妇人的手腕,接着右手两指一夹,将黑纱撕扯下来。霎时间,一张伤痕累累的俊俏脸蛋浮现而出。
但最令人诧异的,并非妇人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肿淤青,而是她的身份,竟是潘家二爷的内子,潘武之妻,丁翠。
潘家二夫人竟与东湖帮帮主私通,此事若宣扬出去,势必会在颍川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其实,丁翠与李老虎并非半路苟合,恰恰相反,早在丁翠嫁入潘家前,二人就已经相识。更甚至,在丁翠成为潘武的女人前,她其实就已经是李老虎的女人了。
实则,当年丁翠嫁入潘家,李老虎“功不可没”。
二十多年前,李老虎还是个无名小卒时,潘家就已在颍川名利双收,富甲一方。他垂涎于潘家的雄厚家财,因此施展诡计,故意将自己的情妇嫁入潘府。
后来李老虎和东湖帮异军突起,其实是潘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予其财力上的支持。
只不过其中的晦涩之处,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潘老二又打你了?”李老虎神情冷厉地问道。
丁翠强颜欢笑,有气无力地叹道:“不知为何,这几年潘武性情大变,对我也远不比昔日那般体贴温柔。自从他开始练玄水刀法,整个人就变的越来越不正常,沉默寡言不说,脾气还十分暴躁,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今日亦是如此,我不过说几句公道话,潘武这个窝囊废,非但不帮我,反而还动手打我。我看天底下最蠢的人非他莫属,他大哥都要把家产全部霸占了,他竟视而不见?还一心一意地练什么破刀法!再这样下去,只等他爹一死,我们马上就会被潘文扫地出门。哼!”
李老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他的刀法练的如何?”
“还能如何?”丁翠满眼不屑地嗤笑道,“依我看,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和你比都相差甚远,更别说河西秦氏了……”言至于此,丁翠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所失言,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潘武那个废物,再怎么练也是一身蛮力,绝不能与虎哥你相提并论……”
李老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说道:“潘初八为人固执,他让潘武苦练玄水刀法,定是想和秦氏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听你的意思,潘武似乎远不是秦氏对手,十年之期在即,看来潘家是躲不过这场浩劫了。”
李老虎与丁翠私通多年,因此对潘家之事,他知晓的甚是详尽。
“虎哥,我不想陪潘家一起死。”丁翠直言道,“若非舍不得万贯家财,我早就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省的整日受他们的冤枉气!”
李老虎轻抚着丁翠的秀发,安慰道:“明年一战,潘家若败,依潘初八的性子,定会宁死不屈,闹个鸡飞蛋打。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到那时,潘家的万贯家财将会在河西秦氏的清剿下,碎如齑粉,荡然无存。”
“这正是我担心的。”丁翠连连点头道,“虽然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积攒钱财,但无奈潘淮船商的大权在潘文夫妇手中,我拿到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现在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实在心有不甘。”说罢,丁翠眼神一变,阴狠地说道,“虎哥,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秦氏发难前,我们先将潘家的家产据为己有,如何?”
“你的意思是……”
“东湖帮人多势众,虎哥大可派人闯进潘淮船商,抢劫一空。”丁翠恶毒地提议道,“虎哥以为如何?”
李老虎冷笑着摇了摇头,道:“商号里能有多少现银?三万两还是五万两?现在潘家每年都会给我上贡至少一万两。隔三差五还有孝敬,这可是细水长流。现在你让我去抢潘淮船商,岂不是杀鸡取卵,自断财路?而且事情一旦传出去,我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势必会再起波澜,到时颍川的富贾人人自危,还有谁心甘情愿地给我们上贡?没有这些年贡,我又拿什么孝敬官府里的老爷们?若是官府对我不满,定会派兵围剿东湖帮,我转瞬间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觉得这个险……值得冒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金山银山落入秦氏之手?”丁翠心急如焚,语气颇有不甘。
“潘初八何其精明?难道他会坐以待毙?”李老虎迟疑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少斤两,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以我对潘初八的了解,他绝不会将潘家的所有希望,全都寄放在潘武一个人身上,一定还有后招……”
“对了!”潘初八一语惊醒梦中人,丁翠惊呼一声,连连点头道,“今天潘府来了三个外人,说是什么洛阳贤王府的人。听他们谈话,好像贤王府的府主和潘家老不死的有些交情。”
“贤王府?”李老虎脸色骤然一变,急忙问道,“你肯定是洛阳贤王府?他们的府主可是叫洛天瑾?”
“是姓洛不假。”丁翠言之凿凿地点头道,“老不死的还说那人是什么‘北贤王’……”
“那就是了!”李老虎恍然大悟道,“难怪潘初八有恃无恐,原来他在背后早就攀上了贤王府的高枝。”
“虎哥,什么是贤王府?谁又是高枝?”
“那些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说了你也不懂。”李老虎颇为不耐地搪塞两句,突然话锋一转,忙问道,“我听说李豹今天在码头收份子时,碰上三个愣头青,最后还是潘文出面破财免灾,莫非那三个就是贤王府的人?”
丁翠一头雾水,模棱两可地摇头道:“不知道,但来潘府的确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男一女?”李老虎一愣,“我为何听说是三个男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丁翠兴致索然,颇为担忧地喃喃自语道,“如今左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河西秦氏,右有一个来路不明的贤王府,潘家已乱成一锅粥,只怕朝不保夕。虎哥,我们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当年我孑然一身进潘府,难道今日还要我两手空空地走出来不成?这不只是我的心血,更是虎哥你多年的心血啊!”
李老虎缓缓摇头道:“对这些江湖门派,我一向是敬而远之。但敬归敬,我也绝不惧怕。他们来颍川不招惹我也就罢了,但若敢打我的主意,我东湖帮也不是吃素的!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颍川城是我的地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夹着尾巴!不必担心,这两天我先去官府打声招呼,早做安排,以防不测。无论最终河西秦氏与贤王府究竟谁技高一筹,我都有一种预感,潘家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那潘家的家业……”
“你刚刚所言不错,你我二十几年的心血,绝不能拱手送人。潘家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即便我不取,也自会有别人来取。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先便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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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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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颍川城中一片静谧,几乎家家闭门,户户熄烛。
唯独城西街口的一间酒肆,此刻仍未打烊。
几个时辰前,酒肆突然迎来一群客人,他们在此痛饮畅聊直至夜深人静,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其实掌柜早有逐客之心,但他在这伙客人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不敢表露出丝毫不耐,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只因这群酒客来自东湖帮,为首之人更是东湖帮的二当家,李豹。
东湖帮恶名昭彰,平日里在城中横行霸道,无人敢惹。颍川城内各大商号尚且对他们畏惧三分,更何况这么一间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小小酒肆?
因此掌柜即便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小心伺候着,并且战战兢兢,生怕有所怠慢。若是不小心招惹到他们,砸了他的酒肆不说,更会有皮肉之苦,甚至性命之忧。
“小二,再拿几坛酒来!”一个喝的脸色涨红的壮汉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命令的口吻向掌柜大声吆喝道,“这次多上几坛,别他妈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每次就拿上来一两坛,打发阿猫阿狗呢?”
“刘三,你跟一个卖酒的嚷嚷个屁?赶紧坐下,听二爷接着说。”另一个醉醺醺的汉子语气不悦地催促道,“正是紧要关头,你别老打岔!”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周围五六个汉子的连声附和。他们再度将期盼的目光投向醉眼迷离的李豹,刘三谄笑道:“二爷,你刚才说潘家二夫人和咱们帮主早就相好,然后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李豹面露坏笑,舌头打结,含糊不清地囫囵道,“当然是金屋藏娇,无限春意了。哈哈……”顿时,周围的几个汉子无不放声大笑起来。
“比如现在……”李豹打了一个酒嗝,挥手道,“大哥正在与潘家二夫人在温柔乡里纵情缠绵……否则我又如何能连夜带你们几个出来找乐子?”
“二爷高义,咱们跟着二爷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咱的福气!”刘三忙恭维道,随即他眼珠一转,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满脸奸笑道,“咱们兄弟都是穷苦出身,还从没尝过那些深宅大院的夫人小姐们,究竟是个啥滋味……不知与那青楼的娘们儿一不一样?嘿嘿……”
“当然不一样。”另一个汉子撇嘴道,“青楼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认钱不认人。只要你把银子给足了,她们简直比你我兄弟还要生猛,半点女人的矜持都没有,怎能和那些富家小姐相提并论?不过你们也别奢望了,咱们这辈子注定与老鸨俗妓为伍,大家闺秀与咱们这种人无缘。哈哈……”
“我看那潘家小姐就挺不错,肤白貌美,婀娜多姿,听说还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若是能与这种才貌俱佳的美人春宵一刻……嘿嘿……就算死也值了!”
李豹听着他们胡乱调侃,嗤笑道:“龙配龙,凤配凤,大哥也只能勾搭一个夫人,你们这帮王八蛋竟敢惦记人家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罢,李豹又将一碗黄汤灌入腹中,话锋一转,坏笑道,“不过那潘雨音的确姿色过人,若真能与她逍遥快活一晚,倒也不枉二爷我这辈子做个男人。”
“怎么?二爷也有这个心思?”刘三饶有兴致地坏笑道,“若真有那一天,二爷快活后,不知能否也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兄弟?嘿嘿……我也是想瞎了心,那潘家小姐如同高居云端,咱都是泥地里的萝卜,天壤之差,又岂能轻易够到?”
“高居云端?”李豹不禁冷笑一声,阴狠道,“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潘家倒霉,只等其家道中落,潘雨音也会从天上掉下来,到时她指不定落在哪个猪棚马厩,还有个屁的天壤之差?”
“二爷此话何意?”李豹此言立即引来众人的好奇,纷纷开口追问。
今夜李豹借着酒劲,已说出不少秘密。比如李老虎和丁翠私通之事,便是他酒后失言,此刻又险些将潘家与河西秦氏的恩怨抖出来。所谓酒醉尚有三分醒,李豹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因此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下,他反倒清醒几分,于是连连晃动着脑袋,满口胡言乱语地搪塞几句,旁人也就不再多问了。
“对了,今天在码头上闹事的人我已经打听清楚。”一名大汉凑到李豹身旁,低声道,“我查过他们所接的货,是洛阳贤王府送给潘初八的寿礼。那三个人后来被潘老大带回潘府,而且潘家上下对他们十分恭敬,简直比见到咱们帮主还热情。所以我猜测,那三个应该是贤王府的人。”
“真是贤王府的人?”李豹缓缓放下酒碗,眉头微皱,沉声道,“难怪他们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原来背后有贤王府撑腰。”
“那三人武功了得,背后又有贤王府做靠山。依我之见,咱们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妙。”刘三谨慎地提醒道,“万一把他们逼急了……”
“怕甚?”李豹不悦地打断道:“都说山高皇帝远,贤王府再厉害也远在洛阳,别忘了这里可是颍川,是咱们东湖帮的地盘,量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今天在码头,老子当众出丑,颜面尽失,若非潘老大出面说情,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帮主与潘家一向是和气生财,二爷今天见好就收,实在是英明之极。万一真惹怒潘家,只怕帮主那儿……咱们不好交代。”
“此事休要再提!总之这三个人别再犯在老子手上,否则决不轻饶!”
李豹一想起今天发生在码头的事,便感到心烦意乱,又气又恼。他身为东湖帮二当家,竟被林方大当众制住,确实丢人现眼,有失体面。他知道,虽然旁人表面佯装的若无其事,但背地里定会嘲笑自己软弱无能。
“二爷,贤王府不同潘府,那可是名震江湖的……”
刘三话音未落,李豹突然将酒碗扔在桌上,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酒碗顿时摔成四分五裂。紧接着,李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斥道:“这么多废话!不喝了!”
李豹突然翻脸,令其他几人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诧异地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李豹,气氛异常尴尬,刘三硬着头皮赔笑道:“二爷接下来打算去哪……”
“撒尿!”李豹冷哼道,“老子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本想带你们出来喝酒痛快痛快,却不料你们几个怂包软蛋,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是可恨!你们现在去给老子找几个女人来伺候,找不到你们就不用回东湖帮了!”
说罢,也不等面面相觑的刘三几人求饶,李豹已是骂骂咧咧地转身,朝一旁的胡同走去。
今夜月光微弱,胡同里昏暗无比。李豹踉跄着来到胡同深处,褪下裤子,一泻千里。
忽然,他感觉自己背后冷风嗖嗖,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酒意未醒的李豹下意识地转头而望,但见漆黑如墨的胡同深处,竟不知何时凭空多出来一道人影。
“什……什么人?”
突然冒出的人影险些将李豹活活吓死,醉意也顿时消散大半。他急忙系上裤带,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清那人的容貌。
李豹的问话并未得到回应,那道人影却突然迈步朝他走来。那人步伐忽高忽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竟是个跛子。
不知何故,李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惊恐。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钢刀,但掌中却扑了一空。恍然想起,刚刚在喝酒时,李豹因嫌钢刀碍事,已被他扔在桌上。
“你……你是什么人?”李豹艰难地吞咽着吐沫,目光紧张地打量着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向自己逼近的跛子,颤声问道,“我乃东湖帮李二爷,深更半夜的……你这瘸子鬼鬼祟祟地躲在胡同里作甚?”
面对李豹的质问,跛子仍是默不作声,反而走向李豹的步伐变的越来越急促。
直觉告诉李豹,此人来者不善。可不等他鼓起勇气,再度张口叱问,却突然看到那人右手中,不知何时竟翻出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短刀。
“你想干什么?”李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恐惧,一边呵斥着,一边向后退去。反观那跛子却是越走越快,突然脚下一顿,猛地朝他疾跑而来。
见状,李豹浑身的血瞬间被吓的冰凉,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嗷”的一声尖叫,转身便朝胡同口逃去。
也许是太过慌张,也许是酒劲未消,李豹猛然间转身狂奔,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左右相绊,没跑出两步,便“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快……快来人……”
此刻,李豹也顾不上查看伤势,甚至已忘却疼痛,竟连滚带爬地囫囵起身,没命似的向外逃窜。
“呼!”
就在李豹不顾一切地逃命之际,那跛子突然飞身而起,贴壁而行,双脚在侧壁上蜻蜓点水,眨眼间便跃过李豹头顶,翻身而落,死死拦住李豹去路。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李豹自知武功不如那跛子,连忙跪地求饶,“我与大侠素不相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李豹话未说完,跛子却突然反手一刀,直接割开李豹咽喉,随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连刺出十余刀。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并且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跛子根本不给李豹任何反抗挣扎的机会,便已在他身上留下十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顷刻间,血流如注,将痛苦不堪的李豹活脱脱染成一个血葫芦。
“呜呜……”李豹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颈,满眼不甘地望着已经转身离去的跛子,从始至终,他也没看清跛子的容貌。真可谓死不瞑目,做鬼都不知该找谁报仇。
以雷霆之势杀了李豹,跛子头也不回地随手丢下一物,转而消失在漆黑如墨的胡同尽头。
“二爷?”
似是被胡同里的动静所惊扰,刘三几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但当他们来到李豹身旁时,倒在血泊中的李豹俨然没了半点生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几人无不大惊失色,一时间,只感到胡同里阴风刺骨,恐怖之极。
“你们看这是什么?”一个眼尖的汉子从李豹尸体旁,捡起刚刚被跛子丢下的东西。甩去血迹,匆匆拿到其他人面前。
“潘淮船商……丙字渡口?”借着朦胧月光,刘三细细辨认着被鲜血浸透的字迹,沉吟片刻,突然眼神一变,惊呼道,“这是……一张货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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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龙凤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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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颍川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纷至沓来,所送寿礼足足堆满半个庭院。
潘初八为人低调,多年来极少与生意外的人来往,故而今日前来贺寿的大都是商界富贾,以及府衙中一些官吏差使。潘家乃颍川巨富,因此也有不少人不请自来,忠表孝心,以求攀附。
值得一提的是,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也特意差人送来寿礼,令外人更是艳羡不已。
今日除柳寻衣三人外,再寻不到其他江湖人的踪影。果然潘初八所言不假,历经几十年风雨雕琢,他早已被武林彻底遗忘。
潘府内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潘初八在大堂设宴十八大桌,招待前来贺寿的众多宾客。
“潘八爷老当益壮,看着哪里像是八旬之人?分明才六十而已!哈哈……”
“潘八爷一手开创潘淮船商,不过区区数十年便一跃成为颍川之首,实乃我等众商之标榜楷模。”
“潘八爷虽富有金银,却恬淡寡欲。虽贵为首富,却平易近人。虽精细于商,却施仁布恩。其天资之奇才,品性之高洁,为人之谦恭,待人之宽宏,性情之磊落,心胸之坦荡,无一不彰显其君子风骨,圣贤气节。试问我等这些年又有谁没受过八爷的恩惠?我等逢艰遇难之时,但凡开口求助,八爷又何曾有过推脱?八爷的声威早已声振淮水,誉满颍川,我等能同八爷共处一世,实乃天赐之福。”
“不错,不如我等一起敬八爷一杯,恭贺八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厅堂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推杯换盏之间,言辞祝酒之际,不难看出潘初八在颍川的地位威望。有些宾客的祝辞虽略显吹捧,但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若非潘初八这些年确实做过诸多善事,他们又岂会对其如此感恩戴德?
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被安排与潘家两位夫人及潘云、潘雨音同坐,并未入座主桌,只因他们初来乍到,潘初八不想招惹无端猜忌。毕竟,能坐在主桌的,几乎都是颍川当地的士绅巨富,突然冒出三个面生的年轻人,难免会惹人怀疑。
潘初八今日心情甚好,凡是前来敬酒的,一律来者不拒,觥筹交错间他竟已连喝十几大杯,醉意微起,一张老脸也变的分外红润。直吓的长子潘文赶忙夺下他的酒杯,并偷偷为其换上醒酒茶。
“姑奶奶回来了!”
伴随着堂外家奴的一声吆喝,厅堂内众人纷纷侧目而望,潘初八稍稍一愣,转而问向潘文,迟疑道:“刚刚外边说谁回来了?”
“可能是小妹!”潘文又惊又喜地回答道,“待我前去看看!”说罢,也不等潘初八答应,潘文已火急火燎地直奔前院而去。
见状,洛凝语好奇地向潘雨音问道:“你姑姑不是远嫁嘉州,多年不曾回来吗?”
“姐姐说的不错,姑姑她上次回来是爷爷八十大寿,嘉州据此路途遥远,再者蜀道难行,按照以往习惯,姑姑至少也要五六年才会再回娘家,如今才不过三载,着实有些意外。”潘雨音回答道,不过她虽心有好奇,但言语中却难掩一抹欢喜。显然,对于潘凤的突然归来,潘雨音甚为惊喜。
“爹,真的是小妹回来了,妹婿也一同来了。”
随着潘文的热情招呼,面色迟疑的潘初八顿时大喜,老眼中泛起一抹欣慰之色。对自己的小女儿,潘初八一向疼爱有加,远嫁后更是屡屡思念,此刻闻听爱女归来,潘初八自当欢喜无限。
谈笑间,但见潘文领着一男一女步入厅堂。女人四十上下,长相与潘文、潘武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虽算不上美人,但人到中年的她,倒也颇有几分雍容富贵的美态,一身绫罗,腰间环佩,头上金钗,腕上玉镯,不难看出她如今的生活定然也十分富足。
身材魁梧的男人是潘凤的夫婿,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生的方面大耳,刀眉虎目,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子庄严威武之气。魁梧的身姿,坚实的肌肉,以及高高鼓起的两鬓,再加上其腰间所挂的一把钢刀,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练家子。
男人名叫贺虎,在嘉州一带经营家中祖传的镖局,名曰“龙威镖局”。贺总镖头在南方绿林中颇有声名。他或许也是潘初八自退隐后,唯一一个堂而皇之,保持着密切关系的江湖中人。
贺虎与潘凤已结婚二十余载,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二十几年过去仍恩爱如初。二人有一独子,名叫贺青。
“爹,女儿恭祝您龟年鹤寿,松柏长青!”
“爹,小婿恭祝您日升月恒,寿与天齐!”
踏入厅堂,贺虎、潘凤齐齐跪倒在地,向潘初八叩行大礼。
“快快起来!”潘初八在下人的搀扶下激动地迎上前去,亲自将潘凤夫妇扶起,连连点头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此话一出,细心的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暗想道:“听潘八爷此话的意思,似乎他早就知道潘凤夫妇要来?”
寒暄之后,潘初八又举目朝堂外望去,问道:“青儿呢?为何不见我的宝贝外孙?”
“青儿性情顽劣,疏于练武,我罚他在家闭关练功,一年内不得踏出镖局半步,因此才没能一同前来。”贺虎答道。
潘初八点头道:“为父者应当严于管教,无妨!无妨!”
说罢,潘初八极为亲昵地左右拉起潘凤和贺虎的手,朝主桌走去,众宾客见到潘家姑奶奶千里迢迢回来祝寿,无不纷纷大赞溢美之词。
“久闻八爷的东床快婿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今日一见,贺总镖头果然英武非凡。”有宾客颂扬道,“八爷有文武虎儿,有至孝之女,又有如此良婿,真当羡煞旁人。”
此言一出,厅堂中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的确是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啊!”潘八爷将潘凤、贺虎拽至自己身边落座,转而举杯向众宾客道谢,“老夫活到今天这把年纪,早已无甚所求,唯有儿孙满堂,方能乐享天伦。哈哈......”
“春少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府外又传来一声吆喝,这次轮到二夫人丁翠激动起身,潘家只有一个“春少爷”,那就是潘武与丁翠的独子,被潘初八送去淮南新军府的长孙,潘春。
声音未落,但见一名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踏着流星大步,虎虎生风而来,在其身后还跟着四名布衣打扮的军士。
由于颍川如今已是蒙古统辖之地,故而潘春等人从淮南而来,断不能身着大宋军服,而要换成素衣打扮。
此子远远看去倒是魁梧挺拔,威风凛凛,待走近一看,却是兔头獐脑,鼠眼贼眉,鼻梁横大,颧骨高突,下巴内收,嘴唇稍噘。与潘云、潘雨音的潇洒俊俏截然不同,潘春是个其貌不扬的丑人。只凭样貌,外人很难相信,潘春竟会和潘云是堂兄弟。
“春儿!”
远远看到潘春,丁翠已按耐不住心中狂喜,三步并两步冲到潘春面前,一下将其紧紧抱住,话未出口,眼泪却已“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爷爷,孙儿给您拜寿了!”
“春儿,你回来了。”潘初八对于潘春的突然归来似乎也不吃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淡笑道,“三年不见,我孙儿愈发健硕精神了。好!极好!”说罢,潘初八挥手示意潘春去次桌入座。
潘初八处变不惊的反应再度引起柳寻衣的揣测,与此同时他对潘凤夫妇和潘春的突然归来,心中也隐隐猜出几分端详。
“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面对精神饱满的潘春,潘云不禁心生好奇。
“怎么?你不希望你大哥回来?”还不等潘春开口,丁翠却先一步话中有话地嗤笑道,“潘春是潘家的长孙,今日他爷爷过大寿,他又岂有不来的道理?他若不来,反倒会惹宾客们笑话,说我们潘家长幼无序,没规没矩!”
丁翠刻薄的话令大夫人不禁脸色微变。
潘云本无恶意,却平白无故遭逢她一通冷嘲热讽,不禁面露尴尬,急忙赔罪道:“二娘言之有理,是侄儿失言了。”
“弟妹言重了,云儿只是关心春儿,并无他意,你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大夫人似是对丁翠的指桑骂槐十分不满,于是开口替潘云开脱道,“更何况,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咱们做长辈的还是不要横加干涉的好。”
“大嫂教训的好,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的确不应该多嘴……”说罢,丁翠又故作委屈之状,叹息道,“其实在潘家,又什么时候轮到过我说话呢?我说什么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都是横加干涉,若非大嫂处处替我圆场,只怕我这个做儿媳的,早就被人扫地出门了。”
“娘,谁敢将你扫地出门?”潘春闻言脸色一沉,瓮声道,“你刚刚一见我就哭泣不止,可是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在家中受了什么委屈?”
“娘没事……娘……”面对潘春的追问,丁翠仍要佯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欲言又止,唯有连连抽泣。见状,大夫人和潘云、潘雨音无不面露难色,丁翠这一哭,就好像真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
面对潘家自己人的明争暗斗,柳寻衣三人唯有面面相觑,虽然他们多少替大夫人感到些许不平,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又怎好多言?
“老爷……老爷,又……又有人来了……”
就在堂中三五成群的畅聊酣愉之时,一道略显慌张的声音陡然自堂外传来。
闻言,众人无不心生疑虑:此刻已近晌午,宴席也接近尾声,又会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到访呢?
“恭贺恭贺,恭贺潘八爷延年益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虽是恭贺之词,但声音却是异常阴沉,甚至还参杂着一股针锋相对的挑衅之意。
紧接着,李老虎率领着二三十名东湖帮弟子,强行推开欲要阻拦的潘府家奴,蛮横地闯入大堂。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今日的李老虎竟在头上、腰间各扎一条白布,麾下弟子更是个个披麻戴孝,左右两侧还高举着花圈、白幡、纸人纸马,一路闯入潘府的同时,他们还不断朝天抛洒纸钱。
此等阵势哪里是来祝寿的?分明是来吊唁死人!
此情此景令堂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在座之人大都是颍川商贾,人人都受过东湖帮的欺压折辱,对于凶名在外的李老虎更是谈之色变,今日见他来者不善,不由纷纷面露惊恐,不敢多言。
“李帮主?”见状,潘文勃然大怒,两步冲至近前,怒斥道,“今日家父过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潘老大别误会,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们潘家道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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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大闹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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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帮不请自来,令潘府内祥和的氛围顿时变的凝重无比。
堂中宾客,或重足屏息,掩面失色,或踌躇不决,进退狐疑,更有胆小怕事者早已是结舌杜口,吞声饮泣。
李老虎坏事做绝,恶名昭彰,颍川人人谈之色变。他往堂中一站,无需多言,便足以令在场宾客感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对于李老虎和东湖帮,潘初八其实并不畏惧。人一旦活到他这个年纪,天下已没有什么事能令其感到害怕。只不过碍于如今的身份,以及潘家在颍川的生意,潘初八才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
在大寿之日送来祭奠之物,岂止是晦气?更是莫大的侮辱。潘初八可以忍,但其子孙后辈却忍不了。
“道喜?”潘文对李老虎怒目而视,沉声道,“尔等一个个披麻戴孝,如丧考妣,难道这也算道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贺虎身为龙威镖局的总镖头,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各路贼匪恶霸。今日他一眼便看出李老虎绝非善茬,更非潘文这种儒雅之士所能应对。他既为潘家女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贺虎与潘凤成亲多年,但走娘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因此他对偏安颍川的东湖帮知之甚少,更不识得李老虎的身份。
李老虎脸色铁青,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地盯着贺虎,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生面孔,之前没见过你?”
“这位是潘某妹婿,嘉州龙威镖局总镖头,贺虎。”潘文回道。
闻言,李老虎微微皱眉,别有深意地说道:“龙威镖局总镖头……听着来头不小,只可惜嘉州离颍川太远。这儿的事,你这个总镖头管不了。”
“你是何人?”贺虎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东湖帮帮主,李老虎。”
“东湖帮?”贺虎对此嗤之以鼻,轻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自称帮派?简直可笑之极!”说罢,他也不等李老虎回话,突然迈步上前,与其面对面,眼对眼,目光交织,寒意迸发。贺虎幽幽地说道:“看你今天的架势,不像拜寿,像吊丧!你是虎,碰巧我也是虎,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两只虎,而今同在一个屋檐下,你难道不认为有点挤吗?今天我岳丈过大寿,多余的话我不想说,识相的就马上带着你的手下,以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滚!”
贺虎的霸气是在经年累月的走镖中磨练出来的,做镖局一定要有胆识、有手段、有人脉,故而在李老虎这种地痞恶霸面前,贺虎非但毫无惧意,相反还底气十足。
面对贺虎的逐客令,李老虎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他目光冷厉地盯着贺虎,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个‘一山不容二虎’,说的痛切!只不过你休要忘了,眼前这座山是什么山?我这只虎又是什么虎?出了颍川我不知道,但在颍川地界,莫说是来你一只虎,就算再来一条龙,也得给老子乖乖卧着、盘着!贺总镖头若觉得此处拥挤,大可去找个凉快的地方透透气。至于门口在哪?我想就不用给你指了吧?”
“你……”
“不要动怒!”未等贺虎驳斥,潘初八却抢先开口道,“先让李帮主把话说完,老夫倒真想看看,李帮主究竟打算如何给我道喜。”
龙威镖局虽有些势力,但毕竟远在嘉州。东湖帮虽是乌合之众,但却占尽天时地利,并且人多势众,足可呼风唤雨。鞭长莫及的道理,贺虎多少还是明白的。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李老虎头也不回地大手一挥,八名东湖帮弟子竟协力抬着一大口棺材步入大堂。
“潘八爷,今天我来一是向你贺寿,二是向你道喜。”李老虎冷冷地瞥了一眼贺虎,转而对潘初八说道。
“老夫过寿,李帮主就抬个棺材来给我道喜?”潘初八不动声色地回道,“恕老夫愚钝,不明白李帮主的意思。”
李老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锋一转,大声说道:“在座诸位正好做个见证。从今天开始,潘淮船商再也不必向东湖帮交一文钱,无论是年贡还是份钱,东湖帮一律不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
众所周知,东湖帮的主要进账,正是颍川各大商号的年贡。而潘淮船商作为颍川首富,其年贡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李老虎一句话就要白白扔掉这块肥肉,谁能相信?
“天下会有这种好事?”潘初八淡淡一笑,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波澜。
“所以我刚刚才说,今天是来给你潘家道喜的。”李老虎目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冷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东湖帮将会正式加入潘淮船商,对于一切盈亏,东湖帮与潘家皆是……五五分担。”
“嘶!”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唯有丁翠眼中陡然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她掩饰的极好,笑意稍纵即逝,并未引起任何人察觉。
潘初八虽早知李老虎来者不善,但万没料到他竟会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顿时脸色一沉,质问道:“潘淮船商乃老夫数十年心血,李帮主随随便便说句话,便要分走一半,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规矩?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李老虎眼神阴厉地望着潘初八,转而又指了指身旁的棺材,冷声道,“不如潘八爷先看看棺材里的东西,再做定论不迟。”
潘初八眉心一皱,心中暗想:“李老虎此话何意?莫非棺材中装满了金银财宝,欲要收买我?”心念至此,他冷冷一笑,摇头道:“无论李帮主打算出多少钱,老夫都不可能将潘淮船商分让与你……”
“嘭!”
“啊!”
潘初八话音未落,李老虎却猛地将棺材盖掀开。顷刻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逸散而出,溢满厅堂,令人连连作呕。当众人一齐朝棺内望去时,又有人发出一声满含恐惧的尖叫。
只因棺材中直挺挺地躺着一具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死尸,正是昨夜惨死在城西胡同的李豹。
“潘八爷,现在你认为我的要求还过分吗?”李老虎面对李豹的尸体似是极为震怒,刚一开口,五官便已扭曲成一团。
“李帮主,这是何意?”潘初八强忍愠怒,反问道,“棺材中的人老夫并不认识,你将他抬来作甚?”
“你不认识,但这里有人认识!”李老虎充满仇恨的目光在堂中缓缓扫视,最终落在柳寻衣、林方大和洛凝语身上,怒声道,“我结义兄弟的一条命,难道还不值你潘家的一半家业?”
潘初八越听越糊涂,他面色狐疑地循着李老虎的目光看向柳寻衣三人,当下一愣。随之沉吟片刻,再度问向李老虎:“恕老夫愚钝,你结义兄弟不幸罹难,究竟与我潘家有何干系?”
“自己看!”李老虎将一张血迹斑斑的货票扔到地上,叱问道,“潘八爷可认得这是何物?”
潘初八不为所动,一旁的潘文见状,极为识趣地主动将货票捡起来。观瞧片刻,潘文不禁猛吸一口凉气。他已认出货票来历,正是前日洛凝语在渡口取货时所用的那张。
潘文赶忙将货票拿到潘初八身前,低声道:“爹,这是咱们码头的货票……”
“是又如何?”潘初八怒道,“我潘淮船商打开门做生意,每天发出去的货票何止百张,我又如何知道这张货票是何人……”
“是洛小姐的。”不等潘初八把话说完,潘文已面色尴尬地附耳上前,快速解释道,“就是洛府主送给爹的那尊白玉观音。”
潘初八登时大惊失色,他连忙抢过货票,细细辨认一番,转而又看向洛凝语三人,眼中布满疑惑之色。
“这张货票究竟是谁的,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李老虎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夜它出现在我兄弟的尸体旁,至于后面的话……还需要老子多说吗?”
“什么意思?”潘文惊呼道,“你想栽赃我们杀了你兄弟?”
“栽赃?放狗屁!”李老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张货票,从始至终只能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你们潘淮船商,另一个就是拥有这张货票的客人。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拥有它的客人杀了我兄弟,还是你潘淮船商的人杀了我兄弟?”
“这……”
被李老虎劈头盖脸一通喝斥,潘文不禁一阵语塞。李老虎话中有话,认定杀害李豹的凶手非此即彼,无论是潘淮船商,还是洛凝语,潘文都不能置之不理。与其自己说什么都错,倒不如什么也不说。
“只凭一张货票就妄下断言,李帮主未免太过武断。”潘初八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辩解道,“此事还有很多可能……”
“没有可能!”李老虎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怒哼道,“我现在只给你们潘家两条路,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以此弥补我的丧弟之痛。要么就交出凶手,任由我东湖帮处置,老子要让其以命抵命。”
潘文急声道:“可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
李老虎眼神一动,刘三当即会意,赶忙伸手指向柳寻衣三人,嚷嚷道:“帮主,就是他们,前天就是他们在码头上闹事,还当众挟持二爷。”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李豹在颍川混迹多年,帮我做事也并非一天两天。为何他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和他们发生争执后就被人杀了?”李老虎审视着柳寻衣三人,语气不善地说道,“潘八爷,他们三个对潘家应该很重要吧?否则前日潘文也断不会拿出一千两银子,替他们解围。现在我兄弟惨死,我不找你潘家麻烦,不灭你潘家满门,反而还给你两条路选,难道不是对你潘家的恩惠吗?难道不算喜事吗?所以今日我来向你道喜,难道不应该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昨日他们三位一直在我府中……”
“我不管其中到底有没有误会。”李老虎不由分说地大手一挥,丝毫不给潘初八解释的机会,直言道,“总之李豹不能白死,这件事今天你必须给我和兄弟们一个交代!要么交人,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究竟是要钱还是要人?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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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利义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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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
见李老虎竟以自己为要挟,洛凝语登时大怒,拍案喝令道:“林方大、柳寻衣,你们给我拿下这个血口喷人的狗东西!”
“好嘞!”林方大狞笑一声,毅然起身朝李老虎走去。李老虎非但不惧,反而放声大笑道:“好啊!有种你们就动手!看看最后谁后悔!”
“你什么意思?”潘初八挥手拦下林方大,狐疑道,“你还有什么阴谋?”
“潘八爷,你潘淮船商家大业大,奴仆伙计百余众,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这些给你买命的伙计,最后都像我兄弟这般,无辜惨死吧?”李老虎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今早我已派人将你的码头和商号团团围住,只要你敢轻举妄动,他们便会大开杀戒!不信你就试试!”
“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李老虎怒极而笑,“不怕实话告诉你,官府那儿我早已打点好一切,你若食古不化,既不想交人也不想破财,那官府就会以查案为由,查封你潘家在颍川的一切生意。到时候几百个苦力没饭吃,拖家带口来找你们,我看你潘家如何应对?潘八爷,你好自为之!”
“无赖!无耻!卑鄙下流!”此刻,洛凝语恨不能将自己所会的全部脏话,一股脑儿的用在李老虎身上。她杏目圆瞪,一脸正义地对潘初八说道:“潘八爷不必理会他,我倒要看看他敢把我们如何处置?他若敢伤我一根汗毛,我爹定派人荡平东湖帮,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潘八爷既未理会李老虎的咄咄相逼,也没理会洛凝语的慷慨激昂,而是转身朝众宾客寒暄道:“今日我潘家出了些意外,让诸位见笑了。老夫斗胆请各位暂且离开,我择日再向诸位赔罪!”
说罢,潘八爷又看向李老虎,拱手道:“李帮主,此事干系重大,老夫一时间难以定夺,可否给我半个时辰,让我与家中儿孙们好好商议一番?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如若不然,就算老夫同意与你平分潘淮船商,但儿孙们不同意,日后李帮主经营起来,岂不是诸多麻烦?”
李老虎本打算一鼓作气,但细细一想,又觉潘初八言之有理。思量片刻,点头道:“我可以给你半个时辰,但同时也会派人死死守住府邸,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当然,若有人在这半个时辰里妄想私逃,那你潘家上上下下可就要倒大霉了。哼!”
留下几句威胁后,李老虎带人退出大堂。宾客们更是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见李老虎没有横加阻拦,于是纷纷迫不及待地向潘初八拱手告辞,争先恐后地逃离潘府。
片刻间,刚刚还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的厅堂内,便只剩下潘家人及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
“咳咳!”潘初八率先打破沉默,凝声道,“现在没有外人,你们有话不必遮掩,但说无妨!”
“不知爹的意思是?”潘文沉吟道。
“不急!”潘初八摇了摇头,“家业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属于你们所有人。所以你们大可畅所欲言,倘若此刻不说,日后休要后悔。”
潘初八开门见山,潘家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时间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反观柳寻衣三人,几次想开口,却都被潘初八眼神制止了。
“既然如此,那我先说!”潘家之中,潘春性情最为豪放,自幼便敢说敢做,不拘小节,此去新军府受训三年,变的更是直爽。
潘春先朝洛凝语三人微微拱了拱手,转而向潘初八坦言道:“爷爷,恕我无礼,我意不该向东湖帮交出一半家业。显而易见,李老虎是故意栽赃嫁祸,李豹根本不是我们杀的,他的死也与潘家毫无关系,凭什么让我们顶罪?如若我们答应他的条件,岂不是不打自招?外人还以为我们心中有鬼。”
“不错!”潘文当即点头道,“李老虎今天随便找个借口,便能轻易夺走我们半壁家业,说不定改日他又会想出其他由头,到时岂不要将我们潘家全部吞并?”
“他本来就是强盗,和强盗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大夫人赞同道,“潘家能有今天,是我们历经三代人辛苦打拼出来的,岂能拱手送人?李老虎这种人贪得无厌,明明坏事做尽,却偏偏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倘若开此先河,只怕我们潘家迟早会败在他手里。”
虽然他们说的合乎情理,但此刻听在洛凝语耳中还是有些别扭。不过别扭归别扭,洛凝语也并未急着开口表态。
潘初八淡淡地说道:“我料想李老虎之所以找此借口,原因有二:其一是他死了兄弟,但又找不到真凶,故而想拿我潘家泄愤。其二则是要做给颍川其他商号看。如若他强取豪夺,是非不分,那日后颍川还有谁敢再做生意?岂不是人人自危?如此一来,最后损失的人还是他自己,李老虎一向精明,这笔账他算的清。”
“李老虎虽为人险恶,但我想他尚不至于杀害自己兄弟,故意栽赃给我们吧?”潘凤思索道,“所以......昨夜果真有人杀了李豹?而且还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
“夫人所言不错。”贺虎思量道,“此事若发生在我身上,我心里定会忐忑不安。毕竟一个藏在暗处的仇家,远比明刀明枪的争斗更加凶险。刚刚我细细观察过李老虎的言行,他的愤怒和担忧皆是发自心底,不像是惺惺作态。而且……”
言至于此,贺虎缓缓将目光转向洛凝语三人,苦笑道:“而且李老虎现已认定你们三位就是凶手,所以他今天来此大闹一场,除了刁难潘家外,还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想借机敛财,让潘家用一半家业来息事宁人,化解干戈。他却并未一意孤行,非要找出凶手为李豹报仇,不难看出,其实在李老虎心里,对你们还是颇为忌惮的。其二,他想向你们三位立个下马威,让你们知道,在颍川他才是老大,其他任何外来的强势,都休想在他的地盘肆意妄为。”
“你的意思是......他在给贤王府立威?”林方大满眼不屑地讥讽道。
“其实李老虎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他在颍川的势力,早就能查清你们的来历。”贺虎不可置否地应道,“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和贤王府作对,所以才将打算拿潘家开刀。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潘文急声道:“那就更不能答应他的条件,否则岂不要让他诡计得逞?以为我潘家是软柿子好欺负?”
“可若不答应,那洛小姐他们又该如何?”潘云心存疑惑地说道,“虽然李老虎忌惮贤王府,但他既然敢向潘家发难,就说明他对贤王府并非完全畏惧,我们一旦将其激怒,谁又能保证洛小姐三人在颍川的周全?”
潘雨音点头道:“哥哥说的对,此人丧心病狂,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贤王府虽不屑东湖帮,但……李老虎今天就要我们给出答复,就算洛府主现在派人快马加鞭而来,半个时辰也无论如何都赶不及吧?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应审时度势,不可率性而为。”
见潘云与潘雨音替自己说话,洛凝语不禁面露感激之色,淡笑道:“无妨,我不信他真敢对付我们。”
“弟妹,刚刚我们都说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你又是什么意思?”潘文问向一言未发的丁翠。
丁翠犹豫片刻,幽幽开口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洛小姐他们的周全,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闪失,至于一半家业……终究是身外之物,大不了日后我们再赚回来便是!”
“嘶!”丁翠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万分诧异。平日里她对钱财最是斤斤计较,如今却能说出这般慷慨大义的言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甚至就连刚刚还对其颇有微词的柳寻衣三人,也不禁对其侧目。
“娘,你真这么想?”潘春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那可是咱们的一半家业,半座金山……”
“傻孩子,如若贤王府的三位贵客真在颍川出了事,莫说家业保不住,就连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在洛府主的怒火下活命,都要两说。”丁翠说罢还不忘向洛凝语三人陪罪道,“我的言辞有些粗俗市侩,还请三位不要见怪!”
“各位不必再争,就让我们去解决这件事吧!”洛凝语突然开口道,“此事和潘家无关,你们也不必为此闹的一家不和,我料李老虎只是吓唬吓唬我们,并不敢真对我们动手。而且我们三人多少有些自保的本事,所以……”
“不!”不等洛凝语把话说完,潘初八却突然大手一挥,神色凝重地说道,“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东湖帮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义士,也不会遵守江湖规矩,他们中有不少人,甚至都没听过洛府主的大名。李老虎见利忘义,贪婪成性,为了钱他什么事都敢做。你们落入这群恶贼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洛府主遣你等前来,老夫就绝不能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爹,难道就让他白白敲诈我们?”潘文急声道。
“你们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潘初八语气深沉地说道,“不过今日东湖帮是有备而来,我们从一开始就别无选择,而我......其实也早已有了答案。之所以让你们各抒己见,是不想因此而闹的一家人分崩离析。于情,洛府主与我相交莫逆,他的女儿和爱徒来我府上做客,我岂能将他们置于险境而不顾?于理,如今的潘家正值多事之秋,明年开春便是十年之约,生死一战,我们这份家业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就算分他东湖帮一半又当如何?”
潘初八在说出这番话时,嘴唇一直在微微颤抖,潘淮船商毕竟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又岂能真如他所言的那般轻松?
“潘八爷!”
“爹……”
“爷爷……”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将潘淮船商,分一半给东湖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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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危困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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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一场寿宴,最终被东湖帮搅和。非但草草收场,不欢而散,而且还损金折银,痛失一半家业。对潘家而言,这一天无疑是厄运当头,苦不堪言。
心情苦闷不止是潘家人,还有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虽明知自己是被栽赃陷害,但潘家毕竟是为保护他们,而惨遭李老虎敲诈,正所谓“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今日的“潘家”正是昔日“伯仁”,柳寻衣三人又岂能无动于衷?
尤其是性情如火的林方大,若非潘家众人极力阻拦,只怕今日在大堂上,他已和东湖帮的人厮杀起来。因此当李老虎奸计得逞“满载而归”后,如遭奇耻大辱的林方大也负气而去,将自己关在客房借酒消愁。
从日头高挂一直喝到夕阳西下,林方大一人竟连喝了十几坛烈酒。
当柳寻衣和洛凝语安抚好潘初八归来时,林方大早已喝的不省人事,他抱着酒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酒水横流,刺鼻的酒气充斥着整间客房。柳寻衣和洛凝语“辛苦”许久,才将一片狼藉的房间整理妥当,后又将醉梦中仍骂骂咧咧的林方大抬上床榻。前后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满身疲惫地走出客房。
“大哥性情耿直,一向恩怨分明,睚眦必报,如今李豹之死让我们吃了哑巴亏,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漫步在潘府庭院,柳寻衣叹息道,“莫说大哥,其实我心里也很是不忿。”
洛凝语抱怨道:“此事要怪就怪那李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昨天。本姑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不行!这件事一定不能轻易罢休,我这就回去给爹写信,让他派人剿灭东湖帮,把潘家的家业夺回来。此事我总觉得亏欠潘八爷,李老虎分明是冲我们来的,又岂能让潘八爷替我们挡灾?”
柳寻衣眉头微皱,沉吟道:“其实相较于李老虎的栽赃讹诈,我更好奇李豹的死。我们前脚才和他发生争执,他随后就被人杀了,而且凶手还故意在尸体旁留下我们的货票,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意在挑起东湖帮和我们的争斗。我今天仔细看过尸体,致命伤是一刀割喉,李豹在临死前,又被人以迅雷之势连刺十余刀,而且刀刀都刺在要害,想来李豹死前定经受了莫大的痛苦。因此我推测,凶手若不是和李豹有深仇大恨,那就一定是想用残忍的手段,激起李老虎对我们的仇恨。”
“有没有可能是贼喊捉贼?”洛凝语揣度道,“李老虎自己杀人,然后又故意当众演一出戏,目的是为谋夺潘家的钱财?”
柳寻衣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一者,李老虎不是傻子,就算他想谋夺钱财,也断不会将我们卷进来,大可在我们走后再下手不迟。将贤王府扯进来,对他而言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徒增诸多麻烦。二者,据我所知,李豹追随李老虎多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李老虎对他也颇为照顾,一直视其为弟。因此就算李老虎要演一出苦肉计,也不必用他最亲信的人。再者,正如贺虎所言,今天在寿宴上,李老虎的痛苦与愤怒皆是发自内心,绝非演戏。因此我料定李豹之死,与他绝无关系。”
“这一切也太巧了。”洛凝语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东湖帮与潘家同在颍川,十几年都相安无事,偏偏我们一来就出事,而且还是在潘家与秦氏的决战之际。寻衣,我总感觉此事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李豹既不是我们杀的,也不是李老虎杀的,那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捣鬼。”
“只可惜我们在明,凶手在暗。再加上我们在颍川人生地不熟,要查出究竟,只怕难如登天。”柳寻衣苦笑道,随即目光一转,左右观瞧一番,低声道,“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潘八爷这些年一向低调,为免招惹是非,就连府主与他都只是互通书信,极少见面。天下知道潘初八出身于江湖的人不多,颍川更是少有人知晓。可李老虎又是如何知道潘家与贤王府的关系呢?若他不知道,又如何懂得利用我们三个,要挟潘八爷?所以我怀疑……李老虎或许早已知晓潘家的秘密。”
洛凝语恍然大悟道:“不错,李老虎的时机找的很准,似乎他知道潘家如今正值危难,潘八爷不会与他纠缠,因此现在敲诈潘家,最容易得手。眼下潘八爷的精力都放在十年之约,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与其说李老虎的时机找的准,不如说李豹死的及时。”柳寻衣凝声道,“看来潘家的秘密,不仅李老虎知道,杀害李豹的凶手也知道。”
说罢,柳寻衣脑中陡然涌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念头,千头万绪,线索渐渐明细。他眉头深锁,心思急转,飞快捕捉着脑中那道一闪灵光,迟疑道:“有人在故意捣乱,有意激起东湖帮、贤王府和潘家的矛盾,如此行事,必想得到什么好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潘家碰上麻烦,那最能得到好处的人……”
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前一亮,转而看向同样若有所悟的洛凝语。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一抹骇然,异口同声道:“河西秦氏……”
“柳公子,洛小姐!”
突然,潘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令深陷沉思的柳寻衣和洛凝语恍然惊醒。二人侧目而望,只见潘云和潘雨音迎面而来。
此刻,潘云手中拎着一把窄刀,看其那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模样,应该是刚刚练武回来。
“哦,原来是潘公子、潘姑娘。”柳寻衣神色一禀,匆匆收起脸上的异色,拱手道,“不知二位在此,打扰了。”
“柳公子客气了,应该是我们打搅你们才对。”潘雨音匆忙还礼,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锁着一缕淡淡愁思。
潘云同样面色不佳,似是心事重重,拱手道:“我们兄妹刚刚从前院练功回来,碰巧遇到二位。柳公子、洛小姐请自便,我们先退下了。”
洛凝语见他们神色匆匆,气色阴郁,下意识地问道:“你们神郁气悴,心灰意冷,可是因为今日的事?”说罢,也不等潘云兄妹开口,洛凝语已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们大可放心,潘家今日所受之耻,贤王府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还有潘淮船商……”
“洛小姐千万不要误会!”潘云急忙打断道,“今天不过是一件小事,我们岂敢怪罪洛小姐?还有……我爹娘今日或有言语得罪之处,还望恕罪。但我敢发誓,在他们心里,绝无半点对贤王府不恭的意思,请洛小姐、柳公子明鉴……”
看着大惊失色的潘云,柳寻衣安慰道:“潘公子不必如此,潘八爷与我家府主是多年至交,今日你们又仗义执言,我们尚且感激不尽,又岂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闻言,潘云兄妹顿时暗松一口气。毕竟他们今天已失去一半家业,倘若再得罪贤王府,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心念及此,潘云兄妹又岂敢不小心应对?
“那你们所忧何事?”洛凝语追问道。
潘云兄妹对视一眼,潘雨音愁眉不展地解释道:“不敢欺瞒姐姐,其实我兄长所忧虑的,正是明年与秦氏的十年之约。他一直责怪自己一无是处,百无一长,在家族危难之时,竟没本事替潘家分忧,因此才……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潘云叹息道:“潘家虽有贤王府这样的朋友,但明年一战,毕竟是潘家与秦氏的宿怨,贤王府固然能替我们说几句好话,免受秦氏仗势欺凌,但无论如何也需秉持公正,又岂能太过偏袒?更何况,十年之约是爷爷亲口允诺,事关两家荣辱,到时真正要站出来一决生死的,必定是我潘家之人。纵使贤王府高手如云,却终究不能替我潘家出头不是?”
此刻,柳寻衣突然对弱不禁风的潘云,顿生几分好感。且不说他能否替潘家出战,单凭这份孝心,便足以令人敬佩。
柳寻衣好奇地问道:“不知潘八爷打算派何人出战秦氏?”
“不知道。但爷爷已召集大家,明日清晨在大堂相聚。料想应是商定此事。”潘云苦笑道,“目前来看,潘家又有谁是秦氏的对手呢?素问河西秦氏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非但高手众多,而且还都是些亡命之徒。即便在江湖中,也少有人敢与他们为敌,更何况我们小小的潘家?抗衡河西秦氏,无异于蜉蝣撼大树,以卵击石。唉!”
“未必!”柳寻衣摇头道,“你远在嘉州的姑姑、姑父,以及淮南新军府的堂兄潘春,他们突然回来,想必正为此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潘八爷专程叫回来的?”洛凝语诧异道。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转而对潘云兄妹说道:“或许河西秦氏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潘家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般不堪。最起码,在你们六神无主的时候,潘八爷已开始未雨绸缪,苦思对策了。”
“什么意思?”洛凝语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潘八爷有什么对策?”
“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明天早上,相信一切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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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恪守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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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亦无眠。
翌日清晨,潘家众人齐聚正堂,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也受邀前来。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只可惜明媚的阳光并不能扫去潘家的阴霾,厅堂内一派肃静,死气沉沉。在座之人或面沉似水、或诚惶诚恐、或愁眉不展、或是心事重重。今日在场的皆是潘家自己人,故而也不必刻意掩饰内心的焦灼。
潘初八一双老眼,左右环顾着儿孙子弟,目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不知沉寂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潘家至亲嫡系尽在其列,有关我们与河西秦氏的恩恩怨怨,不再赘言,你们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是腊月初九,距我们与秦家所定的期限,已不足三月,今日恰逢贤王府的三位朋友在此,我们一起商定一个对策,以应对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
“河西秦氏与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湘西腾族并称武林四大世家,其底蕴、权势、人丁、武功皆远在我潘家之上,我们与他们相争……”潘文犹豫道,“恕孩儿直言,我们若与河西秦氏单打独斗,只怕毫无胜算。”
“所以我才请来贤王府的朋友,一同商议。”潘初八对潘文的话颇为不悦,淡淡地说道,“今天我将你们召来,不是商议该不该与秦家一战,而是商议如何战,所以那些助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丧气话,不必再说,以卵击石之类的废话,也不必多言。潘家与秦家差距如何,在座每个人都应该清楚。”
“那爹还将我们找来商议什么?”丁翠由于昨日之事,心情颇佳,言语也不像往日那般刻薄,甚至还主动劝道,“既然爹铁了心要保住‘玄水下卷’,明年大不了和秦家打一场就是。”
丁翠所言出乎意料,也令潘初八一愣,反问道:“怎么?你不反对?就不怕我潘家基业不保?”
丁翠笑道:“爹是一家之主,你既心意已决,那我们做晚辈的自当鼎力支持,我之前虽说了些不知礼数的话,但我毕竟是潘家的人。事到如今,我这个做儿媳妇儿的如不能以大局为重,甚至还说些丧气话,岂不是寒了您老人家的心?”
丁翠突然性情大变,潘初八眼中却闪过一抹古怪的精光,随后微微点头道:“这么长时间,就数这段话最中听。”说罢,他又望向其他人,道,“如今就连老二媳妇儿都如此深明大义,那其他人我想也不必再一个个去劝解了。说回正事,十年前我应允此事时,就曾与秦家家主秦明有约在先,此战意在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无关其他,所以尔等不必太过担忧。”
洛凝语突然开口道:“‘玄水下卷’是归海刀宗最后的信物,同时也是牧盛掌门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故而潘八爷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住‘玄水下卷’,这些我们都可以理解,只不过理解归理解,河西秦氏可不是仅靠‘理解’就能罢手的,如若潘、秦两家互不退让,那明年势必会有一场生死较量。我很好奇,当年潘八爷与秦家家主的十年之约,究竟是什么?又如何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是潘、秦两家各选出一名高手,一战定乾坤?还是两家各派高手轮番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至死方休?”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若是前者,秦家家主定会亲自上阵,秦明与我家府主并列于武林十二豪杰之一,乃江湖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武林中难逢敌手,并非在下出言不逊,只不过以在下看来,今日在座的诸位,怕难有人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是一战定乾坤,而是后者呢?”潘云急声问道。
“如果是后者……”柳寻衣神色略显几分尴尬,犹豫再三,拱手道,“恕在下斗胆放言,若是潘、秦两家轮番派人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那潘家则更无半点胜算。”
“唉!”虽然柳寻衣所言不虚,但潘家众人在听到他的答复后,还是忍不住面露绝望之色。
“不错。”潘初八直言道,“河西秦氏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而我潘家的男丁只有区区数人,而且还大都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轮番上阵,只怕我潘家的儿孙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够给秦家塞牙缝的。”
“话糙理不糙!”林方大仍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此刻似是酒意未醒,言谈间竟仍有几分朦胧醉意,只见他闷声说道,“单打独斗是死,正面厮杀也是死,那还打个屁?一点也不公平,不如此事直接交由我贤王府接手,让我们去会一会河西秦氏,你们潘家只管在后面看好戏就是……”
“林方大,你给我住口!”洛凝语脸色一沉,急忙娇喝道,“这里是潘府,你休要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我想此事潘八爷应早有预料。”柳寻衣看向潘初八,笑问道,“还盼直言相告。”
“哈哈……”面对柳寻衣的追问,潘初八突然放声大笑,同时引来堂中众人的一片哗然,但见潘初八点头道,“好好好!还好今日在座的,有柳少侠这样一位心明眼亮之人,能听出老夫言之未尽。”潘初八对柳寻衣的欣赏毫不避讳,反倒惹得柳寻衣有些受宠若惊。
潘初八笑意微收,又道:“其实我与秦明早已有言在先,既是争夺归海刀宗之物,那一切自当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会的比武规矩,潘、秦两家所代表的,正是归海刀宗的阴阳两支,因此也将依规矩,各派三人出战擂台,三人轮番上阵,战至擂台上只剩最后一人为止。”
“如此说来倒是公允许多。”洛凝语恍然大悟道。
“即便如此,若秦明出手,只怕潘家也无人能敌。”柳寻衣仍心存疑虑,“不知八爷以为如何?”
“按照掌门大会规矩,在位掌门不得亲自出战,因此秦明与老夫身为家主,也同样不可出战,除非秦明肯甘心让出秦家家主之位。”潘初八自信地笑道。
“此事断然不会。”柳寻衣道,“秦家高手众多,即便秦明不出手,其门下也不乏一流高手可以应战。反而河西秦氏家大业大,秦明身旁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家主宝座,他若因此退位,只怕再想坐回去可就难了,因此秦明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潘初八道:“在他眼里,打败今日的潘家,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根本不值得他劳师动众。”
“如此也好,秦家若轻视我们,倒也省去我们不少麻烦。”潘文暗松一口气,缓缓点头应道。
“爹,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潘凤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既然一切按照当年归海刀宗的规矩,如果我们赢了,秦家是不是也要将赤火上卷交给我们?”
“秦明何等精明?他又岂肯用赤火上卷做赌注?”潘初八苦笑着摇头道,“他只答应若是我们赢了,那秦家将在百年之内不再与我们为敌。”
“这不公平……”
“世上哪有一定公平的事?”不等潘春开口辩驳,潘初八已重重叹息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江湖恩怨更是如此,天下永远都是强者的天下,弱者只能祈求在夹缝中生存,又有何资格谈公平?以秦、潘两家当下境遇,秦明开出的条件,已由不得我答应或不答应,只能听之任之。因为答应,潘家尚有一线生机,若执拗着不肯答应,那等待潘家的,将只有死路一条。”
三言两语道出无尽的心酸与苦涩,江湖亦是如此,以前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亦如是。
潘春愤愤不平地说道:“既知如此,那爷爷当年为何不效仿秦罡,也令我潘家成就一番霸业?倘若真能如此,如今又岂会被一个小小的东湖帮踩在脚下。”
潘初八似是从潘春的言语中听出了埋怨与不解,神色不禁黯淡几分,悲凄地说道:“我与秦罡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我毕竟不是秦罡,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欺师灭祖,但我做不到。相比起如梦幻泡影般的霸业,我更想谋求良心的慰藉。你们不是我,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意。”
“潘八爷,不知明年之战相约何处?”柳寻衣见潘初八旧事重提,难免黯然神伤,故而急忙话锋一转。
潘初八收敛心情,正色道:“归海刀宗的开山祖师是归海大师,他出身自少林派,既然归海刀宗曾始于少林,那如今也自当终于少林,算是一种圆满吧!故而,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战,约在少林寺。”
“少林?”柳寻衣点头道,“少林乃武林之祖,自古便是清净庄严之地,寺中高僧众多,皆是看破世俗的世外高人,有他们坐镇,相信此战定会十分公平。河西秦氏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众多高僧面前耍什么花样。”
洛凝语笑道:“如此想来,少林寺真是不二之选,潘八爷果然有先见之明,晚辈佩服!”
潘初八苦笑道:“有先见之明的并非老朽,而是北贤王。”
“我爹?”洛凝语诧异道,“是我爹的主意?”
“若非洛府主出面,只怕少林也不会借出宝地让潘、秦两家了结宿怨。”潘初八言语中尽显感激之色,“细细一算,老夫亏欠洛府主的实在太多太多。”
“如此甚好!”柳寻衣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潘八爷决意让哪三位出战?”
潘初八神色一正,缓缓站身,满眼恳切地说道:“洛府主在信上说,你们三位曾在江南陆府见过秦氏三杰,并且还领教过他们的高招,所以……老夫虽心有所选,但毕竟久疏战阵,故而也不知他们与秦氏三杰相比究竟如何,因此今日想烦请你们三位,替我一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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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傲世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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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移步后院,未等潘初八开口,丁翠却抢先问道:“爹,此去少林,必是九死一生。所谓刀剑无眼,再加上您老人家有言在先,要誓死保住‘玄水下卷’,所以此番应战之人稍有不慎,轻则遍体鳞伤,重则一命呜呼……”
“弟妹,你究竟想说什么?”看到丁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潘文不禁追问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你大可直言不讳。”
“既然大哥开口,那小妹就斗胆直说了。”丁翠故作谦逊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次无论派谁出战,都是在为我们整个潘家冒死赴险,那爹是不是应该……应该……”
潘初八神色了然,点头道:“此言在理,凡代表潘家应战之人,事后无论成败,老夫都会重重赏赐。”
“但不知爹说的赏赐是……”
“住口!”不等丁翠满怀欣喜地追问,潘武却面色阴沉地低喝一声,道,“我们既是潘家儿孙,就自当为潘家出生入死,无怨无悔。你不必多言!”
潘武喜怒无常,丁翠也不敢冒然顶撞,生怕一不小心激怒潘武,又为自己凭白惹来一顿皮肉之苦。
“潘武、潘春。”潘初八神色一正,朗声道,“在我潘家之内,只有你们二人是习武之才,多年来,你们一直勤学苦练,从不曾松懈。近些年,我亲自教导潘武,钻研玄水刀法,并将潘春送往淮北新军府受训,就是希望可以发挥你们各自所长,并且不拘泥于一种路数,以免应战秦家时,一损俱损。”
“爷爷!”潘初八话音未落,潘云却鼓起勇气,突然开口道,“孙儿也愿为潘家尽绵薄之力,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云儿……”见到潘云请命,大夫人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惊呼道,“你自幼体弱多病,休要胡闹!”
“娘,孩儿虽体弱,但自六岁开始,便随大哥一同练武,十几年来不曾有过一日懈怠。爷爷乃习武出身,我做孙儿的又岂能背离祖宗?我自知武艺平庸,但也愿拼死一试。”
“好!”潘文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意,赞许道,“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幼时吃不了苦,没能坚持习武,以至于今日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今日你能有这份孝心,爹心甚慰。”
潘初八笑道:“云儿勇气可嘉,不枉你身为潘家子孙。”随即他又将话锋一转,“只是此战关乎潘家的生死荣辱,云儿你虽习武多年,但资质平平,你所练的功夫只能强健体魄,并不能与人对敌。”
“爷爷不曾检验孙儿武艺,怎知孙儿不能临阵应敌?”潘云小脸紧绷,倔强道,“请爷爷给孙儿一次机会!”说罢,潘云直接跪倒在地,朝潘初八磕起头来。
面对潘云的坚持,大夫人早已是泪眼婆娑,眉宇间泛着浓浓担忧。反观丁翠,则是眼泛寒光,她以为潘云之所以主动请战,其目的定然不纯。
丁翠心想:“眼下老不死的将厚望,全部寄托在潘武、潘春父子身上,而对当下执掌潘家财政大权的潘文父子,却不闻不问。若潘武父子真能立下大功,日后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潘武甚至还能将潘文取而代之。故而潘文为保住自己的地位,才故意让潘云主动请战,他真正的目的,无非是想在老不死的面前表明忠心,好借此捞一份功劳!哼!”
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丁翠一辈子精于算计,因此在她眼中,别人做任何事也同样是出于算计。此类人,一辈子都不能明白“忠孝情义”为何物。
想罢,丁翠暗中向潘春使出一个眼色。潘春会意,主动上前搀扶起潘云,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弟还是快起来吧,休让爷爷为难。”
潘云心生疑惑,反问道:“大哥此话何意?我如何让爷爷为难了?”
潘春笑着伸手捏了捏潘云瘦弱的肩膀,之后又轻轻拍了拍潘云单薄的腰板,笑道:“二弟,你虽练武多年,可练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拳脚套路。并非大哥故意泼你冷水,就凭你练的那些花拳绣腿,若上场与秦家高手为敌,自己是以卵击石不说,甚至还会有损我潘家的体面。不妥,实在不妥!”
说罢,不等潘云辩驳,潘春赶忙补充道:“二弟千万别误会,大哥其实是为你的安危着想。与人交手,不同于打木人桩,非但需要过人的胆识,更需要真正的实力。以你的小身板,只怕连一拳都扛不住,若因为意气用事而受伤,岂不是得不偿失?”
“自六岁开始,我每日与大哥一同早起练武,你我所练的拳脚、兵刃皆是如出一辙,甚至很多时候,我比大哥还要勤奋,多年来风雨无阻。”潘云不服气地反驳道,“若大哥说我练的是花拳绣腿,那你练的又是什么?”
“我之前练的也是花拳绣腿。”潘春不可置否地轻笑道,“那些年你我所练的,不过是些基本功罢了。招式、套路是一回事,临阵对敌又是另一回事,这三年我在新军府昼夜苦练,招招式式皆是实用之能,克敌之术,甚至是杀人之技,这些才算真功夫。”
潘春此话非但惹得潘云满心愤慨,甚至也令潘初八极为不悦,他轻咳两声,淡淡地说道:“春儿此言差矣!新军府教的武功,固然有其高明之处,但我曾经让你们所练的,也并非全都一无是处。”
“爷爷,我知道玄水刀法很厉害。”潘春自信地笑道,“只不过潘家有资格修炼玄水刀法的,除了我爹外还有谁?新军府教的,是能在万人厮杀中活命的真功夫,是朝廷的正统武功,远非江湖路子所能媲美……”
“混账!”潘初八眼睛一瞪,怒声喝道,“小小年纪怎敢口出狂言?以你之言,只有朝廷的武功才叫‘正统’,江湖中的武功就是‘野路子’?”
潘春虽不敢直言顶撞,但仍心有不服地低声念道:“江湖中的确不乏高手,但论武功之正统,还是我朝廷……”
“住口!”潘初八喝斥道,“我将你送到新军府受训,是希望你能有所磨练,并不是让你学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你所言,位列武林四大世家的河西秦氏,也算不上什么喽?”
潘春也被激出怒气,抬眼直视着潘初八,直言道:“在数万大军面前,莫说河西秦氏,就算把所谓的武林四大世家绑在一起,大军杀到,同样是谈笑间灰飞烟灭。”
“你……”潘初八被气的不知该如何反驳,颤抖不已的手指连连点指着潘春,叹息道,“早知把你送到新军府,会害你变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初还不如将你留在家中,和你爹一起练武。今日你自以为是,轻敌大意,明年少林之行,岂不是要白白送死?”
“爷爷,我……”
“不必多言。”潘初八挥手打断潘春的话,沉声道,“既然你自诩正统武功如何了得,那便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你这三年究竟学会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说罢,潘初八又将目光转向潘云,正色道:“云儿,你不是想让爷爷给你一次机会吗?我现在答应你,只要你能与你大哥交手五十回合而不败,我便允许你出战秦家。”
“真的?”潘云大喜,忙问道,“爷爷说话算数。”
“我从不食言!”潘初八正色道,“刀剑无眼,你们兄弟便以拳脚切磋吧!”
“是!”潘云痛快答应一声,转而看向潘春,兴冲冲地拱手道,“大哥,请赐教!”
潘春先是面露难色,可见到潘云一意孤行的模样后,索性将心中顾虑抛开,再看向潘云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自信,笑道:“既然二弟执意如此,那大哥便献丑了!”
“接招!”
潘春话音未落,潘云已突然出手,欲要先发制人。
潘云脚下连点数步,左拳、右掌直扑而上,这是他最为纯熟的一招,也是当年潘初八所授,名曰“虎啸龙吟”。
左手成拳意为势如猛虎,右手成掌意为迅如游龙,再凭借鸳鸯连环步,拳掌交错而进,龙虎相替而行,一虚一实、一明一暗、一快一慢、一刚一柔,看似简单的一招,但却暗藏万千变化,若运用得当,足以应对寻常招式。并且此招刚柔并济,虚实结合,极难被人轻易化解。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二弟你练来练去,终究只有这一招。”
潘春冷笑一声,面对潘云的虎啸龙吟左右交叠而来,他却毫无慌乱之意。潘春脚下稍稍向后错开半步,在潘云的右掌扑向自己胸口时,身体猛然一侧,潘云的掌势随之擦飞而出,与此同时,潘云急忙挥动右拳,猛袭潘春侧肋。反观潘春,小腹猛地一吸,身子瞬间向后一弓,潘云这一拳再度被潘春闪躲过去。
不等心有不甘的潘云再度出招,潘春却眼中寒光乍现。他左手成爪,在电光火石间笔直地抓向潘云的咽喉。
潘云大惊,慌忙挥动双手抵挡,顾此失彼,不知自己的小腹已成空门。潘春抓准时机,右拳长驱直入,狠狠地砸向潘云的肚子。
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潘云顿感一阵剧痛自小腹迅速传遍全身,这是一种潘云此生未曾感受过的苦楚。
难以忍受的剧痛下,潘云脑中一空,遮挡潘春左爪的双臂也随之丧失力道,被潘春一招破开,进而直捣黄龙,左手瞬间将潘云那纤细的脖颈,死死掐住。
潘云脸色煞白,身子挣扎几下,便彻底放弃了抵抗。突然他猛咳几声,一丝血痰随之从其嘴角溢出。
“云儿!”见到这一幕,潘文和大夫人齐声惊呼,二人脸上尽是担忧之意。反观丁翠,却是毫不避讳地绽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二弟,现在你可知自己与我的差距了?”潘春冷笑一声,随即将目光涣散的潘云推开,转而看向潘初八,眉宇间浮现着一丝傲然之色,拱手道,“爷爷,这就是我在新军府所学的本事,虽然招式简单,但却非常实用。二弟所学的‘虎啸龙吟’虽招式华丽,但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
看到潘春极度自满,潘初八并不愤怒,反而陷入深深的忧虑中。
对潘初八而言,潘春武艺精进,绝对是件好事,但他真正担忧的是,潘春会因此而变的眼空一世,目无余子。自以为在新军府学了几招,便是天下无敌,这般本末倒置,轻重失宜,对年纪轻轻潘春而言,无疑是一种摧残。
想到这些,潘初八顿觉有心无力,悲从中来。忽然,他眼前一亮,猛地转头望向一旁默默观战的柳寻衣,思量片刻,缓缓开口道:“柳少侠,你们年纪相仿,不知你以为潘春刚刚的表现如何?”潘初八在说这番话时,眼中竟闪烁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恳切之色。
柳寻衣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潘初八的良苦用心,于是不经意地轻轻点了点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在潘春不可一世的上下打量中,柳寻衣故作一副大失所望的失落模样,连连撇嘴,频频摇头,声声叹息。
“柳少侠,你这是何意?”潘初八故作惊奇地问道,“何以叹息不止?”
“恕在下直言,倘若潘家子弟只有此等水准……”柳寻衣面色为难地苦笑道,“我劝潘八爷还是趁早向秦家投降认输算了,早早交出玄水下卷,也省的白白丢掉几条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潘春一愣,随即脸色一沉,愠怒道,“阁下有话大可直说,何必绕着圈子挖苦嘲讽!”
“遵命!”柳寻衣朝潘春“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嗤笑道,“在下真没想到……潘家子弟切磋武功,竟如孩童打架一般,说是花拳绣腿都算过誉。你们二人的武功,非但平庸的令人失望,依在下所见,简直是幼稚不堪,可笑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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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还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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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衣的一席话,顿时令场面尴尬到极点。
除潘初八外,众人无不面露惊诧之意,就连洛凝语和林方大也不禁暗生错愕。在他们看来,刚刚潘春的反击干净利索,可称一记漂亮的后发制人,即使在贤王府众弟子中,能有这般表现,亦是可圈可点。潘春虽不及一流高手,但也远不是柳寻衣所说的那般不堪。
潘家众人大都碍于柳寻衣的身份,并未直言驳斥。唯有丁翠,面色不悦之色,冷嘲热讽道:“柳少侠真是好大的口气?竟把春儿与潘云的比武,视作孩童间的嬉戏打闹,却不知你又有多少本事?”
“不错!”潘春冷笑道,“风凉话谁不会说?既然阁下认为在下的武功平庸无奇,何不下场较量一番?也好让在下见识见识,真正的高手又当如何?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罢,潘春毫不避讳地朝柳寻衣投去挑衅的目光。
“这……”柳寻衣故作迟疑,苦笑道,“只怕不妥吧!”
“无何不妥!”潘春快速回道。柳寻衣的故意推脱,令其信心大振,笃定柳寻衣不敢与自己较量,故而更加有恃无恐,挑衅道:“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免得别人说我们潘家不懂待客之道。只是阁下若不敢下场赐教,那就请收回刚才的话,念及爷爷与洛府主的情面,在下可以既往不咎。”
“笑话!”林方大嗤笑道,“我兄弟不肯出手,是怕一不小心打死你,你还真以为他怕你不成?”
“这才是笑话。”丁翠讽刺道,“早就听说贤王府在江湖中如何了得,如今一见,你们嘴上的功夫倒是名不虚传,竟一个比一个大言不惭……”
“住口!”潘初八脸色一沉,怒喝道,“贤王府又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肆意诽谤的?还不快向洛小姐赔罪?”
“想让我娘向他们赔罪,得先亮出真本事,证明我娘所言不实。”潘春抢话道,“如若不然,我娘说的便是实话,何错之有?”
“你……”潘初八怒从心头起,连连点指着潘春,喝斥道,“你这次回来,武功未见多大长进,脾气倒是越来越大,现在竟连我的话也敢顶撞?”
“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好好!”潘初八匆匆摆手打断潘春的解释,冷哼道,“既然你自不量力,那我就舍下这张老脸,求柳少侠与你切磋一回,也好让你知道何为天外有天。”
说罢,潘初八将恳切的目光转向柳寻衣,苦笑道:“柳少侠,老夫家教不严,教孙无方,让你见笑了。如今我这孙儿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知你可否愿意替老夫出手,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柳寻衣故作迟疑,将目光投向洛凝语和林方大。
林方大率先怂恿道:“去吧!难得潘八爷亲自开口,你怎好推辞?”
洛凝语随之点头附和道:“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贤王府的厉害,省的有些人总以为我们是浪得虚名,实在可恶!”
柳寻衣缓缓点头,转而朝潘初八拱手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献丑了!”
见到柳寻衣答应,潘春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凝固,他目光谨慎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拳脚无眼,阁下要小心了!”
“多谢提醒。”柳寻衣淡然一笑,迈步行至潘春面前,道,“刀剑太过凶险,不如我们也以拳脚切磋,相互点到即止。”
“你是客人,听你的。”潘春仍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挑衅似地戏谑道,“用不用我再让你一条胳膊?”
柳寻衣笑而不语,只是朝潘春稍稍拱手,轻声道:“得罪了!”
说罢,柳寻衣脚下一顿,身入疾风,朝潘春掠去。众人只见柳寻衣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右交替而行,上下层叠而进,这一招竟是刚刚潘云所施展的“虎啸龙吟”。
“嘶!”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谁也没料到柳寻衣竟也会此招。
“怎么?你也会?”潘春登时一愣,转而又放声大笑起来,嘲讽道,“难道你刚才没看到我是如何击败……”
“呼!”
潘春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扑到眼前,右掌一挥,直取潘春面门,速度之快远非刚刚的潘云可比。
潘春大惊,急忙缩脖闪避。与此同时,他双手下意识地向上探出,欲要拦下柳寻衣的掌势。
电光火石间,潘春双手已猛地攥住柳寻衣的小臂,可还不等他暗松一口气,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力道,根本无法阻拦柳寻衣的掌势。
柳寻衣的右掌在潘春的拼死压制下,非但没有泄力,甚至未有半点滞缓。转瞬间,柳寻衣的右臂已如蛟龙出海般,迅速挣脱潘春的双手,凌厉一掌,狠狠拍在潘春面门。
“嘭!”
随着一声闷响,潘春顿感眼前一黑,金星乱窜,口鼻一酸,涌出百般滋味。脑袋里亦是嗡嗡作响,似是一片空白,又好似五彩缤纷。
潘春在挨了一掌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可未等他身子落地,柳寻衣的左拳已在须臾间杀到,由下至上,狠狠砸向他的小腹。
潘春吃痛,闷哼一声,顿觉五脏焚烧,肝肠寸断,就连仅存的意识,恨不能都被柳寻衣这一拳给彻底打散,身体一轻,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
这一幕,不禁令潘家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就连诚心教训自己孙子的潘初八,也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手心悄悄冒出冷汗。
潘春在飞出三四米后,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地。此刻,他口中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身体极不自然地蜷缩一团。
当潘春仰面痛呼时,众人这才惊骇地发现,他脸上早已是鲜血横流,口鼻中聚集着大量血沫,汩汩地向外冒着。见状,呆若木鸡的潘家众人顿时醒过神来,纷纷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照看起来。
“那个……”洛凝语不知何时来到柳寻衣身旁,满眼尴尬,低声责备道,“你下手是不是重了些?真把他打残了,明年谁去少林迎战秦家?”
“放心,我出手有分寸。”柳寻衣轻声回道,“虽然看上去狼狈,但实则并无大碍,甚至连鼻梁和肋骨,都未伤及半点。疼是疼了些,但稍缓一两个时辰,也就无碍了。而且他刚刚也是这样击败潘云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潘初八细细查探过潘春的伤势后,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他缓缓起身,并朝柳寻衣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这人好没道理!”丁翠见潘春伤势颇重,不禁心疼难忍,继而恼羞成怒,伸手直指柳寻衣的鼻子,叱责道,“明明说好是相互切磋,点到即止。你为何要重伤春儿?你刚才本应及时收手,为何要多打一拳?你……你……我和你拼了!”
“放肆!”潘初八一声怒喝,瞬间将嘈杂混乱的场面压制下来。他那双老眼中蕴含威严,潘家众人见状,无不屏息凝神,战战兢兢。
潘初八凝视着被潘武和丁翠搀扶着,满脸痛苦的潘春,训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不要以为自己在新军府,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天下无敌。比起真正的高手,你还差的远!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刚刚柳少侠所施展的那招‘虎啸龙吟’,并非他之前就会,而是刚刚在你与云儿交手时,柳少侠走马观碑,过目不忘,照猫画虎临时学来的。”
“嘶!”潘初八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洛凝语和林方大,在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诧异之色。
“当年老夫学习这招‘虎啸龙吟’,只学其形,便足足学了一月有余,方得要领。而刚刚柳少侠不过是片刻之间,便已将这招模仿的七七八八,足见柳少侠才是真正的武学奇才,高手中的高手。”潘初八毫不吝啬地夸赞柳寻衣,转而又看向潘春,道,“春儿,你刚才在柳少侠手中,就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过去,败的一塌糊涂,现在你可知错了?”
“孙儿……知错……”虽心有不忿,但潘春却又不得不承认,论武功柳寻衣的确远胜于他。
“你非但知错,而且还应感谢柳少侠手下留情。”潘初八继续道,“若柳少侠使出全力,只怕你在挨第一掌时,就已经死了。”
“是……”渐渐缓过神来的潘春,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无大碍。待他擦去脸上的血迹,身体的疼痛也随之消散许多。
“你可知柳少侠为何要用云儿那招‘虎啸龙吟’来对付你?”潘初八趁机教诲道,“同样一招,云儿不是你的对手,可柳少侠却能轻易击败你,可知为何?”
“孙儿不知。”潘春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刚刚他夸下海口,此刻却又败的如此狼狈,现在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于潘初八的苦口婆心,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潘初八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于无影无形,云儿打不过你,并非‘虎啸龙吟’是花拳绣腿,只不过是他学艺不精罢了。柳少侠用同一招教训你,其目的就是想告诫你,不可因小胜而沾沾自喜,更不能盲目自大,尤其不能以朝廷正统为傲,从而蔑视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殊不知,你打败云儿,并非你的招式强于‘虎啸龙吟’,柳少侠打败你,也并非他的‘虎啸龙吟’强于你的招式。倘若反过来,柳少侠一定也能防住你的攻势,并成功反击,结果还是一样。所以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武功,而在于施展武功的人。至于人的强弱,也并非一尘不变,而在于心。一颗孤傲轻敌、自以为是的心,即便能恃强凌弱,暗自窃喜,但一遇高手,注定必败无疑。现在临敌在即,春儿你要耐心磨练的并非武功,而是心性。只要你能突破心性,武功定能在眨眼间突飞猛进。现在你可明白了?”
潘初八一席肺腑之言,令在场众人无不深受教诲。柳寻衣暗暗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潘八爷不愧是归海刀宗的传人,见地果然不俗,一语便道破潘春的桎梏所在。”
“潘武,接下来两个月,由你亲自教导他!”潘初八吩咐道,“知子莫若父,相信你们勤加苦练,定能有所收获。”
“是!”潘武和潘春齐声答应。
潘初八转向柳寻衣,拱手道:“有劳柳少侠,不过老夫这次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哈哈……”
柳寻衣话锋一转,反问道:“如今三位人选已定其二,但不知最后一位是……”
“怎么?”潘初八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不答反问道,“难道柳少侠真不知道,老夫心中所选的最后一人是谁?”
柳寻衣一愣,继而在潘初八古怪的目光下,不禁轻叹一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潘八爷的法眼。”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潘凤身旁的彪形大汉。
最后一人,既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又是潘家的东床快婿,贺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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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含仁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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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潘府书房弥散着一股淡淡幽香。香炉中徐徐焚烧着檀香,泛起袅袅青烟,令人心定神宁。
此刻的潘初八老态尽显,他毕竟年事已高,近日又劳心费神,潘家上下诸多杂事,皆需他一人决断。长此以往,难免身心俱疲,独木难支。
灯火阑珊下,柳寻衣、洛凝语、林方大与潘初八对面而坐,氛围清净,心态平和。
潘初八强撑着困倦的精神,淡笑道:“当初若没有贤王府在背后支持,只怕我们连与秦家公平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洛凝语莞尔一笑,柔声道:“潘八爷放心,明年三月初一,我爹定会带人前往少林,亲自为潘家助阵。”
潘初八轻轻点头,转而又问向柳寻衣,道:“你们打算何时回洛阳?老夫准备了一些薄礼,希望你们替我转呈洛府主。”
“前辈太客气了!”柳寻衣笑道,“如今前辈大寿已过,迎战秦家的人选也已定下,所以我们决定后天一早,启程赶回洛阳。”
“也好!”潘初八微微点头,也不过多挽留,“回去后代我向洛府主转达感谢之意,就说老朽又欠他一次人情。”
“记下了。”
潘初八凝视着柳寻衣,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感慨道:“果真是后生可畏,此番能与柳少侠结识,实乃老夫此生一大幸事。贤王府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难怪能做到今日之盛。”
柳寻衣谦虚道:“前辈此言,晚辈诚惶诚恐。此生能认识前辈这般豪杰,也是晚辈一大幸事。”
“哈哈……”
对柳寻衣的恭维,潘初八似乎极为受用,不禁放声大笑。他目光扫视着柳寻衣三人,突然问道:“潘武、潘春、贺虎。今日上午,他们三人已各自展示了武功,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各有本事,手段不俗。”洛凝语赔笑道,“前辈如何忘了?这个问题前辈上午已经问过了。”
潘初八自嘲一笑,摇头道:“当时人多耳杂,你们说话难免有所顾忌,多少要给他们三个留些颜面。现在老夫再问,是想听听你们的真心话。”
此话一出,柳寻衣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柳少侠,听闻你曾与秦氏三杰交过手,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潘初八正色道,“我所选的三人,与秦氏三杰相比,究竟如何?”
“这……”柳寻衣犹豫再三,沉吟道,“潘武前辈与贺虎前辈,他们与秦氏三杰的武功相差无多,或在伯仲之间。然而潘春……则要稍逊一筹,他不是秦氏三杰的对手。”
潘初八点头道:“不知秦氏三杰在秦家的地位如何?武功排在什么位置?”
“秦氏三杰虽出身庶族,但他们毕竟与秦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秦氏三杰’名声在外,也算是河西秦氏的一块招牌,所以他们三人在秦家的地位……应该不低。”林方大思索道,“至于武功……我听府主提起过,秦氏三杰的武功在秦家,只能排在中等偏上。”
潘初八颇为忧虑地沉吟道:“换言之,明年若是秦氏三杰出马,我们尚有一战之力。但秦家若派出更厉害的高手,那结果就……”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柳寻衣三人也自然不好多言,只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洛凝语见潘初八神情暗淡,急忙安抚道:“潘八爷放心,只要有我爹在,绝不会让河西秦氏为难潘家。”
林方大哭丧着脸,补充道:“但‘玄水下卷’可能就……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劝劝八爷,既然潘家已退出江湖,你又何必苦苦守着那本‘玄水下卷’而不放?何不将那烫手山芋扔给秦家,也好让自己日后过上安稳日子?”
“林少侠所言,老夫何尝不想?”潘初八叹息道,“只是‘玄水下卷’乃家师遗物,又关乎归海刀宗的荣辱,你让老夫如何能轻易脱手?老夫在上半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所以下半辈子,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弥补过错。在老夫心里,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若让河西秦氏如愿以偿,那江湖道义何在?天下公允何在?老夫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家师,以及归海刀宗的历代掌门?”
“可秦家只要一天没得到‘玄水下卷’,他们就一天不会善罢甘休。”洛凝语劝道,“就算这次潘家躲过一劫,秦家真会信守一百年不再滋扰潘家的承诺吗?我看未必,说句不恭敬的话,潘八爷若在,或许秦家不敢欺人太甚。可潘八爷日后万一有何不测,那潘家子孙又该如何抗衡秦家?‘玄水下卷’,潘家能守住三五年,却未必能守住三五十年。”
“这一节老夫早有预料。有我在一天,便会死守它一天。一旦我有不测,潘家子孙必不能保它周全。因此在临终前,老夫会将‘玄水下卷’托付于他人之手,宁死也不让秦家得逞。”潘初八义正言辞地说道。
“他人?”洛凝语反问道,“敢问潘八爷所说的‘他人’是……”
“你父亲,北贤王洛天瑾。”潘初八坦言道,“老夫自归隐颍川后,便不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往来,却唯独结交了你爹。你爹不仅有资格收下‘玄水下卷’,更有能力保住它。江湖虽大,但让河西秦氏忌惮的势力却不多。而贤王府,绝对算一个。”
闲谈至此,柳寻衣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怀疑,洛天瑾当年结交潘初八时,会不会早有预谋?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玄水下卷’而来?
此念一出,柳寻衣立即在心中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揣度别人,尤其是对自己不薄的洛天瑾。
“或许……”潘初八眼中突然泛起一道泪光,不等洛凝语三人关心询问,他已悄然开口道,“或许这一天就快到了。”
“前辈此话何意?”柳寻衣从潘初八的言语中,听出一抹浓浓的悲苦凄凉之意。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也渐渐涌上其心头。
“前辈正值老当益壮,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必能益寿延年,青松不老。为何突然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听到柳寻衣的话,潘初八不知是被他感动,还是为自己伤怀,眼神突然一暗,苦笑着摆手道:“我只希望,老夫日后一旦有什么不测,贤王府能在河西秦氏的威慑下,尽量保住我潘家子孙,免受灭门之灾,由此足矣。”
“潘八爷放心,你与家父是忘年之交,就算……就算八爷有什么事,我爹定不会坐视秦家恃强凌弱。只要有我贤王府在一天,潘家子孙定能高枕无忧。”洛凝语似是被眼前的迟暮老人所感动,当即信誓旦旦地将潘初八的请求应允下来。
“如此甚好!甚好!”潘初八如释重负般叹息一声,继而以疲惫为名,与洛凝语三人寒暄辞别。
离开书房的路上,洛凝语和林方大一直在感慨潘初八的艰辛与不易。柳寻衣却一言不发地走在后面,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贤弟,你在想什么?”林方大注意到柳寻衣的异常,不禁询问道,“莫非还在想潘八爷刚才的话?”
柳寻衣神情凝重,缓缓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出潘八爷今夜的异样?”
“异样?”洛凝语和林方大连连摇头,齐声问道,“什么异样?”
“似乎话中有话,却欲言又止。”柳寻衣沉吟道,“他今夜的言谈,不像在与我们闲聊,尤其是最后几句话,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托孤!”
“托孤?”林方大惊呼道,“你是说潘八爷在给我们留遗言?”
“不是给我们,而是借我们之耳,说给府主听。”柳寻衣道,“你们仔细想想,以潘八爷的精明和老练,他岂会猜不到今日的潘家,与秦家究竟有多大差距?秦家再不济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潘家再如何努力,也不过一介商贾。二者竟要比武论成败,孰强孰弱根本不用猜。就算潘武、贺虎、潘春三人再如何苦练,也根本不可能抗衡河西秦氏的高手。如若不然,今日的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就不可能是河西秦氏,而是颍川潘氏。”
“言之有理。”林方大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其实我也一直想不通,若随便一个人,苦练几年武功,就能轻易打败秦家高手,那河西秦氏又岂能在江湖中屹立多年而不倒?”
“今日上午,潘武、潘春父子暂且不提,你们只想那贺虎。他虽应允的十分痛快,但却一直心不在焉,似乎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场非死即伤的血战。”柳寻衣迟疑道,“可是他为何会表现的如此轻松?他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常年行走江湖,若说别人不知道河西秦氏也就罢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等一的高手,又岂会如此风轻云淡?”
“你的意思是……”
“我猜想,贺虎早已料到明年少林一战,潘家毫无胜算。”柳寻衣直言道,“而他之所以明知打不过还要打,只能有两个原因。其一,他甘心为潘家赴汤蹈火,视死如归,但若如此,他不可能表现的如此轻松随意。其二,他此行能得到诸多好处,而这些好处……极有可能是潘八爷许给他的。”
“潘家有什么?”洛凝语思量道,“潘八爷总不会把‘玄水下卷’给他吧?而潘家除了刀谱……似乎就剩钱了。我想贺虎再如何贪婪,也不至于为钱把命豁出去吧?”
“钱只是第一个好处,除此之外,可能还有第二个好处。”柳寻衣揣测道,“或许潘八爷已对他做出承诺,承诺明年少林之行,他必定性命无忧。所以贺虎才回来,而且还表现的如此平淡。贺虎毕竟是潘家的女婿,又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多少还是要些脸面的。如今岳丈有难,他若不露面,只怕会有损龙威镖局在江湖中的体面。”
“这……”听到柳寻衣的话,洛凝语和林方大顿觉背后一阵发凉。
洛凝语狐疑道:“潘八爷凭什么承诺他性命无忧?并非我小觑潘八爷,既然他宁死不肯交出‘玄水下卷’,那以他今天的本事,似乎也没能力要求河西秦氏杀人,或是不杀人吧?”
“潘八爷虽没这份本事,但贤王府却有这个能耐。”柳寻衣苦笑道,“你们不妨回想一下,刚才在书房中,潘八爷希望贤王府可以保住潘家子孙的性命,免遭河西秦氏屠杀。而且……还是凝语你亲口答应下来的。”
“听你这么说……”洛凝语黛眉紧蹙,脑中飞速盘算着柳寻衣的话,踌躇道,“莫非潘八爷知道……潘家必输无疑?”
“正是。”柳寻衣点头道,“所以潘八爷真正打算是,万不得已时,牺牲自己来了结两家的宿怨,并将‘玄水下卷’转交贤王府,继而由贤王府出面,保住潘家其他人。”
“是了!”林方大恍然大悟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刚才潘八爷那句‘这一天就快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一切,能打则打,拼死一搏。若实在打不过,他就当众以死明志,而这一天就是……明年三月初一?”
“他为何要这么做?”洛凝语百思不解,连连摇头叹息道,“他可以不用死……”
“因为他既不想为家人背叛归海刀宗,也不想为归海刀宗而祸及家人。潘家一输,他若不死,又不想交出‘玄水下卷’,势必理亏,到时府主也不好出面,替他强词夺理。反观秦家,必会穷追猛打,说不定还会在一怒之下屠灭潘家满门。”柳寻衣眼中闪烁着一抹敬佩的光泽,语气苦涩地感慨道,“为了化解恩怨,这或许已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他这样做,对潘家、对秦家、对归海刀宗,甚至对贤王府,或多或少……都算有个交代!”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派人去打?岂不多此一举?”
“非也!其一,比武依照归海刀宗的规矩举行,潘八爷心念旧情,自然不忍破坏。其二,潘八爷想借此机会磨练潘家儿孙,令他们经历一番艰辛,可以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日后潘家能更为和睦。其三,潘八爷虽视死如归,但其实在必死之局,也存有一线生机。”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便是光明正大地打败秦家!若潘家能打败秦家,虽不能永保无忧,但潘八爷却能安心活到寿终正寝。日后再向贤王府托孤,结局也是一样。只不过单凭今日所选出的三人,潘八爷的‘一线生机’希望极为渺茫,甚至……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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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计出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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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寻衣三人与潘初八在书房密会时,东湖帮在淮水之畔,举行一场祭奠仪式。李老虎亲率东湖帮众,送李豹最后一程。
朦胧月夜,到了这个时辰,江畔本应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但今夜此地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上百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滔滔江水映的亮如白昼。
此刻,江边聚集着六七百名东湖帮弟子,他们呈扇形而站,围出一方空地,中间是高约一丈五的巨大柴堆,柴堆上横放一口棺材,棺中之人正是李豹。
人数虽多,但却异常肃静。东湖帮众无不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棺材,脸上或悲伤、或迷惘、或愤怒、或忧愁,不一而同。
夜风徐徐,江水滔滔,天地间充斥着一抹浓浓的悲恸凄凉之意。
李老虎站在众弟子之首,瞳孔中闪烁着幽幽火光。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眉宇间涌现着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似是在回忆与李豹同甘共苦的往事。不知何时,眼眶竟已红了一圈。
“帮主。”刘三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道,“时辰已到,该送二爷上路了。”
“兄弟……”李老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他仰视着火堆上的棺材,自言自语地说道:“你随我出生入死,风风雨雨,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熬到安稳日子,你却惨遭杀害,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手刃奸凶,为你报仇雪恨,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已夺了潘家一半家业,待我今夜将你送走后,明日便安排兄弟进入潘淮船商。迟早有一天潘淮船商会变成我们的,到时兄弟们就能做些正经营生,过上太平日子,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打打杀杀……大哥曾答应过你,等咱们日子安稳了就给你娶一门亲事,踏踏实实过富贵日子,却没想到……”
李老虎话音未落,眼泪已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直看的刘三和一众东湖帮弟子,不由地阵阵心酸。
“罢了!”李老虎挥手抹掉眼泪,咧嘴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兄弟你虽先走一步,但说不定哪天大哥就会下去陪你。你不必害怕孤单,大哥知你喜好,已命人准备好大把纸钱,扎好数十个纸人、纸马,待会儿一并烧给你。兄弟,有它们陪你,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说罢,李老虎高举手中酒碗,悲恸万分地大吼道:“送二爷上路!”
“二爷,一路好走!”
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音之悲痛,气势之浩大,直震的天地一颤,寒风缓滞,淮水断流。
李老虎率众一齐将酒水撒落在地,之后又将酒碗狠狠摔碎。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人群中开始传出悲痛欲绝的痛哭与哀嚎,淮水之畔的气氛,顿时哀伤到极点。
李老虎在悲天怆地的痛哭声中,亲手举着火把,缓步行至柴堆前,深深地望了一眼棺材中的李豹,随之眼神一狠,火把被他奋力抛出。
燃烧的火把,如飞舞的流星般坠入柴堆,顷刻间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巨大的柴堆“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无情大火在冷冽寒风的催促下,疯狂吞噬着柴堆中的棺材。火光冲天,映红半边苍穹,也映红了数百张悲愤交加的脸庞。
当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于熊熊烈焰时,李老虎却突然发现,在烈火对面,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道人影。这道人影在火光的映射下来回扭曲,若隐若现,忽近忽远。
李老虎喝令弟子们将祭奠之物投入火堆,自己则满腹疑惑地朝大火对面的偏僻处走去。
“什么人?”李老虎来到河边,目光谨慎地左右环顾着,“既然敢来这里找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出来吧!”
“你兄弟死的惨不忍睹,你这做大哥的不替他报仇,却只会在这儿装腔作势,假仁假义。看来我之前太高看你了,你远不如传闻中那般重情重义。”
一道干瘪而沙哑的声音,陡然在李老虎身后响起。他急忙转身,只见一道削瘦人影,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由于来人背对着漫天大火,以至于李老虎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屹立于火前,却根本看不清其面容。
“你是什么人?”李老虎小心问道,“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不怕我割了你的舌头?”
“我说错了吗?”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刚才虽哭的伤心,实则心里却在偷笑。你借李豹之死,大发横财,夺来潘家一半家业,现在的你,只恨自己怎么不多几个像李豹这样的兄弟?也好让你借机再多敲诈几笔。”
“你放屁!”李老虎被跛子道破心中所想,登时恼羞成怒,喝斥道,“此地有我东湖帮数百兄弟,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在片刻间就能把你砍成肉酱……”
“怎么?被我猜中心思,想杀人灭口?”跛子不以为意地冷笑道,“你是害怕自己的虚情假意,被东湖帮的兄弟知道?还是害怕李豹知道你以他的死为借口,大发横财,他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你……”李老虎怒不可遏,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怒声道,“你以为我不想为李豹报仇?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报仇?”
“哦?”跛子道,“听你言下之意,似乎认为贤王府的人不是凶手?”
“我虽不聪明,却也不笨。”李老虎冷哼道,“那么明显的一张货票,完好无损地放在尸体旁,分明是想故意栽赃,让我将矛头对向贤王府,我又岂能轻易上当?”
“原来你早就猜到他们不是凶手。”跛子笑道,“所以你只是借货票为由,故意敲诈潘家,而并非真想逼他们交出凶手。不错!难怪东湖帮能在颍川一家独大,你果然有些头脑,懂得借势取利,更懂得拿捏分寸,见好就收。看来潘家二夫人,没少告诉你有关潘初八的事,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贤王府的三个人就是潘家的要害。你以他们为要挟,潘初八必然妥协。”
李老虎没料到跛子竟连自己和丁翠私通的事都知道,当下心中一惊,狐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如此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我是谁。”跛子淡淡地说道,“我今夜出现在这儿,又对李豹的死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说我是什么人?”
“难道李豹是你……”闻言,李老虎恍然大悟,本欲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或许正身处险境,故而佯装糊涂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一边说着话,李老虎一边缓缓向后挪步,欲寻找时机,逃离此地。
“我就是你要找的凶手。”跛子直言不讳地说道,“李豹是我杀的,货票也是我故意留下的,目的是让你去找贤王府的麻烦,却没料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当然,也比我想象的要奸诈。”
见跛子主动承认,李老虎神色一禀,心知此人手段不俗,今夜定是来者不善,倘若自己仓惶逃命,势必会遭他追杀。反而刚刚在河边,自己曾背对着跛子,倘若他真要杀自己,那早已得手,又何必等到现在?跛子既然和自己交谈这么多,八成不是来索命的。
想到这些,李老虎的胆气顿时壮大许多。他停下脚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跛子,质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李豹?又为何挑拨我和贤王府的关系?”
“潘家的事你知道不少,也应知明年潘家与河西秦氏之间,会有一场生死较量。”跛子淡淡地解释道,“此战潘家虽毫无胜算,但在潘初八背后,却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贤王府。一旦洛天瑾插手,难免节外生枝。而我,不希望潘家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你可明白?”
“所以你就杀了李豹,想利用我替你除掉潘家?”李老虎怒声道,“你想借刀杀人?”
“并非除掉潘家,而是想利用那张货票,引你去对付贤王府的人。只要你能杀掉贤王府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重伤……洛天瑾也会迁怒于潘家,他们两家的交情会因此受到影响。到时贤王府不再袒护潘家,潘家在河西秦氏面前,也自然毫无胜算可言。”跛子不可置否地笑道,“只不过我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你。低估了你的城府,高估了你的品性。”
“你的确太高估我了。”李老虎冷笑道,“我虽鲁莽,但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东湖帮对抗贤王府,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莫说李豹不是贤王府的人杀的,就算他是,这个仇我也不会去报。”
“我想到了。”跛子嗤笑道,“所以今夜我才来找你,让你退而求其次。”
“什么意思?”
“既然你不敢针对贤王府,那就帮我对付潘家。”
跛子的话在李老虎听来,仿佛一句天大的笑话,不禁讥讽道:“你杀了我兄弟,并设计陷我于险地,现在又要求我帮你对付潘家?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足以让我对你恨之入骨?我现在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其实你已猜出我的身份,不必再装腔作势。你既然不敢与贤王府为敌,那同样也没胆量与我为敌。”跛子冷笑道,“我不妨告诉你,这件事你帮的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你敢威胁我?”
“帮我,潘家的一切,日后都是你的。”跛子幽幽地说道,“不帮,十日内东湖帮将从颍川永远消失。”
“你……”李老虎虽满腔怒火,但却又不得不考虑跛子的提议,毕竟他已猜出跛子背后的势力,八成是河西秦氏。而对于凶名远播的秦家,李老虎的确不敢招惹。
“你冤枉贤王府的人杀了李豹,并以此为借口,夺走潘家一半家业,其实已经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跛子怂恿道,“潘初八现在不与你计较,是因为明年大战在即。但明年潘家若能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潘初八必会联手贤王府,找你秋后算账。到时你会有什么下场?自己清楚!”
李老虎眉头紧锁,反复思量,犹豫再三方才反问道:“我若帮你,你又如何能保证潘家和贤王府,日后不会找我麻烦?”
“你若帮我,明年潘家必遭灭门,潘初八再也没机会重回颍川。届时潘家在颍川的一切,任凭你取。”跛子笑道,“而潘家一旦衰亡,贤王府断不会再来颍川,横生枝节。必要时,河西秦氏可以出面,在洛天瑾面前保住你。洛天瑾虽名为北贤王,但他绝不会为了几个死人,与河西秦氏为敌。到时,你在颍川仍可呼风唤雨,并且比现在,更加财雄势大!”
“此话当真?”
“即便你不肯帮忙,潘家同样胜算渺茫。找你帮忙,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你这次不只是帮我,更是在帮你自己。”
“我……”李老虎语气一顿,心中再度暗暗盘算起来。片刻后,他将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允诺道:“富贵险中求!既已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终究难逃厄运,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舍命一搏。”
说罢,李老虎将狰狞的目光投向跛子,直言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连夜带人血洗潘府?”
“不!这样做动静太大,不禁会惹恼贤王府,甚至还会引起江湖其他门派的怀疑,于我不利。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会逼得潘初八带着‘玄水下卷’一起玉石俱焚。我等既在江湖中,便要依照江湖规矩办事,既合乎情理,又不会落人口实。”
“你的意思是……”
“依照规矩,秦、潘两家只能派自家人出面比武,所以潘初八必会挑选潘家武功最好的三个人。”言至于此,跛子已一瘸一拐地走到李老虎身前,附耳低声道,“因此你只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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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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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阁下现在看到哪一章,倘若有缘看到这番话,请务必看完第一部分,多谢!
今天突然收到通知,周五(明天)《血蓑衣》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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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路跟读的书友,请尽量看至今天更新的最后一章。如若不能,也请千万记住所看的章节进度,以免重复订阅。
很多事并非书生所能左右,如有不便之处,敬请海涵!
……
之前想了许多许多想写在上架感言里的话,但真到这一天,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
对于上架,其实我一直心存矛盾,正如我昨日给一位书友的留言,不上架,没有订阅,看不见成绩,就如同一只把眼睛蒙上的驴子,即使一直围着磨盘转个不停,也不会觉得累,因为心中一直向往光明,对未来充满期待。但上架后,冷冰冰的数字呈现在眼前,感觉和心态,与之前将完全不同。
人非圣贤,岂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虽说创作是作者的事,但其实作者更需要读者的支持,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激情和灵感。我曾见过不少作者(包括在下),信誓旦旦地放言“创作是爱自己所爱,写自己所写,有没有读者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坚持理想。”
其实不然,在每一段豪言壮语的背后,都有太多的无奈与唏嘘,一味地孤芳自赏,如若不是傻瓜,则一定是自欺欺人。说到底,是作者自己给自己找一个继续写下去的理由罢了。
这段时间,书生看到不少留言,你们对在下的理解与包容,以及对《血蓑衣》的支持与抬爱,都令在下感激涕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感谢读者的支持,没有你们,这本小说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七尺书生’这个笔名也将失去它的价值……
感谢编辑的指点,删删改改许多地方,将故事和人物渐渐完善,辛苦了……
感谢家人的陪伴,替我忍受着莫大的压力,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创作……
感谢!感谢!感谢!
感谢的话说多少也不够,但愿我们彼此能心照不宣。
明天上架,既是检验《血蓑衣》的时候,也是书生一窥此书究竟有多少人看的时候,惴惴不安,自不必多言。但在诚惶诚恐之中,书生还是斗胆恳请诸位多多支持,你们的每一次订阅,都是对在下的鼓励,以及对《血蓑衣》认可。
书生需养家糊口,每一分订阅都关乎穿衣吃饭,所以如果条件允许,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书生在此,先行拜谢了!
和之前一样,书生会竭尽所能写好故事,给予这片江湖,以及江湖中的每一位人物血肉和灵魂。争取对得起你们的每一次订阅,所花费的每一分钱。
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
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
诗酒刀剑,快意恩仇,儿女情长、侠肝义胆。
江湖路远,书生愿策马扬鞭,与君同行,在书中侠义世界,再度酣畅淋漓一场。
上架,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书生斗胆,敢请天下英雄多多订阅!多多投票!多多支持!
这段江湖传奇,因你们而精彩!
书生惶恐,不知所言,唯有百拜而谢!
(上架感言好像说的差不多了,咱们明晚江湖再见!晚安~)
七尺书生
写于2018年5月24日,夜 hf();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妇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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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柳寻衣和林方大在房中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动身,赶回洛阳。
“我去向潘八爷辞行,你们可随我同往?”洛凝语突然出现在门外,笑问道,“潘八爷要送爹礼物,你们猜会是什么?”看洛凝语此刻谈笑风生的模样,似是心情颇佳。
其实洛凝语在颍川这几天,过的并不痛快,尤其是东湖帮处处找茬,令她十分厌恶。她早已归心似箭,如今动身在即,又岂能不悦?
“反正不是玉观音。”林方大插科打诨,却惹来洛凝语一记白眼。她转而看向柳寻衣,笑道:“寻衣,潘八爷对你如此赏识,不如你随我去请辞吧?”
“我……”
“咳咳!敢问柳少侠是否在这儿?”
突然,一道略显憨涩的声音自院外响起,但见大汗淋漓的潘武,在潘春的陪同下,步伐迟疑地走进来。
柳寻衣稍显错愕,赶忙迎道:“原来是潘二爷和潘公子,快请!”
“柳少侠不必客气。”潘武匆匆摆手,他面带踌躇,吞吞吐吐地似乎想说些什么。见状,洛凝语黛眉一挑,笑道:“潘二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需避讳。”
“其实我找柳少侠,是想讨教几招。”潘武犹豫再三,终于说出自己的来意,“听说你们明日就要离开颍川,我怕日后没机会讨教,故而冒昧前来,还望柳少侠不要见怪。”
柳寻衣一愣,还未开口,林方大却已火急火燎地抢话道:“潘二爷今天过来……不会是想给你儿子报仇吧?昨日,寻衣虽对潘公子出手稍重,但好歹没有伤及要害……”
“林少侠误会了。”潘武赶忙解释道,“刚刚我和潘春在后院练功,但对练半天却收获颇微。忽然想起柳少侠武艺不凡,若能与柳少侠切磋几招,潘某定会受益匪浅,因此才突然讨饶……倘若柳少侠不愿赐教,我们这就离去。”
说罢,潘武拽着潘春逃也似地朝院外走去。看他那副羞愧难当的模样,不难猜出,潘武能来向柳寻衣讨教,定是鼓足了勇气。
“潘二叔性情内敛,平日少言寡语,也不常与人接触。今天他能硬着头皮不请自来,应该是想为十年之战多做些准备,故而真心向寻衣求教。”洛凝语分析道。
“潘二爷请留步!”柳寻衣闻言精神一振,忙道,“只要你不嫌在下武功粗浅,晚辈愿与潘二爷切磋几招。”
“如此甚好!”潘武憨憨一笑,兴冲冲地说道,“如此,潘某先谢过了。”
“原来你们在这儿!”
当潘武与柳寻衣寒暄时,丁翠的声音却陡然响起。她端着两盏热茶,满脸笑意地走上前来,故作嗔怒地埋怨道:“你们爷儿俩不是在后院练功吗?为何无端跑到人家这儿来?亏我还担心你们又累又渴,亲自煮了一壶热茶送来,却不料让我里里外外寻了半天。你们看,茶都快凉了!”说罢,她已不由分说地将两杯茶,分别塞入潘武和潘春手中。
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但柳寻衣却总感觉此刻的丁翠,似乎有些过于殷勤。以他这两天对潘武夫妇的了解,他们夫妻的关系,绝不像潘文夫妇那般亲昵。
“你来作甚?”潘武一见丁翠,顿时脸色一板,语气冰冷地训斥道,“我不是告诫过你,练功时不要来打扰我们吗?”
“我……”丁翠黛眉微蹙,满脸委屈,幽怨道,“我不担心你,还不能担心儿子吗?你练功不要命,儿子可是又累又渴。”言至于此,她还满眼心疼地看向潘春,关切地问道,“春儿,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我要与柳少侠切磋,你退下吧!”潘武极为不耐地催促道,“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
潘武夫妇一见面即针锋相对,柳寻衣三人唯有尴尬赔笑,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走就走!”丁翠负气道,“你们把茶喝了我就走。”
“不喝……”
“爹,好歹是娘的一番心意,你又何苦不领情呢?”潘春率先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喝罢,还冲丁翠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丁翠却在潘春喝茶时,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欲言又止的犹豫之色,可终究却也没多说什么。
潘武冷哼一声,迅速将自己的茶囫囵吞下,催促道:“你休要再妨碍我们练功,快些退下吧!”说罢,便甩手将茶杯丢还给丁翠。
令人意外的是,此刻的丁翠竟有些神识恍惚,潘武将茶杯丢在她手上也浑然不知,最终“啪”的一声,茶杯砸落在地,摔成粉碎。
“啊?”
丁翠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在潘武欲要发怒的目光下,她急忙俯身收拾,一不小心被碎片扎破手指,疼的她又是一声痛呼。
潘春见状,急忙劝道:“娘,让下人来收拾吧!你……”
“春儿,你陪娘回去上药。”丁翠扔下碎片,反手紧紧攥住潘春的胳膊,而后在潘武愠怒的眼神下,拽着满眼错愕的潘春快步离去。
“娘,我还得陪爹练功……”
“练什么功?你爹不是要和柳少侠切磋吗?你先陪娘回去上药!”
丁翠与潘春的声音渐渐远去,柳寻衣却对行径怪异的丁翠愈发好奇。他满腹狐疑地望着丁翠的背影,只等潘武一连呼喊好几声他的名字,柳寻衣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柳少侠,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只管切磋。”潘武拱手道。
“是。”柳寻衣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继而和潘武步入院中。
“寻衣,用我的刀。”
林方大将腰刀扔给柳寻衣,柳寻衣单手接刀,顺势舞动几下,迅速将刚才的疑惑抛之脑后。他凝视着潘武,淡笑道:“潘二爷,久闻玄水刀法了得,今日在下可要大开眼界了。”
“我们亦可大饱眼福。哈哈……”洛凝语和林方大站在台阶上观战,眼中充满期待。
“玄水七十二式,我虽苦练多年,却也只练成四十九式,实在惭愧。”潘武将刀横于身前,叹息道,“听说秦明已将‘赤火三十六式’尽数习得,并练得如火纯情。与他相比,我实在是愚钝之极。”
“河西秦氏并非每个人都是秦明,我曾亲眼见过秦氏三杰的刀法,应该也是自赤火刀法衍变而来。初识罡猛无比,可真正交手后才慢慢发现,也不过如此。”柳寻衣自信地笑道。
“真想不到,柳少侠对刀法竟也有如此造诣。”
“过誉了,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柳寻衣说罢,将刀锋甩于身侧,正色道,“请!”
“小心了!”
一声暴喝,潘武脚下轻轻一点,人已闪掠而来,手中钢刀呼啸而至,自上而下,恨不能将虚空斩成两半。
“来的好!”柳寻衣赞叹一声。与此同时,他右臂一挥,将刀锋横于头顶,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潘武的刀重重劈砍在柳寻衣的刀上,力道之大,直将柳寻衣震退半步。
“柳少侠竟能接下我的刀,果然好本事!”潘武大笑一声,随之刀锋一错,刀刃蹭着刀身硬生生地划了出去,金属摩擦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星,并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鸣响,令洛凝语和林方大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
双刀交错而分,随之而来的,便是你来我往的疯狂对攻。
潘武一招接一招地施展精妙绝伦的玄水刀法,刀势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柔中带刚,千变万化,延绵不绝,运力无穷。
柳寻衣见招拆招,同时也被潘武的刀法惊的连连称奇,好几次防不胜防,险象环生。
二人交手,直看的洛凝语、林方大胆战心惊,神湛骨寒,心中无不在为渐落下风的柳寻衣捏着一把汗。
刀影嚯嚯,急来急往,柳寻衣看到潘武眼中精光四射,战意盎然。此刻的潘武,与平日木讷呆板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状,柳寻衣不禁暗想:“潘前辈所言不错,他的二儿子果真是个武痴,与人交手竟如此亢奋,与往常简直判若两人。”
“打得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潘武与柳寻衣已大战七十几个回合。前二十回合,双方都在相互试探,故而分庭抗礼。可二十回合后,直至七十回合,几乎是潘武隐隐压着柳寻衣打,而柳寻衣也在玄水刀法的精妙下,数次险中求存。
但奇怪的是,自七十回合开外,潘武似乎体力不支,出招竟越来越慢,而且还愈发凌乱。不明所以的柳寻衣趁势而上,迅速反攻,短短几个回合,便将潘武连消带打的难以支撑。最终脚下一个踉跄,被柳寻衣一脚踹翻在地。
柳寻衣并未追击,而是急忙收招而退,算是给潘武保留几分颜面。
“柳少侠好功夫,潘某佩服!”潘武坐在地上汗流不止,气喘吁吁地称赞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打的如此痛快了。哈哈……”
“潘二爷的刀法精妙无双,在下险些小命不保。”柳寻衣苦笑道。
“但不知柳少侠可……可否看出潘某刀法中的不足……”潘武似乎极其疲惫,甚至是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是微微发白。
“玄水刀法以柔克刚,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却需要比寻常刀法多使三分力道,方能控制得当。”柳寻衣沉吟片刻,坦言道,“潘二爷使的虽是玄水刀法,但攻势却是大开大合的罡猛路数,或与玄水刀法的精妙有所不符,甚至……背道而驰。”
“柳少侠一语……一语道破……”潘武的气息变的越来越急促,说起话来也越发艰难,“我爹也曾如此……如此评价过……”
“潘二爷?”柳寻衣终于意识到潘武的异样,顿时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潘武,关心道,“刚刚我没伤到你吧?”
在柳寻衣的搀扶下,潘武缓缓起身,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艰难地摆手笑道:“没有……是我……是我自己体力……体力耗尽……噗!”
潘武话未说完,口中却猛地喷出一股鲜血。再看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
“怎么回事?”
洛凝语和林方大赶忙冲上前来,三人合力架住潘武。却见潘武眼神涣散,身体剧烈抽搐着,眼、耳、口、鼻均有血迹向外渗出。尤其是嘴里,一股一股地向外喷着血沫子,模样甚是骇人。
“潘二叔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洛凝语慌忙问道,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早已方寸大乱。
柳寻衣迅速出手,先行封住潘武几处要穴。随之小心查探,并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潘武的脖颈。
不摸不要紧,一摸却令柳寻衣原本慌乱错愕的脸色,瞬间变的如死灰一般难看。
“潘二爷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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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家门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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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落。潘府上下被阴霾笼罩,沉如磐石,静如死寂。
洛凝语和林方大帮着潘文等人,处理潘武后事。柳寻衣却独自一人,来到潘初八的书房。
推门而入,书房内一片昏暗,静若无人,天色已晚但却并未掌灯。
昏暗处,精神萎靡的潘初八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短短几个时辰,他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本来精明深邃的眼神,变的浑浊涣散。纹丝不乱的银发,此刻也凌乱不堪。佝偻着老态龙钟的身躯,面如死水,形同枯槁,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
“前辈……”
刚刚才历经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于年过八旬的潘初八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变。此刻,柳寻衣纵有千言万语,却仍显苍白无力,再多的安慰,对于潘初八也是味如嚼蜡,毫无意义。
“老二……送走了?”潘初八微弱的声音颤抖不已,语气中蕴含着巨大悲痛,令柳寻衣的心中顿时涌出百般滋味,好不难受。
“走了。”柳寻衣强做镇定,轻声作道,“前辈,您……”
“梨花散。”潘初八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桌上一小堆白色药粉,有气无力地哽咽道,“老二媳妇儿真是好狠的心,竟会对与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男人,下这种剧毒……”
“前辈放心,已经派人去找了。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把二夫人带回来,在潘二爷灵前做个交代。”柳寻衣道。
“找到如何?”潘初八苦涩道,“就算把她千刀万剐又如何?老二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前辈请节哀。”柳寻衣好言抚慰,继而话锋一转,迟疑道,“还有一事,刚刚我们去寻二夫人的时候,发现……潘春公子也不见了。”
“被老二媳妇儿带走了呗!”潘初八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摇头嗤笑道,“两杯茶都有毒,老二媳妇儿舍得杀自己的男人,但终究舍不得杀自己的儿子。她故意将潘春带走,是要及时为他解毒。她料定此事隐瞒不过,所以就……畏罪而逃了……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我早该料到老二迟早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柳寻衣闻言不禁暗吃一惊,犹豫再三,终究没忍住心中疑惑,反问道:“此话何意?难道这件事还有其他隐情?”
潘初八苦笑之余,两行老泪也顺着眼角流淌出来,似是喃喃自语地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曾为这句话而一忍再忍,却没想到最终竟害死自己的儿子……”
看着潘初八痛不欲生的模样,柳寻衣实在不忍再揭他疮疤,本想好言相劝,但潘初八却突然愤愤不平地开口道:“老二媳妇儿对潘武……不忠啊!”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
“这个女人早与潘家貌合神离,若非贪图家业,她早就弃潘武而去了。”潘初八不理会柳寻衣的反应,径自叹息道,“她和李老虎不清不楚,已不是一两天了。这件事她自以为隐瞒的天衣无缝,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曾暗中派人查过她的底细,原来她早在嫁给潘武前,就已是李老虎的姘头,她嫁入潘家分明是有所图谋……”
柳寻衣本不想打听别人家事,但如今潘武在他眼皮子底下惨遭毒杀,他若不问个究竟,实在难解心中郁结,故而追问道:“那……潘二爷可知道此事?”
“他虽不曾提起,但我想他这两年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潘初八哽咽道,“老二曾是个豪爽开朗之人,对这个女人也是情深意切,百般宠爱。但这两年他却突然转性,不禁整个人变的沉默寡言,整日郁郁寡欢,就连对他曾视若明珠的女人,都变的异常冷淡,甚至……厌恶。”
听到这里,柳寻衣终于明白潘武为何对其他人还算和气,唯独对自己的夫人一直横眉冷眼,甚至动辄还会拳打脚踢。柳寻衣本以为潘武天生古怪,甚至还隐隐替丁翠叫屈。现在想来,应该是潘武爱之深,所以恨之切。
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百般宠爱的女人对自己不忠?非但不忠,而且还整日装模作样,实则暗藏祸心,另有图谋。
“既然如此,潘家为何还留着她?潘二爷何不一纸休书将她……”
“我又何尝不想如此?”潘初八摇头道,“但我不能这做,无论是为潘家的声誉,还是为潘武的颜面,我都不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我本想等潘武自己开口,但他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明明心里委屈,却始终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他自己都选择隐忍,我这个做爹的又能如何?难道要当面告诉他,他的媳妇儿是别的男人的姘头吗?说到底,除了潘家与老二的名声之外,潘武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放不下她……”
此事听上去虽有些不可理喻,但细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实则,当局者有时并不糊涂,甚至比旁观者还要明白。但正因为他明白,所以他深知自己还有万千顾虑。而这些顾虑,旁人却永远无法体会。因此,当局者才不得不继续装糊涂。
“都说最毒妇人心,之前我不相信,现在却深信不疑……”潘初八苦笑道,“我本以为丁翠只是贪财,却没想到她竟会要了老二的命……”言至于此,潘初八顿觉悲从心来,竟是当着柳寻衣的面,掩面痛哭起来。
“那潘春公子……”
“潘春是她儿子不假,但我也曾怀疑过他究竟是不是我潘家的骨肉。毕竟潘春的样貌、性格和云儿、雨音大相径庭。潘家儿孙大都模样俊俏,乖巧懂事,可潘春却天生相貌丑陋,性格乖戾嚣张……但此事非同小可,我不得不考虑潘武的感受,因此虽有怀疑,但终究没有深究,并一直将其视为亲孙子对待。心想他娘再如何不是,孩子都是无辜的。”潘初八老泪纵横,痛哭流涕,“可如今想来……潘春或许真不是老二的子嗣,而是那个女人与李老虎的孽种……否则这个女人就算念在孩子的情分上,也断然不会对孩子亲爹下此毒手。”
“这……”
太多意想不到的消息令柳寻衣应接不暇,他感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对潘武、丁翠、潘春这一家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以及匪夷所思的凌乱关系,毫无应之策,半晌也只涌现出“可怕”二字。心中暗暗感慨,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若彼此勾心斗角,简直比江湖中的刀光剑影更加可怕。
事已至此,柳寻衣早已不知所言,唯有愣愣地站在房中,目光怜悯地望着眼前这位,短短数日却连番受挫,孤苦凄凉的迟暮老人。
“前辈,既知此事与李老虎有莫大关系,那我愿替你走一趟东湖帮……”
潘初八望着杀意尽显的柳寻衣,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不过终究还是慢慢摇了摇头,道:“柳少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不过眼下潘家危在旦夕,因此在解决与秦家的恩怨前,我不想节外生枝。至于李老虎,且不说你能不能单枪匹马地闯入东湖帮,就算你能擒下他,到时他若抵死不承认,我们无凭无据,又能将他如何?更何况,想在颍川动他,无异于与东湖帮和其麾下的众多帮派为敌,甚至是与颍川官府为敌。无论是你,还是眼下的潘家,对于这个后果,我们都远远承受不起。”
“难道潘二爷的死就这样算了?”
“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潘初八眼神阴狠地说道,“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手刃毒妇,为我儿报仇雪恨,但……不是现在。”
“前辈……”
“你们明日便动身回洛阳吧!”潘初八挥手打断柳寻衣的话,直言道,“你替我将这封信转呈洛府主。”
说罢,潘初八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柳寻衣,嘱咐道:“请转告洛府主,明年之事,一切如旧。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将如期在少林举行。到时希望他能亲临少林,为我潘家主持公道。”
“我一定转达。”柳寻衣重重点头道,“只不过……如今潘家刚遭不幸,我们又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潘武的后事交由潘文处理,足矣。现在既不能报仇,亦不能宣扬,只能对外人说潘武是突患急症,暴毙而亡。因此,你们留下毫无益处,还是尽早离开颍川这个是非之地吧!”
“前辈,我料李老虎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更何况,如今潘二爷和潘春公子都不在了,只剩贺总镖头一人,明年又该派谁去应战秦家……”
“去吧!”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潘初八却颇为不耐地摆手说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不扰柳少侠费心。今夜我要为老二守灵,现在想歇息一会儿,柳少侠请出去吧!转告洛小姐和林少侠,让他们不必再来请辞。明年三月初一,我与他们在少林相见。”
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再度开口,潘初八已缓缓闭上双眸。而就在他闭眼的瞬间,两行热泪再次难以抑制地顺着他苍老的面颊,悄悄滑落而下。
“前辈保重,晚辈……先告辞了!”
柳寻衣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潘初八,随之叹息一声,拱手而退。他出门后将房门轻轻关上,给潘初八留下一个静谧的空间,独自“疗伤”。
“寻衣?”洛凝语迎面而来,神色担忧地问道,“潘八爷他……还好吧?刚才我和林方大商量,因为明天就要回洛阳,所以今夜我们想为潘二叔守灵,略表心意,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柳寻衣神情严肃地随口拒绝。与此同时,其眼底深处陡然泛起一抹阴寒之意,别有深意地喃喃念道,“今夜我想好好休息,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说罢,不等洛凝语询问究竟,柳寻衣已快步消失在她那充满疑惑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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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蛇鼠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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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为何带我来东湖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下午离开潘府后,满腹疑惑的潘春一路不停追问,但丁翠却始终一言不发,径自前行。
入夜,娘俩儿一路来到东湖帮老巢,面对虎视眈眈的东湖帮弟子,潘春满心忌惮,但丁翠却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一路引着潘春直奔老巢腹地。令潘春大为不解的是,他们一路走来,沿途所遇东湖帮众无数,却无一人出面阻拦。
丁翠轻车熟路地将潘春带入议事堂。此刻,李老虎已在此恭候多时,除他之外,左右还分别坐着十几个彪形大汉,这些都是在颍川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东湖帮弟子,也有其他帮派的老大。
“娘。”潘春右手紧紧按着刀柄,左手轻轻拽了拽站在身前的丁翠,满眼提防地环顾堂内众人,低声道,“小心,这些人可都是……”
“春儿,跪下!”不等潘春把话说完,丁翠却突然神色肃穆地一声喝令。直听的潘春一愣,错愕道:“娘,你说什么?为何让我跪下?”
“跪下!”丁翠再次轻喝一声,与此同时,她还用手去按潘春的肩膀,“你若还听娘的话,那便跪下!”
潘春虽满头雾水,但却拗不过丁翠,只能缓缓跪倒在地。虽是跪着,但他的双眼却一直小心打量着四周。
突然,丁翠伸手一指李老虎,对潘春下令道:“春儿,叫爹!”
“什么……”
“跪好了!”
潘春大惊,欲要下意识起身,但却被丁翠突如其来地一巴掌,给狠狠打了下去。
“娘,你在胡说什么?”潘春惊呼道,“你是不是糊涂了?”
“春儿,你住口,好好听娘说。”丁翠正色道,“其实潘武并非你的亲生父亲,他才是!”
顺着丁翠手指的方向,潘春满目诧异地望向面带笑意的李老虎,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复杂之至。这个消息岂止令他难以置信?简直是危言耸听。
潘春眼中既惊恐又疑惑,既忐忑又迷茫,看着面前的李老虎,他的思绪瞬息万变,根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潘春想笑,想尽可能露出轻松的笑容,以此缓解眼前的尴尬。可他的笑容才刚刚绽放,却又不由自主地凝固在嘴边,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倔强地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娘,你骗我。我是潘家的子孙,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娘没有骗你。”丁翠言之凿凿地说道,“春儿,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潘家对我们娘俩儿来说,其实是外人。”
“不……”潘春表情僵硬地连连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是潘春,是潘初八的孙子,潘武的儿子,我……”
“潘武已经死了!”丁翠看着几乎疯癫的儿子,突然大声喊道,“若不是为娘及时给你解药,你今天晌午也死了……”
“什么?”丁翠此言一出,潘武登时呆若木鸡。他瞪着一双惊恐而迷茫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丁翠,忙不迭地追问道,“娘,你说什么?你说我爹他……死了?为什么?我爹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才一下午的功夫,就什么都变了?娘,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翠俯身跪在潘春身边,伸手抱住潘春的脑袋,痛心疾首地解释道:“春儿,你听我说,你不是潘武的儿子,李老虎才是你爹。你也不是潘家的子孙,你是东湖帮的少帮主……”
“是你害死我爹?”潘春突然眼睛一瞪,愣愣地凝视着丁翠,怒声道,“是你的茶,你给我们的茶里有毒,是不是?”
“是!”丁翠咬牙切齿地承认道,“潘武对我整日横眉冷目,拳打脚踢,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生活在他身边,我如同身在地狱。其实我早就想杀他,今天为娘终于能如愿以偿,我高兴!我太高兴了……”
“啪!”
潘春突然扬手,狠狠挥出一记耳光,打醒了正在疯狂喊叫的丁翠。
母子二人皆是瞬间愣住,丁翠眼泛泪光,默默注视着潘春,眼中既疼惜又伤心。而潘春则目光颤抖地回视着丁翠,眉宇间说不出的复杂。
“春儿,你竟敢打娘?”
“你杀了我爹……”
“潘武不是你爹,他才是!”丁翠发狂似的指着刘老虎,尖叫道,“他才是你亲爹,你是他儿子,不信你们可以滴血认亲!”
“春儿!”
李老虎突然开口,瞬间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李老虎含笑起身,从刘三手中接过水碗,继而抽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碗中。而后,他又快步走到潘春面前,一把攥住恍若失神的潘春的手腕,并迅速将其手指刺破。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水碗中的两滴血迅速合二为一,最终融为一体。
“恭喜李帮主找回儿子!”
“恭喜东湖帮后继有人!哈哈……”
一时间,堂中尽是奉承恭贺之声。
李老虎极为得意地放声大笑,目光欣慰地望着茫然无措的潘春,淡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叫李春,是东湖帮的少帮主。”
“见过少帮主!”堂中众人纷纷起身,齐声大喝。
潘春大惊,他愣愣地环顾着周围的帮众,心中在万分诧异与茫然无措之余,竟是情不自禁地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虚荣和满足。于此同时,原本悲伤惊恐的眼中,也隐约涌现出一抹思量。
“在潘家二十几年,可曾有过今日这般场景?”李老虎似乎看出潘春心思的变化,不禁大笑道,“你在潘家只是个阔少爷,但在这儿却不同。在东湖帮你可以说一不二,可以一呼百应、可以呼风唤雨,甚至可以为所欲为。哈哈……你是我李老虎的儿子,以后谁也不敢对你说三道四,谁也不敢对你指手画脚,至于那个潘家……所有的一切,迟早也全都是你的。”
潘春此刻的心情复杂之极,若说他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潘家毫无感情,自是不可能。但若说眼前新的身份,以及新身份所能带给他的虚荣,他毫不心动,亦是不可能。
潘春本性贪婪,骨子里和李老虎是同一类人,无论潘初八如何悉心教导,却终究难改其血液里流淌的奸诈本性。
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潘春一时难以适从。毕竟,几个时辰前他还是潘武的儿子,还在为潘家的生死存亡,挥刀苦练。但此刻,潘家的生死荣辱却和他再无关系,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李老虎和丁翠,潘春只感觉自己似乎已死过一次,现在则是另一次生命的重生。
“你们……”潘春在混沌中突然想到潘初八、潘文夫妇、潘云、潘雨音,这些他曾经至亲至爱的人,不由心中一禀,急忙开口道,“你们要对付潘家?如果是,那能不能……留他们一条生路……”
“我刚已说过,在这里,你可以说一不二,随心所欲。”李老虎大笑道。说罢,他指着堂中众人,朗声道,“你们都是我李老虎的朋友,今日也替我做了见证。他是我儿子,你们也算见过了。日后在颍川地面上,还望三老四少、各位老大,能对犬子多多照顾,不管是对也好,是错也好,都能看在我李老虎薄面上,厚待犬子。我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李帮主客气了,我等日后自当尊奉少帮主之命。”众人纷纷附和。
李老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左右吩咐道:“你们先带夫人和少帮主下去歇息,其他事改日再说!”
待丁翠和潘春离开后,李老虎又在寒暄声中,送走其他帮派的老大,而后屏退本帮弟子。转眼间,议事堂内只剩李老虎一人。
“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儿子,恭喜!”
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只见跛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内堂。
直至灯火通明处,跛子的相貌方才完全展露出来。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甚是粗鄙丑陋。但却天生带着一副内敛阴狠之气,似是不苟言笑,即便偶有笑容,也是那种令人心底发毛的阴笑。
六尺高,身材倒颇为精壮,除去一条腿瘸外,身体再无异于常人。一身布衣青衫,略显陈旧,腰间斜插着一把被麻布缠裹的短刀。数日前,李豹正是死在这把刀下。
李老虎赶忙迎上前去,拱手道:“一切还不是托你的福?若非有河西秦氏在背后给我撑腰,我又岂能这么快和他们娘俩儿团聚?”
“李帮主,不必客气。”跛子笑道,“连我也没想到,你的动作竟会如此之快。看来我这次没再看走眼,有个忠于你的姘头在潘家做内应,李帮主做起事来,果然利索很多。”
“嘿嘿……”李老虎也听不出跛子此话,究竟是夸自己还是讽刺自己。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再去得罪跛子,故而佯装憨实地笑道:“一包梨花散,远比亲自动手容易的多。况且夫人也早有离开潘府之心,故而此次一拍即合,必当事半功倍。”
“不错。”跛子点头道,“如今潘武已死,潘春也离开潘家,潘初八精心挑选选的三人,已去其二。只剩一个龙威镖局的贺虎,不足为虑。”
“如此说来,你交给我的差事……算是办完了?”李老虎眼睛一亮,与此同时,他不经意地向后退了半步,别有深意地笑道,“接下来……我东湖帮的前程,可就全仰仗阁下了。”
“你既帮我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你。”跛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李老虎,幽幽地说道,“怎么?你担心我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被跛子一语挑破,刘老虎也不否认,只是讪讪一笑。
“放心,我不会杀你。”跛子淡淡地说道,“待明年秦、潘两家的恩怨了结后,潘家的一切就都归你了。”说罢,跛子已迈步朝堂外走去。
“阁下去哪?”李老虎急忙追问道。
“颍川事情已了,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
“你若走了,万一明日潘家联手贤王府,来向我兴师问罪,我如何应对?我刚刚设计杀了潘武,潘初八定会报仇雪恨。”
“放心,潘初八现在自身难保,贤王府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洛天瑾如今百事缠身,潘初八是个识时务的人,断不会因此而节外生枝,耽误大事。所以明年三月初一前,他们没功夫找你麻烦。”跛子头也不回地淡淡回道。此刻,他人已走出堂外。
“等等!”李老虎快步追出,面对空荡无人的夜幕,朝天呼喊道:“那明年三月初一之后,又当如何?”
“那时自有河西秦氏亲自招呼他们,你更可高枕无忧!”
闻听此言,李老虎不禁面露思量之意。跛子离开不久,原本空无一人的议事堂内,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几十名严阵以待的刀手。
这些刀手都是李老虎事先安排的,以备不时之需。此刻见跛子已走,故而纷纷现身。李老虎头也不回地随意挥了挥手,几十名刀手便又迅速消散在议事堂左右。
狼狈为奸,往往在相互利用的同时,也在相互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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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下疑凶(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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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颍川城外密林,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朝月光射来的方向徐徐而行。
十丈之外,一棵参天古树上,一位黑衣人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倚靠在枝头。
黑衣人双手抱胸,怀中斜插一把利剑。头戴斗笠,边沿压的很低,低到几乎完全遮住他的面容。
朦胧月色,在密林中洒下一片干枯的昏黄,死灰般的寂静,凝固般的空气,连一缕风丝儿都没有。
片刻之后,跛子行至树下,陡然停住脚步,抬眼看向枝头上的黑衣人,月色下露出一张丑陋的脸庞。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不屑地冷笑,沙哑的声音如风吹枯草般,略显刺耳。
“久等了!”
“不久,我只不过快你一步而已。”
黑衣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用剑将斗笠轻轻挑开,射出两道充满鄙夷的目光,此人正是柳寻衣。
柳寻衣俯视着树下与自己含笑相视的跛子,戏谑道:“若你的腿没瘸,我未必追的上你。”
“从东湖帮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不知我这个瘸子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你?”跛子明知故问。
“你身上的血腥味,以及……你欠的债!”柳寻衣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几日潘家接二连三遭难,都是拜你你所赐。如今别人因你家破人亡,你又怎好一走了之?”
“如此说来,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跛子不以为意地笑道,“不知你为谁而来?又要替谁报仇?李豹?还是潘武?”
“你肯承认就好。”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冷厉,沉声道,“潘家本就势单力薄,明年之战更是胜算渺茫。即便如此,你仍两次三番设计迫害,非要赶尽杀绝,置潘家于万劫不复之地,难道不觉得有些欺人太甚吗?”
“潘、秦两家的恩恩怨怨,没人能说清楚,你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跛子回道,“既然你来了,正好回去替我向洛天瑾传句话,告诉他以后少管别人闲事,有些事他不该管,也管不了。”说罢,跛子竟不再理会柳寻衣,径自低头而去。
柳寻衣纵身一跃,稳稳地翻落在跛子身前。宝剑一横,死死拦住他的去路,冷声道:“这番话你还是亲自去向洛府主说吧!今夜我不杀你,而是要擒下你,待明年三月初一,把你和李老虎一起绑到少林,与河西秦氏当面对质,让少林高僧和武林同道一起主持公道,看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算不算英雄行径?你们秦家,又算不算武林正派?”
“哈哈……”闻言,跛子陡然狂笑起来,笑声干瘪而粗糙,令人闻之厌恶。他用嗜血的眼神,死死盯着柳寻衣,狞笑道:“你可要想清楚,‘擒我’比‘杀我’……更加凶险。”说罢,跛子再度挤着嗓子,发出一阵骇人的尖笑。
“李老虎固然歹毒,但你才是罪魁祸首。”柳寻衣道,“夺人基业、害人性命,你们硬是把好端端的一个潘家,害的惨不忍睹。你非但没有悔恨之意,反而变本加厉,嚣张至极。作恶者逍遥自在,为善者却家破人亡,这是何道理?你们如此对待一位迟暮老人,又于心何忍?”
“潘初八不死守着‘玄水下卷’,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跛子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真正把潘家逼上绝路的,不是东湖帮,不是河西秦氏,而是潘初八自己。时至今日,他仍不知悔改,接下来潘家只会死更多人,下场只会比现在更加凄惨。如果你们想帮他,那就不该插手潘、秦两家的恩怨。只要贤王府不插手,潘初八就不会再抱任何希望。没有希望,自然也能痛定思痛,之后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如果那样,潘家谁都不用死,就连潘初八……都能远离江湖恩怨,颐养天年。”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义正言辞的跛子,缓缓摇头道:“荒谬!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刚刚的一番话,简直是胡搅蛮缠。明明是秦家欲夺潘家的‘玄水下卷’在先,结果却把错推到潘八爷头上,甚至怪到贤王府头上,实在可笑至极!可恶至极!依你所言,强盗抢劫、杀人,其实是强盗无罪,反而是被杀的人有错?他应该主动将自己财物交给强盗,而不应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是也不是?”
“钱和命究竟哪个重要?”跛子反问道,“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但钱和命本都应属于自己,又为何要选择?”柳寻衣驳斥道,“你把错归于选择之人,但其实最有错的,是逼迫别人做出选择的人。他们这才是祸根,就和你一样!”
跛子满眼不屑地冷冷一笑,道:“我本以为来找麻烦的人,会是林方大那个莽夫,却没想到竟会是你。”
“是我又如何?”
“其实想置潘家于死地的最好办法,不是杀潘武,而是杀贤王府的人。”跛子冷声道,“只要贤王府的人死在颍川,洛天瑾与潘初八必会反目。只要贤王府不再背后支持帮潘家,潘家则必败无疑。”
柳寻衣冷笑道:“你本来就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来颍川当日,你便已躲在高升客栈,暗中监视我们。你杀李豹,是想借东湖帮之手对付我们,只不过李老虎也不傻,他没有进你的圈套,而是将李豹的死嫁祸给潘家,并趁机狠狠敲诈一笔。于是一计不成,你便再生一计,对付我们不成,便全力破坏潘家。你借李老虎与丁翠的关系,毒杀潘武,离析潘春,让潘家好不容易培养的三个高手,顿失其二。如此一来,潘家连最后一丝胜算都荡然无存。”
“你很聪明,不过却明白的晚了些。今夜来找我的人,若是洛凝语或林方大,我反倒省心,直接取走他们性命,一了百了。至于你……”
柳寻衣从跛子的话中,似乎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狐疑道:“我又如何?难道你不想取我性命?”
“你进贤王府才几天?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怎及洛凝语和林方大?”跛子嘲讽道,“你死与不死,对洛天瑾而言,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柳寻衣满眼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跛子,语气古怪地问道:“就因为这个?”
“既然杀你无用,我又何必枉费功夫?亏本的买卖,我没兴趣!”跛子极为不耐地摆了摆手,催促道,“今夜算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小命,你走吧!”
柳寻衣虽不明白跛子此举究竟何意,但也无暇多想,忽然拔剑出鞘,直指跛子,冷喝道:“你不杀我,但我却要擒你!”
“就凭你?”
跛子话音未落,右手已猛地将短刀抽出,毫无预兆地先发制人。只见寒光一闪,须臾间锋利的刀刃已直直地朝柳寻衣的面门砍来。与此同时,跛子怒喝一声:“我虽懒的杀你,但你若冥顽不灵,执迷不悟,那我也不在乎费点时间,收下你的小命。”
“哼!笑话!”
柳寻衣的反应也丝毫不慢,手中宝剑急转,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剑身已将短刀拦下,刀剑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隐约间迸发出零星火光,映射在柳寻衣与跛子那互不相让的坚毅眼神之中。
忽然,刀剑左右分离,柳寻衣剑锋一甩,毫不迟疑地挺刺而出,直取跛子心窝。
情急之下,跛子将短刀自掌心迅速一转,阴手持刀,猛地向左挥出,随着“铿”地又一声脆响,柳寻衣的宝剑被短刀打偏。
见状,跛子急忙向右转出,锋利无比的剑刃擦着刀身和跛子的胸口,“嗖”地一下刺飞出去,带起一道凌厉的剑气,将跛子胸前的布衣划开一道豁口。
“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刀剑交错中,跛子冷声喝骂,而柳寻衣则全然不顾气急败坏的跛子,手中宝剑连翻挥舞,攻势凌厉,角度刁钻,一招连着一招,一剑更胜一剑,直打的跛子应接不暇。
六十个回合后,跛子在柳寻衣延绵不绝的攻势下,已渐渐有些慌乱,手中短刀上下翻飞,一开始还能与柳寻衣平分秋色,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攻势减少,守势增多,最终全变成防守闪避,在密不透风的剑势下,跛子已无暇反击。
“看来你的秦家刀法也不过如此!”
柳寻衣与跛子越打越心惊。他惊讶的是,跛子所用的刀法,非但没有任何精妙之处,反而粗糙不堪,破绽百出。
柳寻衣曾经领略过潘武的玄水刀法,也被玄水刀法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在惊讶于‘玄水下卷’精妙无双的同时,也曾揣测过秦家的‘赤火上卷’,必定同样非比寻常。
可眼前的跛子所施展的秦家刀法,非但谈不上精妙,甚至连秦氏三杰也远有不及。如此以来,又岂能不令柳寻衣大感意外?
突然,跛子一刀将柳寻衣逼退,飞身退出十丈之外。不等柳寻衣挺剑而追,本来摆出架势准备死战不退的跛子,竟毫无预兆地匆忙转身,迅速钻入密林深处,几个闪掠便消失在黑暗中。
柳寻衣万没料到,嚣张自大的跛子竟会说一套做一套,打到一半,说跑就跑。登时一愣,当他欲要追杀时,跛子却早已逃的没了踪影。
“今夜暂且饶你一命,有种明年三月初一,来少林与我再战一场。到时我秦天九一定奉陪到底!”
密林深处传来跛子的挑衅声,着实令柳寻衣错愕不已。虽然江湖中喜欢虚张声势的人不少,但如跛子这般表里不一,诡谲多变的,柳寻衣却是头一次遇到。
“秦天九?”柳寻衣默念着跛子的名讳,沉寂片刻,方才收剑入鞘。
不知为何,柳寻衣总有一种错觉,认为今夜与之交手的秦天九,虽然看上去刀法稀松,武艺平常,但实际上却似乎有所保留,并未真正全力以赴。
苦思许久,但又寻不得究竟,柳寻衣最终只能懊恼地叹息一声,转而朝颍川方向快步走去。
途中,还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柳寻衣的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这个秦天九……是如何知道我才进贤王府不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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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府中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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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正午。
柳寻衣、洛凝语、林方大回到洛阳,经历过潘家一连串的变故,他们的心情未免有些压抑,与离开洛阳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简直判若天地。
“小妹,你们回来了!”
柳寻衣三人刚刚踏入贤王府,洛鸿轩便匆忙迎了出来。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上前寒暄,满眼疲惫的洛凝语,已快步冲上前去,娇声道:“哥,我好想你啊!”
面对洛凝语的亲昵,洛鸿轩却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若隐若现地涌出一抹忧虑之色。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头一禀,忙问道:“公子为何愁眉不展?莫非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府里出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愣,三人的目光齐齐地投向欲言又止的洛鸿轩,好奇之意不言而喻。
洛鸿轩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凝语,犹豫再三,突然叹息一声,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哥,府里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想急死我们不成?”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拽起洛鸿轩的手臂,拼命摇晃着,不断催促道,“可是爹、娘出了什么事?”言至于此,洛凝语的眼中恨不能快要急出泪来。
洛凝语曾亲眼见到潘武暴毙,于是她在感慨世事无常,生死一线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至亲,多了一份莫名的关心和担忧。
“小妹放心,爹娘无碍。”洛鸿轩好言安抚,转而看向一脸凝重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几次想开口,却都没说出下文。他再度叹息一声,快速说道,“你们还是先入府吧,爹已催问过好几次了。”
说罢,洛鸿轩不等不依不饶的洛凝语再三追问,迅速转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面对洛鸿轩的古怪行径,柳寻衣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中堂内,林方大将潘家现状,以及这几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和凌潇潇。二人得知潘家境遇凄惨,无不面露惊讶。凌潇潇更直言怒斥东湖帮无法无天。相比之下,洛天瑾的反应,则要沉稳老练许多。
洛天瑾默不作声地聆听林方大侃侃而谈,脸上不喜不怒,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还有这封信,是临行前潘前辈亲自交给我,让我转呈府主。”柳寻衣从怀中掏出潘初八的书信,呈于洛天瑾。
洛天瑾神色狐疑地将信拆开,默默观阅一遍,待他看完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时,目光却又不经意地朝柳寻衣轻轻一瞥。虽只是一个眼神,但却令柳寻衣感到一阵莫名心慌。
他从洛天瑾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狐疑、思量、揣度,甚至是……审视。
“瑾哥,信上写些什么?”凌潇潇好奇地问道,“可是要我们派人去颍川帮他?”
洛天瑾并未如往常那般,将信交于凌潇潇,反而突然将信折起,匆匆塞进信封。
面对凌潇潇错愕的目光,洛天瑾轻笑道:“潘八爷是位有骨气的老英雄。不到山穷水尽,他断不会向别人开口求救。这封信中……只是些寒暄感谢之辞罢了。”
既然洛天瑾开口,凌潇潇也自然不会多问。她陪在洛天瑾身边二十多年,岂能不知洛天瑾的性子?直觉告诉她,这封信的内容一定不像洛天瑾解释的那么简单。而洛天瑾之所以避而不谈,定是有所顾虑,因此才随口搪塞。
“此去颍川风尘仆仆,又历经多变,你们辛苦了。”洛天瑾朝柳寻衣三人笑道。虽然他的言辞颇为轻松,但语气却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压抑感觉。
似乎洛天瑾此刻正被什么其他事所困扰,因而无暇旁顾。
“府主,潘家的事……咱们还管不管?”林方大是个直性子,见到洛天瑾似乎不太在意潘家,不由心生焦虑,因此非要当面向洛天瑾问个明白,才能甘心。
“管!”洛天瑾轻笑道,“我若不想管,又何必让你们白白折腾一趟?”
“那我现在就请命。”林方大直言道,“请府主允许我带人赶赴颍川,端了东湖帮的老巢。让那只‘假老虎’知道知道‘真老虎’的厉害,哼!”
面对愤愤不平的林方大,洛天瑾突然冷笑,反问道:“你这么着急,究竟是想为潘家报仇雪恨?还是想替自己出口恶气?”
“都一样!”林方大辩解道,“摆平东湖帮,既替潘家讨回公道,也能让我出口恶气。”
“胡闹!”凌潇潇黛眉一簇,怒斥道,“林方大,你把我贤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土匪窝吗?动辄就要带人去杀这个、杀那个,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我……”
“住口,听我把话说完!”凌潇潇挥手打断林方大的话,继续道,“东湖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贤王府与他们争斗,岂不自贬身价?有失体统不说,日后武林群雄又会如何取笑我等?再者,东湖帮在颍川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又岂是你这个莽夫能轻易解决?说不定你非但没能摆平他们,反倒被他们摆平,到时岂不更加丢人现眼?”
“夫人教训的是,我……知错了。”林方大嘟嘟囔囔着回道,随即他话锋一转,急声道,“那不提东湖帮,单说潘家。如今潘武已死,潘春不知所踪,潘家能拿的出手的人,只剩贺虎一人。让贺虎独自迎战秦家,岂不是以卵击石?府主,此事要如何处置?要不咱们派人……”
“潘、秦两家的恩怨,外人岂能随意插手?”洛天瑾摇头道,“他们早已有约在先,只能选自家人出面比武,断不能借外人之力。潘八爷是个守规矩的人,因此就算我想出手,他也定然不会答应。”
“那……”
“此事容我三思。”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随即他目光转向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说秦家也派人去了颍川?”
“是。”柳寻衣点头道,“李豹被杀,潘武之死,都是秦家在背后捣鬼。”说罢,柳寻衣面带愧疚地看向林方大和洛凝语,苦笑道,“实不相瞒,在离开颍川前,我曾因气愤难忍,连夜追查真凶,欲将其擒下,以便明年与河西秦氏当面对质。只不过……最后却让他跑了……”
“这倒奇怪了。”凌潇潇满眼不解地看向洛天瑾,狐疑道,“依河西秦氏今日之势,根本不必惧怕潘家。又何必多此一举,落人口实?莫非秦明是个多疑之人,非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肯罢休?”
洛天瑾并未回答凌潇潇的问话,而是目光幽深地凝视着柳寻衣,似是思量着什么。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你们到颍川的第一天,他就出现在你们所住的客栈?所以他一开始是冲你们去的,只因后来嫁祸不成,才将矛头转向潘家?”
“是。”柳寻衣答道。
“此人姓甚名谁?”洛天瑾问道,“你既与他交手,那他的样貌如何?武功又如何?”
“他叫秦天九。”柳寻衣直言道,“其貌不扬,是个跛子。至于武功……倒也算说的过去。”
“秦天九?”柳寻衣此言一出,洛天瑾和凌潇潇同时一愣。沉寂片刻,凌潇潇神色狐疑地追问道:“他真说自己是秦天九?”
“是。”柳寻衣诧异道,“不知有何不妥?”
“河西秦氏确有此人,并且是个跛子。”凌潇潇解释道,“不过此人的武功,绝非你所说的‘说的过去’,而是高手中的高手。在河西秦氏,若单论武功,秦天九即便与秦明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甚至是伯仲之间。若是由他出手,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因为秦天九想杀一个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这……”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眼神闪烁不定,脑中反复回忆着当夜与秦天九交手的过程。可无论他如何回想,秦天九的武功,都不像凌潇潇所说的那般高深莫测。
“究竟是我们低估了你的武功?还是高估了秦天九?”凌潇潇上下打量着柳寻衣,语气古怪地说道,“此人常年深居简出,其实我们也未见过他的真正实力,说不定……只是浪得虚名而已。”
“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秦天九。”洛天瑾突然开口道,“而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捣鬼,嫁祸河西秦氏。”
“倘若那人不是秦天九,那我们明年冒然指责河西秦氏行为卑鄙,岂不是含血喷人?”柳寻衣反应极快,一下便想通其中关键,急声道,“宣扬出去,外人会以为我们为帮潘家而不择手段,甚至冤枉秦家。如此以来,对贤王府的声誉……岂不是大有损伤?”
林方大听的一头雾水,愣愣地说道:“那人究竟是想对付我们?还是想对付潘家?亦或是对付河西秦氏?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刚才所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云云种种,不过是我们胡乱揣测罢了。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他人圈套,还需小心谨慎才是。”洛天瑾颇为疲惫地摇了摇头,挥手道,“今日就此作罢,此事日后再议。寻衣、方大,你们退下吧!”
“是!”柳寻衣和林方大答应一声,一齐拱手告辞。但就在他们将要转身离去时,洛天瑾却突然开口,轻喝声:“柳寻衣!”
“在!”
柳寻衣一愣,迅速回身,目光疑惑地望向洛天瑾。反观洛天瑾,只是用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默默注视着他,沉寂许久却一字未说。
四目相对不知多久,脸色阴晴不定的洛天瑾却又随手一挥,让柳寻衣退下了。
“对了!”柳寻衣和林方大走后,洛凝语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道,“爹,娘,刚才在前院遇到大哥,我见他古古怪怪,似乎有什么心事。可无论我如何追问,他都不肯直言,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洛凝语此话一出,洛天瑾和凌潇潇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夫妇二人相互顾盼,那副犹犹豫豫,黯然神伤的模样,似是不想自己开口,故而都在怂恿对方先说。
“爹,娘,你们这是……”
“语儿。”凌潇潇率先打破沉默,吞吞吐吐地说道,“有件事……爹娘想和你商量商量。”
“何事?”
“前几日,洛阳将军府派人送来一些聘礼,欲要……向我们提亲。”凌潇潇的语速变的愈发迟缓,脸色也越发尴尬。
洛凝语神色一禀,若有所思地轻声问道:“提亲?为谁提亲?又向谁提亲?”
面对难以启齿的凌潇潇,洛天瑾轻叹一声,索性接过话来,直言道:“他们是为蒙古小王爷汪清术而来,要向……向女儿你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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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痴心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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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凝语,你开门啊!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先把门打开,好不好?你万一哭坏身子,叫我如何是好?”
傍晚,内院传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与之相随的,还有林方大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地呼喊与哀求。
一个时辰前,洛凝语眼睛通红地从中堂跑出,一头扎进闺房,再也不肯出来。唯有一声声悲愤交加的痛哭,自房中传出,惹得林方大无比心焦。
林方大已在门外苦苦哀求半天,可房内除了洛凝语“呜呜嘤嘤”的低泣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回应。
婢女送来的饭菜全被拒之门外,早已变的温凉。洛凝语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令不知缘由的林方大顿感有心无力,他在门外苦口婆心,说的口干舌燥,恨不能将自己这辈子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
“凝语,我是林方大,我求求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说出来?”林方大急的火烧眉毛,在廊中来回踱步,不断哀求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不管是谁,我一定把那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林方大对天发誓,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替你摆平!你别再哭了,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对于林方大的好言安抚,房中仍是低泣连连。束手无策的林方大满脸懊恼,猛地挥拳朝自己脑袋狠砸几下,怒骂道:“林方大啊林方大!你真他妈没用,关键时候竟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脑袋比榆木疙瘩还不如,留着作甚?不如剁了拉倒!”说罢,他不顾自己又红又肿的额头,重新趴在门上,挤眉弄眼地拼命想透过门缝,看清洛凝语的处境。
“别哭了,看你这样我……”林方大欲言又止,只用细若蚊丝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很难受……”
“大哥?”
柳寻衣自院外而来,正巧看到行为古怪的林方大,不禁一头雾水,上前问道:“大哥,你这是……”
“寻衣,你来的正好。”林方大面色一喜,急忙将其拽至门前。与此同时,他还朝房内大声呼喊道:“凝语,寻衣来了,你不想理睬我,那就和寻衣说!你先把门打开,只要让我看到你安然无恙,我马上离开。你有何话可以慢慢和寻衣谈。”
“大哥,你这……”
柳寻衣刚欲拒绝,林方大却用哀求的目光将其打断。伸手朝房间一指,焦急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凝语从下午一直哭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柳寻衣面带狐疑地望向紧闭的房门。此刻,房间内的哭声愈发悲伤,柳寻衣不禁一愣,诧异道:“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你们让她哭吧!有些委屈,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突然,洛鸿轩无奈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林方大迅速转身,忙问道:“鸿轩,凝语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们还不知道?”洛鸿轩错愕地望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和林方大,解释道,“将军府派人来向小妹提亲,小妹正为此事惆怅。”
“什么?”洛鸿轩话音未落,林方大登时怒吼道,“哪个将军府?提亲?提什么亲?”
“洛阳还有几个将军府?”洛鸿轩苦涩道,“就是前些日子,你们在东海茶楼得罪的那位蒙古小王爷,汪清术。可还记得?”
“汪清术?”事出突然,柳寻衣不由地一愣,迟疑道,“公子的意思是……汪清术要迎娶小姐?”
洛鸿轩点头道:“正是,而且此事还是由汪绪统亲自督办,价值不菲的聘礼,如今就放在偏厅。”
“聘礼?”林方大恼怒道,“难道府主和夫人答应了?”
“那倒没有。”洛鸿轩摇头道。
“既没答应,为何要留下他们的聘礼?”柳寻衣追问道。
“因为爹娘也没有拒绝。”洛鸿轩苦笑道,“正因如此,小妹才会哭的这么伤心。”
“为何?”林方大又气又急,脸色涨红,骂骂咧咧道,“汪清术是个什么狗东西?此人卑鄙无耻,下流至极。他在东海茶楼强抢民女,此事咱们都看的一清二楚,他怎么配得上凝语?府主和夫人为何不直接拒绝?难道还真想把凝语嫁给那个乌龟王八蛋不成?”
“咳咳……”洛鸿轩轻咳两声,正色道,“林方大,汪清术毕竟是蒙古小王爷,你休要出言不逊,当心祸从口出……”
“老子才不管他是‘小王爷’还是‘老王爷’,敢打凝语的歪主意,就是乌龟王八蛋!”林方大的火爆脾气一上来,根本毫无顾忌。他大手一挥,颇为无礼地打断洛鸿轩的话,手舞足蹈地喝骂道,“我看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简直色胆包天!竟把主意打到凝语身上,看我这就去将军府,找那姓汪的父子问个清楚!”
说罢,林方大已迈步朝院外走去,柳寻衣急忙将其拽住,安抚道:“大哥稍安勿躁,此事不过是汪清术一厢情愿罢了,既然府主和夫人没有答应,那自然也不能作数。而且凝语在府主心中的地位有多高,你还不清楚吗?他又岂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亲手推入火坑?府主不直接拒绝,一定有他的顾虑,你怎好一意孤行?万一捅出大篓子,岂不是给府主徒增烦恼?”
“寻衣所言不错,林方大的牛脾气,是得好好改改了。”洛鸿轩沉声道,“如今将军府和我们贤王府,关系极为微妙。双方互有忌惮,又互相牵制,爹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自然要处处小心。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万劫不复便万劫不复,那又如何?”林方大不服气地反驳道,“难道贤王府还怕他们不成?惹急了老子,我带人荡平他的狗屁将军府!”
“说的简单!我们与将军府的关系一旦闹僵,吃亏的迟早是自己。”洛鸿轩正色道,“所谓民不与官斗,汪绪统和汪清术并不可怕,区区一个将军府也无关紧要,但你别忘了他们背后是谁?那可是蒙古大汗,以及数十万杀人不眨眼的蒙古大军!如今洛阳城已归蒙人统治,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公然与他们为敌,就算今天能杀入将军府,逞一时之雄,数日后,十万蒙古大军必会兵临城下。蒙古大军残暴嗜血,说不定会一怒之下屠杀全城。到时倒霉的可不只是贤王府,还有洛阳城的数十万黎民百姓。”
“公子所言不错。”柳寻衣心神一震,连连点头道,“府主若拒绝提亲,无异于打了汪绪统父子的脸面。他们毕竟是蒙古贵族,打他们的脸就等于打蒙古贵族的脸。尤其是眼下正值乱世,汪绪统说不定会为讨回颜面,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竟有这般说法?”林方大的情绪慢慢平息,满眼费解地说道,“成亲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你情我愿的吗?”
“感情之事自当是你情我愿,但这件事……”柳寻衣急中生智,忽而话锋一转,解释道,“好比大宋皇帝,对一名寻常百姓下旨赐婚,试问这名百姓可否能拒绝?”
“这当然不行……”林方大话未说完,便已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明白了,如今的洛阳城是蒙古人的地盘,而汪绪统父子又是蒙古的皇亲国戚,所以他们来提亲,就等于大宋皇帝下令赐婚。”
柳寻衣苦笑道“王爷的权力虽不比皇上,但……大抵如此。”
“那怎么办?”林方大的脾气一点就着,急不可耐地嚷嚷道,“答应他们是断断不可能的,可拒绝他们又会得罪蒙古朝廷,为贤王府乃至洛阳百姓招来灭顶之灾。如今进也不成,退也不成,到底该怎么办?”
柳寻衣问向洛鸿轩,道:“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爹一直对此避而不谈,这段时间,凡是将军府来人拜访,爹都会推脱不见。”洛鸿轩无奈地说道,“短短数日,汪绪统已派人来请了三四次,可爹每次都找借口回避。因此汪绪统在短时间内也没什么法子,毕竟贤王府非同小可,他们再心急也断不敢用强,甚至不敢逼的太紧。”
柳寻衣点头道:“看来府主还没想出万全之策,暂时只好一拖再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要府主避而不见,汪绪统就不敢妄下结论。只不过……躲的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这件事终究要彻底解决才行。”
看着满脸苦涩的柳寻衣和洛鸿轩,林方大突然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如果我去杀了那个小王爷……”
“万万不可!”林方大话音未落,洛鸿轩当机立断,急声喝止道,“林方大,我知你性情鲁莽,可这个念头你最好连想不要想!”
“只要做的干净利索,绝不会有人知道……”
“不行!”洛鸿轩脸色一沉,正色道,“林方大,你若敢肆意妄为,不守规矩,当心我让爹罚你闭门思过。”
“鸿轩,你……”
“吱!”
就在柳寻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时,房门陡然打开,只见妆容凌乱、眼睛红肿的洛凝语,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
短短几个时辰,洛凝语却如同经历几年似的,整个人恨不能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又红又肿的眼睛、抽泣不止的鼻子、夹杂着泪水与汗水的脸颊,红彤彤的如晚霞映月,青丝凌乱,衣裙也略显狼狈。
“凝语……”
“小妹……”
面对突然出现的洛凝语,林方大和洛鸿轩下意识地止住争论,三人愣愣地望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洛凝语,刚才的高谈阔论和肺腑之言,此刻早已没了半点动静。
从洛凝语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柳寻衣身上,似乎对林方大和洛鸿轩视若无睹。
几人就这样颇为尴尬地对峙着,沉默许久,洛凝语突然开口道:“你希望我嫁给汪清术吗?”
“当然不希望!”林方大下意识的抢话道,“凝语,你放心……”
“你呢?”洛凝语并未理会林方大的解释,楚楚杏目紧紧盯着柳寻衣,贝齿轻咬着红唇,一副强忍着哭意的可怜模样,轻声追问道,“你希望吗?”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愣。此时他心中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洛凝语对他超乎寻常的感情,而是在想贤王府与将军府一旦联姻,洛天瑾势必会成为蒙古朝廷的附庸,如此一来,对大宋朝廷以及东府的计划,将会是一记致命打击。
“我问你话呢!”洛凝语见柳寻衣一副若所思的模样,不禁心中恼怒,娇喝道,“难道这个问题你还要想吗?”
柳寻衣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凝语,你一定不能嫁给汪清术!”
听到柳寻衣的回答,满心委屈的洛凝语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任由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不过她此刻的泪水中,却又参杂着无尽的欣慰与喜悦。
一时间,悲喜交加的情绪令洛凝语又哭又笑,看上去岂止古怪,简直有些滑稽可笑。
“嘭!”
忽然,洛凝语又将房门重新关上,不过这次房间里不再有悲恸的哭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洛凝语的一道似嗔似喜的叮咛。
“柳寻衣,你要永远记住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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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执扇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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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风平浪静。
由于年关将至,故而江湖各路英雄豪杰,纷纷前来拜会北贤王。这段时间,贤王府内胜友如云,高朋满座,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同道络绎不绝,分外热闹。
八方宾朋纷至沓来,令洛天瑾应接不暇,忙的不亦乐乎。因此,他不得不将潘家之事,与将军府提亲之事暂缓,一切等年后再议。
贤王府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却唯独将柳寻衣赋闲在外。
洛天瑾似乎将柳寻衣彻底遗忘,他吩咐林方大前往城外摆茶设座,用以接、送各路宾客,但却未给柳寻衣安排任何差事。
既不让柳寻衣与林方大共事,又不给他另谋差事。以至于从颍川回来后的几天,柳寻衣一直无所事事,整日在府内闲庭散步,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忙的昏头转向,自己却闲的发慌,别扭之极。
由于猜不透洛天瑾对自己的态度,故而柳寻衣的内心愈发忐忑不安。
值得一提的是,在柳寻衣惶惶不安的这段日子,洛凝语却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他面前,并陪他一起打发闲暇时光。
不过洛凝语毕竟是贤王府的大小姐,难免要陪洛天瑾和凌潇潇,一同招待江湖贵客。因此,她虽想整日和柳寻衣待在一起,但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如此反复,甚是苦恼。
其实这对柳寻衣来说,反倒是件好事。洛凝语在他身边会一直问东问西,他虽心神不宁,但又不得不提起精神,小心敷衍,以免自己稍有疏忽,不慎失言。
因此洛凝语离开,柳寻衣反倒落得轻松。
斗转星移,贤王府在一片敲锣打鼓的喜庆氛围中,转眼迎来腊月二十三。
清晨,柳寻衣独坐房中,望着赵馨赠予他的手帕,痴痴地发呆。
“与馨儿辞别至今,已有小半年了,也不知她如今过的如何?”柳寻衣的手指轻轻在手帕上划动着,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赵馨的一颦一笑,眼底随之泛起一抹思念之意。
他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脑海中的赵馨轻声诉说:“这段日子我音讯全无,想必你又在为我担心。许久未见,不知你身子如何?有没有因我而消瘦?又是否终日郁郁寡欢?馨儿,我真的很牵挂你……”
柳寻衣将手帕拿到面前,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手帕的余香,心中对赵馨的思念变的愈发强烈,“馨儿,我一定会尽快回去见你,你等我!等我功成名就,再找到玉儿,我们就能一家团聚,相伴在一起,永不分开……”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柳寻衣的思绪。他精神一震,赶忙将手帕塞入怀中,随之深吸一口气,迅速稳定心神,继而起身朝房门走去,并随口抱怨道:“大小姐,你怎么又回来……”
话未说完,房门已开。但此刻站在门外的人却并非洛凝语,而是苏堂和一位须发灰白,精神矍铄的六旬老者。
“见过白执扇!”
“不必多礼。”
不等柳寻衣见礼,苏堂已径自带着那名老者步入房中,同时引荐道,“寻衣,这位是洛棋前辈,乃府中的青执扇。”
“青执扇”执掌中平二门,主管贤王府家政,因此洛棋是洛天瑾的自家人。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禀,赶忙向洛棋施礼道:“晚辈柳寻衣,见过青执扇!”
“小兄弟不必多礼,今日不请自来,其实是有事想找你帮忙。”洛棋性情随和,平易近人,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十分愉悦。他朝柳寻衣摆手笑道:“若非狄陌外出未归,老夫也断不敢劳烦上三门。”
洛棋所说的“狄陌”,正是执掌贤王府下三门的黑执扇。
苏堂笑道:“洛老不必见外,我们都是贤王府的人,岂能再分什么彼此?更何况区区一件小事,又何必劳烦下三门,我今天日落前便能替你解决。”
“多谢!多谢!”洛棋朝苏堂拱了拱手,转而又看向一脸茫然的柳寻衣,笑道,“也先谢过小兄弟了。”
“万万不敢!”柳寻衣急忙还礼,随后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苏堂,问道,“恕在下愚钝,不知二位的意思是……”
苏堂反问道:“柳寻衣,你可还记得东海茶楼?”
柳寻衣当然记得,当初他和林方大在东海茶楼为一对儿卖唱父女打抱不平,因此才得罪了蒙古小王爷。对于此事,柳寻衣至今记忆犹新。
只是柳寻衣不知苏堂的言下之意,故而缓缓点头道:“请白执扇明示。”
苏堂解释道:“东海茶楼的掌柜前几日来找洛老诉苦,他说近些日子,总有人无缘无故地找他麻烦。不但故意找茬,而且还打伤茶楼里的伙计和客人。如今伙计们跑的跑,伤的伤,客人们也吓的不敢再光顾,以至于生意惨淡,难以维持。”
洛棋接话道:“东海茶楼虽不是自己的产业,但这么多年却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不坑不骗、不偷不抢,对贤王府定下的规矩,也一直恪守遵循,从未出过乱子。这位掌柜与老夫平日里有些私交,关系颇为不错。依规矩,凡是正儿八经,循规蹈矩的买卖,贤王府都会关照庇佑,而对于那些破坏规矩,肆意妄为之人,则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养奸。如今东海茶楼突然出现这么一档子事,倘若我们坐视不理,非但坏了规矩,而且还会落人口实。”
三言两语,柳寻衣便已听懂他们的意思。洛棋想替东海茶楼出头,顺便杀鸡儆猴,为贤王府立威。
“眼下不同往日。”苏堂话锋一转,说道,“汪绪统与以往的蒙古官僚不同,他野心极大,欲将洛阳城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并一直在暗中排挤我们。天香楼一聚,汪绪统和府主相互试探,都想将对方拉拢到自己麾下,但结果却不欢而散。那天之后,洛阳各处突然冒出许多混人,这些人无法无天,到处惹是生非,故意搅乱洛阳繁荣安定的局面,令城中百姓人人惶恐,昼夜不安。待洛阳乱成一锅粥时,汪绪统再站出来主持正义,以此笼络民心,彻底将贤王府排之在外。因此,对于来者不善之人,府主的意思是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放纵。反正将军府不挑明与我们作对,我们也继续装糊涂,明和暗斗,看谁能斗得过谁。”
言尽于此,苏堂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瘆人的寒光。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狐疑道,“这次东海茶楼有人闹事,背后也是将军府在捣鬼?”
“这是自然。”洛棋正色道,“数日前,东海茶楼的掌柜便已报官。但官府却对此事消极懈怠,甚至故意拖延,摆明不肯插手。因此才逼的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跑来求我。”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沉吟道:“不知二位想让我怎么做?”
“稍后你带着张福、王寿、李康、赵宁,走一趟东海茶楼。先问清缘由,然后把事情解决。”苏堂吩咐道,他口中的‘张王李赵’,其实就是被林方大一手培养起来,后又被洛凝语亲自赐名的‘福寿康宁’。
洛棋苦笑道:“此事本应让下三门解决,但无奈狄陌外出未归,老夫无权调动下三门弟子。而府主又忙着接待各路宾客,我实在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因此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苏堂,让他派上三门弟子辛苦一趟。只不过……”洛棋言语一顿,继而对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别有深意地说道,“只不过这种事毕竟不是请客吃饭,难免有所纷争,甚至有可能动刀,只怕……”
“欸!”苏堂突然摆手道,“洛老不必担心,柳寻衣虽入府不久,但却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才,就连府主都对其寄予厚望。此事交由他去办,洛老大可放心。更何况……如今其他人都忙的抽不开身,眼下也只有他稍有闲暇。呵呵……”
对于苏堂最后这句话,柳寻衣听的心生百般滋味,但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暗暗苦笑。
说罢,苏堂眼神一正,凝声道,“柳寻衣,这是我第一次吩咐你办事,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你仍要谨记,你此去代表的乃是贤王府,无论如何都不能辱没府主的名声。”
“记下了!”柳寻衣答应道。
“对于那些闹事之人,定要揪其魁首,施以颜色,以儆效尤!”苏堂语气冷淡地说道,“必要时,该杀就杀,不必手下留情。有一节你大可放心,你替府里办事闹出人命,没人敢对你深究。”
对于苏堂给的这颗定心丸,柳寻衣却颇为感慨。昔日他在天机阁时,一向不好杀戮,虽说如今身在江湖,但其本性又岂能说改就改?因此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只要那些闹事之人罪不至死,那他狠狠教训一番也就是了,绝不会因为有贤王府在背后撑腰,便放纵刀剑,滥杀无辜。
“此事就托付给你们了。”洛棋缓缓起身,朝苏堂和柳寻衣拱手道,“府中事多,不便久留。待忙过这些时日,再请你们喝酒。老夫先行告辞!”
“青执扇慢走……”
“如今年关将至,切不可让东海茶楼之事波及城中百姓,府主想让洛阳百姓过个安乐年。”苏堂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话中有话地说道,“如今府中人人有差事,唯独你无事可做。若非事出突然,狄陌又恰好外出,此事怕也轮不到你头上。你被闲置,可知为何?”
“为何?”柳寻衣精神一振,赶忙追问道。
“因为府主对你还不放心。”苏堂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所以这件事……你要好自为之。”说罢,苏堂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肩膀,转而和洛棋一同离去。
柳寻衣眉头深锁,苦思良久,眼眸深处悄然涌出一抹毅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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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霸道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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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柳寻衣带人直奔东海茶楼。
茶楼门口,两名神色轻佻的汉子旁若无人般大声笑谈,他们二人手中各拎着一根棍子,腰间斜插着匕首。
街上来往于此的行人,只要稍稍靠近一些,他们便立即挥舞着棍棒,骂骂咧咧地上前喝斥、驱赶。以至于光天化日正午时分,东海茶楼竟是门可罗雀,连半个客人都看不到。
柳寻衣快步而来,他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神色甚为严肃。
“哎?你们是干什么……”
“少他妈废话!”
守门的汉子刚欲上前阻拦,却被迎面冲来的张福、王寿二人,一左一右地踢翻在地。至于柳寻衣,则是一步未停,径自步入东海茶楼。
茶楼内的气氛极为压抑,坐在堂中的“茶客”,尽是些三五成群、横眉竖目的汉子。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这些人夹刀带棒,一个个面色嚣张,行为不端。有的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茶,有的将脚踩在凳子上,一脸轻蔑地把玩着匕首,有的则干脆盘腿坐在桌上冷眼环顾。总之这群人吊儿郎当,极尽戏谑之能事,没有一个正经人。
此时,东海茶楼的掌柜唯唯诺诺地站在柜台里,满脸惶恐。他鼻青脸肿,满身狼狈,一副凄楚模样。
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斜坐在柜台上,手舞足蹈着,似乎在向掌柜说些什么。
掌柜一边听着黑脸汉子训话,一边连连点头哈腰。可即便如此恭敬,黑脸汉子仍不时挥手朝掌柜头上狠砸几下。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抽打下,掌柜的半边脸颊已肿的没了人形,口鼻鲜血直流,将前襟染的通红。
一见柳寻衣,掌柜那双惊慌失措的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掌柜知道柳寻衣是贤王府的人,故而柳寻衣一到,他这场噩梦也就该结束了。
掌柜本想上前迎接柳寻衣,但柳寻衣却先一步挥了挥手,示意其不必多言。在几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柳寻衣面无惧色地左右环顾一圈,闲庭散步似的走到大堂正中,在一张空桌旁缓缓而坐。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柳寻衣将自己的宝剑重重放在桌上。跟在其身后的李康、赵宁二人,则主动端起茶壶,摆好茶碗,有条不紊地为柳寻衣斟了一杯茶。
“你们谁是主事的?出来说话!”张福目光如炬,扫视着茶楼大堂,朗声喝道。
“你们什么人?”邻桌一名汉子挑衅地问道,“想找死就直说,想喝茶就滚蛋!”
“贤王府!”
王寿冷冰冰的一句回答,令那汉子顿时没了气焰。堂中几十个汉子,先是面色狐疑地彼此相视一番,最终将目光全部投向坐在柜台上的黑脸汉子。
从柳寻衣一进门,黑脸汉子就一直在上下打量他。他将蒲扇大手从掌柜的脑袋上缓缓挪开,纵身跃下柜台,目光不善地朝柳寻衣走来。
走到柳寻衣身旁,黑脸汉子突然冷笑一声,轻蔑道:“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崽子。小子,你毛都没长齐就敢替人出头,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柳寻衣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地轻抿一口,对于黑脸汉子的出言不逊,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子来东海茶楼喝茶,碍你们贤王府屁事?”
柳寻衣眼神微微一动,本欲说明来意,但耳畔又突然响起苏堂所说的那番话。到了嘴边的说辞,便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柳寻衣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废话我不想多说,你们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去。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许再踏入这间茶楼一步,否则……见一个杀一个!”
柳寻衣此话一出,黑脸汉子不禁一愣。他左右环顾着自己的手下,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嗜血的狞笑,反问道:“小子,你最好先看清楚眼下的局势……”
“废话少说,我不想听。”
柳寻衣的不苟言笑,令黑脸汉子大为光火,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最终化为一抹阴戾,突然伸手直指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你有什么资格对我……”
话未说完,柳寻衣手中的茶杯已毫无征兆地向上一扬,一杯滚烫的热茶,瞬间泼在黑脸汉子的头上。
黑脸汉子被烫的惨叫一声,顿时心生暴怒,喝骂着挥出一拳,朝柳寻衣的面门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在泼完热茶后,几乎未有丝毫迟疑,右手抽剑出鞘,接着银光一闪,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黑脸汉子那来势凶猛的右拳顺势“脱腕而出”,高高抛起,最终飞落到远处的桌上。突如其来的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直吓的桌旁的几个汉子哇哇乱叫。
黑脸汉子只感到右臂一轻,继而满眼疑惑地看向一旁惊恐大叫的几人,当他看到桌上那只断手时,这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却见右腕上早已是空空如也,断腕处被柳寻衣的一剑,切的整齐如镜,鲜红的血肉包裹着森白的断骨,微微颤抖着,蠕动着,触目惊心,惹人心悸。
“啊!”
直到此刻,黑脸汉子的脑中方才传来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伴随着他那杀猪般的惨叫,齐整整的断腕陡然血流如注,汩汩地向外冒出来。
“狗杂碎,你竟砍了我的手……兄弟们!给我宰了他!”
就连“福寿康宁”也没料到,柳寻衣竟会出手如此干脆。当他们看到血淋淋的断腕时,皆是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然而,黑脸汉子的话音刚落,柳寻衣却单臂舞剑,反手一挥,锋利无比的宝剑直接朝他的脖子砍去。黑脸汉子吓的大惊失色,急忙向下甩头,欲要避开这一剑,却不料“砰”的一声闷响,脑袋竟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剑锋瞬息而至,紧紧地贴在黑脸汉子的脖子上,但却并未杀他。
感受着剑刃的冰凉,黑脸汉子登时满头冷汗,僵硬的身体趴在桌上,不敢乱动分毫。
柳寻衣单手持剑,死死钳制着黑脸汉子。左手朝呆若木鸡的“福寿康宁”轻轻一挥,王寿会意,迅速上前,又替他斟了一杯茶。
柳寻衣神态自若地将茶杯从血泊中端起,又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都别动!”张福对周围跃跃欲试的众人大喝道,“再敢乱动,他必死无疑!”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黑脸汉子在死亡的威胁下,竟已感觉不到自己的断手之痛,口中一个劲地向柳寻衣求饶。
“你已经捡了便宜。”柳寻衣俯视着黑脸汉子,淡淡地说道,“换做别人,或许你早就死了。”
“大侠饶命……”
“为什么来东海茶楼闹事?”柳寻衣问道,“千万别撒谎,我听得出来。”
“不敢……其实……”
“其实这件事你不该问他们,而应该问问你自己。”
不等黑脸汉子张口,一声冷笑突然自二楼传来。紧接着,一名白衣男子在几名带刀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走下楼梯。
一见此人,柳寻衣顿觉似曾相识,不禁眉头一皱,可还未等他想出究竟,身旁的王寿已附耳上前,低声说道:“柳大哥,这人是洛阳金刀门的少主,诸葛武。”
柳寻衣恍然大悟,回忆起上次见到诸葛武,也是在东海茶楼,当时诸葛武正跟在汪清术身边。
“柳寻衣,上次你们得罪小王爷后,连夜逃出洛阳避难,是不是认为现在风声已过,所以又想回来横行霸道?”诸葛武嘲讽道,“东海茶楼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拜你和林方大所赐。当日你们若不多管闲事,东海茶楼又何至于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
柳寻衣目无表情地凝视着诸葛武,幽幽地说道:“这是汪清术和我们之间的梁子,与东海茶楼何干?”
“小王爷给洛府主面子,不追究你们两个,难道还不能拿东海茶楼出口恶气吗?”诸葛武嗤笑道,“此事与你们贤王府无关,你最好不要再管闲事。”诸葛武“好心”劝道,“柳寻衣,你才进贤王府几天?真把小王爷激怒了,你认为洛府主会为了你去得罪蒙古人吗?回去吧!东海茶楼的事你还是别管了。再者,你想管也管不了。”
“你们在这里捣乱,却既不杀人也不放火,不就是在等我们贤王府出面吗?”柳寻衣何等聪慧,又岂会看不出诸葛武的心思,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如今我们已经来了,你又何必再故意兜圈子?有任何话,但说无妨。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诸葛武稍稍一愣,笑道:“金刀门就是想替小王爷出口恶气。”
“哦?”柳寻衣道,“你金刀门放着好端端的‘人’不做,竟开始学着做‘狗’。而且还是汪清术的走狗!”
诸葛武脸色一僵,面目狰狞地怒斥道:“我是狗?那你又是什么?难道你不是贤王府养的狗?洛天瑾让你咬谁你就咬谁,要不然今天你也不会来这儿!”
“少废话!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很简单,让东海茶楼的掌柜交出那个卖唱的姑娘,这事就算扯平了。”
柳寻衣冷笑道:“怎么?汪清术还对那位姑娘不死心?”
“死不死心,不用你管。”说罢,诸葛武走到掌柜身旁,伸手搭在战战兢兢的掌柜肩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掌柜的,那个姑娘在你的茶楼卖唱,如今她招惹了小王爷,却逃之夭夭,我是不是该找你要人?”
“可小的真不知道那对儿父女的踪迹……”
“那我只好在这儿等。”诸葛武故作无辜地摆手道,“等到她回来为止。”
见掌柜满脸委屈,柳寻衣道:“诸葛武,你这么做,似乎不合我贤王府的规矩?”
“现在的洛阳城,可不只有一种规矩。”诸葛武肆无忌惮地讥笑道,“我更喜欢遵守将军府的规矩。”说罢,他又话锋一转,笑道,“听说将军府和贤王府很快就会结为亲家,到时他们便是一家人,究竟由谁来定规矩,又有何区别?柳寻衣,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别因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伤了将军府和贤王府的和气。”
“我若执意要管呢?”柳寻衣语气强硬地说道,“你金刀门还敢公然对抗贤王府不成?”说罢,“福寿康宁”四人已纷纷亮出刀剑,随时准备厮杀。
“我是不敢。”诸葛武故作担忧地说道,“不过有人敢!”
“谁?”
“我!”
话音未落,忽见一队杀气腾腾的蒙古军士快步冲入茶楼。而不知在何时,外边竟已聚集了数百名严阵以待的蒙古兵马,将东海茶楼围的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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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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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军士中,为首的是一个又黑又壮的粗犷大汉,此人是将军府的都统,名叫扎木儿。
东海茶楼内,扎木儿冷眼环顾四周,在与诸葛武眼神接触后,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古怪精光,转而在诸葛武的眼神示意下,他又将阴狠的目光投向坐在桌旁的柳寻衣。
“怎么回事?”扎木儿故作糊涂,朗声喝问道,“什么人在此闹事?”
“官爷,其实……”
“官爷!”不等茶楼掌柜开口,诸葛武却抢话道,“光天化日,有人行凶伤人。此人目无王法,仗着自己是贤王府的人,在洛阳横行霸道,此事官爷一定要主持公道!”
见诸葛武恶人先告状,柳寻衣顿时心生不悦。迅速起身,朝扎木儿拱手道:“官爷,其实是他们在东海茶楼闹事,我们只是掌柜的朋友,本想出面调解,却不料这些人非但不听劝阻,反而愈发嚣张。甚至想以多欺少,仗势欺人。迫于无奈,在下唯有出手自保,这才伤了他。”
扎木儿眼睛微微眯起,瞥了一眼捂着断腕,不断哀嚎的黑脸汉子,冷笑道:“他们闹事我没看到,可你伤人却是人赃俱获。”
“官爷,我……”
“不必解释。”扎木儿大手一挥,冷声道,“来人,把这几个闹事的统统带回去!”
“慢着!”柳寻衣沉声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抓人,分明是与诸葛武事先串通,否则怎会如此巧合?”
“是又如何?”扎木儿阴笑道。
见状,张福赶忙说道:“你可知我们是贤王府的人?”
“废话!”扎木儿怒斥道,“抓的就是贤王府的人!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贤王府的人,比天子还尊贵?哼!真是天大的笑话。来人,给我擒下他们五个,如敢反抗,格杀勿论!”
“是!”
蒙古军士齐声领命,纷纷抽出刀剑,朝柳寻衣几人逼来。
与此同时,诸葛武却挥手示意金刀门弟子退后,将偌大的茶楼大堂,留给柳寻衣和蒙古军士相斗,自己则带人闲坐一旁,优哉游哉地看起热闹。
“柳大哥,我们怎么办?”王寿急声问道。
柳寻衣眼珠一转,迅速说道:“今天分明就是一个局,诸葛武和蒙古人一唱一和,一个故意挑衅,一个假装公事公办,他们的目的就是对付我们。”
“早知如此,应该多叫些兄弟来。”赵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似是对眼下的局势心存畏惧,“本以为只是几个地痞混混,却没料到竟是这么大的阵仗。”
柳寻衣道:“不必多言,先设法离开这儿再说!”
“府主曾下令,尽量不要和蒙古人发生冲突,那我们……”
“他们的刀都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难道还要任人宰割不成?”柳寻衣大喝一声,话音未落,人已率先冲了出去,与七八个围上前来的蒙古军士打成一团。
见状,“福寿康宁”四人也不再犹豫,纷纷举起兵刃,杀入混战。
闻听茶楼内大打出手,守在外边的蒙古军士纷纷提刀冲杀进来。
扎木儿一马当先,将手中的大环刀舞的虎虎生风,怒吼着朝距他最近的李康冲去。
“呼!”
凌空一刀,扎木儿奋力一击,力劈华山,大环刀重重砸在李康的剑上,伴随着“咯嘣”一声脆响,李康的宝剑竟在扎木儿的刀下应声而断。
惊慌失措的李康下意识地向后闪退,与此同时,扎木儿刀锋顺势而下,“嗤”的一声,在李康胸前划开一道巨大豁口,将衣衫撕裂之余,一丝殷红的鲜血也缓缓渗透而出。
“嘭!”
趁李康犹豫之际,扎木儿猛踹一脚,狠狠蹬在他的小腹上,直将猝不及防的李康踹翻在地,随后六七把钢刀接踵而至,迅速架住其脖子,令李康不敢再有丝毫反抗。
“尔等速速束手就擒,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招两式便擒下李康,扎木儿心中得意,不禁放声狂笑。他一手蛮横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军士,一手拎着尚在滴血的大环刀,迈开流星大步,直奔不远处的张福而去。
张福在四五名蒙古军士的围攻下,早已捉襟见肘,此刻又见扎木儿杀气腾腾而来,当下心中大惊,手中剑招随之一乱,身上瞬间又多出几道伤痕。
“我来帮你!”
柳寻衣凭借一人之力,连翻击溃十几名蒙古军士,见到张福有难,顿时脸色一变,随之剑锋一扫,直将周围的七八名军士震退。他飞身而起,脚下连踏几人的脑袋,一个漂亮的空翻,瞬间跃至扎木儿上空。
柳寻衣乘风而来,手中利剑毫不犹豫地左右挥舞几下,凌厉的剑气顿时将扎木儿身旁的三四名军士逼退。随即剑锋一竖,身在半空的柳寻衣倒挂而下,剑尖直刺扎木儿的天灵盖。
扎木儿没料到柳寻衣竟是一流高手,登时心中大惊,赶忙将大环刀横于头顶,抵御柳寻衣的杀招。
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柳寻衣的剑尖笔直地刺在刀身上,巨大的力道将扎木儿粗壮的双臂震的一痛,双手下意识地向后倾斜。
柳寻衣顺势变招,剑锋一错,剑刃紧贴着刀刃狠刺而下,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令扎木儿的五官顿时扭曲成一团。
说时迟那时快,防不胜防的扎木儿迅速将头向左一甩,与此同时,剑锋呼啸而下,将扎木儿的一块头皮瞬间挑飞,之后又顺着他的脸颊斜刺而出,顺带着将扎木儿的右耳一剑削落。
“啊!”
切耳之痛令扎木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此刻,他半张右脸鲜血淋漓,半边头皮被一剑削飞,露出猩红的血肉和隐约可见的森白头骨。旁人甚至还能看到,扎木儿失去头皮的半边脑袋上,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绺绺青筋,正一起一伏地微微跳动着。
柳寻衣并未取他性命,而是将宝剑绕着扎木儿的膀子迅速一绕,紧紧压在其咽喉上。
“有种就杀了我!”
面对扎木儿的挑衅,柳寻衣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扎木儿的膝弯上,令他双膝跪地,被柳寻衣牢牢钳制在剑下。
“统统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你最好放了都统大人,否则他们四个必死无疑!”
就在柳寻衣擒下扎木儿的同时,蒙古军士也将“福寿康宁”四人擒于刀下,他们满身疮痍,狼狈模样,俨然伤势不轻。
“你杀我一个,我杀你四个!”扎木儿转头露出半张血肉模糊的脸庞,直勾勾地瞪着柳寻衣,嘴角咧出一抹恐怖的狞笑,“我蒙古将士宁死不屈,虽死犹荣!你有种就杀了我!他们虽是我的部下,但更是汪将军的忠勇将士,因此绝不会为我屈服!哈哈……”
柳寻衣闻言一怔,转而看向被踩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福寿康宁”,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柳寻衣,我劝你赶快放人。”诸葛武冷笑道,“你公然对抗蒙古官军,已是重罪。如今竟又劫持蒙古都统,更是死罪中的死罪。你死不要紧,可你要想清楚,自己这样做会为北贤王带去多大的麻烦?”
“你不放人,我们现在就处死他们四个!”蒙古军士怒声催促。说罢,他们已举起钢刀,对准“福寿康宁”四人的脖子,准备一刀砍下他们的脑袋。
“你以为我在吓唬你?”扎木儿冷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拿下你们是汪将军的意思,所以无论你杀不杀我,他们都不会放人,唯一的区别是,杀或不杀!”
诸葛武附和道:“柳寻衣,现在还有缓和的余地,你若再迟疑,他们四个就死定了。”
柳寻衣目光挣扎地左右股盼着,当他看向“福寿康宁”时,却见他们四人正用一抹哀求恐惧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
“福寿康宁”四人年纪都不大,虽是林方大悉心栽培的弟子。但在柳寻衣眼中,他们不过是四个初出茅庐的孩子罢了。
平日里有贤王府和林方大为他们撑腰,倒也能办些差事,但真正碰上这种生死一线的场面,他们仍难掩饰心中的恐惧。
四人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充满惶恐不安,更流露着浓浓的哀求,似是在向柳寻衣哭喊救命:“柳大哥,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既然你不肯放人,那我们就先杀两个,好让你清醒清醒……”
“慢着!”
终于,柳寻衣大声喝止住欲要痛下杀手的蒙古军士,并主动放开扎木儿,缓缓退后两步,“咣啷”一声,将剑扔在地上,以示妥协。
“我放人,休伤他们性命……”
“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
刚刚逃过一劫的扎木儿,突然转身朝柳寻衣的肚子,狠狠踹出一脚。将其踹翻后,又如恶狼般猛扑上去,一通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直将自己累的气喘吁吁,方才堪堪罢手。
看着蜷缩在地,一动不动的柳寻衣,扎木儿仍不解气地朝他啐了一口吐沫,而后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沾满鲜血的拳头,转而走到“福寿康宁”四人面前,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又狠踹几脚,方才泄愤。
“人我们带走了!”扎木儿望向诸葛武,道,“记得转告洛天瑾,若想救人,就让他亲自去一趟将军府。我没什么耐心,明日天亮前,他若还不出现,那我就把他们几个扔到油锅里炸了!”
说罢,扎木儿押着柳寻衣五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东海茶楼。
待扎木儿走后,诸葛武方才心有余悸地缓缓吐出口气,而后他将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早已被吓的腿软的茶楼掌柜。
见状,掌柜身体一颤,赶忙捣蒜似的朝诸葛武磕起头来,连声哀求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贤王府的人不是我请的,大爷千万别迁怒小人……”
“别磕了。”诸葛武眉头一挑,哼笑道,“刚才蒙古人说的话,你可听到?”
“小人……听到了。”
“那就赶快去贤王府报信吧!你耽误的越久,他们五个的下场就会越惨。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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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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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东海茶楼的消息传入洛天瑾耳中。
但洛天瑾为避免外人猜忌,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待四方来客,直至黄昏,他才找借口从宴席抽身,并秘召凌潇潇、谢玄、邓长川、苏堂、洛棋到书房议事。
书房中,洛天瑾沉着的目光,来回审视着其他人,凝声道:“东海茶楼之事,想必你们已有耳闻,当下该当如何?对柳寻衣几人,是救还是不救?”
凌潇潇柔声道:“瑾哥,这几日你一直对将军府的人避而不见,就是想故意避开汪绪统,以免他问及婚事。今日东海茶楼之事,分明是汪绪统故意设下一个局,想引你露面。倘若你亲自去将军府,汪绪统必定借机催婚,到时你又该如何回答?你已经一拖再拖,这次总不能再找借口推脱吧?”
洛天瑾意味深长地点头应道:“夫人所言极是。我今夜若去,汪绪统势必追问婚事,到时我若答应他,那便害了语儿一生。若不答应,只怕汪绪统不会轻易让我走出将军府。”
“要不然……我提前安排下三门弟子,前往将军府周围候命?”邓长川试探着问道,可话音未落,凌潇潇便立即回以一个抱怨的眼神,惹的邓长川不禁一愣。
凌潇潇道:“倘若我们真想和将军府撕破脸,瑾哥何须如此犹豫?我们又何须等到今天?”
“不知夫人的意思是……”
凌潇潇轻叹一声,道:“我知道对待贤王府弟子,应当一视同仁,无论何人有难都应竭力相救。但如今……事关我女儿一生的幸福,以及贤王府的安定,不得不慎重再三。所以我的意思是……瑾哥不能去冒险。”
“嘶!”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暗吸一口凉气,但却谁也没有直言反驳。
洛棋踌躇道:“夫人的意思是……放弃柳寻衣他们几个?让他们各安天命?”
“凡事应以大局为重,有何不妥?”凌潇潇柳眉一挑,反问道。
洛棋苦笑道:“以大局为重,的确无不妥之处。只不过……柳寻衣、张福、王寿、李康、赵宁,他们是为贤王府出面办事,如今被将军府的人捉去,我们若见死不救,只怕传出去……有失体面。”
苏堂点头道:“不错,贤王府若不能保住他们,势必会寒了其他弟子的心。”
“此事我倒要问问你们!”谢玄突然脸色一沉,愠怒道,“他们几个为何会出现在东海茶楼?府主曾特意交代,府里所有差事,一律不许交给柳寻衣。你们竟敢抗命不遵?而且还是在不告知府主的情况下,擅自派他出去,简直混账!”
闻言,苏堂、洛棋同时脸色一变,迅速跪倒在地,向洛天瑾赔罪道:“我等擅自做主,请府主责罚!”
“起来吧!”洛天瑾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淡淡的说道,“事已发生,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它。”
“府主。”谢玄拱手道,“我赞同夫人的提议,柳寻衣他们固然是为府里办事,但也绝不能因小失大。依照府中规矩,凡是贤王府弟子,所作所为有悖大局时,皆要舍小而求大,舍生而取义。”
“这条只是下三门弟子的规矩……”
“也应是所有贤王府弟子的规矩。”不等邓长川开口提醒,谢玄已斩钉截铁地抢话道,“就眼下局势而言,相比起小姐的终身幸福,和贤王府的安危,柳寻衣几人的生死无疑是小事。他们既是贤王府弟子,就应该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也应该早就有所准备,随时为贤王府付出一起,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洛棋道:“可茶楼掌柜说,柳寻衣本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可他却为救‘福寿康宁’四人而甘心被擒。此等有情有义的年轻人,在当今江湖已极为罕见,难道府主真愿放弃这块可造之材吗?”
洛棋的话,令洛天瑾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幽幽念道:“荆山之玉,谁人不爱呢?”
“洛棋,你如何肯定他是可造之材?”谢玄沉声道,“有关柳寻衣的底细,你又知道多少?或许他非但不是荆山之玉,反而是贤王府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洛棋、苏堂同时一愣,洛棋忙问道:“此话何意?难道柳寻衣不是我们贤王府的弟子?”
“他进贤王府不过聊聊数月,你又怎知他是不是真心归顺?”谢玄沉声道。说罢,他转而望向洛天瑾,正色道:“府主难道忘了‘惊风化雨图’之事?他敢拿赝品蒙骗府主,足见此子居心不良。何不趁此机会,借蒙古人之手……除掉这个隐患!”
“这……”苏堂和洛棋听的越发糊涂,但同时也猜出其中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故而也未再一意孤行地替柳寻衣求情。
“柳寻衣用假图骗我,此事的确令我十分震怒。”洛天瑾点头道,继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西域之行,诡谲多变,柳寻衣极有可能被人蒙在鼓里。我不能只凭一念猜测,便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至于他的底细……还需等江一苇从江陵回来,才能知晓。而在此之前,柳寻衣究竟是人是鬼,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凌潇潇黛眉一蹙,别有深意地问道:“听瑾哥话中的意思,似乎不想放弃柳寻衣?”
“颍川之事他办的不错,更何况潘八爷还……”洛天瑾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继而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他微微一笑,搪塞道,“我也是惜才罢了。”
“瑾哥只想着柳寻衣,难道心里就没有我们的女儿,没有贤王府吗?”凌潇潇不满地抱怨道,“你若去将军府救人,又如何应对汪绪统的逼婚?”
“这……”被凌潇潇如此一将,洛天瑾顿时一阵语塞。
邓长川叹息一声,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忙道:“林方大可知此事?”
“还不知。”苏堂回道,“如今他正在城外接送各路宾客,三五天内应该不会回来。”
邓长川点头道:“不知道也好。林方大与柳寻衣是结拜兄弟,而‘福寿康宁’又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若是让他知晓此事,不知这个火暴脾气又会做出什么糊涂事。”
“小姐……小姐你不能进去……府主他们有要事相商,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哎!小姐……”
“滚开!再不滚开,当心我出手无情!”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凌乱嘈杂的吵闹声。接着便听到几名下人,语气为难地连声哀求,但洛凝语却毫无顾忌地任性而为,径直朝书房冲来。
“小姐……小……”
“嘭!”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人大力推开。满眼急迫的洛凝语率先冲进书房,紧随其后的还有三四名面带苦涩、又惊又怕的下人。
“爹,寻衣和‘福寿康宁’被蒙古人抓走了,还说明天天亮前就会处死他们,此事你知不知道?”
一进门,洛凝语便开门见山,甚至连招呼都没顾的打。
洛天瑾眉头一皱,先挥手示意下人退去,而后略带不悦地质问道:“语儿,你胡闹什么?没看到爹在……”
“寻衣危在旦夕,爹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不等洛天瑾把话说完,洛凝语却已急不可耐地再度追问道。
洛天瑾是生平头一次被自己的女儿,如此无礼地顶撞,当下一愣,随即目光诧异地望向凌潇潇,却见凌潇潇同样满眼错愕。沉寂片刻,洛天瑾方才怅然所失地喃喃自语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爹,你到底知不知道寻衣被……”
“知道了!”洛天瑾拗不过洛凝语的咄咄相逼,颇为不耐地打断道,“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洛凝语黛眉一蹙,反问道:“既然知道,那还商议什么?爹为何还不快去将军府要人?”
“寻衣、寻衣!你这丫头眼里就只有柳寻衣一个人吗?”凌潇潇终于忍不住心中怒气,冷声斥责道,“一个姑娘家,竟如此不懂规矩!硬闯进来不说,一进门看到这么多长辈坐在这儿,你竟连声招呼都不打,张口闭口就知道柳寻衣,简直不成体统!”
被凌潇潇一通训斥,洛凝语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所失态。但她心中又担忧柳寻衣的安危,一时间愣在房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难受。
“语儿。”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你可知爹为何犹豫不决?”
“为何?”洛凝语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但被凌潇潇一瞪,又赶忙低下头去,放缓语气,毕恭毕敬地小声补充道,“请爹示下。”
“因为你。”洛天瑾直言道,“我今夜若去将军府,汪绪统必会逼婚。到时我若不肯答应,难保汪绪统不会恼羞成怒,贤王府会不会因此遭难暂且不提。就连为父,都不知今夜能否全身而退。”
洛天瑾此话一出,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面色复杂的洛凝语身上。她目光微微颤抖,眼神飘忽不定,似是内心在苦苦挣扎,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瑾哥,你与她说这些作甚?”见洛凝语心神不宁的模样,凌潇潇又气愤又心疼,赶忙好言安抚道,“语儿,你放心,我和你爹绝不会强迫你……”
“答应他们!”
不等凌潇潇话音落下,洛凝语却突然开口。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谢玄更是满眼迟疑地问道:“凝语,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答应他们!”洛凝语神色一正,倔强道,“眼下只有答应汪绪统的要求,才能顺利救回寻衣他们,而且还能让贤王府免受无妄之灾。既然如此,那我一个人的幸福,又算的了什么呢?爹,今夜我和你一起去将军府要人。至于汪绪统的其他要求,你……你尽可答应。剩下的事,就让女儿自己来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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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醉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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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前,谢玄已暗中调集一百五十名弟子,乔装改扮混入将军府周围的茶楼酒肆中,以备不时之需。
傍晚时,洛天瑾率洛凝语、苏堂、邓长川应邀而来。将军府大管家齐泰,亲自在府外热情相迎。
稍作寒暄,引客入府。将军府内丹楹刻桷,画栋雕梁,富丽堂皇,布置奢华。琼楼金阙,阆苑瑶台,鳞次栉比,延绵不绝,令人望眼欲穿。
洛天瑾一行在齐泰的引领下,连进三院,方才在正殿见到汪绪统和汪清术。
“王爷,洛府主到了。”殿外,齐泰高声回禀。
“快请!”
汪绪统颇为爽朗地答应一声,匆忙起身朝殿外迎去。
“本王刚才还在苦思,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洛府主,却不料说曹操,曹操到。哈哈……齐泰,速去准备酒宴,今夜本王要与洛府主不醉不归。”听汪绪统话中的意思,似乎对洛天瑾今夜来访,毫不知情。
“汪将军不必客气。洛某今夜冒昧前来,只为解开误会,不敢过多打扰。”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望着汪绪统,从他略显冷峻的目光来看,此时的洛天瑾,心情远不如汪绪统那般喜悦。
“误会?”汪绪统面露疑惑,笑问道,“什么误会?”
“怎么?汪将军难道不知洛某来此的目的?”洛天瑾眉头一挑,狐疑道。
闻言,汪绪统登时一愣,满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
“果真不知?”
被洛天瑾一再追问,汪绪统不禁目光一凝,似笑非笑地回道:“本王确实不知洛府主的来意,还盼直言相告。”
见汪绪统故意装糊涂,洛天瑾索性开门见山,直言道:“请恕洛某斗胆直言,今日在东海茶楼,我有几个不成器的手下,因为一点误会,被贵府的一位都统大人抓了回来。并直言,让洛某亲自到将军府赎人,否则便要取他们几人性命。所以,洛某今夜才不得不登门造访。”
“哦?”汪绪统故作惊讶,诧异道,“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洛天瑾轻笑道,“不知汪将军的意思是……”
“洛府主稍安勿躁,且坐下喝杯茶,我现在就查明此事,给你一个交代。”汪绪统义正言辞地答应一声,转而向齐泰喝问道,“今天是何人当差?”
“是扎木儿。”齐泰答道。
“把他叫来。”汪绪统怒声道,“本王有话要当面问他。”
“是!”
齐泰领命而去,汪绪统和洛天瑾则在殿中相互寒暄起来。
一言未发的汪清术,用一双不还好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洛凝语,直看的洛凝语坐立难安,心中甚是羞恼。但她又碍于眼下情形,不得不强忍着心中不悦,气哼哼地一杯接一杯喝茶。
至于邓长川和苏堂,则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以防有伏兵暗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齐泰引着扎木儿姗姗而来。
此刻,扎木儿伤痕累累,半边脸颊被厚厚的白布包裹着,渗出一丝丝殷红血迹,显然伤势不轻。
“末将扎木儿,见过王爷。”
汪绪统诧异地看着扎木儿,道:“你为何这副打扮?受伤了?”
“今日在东海茶楼,捉拿几个闹事的恶贼时,不小心被他们所伤。”扎木儿瓮声回道,语气中仍难掩愤怒。
“恶贼?”汪绪统故意将语调拉长,当他看到洛天瑾愈发阴沉的目光时,立即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怒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果真抓了贤王府的人?”
面对汪绪统的训斥,扎木儿不禁一愣,满脸错愕地说道:“末将是遵循王爷的吩咐……”
“大胆!”不等扎木儿把话说完,齐泰突然一声断喝,直吓的扎木儿神色一变。齐泰喝道:“洛府主在此,你休要胡言乱语,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这……”
扎木儿彻底糊涂了,其实他今日去东海茶楼设局,正是汪绪统事先下的命令。如今汪绪统却佯装不知,将一切罪责推到他头上,扎木儿一介武夫,又岂能这么快想通其中隐晦?
邓长川、苏堂、洛凝语都听的真切,登时心生怒意,纷纷将目光投向洛天瑾。但洛天瑾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依旧目无表情地自顾喝茶。
汪绪统瞥了一眼洛天瑾,继而轻咳两声,下令道:“来人,速去将贤王府的贵客请上来。”
片刻后,在几名蒙古军士的搀扶下,被打的皮开肉绽,满身是血的柳寻衣,以及“福寿康宁”四人,被缓缓架上大殿。
五人中,柳寻衣伤势最重。由于他刺伤扎木儿,因此被其记恨在心,被带回来后便不停地遭受严刑拷打。
柳寻衣破烂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湿好几遍。浑身上下,到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红肿淤青更是随处可见。此刻,他被两名蒙古军士架在中间,眼神涣散,步伐踉跄,俨然一副奄奄一息的垂死模样。
“寻衣!”
一见柳寻衣如此狼狈,洛凝语忍不住率先冲上前去,担忧心痛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奋力将蒙古军士推开,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住柳寻衣的臂弯,在苏堂、邓长川的帮助下,缓缓退到一旁坐下。
洛凝语全然不顾四周异样的目光,直接跪在柳寻衣身前,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洛天瑾见柳寻衣被伤的如此之重,顿时脸色一沉,转而看向略显慌张的扎木儿,冷冷地问道:“不知他们所犯何罪?竟惹得都统大人如此‘厚待’?”
“这……其实是……”此刻,扎木儿已不敢再乱说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汪绪统。但汪绪统却佯装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对其喝问道:“扎木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东海茶楼闹事,而且当场行凶,砍断一个人的手……”扎木儿硬着头皮解释道,“我碰巧带人路过,本欲秉公执法将他们带回来审问,却不料这些人竟公然反抗官军,不仅打伤了我,而且还打伤我不少兄弟。所以带回来后……我就对这些凶恶之徒略施惩罚……”
“柳寻衣!”不等汪绪统开口,洛天瑾突然冷声道,“可有此事?”
柳寻衣不顾洛凝语的劝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回答道:“有……”
“跪下赔罪!”洛天瑾道。
“爹,这件事……”
“住口!”不等洛凝语替柳寻衣辩解,洛天瑾却突然目光一冷,再次喝令道,“柳寻衣,向汪将军赔罪!”
柳寻衣看了一眼目光冷厉的洛天瑾,转而又看了看满眼不甘的洛凝语,最终轻轻点了点头,踉跄着走到汪绪统身前,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赔罪道:“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将军府的人。还望……还望汪将军海涵。”
说罢,柳寻衣又转向汪清术,拱手道,“小王爷,多日前在东海茶楼,我曾多有得罪,今日一并向你赔罪……”柳寻衣虽心有千万个不情愿,但碍于洛天瑾的命令,他却不得不忍辱负重,向汪家父子下跪认错。
“好了!”洛凝语赶忙冲上前去,迅速搀扶起柳寻衣,愠怒道,“跪也跪了,错也认了,赶快坐回去,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罢,她已不由分说地将柳寻衣强行拽了回去。
洛天瑾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而对汪绪统拱手道:“汪将军,小字辈不懂事,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洛某平日疏于管教,在此也向你赔罪了!”
汪绪统见洛天瑾和柳寻衣一唱一和,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扎木儿!”汪绪统突然冷声道,“跪下!”
“我?”扎木儿诧异地看向汪绪统,待他看到汪绪统那欲要杀人的目光时,方才悻悻地叹息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
“认错!”汪绪统伸手一指,示意扎木儿向洛天瑾扣头。
扎木儿犹豫再三,终于缓缓转过身去,朝洛天瑾微微叩拜,口中也漫不经心地搪塞道:“是我有眼无珠,请洛府主见谅……”
“噗!”
“额!”
还不等扎木儿把话说完,汪绪统却突然抽出腰间匕首,毫不留情地一刀刺入扎木儿的后心。
扎木儿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剧烈抖动几下,最终满眼不甘地扑倒在地,殷红的鲜血眨眼流淌满地,血尚有余温,但倒在血泊中的扎木儿,却再也没了生息。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洛天瑾等人无不暗吃一惊,纷纷向汪绪统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反观汪绪统,却优哉游哉地将匕首从扎木儿身上拔出,用衣袖轻轻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处之泰然,安之若素,一副满不在乎的轻松模样。
一条人命,在汪绪统眼中,一文不值。
“汪将军,你这是……”
“我与洛府主不日便是亲家。”汪绪统淡淡地笑道,“既是一家人,那他得罪了洛府主的爱徒,我又岂能轻饶?索性就用他的一条狗命,来弥补几位小兄弟所受的委屈吧!呵呵……”
说罢,汪绪统突然话锋一转,讳莫如深地笑道,“既是一家人,那本王也就不再说两家话。洛府主日理万机,相见一面,难如登天。今夜难得洛府主和洛小姐大驾光临,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将犬子与令嫒的婚事定下来,也好让本王早做准备,以免贻误良辰吉日。呵呵……不知洛府主和洛小姐,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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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古灵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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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绪统的话,令汪清术和洛凝语同时一愣。不同的是,汪清术眼中瞬间泛起一抹兴奋之意,洛凝语却面色难堪。
见洛天瑾迟迟不肯开口,汪绪统眉头一挑,道:“将军府若与贤王府结为姻亲,无异如虎添翼,珠联璧合。怎么?难道洛府主看不上犬子,故而不想成全这桩美事?”
“其实……”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自己决定终身大事。”不等面有为难的洛天瑾开口搪塞,洛凝语却突然插话。她将手帕塞入柳寻衣手中,欲起身朝汪绪统走去,但柳寻衣却突然攥紧她那冰凉如玉的手,神色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
面对柳寻衣的“依依不舍”,洛凝语的嘴角陡然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她并未说话,只是向柳寻衣微微点了点头,颇为不舍地将手从柳寻衣的手中抽出,转而看向汪绪统,眼中涌出一抹毅然之色。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难道洛府主做不了令嫒的主?”汪绪统含沙射影地反问道。
洛凝语笑道:“我爹当然能做我的主,不过却也不会对我的想法置若罔闻。你们趁我不在,冒然向我爹提亲,已是不妥。如今我回来了,难道还不能对自己的终身幸福有所期许吗?”
“当然可以。”汪清术笑道,“天下很快就会尽归我大蒙古国,我乃蒙古小王爷,坐拥良田阡陌,金银无数,奇珍异宝取之不尽,钱权兵马用之不竭。只要你嫁给我,我保你此生尽享荣华富贵,到哪儿都能前呼后拥,虽不敢说只在一人之下,但却绝对是在万万人之上!”
汪清术在说这番话时,眼中充满自信。在他看来,世间女子对他说出的条件,无一可以抵抗。故而又道:“无论你有何期许,亦或想要什么,我都能有求必应,全部满足你。不知这样的幸福,你可否满意?”
面对汪清术的洋洋自得,洛凝语却面露不屑之意。她轻哼一声,随之身形一挺,展示出傲人的身姿,轻蔑道:“你说的那些,无外乎都是身外之物,本小姐统统不稀罕。我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再怎么说也是贤王府的大小姐,世上有钱有势的人多了,倘若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提亲,那我岂不要烦死?”
洛凝语话中有话,将“汪清术”比作阿猫阿狗,令汪清术的脸色顿时变的有些难看。
反观汪绪统,却神态自若,不为所动,眼中对自己的准儿媳倒是颇有几分欣赏之意,点头笑道:“不愧是洛府主的掌上明珠,果然眼界非凡。本王对你甚是喜爱,既然你说自己对金银权势不感兴趣,那你对自己未来的夫婿,究竟有何要求?”
洛凝语柳眉一挑,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愿闻其详!”
“好!”洛凝语神色一正,凝声道,“文才武功,相貌品性,缺一不可。想做我的夫婿,需有潘安、宋玉之貌,孟尝、信陵之德,太白、乐天之才,以及纵横江湖,无出其右的一身好武功。这四个条件,缺一不可!至于奇珍异宝、前呼后拥之类,我早已司空见惯,没兴趣。”
“哈哈……”洛凝语此话一出,汪绪统突然放声大笑,转而对洛天瑾说道,“洛府主果然生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好女儿,她刚刚说的这四个条件,放眼当今天下,可曾有人见过这般奇男子?”
“如若没有,我宁可终身不嫁!”洛凝语倔强道。说罢,她走到洛天瑾身旁,紧紧挽住洛天瑾的胳膊,得意地笑道,“谁说天下没有这般男子?我爹便是一个!无论人品相貌,还是武功才华,我爹都是当世翘楚。所以我要嫁的夫婿,就算比不过我爹,也绝不能相差太多!”
“此话何意?”汪清术终于忍不住内心愤慨,怒声质问道,“看来你是不想嫁给我?贤王府分明看不起我将军府,认为小王配不上你……”
“我没说过这种话。”洛凝语巧言令色,辩解道,“我爹既已收下你们的聘礼,我这个做女儿的又岂能拒绝?我可以嫁给你,但前提是,你要达成我刚才所说的四个条件。当然,看在汪将军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的长相,但人品、武功和才华却是缺一不可。”
“我身为小王爷,自幼博览群书,人品才华自然不在话下。”汪清术冷声道,“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孟尝、信陵之德,太白、乐天之才,那些人皆已作古,又该如何比较?”
“那武功呢?”洛凝语冷笑道,“你的武功又是否能纵横江湖,无出其右?”
“我的家族在马背上打天下,莫说纵横江湖,就算纵横天下,我蒙古铁骑也难觅敌手。”汪清术道,“否则你们大宋又岂会一让再让?一退再退?”
汪清术态度嚣张,言语傲慢,令洛天瑾等人听的极不舒服。
“那好,你有本事就和我打一场。”洛凝语怂恿道,“且不论你能否纵横天下,你若是连我这个弱女子都打不过,那这桩婚事……我便要好好斟酌了。试问天下间的女子,谁不想嫁给一个能保护自己的男人?你可以不是天下第一,但起码不能比我差。”说罢,洛凝语将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汪绪统,笑问道,“汪将军,你认为我所说的有无道理?”
汪绪统哑然失笑,幽幽地说道:“我们从前只征服男人,却从未想过女人还需要征服。”
“若连自己的女人都征服不了,日后又如何征服天下?”洛凝语当机立断,反驳道,“我希望自己的如意郎君,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而不是一个废物。”
“你说我是废物?”汪清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那就试试?”洛凝语亮出架势,俏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挑衅的姿态,“你可敢应战?”
“你真当我怕你不成!”
不等汪绪统开口劝阻,已被洛凝语彻底激怒的汪清术猛然冲出,挥拳重重地朝洛凝语的面门打去,洛凝语见自己的激将法奏效,登时心中一喜,面对汪清术的攻势,她非但不躲,反而娇喝一声,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
须臾间,二人已交上手,汪清术自幼不学无术,学武亦是朝三暮四,致使武功稀松平常。因此,他与洛凝语交手才三五个回合,便已明显处在下风。慌乱中,他被洛凝语趁机狠狠踢了好几脚,却又无还手之力,打的狼狈不堪。
眼看汪清术要败下阵来,汪绪统迅速朝齐泰使出一个眼神。
齐泰会意,一个纵身飞掠上前,横身拦住咄咄相逼的洛凝语,将即将落败的汪清术挡在身后。
见状,邓长川迅速飞身而上,半空中长鞭一挥,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长鞭将齐泰伸向洛凝语的手生生震退。与此同时,邓长川左手快若闪电般向前探出,一把将身处险境的洛凝语拽至身后,而后翻身落地,与齐泰呈对峙之势。
“住手!”
洛天瑾和汪绪统几乎同时喝令。闻言,邓长川和齐泰赶忙各自而退,一场风波偃旗息鼓,险些酿成大祸。
此刻,无论是洛天瑾还是汪绪统,他们心里都对彼此存有忌惮,故而谁也不想率先撕破脸,尤其是在无理取闹的情况下。
洛天瑾忌惮汪家父子的身份,以及他们背后的蒙古朝廷。汪绪统则忌惮洛天瑾的江湖地位,以及他在洛阳城的雄厚势力。
倘若真撕破脸,汪绪统绝对会比洛天瑾先死,但洛天瑾日后也休想再过安稳日子。彼此相互利用,却又相互忌惮,故而只能明和暗斗,勉强维系着看似稳定的局面,坐等时变。
“你耍赖!”洛凝语怒指着齐泰,埋怨道,“刚才他明明快输了……”
“语儿,不得胡闹!”洛天瑾喝止住洛凝语的牢骚,转而对汪绪统拱手道,“洛某教女无方,让将军见笑了。”
“无碍!”汪绪统摆手笑道,“洛小姐是本王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姑娘。若能有此儿媳,绝对是我汪家一大幸事。当然,前提是洛小姐能心甘情愿地嫁入将军府。呵呵……”
“那今天……”
“洛姑娘的高超手段,刚才本王已见识过了。”汪绪统道,“不愧是江湖儿女,果然性情豪爽,出手不凡。不过刚刚这一战,并未比出结果,不如我们择日再战?到时若犬子赢了,你我两家便共同成全这桩美事。倘若令嫒赢了,那这桩婚事再另行商议。如何?”
“什么时候我都不怕他!”洛凝语自信地说道。
“如此……也好!”洛天瑾沉吟道,“不知汪将军想何日再比?”
汪绪统思量道:“此事不急,日后我再与洛府主慢慢商定。”
看到本来急不可耐的汪绪统,突然转变态度,洛天瑾不禁心中生疑,但也来不及多想,索性痛快答应道:“如此也好,洛某只等将军的消息。”
“好!”
双方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后,洛天瑾便带人离开了将军府。
洛天瑾走后,汪清术终于忍不住心头疑惑,急声问道:“爹,你为何要答应他们比武?你明知孩儿……”
“你还敢说!”汪绪统一改从容之色,面色阴沉地斥责道,“谁让你平日不好好练武?如今竟连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过,亏你刚刚还敢大言不惭,实在是丢人现眼!”
“莫非爹的意思是……不让孩儿娶洛凝语为妻?可爹不是希望以此来拉拢洛天瑾吗?更何况,孩儿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得到她!”
“难道刚才的局势,你还没看清吗?洛凝语说话天衣无缝,她不是不嫁,是你自己没本事征服她。若爹一意孤行,便是不讲道理,真把洛天瑾逼急了,结果只会两败俱伤。”汪绪统沉声道,“洛凝语也不简单,尤其是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这丫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机灵古怪,聪明睿智,又有江湖儿女的胆量和气魄……说实话,爹真怕你降不住她,甚至会在她手里吃大亏。”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想降服她又有何难?”汪清术不服气地反驳道。
汪绪统叹息道:“就算爹强迫她与你成亲,等到洞房花烛夜,以你的武功非但近不了她的身,说不定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也是爹不急于促成此事的另一个原因。爹刚才说择日再战,只不过是拖辞罢了。你若真想征服这个丫头,必须要用些非常手段,比如……”
见到汪绪统欲言又止,汪清术急忙附耳上前。待汪绪统对他窃窃耳语一番后,汪清术顿时一扫心中阴霾,眼中隐约闪露出一抹诡谲奸猾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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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流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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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贤王府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
洛阳城数十万百姓,兴致勃勃地等待辞旧迎新。这几日,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喜庆的热闹氛围中,就连将军府也变的异常平静。
连日无话,直至除夕。
天降瑞雪,福临满城。鹅毛大雪好似随风柳絮,漫天飘零。洛阳城内银装素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皑皑白雪与火红的春联福字,交相呼应,为新年平添一抹喜庆之意。
夜幕降临,贤王府的除夕宴举办的热闹而丰盛。除去前来拜访的亲朋好友外,府中上至府主、七雄,下至寻常弟子,全部汇聚一堂。前前后后,共设数百张大桌,延绵三堂两院,上千名贤王府弟子,与各路英雄豪杰,今夜皆是不醉无归。
声势之浩大,规模之宏盛,江湖罕见。
今夜,贤王府内桂宫柏寝,象箸玉杯,山珍海错,嘉肴旨酒。取之不尽的琼浆玉液,用之不竭的饕餮佳肴,岂是“痛快”二字所能形容?
兴致盎然的洛天瑾,与众弟子行酒令为乐,并豪掷千金,赏赐众人。出手之阔绰,无不令人在惊喜交加之余,又对其心怀感激之情。
只可惜如此盛宴,却依旧留不住洛凝语的心。
开宴不久,随便敷衍几口酒菜的洛凝语,匆匆跑到洛天瑾和凌潇潇身旁,窃窃耳语一番。听罢,洛天瑾和凌潇潇同时将目光,投向正在与林方大等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柳寻衣。
在洛凝语的百般哀求下,洛天瑾稍稍沉吟片刻,方才苦笑着点了点头,模样甚是无奈。
见状,洛凝语赶忙来到柳寻衣身旁,还不等林方大起身招呼,她却不由分说地拽起柳寻衣,匆匆离席。柳寻衣一脸错愕,本欲婉拒,但却架不住洛凝语的坚持,以及林方大等人的“怂恿”,只好随她一路离开贤王府,直奔洛阳城北的繁华闹市。
苍穹夜暮之下,雪花随风飘舞。柳寻衣与洛凝语漫步在灯火通明的洛阳闹市。
此时,街上百姓熙熙攘攘,无不是春风满面,喜笑盈腮。游逛在摆满花灯的街道上,人们摩肩接踵,一步一行。远远望去,只见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极为热闹。
“咻咻咻!”
“砰砰砰!”
一道道声响接踵传来,人们纷纷抬眼仰望,但见广阔无垠的夜空中,瞬间绽放出数十道绚烂无比的烟花。
烟花在天际尽头轰然洒落,宛如梨花暴雨,星星点点散落人间。此情此景,美不胜收,令百姓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叹。烟花绽放后,迅速化作一道道耀眼的弧线,相互交织着、攀比着,最终消散在无尽的夜幕中。
除夕夜的烟花盛宴,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东方天际的一片烟花才刚刚落幕,西方却又陡然升起数十道流光,眨眼间便又绽放出一道道溢彩,再度照亮苍穹。
东起西落,东落西起,接二连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闻见此景,天真无邪的孩童无不手舞足蹈,拍手称快。长辈们则是眼笑眉舒,喜气洋洋。好一派河清海晏,天成地平的太平盛世。
见到这般场景,柳寻衣不禁回忆起昔日在临安,与赵馨一同欣赏烟花的往事,心中顿时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相思之苦。一时间,他竟站在人群中,望着漫天烟花,痴痴地看呆了。
洛阳之盛,比之临安也不遑多让。只可惜,今日的太平只是一种假象,遥想宋廷之危,国家之难,天下随时都会变成一片战乱之地,到时民不聊生、血流成河、百废待兴、家国疮痍……一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苦涩叹息。
“寻衣,你可曾见过如此惊艳的烟花?”
洛凝语不知柳寻衣的心事,她今夜精心梳妆打扮,一身红装,婷婷妩媚,俊俏的脸蛋上轻妆淡抹,不失楚楚风韵。但她发现,柳寻衣似乎对自己今夜的妆容,并未感到太多惊艳,反而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见过……”柳寻衣下意识地回答道。
“在哪见过?”
柳寻衣猛然回神,转而看向一脸笑意,满眼期许的洛凝语,淡笑道:“难道你忘了,我曾去过临安?”
洛凝语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又道:“我见你今夜闷闷不乐,可是身上的伤口又疼了?”
柳寻衣见洛凝语如此关心自己,不禁心怀感激,摇头道:“不过是皮外伤,早已无碍。我之所以能好的如此之快,还要多谢你替我上药。”
其实柳寻衣在隐约间,已察觉到洛凝语对自己似乎有些好感,但他却不能接受,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一是因为柳寻衣心中只有一个女人,那便是赵馨。二是因为柳寻衣知道,林方大对洛凝语倾心已久,他与林方大是生死兄弟,又岂能夺人所爱?
因此,洛凝语对他越是关心,柳寻衣就越会刻意疏远,想以此划清彼此的距离。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洛凝语故作嗔怒地喃喃自语道。
二人踩着积雪,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缓缓前行,半晌谁也未再开口说话。
“寻衣。”行至牌楼下,洛凝语突然止住脚步,转而深情款款地望着柳寻衣,轻声道,“你到底从何处而来?”
被洛凝语突然一问,柳寻衣不禁心中一惊。暗暗揣测洛凝语此话的深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端倪。他支支吾吾半天,但却始终没有开口。
面对柳寻衣的沉默不语,洛凝语却面无异色,仍默默注视着柳寻衣,继续道:“你从何处而来?又为何要来到我身边……”
闻听此言,柳寻衣悬着的心陡然放下,暗道:原来不是自己露出马脚,而是洛凝语别有所指。
“凝语,我……”
“或许这便是缘分吧!”洛凝语径自打断柳寻衣,又道,“我曾听林方大说……说你有一个心上人,而且你还为她去泉州的鸳鸯榭,精挑细选了一支金钗,是吗?”
此刻,洛凝语既好奇又担心。她好奇的是,柳寻衣是否真有心上人?担心的是,万一柳寻衣的心上人不是自己,又该如何?
柳寻衣凝视着脸颊绯红的洛凝语,犹豫许久,方才缓缓点头道:“是。”
洛凝语神色一僵,眼神也随之变的有些飘忽起来,似乎不敢再与柳寻衣对视,低声问道:“那你的心上人……可是溯水阁的白霜?”
“啊?”柳寻衣登时一愣,没头没脑地琢磨半天,也没能想明白洛凝语何出此言。
“是林方大告诉我的,你不必瞒我……”洛凝语脸色通红,却仍倔强道,“可我想告诉你,白霜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陆庭湘的宠妾,你即使喜欢她也无济于事……”
“误会了!”柳寻衣赶忙摇头道,“我从未说过自己喜欢白霜姑娘,这……这八成是大哥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和白霜姑娘,不过是寻常朋友罢了。”
“真的?”洛凝语顿时眼前一亮,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羞涩却又不肯退让半分,扭捏地问道,“那……你的心上人是谁?”
“我的心上人是……”言至于此,柳寻衣脑中又浮现出赵馨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暖,可他却并未再说下去。
柳寻衣不可能告诉洛凝语,自己的心上人是大宋郡主。事关他的秘密,柳寻衣又岂敢铤而走险?
见柳寻衣欲言又止,洛凝语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好奇与急切。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在暗暗设想:“寻衣是不是喜欢我?但他却不好意思当面说出口?”心念至此,洛凝语顿感脸上一阵滚烫,眉宇间也泛起一抹宛若桃花般的羞涩红晕。
“你的心上人……”洛凝语再三鼓足勇气,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柳寻衣,她目光微微颤抖着,就连呼吸都变的有些急促起来,“是不是在临安相遇?”
柳寻衣心中想着赵馨,一时没有防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如何知道?”
柳寻衣的回答,对她而言无异于默认。
洛凝语不禁心花怒放,感觉自身轻快无比,心中欢喜无限,整个人飘飘欲仙,恨不能飞上九天云霄。
“凝语?”柳寻衣诧异地呼唤道,“你……怎么了?”
“那你又知不知……”洛凝语不答反问,娇羞无限,“其实你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你?”
柳寻衣再度一愣,傻傻地望着洛凝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寻衣!”
洛凝语突然张开双臂,一下揽住柳寻衣的腰身,主动将娇躯投入他的怀抱。还不等柳寻衣有所反应,她已紧闭双眼,将心一横,快速说道,“其实我也喜欢你,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对你有好感,之后我们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的我,早已对你无法自拔,你……”
“凝语!”
面对洛凝语的突然表白,柳寻衣大惊失色,慌忙将其推开,自己则惊慌失措地迅速向后退了数步,连连摆手道:“凝……小姐!你……你怎么能喜欢我呢?不行不行,此事断断不行!”
“为何?”洛凝语不依不饶,主动向柳寻衣逼近一步,追问道,“难道你怕爹娘不同意?”
“并非这个原因,只是……”柳寻衣脑中拼命思量着合适的措辞,连忙解释道,“小姐,你也许对我有所误会,我所说的心上人……并不是你……”柳寻衣最后这句话,说的极其为难。他虽不想伤洛凝语的心,但却也深知剪不断理还乱,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轰!”
此话一出,洛凝语宛若遭受雷霆一击,当头一棒。整个人呆若木鸡,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千般滋味、万般苦楚,一时间失落、悔恨、沮丧、悲伤……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令她应接不暇。
但她的脸上却是目无表情,唯有两行轻泪,不知何时已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原来……原来我只是一厢情愿……”
“小姐,我……”
“不要理我!”不等柳寻衣开口劝慰,洛凝语却突然后退数步,并挥手打断柳寻衣的话,她泪眼婆娑地注视着柳寻衣,忍不住地哽咽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不想再看见你……你走!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可是……”
“柳寻衣,我求求你。”洛凝语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悲痛,强作镇定地说道,“你让我一个人想想,你先回去,我想独自呆一会儿……等我想通了,我会自己回去……”
“我怎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街上……”
“柳寻衣,我已经在你面前丢了脸,我的期许、我的骄傲、我的自信,统统在你面前变的一文不值,难道你现在还想夺去我最后的一点自尊吗?”洛凝语泣不成声,苦苦哀求道,“我不想……不想让你再看到我软弱的样子……求求你,你走吧……”
柳寻衣看着悲愤交加的洛凝语,心中万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一时进退两难,只能满眼苦涩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洛凝语挥手阻止了柳寻衣一切言行,转而快步走向人群,看她慌不择路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逃命。
“既然不喜欢我,那就不要再对我那么好……我不喜欢这样……”
柳寻衣本想追上去,但洛凝语突然传来的一席话,却令他无论如何都再迈不开腿,只能满眼忧郁地望着洛凝语的背影,渐渐湮没在人群中。
此时的夜空,烟花依旧绚烂璀璨,纵情绽放。人群依旧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人间向来如此,无论你正在经历何种苦难?饱受何种折磨?天上的烟花,依旧绽放,身旁的路人,依旧笑谈。
悲欢离合,自知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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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除夕夜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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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寻衣独自一人回到贤王府时,除夕酒宴尚未散去。远远地,依旧能听到府中弟子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只是此刻的柳寻衣,却再也提不起半点“不醉不归”的兴致。
柳寻衣神情落寞,难以名状,身形踉跄,步履维艰,眉心紧锁,满身阴霾。
柳寻衣眼前不断浮现出,刚才与洛凝语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幕幕景象。耳畔回荡着洛凝语悲伤哽咽的一声声言辞。百般滋味汇聚心头,千头万绪惹的他心烦意乱。
柳寻衣知道,除赵馨外,自己不会再喜欢第二个女人。知道林方大对洛凝语情深意切,自己绝不能夺人之爱。他更知道,自己对洛凝语直言相拒,无疑是挥剑斩情丝,快刀斩乱麻,不可谓不明智。
但明智归明智,可一想到洛凝语伤心欲绝的可怜模样,柳寻衣便顿生愧疚之意,心中极不是滋味。
柳寻衣一路惆怅,晃晃悠悠地回到贤王府。此刻,林方大并未在府内与众人畅饮,而是独自一人默默站在府门外,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姗姗而来的他。
“大哥?”柳寻衣先是一愣,继而赶忙收起脸上的苦闷之意,强颜欢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凝语呢?为何没与你一同回来?”林方大不像往日那般亲切热情,反而眉宇间还萦绕着一抹淡淡的阴沉。
只不过此时的柳寻衣心有羁绊,因此并未察觉林方大的异常。忽闻他提起洛凝语,柳寻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沉吟片刻,方才随口搪塞道:“我有些疲累,但凝语还想在夜市多逛一会儿。我见身后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所以就一个人先回来了……”
柳寻衣在说这番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闪躲着林方大的目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对林方大有所亏欠。
奇怪的是,林方大并未一如既往地对洛凝语刨根问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突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古怪地问道:“寻衣,你是否把我当大哥?”
柳寻衣精神一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洛凝语,又突然听林方大这么问,下意识地以为林方大是因为他横刀夺爱,所以前来兴师问罪。
柳寻衣猛地抬起头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小弟非但视你为大哥,更视为至亲。”
“那好!”林方大重重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沉重,“既然你把我当大哥,那是不是应该对我赤诚相待?”
“这是自然。”柳寻衣毫不迟疑地应道。
“既是如此,有些事我想问问你。”见柳寻衣如此诚恳,林方大的脸色陡然变的复杂起来,他目光纠结地注视着柳寻衣,沉吟道,“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要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欺瞒。”
闻言,柳寻衣心中更加笃定林方大的来意,故而主动开口道:“大哥,其实我对凝语她……”
“我不是想问这个。”不等柳寻衣解释,林方大却突然打断道,“不是凝语的事,而是你的事。”
林方大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柳寻衣,似乎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柳寻衣面泛狐疑,尴尬地笑道:“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你我兄弟为何要站在冰天雪地里交谈?何不回去围坐在火炉旁,慢慢喝酒畅谈?”
说罢,柳寻衣便要拽着林方大入府,但林方大却突然反手攥住他的手腕,神色严肃地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就在这儿说!如果你不能在这儿和我说清楚,只怕待会儿进去后……我不知该如何帮你。”
林方大此言,令柳寻衣顿生疑云。在他记忆中,林方大似乎从未如此严肃。
柳寻衣俯身看了看林方大攥着自己的手,轻笑道:“大哥说的话……小弟怎么听不明白?”
“你究竟是谁?”
林方大突然开口,只此一句,便令柳寻衣心头猛然一颤,刚刚萦绕在心中的万千思绪,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柳寻衣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林方大,四目相对,二人谁也没有避让。
“大哥此话何意?”柳寻衣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你从哪来?”林方大幽幽地问道,“一身武功又从何而来?”
“有关我的来历,小弟不是已经说过吗?”柳寻衣故作轻松之状,淡笑道,“小弟乃江陵人士,曾是江陵樊虎门的弟子,师从樊虎门大当家,赵通。大哥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又问这些?莫不是……”
“所言当真?”林方大突然打断道。
柳寻衣在林方大的注视下,心中顿生三分犹豫。他实在不想利用林方大对自己的信任,而继续欺瞒他。但又想到自己所肩负的重任,事关大宋安危,关乎汉人江山,以及正在临安苦苦等待自己凯旋而归的赵馨,柳寻衣不得不继续狠下心肠,将真相一瞒到底。
月夜之下,大雪飘零,散落在柳寻衣和林方大的身上,两兄弟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贤王府门前的台阶上,任由鹅毛般的雪花,将他们的身体慢慢遮掩,几乎变成两尊雪人。
就这样,二人彼此对视着,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柳寻衣方才目无表情地缓缓开口道:“字字无虚,不敢欺瞒。”
见柳寻衣亲口承诺,林方大眼中再度泛起一抹复杂之色。
片刻后,林方大突然伸手一拽,将柳寻衣拉入怀中,柳寻衣也在诧异间下意识地反手抱住林方大。两个大男人在雪地中紧紧熊抱着,林方大附耳道:“既是贤弟所言,大哥便一字不疑。稍后无论发生何事,大哥定与你站在一起!”
柳寻衣听的愈发糊涂,感受着林方大紧紧勒着自己的臂膀,疑声问道:“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其实府主一直都不信任你。”林方大快速解释道,“府中不少人都认为你来历不明,千方百计混入贤王府是有所图谋,但碍于你曾对我和凝语有过救命之恩,再加上你远赴西域替府主拿回惊风化雨图,所以才不得不将你召入府中。但即便如此,府主也一直对你有所保留,以至于很多事情……都不让你插手。”
此刻,柳寻衣终于想明白,这段时间自己为何会被赋闲?原来是洛天瑾有意提防他。
“原来是这样……”
柳寻衣虽早有预料,但此刻听林方大亲口说出,心中还是不免涌出一丝伤感,语气也随之变的有些落寞。他苦笑着问道:“既然府主不相信我,那一定不止是闲置我这么简单,我想……后面一定还有其他事吧?”
林方大缓缓松开柳寻衣,满眼愤慨地点头道:“你所言不错,府主和谢二爷他们都不相信你,所以就暗派江三爷前往江陵,去彻查你的底细。”
“大哥说的可是贤王府七雄之一,江一苇?”柳寻衣诧异地问道。于此同时,他心中也在快速盘算着对策。
柳寻衣虽假借江陵樊虎门的身份,但其实他和樊虎门毫无关系。倘若江一苇暗访江陵,只怕自己编造的谎言,很快就会被人揭穿。
“正是。”林方大并不知道柳寻衣的心思,还以为他是在为洛天瑾不信任自己而心怀芥蒂,继而话锋一转,说道,“江三爷非同常人,他一旦出手,任何事必会查出个子丑寅卯,所以刚刚我才会细细询问你的来历。我曾经的确怀疑过你,尤其是你的一身武功,又岂是区区樊虎门可以教出来的?”
柳寻衣苦笑道:“我在樊虎门所学的拳脚,不过是些皮毛功夫。后来偶有几番天赐良机,因此才学得这一身武功。”说罢,柳寻衣眼神一动,试探着问道,“可樊虎门早在多年前就已覆灭,不知江三爷……去哪查我?”
“府主原本并不在乎弟子的出身来历,毕竟江湖之中英雄辈出,一向也都不问出处。”林方大解释道,“但你实在太过出色,武功高强,心智过人,这才不得不引起府主的重视和猜忌。其实你即便真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也并非什么大事。只不过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府主若知你有所欺瞒,只怕会对你入府的目的也产生怀疑。因此一旦罪名坐实,轻则会将你逐出贤王府,重则……”
“重则如何?”
“重则依照贤王府的规矩办事,对府中意图不轨者,必遭万箭穿心而死!”林方大此话说的颇为犹豫。显然,他并不想看到柳寻衣真走到这一步。
林方大看着神色凝重的柳寻衣,转而安抚道:“既然你没有任何欺瞒,那也无需担心。府主虽对你有所怀疑,但也绝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好人。”
“既然府主早在我入府时,便已心存怀疑。想必查我的底细,也绝非一两天的事了。”柳寻衣心有旁顾,语气也变的有些古怪。
“是。”林方大坦言道。
“那大哥为何要现在将一切告诉我?”柳寻衣面露狐疑,试探道,“而且还专程在府门外等我?莫不是……府主命你寻我?”
“正是!”
“为何?”
“因为半个时辰前,江三爷……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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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除夕夜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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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苇秘密回府,没有惊动任何人。是谢玄在宴上偷偷告知洛天瑾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抽身离开。
洛天瑾在书房中密会江一苇,并在听完江一苇此去江陵的所见所闻后,即刻令谢玄密召凌潇潇、邓长川、苏堂、林方大前来一叙。随后,洛天瑾与他们互通原委,并令林方大将柳寻衣找来问话。
书房中仍能依稀听到前院的喧闹和嘈杂,但房内几人却无不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各有所思,气氛颇为压抑。
一个时辰后,林方大终于带着柳寻衣姗姗而来。
一进门,柳寻衣便能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以及对未知的种种猜忌,他虽心存忐忑,但表面上却仍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见过府主、夫人!见过谢二爷、江三爷、邓五爷!见过白执扇!”柳寻衣不卑不亢地依次见礼,之后在林方大指引下,站在几人中间。林方大则神色忧虑地退到一旁落座。
“寻衣,今夜和语儿一起去赏烟花,玩的可还愉悦?”洛天瑾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儒雅,就像和柳寻衣聊家常似的,听不出半点古怪。
“回府主的话,尚好!”柳寻衣心中快速盘算,嘴上却是毫不迟疑地迅速作答。
“嗯!”洛天瑾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道,“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江陵人士,不知你认为洛阳除夕的烟花盛宴,比之江陵的年节氛围,又当如何?”
闻言,柳寻衣心中一禀,暗道:“终于快问到正题了。”他淡淡一笑,谦逊道:“江陵的新年也很热闹,但论繁华奢侈,却比不上今日的洛阳。”
“是吗?”江一苇突然插话道,他那双如骷髅般深深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寻衣,似乎要用目光将柳寻衣的心底洞穿。
江一苇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听说樊虎门曾在江陵一带风光无限,那时樊虎门内终日烹羊宰牛,众弟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难道这也比不过洛阳的繁华奢侈吗?”
柳寻衣知道江一苇刚从江陵回来,势必对当地了解的一清二楚,若是自己想在他面前胡编乱造些模棱两可的江陵轶事,只怕很快就会露馅。
于是柳寻衣不得不思量再三,缓缓开口道:“樊虎门再如何鼎盛,也不过是偏安一隅,又岂能与偌大的洛阳城相提并论?所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过是些虚夸之词。江三爷太高看樊虎门了。呵呵……”
“那你说真正的樊虎门,应该什么样?”江一苇咄咄逼问道。
“说好听些算是绿林帮派,若说的不好听……就是群乌合之众。”柳寻衣沉吟道。此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他从江陵官府上呈朝廷的“事志”里看到的。
这种事志,地方官府几乎月月一奏,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并不会刻意保密。
柳寻衣身为东府天机阁少保,自然有机会翻看这些事志。更何况,他此番混入贤王府,是奉丞相密令,因此对有关“假身份”的消息,自是顺理成章地随意查阅。
“既是乌合之众,以你的人才武功,又为何甘心留在樊虎门?”江一苇反问道,“你入樊虎门,岂不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当时在下年纪尚轻,资历尚浅,能有机会跟随赵通习武,已是十分不易,又岂敢挑三拣四?”柳寻衣见机行事,说的尽是些场面道。
“你跟赵通学武有多少年?进入樊虎门又有多少年?”
“习武十二年,进入樊虎门有五年。”柳寻衣早已备好说辞,故而此刻信手拈来,倒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错漏,“之后樊虎门被官府清剿,我为求自保,只好逃出江陵。”
“既是赵通的徒弟,又在樊虎门呆了五年,那应该和樊虎门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熟吧?”江一苇冷笑道,“我有一事愈发糊涂,还想请你给我解释解释。”
闻言,柳寻衣心中一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有所失言,暗想道:“既然江一苇刚从江陵回来,那他八成已找到一些曾与樊虎门熟络的人,打听有关自己的消息。而刚才自己说曾在樊虎门呆了五年之久,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在柳寻衣暗暗自责时,他转念又一想:“樊虎门已消失数年,三位当家早已被官府斩首,其余弟子也纷纷作鸟兽散,大都离开了江陵。再加上年月已久,应该不会这么巧,被江一苇查出究竟才是。就算真打听出什么消息,我也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推脱。反正大家都是无凭无据,岂不是谁说的有模有样,就听谁的?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洛天瑾相信。”
心念至此,柳寻衣心里顿生几分胆气,直言道:“不知江三爷有何糊涂?还请明示。”
“我前些日子碰巧路过江陵府,顺便打听一下有关你的消息,本想看看你在江陵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好让我拿些薄礼,前去拜访。”江一苇笑道,“但万没料到,我在江陵府几乎逛一圈,却没有一个人听过你柳寻衣的名讳。不知这是为何?”
柳寻衣自信一笑,道:“一者,在下是孤儿,自幼无父无母,亦无亲戚朋友,虽然出身江陵,但却没有亲朋。二者,樊虎门覆灭多年,人们对其早已淡忘,我想除了樊虎门的三位当家,或许还能被少许人记住外,其余弟子怕是没人能再记得。三者,樊虎门当年是因为得罪官府,从而遭到清剿,此事曾闹的沸沸扬扬,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撇清自己与樊虎门的关系,甚至连一点瓜葛都不想牵扯,害怕枉受牵连。因此,就算有人还记得我,怕是也不敢承认。万一不小心被官府当成樊虎门余孽抓起来,岂不冤枉?试问寻常百姓,谁敢蹚这趟浑水?”
江一苇没料到柳寻衣竟如此能言善辩,不禁脸色一沉,冷声道:“就算你有百般说辞,那偌大的江陵府,难道就没有一人记得住你?还是说……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
“江三爷有句话说的真切。”柳寻衣点头道,“那就是‘偌大一个江陵府’。试问江陵府如此之大,而在下当年只是一个无名小辈,又怎会被人刻意记住?更何况,江三爷又如何保证,你此番途径江陵,就一定能问到所有人?或许真有人记得在下,但江三爷却没找到他,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江陵府之大,人口之多,就算是朝廷也难以精准统计,更何况江三爷一个人呢?”
“你……”江一苇被柳寻衣的巧舌如簧惹的面色不悦,冷声道,“你说来说去,不过是凭借一张巧嘴罢了。”
“在下绝没有冒犯江三爷的意思。”柳寻衣见状,赶忙拱手赔罪道,“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江三爷为何对在下的身世如此感兴趣?甚至还不惜专程跑去江陵一探究竟。”柳寻衣故作无辜,佯装出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可怜模样,委屈道,“在下更加不明白,我是不是出自江陵樊虎门,对江三爷而言,究竟又有何不同?”
“柳寻衣,你不必逼问江一苇。”凌潇潇突然开口道,“不妨实话告诉你,其实是府主命江一苇去查你的底细。”
“哦?”柳寻衣故作惊讶,转而问向洛天瑾,“不知府主究竟是何用意?”
洛天瑾刚刚一直在默默聆听着柳寻衣和江一苇的争辩,此刻见到事已挑明,索性大方承认,直言道:“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柳寻衣一愣,心中快速盘算着洛天瑾的言外之意,试探道:“府主此话何意?不知我有何事隐瞒过府主?”
“不是隐瞒。”洛天瑾的语气突然加重,看向柳寻衣的眼中陡然迸发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而是欺瞒!”
“这……”
“你自己看!”
不等柳寻衣开口,洛天瑾却突然将书案上的一卷画轴,狠狠甩在柳寻衣面前。
正是柳寻衣从西域带回来的那幅惊风化雨图。
此事已完全超出柳寻衣的预料,不由地心中大惊,急忙捡起此图,诧异地问道“府主,这是何意?难道……难道这图……”
“你可认识此图?”谢玄沉声道。
“是我献给府主的惊风化雨图。”柳寻衣迅速点头。
谢玄冷哼一声,随即又扔来一幅图,叱问道:“那你再看看这一幅?”
柳寻衣细细对比,发现这两幅图竟然一模一样。思来想去,他始终不明白洛天瑾的意思,不禁面露焦急之色。
“第二幅才是你从西域拿回来的。”洛天瑾突然拍案而起,怒声道,“而第一幅,是汪绪统从南方花钱买来的,并明确告诉我,那是一幅假图。最令我惊讶的是,你千辛万苦带回来的真迹,竟和汪绪统花钱买来的假图,一模一样!此事,你如何向我解释?”
洛天瑾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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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除夕夜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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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柳寻衣彻底糊涂了,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两幅图,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的确对你的出身十分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派江一苇去江陵查你的底细,是想对你多一些了解罢了。”洛天瑾沉声道,“但直到我拿到这幅图,才突然明白,原来你一直在用一幅假图蒙骗我。柳寻衣,我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去过西域?还是说,你那幅图也和汪绪统一样,是从街上花钱买来?”
“我……”柳寻衣大惊,赶忙跪倒在地,朝天起誓道,“府主,柳寻衣可以对天发誓,此图的确是我从天山玉龙宫,历经九死一生得来的。此图是洵溱……”话未说完,柳寻衣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喃喃自语一阵,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也被骗了!原来假图不只有两幅,还有这……”
言尽于此,柳寻衣突然意识到,洵溱和任无涯二人之中,定有一个是罪魁祸首。当下心中又恼又悔,但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我对你的出身,并不想深究,但现在你竟拿一幅假图来骗我,又让我如何再相信你的话?”洛天瑾质问道,“这幅图,我暂且当你也是被人蒙骗,可你的身世来历呢?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出自江陵樊虎门吗?”
“府主,你怎能再相信他的鬼话?”苏堂忙道,“什么叫被人骗了?我看他分明是想利用假图,蒙混入府。柳寻衣心怀不轨,必定另有所图,依我之见……”
“白执扇,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等苏堂把话说完,林方大已迫不及待地开口辩解。对于惊风化雨图的事,他事先也毫不知情,因此当洛天瑾扔出两幅假图时,他也被吓了一跳,甚至还怀疑过柳寻衣的忠诚。但当他看到柳寻衣那副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模样时,又觉得不似作假。因此,林方大心生偏袒之意。
于是,林方大看到苏堂落井下石,不禁勃然大怒,呛声道:“无凭无据,岂能信口雌黄?现在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你们的推断罢了,有本事就拿出真凭实据,证明寻衣故意欺骗府主?”
“都给我住口!”谢玄喝止住苏堂和林方大争执,沉声道,“府主在问柳寻衣,现在只需他自己说,其他人不必多嘴!”
谢玄此话,令苏堂和林方大顿时没了声音,可二人仍互不服气地怒哼一声,随即各自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对方。
此刻,柳寻衣早已方寸大乱,脑中一片混沌。值此生死一线,他只知倘若自己承认撒谎,最好的结果,也会被赶出贤王府。如此一来,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因此,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那就是硬扛到底,宁死不改口。
“是。”柳寻衣眼睛瞪的通红,咬牙切齿地昧着良心说道,“我从未有意欺瞒府主,惊风化雨图如此,我的出身亦如此!”
说罢,柳寻衣猛然转头,看向神色阴郁的江一苇,道:“如若不信,江三爷可以再去一趟江陵府,挖地三尺也找出一名昔日的樊虎门弟子,与我当面对质,看看我究竟有没有撒谎……”
“不必挖地三尺!”江一苇突然开口道。
“什么?”柳寻衣不禁一愣,可还未等他开口,江一苇却面色阴险地狞笑道:“既然你有此愿望,那我便成全你。”
说罢,江一苇突然起身,朝洛天瑾拱手一拜,正色道:“回禀府主,江某此番前往江陵,本以为会无功而返,但却万没料到‘上天不负苦心人’。在我即将空手而归时,却无意间打听到一个人的消息。”
“何人?”
“樊虎门的三当家,程秋。”江一苇直言道,“当年他本应和大当家赵通、二当家万虎一同斩首,但他却在临死前,暗中买通狱卒,最终找了一个死囚替他受刑。所以樊虎门的三当家,根本就没有死,而是改名换姓逃往别处。最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回府前,已打探出程秋的下落。”
江一苇此话一出,柳寻衣如身遭雷霆霹雳,当场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洛天瑾冷眼注视着脸色骤变的柳寻衣,向江一苇问道:“此人在哪?”
“我已派弟子前去捉拿,昨日收到传书,他们已带着程秋在赶来洛阳的路上,三日内必到!”江一苇狞笑道,“柳寻衣说别人不记得他,但我想樊虎门的三当家,总应该记得他吧?毕竟他曾在樊虎门这么多年,程秋不可能不认识他。”
洛天瑾看着心灰意冷的柳寻衣,淡淡地问道:“寻衣,你可敢与程秋当面对质?”
“我……”
“有何不敢?”不等思绪混乱的柳寻衣开口,林方大却是胸有成竹地替他开口道,“正好让那个什么狗屁程秋,赶快来证明我兄弟的清白,以免再让府主误会。”
说罢,林方大朝柳寻衣嘿嘿一笑,憨声道:“寻衣,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看来这次老天爷都想帮你,哈哈……”
对于林方大的话,柳寻衣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感动的是林方大在这个时候,竟还如此相信自己。愧疚的是自己欺骗林方大,而且还是利用林方大对自己的情义欺骗他。
昔日的柳寻衣,最痛恨利用别人感情行骗的人,却万没料到,自己如今竟也变成这种人。
再想想不久之后,程秋会当面戳穿自己的谎言,到时非但自己的任务会彻底失败,而且说不定还会赔上性命。
此时,柳寻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强颜欢笑,故作镇定。
“那好,此事便等程秋与柳寻衣当面对质后,再行定夺。”
洛天瑾突然开口,虽然他言语中颇有怒意,但字里行间,却又无处不透着对柳寻衣的偏袒之意。甚至就连凌潇潇和谢玄,都对此甚为不解。
他们认识洛天瑾已有几十年,却从未见过洛天瑾如此袒护过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甚至这个外人,还极有可能欺骗过他。
若是放在往日,洛天瑾根本不需要真凭实据,只凭这些疑点,便足以将柳寻衣处死,最不济也会将其逐出贤王府。
但这次,他却什么都没做。
“瑾哥。”凌潇潇突然开口道,“倘若程秋与柳寻衣对质,二人言辞不一……你还会继续袒护柳寻衣吗?”
凌潇潇的话令洛天瑾和柳寻衣同时一愣。
洛天瑾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将清冷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柳寻衣,你想我如何抉择?是信你,还是相信程秋?”
柳寻衣五味陈杂,犹豫许久,方才幽幽开口道:“若真如此,府主应该相信程秋……”
柳寻衣此话令众人不禁一怔,就连凌潇潇都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为何?”洛天瑾的目光较之刚才,似乎缓和几分。
“因为……一者,程秋与我无冤无仇,他不可能平白无故陷害我。”柳寻衣声音颤抖着喃喃说道,“二者,有府主和诸位前辈在此,谅程秋也不敢撒谎……所以,倘若他与我口径不一,那府主更应该相信他……”
柳寻衣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心中也笃定必死的信念。他想用自己的死,来弥补对林方大和洛天瑾的愧疚。但其实,他最对不起的人……依旧是下落不明的妹妹,以及尚在临安苦苦等待他的赵馨。
一想到柳寻玉和赵馨,柳寻衣的眼角悄然泛起一抹苦涩的泪光。
“报!”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时,一道急促的传报声突然自院中传来,语气中颇有惶恐之意,令众人不禁一怔。
房门刚被推开,张福已慌不择路地冲了进来。
最令人诧异的是,张福此刻竟是鼻青脸肿,一身狼狈。
“怎么回事?”林方大怒声问道,“你和王寿不是在暗中保护小姐吗?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回禀府主……不……不好了……”张福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小姐她被汪清术的人带走了……”
“什么?”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大吃一惊。尤其是柳寻衣,刚刚的生死念头,瞬间被他抛到一旁,一个箭步冲到张福面前,急声问道:“小姐怎么会被汪清术的人带走?”
“今夜我们奉命在暗中保护小姐和柳大哥,一路去到城北闹市,就在柳大哥独自离开后不久,小姐被汪清术的人拦住,他们与小姐交谈几句,小姐就跟他们走了。”张福急忙回道,“我们欲上前询问究竟,但却被金刀门的诸葛武带人拦下。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打他们不过……于是,王寿在暗中继续监视,我则赶忙跑回来向府主报信……”
“怎么会这样?”凌潇潇一听自己的女儿被人带走,如今生死不明,登时又悲又怒,转而怒视着柳寻衣,呵斥道,“柳寻衣,你……你将语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语儿是你带出去的,你怎能丢下她一个人回来?你……”
凌潇潇气的说不出话来,索性两步冲到柳寻衣面前,出手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而从始至终,柳寻衣只是满眼复杂地愣在原地,未曾有半分闪躲。
“他们把语儿带去什么地方?”洛天瑾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将军府?”
“不是将军府,我见小姐一路跟着他们,最后进了……进了……”
“进了哪?”林方大早已按耐不住,一把揪住张福的衣领,近乎咆哮地喝问道,“两个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难道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吗?别他妈吞吞吐吐的!”
“进了……凤鸣楼……”
“轰!”
此话一出,林方大脑中顿时一阵空白,整个人泥塑木雕,呆若木鸡。书房中其他人亦是面露诧异,继而目光纷纷变的凝重起来。
“大哥,凤鸣楼是……”
林方大艰难地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望着柳寻衣,犹豫再三,方才嘴唇颤抖地吐出一句:“洛阳城的凤鸣楼,就好比泉州的溯水阁。不是青楼,却胜似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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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除夕夜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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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大此言,令柳寻衣顿感无所适从。他目光颤抖地望着林方大,转而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色慌张的张福,但见张福朝他苦涩地点了点头,柳寻衣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瞬间坠入万丈深渊。
倘若洛凝语今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柳寻衣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寻衣,你怎能把凝语一个人扔在街上?”林方大又气又恼,若柳寻衣不是他的结义兄弟,他定会拔刀相向。
林方大字字如针,令柳寻衣痛如刀绞,他不想反驳,也没资格反驳。毕竟,洛凝语是和他相约外出,如今出事,他自当难辞其咎。
凌潇潇杏目怒瞪,对柳寻衣冷声威胁道:“若是语儿今夜出了什么事,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凌潇潇不再理会满眼愧疚,欲言又止的柳寻衣,径自转向苏堂,喝令道:“你还在等什么?快带人去凤鸣楼救出小姐!”
“这……”苏堂一惊,不禁面露难色地看向洛天瑾,似是在恳求洛天瑾亲自下令。
见状,谢玄接话道:“夫人莫慌,此事还有些蹊跷。刚才张福说,凝语是主动跟他们去的凤鸣楼,而并非强行掳走,是不是?”
“是。”张福赶忙回答道,“一开始小姐并不睬他们,可后来他们对小姐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小姐便主动跟他们去了。”
“他们说了什么?”邓长川狐疑地问道。
张福眉头一皱,细细回忆道:“具体的没听清,但似乎提到了‘梅花曲’。”
“梅花曲?”林方大和柳寻衣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可是那位曾在东海茶楼卖唱的姑娘?”
“应该是。”张福犹豫不决,回道,“似是汪清术抓了卖唱父女,并以他们为要挟,小姐这才同意跟他们走的。”
林方大恍然大悟,并连连点头道:“定是如此!凝语一向侠义心肠,倘若汪清术真抓住那对儿卖唱父女,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凌潇潇抱怨道:“这丫头未免太过不自量力,她以为仅凭自己一人,就能斗得过汪清术吗?”说罢,她便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洛天瑾,急声道:“瑾哥,事不宜迟,无论起因如何,我们都应先派人去把语儿救回来。凤鸣楼那种地方……岂是一个女儿家该去的?汪清术将她哄骗到那儿,又能做出什么好事?”
凌潇潇一席话犹如钢刀铁线,狠狠扎在柳寻衣心头,一句“又能做出什么好事”,令柳寻衣顿浮想联翩,无数种难以预料的悲惨结局瞬间涌入脑海。有些事,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仅是一个念头,便足以令他悔恨难当,生不如死,更何况真的发生?
“夫人所言不错。”林方大迫不及待地附和道,“只要府主一声令下,我这就带人去荡平凤鸣楼!”
“不可冲动!”谢玄赶在洛天瑾应答前,突然劝阻道,“凝语是被汪清术‘请’去的,虽然手段略显卑鄙,但终究没有用强。既然他没有用强,我们若是大张旗鼓地杀去凤鸣楼……只怕会落人口实。莫要忘了,我们现在与将军府算是准亲家,就算不在乎汪清术的感受,也应顾忌一下汪绪统的颜面。他儿子只是暂邀未来媳妇儿一叙,我们便如临大敌,兴师动众,岂不摆明着和将军府为敌?到时,汪清术若真对凝语图谋不轨,我们也算师出有名。但汪清术若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反而对凝语以礼相待,相敬如宾,我们又该如何向汪绪统解释?难道说我们怀疑他儿子是个穷凶极恶、卑鄙无耻的登徒子,所以才火急火燎地去救自家小姐吗?”
“二哥言之有理。”江一苇眉头紧锁,缓缓点头应道,“我们若堂而皇之地去救人,只怕汪绪统也会派兵大张旗鼓地去救小王爷,一旦两拨人马在凤鸣楼前相遇,势必刀兵相见,水火不容,那时我们就等于和汪绪统彻底撕破脸。”
“撕破脸就撕破脸!”林方大愤愤不平地说道,“难道我们还怕他不成?”
“还是那句话,汪清术若对凝语图谋不轨,就算撕破脸也无妨。”谢玄摇头道,“但汪清术若只想借此机会,和凝语联络联络感情,并未作出过分之举,那我们的反应如此过激,只怕……代价有些太大了。那可是洛阳将军,代表着蒙古朝廷,我们与他为敌,绝非小打小闹。稍有不慎,便会令贤王府上千弟子,乃至洛阳城数十万百姓,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府主应三思而后行!”
凌潇潇黛眉一挑,语气不悦地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女儿今夜有没有事,就全凭运气?”
“岂敢!”谢玄赶忙解释道,“依我之见……可以派人去找回凝语,但却不应以贤王府的名义,大张旗鼓地杀去凤鸣楼。毕竟,现在一切还都没弄清楚。尤其是府主,绝不能轻易露面,更不得冲动表态。”
林方大急声道:“我怕真等到弄清楚时,一切都晚了!凝语现在人在凤鸣楼,我……”
“够了!”一直沉默不言的洛天瑾陡然开口,书房内激烈的吵闹声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他身上。
洛天瑾面沉似水,语气阴沉地说道:“其一,语儿绝不能有事,半点风险都冒不得,倘若汪清术真敢对语儿行不轨之事,那我就算拼出这条命不要,也定要让汪家父子不得好死!”
洛天瑾这两句话说的极为霸气,根本容不得旁人有半点质疑。
可还不等凌潇潇和林方大满眼欣喜地开口应答,洛天瑾已继续说道:“其二,谢玄所言也不无道理,语儿毕竟不是被掳走的,我们若兴师动众,极易落人口实,对贤王府的名声,以及未来的局势皆有诸多不利。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得罪蒙古人,尤其是蒙古的王公贵族。无论贤王府在江湖中如何强势,却终究无法和一国之力相抗衡。更何况今天是除夕,府中弟子大都已喝的酩酊大醉,又如何再去厮杀?而且……洛阳城毕竟是我的地盘,我不相信汪绪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纵子行凶!”
“府主的意思是……”
“就依谢玄所言,派人去凤鸣楼带回凝语。”洛天瑾沉声道,“遇到阻碍可以出手,甚至可以杀人。但……只准对金刀门的人出手,切不可伤及汪清术性命。我虽不想得罪蒙古人,但也绝不会对蒙古人的走狗畏首畏尾。金刀门和铁掌帮,自从找到汪绪统做靠山,这段日子越发猖狂,简直不可一世。也是时候让他们重新认清楚,这座洛阳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去!”
洛天瑾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主动请缨,满眼悲愤地请命道:“夫人所言不错,凝语是我带出去的,也该由我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所以这趟凤鸣楼之行,请府主允许我去。”
“你去?”凌潇潇不满地冷哼道,“没有你,凝语今夜根本不会出去,更不会身陷险境。你现在竟还敢开口……”
“夫人!”突然,柳寻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色道,“千错万错,都是我柳寻衣一人之错。害小姐身陷囹圄,害府主进退两难,我罪无可恕,罪该万死。此事不仅府主不宜出面,就连七雄、执扇甚至是门主也不应该插手。我入府不久,是个无名小卒,还不懂府里的规矩,所以稍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是我一个人擅自行事,即便日后引出什么麻烦,我也愿一人承担,与贤王府无关。因此,我求府主、夫人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我去带回小姐。待小姐平安归来后,我任凭你们处置,绝无二话!”
“你若带不回来呢?”
“除非我死在凤鸣楼,否则我一定将小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柳寻衣对天起誓,字字铿锵。
“苏堂!”洛天瑾突然吩咐道,“你和方大率领休门弟子,去将军府附近埋伏,两个时辰内,我不允许有任何人进入将军府通风报信。”
“是!”苏堂当即领命,而林方大本想与柳寻衣一起去凤鸣楼救人,但见洛天瑾面色阴沉,目光坚毅,也吓的不敢再多言,只好悻悻而去。
洛天瑾目光深沉地盯着柳寻衣,幽幽说道:“寻衣,我给你两个时辰,把凝语给我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两个时辰内,汪绪统和蒙古兵马,绝不会出现在凤鸣楼,你大可放开手脚,无所顾忌。总之,凤鸣楼内除了汪清术外,其他人任你处置。”
说罢,洛天瑾又将话锋一转,道:“当然,在这两个时辰内,你也不会有任何帮手,为了避嫌,贤王府的人同样不会出现在凤鸣楼。”
“是!”听闻此言,柳寻衣不禁面露感激之色,迅速领命道,“府主放心,寻衣誓死带回小姐!金刀门的人,不拦我最好,若敢拦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今夜,不仅是为弥补我将小姐一人留在街上的过错,更是为报答府主这段时间的器重之恩!”
说罢,柳寻衣朝洛天瑾“砰砰砰”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柳寻衣此举,在座之人皆甚为不解,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或许是他留在贤王府,所能做的最后一件差事。只等程秋一到,谎言揭穿,到时生死尚未可知。但至少,柳寻衣不会再被洛天瑾留在贤王府。
“长川,取无极剑来!”
洛天瑾吩咐一声,上前亲自将柳寻衣搀扶起来,并挥手为其掸去身上的尘土,面色恳切地说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语儿出事!”
这一刻,站在柳寻衣面前的,不再是执掌武林半壁的北贤王,而只是一位牵挂女儿安危的父亲。
对此,柳寻衣心中顿生一股悲凉之感。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好像还从未体会过真正的父爱,就沦落成孤儿。这种父爱如山的厚重,正是他内心深处极其渴望,但却不可求的亲情。
“此剑明曰‘无极’,乃多年前家师赠与我的宝物。”洛天瑾从邓长川手中,接下一把三尺七寸长的青色宝剑,剑柄上端雕刻有太极阴阳符。
此剑虽历经年月,但剑锋出鞘,仍寒光夺目,惹人心悸。
洛天瑾将无极剑交由柳寻衣,正色道:“我为大局计,不能亲自去凤鸣楼。你带着我的剑,去将语儿接回来!”
“府主放心,此事因我而起,今夜我必会给府主和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柳寻衣紧攥无极剑,再度朝洛天瑾和凌潇潇拱手叩拜。随后不再犹豫,命张福带路,快马出府。
风雪之夜,柳寻衣一人一剑,直奔凤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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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凤鸣啼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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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哥,你来了。”
凤鸣楼外,躲在暗巷小心监视的王寿,在冰天雪地中冻的瑟瑟发抖。一见柳寻衣,他赶忙掸去身上的积雪,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
王寿先是满脸喜色,但看清张福身后只有柳寻衣一人时,原本狂喜的眼中,顿时又涌上一抹愁容。
“小姐呢?”张福急忙问道。
王寿伸手一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凤鸣楼,低声道:“小姐还在里面,外边有金刀门的人守着,我混不进去。”
循声而望,凤鸣楼是一座富丽堂皇,画栋雕梁的楚风楼阁。粉墙朱户,玉宇琼楼,足有七层之高,在这条街上分外扎眼。
风亭月榭,雾阁云窗,隐约间,甚至还传出阵阵女子闺房中才有的淡淡幽香,令人远远地便已心猿意马,心生迷离。
“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柳寻衣对凤鸣楼上下打量一番,轻轻留下一句,随即迈步朝凤鸣楼走去。
“柳大哥且慢!”王寿赶忙劝阻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有何不妥?”柳寻衣心中挂念洛凝语的安危,故而对王寿的阻拦颇为不耐。
王寿连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刚刚我看见金刀门主诸葛雄,亲率二百多弟子进入凤鸣楼。再加上之前诸葛武所带的几十人,以及汪清术的随从,此刻的凤鸣楼内至少有三百多护卫,柳大哥你只有一个人……不如我们再等等其他人吧?等他们到了,咱们一起……”
“没有其他人了。”柳寻衣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今夜只有我一人来接小姐回府。”
“什么?”闻言,王寿登时大吃一惊,惊恐的眼神猛地转向张福,但见张福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王寿稍稍一愣,随即和张福对视一眼,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毅然之色,齐声道:“我们跟柳大哥一起进去!”
柳寻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二人,尚未开口,张福已开口道:“柳大哥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今天就算是死,我们也愿随柳大哥赴汤蹈火。”
闻言,柳寻衣急迫的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感动之意,他出手轻轻拍了拍张福、王寿的肩头,轻松地笑道:“别在这儿碍我的事,快走吧!”
“可是……”
不等王寿再劝,柳寻衣已大步流星地朝凤鸣楼走去。他头也不回地向张福、王寿匆匆挥了挥手,似是催促他们速速离去。
张、王二人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赶回贤王府向洛天瑾求救。
除夕之夜,寒风似刀,大雪如絮。
只可惜,今年的除夕,夜柳寻衣注定不能安然度过。
柳寻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嘴角挂着一抹难以名状的阴冷笑意。
凤鸣楼外的金刀门弟子见其形色可疑,欲向前询问,可还不等他们问清究竟,原本在雪中大步而行的柳寻衣,突然加速飞跑起来,三两步便冲到凤鸣楼前,二话不说,登时一跃而起,凌空连踢数脚,直将欲要拔刀的几名金刀门弟子,狠狠踹飞进凤鸣楼内。
花团锦簇,纸醉金迷的凤鸣楼内,乍然响起一片桌椅倒翻、杯碟破碎的声响。紧接着,在一道道满含惊恐的尖叫声和喊骂声中,柳寻衣伴随着肆虐呼啸的寒风飞雪,如杀神般踏入凤鸣楼。
大堂正中的天井,从一楼直通七楼,一间间雅间厢房排列四周,与天井呈“口”字形围绕。
凤鸣楼内,处处是衣着艳丽的丰腴美人,还有不少醉眼蒙眬、左拥右抱的酒客。除此之外,便是三五成群,虎视眈眈的金刀门弟子。
放眼望去,美衣玉食,奇珍异玩,数不胜数。歌舞礼乐,鼓瑟笙箫,延绵不绝。琼浆玉液,酒池肉林,莺莺燕燕,花枝招展,俨然一派靡靡烂象。
“你是什么人?”
见柳寻衣来者不善,十几名金刀门弟子立即冲上近前,以合围之势将他困在其中。
柳寻衣眼泛寒光,左右打量着这些刀手,朗声道:“洛姑娘在哪?”
“怎么?贤王府的人都死绝了吗?我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就等来你一个人?”
三楼走廊,陡然传来一阵戏谑的冷笑。柳寻衣抬眼望去,但见诸葛武带着十几名弟子,正凭栏俯视着柳寻衣,目光中颇有轻蔑之意。
“诸葛武,我不想和你废话,洛姑娘在哪?”柳寻衣高声喝道,“我要带她走!”
“洛姑娘是小王爷请回来的客人,你想带她走?”诸葛武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白痴,嗤笑道,“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洛姑娘的朋友!”
“哈哈……”柳寻衣所言似是天大的笑话,立即惹来众人一片哄笑。甚至就连刚刚那些面露惊恐的美人酒客,此刻都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
柳寻衣目光谨慎地打量四周,冷声道:“诸葛武,你最好别逼我动手。”
“你吓我?”诸葛武故作慌张失措的模样,佯装惊恐地大叫道,“柳寻衣要动手,他吓唬我,我真的好怕啊!”
“哈哈……”
诸葛武的表演立即又惹来一阵哄笑。
此刻的柳寻衣,在他们眼中,就如同一个跳梁老鼠。而诸葛武,就是戏耍老鼠的猫。
“柳寻衣!”诸葛武突然神色一正,面露狠戾,狞笑道,“你他妈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也敢来这儿撒野?莫不是前几日在将军府被人打坏了脑袋?今天晚上,就连洛天瑾都不敢来此胡闹,就凭你?哼!你信不信今夜我让你有来无回!”
诸葛武此话一出,立刻又有不少金刀门弟子从二楼、三楼一跃而下,杀气腾腾地朝柳寻衣聚拢过来。
“寻衣……”
突然,一道急促的呼喊声自半空响起。柳寻衣大惊,慌忙循声高望,却见七楼的一间厢房内,迅速冲出一人。柳寻衣定睛细看,正是洛凝语无疑。
只不过,此时的洛凝语身姿摇晃,步伐踉跄,神色颇为慌张,俨然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
“凝语!”
一看到洛凝语,柳寻衣下意识地欲要上楼,但却又被周围的几十名刀手给生生逼了回来。柳寻衣仰视着洛凝语,高呼道:“凝语,你没事吧?”
“寻衣,他们抓了梅花父女,我想救他们……”
洛凝语话音未落,七楼厢房内再度走出几人,其中两人五花大绑,并被人用刀挟持着,正是曾在东海茶楼卖唱的梅花父女。
在梅花父女左右各站一人,左边是汪清术,右边则是金刀门主,诸葛雄。
“汪清术!”洛凝语神色冷厉地娇喝道,“我已经喝下三杯酒,你现在可以放他们走了吧?”
“本来可以,但现在我又突然改变主意了。”汪清术坏笑道,“小王想让你陪我多喝几杯,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呸!谁是你娘子……”洛凝语又气又恼。但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呼吸变的愈发急促,白皙的额头上也迅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你……你怎能言而无信?”
“明明是你爹先说话不算话。”汪清术冷笑道,“他之前明明已收下我父王的聘礼,可后来你又反悔,还说什么比武定亲,这难道不是出尔反尔?”
“我懒的与你争辩,赶快放了他们父女!”洛凝语强忍着“醉意”,倔强道,“酒我已经喝了,人你若不放,我又如何再相信你?”
汪清术不怀好意地目光,上下打量着连站都快站不稳的洛凝语,似笑非笑地说道:“若让小王放了他们也可以,除非……娘子今晚肯陪我共度春宵……”
“你说什么?”柳寻衣与洛凝语异口同声,怒不可遏。
“反正你我马上就要结为夫妻,有些事……提前几天也无妨。”汪清术突然伸手,一把攥住洛凝语的皓腕,当洛凝语想要反抗时,却发现自己此刻竟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气愤难当地拼命挣扎着娇躯,但却始终挣脱不开汪清术的束缚。
“放开她!”
柳寻衣瞪着一双猩红血目,怒视着汪清术,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啊!”汪清术不屑地俯视着柳寻衣,挑衅道,“我就在这儿等你,有种你就上来带走她!但万一你武功不济,被人乱刀砍死在凤鸣楼,那可休怪小王见死不救。哈哈……”
说罢,汪清术转而对诸葛雄吩咐道:“柳寻衣就交给你了,替小王好好招呼他!”
“你想干什么?”洛凝语早已吓的六神无主,惊慌道,“我为何全身无力,你在我的酒里……下了什么?”
“一点蒙汗药而已。”汪清术冷笑道,“那天在将军府,你让小王丢尽了脸,今天小王自然要找你讨回颜面。”
看着面色愈发难看的洛凝语,汪清术面露得意之色,转而又看向楼下的柳寻衣,大笑道:“你猜她还能强撑多久?别说小王不给你机会,你想她安然无恙,那就在她彻底昏死前,来这儿救走她。”说罢,汪清术伸手点指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突然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随后强行将洛凝语拽入厢房,而可怜的梅花父女,也被人一并带了进去。
“寻衣救我……寻衣……”
洛凝语惊惧悲愤的呼喊声,宛如重锤般狠狠敲打在柳寻衣的心头,令其恨不能将手中的剑柄生生攥碎。
“小王爷只管和洛姑娘逍遥快活,我定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小王爷的雅兴。”
诸葛雄淡笑着应和一声,随后从外边将房门轻轻关上。转而走到栏杆旁,目光冷漠地盯着柳寻衣,眼中杀意滔天。
“柳寻衣,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小王爷。他要你死,就绝对没人敢让你活。”
“诸葛雄,洛姑娘如有一点闪失,就算我不杀你,北贤王也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
“北贤王又如何?在汪将军面前还不是一个懦夫?否则今夜他为何不敢亲自来救自己的女儿?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贤王府不吃汪将军敬的酒,那就只好吃罚酒。”诸葛雄冷笑道,“今夜有我金刀门三百弟子在此,定叫你有来无回!柳寻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竟如此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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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凤鸣啼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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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
诸葛雄一声喝令,金刀门弟子纷纷怒吼着挥刀朝柳寻衣扑去。
柳寻衣心系洛凝语的安危,无暇手下留情,面对蜂拥而至的众多刀手,他右手猛然一甩,剑鞘顺势挣飞而出,狠狠砸在两个迎面而来的刀手脸上,直将那两人瞬间砸翻在地,鲜血横流。
无极剑出鞘,挥手便是一道耀眼夺目的寒光,剑锋疾驰而过,带起一片血光,柳寻衣横扫一剑,顿时将面前的四五个刀手开膛破腹。
“挡我者死!”
柳寻衣身随意动,脚下轻轻一点,登时冲天而起,在一片刀光血影中,双脚在众人脑袋上连踏数步,眨眼间便跃上二楼走廊的栏杆之外。
与此同时,候在二楼走廊的几十个刀手,发疯似地猛扑而来,他们毫不留情地朝柳寻衣挥刀砍杀。
柳寻衣挺剑连翻刺出,点破三五个人的胸口。与此同时,十几把钢刀也呼啸而至,柳寻衣避无可避,只能左手紧攥围栏,身形猛地倒飞而出,将身体悬于半空之中。
霎时间,十余道锋利的钢刀砍落在围栏上,将二楼走廊的围栏瞬间砍成一片稀烂。柳寻衣骤然翻身而上,呈倒挂金钩之势,双脚勾住三楼走廊的边缘,与此同时,迅速挥剑与身下的几十名刀手焦灼而战。
柳寻衣头下脚上,倒挂着与二楼走廊中密密麻麻的刀手们搏命厮杀。此刻在他身下,已形成一片荆棘遍布的锋利刀山,只要他稍有不慎,掉落下去,必会在顷刻间被洞穿成刺猬。
突然,柳寻衣左脚踝传来一阵剧痛,随之左脚一松,一条腿狼狈地悬于半空,他心知三楼还有不少刀手,故而右脚猛地用力一勾,身体在半空中矫捷地连翻数周。
混乱中伺机出手,柳寻衣一把拽住三楼走廊内一名刀手的胳膊,奋力一扯,他便连飞带撞地跃上三楼。而刚刚被他拽住的刀手,则惨叫一声自天井坠下,落地时脑浆迸裂,死状凄惨,引起一片尖叫。
走廊本就十分狭窄,柳寻衣周围又聚集着至少三四十名刀手,故而他难以将剑招完全施展,只能以剑为刀,左劈右砍,将不断涌上来的刀手砍翻在地,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朝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楼梯走去。
这种厮杀完全不像是武林高手间的较量,更像是战场上的厮杀。一切高深莫测的武功,都不如一剑毙命来的痛快实用。
此时,柳寻衣的左脚被人横砍一刀,伤口深入骨头,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因此还能勉强忍痛前行。左脚所过之处,无不留下一片殷红的鲜血。
在如此拥挤的走廊中与人厮杀,就算柳寻衣这样的高手,也难保自己周全。因此,在他疯狂砍杀前仆后继的刀手时,其前胸、后背、双腿、双臂上,也随之平添出许多触目惊心的伤口。
鲜血将他的衣袍浸透,并不停地滴落在地上。此刻的他,宛若一只血葫芦,早已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
“拦住他,快拦住他……”
见到柳寻衣如地狱恶鬼般,不畏生死地一路杀来,三楼走廊的诸葛武顿时慌了心神,赶忙招呼着从楼下、楼上不断涌来的刀手朝柳寻衣扑去,自己却急流勇退,在人群中不停地向后闪躲着。
但柳寻衣早已盯住他,在出剑刺穿一名刀手的咽喉后,他猛然加速,连跌带撞地硬是趁人不备,冲出重重围堵,挥剑直刺诸葛武。
诸葛武大惊失色,慌忙将一旁的刀手拽至身前,可还不等那刀手挥刀抵挡,柳寻衣却已暴喝一声,挥剑自上而下狠狠一劈,登时将那刀手,活生生地从中劈成两半。
顷刻间,鲜血参杂着脑浆、内脏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洒落在诸葛武身上,吓的他目瞪口呆,哇哇乱叫。即便手里拎着刀,但诸葛武却再提不起半点与柳寻衣抗衡的勇气。
电光火石间,柳寻衣强忍着剧痛,用后背又硬抗下数刀,剑锋一甩,直将面如死灰的诸葛武擒在无极剑下。
“再敢靠近,我就砍下他的脑袋!”
柳寻衣左手勒住诸葛武的臂膀,右手持剑紧紧抵住他的咽喉,目光凶狠地怒视着四周,狰狞狠戾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瘫软无神的诸葛武,被柳寻衣擒于剑下,这些金刀门弟子难免有所顾忌,因此不敢再冒然向前,只能随着柳寻衣缓缓后退的步伐,步步向前紧逼。
柳寻衣挟持着诸葛武,身子紧贴着围栏,在拥挤刀手中迅速破开一条出路。
从三楼到四楼、五楼、六楼,一直到七楼,他无不小心谨慎。而此刻围在他身旁的刀手也越来越多,诸葛雄更是亲自提刀站在第一个,目光阴狠地盯着满脸血污的柳寻衣。
“柳寻衣……”
“少废话!你敢再向前一步,我就让你断子绝孙!”不等诸葛雄开口,柳寻衣剑锋一紧,锋利的剑刃已浅浅切入诸葛武的脖颈,直吓的诸葛雄赶忙喝令众弟子停下脚步。
此刻,一楼至三楼已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柳寻衣一路而来,负伤无数,但也至少杀了七八十人。
此刻,凤鸣楼内如死一般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之前还想看热闹的美人酒客,早已吓的六神无主,纷纷找地方避难,更有甚者已被活活吓昏过去。
柳寻衣挟持着诸葛武,连退数步,终于来到汪清术和洛凝语所在的厢房前。他毫不迟疑地将房门一脚踹开,随即奋力将诸葛武推向诸葛雄,自己则一个箭步闪入房中。
此刻,汪清术正将昏昏欲睡的洛凝语强压在桌上,并笨拙地奋力钳制着洛凝语不断挣扎的双手。
此刻,洛凝语衣裙凌乱,上衣已被汪清术撕扯的褴褛不堪,若隐若现出一片令男人发狂的旖旎春光,伴随着娇躯痛苦的扭动,愈发刺激汪清术的兽性。
梅花父女被人打昏在地,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亲眼见到汪清术欲对洛凝语行不轨之事,柳寻衣勃然大怒,飞身上前,一剑刺向汪清术的太阳穴。汪清术大惊,慌忙挥手抵挡,剑尖瞬间穿透汪清术的手掌,并随之一横,硬生生地从其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撕扯而出。
柳寻衣猛踢一脚,狠狠踹在汪清术的侧肋上,将其踹飞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又狠狠地砸落在地。
看着自己被切成两半、血肉模糊的右手,汪清术口中不禁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柳寻衣来不及对付汪清术,飞身上前,扑到脸色苍白的洛凝语身旁。但见洛凝语那凌乱不整的衣衫下,雪白的肌肤上满是血痕淤青。
“凝语……”柳寻衣声音颤抖着望着洛凝语,眼圈通红,无所适从,“对不起,我来晚了……”
看到柳寻衣,洛凝语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她伸手摸向柳寻衣鲜血淋漓的脸颊,苍白如纸的脸上强挤出一抹倔强而虚弱的笑意,有气无力地自嘲道:“还不算晚……我还以为……自己等不到你了……”
“凝语,我带你回家!”柳寻衣强忍着心中悲愤,对洛凝语轻声笑道。
洛凝语半睁半合的美目,痴痴地望着柳寻衣,冰凉如玉的右手轻轻抚摸着柳寻衣胸口的伤痕,柔声问道:“你又把自己……弄伤了……”
只此一句,柳寻衣险些嚎啕大哭。他反手握住洛凝语的手,紧抿着嘴巴,强挤出一丝苦笑,拼命摇着头,可即便如此,他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我带你回家……”柳寻衣哽咽道。
“嗯……”洛凝语有气无力地微微颔首,口中轻应一声。可声音未落,她却已气力耗尽,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柳寻衣翻身将自己的“血袍”褪下,用其将洛凝语紧紧裹住,而后左手搂住洛凝语的腰肢,任由其柔若无骨的娇躯完全依靠在自己怀中。
“汪清术!”柳寻衣挥剑直指疼的死去活来的汪清术,恨的咬牙切齿。他现在真恨不能一剑刺穿他的脑袋,但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却告诉他,自己绝不能这样做。
不杀他,洛天瑾就能向汪绪统兴师问罪。若杀了他,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柳寻衣!”
此刻,诸葛雄已带人围堵在房门外,他双眼通红地怒瞪着柳寻衣,全身的肌肉剧烈颤抖着,似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杀了我儿子!”诸葛雄怒喝道。
其实诸葛武并未死在柳寻衣的剑下,而是在刚刚那一幕恐怖的大劈活人中,被活活吓死了。
此刻的柳寻衣,根本不在乎诸葛武是死是活。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洛凝语安然无恙地带回贤王府。
柳寻衣左手揽着洛凝语,右手持剑直指诸葛雄,语气阴沉的吓人:“再敢拦我,我就一剑杀了汪清术!”
一提到汪清术,诸葛雄不禁一怔,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房中哀嚎不止的汪清术,继而又看了看满身血污的柳寻衣。犹豫许久,方才狠下决心,挥手示意众刀手为柳寻衣和洛凝语让开一条路。
柳寻衣谨慎地盯着诸葛雄,紧揽着洛凝语,缓缓向外走去。
从厢房一路走到楼梯口,周围的刀手们无不对其怒目而视。毕竟,刚刚柳寻衣杀了许多他们的同门兄弟。
柳寻衣单手搂着洛凝语,从楼梯缓缓而下,凤鸣楼内除了他的脚步声,便只剩七楼厢房内汪清术杀猪般的惨叫。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啊!”汪清术的凄惨叫声陡然变的残暴起来,怒吼道,“诸葛雄,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杀了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洛姑娘……”
“那个女人不识抬举,宁死不从,留之何用?”汪清术声音颤抖地暴喝道,“一并杀了!杀了!”
“那北贤王……”
“有我爹为你们撑腰,怕什么?我已派人去将军府调兵,大批兵马随后便到。你们现在若不杀他,等大军来时,你们这群废物都得与他陪葬!”
被汪清术一通怒斥,本就心怀杀子之仇的诸葛雄也不再犹豫。他暴喝一声,猛地冲天而起,从七楼走廊一跃而下,未有片刻迟疑,手中金刀一挥,狠狠地朝柳寻衣砍去。
“柳寻衣,还我儿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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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凤鸣啼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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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
面对呼啸而至的诸葛雄,柳寻衣急忙出剑抵挡。刀剑相撞,迸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诸葛雄满含内力的一刀压力如山,直将柳寻衣和洛凝语生生砸下楼梯,自六楼滚入五楼走廊。
狼狈地稳住身形后,由于柳寻衣揽着昏死的洛凝语,一时站立不稳,不由地踉跄几下。与此同时,已杀至近前的几十名刀手见到柳寻衣二人,就如同恶狼见到肥羊一般,一股脑地挥刀猛扑上来。
万急之下,柳寻衣腰马一扭,用自己的身体将洛凝语死死护在身下,继而右手一翻,将无极剑负在背后,同时身躯向下一躬。
“铿铿铿!”
霎时间,至少十几把钢刀同时砍落在柳寻衣背后的剑锋上,蛮横而巨大的力道,令柳寻衣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无极剑重重砸向他后心,口中登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可即便如此,柳寻衣仍旧硬扛着没让自己倒下。甚至没让自己的身躯,压伤身下的洛凝语。
眨眼间,柳寻衣的背上又多出七八道血口子,还不等那些刀手变招,他却突然紧揽洛凝语翻身而起,身体在半空中横翻一圈,手中的无极剑如灵蛇蛟龙般闪电刺出,伴随着一道道凄惨的哀嚎,当柳寻衣和洛凝语重新落地时,其身旁的七八名刀手,皆已被利剑洞穿心口,横尸一片。
“杀!”
彻底杀红眼的柳寻衣,早已不知人命为何物?他口中猛地发出一声暴喝,无极剑自身前横扫而出。顿时,无数道凌厉霸道的剑气在虚空中刮起一层层涟漪,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其周围的二三十名刀手尽数斩退。
运气好的被剑气扫到胳膊、腿,未能丢掉性命。而运气不好的,则直接被凌厉的剑气斩断咽喉,当场毙命。
“这是……紫霞剑法?”
见状,诸葛雄登时大吃一惊,惊呼道:“你竟会昆仑派的紫霞剑法?”
“我会的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哈哈……”
此刻,柳寻衣杀的起兴,人已呈癫狂之状。他一手抱着洛凝语,一手连翻挥舞无极剑,狞笑着迈步朝楼下而去。
这一路,柳寻衣只杀不防,任由身上多出无数刀伤,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沿途所遇的刀手,无不被他剑锋所指,或开膛破腹、肠流满地,或是见血封喉,人头飞落。
柳寻衣出手不留情,其身后所走过的鲜血淋漓的走廊中、楼梯上,到处挂满残肢断臂,地上无不是死状极惨的尸体。这副场景宛若人间地狱,岂是一句惨绝人寰所能形容?
柳寻衣宛若地狱恶鬼,又似天神下凡。任由满身伤口,血流不止,但他仿佛浑然不觉,反而越杀越勇,越战越猛,就好像不知痛、不知累、不知生、不知死。
一番血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柳寻衣一人一剑,硬是在前仆后继的刀手中,杀出一条血路。
此刻,凤鸣楼内所剩的刀手,尚有一战之力的已不足五十人,其余的不是惨死,便是重伤。
面对杀气腾腾的柳寻衣,剩下的人中竟无一人再敢冒然出手,皆是战战兢兢,满脸骇然,拿着刀围在柳寻衣四周,眼中充满惊惧之色。他们围而不杀,半天也不见有人再敢向前半步。
显然,这些金刀门弟子已被柳寻衣的杀气彻底震住。
不知不觉间,柳寻衣已带着洛凝语从七楼一路杀到一楼。
抬眼而望,金碧辉煌的凤鸣楼,此刻已变成一座血城,墙壁、灯笼、桌椅、楼梯、走廊、房间,甚至是壁画上,无不鲜血四溅,更有断臂残肢、脏腑碎骨等血腥之物流于遍处,凄惨之状,恐怖之极,令人不忍直视。
“你们还等什么?”诸葛雄怒气冲冲地冲到一楼,朝唯唯诺诺的一众弟子冷喝道,“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他作甚?速速杀了他!再敢有后退者,杀无赦!”
说罢,诸葛雄竟突然出刀,将身旁一个哆哆嗦嗦,不断后退的弟子,当场斩杀。
“啊!”
在诸葛雄的催促下,终于有一人忍不住压力,率先向柳寻衣出手。而当他嘶吼着,挥刀冲到柳寻衣身前时,柳寻衣却突然将身子一转,右臂顺势一勾,直将那人的脖子死死夹在自己的臂弯中,任其如何挣扎,柳寻衣的胳膊却如钢筋铁柳般,非但没有松开分毫,反而还越勒越紧,直将那刀手勒的脸色发白、双眼上翻、口吐白沫、舌头外吐,最终身子一颤,便再也没了动静。
柳寻衣将其勒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他将尸体松开时,身子也不禁向后晃荡几下。俨然,他的体力已消耗殆尽,此刻已成强弩之末。
“来啊!”
柳寻衣狞笑着环顾周围的刀手,将无极剑高高举起,挑衅道:“不怕死的就一起上吧!来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直将众人吓的肝胆俱裂,不少人顿觉腿脚发软,莫说再战,就算是手中的刀,怕也快拿不稳了。
不知柳寻衣的这声怒吼,是否耗尽了气力,他只感觉脑中一晕,双眼随之一阵模糊。紧接着,高举着无极剑的右臂,也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剑尖“铿”的一声垂在地上,双脚软绵绵地前后踉跄几步。看其状态,似乎马上就要虚脱昏死。
此时,柳寻衣虽站立不稳,但却仍拼尽全力,死死揽着洛凝语。他一直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绝不能倒下,我若此时倒下,凝语必将劫数难逃!”
“柳寻衣,看招!”
诸葛雄看准时机,趁柳寻衣眩晕之际,突然挥刀而上,一出手便是杀招,誓要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
“呼!”
刀风呼啸而至,柳寻衣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已近在咫尺。
不等多想,柳寻衣突然狠咬舌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几分。他甚至没来的及看清诸葛雄的方位,眼前的一缕头发,便已被扑面而来的刀风高高卷起。
柳寻衣左手架住洛凝语,右手将无极剑狠狠插入地面。凭借单臂之力,将自己的身躯猛然横于半空之中,在错开诸葛雄刀锋的同时,双脚齐出,狠狠蹬在猝不及防的诸葛雄胸口,这一脚力道之大,直将诸葛雄的虎躯踹的横飞而起。
柳寻衣趁势变招,眨眼间他已右脚在上、左脚在下,上下夹击,死死夹住诸葛雄的脑袋,接着右臂猛地一转,横于半空的身躯当即被甩飞旋转起来,连带着诸葛雄的脑袋,也一并连翻数周。
最终,柳寻衣、洛凝语、诸葛雄三人同时摔落在地。
不同的是,柳寻衣在落地后,迅速使出一个鹞子翻身,揽着洛凝语晃晃悠悠地重新站起身来。反观诸葛雄,身体朝下趴在地上,但他的脑袋此刻竟是仰面朝天,后脑勺落地。
如此诡异的场面,令周围的金刀门弟子纷纷吓的连连后退,原来刚刚柳寻衣的那一招逆转空翻,硬是凭借着极快的速度和恐怖的力道,将诸葛雄的脑袋从其脖子上生生扭断,并一百八十度调转,残忍地拧断他的颈骨和血肉,这才形成眼下无比骇人的一幕。
柳寻衣奋力拔出无极剑,被鲜血和头发遮挡的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如野兽般凶狠的光芒。他朝其余的刀手扫视一圈,口中突然发出一声满含杀意的咆哮,直吓的三四十人当场扔掉手中的钢刀,一个个面露惊恐,连连向后退去。
“哈哈哈……”
见状,柳寻衣突然仰天长笑,笑声狂妄不羁,豪气冲天,直穿九霄。
当柳寻衣侧目看向洛凝语时,却见她紧紧依偎在自己的怀中,睡的正香。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对柳寻衣而言,无疑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但对于洛凝语,或许只是一场惊心动魄,酣畅淋漓的梦。
最终,在所有人惊惧敬畏的目光下,柳寻衣轻揽着洛凝语,缓缓退出凤鸣楼。
柳寻衣手中的无极剑,宛若在血浆中浸泡过一样,通体血红,甚至还有尚未干涸的鲜血正顺着剑刃,静静地向下流淌着,最终在剑尖凝聚成一串串浑圆的血滴,随着漫天大雪,悄无声息地洒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中,与两行断断续续的脚印一起,指引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除夕之夜,凤鸣楼内,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除夕之夜,凤鸣楼内,一人一剑,九死一生!
除夕之夜,凤鸣楼内,以一当百,一战成名!
今夜,柳寻衣一人剑挑金刀门,斩杀诸葛父子。
今夜过后,江湖中将少了一个洛阳金刀门,多出一段风雪月夜,英雄救美的传奇故事。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力,柳寻衣终于将洛凝语带回贤王府。
府门前,当他看到神色匆忙的洛天瑾、凌潇潇等人,自府门内鱼贯而出时,柳寻衣的嘴角陡然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可还不等他的笑容完全绽放,一股难以抗衡的虚弱疲惫之意,瞬间袭遍全身。未曾开口复命,柳寻衣却已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连带着洛凝语一起,双双栽倒在雪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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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祸乱相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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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贤王府注定无眠。
黎明时分,洛天瑾一言不发地坐于中堂内,面色之深沉,目光之阴寒,气势之冷峻,可谓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烛火摇曳,谢玄、江一苇、邓长川、苏堂、洛棋、林方大、洛鸿轩等人皆是沉默不语,面色凝重地坐在左右。
整整一夜,中堂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但却鸦雀无声。
“瑾哥。”
天色蒙蒙发亮,凌潇潇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姗姗而来,其疲惫的脸上,仍可清晰地看到两行浅浅的泪痕。
昨夜柳寻衣与洛凝语狼狈归来,她这个做娘的,一见自己的宝贝女儿遭此大难,顿时悲从中来,又恨又悔,直哭的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她将洛凝语搀扶回房,并一直陪在床边,亲自为洛凝语擦拭换洗,并为其清理身上的累累伤痕。待洛凝语安然入睡后,方才匆匆赶来中堂。
凌潇潇知道,心急如焚的洛天瑾已在此苦等一夜。
凌潇潇一露面,众人迅速起身相迎,洛天瑾更是两步冲上前去,满眼关切地问道:“夫人,语儿她……”
“瑾哥放心,语儿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凌潇潇柔声安抚,转而语气一沉,怒声道,“不过我定要将那汪清术碎尸万段,他……他竟敢对语儿欲行不轨,实在天理难容,罪无可恕!”
“那个王八蛋色胆包天,早知如此,我昨夜就该去凤鸣楼把他剁了!”林方大气的脸色铁青,气哼哼地说道,“好在寻衣去的及时,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哼!若是没有柳寻衣,语儿又何至于出这种事?”凌潇潇似乎对柳寻衣的怒气仍未消除,冷声抱怨道,“好在安然无恙。倘若语儿真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洛天瑾看着怒不可遏的凌潇潇,眼中不禁涌现出一抹愧疚之色,他轻轻握住凌潇潇的手,低声道:“夫人,这次错在于我,是我高估了汪绪统品性,低估了他的胆子。早知汪清术真敢对语儿做出不轨之举,昨夜我……我又何必只让寻衣一人去凤鸣楼,定会亲自带人前往,手刃这个畜生!”
“爹,娘,暂且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小妹她有惊无险,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洛鸿轩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和凌潇潇,幽幽开口道,“更何况,柳寻衣也并未让我们失望,他最终还是把小妹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谢玄点头道:“不错!这回是汪清术有错在先,我们大可去将军府找汪绪统兴师问罪,并正大光明地推掉婚事。倘若昨夜府主真在一怒之下杀了汪清术,势必会与将军府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到时我们与蒙人鱼死网破,必会激起一场血战。就算能出一口恶气,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闻言,林方大不禁面露焦急之色,追问道:“夫人,不知寻衣的伤势……大夫怎么说?”
提起柳寻衣,凌潇潇再度面露不悦,但又想到昨夜毕竟是柳寻衣拼死将洛凝语救回来的,也不好太过刻薄,故而淡淡开口道:“柳寻衣昨夜在凤鸣楼一场血战,身上留下七十八处刀伤,虽然大夫已为他处置完毕,但毕竟流血过多,所以至今仍昏迷不醒。大夫说,他之前旧伤未愈,如今又添诸多新伤,此番究竟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轰!”
凌潇潇此言,令林方大如遭五雷轰顶,他神色茫然地愣在原地,眼圈通红地喃喃自语道:“我兄弟他……他……”
“柳寻衣的底子好,只要安心静养,相信定能闯过这一劫。”邓长川好言安慰道,“府主已下令,让大夫对他用最好的药材、补品,相信他定能转危为安。不过柳寻衣昨夜真是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人挑了金刀门不说,而且还斩杀诸葛父子,一人吓破金刀门数百弟子的肝胆,果真是敢杀敢拼之徒,顶天立地之辈。就连我,这次也不得不对他再度刮目相看。哈哈……”
对于邓长川的夸赞,林方大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透过他那心不在焉的飘忽目光,不难看出他内心对柳寻衣的担忧与忐忑。
突然,洛天瑾神色一正,沉声道:“既然语儿暂时无碍,我们现在也该做些正事了!长川,我昨夜命你做的事,准备的如何?”
邓长川拱手道:“我已从下三门召集三百名弟子,随时听候府主差遣。”
“好!”洛天瑾眼神阴晴不定地望着愈发明亮的天色,冷声道,“我洛天瑾在江湖中纵横几十年,何曾受过如此耻辱?我本不愿招惹蒙古人,以求相安无事。但我发现,自己越是对汪绪统礼让,他便越要得寸进尺。我退一步,他便进十步,以至于如今他视我为草莽懦夫,竟纵容逆子对我女儿做出这般灭绝人伦之事。倘若这次我再行退让,只怕用不了多久,汪绪统就真要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了!”
“府主所言极是!”林方大第一个高声附和,“这么多年,贤王府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江湖中有谁敢对府主不敬?洛阳城来来往往那么多将军,还没见哪一个如此嚣张?如今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狗屁汪绪统,竟如此不识时务,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若不狠狠教训教训他,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就算他背后有蒙古朝廷又如何?大不了咱们离开洛阳,隐于江湖,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赶尽杀绝?”
谢玄眉头一皱,谨慎地询问道:“府主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洛天瑾沉声道,“放心,我不会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我若真想杀他,又何须等到今天?”
谢玄暗松了一口气,又道:“那府主召集这么多弟子,是为了……”
“女儿受辱,我这个做爹的又岂能不闻不问。”洛天瑾冷声道,“今天我要亲自去将军府,找汪绪统讨个说法,并将婚事一并否了。”
“好!”邓长川应道,“府主,我这就安排三百弟子去府门外候命。但不知府主打算何时动身?”
“现在……”
“报!”
洛天瑾话音未落,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堂外传来。
一名弟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中堂,“噗通”一下跪倒在洛天瑾面前,不等人询问,他已抢先说道:“府主,大事不好了。外边突然来了一大批蒙古兵马,将我们贤王府团团围住!”
“什么?”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面露诧异之色。
凌潇潇怒声道:“好个汪绪统,我们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先来找我们的麻烦!”
“来了多少人马?”谢玄沉吟道。
“足有千人!”
“这么多?”谢玄稍稍一愣,又问道,“那他们可说是为何而来?总不会是来拜年的吧?”
“这些军士,人人身披孝服麻衣,口口声声要为小王爷报仇雪恨!”
“什么?”洛天瑾一惊,诧异道,“身着孝服麻衣?为小王爷报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言至于此,洛天瑾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凝重之色,继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难道汪清术死了?不可能,我昨夜已叮嘱柳寻衣不能杀他……”
谢玄道:“府主,汪绪统已杀到府外,我们已无时间查清此事,不如出去与他当面对质,顺便一问究竟。”
片刻后,洛天瑾率人气势汹汹而来。
贤王府外,密密麻麻地站着一排排严阵以待的蒙古军士。为首之人,正是满眼悲愤的汪绪统。
“洛天瑾,交出柳寻衣,本王要他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替我儿偿命!”
一见洛天瑾,汪绪统当即开口怒喝,言语之悲愤,情绪之激动,绝非弄虚作假。
“怎么回事?”洛天瑾行至汪绪统面前,面色阴沉,冷冷地问道,“莫非你儿子死了?”
“是!”汪绪统咬牙切齿地回道,“术儿昨夜在凤鸣楼,惨死在柳寻衣剑下。洛天瑾,此事你可知情?”
洛天瑾眼神一冷,毫不避讳地怒哼道:“你儿子死没死,我没兴趣。但你又可知,汪清术昨夜在凤鸣楼做过什么好事?他将我女儿骗去饮酒,但却在酒中下药,欲行畜生之事!此事,你又如何解释?”
“术儿虽死,但也由不得你这般诬陷!”汪绪统怒声道,“洛天瑾,本王今日带兵前来,还能心平气和地向你要人,已是对你礼让三分。如若不然,我率军杀入,定叫你们……”
“汪绪统!”洛天瑾陡然打断道,“汪清术辱我女儿,我昨夜没有命麾下弟子杀入将军府,也是给你留足了面子。你不必吓唬我,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就凭你洛阳大营这点兵马,想与我贤王府作对,还远远不够资格!”
“洛阳的守军奈何不了你,难道本王不能从蒙古调兵吗?”
汪绪统与洛天瑾针锋相对,二人皆心怀滔天之怒,故而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汪绪统怒声道:“一千兵马对付不了你,那一万兵马如何?十万兵马如何?百万大军又当如何?”
面对汪绪统的咄咄相逼,洛天瑾突然向前一步,与汪绪统对面而战,二人相距不过数寸之遥,四目相对,战意迸发。
此刻,二人的鼻尖都恨不能快要碰到一起。
洛天瑾已彻底被激出怒气,刚刚与谢玄所说的“缓兵之计”、“从长计议”、“避免鱼死网破”等云云而而,此刻早已荡然无存,被他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洛天瑾怒视着汪绪统,语气阴狠地冷笑道:“你想回蒙古调兵?好啊!那你不妨试试,看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洛阳城!”
话音未落,邓长川猛地大手一挥。顷刻间,贤王府内迅速涌出数百弟子,持刀带剑,杀气腾腾。
片刻的功夫,贤王府弟子已与汪绪统所率兵马,形成对峙之势。双方弓弩上弦,刀剑出鞘,一场积怨已久的血战,喘息之间便可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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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互有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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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瑾,你竟敢纵容手下与朝廷对抗?”
汪绪统见贤王府早有防备,不由地心中一惊。他怒瞪着洛天瑾,喝问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又可知道,你现在所得罪的,绝不是本王一个人,而是……”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等汪绪统把话说完,洛天瑾已语气冷漠地打断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如今你纵子行凶,不止是辱我女儿,更是侮辱贤王府所有弟子,侮辱全天下的汉人。洛某在江湖打打杀杀几十年,早已将自己这颗脑袋悬在刀刃上过日子。几十年来,我历经千难万险,无数次九死一生,方才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这么多年,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你以为我还怕死吗?怕死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儿!”
汪绪统心头一禀,他虽对自己儿子的死万分悲痛,但却更明白自己绝不能与洛天瑾彻底闹翻。最起码,今天不行。
蒙古大汗曾对汪绪统下达密令,命他来洛阳后,要极力拉拢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以便日后蒙军南下时,能配合蒙古大军里应外合,为大宋朝廷制造内乱,减轻蒙古一统天下的阻力。
而北贤王洛天瑾,更是蒙古大汗亲自点名要招降的对象之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汪绪统出任洛阳将军的真正用意,并非是管理洛阳的百姓民生,而是为了招安洛天瑾,令其为蒙古朝廷效力。
为此,汪绪统曾使出诸多手段,软硬兼施,劝也劝过、吓也吓过、逼也逼过,甚至还想通过提亲,与洛天瑾结下秦晋之好。可结果却屡屡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于闹到今天这般难以收场的地步。
其中最令汪绪统后悔莫及的,就是主动成全汪清术和洛凝语的婚事。甚至连“霸王硬上弓”这招,都是汪绪统亲口教给汪清术的。
现在想来,当日他一语成谶,自己的儿子果然死在洛凝语手中。虽不是被她所杀,但却是因她而死。
“王爷息怒,凡事应以大局为重!”
将军府的管家齐泰,快步走到汪绪统身旁,附耳低声道:“小王爷已去,倘若今日再与洛天瑾反目,只怕我们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到齐泰的劝慰,汪绪统眼神挣扎着缓缓后退一步,极不情愿地挥手示意蒙古军士先行收起兵刃。见汪绪统退让,洛天瑾也逐渐恢复一丝理智,命贤王府弟子退后三步。
刚刚的水火不容之势,终于有所缓和。为此,齐泰、谢玄等人,纷纷暗暗松一口气。
“洛府主,我知你是当世豪杰,不畏强权,也不畏生死。”汪绪统强压着心中的丧子之痛,语气颤抖地说道,“本王今日带兵前来,不想与你为难,只想抓住凶手,并用其项上人头,慰藉我儿的在天之灵。”
洛天瑾目光深邃地盯着汪绪统,脑中飞速盘算着,他虽气愤汪清术对洛凝语的所作所为,但如今汪清术已死,也算得到报应。相比之下,洛天瑾心中的悲愤,远不如老来丧子的汪绪统深刻。
沉寂片刻,洛天瑾缓缓开口道:“据我所知,柳寻衣昨夜并未杀死汪清术。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汪绪统欲要动怒,但转念又想到洛天瑾的身份,故而长叹一声,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反问道,“昨夜柳寻衣在凤鸣楼大开杀戒,难道此事也是误会?”
“昨日小女被汪清术困于凤鸣楼,柳寻衣想带她离开,却遭到诸葛雄父子率人阻拦,情急之下,双方不得已才动起手来。”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此事若细究起来,其实是金刀门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在先,只不过最终他们技不如人,因此才会被柳寻衣扳回一城。”
“洛府主承认此事便好。”汪绪统道,“本王知道,昨日凤鸣楼之事,与洛府主和贤王府无关,一切都是柳寻衣一个人惹出来的麻烦。他昨夜杀了多少人,本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不再追究。但他出剑无情,残杀术儿,此事我就不能不管。洛府主也为人父,女儿受辱尚且怒不可遏,更何况有人杀了本王的儿子呢?洛府主一向深明大义,何不设身处地的为本王想想?杀子之仇,焉能不报?”
“杀子之仇,自是该报。”洛天瑾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不过那也应该找罪魁祸首去报,柳寻衣昨夜在凤鸣楼的确杀了很多人,但却绝没杀小王爷。”
“洛府主昨夜又不在凤鸣楼,你如何断言?”
洛天瑾淡淡地说道,“此事小女可以作证,并且昨日凤鸣楼内的其他人,相信亦可出面作证。”
汪绪统满眼悲愤地摇头道:“昨夜之事,大多数人都早早躲藏起来,根本不知详情。而亲眼看到的,几乎已被柳寻衣杀光。你让本王如何去找?更何况,昨夜凤鸣楼内除了柳寻衣外,还有什么人会杀术儿?”
“这……”
“洛府主不妨将柳寻衣叫出来,令他与本王当面对质,如何?”汪绪统见洛天瑾有意袒护,不禁心生恼怒,但碍于眼下的局势,却又不得不强压怒火,保持镇定。
洛天瑾道:“实不相瞒,柳寻衣身负重伤,如今生死未卜,恐怕不能出来与你对质。”
“除了柳寻衣,本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杀害术儿。”汪绪统直言道,“洛府主不会只想凭三两句话,便让本王放弃杀子之仇吧?就算凶手另有其人,那也要等我找到真凶之后,才能赦免柳寻衣。至于今日……无论柳寻衣是生是死,还请洛府主将他交由本王处置,否则你让本王如何甘心……”
“三天!”
汪绪统话音未落,洛天瑾却突然开口道:“请汪将军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此事我想调查清楚,柳寻衣毕竟是我贤王府的人,更何况他又刚刚从凤鸣楼救回我女儿,我若现在将他交给你,一旦宣扬出去,只怕天下人会说洛某是个忘恩负义、攀附权贵的阿谀小人。”
“洛府主想如何调查?”
“倘若柳寻衣没杀小王爷,那真凶一定另有其人。而此人用心险恶,欲挑拨你我两家的关系,不可谓不歹毒。”洛天瑾迟疑道,“只待柳寻衣苏醒后,洛某会亲自询问清楚,若真有人在暗中作祟,那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揪出来,到时将他交由将军府,任凭汪将军处置。”
汪绪统面沉似水,死死盯着洛天瑾,听来听去,这些话都像是洛天瑾的包庇之辞。但与此同时,汪绪统又心知肚明,既然洛天瑾已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他再僵持下去,只怕也是徒劳无功,说不定还会再度激起刀兵。
虽然汪绪统对洛天瑾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但有件事他却十分清楚。以他现有的兵马,根本无法和洛天瑾抗衡。所以刚刚他主动退让,一是为蒙古朝廷的统一大计,二是为自己的安全。
汪绪统城府颇深,又岂会不明白以退为进,暂避锋芒的道理?
“好!”犹豫再三,汪绪统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狠色,点头答应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希望三天后,洛府主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洛天瑾没料到汪绪统竟会轻易妥协,心中暗吃一惊,不过表面上仍是那副冷漠平淡的模样,轻声道:“多谢!”
一场风波在貌合神离的妥协下,草草收场。
目送汪绪统率兵远去,面色平静的洛天瑾眼神陡然一变,对谢玄低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暗中封锁全城,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若有所思地狐疑道,“汪绪统刚刚不是真心退兵?”
“杀子之仇,又岂能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洛天瑾沉声道,“我料汪绪统刚刚之所以妥协,是因为他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今日不能与我硬碰硬。如果刚才闹翻了,他非但报不了仇,说不定还会搭上自己的老命。但如果我是他,回去后定会立即上书蒙古朝廷,召集大军兵临洛阳城。汪绪统没那么简单,他不打则已,要打便要打的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我不可不防。”
“嘶!”闻言,谢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应道,“我这就派人去日夜监视将军府,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便……”谢玄的话并未说完,似乎在等待洛天瑾给他下令。但见洛天瑾眼中寒光一闪,谢玄即刻心领神会,神色肃穆地缓缓点了点头。
片刻后,江一苇突然问道:“府主,你向汪绪统讨要三天时间。这三天难道真是为了调查汪清术的死因?还是……另有所指?”
洛天瑾眉头一挑,讳莫如深地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三天时间,府主怕是在等一个人吧?”江一苇神秘地笑道,“樊虎门的程秋,三天内必到洛阳城,到时便知柳寻衣是人是鬼。若柳寻衣来历属实,那府主便会设法保他,但若发现柳寻衣来历有假,那……那就可以将他交给汪绪统,借蒙古人之手除掉他。”
江一苇的话令林方大脸色骤变,忙问道:“府主,寻衣可刚刚救回凝语,我们怎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顾?若把他交给汪绪统,岂不是必死无疑?”
“他枉顾我的命令,擅自做主杀了汪清术,难道不该偿命吗?”洛天瑾话中有话地反驳道。
“这……”林方大眉头紧锁,吞吞吐吐地说道,“难道府主也认为是寻衣杀了汪清术?”
洛天瑾眼睛微微眯起,愠怒道:“今天我们与将军府已成水火之势,两家再想相安无事,无异于痴人说梦。我料与汪绪统之间迟早必有一场血战。稍有不慎贤王府便会元气大伤,甚至灰飞烟灭。究其根源,皆是因为汪清术之死。今天没闹僵,是因为彼此互有顾忌,汪绪统不得不忍气吞声,但我不相信他会一直隐忍下去。我现在气的不是柳寻衣杀了汪清术,而是气他枉顾我的命令,无视贤王府的生死存亡。”
“可刚刚府主对汪绪统说……真凶另有其人……”
“那不过是我的托词罢了!”洛天瑾冷声道,“你应该很清楚,昨夜凤鸣楼内,能杀汪清术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柳寻衣,除了他……”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恼怒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沉思片刻,突然满脸凝重地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不对!昨夜在凤鸣楼,明明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为何刚才汪绪统却只字未提?”
“府主说的是……”
“汪清术骗走语儿的诱饵,那对儿卖唱的父女……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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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何苦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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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衣,寻衣在哪?寻衣在哪?我要去看他……”
“小姐,你身子还弱,需要安心静养,就别去了……”
“别拦我,统统给我让开……再敢拦我,决不轻饶……”
初一夜,戌时,渐渐从惶恐中恢复精神的洛凝语,一睁眼便匆匆起身要去探望柳寻衣,甚至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和众婢女的苦苦劝阻,一意孤行,踉跄着朝柳寻衣的房间走去。
“寻衣!”
洛凝语火急火燎地冲到门外,当她满眼担忧地推开柳寻衣房门的一瞬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中药味瞬间袭来,令她不禁身子一颤,原本匆忙急促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下来,而跟在其身后的几名婢女则赶忙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绒氅,以免受凉。
柳寻衣的房间内,一名大夫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柳寻衣换药。林方大和“福寿康宁”则满眼忧虑地围在一旁,虽然心中万分急切,但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昏迷不醒的柳寻衣。
“小姐?”
房门的动静吸引了李康的主意,在他的提醒下,林方大几人纷纷转过头来,当看到站在门外,面色苍白如纸,但眉宇间却蒙着一层浓浓的担忧之色的洛凝语时,林方大迅速迎上前去,满眼关切地问道:“凝语,你怎么来了?快些进来,外边太凉了!”
说着,林方大亲自将洛凝语搀入房中,并挥手示意众婢女退下。而从始至终,洛凝语的目光一直投在柳寻衣身上,不曾挪动分毫。
“见过小姐!”
“福寿康宁”纷纷上前施礼,但洛凝语却对此置若罔闻,满心忧虑地低声问道:“寻衣他……伤势如何?”
见到洛凝语如此关心柳寻衣,林方大心中顿感五味陈杂,虽不是滋味,但还是迅速回答道:“大夫说他虽多有外伤,但万幸并未伤及要害。不过因为昨夜流血过多,故而……故而到现在依旧昏迷不醒。”
“那他可有性命之忧?”洛凝语眼圈一红,拽着林方大的胳膊,急声追问道,“大夫说他何时能醒?”
“千万不要激动,你也才刚刚缓和过来。”林方大急忙安抚道,“府主已下令,给寻衣用最珍贵的药材和补品,相信他很快就会痊愈。放心!放心!”
闻言,洛凝语紧张的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她神色黯淡,默默垂泪道:“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至于如此……”
“不关你的事,这是寻衣他……不对不对!也不是寻衣的事,而是汪清术他……”一提起汪清术,洛凝语脸色明显一变,吓的恍然大悟的林方大又赶忙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一到这种时候,林方大就笨嘴拙腮,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情急之下,林方大突然伸手朝张福、王寿二人的脑袋狠狠敲了几下,疼的他们一阵龇牙咧嘴,林方大低声怒骂道:“要怪就怪你们两个没用的孬种,昨夜你们也在凤鸣楼外,为何就让寻衣一人进去?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混蛋!王八蛋!孬种!”
说罢,林方大似是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他们二人几脚,张福、王寿满心委屈,但又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忍受着。
此刻,大夫已为柳寻衣换完药,并为其小心盖好被褥,方才缓缓起身。
洛凝语见状,赶忙上前问道:“先生,寻衣他……”
“小姐不必太过担心,柳少侠他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候。”大夫满眼疲惫地安抚道,“刚刚我为其反复诊脉,他已再无性命之忧。除了府主所赐的天材地宝外,还要归功于柳少侠自身的体魄十分强健。若是换做别人,流了这多的血,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柳少侠已撑过一天一夜,自当性命无虞。如今只需好生养息,待他自己醒来便无甚大碍了。”
大夫的话令林方大等人皆松了一口气。送走大夫,洛凝语不顾林方大的劝阻,执意要留在这儿亲自照看柳寻衣,反而还将林方大几人轰了出去。
烛火摇曳,幽明阑珊。美人满目深情,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此时,房中只剩下心神复杂的洛凝语,以及昏迷不醒的柳寻衣。
她缓步走到柳寻衣身旁,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当她看到柳寻衣的脸上和脖颈上,遍布横七竖八的伤痕时,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洛凝语轻轻坐在榻旁,默默注视着柳寻衣,房间内寂寥无声,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寻衣……”洛凝语痴痴地望着柳寻衣,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摸柳寻衣的脸颊,但当她的手指将要碰触到柳寻衣时,脑海中却又突然回响起,柳寻衣昨夜对她说的话,顿时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声泪俱下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你的心上人并不是我……”说罢,洛凝语又缓缓抬起自己的玉手,情不自禁地攥紧粉拳,指甲将其细嫩柔软的掌心掐出来几道血痕,可掌心之痛在她的心痛面前,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救我?”洛凝语一边流泪,一边呢喃道,“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舍不得你……你为了我,险些弄丢自己的性命,难道这也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情义吗?还是因为你是贤王府的人,所以不得不去救我?不……不是这样……我记得你出现在凤鸣楼时,最后留给我的那个眼神。在那一眼中,我看到悲伤、看到愧疚、看到愤怒,甚至还看到了你对我的……柔情……难道这也是一场误会吗?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吗?”
只可惜,对于洛凝语的肺腑之言,柳寻衣却不为所动,仍紧闭双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寻衣……你我经历如此一场风波,也算是同生共死吧?”洛凝语自言自语,又哭又笑,“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情’能大过昨夜的生死与共吗?我听他们说,昨夜你一个人血洗凤鸣楼,剑挑金刀门,为了我……你一怒之下连杀二百多人,身上留下七十八处刀伤……你非但没有将昏迷的我抛下,反而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平安带回贤王府……你能如此待我,难道还不算是你对我的情吗?天下的痴男怨女多到数不清,但无论是海枯石烂的誓言,还是天荒地老的承诺,都不及昨夜你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虽然我不知道昨夜自己究竟是如何回来的,但我却能感觉到,昨夜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依偎在你怀里,无论面对多少刀光剑影,我都能感到踏实……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出事……”
洛凝语现在多想柳寻衣马上醒过来,然后紧紧抱住自己,并在她的耳边向她诉说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他的心上人就是她,想她、念她,甚至是……爱她……只要柳寻衣肯愿意说,洛凝语可以为他放弃一切,不顾一切,甚至是牺牲一切。只愿与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但这一切或许只是洛凝语的一厢情愿,柳寻衣并没有因为她的万般柔情而苏醒,也并未因为她的泣不成声,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疼惜之意。
“我听林方大说……”洛凝语又道,“汪清术已死,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你杀的,但他的确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今天早上,汪绪统带兵围困贤王府,想逼爹把你交出去,但爹并没有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言至于此,洛凝语的语气不禁一滞,颇为苦涩地说道:“娘好像并不喜欢你,她说你来历不明,甚至还故意隐藏着许多秘密。爹让江三叔去江陵查你的底细,说这两天就会有一个叫程秋的人来洛阳城,林方大说程秋可以证明你的真正身份,消除爹娘的疑虑,但是……寻衣,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那个程秋未必能证明你的清白,而你……也未必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简单……”
“不过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从何而来?也无论你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都不会让爹把你交给将军府。”洛凝语话锋一转,信誓旦旦地说道,“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毕竟在危急时救过我,这是我欠你的……”
说罢,洛凝语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向枕边,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方染血的锦帕。这是赵馨送给柳寻衣的手帕,一直被柳寻衣贴身保管,昨夜他身负重伤昏死之后,大夫在为其解衣疗伤时,一并将这块已经被鲜血浸透的手帕拿了出来,并小心翼翼地放在柳寻衣身旁。
洛凝语一看便能认出,这方手帕乃是女子之物。她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一根针狠狠刺痛。她拿起手帕,细细观瞧着,眼中是说不出的复杂与悲伤,喃喃道:“这方手帕一直被你贴身存放,想必它的主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她就是你的心上人吗?原来你没有骗我,而是真的心有所属……”
话音未落,洛凝语的眼泪再度滑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手帕轻轻放回柳寻衣身旁,继而缓缓起身,默默站在床边,痴痴地望着柳寻衣。似是犹豫许久,洛凝语竟突然俯身,柔软的红唇在柳寻衣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唇印,与此同时,一滴伤心的泪珠也随之滴落在柳寻衣的额头上。
“寻衣,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也不会让你为难……”洛凝语贝齿轻咬着红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深情地注视着一动不动的柳寻衣,轻声哽咽道,“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给我的这场误会……让我刻骨铭心,曾让我翘首期盼,也令我肝肠寸断……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执着,因为我会将这份‘错认的情’一直存在心底……就当你也曾对我情深意切,依依不舍……”
说罢,洛凝语迅速转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连连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快步离开柳寻衣的房间。
洛凝语走后,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而一直躺在床上不为所动的柳寻衣,却不知在何时,眼角已滑下两行轻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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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雪夜风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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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夜,亥时。
洛阳城北十三里,密林中,忽见一单人独骑自城中飞奔至此,骏马疾驰,如一道黑色闪电穿梭于林间,马蹄所过之处,无不飞溅起层层积雪。一人一马,眨眼间便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嗖!”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哨响,紧接着便是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顷刻间,人仰马翻,骑马之人自马上斜栽而下,狼狈地滚落在雪地中,身体痛苦地扭动几下,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只见其身下的皑皑白雪,在一片缓缓渗出的鲜血扩散下,渐渐消融。
马儿仰蹄长嘶,孤寂落寞地站在一动不动地主人身边,口鼻中不断发出阵阵哀鸣。
片刻后,林中悄然走出两道黑影,月光映射出二人的面容,其中一人是苏堂,另一人则是林方大。
此刻,苏堂手中拎着一把弓弩,显然刚刚那一道暗箭,正是出自他手。
二人缓缓走来,神色谨慎,步伐深沉。行至近前,林方大用刀轻轻捅了捅一动不动的骑马人,待确认骑马之人已彻底死后,他们方才收起兵刃。
“快搜!”
苏堂一声喝令,林方大则迅速扑到尸体旁,上下其手地细细摸索起来,最终在尸体怀中摸出一封密信,而信封上写着“汪总帅亲启”字样,下面还附着一行蒙文。
“府主果然言中,汪绪统秘密遣人向蒙古朝廷送信。”苏堂冷声道,“好在没让他漏网,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林方大面色凝重地轻轻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白执扇,这‘汪总帅’是何人?”
“汪总帅是汪绪统的靠山,与其同宗同族。他是蒙古大汗身边的心腹大将军,汪德臣。”苏堂解释道,“算起来,汪清术应是汪德臣的侄子,如今他死在洛阳,汪绪统自知实力不济,不敢与我们撕破脸,故而想求助汪德臣。倘若汪德臣插手此事,那贤王府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汪德臣?”林方大冷哼道,“他能有多厉害?难不成是三头六臂?”
“他是蒙古大将军,手握无数兵马,只要他军旗一挥,洛阳城片刻间便会被夷为平地。”苏堂凝声道,“兹事体大,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告知府主为妙。汪绪统既已有报复之心,那纸终将包不住火,府主应早作对策才是。”
“不错!”林方大附和道,随即用刀一指地上的尸首,问道,“那此人……”
“找个偏僻处埋了,绝不能让人发现。”苏堂谨慎地说道,“尤其是不能让将军府发现,一旦汪绪统察觉我们对他设防,那后面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知道!”
林方大迅速答应一声,转而扛起地上的尸体,快步朝密林深处走去。
……
初二凌晨,子时。
洛阳城南七十里,有一间破庙,平日里连鬼影都看不到的破庙内,此刻却有朦胧灯火传出,破败不堪的大殿内燃着一堆篝火,外边风雪交加,冷冽刺骨,这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便成了方圆数十里内,唯一可以御寒取暖的地方。
篝火旁盘膝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少女正饶有兴致地在火上烘烤着半只羊腿,而老丈则在一旁用一块破布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古琴。
这二人正是曾在东海茶楼卖唱,后又被汪清术当做人质的刘老汉和梅花。
凤鸣楼内,他们明明被打昏在地,生死不明,却又不知今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爹,这碗雪化了,您先喝口水吧!”
梅花将火堆旁一只盛有清水的破碗,慢慢推到刘老汉身前,水中依稀还能看到片片冰凌和点点雪晶,显然这碗水是刚刚用冰雪融化而出的。
刘老汉循声伸手,缓缓摸向近在脚下的破碗,由于他双目失明,故而一切感知只能依靠听力和触摸。刘老汉的手先沾到雪水,然后又向后缩了半寸,这才将破碗端起来,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几口,将雪水喝个精光。
“奔走了一天一夜,想必爹也累了,等会儿吃些羊肉便早早歇息吧!”说罢,梅花拿起匕首,从羊腿上削下一块肉来,放在口中嚼了几下,而后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便又将羊腿凑近篝火,再度烘烤起来。
“香,真是太香了!”
突然,一道羡慕的声音自大殿外响起。紧接着,一个和尚模样的中年汉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和尚生的肥头大耳,慈眉善目,其身高八尺有余,体态甚是肥壮,身着一袭麻衣僧服,脖子上戴着一串硕大的念珠,手中拿着一杆清水禅杖。此刻,他的身上已是落满了雪花。
和尚一进庙门,其贪婪的目光便锁定在“滋滋”冒油的烤羊腿上,不禁连连吞咽口水,一副垂涎三尺的贪婪模样。
“大和尚,你打哪来?要到哪去?”梅花见和尚甚是有趣,于是主动招呼道,“大过年的,为何不在庙里拜佛念经,跑到这荒郊野外作甚?”
“洒家是游方挂单的和尚,无处而来,亦无处可去。只能以天为被地为床,走到哪便睡到哪。”大和尚憨笑道,“今夜天寒地冻,洒家快要冻死的时候,看到这里有间破庙,想是佛祖保佑,赐我今夜安身之地。一进来,发现果真是我佛慈悲,非但赐我遮风避雪之所,而且还赐了洒家一餐饕餮。甚妙!甚妙!哈哈……洒家已许久未曾见过吃食,不知二位施主可否赐贫僧一刀羊肉?”说罢,和尚还伸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火堆上烘烤的羊腿。
“既是和尚,怎的吃肉?”刘老汉开口问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笑道,顺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酒葫芦,道,“若二位施主能施舍我一餐羊肉,洒家便愿与二位共分这葫芦中的佳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听到和尚的话,梅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刘老汉,但见刘老汉缓缓点了点头,她迅速用匕首割下一大块羊肉扔给和尚,可还不等和尚把酒葫芦打开,刘老汉却率先开口道:“你这大和尚甚是有趣,羊肉你拿去吃,不过我父女二人不胜酒力,因此你的佳酿我们就不喝了。”
“甚好!甚好!”和尚也不强求,连连点头道,“洒家还怕酒不够喝哩,现在看来,果真是佛祖庇佑,让我遇到两位菩萨心肠的施主。”说罢,和尚便抱着羊肉走到角落中,背倚着供桌,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对梅花父女也不再理会。
“爹,他这是……”
“不过一疯僧罢了,不必理会。”刘老汉径自道,“只等明日天光大亮,我们便离开此地。”
“二位走的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
刘老汉的话音未落,破庙外陡然传来一声冷喝,七八名携刀带剑的汉子快步冲入殿中,与此同时,殿顶上也“噌噌噌”地一连飞下数道黑影。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竟全是贤王府下三门的弟子。
为首之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浓眉阔目,菱角分明,再加上其挺拔魁梧的身姿,显得英武不凡。男子手中拎着一把唐刀,但刀未出鞘。
“敢问二位可是曾在洛阳卖唱的刘老丈与梅花姑娘?”男子拱手道,“在下是贤王府伤门门主,凌青。今夜特奉府主之命,专程请二位随我回府一叙。”
面对突如其来的阵仗,一向怯懦怕事的刘老汉和梅花,此刻却出人意料的并未表现出半点慌乱,反而仍风轻云淡地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梅花依旧烤肉,刘老汉继续擦琴。
“我们父女与贤王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你们府主找我们作甚?”刘老汉头也不抬地问道。
见状,凌青不禁眉头一皱,朗声道:“府主想找二位问清楚,除夕之夜,在洛阳城凤鸣楼内,究竟发生了何事。蒙古小王爷汪清术,又是被何人所杀?”
“我们如何知道?”梅花笑道,“那夜我们被打昏,等醒来时汪清术已死,不知是谁杀的。”
“之后呢?”凌青追问道。
刘老汉语气冷清地回道:“之后我们就连夜离开凤鸣楼,离开洛阳城,打算回老家去。我们父女孤苦无依,又岂敢得罪蒙古人与贤王府?自当敬而远之。”
刘老汉此话一出,凌青眼神陡然一寒,冷声道:“你们的老家不是在闹饥荒吗?你们不是因为逃难才来洛阳的吗?今日又为何要回老家?难道想回去等着饿死不成?我看你们分明是在撒谎,跟我回去!”
梅花将羊肉拿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或许是因为太烫,又赶忙将其吐出,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回道:“是又如何?我们想去哪便去哪,为何要告诉你们?我们既不是钦犯,你们也并非官差,凭什么抓我们回去?”
其实凌青一进门就发现,这对父女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表现的实在太过镇定,甚至镇定的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的忍受程度。
凌青暗想道:“能保持如此镇定,倘若不是傻子愚痴,那就一定有所依仗。可他们的依仗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府主预料的那般,是他们杀了汪清术?难不成这对父女在洛阳卖唱是假,暗藏祸心才是真?”
“不管汪清术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二人今夜都要跟我回去!”凌青眼神一正,语气坚定地说道,“一切待回到贤王府后,自有定论!”
刘老汉将擦的一尘不染的古琴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抚摸着琴弦,漫不经心地问道:“倘若我们不肯跟你回去,阁下又当如何?”
“那就休怪我等无礼!”
凌青一声令下,其身后的两名弟子立即冲上前去,伸手欲要强行擒下梅花父女。可还不等这两名弟子凑到近前,刘老汉却突然扬手一挥,只听“铮铮铮”几道铿锵有力的琴声乍然响起。此声一出,凌青等人顿感心口一阵发闷,迅速运转内力抵挡,并连连后退数步,方才稍稍舒缓几分。
再看那两名弟子,此刻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梅花父女面前,久久没有动静。
“你们怎么……”
“嘭!”
不等满目疑惑的凌青把话说完,那两名弟子却突然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凌青大惊,赶忙上前查探,却见他们二人竟然七窍流血,气若游丝,有出无进,五脏六腑更被尽数震碎,转瞬间,已是一命呜呼。
“你们……竟然会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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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雪夜风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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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贤王府前,凌青特意向洛鸿轩询问过有关梅花父女的消息。依照洛鸿轩所言,刘老汉老态龙钟,梅花羞涩稚嫩,二人皆是身世凄惨,生性怯懦之辈。
但此刻刘老汉随意拨弄几下琴弦,两名弟子便当场毙命,又岂能不令凌青感到万分诧异?再怎么看,这对儿父女也不像是怯懦之人。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洛天瑾的揣测,梅花父女与汪清术的死,八成脱不了干系。
“噌!噌!噌!”
顷刻间,以凌青为首的十几名贤王府弟子,纷纷抽出刀剑,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一个个面色凝重,目光谨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凌青挥刀直指刘老汉,喝问道,“为何要去洛阳城?又为何要杀汪清术并嫁祸给柳寻衣?”
刘老汉微微上翻着一双浑白的盲眼,淡淡地说道:“我们父女二人流落江湖,以卖唱为生,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门主,别跟他们废话,先拿下再说!”
一名年轻弟子怒声喝斥,还不等凌青下令,他却已率先挥刀朝刘老汉冲去。就在他迅速逼近刘老汉的同时,坐在篝火旁的梅花却突然拂袖一甩,顷刻间,一道劲气卷起一片火星,朝那弟子的面门扑去。
年轻弟子急忙挥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梅花突然出手,用那根插着羊腿的树枝快如闪电般刺向他的心口,不等那名弟子有所防备,这条挂着羊腿的树枝,已是“噗嗤”一声深深没入其胸口之内,电光朝露间又从其后心刺出,殷红的鲜血顺着树枝流淌而下,染红了仍插在树枝上的羊腿。
轻描淡写地取走一条人命,今夜的梅花早已看不出昔日的青涩与稚嫩。她杀人后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还饶有兴致地伸手将挂在树枝上,那半条已经被鲜血浸染的羊腿慢慢抽下,之后随手一推,那名弟子便直挺挺地后仰倒地,而其胸口至死还插着那根炭黑与殷红交融的夺命树枝。
“嘶!”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不过是眨眼之间,以至于凌青等人都没能来得及出手阻拦,便又折了一人。
“小心!退!”
片刻间,已有三人命丧九泉,凌青也渐渐意识到眼前的这对儿父女,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在凌青的喝令下,其余弟子纷纷向后退避,一个个眼神复杂地望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再也没人敢冒然出手。
凌青紧紧盯着篝火旁的梅花父女,转而又下意识地朝角落中的大和尚扫了一眼。刚刚发生的一切,对大和尚而言似乎毫无影响,他仍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肉,口中连连赞叹人间美味,随后又“咕咚咕咚”灌几口酒。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从酒肉上挪开半分。
此刻,大和尚已将酒肉吃尽,正在用油腻的大嘴,“吧唧吧唧”地挨个嘬着自己那又粗又长的手指,满脸陶醉,似是回味无穷。
“不必看我,洒家吃饱喝足要小睡一会儿。”大和尚似乎知道凌青正用余光打量自己,故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慵懒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周公,洒家与你来梦中相会了……”
说罢,大和尚竟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躺在供桌旁呼呼大睡起来。眨眼不到,已鼾声大作,看似睡的十分惬意。
“门主……”
“一个疯僧而已,不必睬他,办正事要紧!”凌青开口道,继而又将目光重新锁定在梅花父女身上,谨慎地对弟子们嘱咐道,“谁也不要冒然行事,且让我去会一会他们!”
说罢,凌青陡然向前两步,手中唐刀横于身前,冷声道:“本来只想请你们回去问话,现在看来,汪清术之死必和你们有关。你们故意隐藏武功,乔装改扮混入洛阳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铮!”
不等凌青把话说完,刘老汉却突然手指一撩,顷刻间,一道如利刃般锋利的劲气,顺着琴音呼啸而出,朝凌青的脖颈咽喉射来。
凌青也非等闲之辈,就在刘老汉出手的同时,他猛地一声冷喝,顺势挥刀而出,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凌厉的音波被凌青一刀斩断,化为两道疾风,擦着凌青身体左右飞了出去。
凌青一刀化解了刘老汉的琴音,随之脚下一顿,身形如一道柳絮般飞掠而出。与此同时,其手中唐刀急舞,霎时间一道道如影随形的刀风,如梨花暴雨般朝篝火后的刘老汉扑去。
刀风所过之处,无不狂风大作,劲气乱窜,直将一地篝火席卷而起,在半空中如凤舞九天般炸开,紧接着又七零八落地洒向大殿各处。
面对扑面而至的刀风,刘老汉双手抚琴,一曲“高山流水”倾巢而出,琴音中的内力化作刀枪剑戟,金戈铁马,直直地迎上漫天刀风。二者在半空中碰撞交融,宛若一场声势浩大的厮杀,发出一阵阵如炸雷般的巨响,惊得一众贤王府弟子纷纷面色仓惶地向后闪避。
雷霆暴雨般的对攻后,神色冷峻的凌青已挥刀而至。他在半空之中连踏数步,手中唐刀交叉挥舞,将面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琴音壁垒一一击溃。
“嘭嘭嘭!”
一连串金戈撞击的巨响接踵而至,唐刀在凌青手中上下翻飞,刀势如翻江倒海,似风卷残云,将隐藏在琴音中的万千杀招化于无影无形。
“果然有两下子!”
刘老汉似乎没料到凌青竟会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当下脸色一变,双手撩拨琴弦的速度再度加快许多。
此刻,凌青却是越战越勇,只见他怒瞪二目,刀锋急转,奋力使出一招“银河落九天”,万千刀影瞬间集于一处,化作千仞之锋,狠狠地朝刘老汉天灵盖劈去。
“呼!”
就在凌青欲要与刘老汉生死对决之际,一旁的梅花已突然出手。她双掌轻轻一拍地面,身形冲天而起,身姿如九天彩凤一般,旋转而上,平淡无奇的衣裙在这一刻,竟随着她身体的旋转而迅速放大,直到她头顶快要碰触到大殿顶梁之时,其裙袍竟已绽开覆盖数丈有余,宛若一顶巨大的伞盖。
梅花双手一撑殿顶,借力翻身而下。顷刻间,硕大的裙袍如一张漆黑如墨的天罗地网,朝下面的凌青扑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凌青赶忙抬眼观瞧,却见头顶上罗裙闪动,一道道银光若隐若现,料定裙中定暗藏乾坤。
情急之下,凌青不得不放弃对刘老汉的攻杀,匆匆收招闪避。可还不等他变招,却见梅花陡然双手出掌向下一挥。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罗裙中,竟陡然射出无数道细若发丝的银针。
银针切切如急雨,萧萧而下。凌青惊的脸色骤变,急忙将唐刀在头顶舞的密不透风,随着“叮叮叮”的轻响延绵不绝,无数根银针瞬间洒落在凌青周围。
“铮铮铮!”
趁凌青不备,刘老汉猛然出手偷袭。他轻喝一声,双手抱琴飞身而起,半空中琴声乍响,令人心悸的浑厚琴音,如丧钟般加持着罗裙银针,两招合二为一声势大增。
须臾间,高山流水,银针如雨,如猛虎下山、如千军万马、如万鬼出世,令凌青防不胜防。此刻,凌青在这般恐怖的气势压迫下,早已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甚至连刀上的招式都开始露出凌乱之意。
“不好!”
周围的贤王府弟子见此状况,早已被吓傻了眼,他们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已被刘老汉和梅花二人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今夜的使命。
在出来之前,他们只以为是来追赶一对儿老弱不堪的卖唱父女,因此心里并未做太多准备。但万没料到,今夜的情景已一而再,再而三的超出他们预料。以至于此刻,这些弟子已有些无所适从,甚至都提不起与之对抗的决心。
凌青深知自己今夜劫数难逃,面对呼啸而至的攻势,他却面沉似水,毫无畏惧地怒视着刘老汉和梅花,手中唐刀一横,俨然一副英勇赴死的坦荡模样。
“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声陡然自殿外响起。瞬息之后,一道快若闪电的“银色蛟龙”登时冲破大殿门窗,眨眼间便已射到凌青头顶,凌厉无比的劲气,直接替凌青震散呼啸而至的一片银针。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自殿外闪入,不等众人看清其身形,这道白色身影已掠到“银色蛟龙”之后,伸手一抓,便将这杆飞速旋转的银枪攥在手中。
白衣人未有片刻迟疑,手中银枪一甩,瞬间洒出一片银辉,如洪水瀑布般席卷而上。
这一枪直将梅花的罗裙和刘老汉的琴弦,尽数缠绕在一起。伴随着“嗤嗤嗤”的几道声响,梅花那遮天盖地的罗裙已被洞穿出千疮百孔,而蕴藏在其中的银针,亦如残花败柳般洒落一地。
紧接着,白衣人将手中银枪一甩,伴随着“砰砰砰”几声金鸣,刘老汉的古琴竟应声断弦,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白衣人单脚落地后,一个纵身便又一飞冲天,半空中枪扫六合,宛若一道银龙自周身盘旋而过,将刘老汉和梅花生生震飞,最终狼狈地滚落在远处。
二人口中不由自主地先后吐出一大口鲜血,梅花在看向那白衣人的目光中,此刻已布满深深的忌惮之色。
兔起鹘落,翻身而下。白衣人手持一杆七尺银枪负手而立,刚才以高屋建瓴之势击退刘老汉与梅花,此刻却仍面不改色,气不喘。一双平静的丹凤眼中隐隐闪烁着一丝彻骨寒意,令刘老汉与梅花不敢再与之对峙。
一见此人,凌青等人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狂喜。
来者,贤王府七雄之一,江湖人称“雪衣银蛟”,慕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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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雪夜风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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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七爷!”
一见慕容白,凌青与众贤王府弟子齐齐下跪叩拜。再看慕容白,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不喜不怒的冷漠模样。
慕容白年约三十五六,身高七尺,身姿挺拔,既不肥壮,亦不瘦弱。生的朗目疏眉,日角珠庭,红唇齿白,棱角分明,模样甚是英俊。身着一袭如雪白袍,上绣银丝龙纹若隐若现,可谓潇洒飘逸,又别显一抹不羁风流。
“你们在此作甚?”慕容白挥手令凌青等人免礼,他的声音好似荆山之玉,不咸不淡,温润之至。
“回七爷的话,我们奉府主之命来此捉拿这对儿父女。”
说罢,凌青还用手指了指神色凝重的刘老汉和梅花,又道:“原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卖唱的,却没料到竟是一等一的高手,是我等准备不足,方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言至于此,凌青又面带感激地朝慕容白拱手谢道,“刚刚若非七爷及时出手相助,在下只怕要步这三位兄弟的后尘了。多谢七爷救命之恩!”
闻听此言,慕容白轻瞥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眉头微皱,转而向刘老汉和梅花,责问道:“贤王府与你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要杀我府中弟子?”
凌青一愣,诧异地问道:“敢问七爷,莫非你识得他们?”
“自然识得。”慕容白冷漠的目光直直地扫向刘老汉怀中的古琴,以及梅花支离破碎的罗裙,淡淡地说道,“这两年才在江湖中崭露头角,时间虽不长,但却已背上数十条人命,在南方一带恶名昭著,一个盲琴,一个舞姬,打着卖唱的名头行走江湖,背地里却坏事做尽,为了钱不惜滥杀无辜。虽自称‘琴侠舞姬’,但江湖中人却称他们为……‘琴魔舞妖’。”
“琴魔舞妖?”凌青之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头,不禁面露疑惑之色,追问道,“依七爷所言这二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魔、一个妖,又怎么会是好人呢?”慕容白嗤笑道,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府主为何会与他们认识?”
“此事说来话长……”凌青稍一思量,便将这二人在洛阳城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慕容白,并解释道,“如今他们杀了汪清术,嫁祸给柳寻衣,害的贤王府成为众矢之的,故而府主要我等将他们抓回去。”
慕容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这对儿父女无门无派,却擅长乔装改扮,专攻鱼目混珠、偷天换日之术,在江湖中专门做些收买人命的勾当。此番抓回去,也算是我们贤王府为江湖又除去两个祸害。”
“七爷说的正是。”凌青忙点头应道,“不知七爷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半月前,我奉府主之命前去少林派拜访玄明方丈,今日赶路回洛阳城,正巧路经此地,时才见庙外有我贤王府弟子的踪迹,出于好奇,便进来看看。”慕容白解释道。说罢,他又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颇有惋惜的叹道:“不过我还是来迟一步。”
凌青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事慕容白不主动挑明,他也不便多问,转而拱手道:“那七爷你看这两个人……”
“既是府主钦点,那你们便将他们带回去吧!”慕容白风轻云淡地说道,“我随你们一路赶回洛阳,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如此甚好!”凌青面色一喜,急忙挥手示意弟子去将刘老汉与梅花捆绑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
突然,梅花一个鹞子翻身飞跃至刘老汉身旁,亮出架势,欲要反攻。此举令几名弟子不禁面露难色,毕竟刚刚他们杀人不眨眼的手段还历历在目,此刻实在没人想再去白白送死。
“嗯?”
慕容白脸色一沉,转而目光冷厉地审视着他们二人,手中银枪猛地向前一扫。顷刻间,一道凌厉的劲气自枪尖射出,狠狠打在猝不及防的梅花身上,直令她闷哼一声,口中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若再反抗,我现在便取了你们的性命。”慕容白冷声道。
刘老汉侧耳聆听着慕容白和凌青等人的动静,怒哼道:“难道跟你回去就不用死吗?只怕会死的更加凄惨!今夜你若杀了我们父女,蒙古人势必会把汪清术之死算在你们贤王府头上,到时你们也休想好过。”
“找死!”
慕容白一声厉喝,身形如一阵疾风般从凌青身旁一闪而过,闪电银龙划破半空,眨眼间便已刺到刘老汉和梅花身前。
“若真拼死一战,我们父女二人未必打不过你!”刘老汉铁了心地怒声喝道,“女儿,你我联手杀了慕容白,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留下半条命!”
说罢,刘老汉骤然腾空而起,半空中他五指一拉,将断弦重新绷紧,随即迅速出手一拨,顷刻间,一道满含内力的琴音涟漪自上而下,直逼慕容白而来。
“哼!自不量力!”
慕容白手中银枪一挑,顿时扫出一道弯月刀弧,直直地迎上碧波荡漾的琴音涟漪。二者相撞的瞬间,枪势如雷迅如电,顿时将琴音中蕴含的千重杀机尽数捣碎,而刘老汉也因此顿感胸口一沉,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摇摇晃晃地砸落在地。
“休伤我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慕容白欲要对刘老汉痛下杀手之际,神色大惊的梅花猛地飞身上前,凌空射出无数银针,欲拦下慕容白的去路。
但可惜,在慕容白的银枪面前,梅花的暗器实在不足为惧。只见枪影连连闪动,眨眼间便已将无数银针打落在地。
时间虽短,但还是令梅花跃至刘老汉身前,将其拽离战局。
“哪里走?”
慕容白飞身直追,身形在大殿内留下一串残影,瞬间飞至梅花与刘老汉身后,不加迟疑,挥枪便刺。
“爹,我拦下他,您快走!”
梅花娇喝一声,急忙转身抽出匕首,迎上呼啸而来的慕容白,与其“铿铿蹡蹡”的战成一团。
刘老汉并未独自离去,而是急忙俯身而坐,将古琴横于膝上,双手快速撩动。又是一曲“十面埋伏”,琴音仿佛具有灵魂似的,竟懂的伺机而动,时而动如脱兔,时而静如处子,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须臾间,琴音已在慕容白周围形成千军万马之势,雷霆万钧之威。
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诡谲,时而明厉,直听的凌青和一众弟子顿觉心烦意乱,五内翻腾。他们不得不纷纷捂住耳朵,连连向后闪退。
在琴声的助威下,梅花越战越勇,凭借一尺短刃竟与慕容白的七尺长枪,打的焦灼不堪,一时间难舍难分。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今夜的慕容白和梅花都将各自兵刃的特长施展到极致。
论武功,梅花绝非慕容白的对手。但此刻有刘老汉的琴音伺机而动,萦绕于慕容白周围,暗藏无数杀机,令慕容白一时难以全神贯注地对付梅花,不得不分神而顾,这才让梅花有了与其一战的机会。
如今梅花和刘老汉都已施展出各自保命的绝技,可谓拼尽全力,殊死一搏。
慕容白则在混乱不堪的战局中,越发失去耐性,手中银枪一转,一招枪扫八方直将暗藏在琴音中的刀光剑影一扫而空,荡碎于虚空之内。
趁此机会,银枪一甩,陡然加速,凌厉无比的枪势滔滔而出,延绵不绝。
一时间,梅花只感觉自己眼前枪影无数,防住一波还有一波,并且一波快过一波,一波强过一波,直打的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最终在苦苦支撑了七八个回合后,自身招式大乱,一直提在心间的那口气也随之泄了出去。
“就凭这点本事也想与贤王府作对?不知天高地厚!”
慕容白冷哼一声,银枪猛地自身前一挥,一股刚猛无比的劲风,瞬间将大势已去的刘老汉和梅花震飞而出,令其二人的身体重重撞在大殿的柱子上,后又狠狠坠落在地。
此刻,刘老汉和梅花只感精疲力竭,全身的骨头如被人活活拆散了一般,非但疼痛不堪,而且还难以动弹分毫。
“呼!”
不等刘老汉和梅花重新抬起头来,银枪已如蛟龙般窜到他们身前。呼啸而至的银枪滞空猛地一顿,继而悬停在二人眼前,寒光四射的枪尖利刃,距离他们的面门不足三寸之遥。此举,令刘老汉和梅花登时心头一惊,全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带他们回去!”慕容白头也不回地对凌青下令道。
此刻,有他的银枪在此震慑,刘老汉和梅花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青等人虎视眈眈地朝自己逼来。
“哎呀!”
突然,大殿角落中传出一声颇为不满的声音,只见在供桌下呼呼酣睡的和尚,此刻已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缓缓地坐起身来。他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慵懒地抱怨道:“冰天雪地,三更半夜,洒家好不容易酒足饭饱,找个地方美美睡上一觉,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扰人清梦?”
闻听此言,慕容白、凌青、贤王府弟子,以及刘老汉、梅花皆是一愣。
凌青低声道:“七爷,不知从哪里来的疯僧,刚刚就行为奇异,举止怪诞。”
见大和尚如梦初醒,被挟持于枪下的刘老汉突然放声大喊道:“请大师傅救救我们父女!大师傅菩萨心肠,快救救我们……”
慕容白挥枪一指,锋利的枪尖直接压在刘老汉的脸颊上,令他不敢再胡乱言语。
“咦?”大和尚缓缓转过身来,满眼疑惑地望着慕容白等人,问道,“你们这些人为何要欺负人家一老一小?”
“和尚,不该你管的事少管,不该你问的事也少问。”慕容白毫不客气地冷声回道,“继续睡你的觉,做的你春秋大梦去吧!”
看着神情冷峻的慕容白,以及虎视眈眈的凌青等人,大和尚满面狐疑地思量片刻,突然朝慕容白摇了摇脑袋,道:“洒家吃过人家的羊肉,人家却没有要洒家的酒,算我欠他们一个人情。”
慕容白眼神一寒,冷冷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闻言,大和尚手扶着供桌,硕大的身躯颇为笨拙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朝慕容白咧嘴一笑,道:“有因必有果,刚刚洒家受了人家的善因,现在也自当结出善果。若你们肯放他们离开,洒家便不再为难你们。”
“若是不放呢?”慕容白饶有兴致地盯着大和尚,挑衅地问道,“你又当如何?”
大和尚嘿嘿一笑,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竖在墙边的清水禅杖顿时被一股巨力卷飞而起,“呼”的一下竟是凌空飞落到大和尚手中。
只此一招,便知其绝非庸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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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雪夜风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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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空取物?”
大和尚稍施手段,慕容白登时心头一惊,凝声道:“原来是个高手,难怪敢多管闲事。”
“洒家云游四方,不得不练几招不入流的功夫保命才是。嘿嘿……”大和尚憨笑道,随之目光一转,笑盈盈地看向被慕容白擒于枪下的刘老汉和梅花,道,“洒家替你们拦下他们,以还赠肉之情,你二人快些离去吧!”
闻言,慕容白眼神一寒,手腕一翻,欲一枪扎穿刘老汉的脸腮,但大和尚却先一步将禅杖自身前一挥。顷刻间,一股浑厚的力道化作一道疾风,迅速扫向慕容白手中的银枪。
伴随着“铿”的一声金鸣,慕容白顿感虎口一麻,猝不及防之下银枪竟脱手而出,高高抛起。锋利的枪刃紧蹭着刘老汉的脸颊擦过,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慕容白脸色一变,纵身前追,将银枪重新拽回手中,并在半空中连翻挥舞几下,方才将枪身上的力道尽数泄去。
趁此间隙,刘老汉和梅花突然转身,各自向左右翻滚而出,紧接着一齐向后飞跃,瞬间摆脱慕容白的钳制,飞落在大和尚身旁。
见状,凌青迅速率人追击,却不料梅花双臂一挥,双袖中陡然射出一片银针,逼的一众贤王府弟子不敢再轻易靠近。
“哪里走?”
慕容白登时大怒,脚下轻点两下,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刘老汉和梅花射去。
半空中银枪飞舞,霎时间化作万千枪影,犹如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直取刘家父女的首级。气势之刚猛,威力之强横,令身负重伤的刘老汉和梅花脸色骤变,身子也随之一颤。
“你们快走!”
大和尚催促一声,继而将清水禅杖横舞而出,在荡开万千枪影的同时,亦在刘家父女的头顶,交织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
“哈哈……真不愧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雪衣银蛟’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伴随着一阵大笑,大和尚登时飞身而起,刚刚还显的十分笨拙臃肿的身躯,此刻竟异常灵动,闪转腾挪,一气呵成,一招一式皆行云流水。他于半空中大笑不止,双手连翻挥舞着清水禅杖,直接迎上扑面而来的慕容白。
面对慕容白雷霆暴雨般的攻势,大和尚非但毫无逼退之意,反而还眼泛兴奋之光。
“找死!”
见大和尚百般阻挠,慕容白被彻底激出怒火,手中银枪猛地冲天一挑,身形随之拔高数尺,继而以高屋建瓴之势,自上而下朝大和尚挥枪猛刺,大有翻江倒海,开山裂石之威。
“嘭嘭嘭!”
转眼间,二人已在半空中近身交手。
银枪、禅杖鏖战当空,互成胶着之势,络绎不绝的金戈铁器声,如铁豆落铜锣般,密集而急促地响彻在大殿中,久而不散。与此同时,一道道刚猛的劲气也在大殿内四处乱窜。
霎时间,整座大殿被震的天摇地动,殿顶木梁摇摇欲坠,四壁殿柱沙石滚落,哗哗作响。就连供桌后那三尊斑驳不堪的巨大石佛,也在这场声势滔天的对攻中连连晃动,佛像被四射而出的劲气,洞穿出千疮百孔,随时有崩塌倾覆的可能。
“大恩不言谢!”刘老汉仓惶大喊一声,转而拽住梅花的胳膊,急声道,“女儿,此地不宜久了。我们走!”
说罢,刘老汉和梅花双双飞身而起,一起冲破大殿的窗户,飞速消失在一片漆黑的雪夜之中。
见刘老汉和梅花出逃,凌青又岂肯轻易罢休?他毫不迟疑地飞身而追,可就在凌青即将冲出大殿时,大和尚却猛然挥杖将慕容白一招逼退,转而禅杖自周身迅速飞舞一圈,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金光,顿时自清水禅杖中涌射而出。
眨眼间,一圈圈若隐若现的金色光晕,凭空浮现在大殿四周,将所有门窗笼罩封印。
当凌青欲要强行冲破金光时,顿感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道反扑而来,硬生生地将他和一众贤王府弟子震回殿中。与此同时,金光中隐隐浮现出一道道“梵文古经”悬于半空,并伴随响起一声声如撞钟般的诡异鸣响。
“这……”
“须弥神照?”
一见此功,慕容白陡然一惊,满眼诧异地望着大和尚,惊呼道:“莫非你是龙象山的‘无道神僧’司无道?”
江湖四大异教,若说绝情谷最为神秘,玉龙宫最为强盛,桃花仙岛最为传统,那龙象山则最为清高。龙象山弟子并不多,却个个都是身手不俗的高手。龙象山一向不收庸才,能有资格进入龙象山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人。
龙象山一向自诩承天受命,居高临下,睥睨江湖。推出“龙象榜”纵论天下英豪,指点武林群雄。
龙象山主自称“圣主”,其下是“四大护法”,再下便是“十大无常”和“龙象百使”。传闻,即便是地位最低的龙象百使,其武功也远比六大门派的寻常弟子高强许多。
司无道,正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武功深不可测。休看他一副僧人模样,实则却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嗜血魔头。
因此,司无道能与贤王府七雄之一的慕容白分庭抗礼,一较高下,倒也不足为奇。
“怎么?你认得洒家?”司无道不可置否地嘿嘿一笑,显然对慕容白识破自己的身份,并不感到吃惊。
“四大异教中的一流高手,我又岂能不认得?”慕容白冷冷回道,他目光稍稍一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无尽夜幕,心中料想:“此时,琴魔舞妖”定已逃远,现在有司无道在此阻拦,我断不能轻易脱身。”
心念至此,慕容白也不再急于追杀,反而将银枪负于身后,反问道:“如此说来,琴魔舞妖是受龙象山的指使,才会去洛阳找麻烦?”
闻言,司无道神色茫然地缓缓摇了摇头,道:“龙象山一向敢作敢当,做过便是做过,没做便是没做。‘琴魔舞妖’并非受我龙象山指使,他们背后究竟是何人,洒家也不知道。”
见司无道神色镇定,不似撒谎,慕容白不禁眉头一皱,冷声道:“既然他们与龙象山无关,你又为何要出手救他们?休要用什么‘赠肉之情’这般鬼话来唬我,你们这些江湖败类若真懂得知恩图报,又何必被人称作‘异教’?”
“哈哈……”司无道不怒反笑,而且笑的前仰后合,恨不能要将眼泪笑出来,此举令慕容白、凌青等人甚为恼怒。
“你笑什么?”凌青怒喝道,“没听到我们七爷的问话吗?”
“洒家在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之士,竟如此不开窍。”司无道笑道,“你们与其问洒家为何要帮他们,倒不如问问洒家为何要阻挠你们?”
“什么意思?”慕容白狐疑道,“莫非你是冲我们来的?”
“非也!”司无道摇头道,“帮不帮‘琴魔舞妖’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逞心如意罢了。莫说是他们父女,今夜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哪怕一个臭虫,只要是你们贤王府的对头,洒家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这是为何……”
不等凌青追问,慕容白却突然挥手打断他的话,冷声解释道:“不必多问!府主常说正邪不两立,贤王府与龙象山,一正一邪,一旦碰面又岂有不相互拆台的道理?龙象山和绝情谷一样,与我们贤王府水火不容,时常无事生非,处处找我们麻烦。”
“嘿嘿,此事休怪洒家,谁让你们是贤王府的人?”司无道胡搅蛮缠道,“倘若你们不是贤王府的弟子,这件事我断断不会插手。至于那对儿父女……是死是活我根本毫不关心。所以今夜尔等捉不住他们,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早亮明身份。”
“你……”
此言令凌青勃然大怒,他欲再度出手,但却被慕容白拦下。
慕容白淡淡地说道:“还要赶回去向府主复命,不必和他纠缠。”说罢,慕容白银枪一指,冷声道,“司无道,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你也记住,迟早有一天,我贤王府会荡平你龙象山,到时我必取你的人头!”
“好啊!”司无道对于慕容白的威胁毫无怒意,反而颇为期待地憨笑道,“到时洒家一定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引颈待戮,只盼着阁下能快些来。哈哈……”
“哼!”
面对软硬不吃,厚颜无度的司无道,慕容白不禁冷哼一声,转而率众离开破庙,连夜朝洛阳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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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罕见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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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清晨。
贤王府中堂内,谢玄、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凌潇潇分坐两侧,苏堂、洛棋、林方大、凌青站于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于洛天瑾。此刻,他正拿着一封书信细细观阅,眉宇间渐渐涌现出一抹愠怒之色。
此信,正是苏堂和林方大昨夜从城外截回,汪绪统写给蒙古大将军汪德臣的密函。
“砰!”
突然,洛天瑾挥手将这封密信重重拍在案上。声音之大,在鸦雀无声的堂内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令众人心头顿时一惊。
洛天瑾的脸色此时已阴沉到极点,他缓缓端起茶杯,似是想喝口茶压下心头怒火,但茶杯才刚刚送到唇边,洛天瑾的五指却猛地一紧,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瞬间被攥成粉碎,滚烫的茶水随之溢满他的手掌。
见状,凌潇潇赶忙上前,掏出手帕为洛天瑾小心擦拭,并面带担忧地问道:“瑾哥,信上写些什么?竟让你如此动怒。”
洛天瑾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凌潇潇,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众人,但却始终一言不发。
一时间,堂中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在众人的印象中,洛天瑾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沉着模样。即便泰山崩于前,依旧临危不乱,极少见他如此愤怒。故而,今日见此情景,堂内竟是谁也不敢随意搭话。
“瑾哥。”凌潇潇硬着头皮再度追问道,“信上究竟写些什么?”
又是一阵寂,不知过了多久,洛天瑾方才缓缓开口道:“我虽早有预料,汪绪统不会对丧子之仇善罢甘休,但却万没料到,他竟会把事做的这么绝。他写给汪德臣的信中,竟说我等皆是乱臣贼子,甚至将我说成是隐藏在蒙古国境内的第一奸细,诬陷贤王府弟子是大宋朝廷安插在洛阳的一支伏兵,随时准备与大宋兵马里应外合,助大宋皇帝夺回北方失地。这些简直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谢玄沉声道:“之前蒙古朝廷一直设法讨好……甚至是拉拢我们,如今汪绪统含血喷人,看来是不想给我们与蒙古朝廷之间,留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想一击置我们于死地。”
邓长川怒哼道:“不错,倘若汪绪统不这么写,蒙古朝廷定会顾忌贤王府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千方百计地从中斡旋,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绝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汪清术,与我们乃至整个中原武林为敌。而一旦如此,汪绪统就再也不能为其子报仇雪恨,所以他才会编排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洛天瑾目光阴郁,冷冷地说道:“他向总帅府求拨十万精锐围困洛阳,并以此逼迫洛阳百姓大义灭亲,将贤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擒下,并绑送出城。而后,贤王府的男丁皆会被送至漠北为奴,女人则……送到军营为娼!”显然,这番话才是真正令洛天瑾怒不可遏的原因。
“好狠!”凌潇潇惊呼道,“汪绪统不想浪费一兵一卒,故而想出借刀杀人之策,威胁洛阳百姓擒拿我们。一旦城中数十万百姓被其策动,只怕……我们插翅难飞。”
“正是。”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汪绪统比我想象的还要奸诈狠毒。此人不除,我贤王府永无宁日。”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大惊,面色凝重地低声问道,“要对汪绪统出手?”
“此事府主可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决不可意气用事。”慕容白劝慰道,“汪绪统再如何不堪,可他毕竟是蒙古朝廷派到洛阳的将军,是堂堂正正的蒙古王爷。我们若对他出手,只怕后果不会比这信上所写的好多少。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决定,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我虽不愿招惹蒙人,但却也绝不惧怕他们。”洛天瑾阴阴地说道,“汪绪统此人蹬鼻子上脸,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对付他。一到洛阳先是故意晾着我,然后再联合金刀门、铁掌帮给我设局,一边假意讨好我,一边暗地里在城中各处搞小动作乱我权威,之后又打起我女儿的主意,明明是他得寸进尺,一错再错,结果却带人上门向我兴师问罪。现在还写信调兵,对我百般诬陷……这段时间,我为顾全大局,始终一忍再忍,但今日我已是忍无可忍,故而也无需再忍!”
洛天瑾似是越说越怒,脸色随之变的愈发狰狞。他前所未有地一改往日的儒雅形象,阴狠恶毒地破口大骂道:“汪绪统这个狗杂碎不想让我活,那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无论是谁?敢在中原地界得罪我,那我他妈的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话,洛天瑾几乎是吼出来的。与此同时,其右掌也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顷刻间便将这张偌大的梨花木案,生生震成四分五裂。此举,足见今日的洛天瑾是何其震怒。
“府主息怒!”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安抚。
“早知如此,当初我又何必忍受他?”洛天瑾似是心情平复稍许,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幽幽地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留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府主说的好!”林方大满眼兴奋,连连点头道,“竟然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那就不必留情。我先带人去踏平将军府,再说别的!”说罢,林方大话锋一转,又道,“如此一来,那寻衣他……是不是就不必再交给汪绪统了?”
一提起柳寻衣,凌青神色陡然一正,转而朝洛天瑾拱手道:“府主,昨夜我们已经查明,那对儿卖唱父女,正是杀害汪清术的凶手。他们二人便是江湖人称‘琴魔舞妖’的杀手。”
“非但汪清术被他们所杀,就连贤王府和将军府今日的僵局,也是他们从中挑拨。”邓长川道,“如此看来,当初他们出现在东海茶楼,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为的是吸引林方大他们的注意,同时也吸引汪清术的注意,故而再自编自演一出孤苦伶仃,凄惨无依的好戏,目的就是挑拨我们的人和汪清术翻脸。之后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故意被汪清术抓去,令汪清术借此威胁凝语。再之后,我们前去凤鸣楼救人,他们就趁机杀了汪清术,嫁祸在柳寻衣头上,让汪绪统与我们之间的仇恨越来越深,最终到达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看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他们为达成目的,不惜乔装改扮、装疯卖傻,煞费苦心,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五爷所言不错!”凌青重重点头道,“昨夜我差点死在他们手中,当时我就断定,以他们的武功,绝不可能被汪清术身边的酒囊饭袋所擒获,一定是故意为之。”
洛天瑾若有所思地听着邓长川与凌青的对话,冷笑道:“琴魔舞妖?不过是两个不入流的江湖鼠辈罢了,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断不敢与我作对。在他们二人背后,一定另有主谋。而这个幕后指使之人,才是我们的大患。”
闻言,凌青不禁面露愧疚,请罪道:“凌青无能,未能擒下琴魔舞妖,查明幕后主使,还请府主责罚。”
洛天瑾对凌青的请罪视若无睹,自顾呢喃道:“其实……在琴魔舞妖来洛阳的同时,还有一物也到了洛阳城……”
“府主说的是……汪绪统手中那幅‘惊风化雨图’?”谢玄反应极快,一下便切中要害。
“不错!”洛天瑾沉吟道,“琴魔舞妖是为汪绪统和我而来,而那张假图也恰恰将汪绪统和我第一次关联起来。天下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那张假图,又是谁送给汪绪统的呢?”
“府主莫非怀疑……”谢玄眉头紧锁,沉吟道,“给汪绪统这张假图的人,就是在暗中指使琴魔舞妖的人?换言之,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和汪绪统,这个人非但熟悉我们贤王府,更将汪家父子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
“如此想来,柳寻衣或许真是在西域时被人骗了。”邓长川嘟囔道,随即他眼睛一亮,忙道,“会不会是江南陆府?柳寻衣说陆府也曾派人去过西域,之后柳寻衣又故意留下一张假图给江南陆府,会不会是陆庭湘对此怀恨在心,故而使计挑拨我们和蒙古人翻脸?”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揣度着,缓缓摇头道:“陆庭湘攻于心计,此事既然能这么容易被我识破,他又岂会想不到?陆庭湘虽对我们心有怨恨,但尚不会傻到冒险与我为敌,起码现在的他羽翼未丰,绝不敢的和我争斗。”
“那会是谁?”谢玄猜测道,“会不会是……西域的少秦王?柳寻衣说图是少秦王送给府主的,他摆明是想拉拢府主。既然少秦王想拉拢府主,那势必不会让我们与蒙古交好,所以才找琴魔舞妖故意从中破坏?”
洛天瑾再度摇头道:“也不会。既然图是少秦王送给我的,说明他应该不知道这是一张假图,如若知道图是假的,再送给我岂不是自找没趣?”
“那……或许少秦王也被人所骗呢?”谢玄迟疑道,“玉龙宫骗了他们,一开始他们得到的就是一张假图,所以……”
“更加不可能!”洛天瑾断言道,“如若他们以为此图是真的,又岂会再抄一份一模一样的送给汪绪统?故意把真的变成假的,岂不是自己在拆自己的台?换做是你们,会做出此等傻事吗?”
“这……”
一时间,众多的揣测纷纷被洛天瑾否认,堂中陷入一片左右为难的僵局。
此刻,众人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明明感觉危机近在咫尺,但却又不知危机从何而来。岂能让人不忧?
“罢了!”
突然,洛天瑾挥手打断众人的思绪,正色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汪绪统!要快、要稳、更要狠!其他的事日后再议,至于柳寻衣……就等那位樊虎门的三当家到了,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后,再定其生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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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深谋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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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洛天瑾决定向汪绪统出手,但议事过后,却整整一天没有再发出任何命令。
贤王府弟子无不对将军府恨的咬牙切齿,早已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但奇怪的是,与汪绪统积怨最深的洛天瑾,此时反而没了动静。
性情急躁的林方大在一天之内,一连十几次向洛天瑾请命,欲做剿杀先锋,但却都被凌潇潇挡了回去。至于洛天瑾,则在书房中与谢玄不急不缓地品茶对弈,二人似乎在等候些什么。
转眼近黄昏,伴随着夕阳西下,书房内的一切也随之变的暗淡。谢玄燃起一盏烛台放于桌上,看着棋盘上犬牙交错的黑白棋子,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地复杂之色,低声道:“府主,真的决定了?”
“慕容白有句话说的极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洛天瑾将一颗白子轻轻落下。棋盘上,十几颗白子已对中间的几颗黑子形成半包围之状,他目无表情地盯着棋局,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万一出现纰漏,贤王府必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谢玄满眼担忧地说道,“现在只怕……”
“那就不让它有丝毫纰漏。”洛天瑾径自打断谢玄的话,淡笑道,“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天衣无缝,如何?”
说罢,洛天瑾抬眼看向眉头紧锁的谢玄,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谢兄,今天的你是怎么了?莫非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曾记得你我联手在江湖中做过多少轰轰烈烈的大事?那时的你我,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可面对诸多江湖强势,却也未曾有过半点胆怯。几十年来,你我一同风风雨雨,出生入死,每天都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辛辛苦苦地打下今天这番家业,我还从未见你怕过什么。呵呵……”
闻言,谢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回忆之色,自嘲道:“是啊!真怀念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谢兄,你可还记得?”洛天瑾提醒道,“二十多年前,我曾身陷苗疆,那时是你单枪匹马枪闯入湘西,以一己之力鏖战湘西腾族众多高手,在刀山火海中舍命将我救出来。当年若没有你谢玄,又如何能有今天的洛天瑾?”
言至于此,洛天瑾眼中不禁涌出一抹感激之意。对于当年那件事,时至今日,洛天瑾仍记忆犹新。恐怕他到死都不会忘记,自己身在苗疆的那段日子,以及在苗疆所发生的一幕幕往事。
“欸!”谢玄连连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又何必再提?”谢玄虽然嘴上嫌弃,但心中却十分欣喜。毕竟洛天瑾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的恩情,这让谢玄深感欣慰。
谢玄正色道:“当年我们一穷二白,只剩下一条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起事来自然无所顾忌,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硬是杀出来一条血路。可今时不同往日,府主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名小卒,你现在除了自己的这条命外,还有贤王府上千弟子,还有夫人、公子、小姐……你若再出什么事,他们又该如何?”
洛天瑾口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苦笑道:“得到的越多,舍不下的也就越多。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对汪绪统除之而后快,不能留有祸患。你莫要忘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
“这一节我自然是明白,也赞同府主的决意,只不过……是心存一丝焦虑罢了。”谢玄点头应道,“毕竟,我们已太久没有拿命去拼了。”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洛天瑾轻咳一声,面色亢奋的邓长川迅速推门而入。见状,洛天瑾神色一正,轻声问道:“安排妥当了?”
“府主果然有先见之明,从白马堂、清风寨和快活林召集的死士,早在年前就混在前来拜访的各路宾客中,如今都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匿在城中各处。”邓长川应答道,“几个时辰前,我已奉命将他们秘密召集至城南五庄观,并统一发下宋军的服饰、官刀和弓弩箭羽。如今这些人,俨然已经变成一支大宋义军了。哈哈……”
谢玄一愣,急忙看向洛天瑾,诧异道:“什么意思?什么死士?什么义军?莫非府主早有对汪绪统下手的打算?”
“确实早有打算,只是一直决心未定罢了。”洛天瑾淡笑道,“汪绪统毕竟是蒙古权贵,将军府是蒙古朝廷设在洛阳的官府,我又岂能明刀明枪地与他们作对?所以早在年前,我便写信给白马堂、清风寨和快活林的三位当家,他们都是我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已在暗中帮我网罗了一批死士,并安排他们混在各路宾朋中进入洛阳。谢兄,难道你没有察觉今年前来拜访的宾客,比往年更多吗?呵呵……”
“我明白了。”谢玄恍然大悟道,“难怪府主对林方大、凌青他们的一再请命置之不理,原来你要对付汪绪统,所用的并非贤王府弟子,而是从外边新招募而来的死士。府主让他们乔装改扮成民间义军,然后大张旗鼓地攻杀将军府,这样无论把事情闹的多大,蒙古朝廷都不会把罪责怪到我们头上,只以为是痛恨蒙人的民间义军所为。”
“不错!”洛天瑾冷笑道,“汪绪统在城中的兵马,不过区区千人。但我召集的死士,却足有三千,而且全是从未来过洛阳的生面孔,他们会高喊‘北定中原,光复河山’的口号,为的就是掩人耳目,速战速决。至于府中弟子,则一个不用。此番攻杀将军府,势必会惊动城中百姓,而我府中弟子大都是城中熟脸,极易被人认出,一旦暴露身份,势必后患无穷。除此之外,此战的关键是绝不能留下漏网之鱼,上至汪绪统,下至将军府的一兵一卒,全要格杀勿论!”
“正是。”谢玄连连点头道,“尤其是汪绪统和他身边的亲信,倘若让他们逃回塞北,日后必会联想到我们,到时我们势必大祸临头。”说罢,谢玄急忙起身朝洛天瑾恭敬一拜,满眼钦佩地说道:“原来府主早已想好万全之策,时才倒是我多虑了!”
洛天瑾笑而不语,只是缓缓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此时,白子已对中间几颗黑子形成合围之势,洛天瑾伸手将黑子全部拿起,最终“噼噼啪啪”地尽数扔在棋盘之外。
“还有一事。”邓长川突然说道,“汪绪统好像有所预感,昨日他回去后便加强了将军府的戒备,无论白天黑夜,皆是灯火通明。将军府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听说守卫将军府里的军士,就连睡觉都不卸刀甲。”
“汪绪统不是傻子,他心知自己与我已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得不对我严加布防。”洛天瑾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距离洛阳城最近的驿站只有一日路程,昨夜他派快马出城,正常来算,今天清晨便能到达驿站,之后驿站会在傍晚时分传回消息给将军府……也就是说,倘若汪绪统在两个时辰内再收不到回信,就极有可能猜到,他派出的信使已被我劫获。”
“如此一来,汪绪统就能猜到我们已在暗中封城。”谢玄眉头紧锁,快速说道,“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会率兵杀出城去。真到那时,上千军士一哄而散,我们再想赶尽杀绝,只怕难如登天……”
“所以要兵贵神速,不能再等了!”闻言,洛天瑾眼神陡然一狠,当机立断,“长川,你现在就去五庄观传命,让他们即刻动身前往将军府。三千死士分成两批,一批两千人直接攻杀将军府,另外一千人在将军府外形成合围之势,专杀从府中逃出来的漏网之鱼,务必一个不留!”
“是!”邓长川迅速领命,转而快步离开了书房。
望着邓长川远去,洛天瑾仍紧锁眉心,似是心中有所忧虑。
“府主放心,今夜汪绪统已成瓮中之鳖,定然插翅难飞!”谢玄似乎看出洛天瑾的心事,赶忙出言安抚。
洛天瑾站在桌旁,目光深邃地盯着桌上的棋盘,这张棋盘在他眼中,悄然化作灯火通明的将军府,而星罗密布的黑白棋子,也化为刀剑相向的三千死士和蒙古兵马。
霎时间,鸦雀无声的书房内登时响起一片金戈铁马之声。火光冲天、哀鸿四野、刀光剑影、残肢断臂、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一切的一切,仿佛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洛天瑾面前。
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洛天瑾目光陡然一凝,他似乎看到被一群护卫死死保护的汪绪统,此刻正脸色铁青地怒声大骂。面对鲜血淋漓的刀剑从四面杀来,汪绪统不禁面露惶恐,继而在护卫们的拼死掩护下,连忙抱头鼠窜,并且还赌咒发誓日后要将洛天瑾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啪!”
突然,一颗黑子从桌上坠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瞬间打断洛天瑾的思绪,将他从辙乱旗靡、人仰马翻的“将军府”,瞬间拽回到静谧无声、茶香袅袅的书房。
洛天瑾目光迟疑地望着地上的黑子,缓步上前将其捡入手中,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在踌躇什么。
“府主……”
“我还是不放心。”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凝重,以至于谢玄的心也随之一沉,“汪绪统不是碌碌之辈,他到洛阳城的第一天,心里就清楚,一旦得罪了我,自己定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为了对付他,会提前在暗中召集死士。那他……又会不会提前设防呢?”
“府主的意思是……汪绪统有可能漏网?”谢玄惊诧道。
“我不知道。”洛天瑾突然话锋一转,转而看向面色阴郁的谢玄,道,“此事关系到贤王府的身家性命,我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冒险,更加不能容忍万一。谢兄,此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
说罢,洛天瑾将手中的棋子缓缓递到谢玄面前,言词郑重地说道:“你无需理会其他人,只要解决他便可!”
谢玄目光凝重地盯着洛天瑾,神色坚毅地重重点了点头。他伸手接下棋子,随即“啪”的一声,将棋子狠狠拍在桌案上,沉声道:“府主放心!”
说罢,谢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书房。当洛天瑾将目光再度投向桌上时,刚刚那枚棋子,此刻已变成一撮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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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溅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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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从北城将军府传出,方圆百里无不闻风丧胆。至此,已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将军府内大火冲天,将洛阳城的夜空映得通红。
这一夜,仿佛天地都在疯狂地燃烧,杀声震天,哀鸿四野,整座洛阳城笼罩在恐怖的杀戮中,城中百姓诚惶诚恐,纷纷紧闭门窗,甚至连透过缝隙偷看两眼的勇气都没有,内心更是躁动不安,如临大敌。
洛阳城已有多年未再经历过这般杀戮,如今新年初至,几十万百姓还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之中,却毫无预兆地突遭浩劫,他们又岂能不慌?
对将军府的人而言,这三千死士宛若从天而降,似是突然杀到眼前,之前竟未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
先是突如其来的一轮漫天箭雨,紧接着便是一轮流星火箭,趁着将军府大乱之际,杀气腾腾的两千死士,一鼓作气冲杀入府。没有半句废话,冲进来便是一通疯狂砍杀,凭借人数的绝对优势,以及一往无前的强横气势,令将军府的军士们猝不及防。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是兵败如山倒,纷纷作鸟兽散。
将军府内,众人哀嚎大叫着四散而逃,三千死士则如杀神般,在他们身后呈风卷残云之势,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即便有运气好的军士,暂时逃出将军府这座人间地狱,可在外边等候他们的,仍是一千名严阵以待的死士。一轮箭雨过后,这些“幸运儿”无一不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死的甚至都难以看出人形。
今夜,将军府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没人能想到,竟真有亡命之徒胆敢冲击将军府。这些死士全是大宋兵马装扮,口中高呼着“北定中原,光复河山”的号令,最初倒真令汪绪统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以为真是大宋兵马来袭。
可转念又一想,大宋兵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杀到洛阳?故而稍稍思量之后,汪绪统便已猜破端倪,洞悉一切。
只可惜,饶是他想的再如何明白,可面对近在咫尺的生死危局,也唯有仓惶逃命的份。
严格来说,今夜将军府内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蒙古军士们没有将军指挥,早已乱作一团,再加上逐渐失去无畏生死的勇气,以及决一死战的信念,更是心灰意冷,惬意丛生。故而,在准备充足的三千死士面前,蒙古军士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唯有任人宰割的悲惨噩运。
杀戮持续了多久,邓长川便在东海茶楼的雅间内喝了多久的茶。
今夜的东海茶楼只有一位客人,就连掌柜和伙计都被轰走了。邓长川一直坐在二楼尽头的雅间内,手中端着茶杯,举目眺望着北城的冲天大火,静静聆听着金戈铁马地厮杀声,和延绵不绝的哀嚎声,虽然看上去目无表情,神色平淡,可实际上内心的紧张之情,却一点也不亚于此刻正在将军府内厮杀的众人。
已喝下整整三壶茶,可邓长川却没能品出半点茶中滋味。因为他虽然人坐在这里,可心却早已飞远。
“噔噔噔!”
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三名满身血污,手提钢刀的汉子火急火燎地朝走廊尽头的雅间奔来,此刻在他们的刀刃上,还在不住地向下淌着鲜血。
三人之中,走在最前边的黑脸络腮胡,正是白马堂的当家,薛胡子。薛胡子左边的独眼汉子,是快活林的当家,尹三刀。右边的瘦高汉子,则是清风寨的当家,马如风。
他们三人都比洛天瑾稍长几岁,昔日洛天瑾还是武当门下的一介无名小卒时,他们三人便已各自占山为王,拉起一伙绿林好汉,自成一帮。
当年的他们与年轻气盛的洛天瑾不打不相识,因为这三人都钦佩洛天瑾的武功和才智,再加上几人年纪相仿,性情相合,故而便结为异性兄弟。因此细算起来,他们三个还是洛天瑾的三位义兄。
后来洛天瑾逐渐发迹,成立贤王府后更是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可他却未曾忘记这三位兄弟,这么多年一直往来不断。
这三人都是性情如火的豪爽汉子,并没有因为洛天瑾今时今日的地位,而有所谄媚,亦没有做出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丑事。仍各自逍遥,只是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罢了。
如今洛天瑾有事相求,三人仍像以前那般,二话不说便鼎力相助,甚至在挑选死士的时候,他们还义无反顾地冲在第一个。足见,他们对洛天瑾的情义何其深厚。
忽闻脚步声,邓长川恍惚的精神猛然一震,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房门外。
“五爷!”
与此同时,薛胡子、尹三刀和马如风已快步冲入雅间,纷纷朝邓长川拱了拱手。
“怎么样?”邓长川一见他们,眉宇间瞬间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紧张之色,甚至就连声音听上去都有些微微发颤。
“按照你给我们的名册,细细点验三遍。”薛胡子快速回道,“少了两个人。”
名册是邓长川从将军府主簿手里,花重金收买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夜避免出现漏网之鱼。
“谁?”邓长川的心此刻已提到嗓子眼,内心的紧张溢于言表。
“洛阳将军,汪绪统。将军府大管家,齐泰。”
“轰!”
此话一出,邓长川登时呆若木鸡,他嘴唇颤抖不止,眼神飘忽不定,犹豫了许久之后,方才语气复杂地喃喃道:“为何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两个……”紧接着,邓长川猛地抬起头来,急声问道,“府里上上下下,你们可都搜过了?还有将军府周围……”
“将军府内外,所有犄角旮旯我们已细细搜查了不下三遍。”马如风应道,“可就是没有汪绪统和齐泰的踪影,想来应该是跑了。”
“怎么会跑了呢?”邓长川言语中不禁露出一丝埋怨之意,“你们足足有三千人,而将军府上下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多……”
“本来他们插翅难飞,可后来突然杀出一伙人马,从外边冲破了我们的包围。”尹三刀愤愤不平地说道,“若没有那伙人,汪绪统必死无疑。”
“什么人?”邓长川迅速追问道。
“应该是洛阳铁掌帮的人。”薛胡子沉吟道,“因为我在人群中,依稀看到铁掌帮的帮主郑天雕,以及他们的二当家徐铁崖。”
“铁掌帮!”邓长川气的咬牙切齿,手中的茶杯也应声而碎,“先有个金刀门不识好歹,现在又冒出个铁掌帮不知死活,真是气煞我也!”
薛胡子犹豫片刻,低声问道:“五爷,要不要我们带人杀去铁掌帮?”
邓长川神色冷峻地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已在洛阳城闹了两个时辰,再闹下去,我怕会节外生枝。更何况郑天雕和徐铁崖救了汪绪统后,一定不会继续留在洛阳城,肯定会设法出逃,所以你们即便去了,只怕也要扑空。”
“那我们……”
不等薛胡子把话说完,邓长川突然神色一正,朝薛胡子三人挨个拱手抱拳,感激道:“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的兄弟们,这次远赴洛阳出生入死,这份情义我贤王府记下了。邓某代府主先向众兄弟道谢了!”说罢,邓长川又面带担忧地看向满身鲜血的三人,忙问道:“三位当家,莫非受伤了?”
“这些都是鞑子的血。嘿嘿……”尹三刀大笑道,“我们三家今夜一共才折损了不到一百个兄弟,前所未有的大获全胜,实在是杀得痛快!痛快啊!哈哈……”
“如此甚好!”邓长川连连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三位当家即刻率领麾下兄弟赶回五庄观,然后收敛起铠甲兵器,自有人在那儿接应。之后三位当家和众兄弟速速散水,有人会送你们连夜出城,以免迟则生变。”
“没问题!”薛胡子痛快地答应道。
“哦!还有……”邓长川急忙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其中每一张都价值万两,他将银票递给薛胡子三人,笑道,“这是府主的一点心意,还请三位当家收下。只等风声过后,府主还有重谢!”
“不要不要!”面对价值不菲的一沓银票,薛胡子三人却头也不回地纷纷转身而去,一边走还一边挥手道,“你把这些银票拿回去,告诉老四,别不把我们三个当兄弟!”
老四,正是洛天瑾在他们兄弟几人中的排名。
“不错!咱们是做哥哥的,兄弟有难岂能不帮?莫说是死几个弟兄,就算咱们四个粉身碎骨,又当如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做兄弟就应该两肋插刀,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马如风瓮声附和道,“拿钱给我们岂不生分?让老四把钱收回去,改天找咱们痛痛快快地喝顿酒,就算扯平了!哈哈……”
不等邓长川再劝,薛胡子三人已大笑着走出东海茶楼,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人,邓长川不禁心生感慨,暗道:“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向府主提过半点要求,反而府主却在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总找他们出手相助,这三位也从未推脱过半句。府主这辈子能结下这三位义薄云天的好兄弟,倒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说罢,邓长川转念又想到不知所踪的汪绪统和齐泰,口中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他举目眺望着挂在苍穹尽头的一轮弯月,喃喃自语道:“汪绪统、齐泰,此二人不除,贤王府非但永无宁日,而且在不久之后,恐怕还会遭到灭顶之灾!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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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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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时,铁掌门帮主郑天雕和二当家徐铁崖,亲率七八名铁掌帮弟子,保护着狼狈不堪的汪绪统和齐泰,匆匆逃出洛阳城,一路向北而逃。
一行人片刻不歇地疾行二十里,来到一片深不见尽头的枯木林中。面色苍白的汪绪统步伐越发缓慢,虽有齐泰和徐铁崖一左一右地小心搀扶,可心力交瘁的汪绪统仍累的双腿发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似的。
“好个洛天瑾,竟敢找人对付我……”汪绪统一边缓缓潜行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本王发誓日后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令你贤王府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以为找一些生面孔,乔装改扮一番本王就认不出来了吗?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
“王爷,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齐泰连连劝慰道,“洛天瑾既已对我们下手,那就定会赶尽杀绝。只等他们发现我们漏网之后,定会再派人追杀,此地不宜久留,为今之计只能是逃的越远越好!”
“不错!”徐铁崖附和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洛天瑾有备而来,我们断不可与之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汪绪统看着面色仓惶地郑天雕和徐铁崖,缓缓开口道:“今夜若非你们带人前来拼死相救,本王只怕难以逃出升天。你们救主有功,等本王回到和林,定会论功行赏。”
“谢王爷!”郑天雕和徐铁崖面色一喜,赶忙答谢。今夜他们率领三百铁掌门弟子前往将军府救出汪绪统,如今死的只剩下身边这七八人。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铁掌帮,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只不过郑天雕和徐铁崖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深知汪绪统一走,洛天瑾必杀他们,洛阳城是肯定混不下去了。因此他们唯有孤注一掷,拼死护住汪绪统,只要汪绪统安然无恙,日后定然少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今夜洛天瑾杀了本王全家老小,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他日我必亲率大军而来,踏平洛阳,屠戮全城,为本王全家陪葬!”汪绪统一想起刚刚发生在将军府内的惨状,眼圈不由地一红,心中对洛天瑾的恨意顿时加深几分。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齐泰一边用衣袖为汪绪统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安慰道,“洛天瑾自寻死路,他迟早会为今天的愚蠢而付出血的代价,到时候让他跪在王爷面前磕上一万个响头,再慢慢将他折磨至死!王爷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打不败的战神!”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再度前行了一二里的路程。
就在郑天雕满眼焦急地四处辨别方位时,赫然发现在距离自己一行人不足三丈之外,竟是诡异地站着一个人。
由于月色昏暗,以至于此人一动不动时,郑天雕等人根本就没有丝毫察觉。直至此刻来到近前,才猛然惊醒。
“谁?”
郑天雕一声喝令,其身后的七八名弟子当即冲上前去,虎视眈眈地将刀剑架于胸前。
“是我!”
谢玄冷漠的声音悄然响起,接着人影一晃,刚刚还在三丈之外的谢玄眨眼间却已站在郑天雕面前不足三米之地。
月光下,谢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上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负手而立,形如僵尸。
“谢……谢二爷……”
一看到谢玄,郑天雕和徐铁崖的脸色顿时变的难看至极,与此同时汪绪统和齐泰也是面露惊恐之色,就连站在最前边的七八个铁掌门弟子,在闻听谢玄的大名后,也下意识的纷纷向后退缩了两步。
“王爷走的这么急,不知要去哪?”谢玄一双深邃的老眼似乎能洞穿汪绪统的心底,直令汪绪统心生一抹彻骨的寒意,“又为何不让我家府主为你送行呢?”
“谢玄,你……”
“谢二爷!”不等汪绪统怒斥,郑天雕却抢先开口道,“王爷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来不及向洛府主辞行。待王爷回洛阳后,自会去拜访洛府主。”郑天雕虽对谢玄的来意心知肚明,但此刻既然谢玄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自然也要跟着装糊涂。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丝生机。
“呵呵……”
郑天雕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不料谢玄竟突然冷笑起来,此刻他看向汪绪统等人的目光,充满鄙夷与不屑,似是在嘲笑一群白痴。
“谢二爷为何发笑?”徐铁崖沉吟道。
谢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奉府主之命特来送汪将军‘上路’,不想死的自己滚开!”
郑天雕明知故问道:“谢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夜谁敢挡我杀汪绪统,谁就得跟他一块死!”谢玄突然眼神一冷,语气也随之变的凶狠起来。
“哼!早料到你来者不善!”郑天雕冷声道,“谢玄,我敬你是条汉子,你何必冥顽不灵?继续跟着洛天瑾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如今他得罪了王爷,自己死期将至还浑然不知,你又何必与他陪葬?今夜你何不弃暗投明,投靠蒙古朝廷,相信有王爷为你作保,你定能加官进爵,坐享荣华!”
汪绪统见状,点头附和道:“不错,你若肯归降于我,我会向大汗举荐你做洛阳将军。如何?”
面对垂死挣扎的郑天雕和汪绪统,谢玄却是冷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谢玄,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郑天雕喝斥道,“你虽名为贤王府七雄之首,但莫要以为我真会怕你。我在洛阳城这么多年,从未见你出过手,谁知你的达摩指是不是徒有虚名?”
“既然你们铁了心想陪着汪绪统一起死,那我就成全你们!”谢玄目光一沉,瞬间出手朝汪绪统逼去。
“杀了他赏金十万!”郑天雕一声当即喝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七八名铁掌门弟子在十万黄金的诱惑下,也顾不得谢玄的赫赫威名,竟纷纷提起刀剑呼喊着朝谢玄迎了上去。
“砰砰砰!”
一连串响声在林中接踵而至,眨眼间,那七八名杀气腾腾的弟子,已在谢玄手中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见状,郑天雕和徐铁崖陡然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毅然之色,随之一齐朝谢玄飞身扑去。二人一左一右,没有丝毫保留,一上来便各自施展出毕生绝学。
“谢玄,可领教过徐某的混元一气掌!”
“还有我的千钧铁掌!”
徐铁崖与郑天雕先后大喝一声,与此同时,谢玄左右两道满含内力的掌风也呼啸袭来。
“雕虫小技,竟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面对二人的夹击,谢玄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只见他双手缓缓自身前举起,虽然动作看似缓慢,但实际上却又快到极点。眨眼间,他双手晃至身体两侧,随之又在胸前快速交叉而过。他那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各自伸出一根中指,与此同时,指节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迅速胀大一圈。
霎时间,混元一气掌和千钧铁掌已然轰至谢玄的双耳附近,寻常一招双风灌耳便足以致人死地,更何况还是郑天雕和徐铁崖如此恐怖的掌力,如若击中,谢玄的脑袋就算是金刚铁石,只怕也会被瞬间拍瘪。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谢玄双指猛地向左右射出,笔直地迎上徐铁崖和郑天雕的掌势。他的两根中指在碰触到二人的掌心时,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阻碍,伴随着“噗噗”两声若有似无的轻响,谢玄的双指已如筷子插豆腐一般,瞬间洞穿了郑天雕和徐铁崖的手掌。
手掌洞穿,内力也随之倾覆殆尽,而谢玄指中的力道却未有半分削减,直接顶着二人的胳膊蹿心而上,沿途将所遇的骨骼、筋脉尽数震的稀碎,最终两股指力直捣黄龙,同时将郑天雕和徐铁崖的五脏六腑及奇经八脉,如击齑粉一般,搅成一片烂肉。
郑天雕和徐铁崖甚至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二人的身体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
他们死状极惨,全身的骨头、经脉、血肉、脏腑被尽数震碎,唯有覆盖在身上的皮肤尚且完好无损。试想一个完整的皮囊内,包裹着一滩烂肉碎骨,倒在地上鼓一块瘪一块,殷红的鲜血渗透过全身的毛孔,向外汩汩地冒着,将是何其惨不忍睹?
刚才谢玄不过是稍稍施展了达摩指的一小成功力,便已将郑天雕和徐铁崖一击毙命,足见其武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一招解决了所有麻烦,谢玄将冷厉地目光死死锁定在汪绪统和齐泰身上。虽然二人心中早已是惊惧万分,但此刻却也明白,事到临头唯有拼死一战,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汪绪统,该送你上路了!”
“谢玄休狂,想伤王爷那就先从我尸体上迈过……”
“嘭!”
“额……”
面色狰狞的齐泰话音未落,谢玄却突然挥手凌空一指,一股恐怖的劲道直接射入齐泰的右眼,从其后脑勺洞穿而出,殷红的鲜血夹杂着碎裂的头骨,连带着浑白的脑浆一并射出。
齐泰连话都未说完便瞬间毙命,速度之快以至于在他倒下之后,满含不甘的左眼还微微眨动了几下。
“洛天瑾!”汪绪统自知大限已到,不由地仰天怒吼道,“你休要以为杀了我们便能相安无事,大汗和总帅不是傻子,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所作所为,到时你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啊!天亡本王!天亡本王啊!”
在汪绪统悲愤欲绝,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谢玄面无表情地缓步向前,他那苍劲有力地右手,在汪绪统混杂着惊恐、愤怒、不甘、痛恨的复杂目光下,陡然放大。
顷刻间,天地萧瑟,月色寒颤,这片枯木林也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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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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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清晨,昏迷了整整两天三夜的柳寻衣终于缓缓苏醒。
“寻衣,你终于醒了!”
林方大的声音率先响起在柳寻衣耳畔,大梦初醒的柳寻衣只感觉脑中一团浆糊,意识混乱而模糊,愣愣地凝视着林方大。
发呆许久,努力回忆起一切的柳寻衣突然眼睛一瞪,身子也“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还不等林方大上前安抚,柳寻衣却先一步拽住林方大的胳膊,急声问道:“大哥,小姐在哪?小姐她怎么样?”
“别急别急!”林方大知道柳寻衣还沉浸在凤鸣楼的厮杀中,赶忙好言安抚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凝语她毫发未损,你平安把她带回来了,放心!”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情绪方才缓和些许。他眉头紧锁着反复清理着自己的思绪,他只记得曾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洛凝语对自己一诉衷肠,而当时由于身子虚弱,都没来得及醒过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此刻想来,柳寻衣方才断定那应该不是一场梦。
一想到洛凝语的声泪俱下,柳寻衣不禁心生愧疚,反手攥住林方大的手腕,急声道:“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正好也有事要和你说!”林方大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眉宇间涌上一层凝重之色。
“你先说!”柳寻衣和林方大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即二人同时一愣,继而又同时开口道,“凝语她……”
“请大哥先说,小弟听着。”柳寻衣轻笑道,说着他将虚弱的身子朝身后的墙壁靠去,显然他的身体还未能完全恢复。
林方大干笑两声,道:“寻衣,其实有句话大哥一直想找你当面问清楚,只不过……只不过事关儿女情长,一时间难以启齿罢了。”
“你我是兄弟,大哥不必如此!”柳寻衣直言道,“大哥是不是想问我是否喜欢凝语?”
闻言,林方大精神一怔,目光紧张地注视着柳寻衣,艰难地说道:“贤弟,大哥虽然也喜欢凝语,但却绝不会和你抢女人,更何况凝语她喜欢的人是……”
“大哥!”不等林方大将话说完,柳寻衣已郑重开口道,“我不喜欢凝语,从始至终我只把她当成朋友,绝无半点儿女私情。而且大哥应该知道,在小弟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女人。所以凝语……所以小姐的心意,我万万不能接受,还求大哥体谅!”
“你不喜欢凝语?”林方大颇感意外地惊呼道,并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难道凝语不漂亮吗?”话一出口,林方大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凝语这么好的女子,贤弟怎会不喜欢呢?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凝语更好的女子吗?”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禁一阵苦笑,道:“大哥,你可知有句话叫情人眼中出西施?现在的你眼中的小姐便是如此。她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但在你眼里也是完美无瑕。”
“贤弟,你所说的女人莫不是那溯水阁的白霜吧?”林方大狐疑道。
“大哥说的哪里话?”柳寻衣摇头道,“我对白霜姑娘只有故人之谊,绝无儿女之情。更何况……”话说到这儿,柳寻衣又陡然想起白霜利用他骗走惊风化雨图之事,心中顿生一抹惋惜之意,喃喃自语道,“更何况如今我与白霜已再无瓜葛。”
林方大此刻哪里还在意什么白霜?满脑子都是柳寻衣刚刚说的话,他生怕自己听错,继而再度询问道:“寻衣,刚刚你说自己不喜欢凝语,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柳寻衣说着便要举手起誓,但却被林方大给嬉皮笑脸地拽了回来。
此刻,林方大如释重负,心情大好,之前压在心头的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大哥便可以继续喜欢她了?”
“当然!”柳寻衣被林方大的纯朴所感动,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是好姑娘,大哥也是真豪杰,以小弟看来,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欸!”林方大听的面红耳赤,本想谦虚一番,但却又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只能喜不自禁地连连摆手道,“大哥只是一介莽夫,哪里配得上凝语,我从来不敢奢望凝语喜欢我,只要能让我一直这样守着她就足够了。”
“小姐若选择大哥为终身伴侣,才真能幸福一辈子。”柳寻衣由衷地感慨道。
兄弟二人开诚布公彻谈一番,之前的隔阂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尤其是林方大,此刻更是通体舒畅,言谈举止间都抑制不住的眉飞色舞,说不出的亢奋。
“对了。”柳寻衣话锋一转,问道,“我在凤鸣楼得罪了汪清术,而且还杀了金刀门这么多人,此事将军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汪绪统会不会来找麻烦?”
“你不必担心,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林方大满心得意地笑道。
“为何?”
“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找麻烦的!”
不等林方大开口,洛天瑾的声音却已陡然传入房中。紧接着,洛天瑾带着凌潇潇、洛凝语、洛鸿轩、谢玄、江一苇几人,缓步走入房内。
见状,柳寻衣欲要起身行礼,但却被洛天瑾给挥手免了。
当柳寻衣的目光与跟在凌潇潇身后的洛凝语,在不经意间对视时,二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一抹异样,柳寻衣是尴尬,而洛凝语则是说不出的复杂。二人目光一触即分,似乎都在刻意闪躲着对方。
“刚刚府主说他们都死了?”柳寻衣神色一正,急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洛阳城中突然出现了一批大宋义军,攻杀了将军府,并杀光了将军府内的所有人最终还放了一把火,将府衙与他们的尸体付之一炬。”洛天瑾坐在柳寻衣身旁,风轻云淡地笑道,“这样也好,倒也省去我一个大麻烦。”
“竟然有这种事?”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昏睡的短短两天,洛阳城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目光狐疑地望着洛天瑾,虽然心中怀疑此事与洛天瑾有关,但却并未直接开口询问。
“是啊!”洛天瑾故作惋惜的模样,颇为无奈地笑道,“今早上我已派人前往和林,将汪绪统遇难之事告知蒙古朝廷,相信用不了多久,洛阳城就会再来一位新将军。”
“嘶!”此话令柳寻衣暗吃一惊,他越发感觉事出诡异,此事必定与洛天瑾有关,更感慨于洛天瑾的心狠手辣,前脚才血洗了将军府,后脚竟又装好人去给蒙古朝廷送信,大有贼喊捉贼之意,但却不得不说,此事洛天瑾做的确实老辣。
“寻衣,你的伤势如何?”谢玄突然开口道,“可否能下床活动?”
柳寻衣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满不在乎地笑道:“无碍了,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那就好!”凌潇潇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听她的语调,似乎仍对柳寻衣心存怨气,“昨日有弟子传回消息,说程秋今日正午前便能赶到洛阳城,你既能下床活动,那便速速准备一番,稍后去见见这位老朋友吧!”
若非凌潇潇提醒,柳寻衣甚至都忘了程秋之事。此刻陡然想起,原本舒畅的心情顿时又压下一块大石,神色也随之一暗,极不自然地缓缓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应道:“知道了……”
“无论如何,你对凝语都有救命之恩,除夕之夜也没有令我失望。”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注视着柳寻衣,笑道,“今日我并非以北贤王的身份来看你,而是以一位寻常父亲的身份,来感谢你将我的女儿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说罢,洛天瑾挥手示意洛鸿轩将一个木匣呈上,他亲手打开木匣,但见其中金光闪烁,赫然是几十个价值不菲的金元宝。
“万万不敢!”柳寻衣赶忙摆手道,“小姐是因为我才会被汪清术掳走,我又岂敢再收下这些?还请府主快快收回去,休要折煞在下。”
“柳寻衣。”洛天瑾突然神色一正,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马上便要与程秋相见,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被洛天瑾如此郑重其事的质问,柳寻衣顿时心头一禀,刹那间脑中已闪过千万思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有任何话……”洛天瑾在林方大等人的注目下,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柳寻衣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对我说都还来的及,哪怕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翻虎门,甚至于你是异教派来刺杀我的,只要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对我说出来,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来,之后能诚心实意地效忠于我,我便让你继续留在府中,并且还要委以重任!”
洛天瑾的话显然出乎了凌潇潇的预料,她万没料到自己的丈夫竟会对柳寻衣如此厚爱。
“府主……”柳寻衣在洛天瑾的目光压力下,心中万分忐忑,精神也逼近崩溃,他现在真恨不能将一切告知洛天瑾,说不定洛天瑾还能因为自己,而与大宋朝廷冰释前嫌,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大功告成?
可尚存的一丝理智却在提醒柳寻衣,自己幼稚的想法无异于异想天开,洛天瑾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寻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林方大催促道,“府主一言九鼎,他说过既往不咎,就一定不会再追究。他连你刺杀他这种事都能原谅,你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呢?”
“柳寻衣!”谢玄突然开口道,其语气冰冷,甚至略含杀意,“倘若你现在不说,那片刻之后程秋一到,你便再也没有机会解释。到时,万一程秋与你所说的口径不一,那我会当场将你斩杀,到那时就算府主也救不了你。你可要想清楚!”
闻听此言,柳寻衣心中再度一沉,他深知倘若程秋一到,自己必死无疑。但多年在天机阁当差的经验与直觉告诉他,很多事情未到最后一刻,绝不能率先妥协,否则就连最后一丝反击的机会都会白白断送。
“柳寻衣!”洛天瑾目光如电,字字铿锵地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我……”柳寻衣内心挣扎之极,额头上瞬间溢满细密的汗珠,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更有摇摇欲坠之势,在洛天瑾的威压下,柳寻衣艰难地吞咽着吐沫,房中顿时笼罩在一种恐怖的压抑氛围下,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沉寂多久,柳寻衣方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直视着目无表情的洛天瑾,嘴唇颤抖着缓缓开口道:“没……没有……我对府主毫无隐瞒,天地为鉴,日月为证,我稍后愿与程秋当面对质,如若有一字一句的虚言,我甘愿赴死,绝无二话!”
言尽于此,柳寻衣的后心已被汗水彻底浸透。
“好好休息!”
洛天瑾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而后匆匆扔下一句话,随之率领众人迅速离开房间,只留下满眼愕然的林方大和面色惨白的柳寻衣。
洛天瑾等人回到书房后,凌潇潇终于忍不住心头疑惑,问道:“瑾哥,刚刚你这么问他究竟是何用意?何不等程秋到了,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
“程秋永远也来不了了!”洛天瑾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随即朝江一苇挥了挥手。
在凌潇潇、洛鸿轩等人疑惑的目光下,江一苇面露苦涩之意,缓缓解释道:“昨夜的确有弟子传回消息,不过并非是程秋快到了,而是……”
“而是什么?”凌潇潇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而是我们的人在押解程秋回洛阳的路上,行至折戟谷时,突然遭遇一伙来历不明的山贼。混战中,程秋被他们……杀了!”
“什么?”江一苇此话一出,书房内顿时一片哗然。
“所以刚刚府主和谢二哥只是在诈柳寻衣的话。”江一苇苦笑道,“只不过……”
不等江一苇把话说完,洛天瑾却幽幽地接话道:“只不过柳寻衣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被我如此试探都没有松口。如若他说的不是实情,那此子接近我的真正目的,就一定比取我性命还要重要。”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除之而后快?”凌潇潇不解地问道。
“因为相对于他另有所图而故意撒谎,我更愿意相信他没有骗我!”洛天瑾目光复杂地缓缓开口道,“更何况语儿对他已是一往情深,我们一旦杀他……语儿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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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折戟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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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
正月初二,黎明。唐州地界,一辆马车昼夜不停地向北疾驰,往洛阳方向而去。
唐州三十里外,马车行至一片峡谷,名曰“折戟谷”。
相传,当年“端平入洛”铩羽而归,徐敏子兵败洛东,率兵逃至此处,遭遇蒙古大军伏杀,最终宋军死伤无数,将军徐敏子只带三百逃兵杀出重围,可谓惨烈至极。从那以后,此地便被人称为“折戟谷”,寓意这里是宋军折戟沉沙的亡命之地。
折戟谷乃天赐伏兵之地,中间的土路宽不过两丈,两侧皆是陡峭山壁,一旦入谷便只能直行而过,或进或退,绝无第三条路可走。折戟谷南北延绵近千米,谷中道路崎岖,跌宕坑洼,就算单人独骑快马飞奔而过,至少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黎明前夕,正是一天中最为昏暗的时候,漆黑如墨的苍穹,彤云密布,日月无光,偌大的一片天地,已昏暗到极点。
马车匆匆而来,行至折戟谷内不禁放缓了前行的速度。一来,谷中道路崎岖,马车难行。二来,天昏地暗,谷地狭窄,马车稍走快些,便有撞山的危险。故而,驾车之人不得不倍加谨慎,徐徐前行,以求稳妥。
马车上共有五人,两人驾车,另外三人坐于车厢内。五人中,有四名携带刀剑的汉子,皆是贤王府弟子,他们奉江一苇之命,捉拿樊虎门三当家程秋。因此,车厢内被五花大绑的矮瘦男人,便是背井离乡,隐姓埋名的程秋。
由于江一苇曾严令他们速速赶赴洛城,故而这一路上马不停蹄,昼夜不歇,为的是尽早将程秋带回贤王府复命。
“此谷深幽阴森,不宜久留,我们小心前行,缓缓出谷。”驾车的是个目光如炬、面色如枣的红脸汉子,他用谨慎的目光小心打量着山谷左右的峭壁山峦,沉声道,“待离开唐州地界,再奔袭一天一夜,便能回到洛阳。”
“总算快要交差了。”旁边的年轻弟子苦笑道,“门主,咱们已有好几日没睡过一顿好觉了,再这样下去非累死不可。”
“休要抱怨!三爷说过,此人极为重要,就连府主都在等着见他,你我又岂敢耽误?”被人称作“门主”的汉子名叫“许衡”,现任贤王府下三门中的惊门门主,在贤王府效命多年,对洛天瑾甚是忠心。
捉拿程秋,正是江一苇交给许衡的差事。其余三人皆是惊门弟子,故而对许衡惟命是从,马首是瞻。
“我说……几位大爷……”
马车内悄然传出一道略显颤抖的沙哑声,语气怯懦,甚至还带有几分惶恐不安之意。说话的正是程秋,他在经过一连数日的奔波后,早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你又有什么事?”许衡没好气地喝问道,“这一路你不是要吃要喝,就是要拉屎撒尿,天底下还有比你更麻烦的人吗?我实在想象不出,像你这种蠢货,竟也曾是一个帮派的三当家。”
程秋满含委屈地哀求道:“我早已退出江湖,这么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再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们钱,要多少都行!”
许衡冷声道:“放了你,我们回去如何交代?”
“那……我去洛阳有没有什么好处?”程秋见逃生无望,索性露出贪婪本色,谄笑道,“我千里迢迢随你们来洛阳,等回去时,多少也得给我点车马盘缠吧?嘿嘿……”
“回去?”许衡不禁发出一声冷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些还是等你真能回去的时候再说吧!”
“什么意思?你们莫非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程秋如丧考妣般大声哀嚎道,“洛天瑾可是北贤王,贤王是不会胡乱杀人的,你们不能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满月的孩子……”
“闭嘴!”
车内的两名弟子实在听不得程秋那满口的胡言乱语,不禁齐声怒喝,之后还狠狠给了他一拳,车内再度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程秋的叫声在万籁俱寂的折戟谷,显的异常嘹亮,甚至还从远处传来阵阵回声。
“再敢鬼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许衡谨慎地环顾四周,怒不可遏地对车内弟子下令道,“你们还不快捂住他的嘴,若是引来……”
“嗖嗖嗖!”
话音未落,半空中陡然传来一阵破空箭啸。紧接着,数十道利箭如一道道黑色闪电般,朝马车四周飞落而下。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响,一轮箭雨已密密麻麻地插在马车四周的碎石路上。
“有埋伏!”
许衡赶忙勒住缰绳,同时暴喝一声,右手迅速拔刀出鞘,左手则轻轻一拽身后的车帘子,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如脱兔般一举跃上车顶,将钢刀持在胸前,一双虎目四处顾盼,小心提防。
“呔!”
山腰上陡然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两侧的山上,竟突然冒出几十个手持火把的蒙面黑衣人,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令许衡的脸色骤然一变。
为首之人蒙面青衣,他自一群黑衣人中缓缓走出,颇为随性地将脚踩在身旁的一块岩石上,一边把玩着手中散发着幽幽寒光的短刀,一边朝折戟谷中的许衡等人戏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留下……留下……”
青衣人言语一滞,随即将疑惑地目光转向身旁的黑衣人。黑衣人见状,赶忙低声提醒道:“留下买路财。”青衣人恍然大悟,朝马车大声呼喊道:“啊对!是留下买路财!”
闻言,严阵以待的许衡几人不禁面露错愕,一名弟子小声嘟囔道:“这厮连词都没背熟,竟敢出来劫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山贼。”
许衡眺望着两侧山腰上的黑衣人,尤其是看到他们手中蓄势待发的一张张弓弩利箭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凝重之色。他深知自己已被这些“山贼”重重包围,在折戟谷这种易守难攻的地方遭遇伏击,只凭他们四人,只怕难以脱身。
想罢,许衡神色一禀,朝山腰上的青衣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朋友,恐怕是有些误会。我们并非奸商贪官,今日路经此地,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说罢,许衡顺腰间摸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大力抛送给山腰上的青衣人。
青衣人接过钱袋,随手掂量了几下,冷笑道:“我们这么多兄弟,在寒冬腊月的年节,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跑到荒山野岭来赚点辛苦钱,你就给我们这么点儿碎银子?打发要饭的呢?”
许衡脸上变颜变色,仍强忍怒意,再度开口道:“这位朋友,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我乃是贤王府惊门门主,许衡。今日特奉府主之命出来办差,你若识相那就收下这些钱,放我们离开,我们权当交个朋友。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青衣人似乎毫不忌惮贤王府的名头,嗤笑道,“老子可不认你是‘咸王府’还是‘甜王府’,总之要从此路过,就得留下买路钱!”
“那你想要多少?”许衡怒声道。
“要多少?”青衣人一愣,幽幽思量道,“黄金一万两!”
“噗!”青衣人此话险些令许衡气的吐血,莫说他不是奸商贪官,就算他是,恐怕也不会随身带着一万两黄金到处走。这哪里是劫道,分明就是找茬。
“车里坐的是你们老爷吧?”青衣人突然挥刀一指马车,冷笑道,“料你这马夫也没几个钱,让你们老爷出来说话!”
“不行!”许衡见青衣人将主意打到程秋头上,登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们休要得寸进尺,若敢得罪贤王府,定叫你们这些狗东西死无葬身之地……”
“嗖!嗖嗖!”
话音未落,又是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见状,许衡和其他三名弟子慌忙挥刀抵挡,可即便如此,他们中还是有人中箭负伤。而马车更是凄惨,马儿被利箭活活射杀,车厢上则是横七竖八地插着十几支箭羽,吓的车内的程秋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嚎。
“你们……”
“若敢反抗,定将你们射成刺猬!”青衣人冷笑一声。说罢,他朝身边的几名黑衣人挥了挥手,黑衣人会意,纷纷从山腰上滑落下去。
几个黑衣人快步来到马车旁,在许衡和三名贤王府弟子的紧张注目下,他们竟忽略许衡,直奔马车内的程秋而去。
许衡欲要上前阻拦,半山腰却再度射来几道利箭,将他生生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黑衣人拎着刀凑近马车,其中两人已不假思索地迅速钻入车厢。
“让你的人不要乱来,价钱好商量……”许衡赶忙朝青衣人呼喊道。
“放心,有钱就有命,没钱就没命。”青衣人阴笑道,“我们虽是劫道,但也会讲江湖规矩。嘿嘿……”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没钱……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突然,马车内传出程秋惊惧万分的哭喊声,继而在许衡和三名贤王府弟子的诧异目光下,马车内接连传出“噗噗噗”的几声轻响。紧接着,程秋的惨叫逐渐化作绝望的痛呼,而后变成有气无力的哀嚎,最终所有的声音,彻底淹没在一片寂静之中。
当那两名黑衣人重新从马车内钻出来时,他们的身上赫然已是溅满了鲜血。
“看来你们老爷没钱!”青衣人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息道,“那就只能怪他活该。”
“你们杀了他?”许衡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你们竟然杀了他?你们他妈的……”
“放箭!”
不等许衡怒骂,青衣人却突然一改之前的戏谑之色,眼中寒光乍现,发出一声喝令。霎时间,漫天箭雨已朝许衡几人射去。
万急之下,许衡也顾不得多想,只能带着其他三人拼死朝谷口杀去。沿途被箭雨当场射死两人,剩下两人亦是身中数箭,负伤仓惶而逃。
当山上的一群黑衣人欲要追杀时,青衣人却突然挥手拦下众人,与此同时,其眼中泛起一抹狡黠之色。
青衣人缓缓扯下自己面前的黑巾,瞬间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此人竟是柳寻衣的生死至交,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
“大人。”
一众黑衣人也纷纷摘下黑巾,他们皆是天机阁的金刀校尉。一名校尉狐疑地问道:“侯爷为何要让我们劫杀这几个人?那个程秋……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侯爷神机妙算,又岂是你我所能明白?”秦卫漫不经心地回道,“天机阁的规矩你还不懂吗?我们只管办好侯爷交代的差事,至于其他的,一句也不必多问。”
“属下知罪!”
“你们下去收拾一下,割下程秋的脑袋,带回临安交差。”
“是!”
一众金刀校尉在折戟谷内忙忙碌碌,收拾残局。山腰上的秦卫却目光幽深,眺望着许衡逃走的方向,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思量之色。
“贤王府?他们自称贤王府弟子,而柳兄如今也在贤王府,莫非……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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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长兴客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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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九,兴元府。
清晨,长兴客栈内一片宁静,不断打着哈欠的伙计,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慵懒地将门板撤走,打开店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生意。但却没料到,他前脚才开张,后脚便已来了客人。
客栈营生,一般很少有客人会一大清早光顾。
见状,伙计忙不迭地迎上前去,笑问道:“二位客官,不止是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是一老一少,并且是一男一女。老汉双目失明,步伐阑珊。少女稚气未脱,怀中还抱着一张被破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古琴。
他们正是不久前,在洛阳城外的破庙中,堪堪逃过一劫的“琴魔舞妖”。
“小二,跟你打听个人。”
刘老汉缓缓开口,同时手里还朝伙计递去几块碎银子。伙计见到意外之财,顿时面露狂喜,连忙点头应道:“不知大爷想打听什么人?
“兴元府内,有几间‘长兴客栈’?”刘老汉问道。
“瞧您这话说的,长兴客栈莫说是在兴元府,就算是在大宋,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嘿嘿……”
刘老汉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好!小二,我再来问你,这两日你们客栈里,可否住进来一位姓宋的客人?”
“姓宋的?”伙计眉头微微一皱,苦笑道,“掌柜的吩咐过,凡是店里的客人,我们一概不准多问,至于谁姓宋?谁姓李?在下实在是……不太清楚。”
“南方来的,四十来岁,七尺身高,五官端正,白白净净。”梅花提醒道,“穿着不俗,言谈举止颇为儒雅……”
“对了!”伙计猛然惊醒道,“依这位姑娘的描述,我倒真见过一位,不过他只在我们店里包下一间上房,但却并不住在这儿。他曾说过,自己要在此等候两个从洛阳来的朋友,莫非……他的朋友就是你们二位?”
“正是!他人在哪?”刘老汉急忙追问。
“那位大爷说,若是你们来了,就请先去房间暂歇,让小的只管好吃好喝地招待,还让你们不必着急找他,他自会来这儿找你们。”伙计见刘老汉承认,不禁面色一喜,心中暗想“又一笔赏钱有着落了。”
“带路!”
刘老汉未再多言,轻应一声,随后在梅花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跟着伙计朝二楼走去。
伙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当表现的分外殷勤,虽然走在前边带路,但却是一步三回头,时不时地朝刘老汉和梅花阿谀谄媚几句。
此刻,正好有一客人从二楼下来,在楼梯上与刘老汉三人撞了一个对脸。
来人是位身高将近九尺的胖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圆不隆冬的脑袋顶上,梳着一根朝天髻,后面垂着一绺小辫,其余的凌碎头发,随意散落在周围,模样甚是不羁。
一张又白又胖的大脸,五官却生的异常小巧,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相比之下,他那张大脸就如同浮肿一般,显的十分宽阔。虽然五官与脸庞极不对称,但样貌却不难看,反而还颇为讨喜,别显几分憨厚可爱,给人一种上人见喜之感。
再往下看,高高突起的大肚腩,简直比身怀六甲的女人还要凸显,四肢亦是十分肥硕粗壮。单单是一条小臂,就足有十岁孩童的大腿粗细,五根手指,如五根萝卜般插在掌上。
此人一身麻衣麻裤,脚踏布鞋,外套一袭灰麻大衫,这件大衫比之身材还要宽大许多,故而穿在他身上,反倒显的此人没有那么胖了。这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倒是憨态可掬,颇有喜感。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斜插在腰间,被长衫遮挡的若隐若现的一把长刀。此刀之长,近乎六尺,宽也有七八寸。若放在一般人手里,绝对是柄难以掌控大刀,但在此人身上却显得颇为小巧,与其硕大的身材相得益彰。
“大爷,您醒了?”伙计一见此人,赶忙笑脸逢迎,主动打起招呼,“昨夜睡的可好?”
胖男人咧嘴笑道:“还好,就是床小了点,翻滚不开,睡的不痛快!”其声如其人一样,十分洪亮,底气十足。
“大爷您能睡着,那就是福气。”伙计苦笑道,“殊不知您昨夜睡下后,竟如天神下凡一般,令整间客栈都不得安宁。”
“此话怎讲?”胖男人不解地反问道。
“大爷您……”伙计尴尬地解释道,“鼾声如雷,震天动地。小的昨夜在楼下一宿都没能睡踏实,起初还以为是天上打擂呢!”
“嘿嘿……对不住!对不住!”胖男人的脾气倒是颇为豪爽,连连赔了几句不是后,还随手扔给伙计一个大银锭,笑道,“拿几坛好酒,切三五斤牛肉,剩下的赏你了。”
“好嘞!”
伙计大喜,心想今日真是出门遇贵人,这才开张没一会儿,竟已先后得到不少赏钱。
“您先大堂歇着,酒肉马上就来!”
伙计招呼一声,转而引着刘老汉和梅花继续朝二楼走去。胖男人也满脸堆笑地侧身让过他们,迈步朝楼下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错身而过之际,原本满面春风的胖男人却突然脚下一顿,身子站定在楼梯上,下意识地开口道:“站下!”
闻言,伙计、刘老汉、梅花同时一愣,伙计回身看向胖男人,脸上蒙着一层疑惑之色。
“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两个……”胖男人并未理会伙计,径自走到刘老汉和梅花身前,一双小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幽幽地说道,“看你们的穿着打扮,似乎有点眼熟。”
闻言,梅花脸色猛然一变,可还不等她出手偷袭,刘老汉却先一步拽住她的胳膊,继而瞪着一双浑白不堪的盲目,干笑道:“这位朋友,你或许认错人了,小老儿与你素不相识,何谈眼熟?”
“不对!”胖男人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刘老汉和梅花,脸上的憨笑也随之变成一抹别有深意的戏谑,“怀里抱的是什么?”
“古琴!”梅花谨慎地回道。
刘老汉赶忙补充道:“老朽与小女孤苦无依,只能靠游走江湖,四处卖唱为生,故而……”
“那就对了!”胖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得意地笑道,“别人不认识你们,我却认识。一老一少,一个瞎子、一个少女,名义上是四处卖唱的父女,实际上却是专做人命生意的杀手。江湖人称……琴魔舞妖。对不?”
被胖男人一语戳穿自己的身份,刘老汉和梅花不禁心头一惊,不过二人并未急于出手,只是静观其变。唯有那客栈的伙计,在听到胖男人的话后,吓的身子一哆嗦,险些瘫软在楼梯上。
梅花冷视着满脸坏笑的胖男人,而刘老汉则语气漠然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要真是你们,那老子可就发财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嘿嘿……”
此刻,胖男人的憨态可掬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隐藏在浓浓笑意下的阴森恐怖,大笑道:“说起来咱们算同行,我偶尔也会做些收钱买命的生意。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不挑人,什么昧心钱都肯赚。但我不是,我干活挑人。”说罢,胖男人还朝梅花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英俊的笑容。
“哦?”刘老汉虽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的右手却已悄悄摸向梅花所抱的古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不知阁下专挑什么人下手?”
“差不多就是你们父女这样的。钱多,还好杀!嘿嘿……”胖男人直言不讳,大大咧咧地回答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值多少钱吧?就在前两天,洛阳城有人出价黄金一千两,悬赏你们二人的脑袋。啧啧啧!真是不简单,一颗脑袋就值五百两黄金。我看你们的脑袋,简直比珍珠翡翠还值钱。嘿嘿……”
“你……”
“女儿羞恼!”不等梅花怒斥,刘老汉却强压着心头不悦,沉声道,“不知阁下今日究竟何意?莫非你真想将我们父女的脑袋摘去换赏钱?”
“除非你出价更高。”胖男人精打细算地坏笑道,“你们若出价高过一千两黄金,那我自然不会去做亏本的买卖。怎么样?老子够有诚意吧?”
“哼!”
闻听此言,刘老汉不禁心中一怒,暗想道:“洛阳城中出钱悬赏的一定是贤王府,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四处追杀自己的目的,正是为了报自己杀死汪清术,转而嫁祸贤王府之仇。殊不知,此事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洛天瑾出手果然大方,我们办成这件事,拿到的好处也不过区区一百两黄金。如今眼前这厮开口便是一千两,简直可恶之至。若真有一千两,我父女二人又何须冒险去得罪洛天瑾?”
刘老汉在愤怒的同时,也越发替自己感到不值。他之前本以为一百两黄金,已是出价不菲,但却没料到此事竟会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带来麻烦,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如此想来,这一百两黄金的价钱,还是要的太少了。
“阁下须知若揽瓷器活,还需有金刚钻。”刘老汉心中有气,故而语气不善地冷声威胁道,“你既知我父女二人的凶名,又岂敢在此大放厥词?就不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吗?”
胖男人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朗声道:“若是连你们两个小角色都解决不了,老子日后就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
刘老汉心头一惊,料想此人如此自信,定有过人手段,不禁疑声问道:“敢问……阁下究竟何人?”
“无名小卒,秦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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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长兴客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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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苦?”
刘老汉先是一愣,随即一抹骇然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他慌忙伸手拽住梅花的胳膊,急声问道,“女儿,此人是何样貌?”
闻言,梅花不禁黛眉微蹙,狐疑道:“身宽体胖,满身赘肉,形同圈中的待宰之猪。”她的言语间,带有诸多不屑。
“此人可否带着刀?”刘老汉神色凝重,忙追问道。
“刀?”梅花朝秦苦上下打量一番,应道,“他的确带着一把刀。”
“果真是他!”
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刘老汉,此刻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萎靡下来,语气绝望地哀呼道:“难道是天要绝我们父女不成?先是在洛阳城外碰上‘雪衣银蛟’,现在竟又在此地碰上麻衣刀客‘鬼见愁’。完了完了,吾命休矣!唉!”
“鬼见愁?”梅花不解地问道,“爹,谁是鬼见愁?”
刘老汉伸出颤抖不已的褶皱老手,直指秦苦,叹息道:“女儿,面前这人便是排在龙象榜第六位的高手,秦苦。自称‘麻衣刀客’,由于其刀法精湛,武功奇高,故而人送外号‘鬼见愁’。”
秦苦似是对刘老汉的强烈反应颇为淡然,朝梅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点头道:“不才正是在下!嘿嘿……”此刻,秦苦的笑容在梅花眼中,就如同地狱判官的狞笑一般,甚是骇人。
“爹,就算他武功高强又如何?”梅花将心一横,倔强道,“看他年纪轻轻,体态臃肿,难道你我联手还怕敌他不过?”
刘老汉苦笑道:“如若秦苦真这般容易对付,那又岂会被人称作‘鬼见愁’?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力大无穷。休看他体态臃肿,可当你与他交手后便会知晓,他的速度远非你我之辈所能比肩,力道更是……天壤之别!”
“是吗?”梅花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一下身子,眼神疑惑地望着秦苦,问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难道你真想杀我们?”
“你们父女恶贯满盈,杀了你们,算是为江湖除去祸患。”秦苦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轻松模样,憨笑道,“更重要的是,杀了你们还有一千两黄金的报酬,我很难不动心。换做是你们,倘若有人肯出一千两黄金卖我的人头,想必你们连犹豫都不会犹豫,定会痛快答应吧?嘿嘿……”
“真不能商量?”梅花美目一转,突然朝秦苦抛去一个充满深意的媚眼。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已悄然探到身后。
似是被梅花的眼神所触动,秦苦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干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勾魂夺魄的手段倒是……”
“去死吧!”
不等秦苦把话说完,梅花已突然出手。顷刻间,从其袖口内一连射出数十道银针,直逼毫无防备的秦苦而来。
此刻,他们皆是站在楼梯上,彼此相距不过数步之遥。故而,数十道银针迅若闪电,几乎是梅花的娇喝声尚未落下,银针已是尽数飞到秦苦面前。
“噌!”
“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一道刀锋出鞘的轻响,一抹银光自半空急闪而过。与此同时,一阵银针击打刀身的脆响接踵而至。眨眼间,几十根银针已纷纷被打落在地,竟一根也未能伤及秦苦。
“这……”
秦苦以快过眨眼的速度拔刀、挥刀、打落银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梅花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才她只感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未看清,自己满怀信心的偷袭便已然铩羽落幕。
“偷袭?”秦苦笑盈盈的望着满脸愕然的梅花,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长刀,故作可惜地说道,“可惜速度太慢。”
“你……”
“快逃!”
不等梅花开口,刘老汉却突然大喝一声,他一把拽住梅花的胳膊,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带着梅花一起跃出楼梯,飞向楼下大堂。
“嘭!”
就在刘老汉父女飞身逃离的瞬间,一抹霸道的刀风,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顷刻间,将整条楼梯生生震塌,顿时化作无数碎木四处横飞,七零八落,将长兴客栈搅的一片狼藉。
客栈的伙计从崩塌的楼梯上摔落而下,身子砸入一片高高摞起的酒坛中,伴随着“哗啦啦”的一阵巨响,几十个酒坛应声而碎,酒水四溢,流淌满地,令客栈大堂瞬间弥散出一抹浓浓的酒香。
再看伙计,则是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哎呀!浪费啊浪费!可惜啊可惜!”秦苦面色惋惜地望着那些酒坛,如丧考妣般连连哀呼。
“铮铮铮!”
飞落堂中的刘老汉和梅花,心知今日退无可退,故而决定与秦苦拼死一战。
故而,在秦苦“望酒兴叹”时,刘老汉的琴声已陡然袭来,琴中暗藏滔天杀意,琴弦如同蓄势强弩,将一道道音波化作万千利箭,“咻咻咻”地朝秦苦直射而来。
“铿铿铿!”
面对音波攻势,秦苦那硕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地左摇右摆起来,手中长刀随之左劈右砍,伴随着一阵金戈铁鸣的音爆声,眨眼的功夫,秦苦已将刘老汉隐藏于琴音中的内劲尽数化解。
“嗖嗖嗖!”
梅花趁势出手,罗裙一翻便又射出一阵暴雨梨花,一道道银针在半空中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针网,铺天盖地地朝秦苦扑面而来。
“呼!”
秦苦竖劈一刀,一股浑厚的内劲自刀中迸发而出,直将身前的银针扫落一半,紧接着又反手横砍一刀,又将另一半银针也统统打落在地。
“雕虫小技!”
秦苦口中发出一声阴狠的冷笑,随之脚下一跺,巨大的力道恨不能将整间客栈震的一晃。秦苦那偌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重重琴音与暗器,径自杀到刘老汉与梅花面前。
秦苦周身带起一股劲风,将刘老汉父女的衣袍吹的哗哗作响,梅花更是被吹的披头散发,狼狈之极。
“记着,下辈子少做点缺德事!”
秦苦一声暴喝,宛若雷霆一怒。此刻的他,面色狰狞如地狱恶鬼,与刚刚的憨态可掬简直判若两人。他的一声断喝直吓的刘老汉魂飞魄散,梅花登时花容失色,声泪俱下。此刻,他们二人只恨自己不多生出几条腿,好能逃离此处。
说罢,秦苦毫不犹豫地高举长刀,狠狠挥砍而下,欲要一刀取下他们二人的脑袋。
“呼!”
“嘭!”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轻响陡然自客栈外传来,接着只见一道青剑倏忽而来,笔直地打在秦苦的刀上,猝不及防的刀锋顺势一偏,擦着梅花和刘老汉的面门“呼”的一下劈砍而过,将他们二人额前的头发削下几缕。
秦苦眉心一皱,也不理会那青剑从何而来,手腕一翻,刀锋便又自下而上地朝刘老汉和梅花的脖颈砍去。
“鬼见愁,还请刀下留人!”
“嗖!”
伴随着一声清朗的呼声,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宋玉,此刻已快步冲入客栈。他见秦苦欲痛下杀手,不禁眼中一急,迅速抬脚踢向身旁的长凳,一条长凳登时横飞而起,直扑秦苦而来。
秦苦屡次三番被人打扰,不禁心生恼怒,他将刀锋骤然一转,接着斜砍而出,将那条长凳从中劈成两半,自他身体左右飞了出去。
趁此机会,刘老汉和梅花迅速飞身而退。宋玉则闪身上前,拦住秦苦去路。
“你是何人?”秦苦目光不悦地盯着宋玉。
“在下金剑坞,宋玉。”宋玉颇有礼数地朝秦苦稍稍拱了拱手,笑道,“不知他们二位哪里得罪了鬼见愁,竟令你对他们穷追不舍?”
“无冤无仇。”秦苦目光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宋玉,对于这种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苦一向厌恶,冷笑道,“就是想取下他们的脑袋,换些酒钱。”
闻言,宋玉不由地一愣,苦笑道:“若想喝酒。我请客便是。又何须打打杀杀?”
“喝酒也要分人,你的酒我不喝。”秦苦毫不客气地回绝道。
“为何?”宋玉又是一愣,对于江湖中人见人怕的“鬼见愁”,他之前只是听闻,今日也是头一次见面,故而被秦苦的古怪脾气闹的哭笑不得,反问道,“莫非我与阁下曾有过恩怨?”
“咱俩也无冤无仇。”秦苦大大咧咧地摆手哼道。
“那你为何不肯喝在下的酒?”
“因为老子不喜欢你这个人。”秦苦直言不讳,令宋玉好生难堪,“我也不知为何,老子一看见你,就打心眼里厌烦。”
“这……”
“不过你的脑袋换不了钱,我懒得与你纠缠。”不等面色尴尬的宋玉开口,秦苦已自顾自地挥刀直指着刘老汉和梅花,眼神阴狠地盯着对宋玉,冷声道,“我要杀的人,没人保的住!”
宋玉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刘老汉和梅花,转而又看向性情古怪的秦苦,正色道:“我若偏要保呢?”
秦苦眼神一寒,冷笑道:“要么交钱,要么交命!”
“交钱?你想要多少?”
“原本是黄金一千两,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是这个价了。”秦苦戏谑地盯着面色疑惑的宋玉,随之故作亲昵地凑上前去,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的样子太他妈惹人厌烦,所以现在要价黄金一万两,少一个铜板都不成!”说罢,在宋玉阴晴不定的目光凝视下,秦苦竟突然咧嘴“嘿嘿嘿”地阴笑起来。
秦苦此话一出,宋玉脸色陡然一沉,冷声道:“你敢耍我?”
“耍你又如何?”秦苦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接着手中长刀一转,直指宋玉,狞笑道,“你大可出手试试!”
“你……”
“宋公子,我们既已到长兴客栈,你又何必如此匆忙,害的我险些跟丢。”
宋玉话未开口,客栈外却又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呼声。紧接着,河西秦氏的秦三,一手拎着烈阳刀,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快步朝客栈走来。
不等秦三踏入长兴客栈,原本杀意盎然的秦苦,在听到秦三的声音后,神色却陡然一变,随之匆匆收刀入鞘,接着一个纵身飞上二楼,迅速冲入客房,消失不见了。
“这……”宋玉一头雾水地望着秦苦,又转身看向不明所以的秦三,不解地问道:“亲三爷,你与他都姓秦,莫非你们认识?”
“谁?”秦三时才进来的匆忙,并未看清客栈内的局势,故而被宋玉如此一问,当下也是一愣。
“鬼见愁,秦苦!”
宋玉此话一出,秦三的脸色顿时一变,随之在宋玉狐疑地目光下,他神色犹豫地不断转动着眼珠,模样似乎有些彷徨茫然,甚至是……不知所措。
许久之后,秦三在宋玉的再三呼唤下,乍然惊醒。他颇为烦躁地胡乱摆了摆手,顾左右而言他的匆匆搪塞道:“天下之大,姓秦的多如牛毛,我岂能都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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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兴客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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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长兴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宋玉、秦三与‘琴魔舞妖’围桌而坐。
从刚才进门,直到现在,秦三一直面带狐疑地反复打量着,刚刚死里逃生的刘老汉和梅花,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对他们二人充满好奇。
此刻,刘老汉和梅花仍沉浸在“鬼见愁”的阴霾下,不住地喝茶压惊。反观宋玉,在看向刘老汉和梅花的目光中,则充斥着一抹玩味之意。
“宋公子,你约我在开元府相见,莫非就是为了见他们?”犹豫半晌,秦三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疑惑,开口向宋玉询问。
宋玉并未正面回答秦三的话,而是讳莫如深地轻轻一笑,反问道:“秦三爷可知他们是何人?”
秦三朝刘老汉和梅花再度打量几眼,吞吞吐吐地猜测道:“听闻这两年江湖中出现了一对儿杀人不眨眼的父女,贺号‘琴魔舞妖’。此二人偏好将自己改扮成卖唱的,莫非……说的就是他们?”
“秦三爷此言差矣。”刘老汉干笑道,“我父女二人并非改扮成卖唱的,而本身就是以卖唱为生。”
刘老汉此话算是承认了秦三的揣测,宋玉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秦三却如坐针毡。他面色不善地死死盯着琴魔舞妖,头也不回地对宋玉沉声问道:“宋公子,这二人在江湖中恶名昭彰,血债累累,我等名门正派之士自当人人得而诛之,你今日又为何要救他们?难不成你们早就认识?”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刘老汉伸手摸向桌上的茶杯,淡淡地说道,“风闻河西秦氏开山老祖秦罡,也曾杀人无数,血债累累。他行事霸道,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还被人称之为‘霸刀’,可谓凶名远扬。为何他的子孙后代,如今就成了正派人士,而我们父女就要人人得而诛之?”
刘老汉当面讽刺秦家老祖,性情火爆的秦三又岂能忍受?故而不等刘老汉把话说完,秦三已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手中烈阳刀直接架在刘老汉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怒喝道:“老东西,你敢玷污我秦家老祖,活腻了吧?”
“你说老朽是恶人,但老朽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你只因言语不和,便要挥刀杀了老朽,那你岂不是比我这个恶人……还要恶?”刘老汉被秦三用刀挟持着,却没有丝毫胆怯,甚至还挥手拦下欲要反击的梅花,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凌然之意,言语中满含讽刺与挖苦,明显是故意与秦三针锋相对。
其实刘老汉之所以表现的如此不忿,并非有意针对秦三,而是这几日胸中憋着一口恶气,始终无处发泄,刚刚又险些被秦苦一刀砍下脑袋,心里更是窝火。虽然心中愠怒不吐不快,但他又不敢对宋玉发飙。常言道:柿子还挑软的捏。此刻的秦三,无疑是这间客房内,唯一能让刘老汉出口邪气的“软柿子”。
另外,刘老汉之所以敢在秦三刀下有恃无恐,是因为他心知肚明,宋玉绝不会坐视不理。
秦三哪里受过这般窝囊气,他斗嘴斗不过刘老汉,索性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便要挥刀剁下刘老汉的脑袋。宋玉也在看了半天好戏后,终于决定出面调和。
“秦三爷稍安勿躁!”宋玉起身将秦三拦下,笑道,“今日他们父女是冲我而来,与秦三爷无关。待我先与他们交代一番,再与你商议三月初一之事。”
秦三冷哼一声,挥刀怒指着脸色冷漠的刘老汉,以及愤愤不平的梅花,冷声道:“今日若非看宋公子的面子,我非杀你们不可!”说罢,不等宋玉再劝,秦三已气哼哼地请辞道,“既然宋公子与他们有事相商,那秦某便先告辞了。”
“秦三爷留步!”宋玉忙道:“宋某既然请你一同来长兴客栈,那任何事都无需避讳。秦三爷只管坐在一旁,今日我与琴魔舞妖所谈的一切,你可尽数听之。”
“这……”见宋玉郑重其事的模样,秦三反倒有些犹豫。
“秦三爷不必见外。”宋玉笑道,“我家坞主与秦家家主相交多年,关系莫逆,故而金剑坞与河西秦氏也当亲如一家。你我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再说两家话?秦三爷请坐!且听我与他们说些什么,以免日后再闹出什么误会。”
宋玉如此诚恳,秦三也不好推脱,只能一脸狐疑地重新落座。
宋玉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刘老汉和梅花,笑道:“二位的差事办的不错,这是你们的报酬。”
说罢,宋玉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又道:“这些是价值五十两黄金的银票,算上之前给的定钱,总共黄金一百两。二位可以点验一下。”
“不必了!”刘老汉的右手轻轻压在银票上,拇指微微翻动几下,随即将银票交于梅花收起,转而淡淡地说道,“此事令我们九死一生,好几次险些命丧黄泉,这黄金百两,阁下花的太值了。”
“哦?”宋玉眉头一挑,反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对价钱不甚满意?”
“确有不满。”刘老汉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我们所捅的篓子有多大,想必阁下也应该有所耳闻。你出一百两黄金,让我们杀了汪清术嫁祸给贤王府,但现在洛天瑾却出一千两黄金,要买我父女二人的首级。孰轻孰重?阁下自知。我们父女自沦落江湖以来,虽做的是收钱买命的生意,但却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此次老朽被阁下的一百两黄金所打动,一时糊涂,闯下弥天大祸,如今悔之晚矣,却又无可奈何。”
宋玉和刘老汉的对话,令秦三听的暗暗心惊,心想:“原来是宋玉出钱让琴魔舞妖去对付贤王府,看来金剑坞与贤王府的南北之争,已愈演愈烈,甚至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如此想来,此番家主找金剑坞帮忙,我们两家正好可以联手,对抗站在潘家背后的贤王府,以及多年来与洛天瑾穿一条裤子的少林秃驴。”
“哈哈……”对于刘老汉的悔恨之词,宋玉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含放荡不羁之意,“没想到一向见钱眼开的琴魔舞妖,竟也有后悔的一天?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们昔日所做的,都是些不入眼的小生意,杀的也大都是些无名小卒,整日纠缠于这些碌碌之人的私怨中,虽然自己的性命无忧,但一年只怕也赚不了几个钱。我这一百两黄金虽然不多,但却是你们数年乃至数十年,连想都不敢想的酬金。想要名噪一时,想要万贯家财,那就要学会做大生意。比如此次你们在洛阳城所做的事,就是一件足以在江湖中广为流传的大买卖。”
“小本盈小利。阁下这笔买卖虽大,但本钱也大。”刘老汉嗤笑道“往日的本钱不过是费些时间,而这件事所要的本钱,却是我们父女的性命。”
“后悔了?”宋玉似笑非笑地问道。
“虽心有后悔,但老朽做事却一向言必行,行必果。”刘老汉冷哼道,“既然答应收你的钱,那就一定会替你把差事办完。如今事情已了,钱也算清,我们日后再无相欠。如无他事,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刘老汉在梅花的搀扶下,欲要摸索起身,而宋玉却突然笑道:“二位留步,宋某这里还有一桩买卖,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
刘老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得罪贤王府,我们已是朝不保夕,自此亡命天涯,又岂敢再接阁下的生意?”说罢,刘老汉在梅花的搀扶下,缓缓朝门口走去。
“既已得罪贤王府,又何必害怕再得罪一次?”宋玉坐在桌旁,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没准就能搏得一线生机,甚至还能搏个高枕无忧,终生富贵!”
闻言,本来心意已决的刘老汉,突然止住脚步,静静地站在房门前,一言不发,似是在犹豫什么。
“你们之所以心存忌惮,无外乎是担心洛天瑾不肯放过你们。”宋玉继续说道,“但倘若洛天瑾死了,贤王府也从江湖中消失了,你们还用再心存恐惧吗?”
宋玉此话令刘老汉眉头一皱,缓缓开口道:“说下去。”
闻言,宋玉脸上的笑意变的愈发浓郁,又道:“之前我让你们去杀汪清术,只是想试试二位的手段和胆量,区区一百两黄金,实在不足挂齿,也根本称不上是大买卖。如今二位已经证明了自己,因此我才能将这桩真正的大买卖交于你们。”
“大买卖?”梅花好奇地转头望向宋玉,狐疑道,“有多大?酬金莫非比一百两黄金还多?”
“黄金万两!”宋玉一字一句地回道,“如何?”
“嘶!”
宋玉此话一出,不止是刘老汉和梅花,甚至就连秦三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金万两,这笔财富即便放在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面前,也绝非儿戏。若真有这么多钱,刘老汉和梅花莫说这辈子富贵荣华,就算十辈子怕是也不用愁了。
刘老汉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贪念,缓缓转过身来,嘴角颤抖地迟疑道:“区区百两黄金,已险些令我父女丧命。如今阁下竟开出万两黄金……一旦出现半点纰漏,我父女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大富大贵,即大惊大险。”宋玉幽幽地说道,“想必你们应该听说,汪清术死后没两天,洛阳将军府就被一伙不知从从哪里冒出来的民间义军所剿灭,厮杀过后,将军府鸡犬不留,汪绪统全家老小,满门被灭。”
“有所耳闻。”刘老汉缓缓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此事与我们有何关系?”
“说是民间义军,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此事定是洛天瑾所为。”宋玉阴笑道,“洛天瑾奸诈之极,他现在贼喊捉贼,一边动手斩草除根,一边还假意向蒙古朝廷通风报信,佯装一副事不关己,惊慌失措的模样。如今汪绪统及所有知情者,大都已死,可谓死无对证,只能任由洛天瑾胡乱编造。如此一来,之前我让你们绞尽脑汁地去杀汪清术,嫁祸给贤王府,岂不是徒劳无功,白费功夫?”
刘老汉似是从宋玉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沉吟道:“那你又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了,知道此事内情的大都已死,除了……”言至于此,宋玉目光陡然一凝,别有深意地望着刘老汉和梅花,缓缓说道,“你们二位!”
“你的意思是……”
“我想请你们二位走一趟漠北,亲口将汪绪统与洛天瑾之间的争斗,以及洛阳血案的来龙去脉,‘浓墨重彩’并且‘声情并茂’地详细告知蒙古朝廷。”宋玉狞笑道,“只要蒙古朝廷震怒,那洛天瑾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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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兴客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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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公子,你真以为仅凭那两个废物,能诱导蒙古朝廷起兵讨伐贤王府?”
待刘老汉和梅花离开不久,秦三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之惑。
宋玉笑而不语,缓缓为秦三斟了一杯茶,推送至其面前,淡笑道:“秦三爷性情何必如此急躁,暂且喝杯热茶,待我慢慢向你解释。”
秦三看了一眼茶杯,狐疑地端起来轻抿一口,随即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一边“呸呸呸”地连连吐着舌头,一边抱怨道:“这是什么茶?好生苦涩。”
“是静江府的苦茶。”宋玉自斟自饮,模样甚是陶醉地轻声感慨道,“奇香异韵,馥郁醇芳,甜苦交融,唇齿留香。”赞叹过后,他转而看向满脸苦涩的秦三,笑道,“难道秦三爷不喜欢品茶吗?”
“喝不惯!”秦三将茶杯远远推开,连连摆手道,“还是大口大口地喝酒最痛快!这茶水又苦又涩,喝下之后喉头发干,腹中胀塞,实在没什么滋味。”
闻言,宋玉竟是哈哈大笑起来,道:“酒虽酣畅,殊不知酒醉心神乱迷离。茶虽苦涩,却沁人心脾耳目清。”
“听不懂!听不懂!”秦三一头雾水,一个劲地摆手道,“你们金剑坞的人怎么都像酸腐书生,喜好舞文弄墨,说话云山雾绕,哪里像江湖中人?”
闻听秦三挖苦,宋玉不怒反笑,说道:“罢了!罢了!我告诉你便是,其实我并未指望琴魔舞妖真能说服蒙古朝廷,就算他们能说服蒙古朝廷,相信此言非虚,蒙人也绝不会兵临洛阳城下。为何呢?因为洛阳属中原腹地,如今已在蒙人统治之下,大局已定,王权已固,蒙古大汗又岂会再在自己的地盘上,浪费兵马钱粮?”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让他们去?”秦三不解地问道。
“明知道吃饱后不久就会饿,可为何还要吃饭?”宋玉解释道,“坞主的意思是,此举即便不能一举捣毁贤王府,也能让蒙古朝廷对洛天瑾有所不满。因此就算蒙人不举兵而犯,仍会使出其他手段去针对贤王府。总之,蒙古朝廷一旦有意要对付他,就算洛天瑾侥幸不死,也必会扒下他一层皮。”
秦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嗤笑道:“无论蒙古朝廷有何决意,我看这琴魔舞妖二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洛天瑾死,他们便失去了价值,留置无用,反是祸患,故而你们必杀之。倘若洛天瑾不死,贤王府也定然不会放过他们二人,以洛天瑾的性格,到时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会将他们二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看来你许诺给他们的黄金万两,这二人此生怕是无福消受了。”
“如今木已成舟,由不得他们选择。”宋玉满不在乎地轻笑道,“既然上了我们这条船,那就要依照我们的吩咐办事。如若不然,我片刻间便可取下他们的首级,去洛天瑾那换来千两黄金。呵呵……”
“如此不择手段,看来金坞主果然十分痛恨洛天瑾。”
宋玉却摇头道:“并非我家坞主恨他,而是洛天瑾招惹我金剑坞在先,坞主不过是还他一份厚礼罢了。”
此事究其根源,还在于去年各门各派争夺惊风化雨图时,彼此结下的梁子。
秦三怒声道:“贤王府这几年太过猖狂,洛天瑾更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简直不把江湖群雄放在眼里,也的确需要有人狠狠去整治他一番!”
宋玉别有深意地盯着秦三,笑问道:“洛天瑾究竟是不把江湖群雄放在眼里?还是不把你们河西秦氏放在眼里?”
闻言,秦三一愣,苦笑道:“宋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们秦氏与潘家本属同宗同脉,祖师爷传下来的‘玄水刀法’也自然该是能者拥之。家主与潘初八定下十年之约,本是秦、潘两家的私事,可他洛天瑾却偏偏要横插一脚,非但贤王府力挺潘家,而且还拉上少林派沆瀣一气,实在可恶。”
“其实洛天瑾心里很清楚,今日的潘家绝非是河西秦氏的对手。”宋玉道,“而贤王府和少林派仍要坚持为潘家助阵,其心不善啊!”
“什么不善,分明就是奸恶!”秦三怒哼道,“比武之地选在少林,而且这场比武还要私下进行,既不广发英雄帖,也不允许有意者前去少林观战,这便足以彰显洛天瑾的险恶用心。”
宋玉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那你说洛天瑾有何用心?”
“他想趁机夺取‘玄水刀法’。”秦三直言道,“宋公子不是外人,你应该知道归海刀宗留下赤火、玄水上下两卷刀谱,我河西秦氏只凭赤火上卷,便练就出天下无双的绝世刀法,威震武林。洛天瑾定是看的眼馋,故而想夺取‘玄水下卷’,一来可以壮大他贤王府的实力,二来可以压制我河西秦氏,以免我们日渐强盛。”
“不错!”宋玉点头道,“河西秦氏若得了玄水下卷,必将实力大增。你们与贤王府同在北方,到时秦家家主练成举世无双的归海刀法,必会站出来与洛天瑾争夺北方武林第一人的宝座。届时,北贤王地位不保,贤王府也会跟着日渐衰败,洛天瑾如今又岂能不提早设防。”
“这也是家主求助金坞主的缘由所在。”秦三忙道,“数月前,家主已亲笔修书一封,送于少林玄明方丈,告诉他三月初一当日,若潘初八带着贤王府的人去壮大声势,那我河西秦氏便会邀请金剑坞的朋友前去助阵。于情于理,都合乎江湖规矩,以免有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不知玄明可否答应?”
“有家主的亲笔书信,玄明又岂敢不答应”秦三得意地笑道。
宋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坞主让我来传话给秦府主,此事金剑坞必会鼎力相助,并愿与河西秦氏共进退。”
“如此甚好!”秦三连连点头道,“凭我河西秦氏的实力,再加上金剑坞的鼎力支持,‘玄水下卷’我们势在必得。就算到时贤王府和少林派一起袒护潘家,我们也无惧了!哈哈……”
“少林乃武林之祖,寺内高手如云,我等就算再如何准备,到了少林也是客居他处,总归不能太过放肆,一切还应小心为上。”宋玉面色凝重地说道,“敢问秦三爷,三月初一秦家派何人与潘家比武?”
“原本家主想让我们三兄弟担此重任,只不过后来出于对贤王府和少林派的提防,以防潘家耍什么阴谋手段,故而决定让九叔替换大哥。”秦三回道,“所以此番出场比武之人,是九叔、二哥和我。”
“九叔?”宋玉脸色骤然一变,惊诧地追问道,“秦三爷所说的九叔,可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跛刀客’秦天九?”
“正是此人。”秦三对宋玉的反应毫不吃惊,甚至还颇为自傲地大笑道,“九叔能屈尊纡贵,参加这种比武,也算是给足他潘家面子。哈哈……”
宋玉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道:“若是‘跛刀客’亲自出马,只要潘家不故意破坏规矩,玄水下卷定是你们的囊中之物。我真没想到,为了区区一个潘家,秦府主竟会把秦天九派出来。”
“宋公子,绝非我秦三向你吹嘘,我河西秦氏自老祖宗开山以来,可谓满门豪杰,高手层出不穷,天赋异禀者亦是接二连三的横空出世,这才能令我秦家在武林四大世家中后来者居上。”秦三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甚至有些忘乎所以,大笑道,“老祖宗秦罡当年威震天下,他老人家咱就不提了,单说现存于世的秦家子弟中,那可就有三位……”
言至于此,秦三言语陡然一滞,赶忙改口道:“就有两位,绝冠天下的武学奇才,殊不知此等奇才只要出一位,便足以震慑江湖,力保我家族兴旺数十年,更何况一下出现两位?哈哈……如此看来,我河西秦氏又岂有不强盛之理?”
“此话不错!”宋玉不动声色地淡笑道,“无论是秦家家主‘霸刀’秦明,还是‘跛刀客’秦天九,绝对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如今都正值壮年,再过几年,其武功又会达到怎样的造诣,根本无人可知,因此秦家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哈哈……”被宋玉如此夸赞,饶是秦三这般厚脸皮,也不禁有些害臊起来。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宋玉突然话锋一转,狐疑地问道,“世人只知秦家有两位伯仲之间的高手,但刚刚秦三爷却说‘三位’?但不知除了‘霸刀’与‘跛刀客’之外,另外一人是谁?”
被宋玉突然一问,秦三脸色微微一变,胡乱搪塞道:“我说过三人吗?没有!我说的是两个!宋公子你八成是听错了。嘿嘿……”
宋玉见秦三言语含糊,神色恍惚,明显是心中有鬼,故而有意撒谎欺瞒。只不过对于秦三这种直爽性子而言,骗人实在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左右闪躲的眼神、吞吞吐吐的语气、不知所措的脸色、前后颠倒的措辞,这些无一不在出卖着他内心的惶惶不安。
见此情景,宋玉也并未继续追问。只不过此刻在他心里,已暗暗将秦三刚刚脱口而出的第三人,与今日所见的另外一个人,情不自禁地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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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福祸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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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经过半月悉心调养,柳寻衣的伤势已恢复的七七八八。一大清早,林方大便向他传来洛天瑾的命令,召他于正午时候,前往中堂议事。
能前往中堂议事,这在贤王府内,绝对算是极为难得的殊荣。平日也只有府主、七雄和三位执扇才有此资格。即便是府中的八位门主,也并非经常被洛天瑾召见,只是偶有差事,才会被临时召来而已。
今日洛天瑾亲召柳寻衣议事,任谁看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唯独柳寻衣自己,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关于程秋之死,柳寻衣并不知情。所以在他养伤的这几日,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处境而忧虑。但令他奇怪的是,初三上午,凌潇潇曾说程秋快到了,可为何直到今日却依旧不见踪影?
原本柳寻衣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但一拖再拖的“杳无音信”,反倒又令他的内心打起鼓来。
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既盼着有结果,又害怕有结果,如此循环往复直至今日,一连十几天,他身上的伤势虽越来越轻,可内心的焦虑却愈发沉重。
直至今天,林方大带来洛天瑾的命令,柳寻衣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地,不管是生是死,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总好过漫无休止的等候。
正午,当柳寻衣怀揣紧张的心情来到中堂时,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以及谢玄、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苏堂、洛棋、林方大、凌青等人已齐聚堂中。
除了柳寻衣熟悉的人外,此刻在苏堂身旁,还坐着一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
一身束身黑衣被其棱角分明的肌肉高高撑起,刀眉虎目,方面大耳,神态冷峻,不怒自威。往那一坐无需多言,浑身上下已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令人胆颤的浓浓杀气,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在他的脸庞、脖颈、双手,凡是没有被衣袍遮挡的地方,竟错综复杂地布满了伤疤。
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如同战功一般,昭示着此人身经百战,多年来为贤王府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他正是贤王府黑执扇,狄陌。亦是三位执扇中武功最高、手段最狠、心智最深、功劳最多,并且也最受洛天瑾青睐的一人。
贤王府有传言,狄陌极有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跻身七雄之列。到时贤王府便不再是七雄,而是八雄。
与上三门和中平二门不同,下三门直接关系到贤王府的生死存亡,关乎江湖地位和荣辱体面,贤王府若想震慑武林群雄,在很大程度上都要依仗下三门。故而下三门是贤王府内弟子最多,也最为凶险的地方。
狄陌跟随洛天瑾十余载,执掌下三门也超过十年,期间从未令洛天瑾失望过,是洛天瑾的心腹之一。足见其本事出众,手段不俗。
狄陌三天前回府,柳寻衣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并未说话。
今日,贤王府凡是在家的大人物,几乎悉数到场,场面甚是庄严隆重。
见此情景,柳寻衣心中再度一沉,暗道:“看来自己的死期真是到了。”
众人分坐左右,皆是沉默不语。此刻,在堂中还站着一人,一个面带愧疚,满眼阴郁的红脸汉子,此人正是从折戟谷捡回一条命的惊门门主,许衡。
“寻衣,你来了。”一见柳寻衣,林方大赶忙主动迎上前去。
“参拜府主、夫人、公子、小姐!参见谢二爷、江三爷、邓五爷、慕容七爷!见过白执扇、青执扇、黑执扇!”柳寻衣毕恭毕敬地朝众人依次行礼,言语稳重,举止大方,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介绍一下,这位是惊门门主,许衡。”洛天瑾朝许衡随手一指,转而又向许衡引荐道,“他便是柳寻衣。”
“见过许门主!”柳寻衣拱手施礼,而许衡则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未多说什么,只不过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却始终颇为复杂。
“许衡就是奉命将程秋带回来的人。”江一苇突然开口道,“柳寻衣,你现在可有什么话想说?”
闻言,柳寻衣心中一怔,目光在堂内颇为隐晦地环顾一圈,见到的皆是熟悉面孔,并没有程秋的影子。虽然心中生疑,但柳寻衣仍表现的风轻云淡,轻声回道:“回江三爷,寻衣无话可说。”
江一苇别有深意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洛天瑾,在看到洛天瑾坚定的眼神后,方才陡然朝许衡大喝一声:“许衡,你可知罪?”
“许衡知罪!”
许衡吓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微微低垂着脑袋,惶惶不安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唯唯诺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噤若寒蝉的许衡,柳寻衣登时眉头一皱,心中也隐隐想到些什么。不过他却并未开口,而是静静地站到一旁,静观其变。
“寻衣,你知道许衡犯了何罪?”洛天瑾突然开口问向柳寻衣,惊的他心神一震,急忙回答道:“在下不知。”
“他弄丢了我要的人。”洛天瑾淡淡地说道,“程秋在来洛阳的路上,被人杀了。”
“嘶!”
此话一出,柳寻衣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心底也暗暗涌出一丝参杂着疑惑的庆幸之意。
他疑惑的是程秋为何会被人杀了?又是被谁所杀?庆幸的则是程秋一死,日后再无人能戳穿他的身份。
“这……”
“折戟谷。”洛天瑾径自说道,“是被一伙拦路抢劫的山贼所杀。”说罢,洛天瑾还轻轻发出一声不明深意的冷笑,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
“许衡!”江一苇冷声道,“程秋死时,你在何处?”
“当时我被那伙贼人的箭雨所挡,故而难以救他……”
“当时程秋命悬一线,你为何不拼死一战?”谢玄质问道,“最终程秋死了,但你却活着回来,这意味着什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当夜分明就是你贪生怕死,只顾自己活命,枉顾程秋死活,是也不是?”
“我……”
“你枉顾程秋生死,便是枉顾府主之命。”江一苇接话道,“府主平生最厌恶贪生怕死之徒,你身为惊门之主却知法犯法,非但办砸了差事,而且还丢了我贤王府的颜面,应该罪加一等。”说罢,江一苇又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狄陌,阴阴地问道,“狄陌,他是你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按照府中规矩,凡因贪生怕死而办事不利者,应斩去双手双脚,逐出府门,永不再用!”狄陌面色复杂地盯着许衡,似有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辛酸,语气却是极其强硬,毫不迟疑。
“三爷饶命!执扇饶命!”许衡闻听自己要被活活斩去双手双脚,当即吓的面如死灰,肝胆俱裂,急忙求饶道,“在下知错,实在是当时形势所迫,在下万不得已才……”
“府主!”邓长川向洛天瑾求情道,“许衡虽然有错,但此事的确太过出人意料。他们当时只有区区四人,而据说山贼足有数十人,而且还是依山设伏,莫说许衡没那个本事保所有人周全,我想就算是自己在那般处境下,怕也难以全身而退。所以还请府主念在许衡为府中效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暂且饶过他一次!”
“狄陌,你意下如何?”洛天瑾转而将目光投向狄陌,淡淡地问道“许衡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你可有话要说?”
狄陌看着吓的汗如雨下的许衡,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继而起身朝洛天瑾跪拜道:“请府主念在许衡效命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暂时饶他一命,免去他斩手斩脚之刑,令他日后将功赎罪。”
毕竟跟随自己多年,狄陌对许衡还是颇有感情的。
谢玄犹豫片刻,沉吟道:“府主,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府中亦是用人之际,许衡虽无大才,但毕竟深受府主栽培多年,今日若将其逐出府门,未免有些可惜。依我之见,许衡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暂且免去他惊门之主的位置,贬为寻常弟子,日后再视其表现而定赏罚。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洛天瑾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对许衡淡淡地说道:“既然这么多人替你求情,那我便饶你一次。不过贪生怕死之徒断不能再做惊门之主,贬你重做惊门弟子,再去好好磨练一番。”
“谢府主!谢二爷、谢三爷、谢执扇!”
许衡如释重负般连连朝洛天瑾等人扣头,虽然心中对失去惊门门主颇有失落,但毕竟不用被砍去双手双脚逐出府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府主,如今程秋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寻衣又当如何?”林方大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程秋死时,寻衣还在府中养伤,命悬一线。所以这笔账,总不能再算在他头上吧?”
“住口!”凌潇潇不悦地喝斥道,“关于柳寻衣如何处置,府主还未开口,你却先急着帮他撇清关系,成何体统?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还会将此事硬栽赃给他不成?”
“嘿嘿……不敢!不敢!”林方大讪讪一笑。
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洛天瑾却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谢玄。其实他们早在暗中互通一切,故而谢玄在洛天瑾示意下,主动张口道:“府主,既然程秋已死,那便无人再能与柳寻衣当面对质,我们也不好一直这样怀疑下去,难免寒了这些晚辈后生的心。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纵观柳寻衣来到贤王府后的种种表现,可谓尽心尽力,有勇有谋,处事也颇为周全,倒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故而老夫提议,柳寻衣可以继续留在府中,并委以重任,令其为府主诚心效力。”
“此子是我带入府的,因此我也愿意为柳寻衣作保!”邓长川主动开口道。
“我也愿意!”林方大紧随其后,火急火燎地表态,“我愿用自己这颗脑袋作保,寻衣绝无不良居心,否则我愿砍下自己的脑袋!”
“府主,老朽也愿意!”洛棋正色道,“东海茶楼一事,柳寻衣处理颇为得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府主,我也愿意为其作保。”苏堂说道。
“爹,孩儿也愿为柳兄弟作保!”洛鸿轩突然开口,饶是凌潇潇目光不悦地盯着他,洛鸿轩仍义正言辞道,“爹被誉为北贤王,广交五湖四海的江湖朋友,又怎能因为柳兄弟勇武过人,就怀疑他心有不忠?难不成来投效我贤王府的只能是庸才?这岂不是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但凡有真本事的高手都不敢再来投效,岂不是我贤王府的损失?”
“公子此话不错!”慕容白点头道,“一方强势若想经久不衰,就必要吸引天下英雄豪杰前来相投。”
看到这么多人为自己出面作保,柳寻衣心中顿生感动,但与此同时,又心怀愧疚。在感动他们的慷慨仗义的同时,更加鄙夷自己的小人行径。一时百感交集,酸楚无比。
洛天瑾哈哈一笑,戏谑道:“柳寻衣虽入府不过聊聊数月,但却已把我府中的人尽数收买了。也罢!既然有这么多人为你作保,那我便留下你,对你的过往出身,也既往不咎。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更不要辜负他们今日对你的信任。”
“多谢府主和诸位抬爱!”柳寻衣赶忙拱手谢道,“今日之情,柳寻衣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那好!”洛天瑾陡然提高了声音,令喧闹的大堂顿时肃静下来,众人目光都齐聚在洛天瑾身上,而洛天瑾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凝视着柳寻衣,直看到柳寻衣心里一阵阵发紧。
“柳寻衣曾在江南陆府为我贤王府挣下颜面,后又不避生死,远赴西域争夺惊风化雨图,之后的颍川之行、东海茶楼、凤鸣楼救回语儿等事,皆办的有模有样,贤王府一向赏罚分明,对做错事的弟子要罚,对有功弟子也定会奖赏。”洛天瑾缓缓说道,“如今既有众人为你举荐,皆称赞你有勇有谋,处事周全,故而本府主决意……”
言至至此,众人无不把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面露紧张好奇之色,谁也不知洛天瑾究竟要赏柳寻衣什么。
“擢升柳寻衣为新任惊门之主,取代许衡,执掌惊门三百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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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登门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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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柳寻衣被提拔为惊门之主,下午,他便搬离了之前的小房间。洛天瑾赐予他一处别院,以作晋升之礼。
傍晚,林方大和“福寿康宁”,带着酒肉前来向柳寻衣道贺。
一轮圆月下,几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彼此间相谈甚欢,喝的极为痛快。期间,心情舒畅的柳寻衣更是大发豪情,为林方大几人舞了一段精妙绝伦的醉剑,引来众人连连叫好。
似是被柳寻衣院中的热闹声所吸引,其他休门弟子也陆续携带着酒菜前来,加入这场酒局。
不久后,洛鸿轩、洛凝语兄妹也来了,不同是洛鸿轩是满面春风而来,而洛凝语则是一改之前的活泼豪爽,神色中略显几分扭捏。显然,她还未从感情漩涡中完全走出来。
好在有林方大和“福寿康宁”等人积极活跃气氛,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曾经的洛凝语给“找”了回来。后来她竟脸色绯红地端着酒杯,连连向柳寻衣敬酒道贺,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惹的众人纷纷起哄。但她那隐隐泛红的眼圈,却让柳寻衣既苦涩又愧疚。
再之后,邓长川、慕容白、苏堂、洛棋几人也被喧闹声吸引而来,前来向柳寻衣道喜,林方大连忙命人又搬来数十坛好酒,狭窄的庭院中,聚集了数十人,众人无不开怀畅饮,谈笑风月。
一时间,柳寻衣院中的气氛,竟比中堂内洛天瑾宴请宾朋的元宵酒宴,还要热闹。
“柳大哥好福气,入府不过短短数月,竟一跃成为惊门之主,这种事在贤王府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张福吐着酒气,醉醺醺地恭维道,“柳大哥……不!现在应该叫柳门主,我敬你!喝!”
“与其说柳大哥好福气,不如说柳大哥好本事。”王寿摇头辩解道,“咱们的福气也不差,怎么就成不了门主?说到底,还不是没那个本事?”
“对对对!”张福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自罚一碗!”
“不行!要罚三碗!”
林方大高声喝令,立即引来一阵起哄,紧接着众人又是一阵豪爽大笑。
“贤弟!”醉意朦胧的林方大,紧揽着柳寻衣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看,今天来给你道喜的,都是咱休门的兄弟。那些惊门弟子,还有下三门的人,竟一个也没来,实在不像话!再怎么说你如今也是惊门之主,是那些混账东西的老大,他们岂能不来向你道喜?就算他们不来,那许衡怎地也不来?”
“对!”王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地说道,“柳大哥你一句话,我这就去下三门把那群小子给你叫来……”言至于此,他却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再度摔倒在地。
“无妨!无妨!”柳寻衣满不在乎地大笑道,“许大哥今天被府主责罚,难免心中难过,让他来向我道喜,岂不是强人所难?至于其他惊门弟子……他们追随许大哥多年,今日见到许大哥受罚,想必心里也一定不好受。罢了!罢了!”
“那可不行!”林方大大手一挥,高声嚷嚷道,“你是我林方大的兄弟,他们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林方大面子。许衡受罚是自作自受,与你何干?”
“方大此言差矣。”邓长川讳莫如深地笑道,“这并非是面子,而是威信。他们在等着寻衣去主动找他们。”
说罢,邓长川将目光转向柳寻衣,解释道:“寻衣,虽然府主将你提拔为惊门之主,但下三门中多是些自视甚高、桀骜不驯之辈,你若想让他们心服口服,还需靠自己的真本事,而不能只靠府主的一道命令。”
“下三门不同于上三门和中平二门,那里多是半路投效贤王府的江湖豪杰,相比起府主的命令,他们更信服拳脚刀剑上的真功夫。”洛棋点头笑道,“许衡执掌惊门多年,在门中素有威望,而且他还是狄陌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所以在上上下下都很有面子。如今他前脚被贬,后脚你便取而代之,难免会激起下三门弟子的不服和怨气,所以不要以为有府主器重便是万事大吉。你不树威,定会被他们齐心排挤,甚至会被架空。”
“他们敢?”林方大怒声道,“谁敢排挤我兄弟,老子就一刀……”
“你一个上三门的门主,哪里管的了下三门的事?”苏堂斥责道,“今日柳寻衣出任惊门之主,算是彻底离开了上三门。日后,林方大你休要再胡乱插手,否则我难以向黑执扇交代。”
“交代个屁,大不了寻衣再回休门,我这个门主都可以让给他做!”林方大酒劲上头,又开始口无遮拦。
“你……”
柳寻衣看着林方大和苏堂愈演愈烈,赶忙圆场笑道:“来来来,喝酒!喝酒!此事我自有分寸,白执扇和大哥千万别为此伤了和气!呵呵……”
“来,喝酒!”林方大端起酒碗,朝众人一举,高声道,“让我们一起恭贺寻衣晋升惊门之主!”
“恭贺柳门主!”休门弟子一起举碗,齐声祝贺。
“呵呵,这里真是好热闹啊!”
突然,一道戏谑的笑声自院门外响起。紧接着,一个獐头鼠目,鸢肩羔膝的精瘦男子步入院中,此人骨瘦嶙峋,其貌不扬,脸上洋溢着一抹极为猥琐的笑容,令人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汤聪见过公子、小姐、五爷、七爷、白执扇、青执扇、林门主。”来人一进院子,便点头哈腰地朝邓长川几人挨个行礼。
此人名叫汤聪,年纪不大,但行事颇为老练,他曾是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江湖飞贼,轻功卓绝,颇有造诣。
当年,汤聪被江一苇赏识,相约与之比试一番,倘若赢了他,便要他进入贤王府效命,结果可想而知。汤聪进入贤王府后,被洛天瑾安排入惊门,交由狄陌和许衡调教,至今也有五年了。
如今的汤聪早已是惊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更是许衡的心腹之一。
“你瞎了?”慕容白语气一冷,眼中寒光四射,直吓的汤聪身子一颤,“没看到柳门主吗?为何不行礼?一点规矩都没有!”
“是!”汤聪再如何狡黠,也断不敢与慕容白耍心机,赶忙朝柳寻衣拱手施礼道:“汤聪见过门主!”
“汤聪,你怎么来了?”林方大鄙夷地扫了汤聪一眼,嗤笑道,“难道三百惊门弟子中,只有你一人想着来给新门主道喜?”
“嘿嘿……林门主又在说笑了。”汤聪摆手笑道,“惊门弟子皆是纯朴直爽之辈,一向勠力同心,又岂会只有我来道喜呢?”
“哦?”林方大饶有兴致地盯着汤聪,反问道,“既然你来了,那其他人为何不来?”
“林门主又误会了。”汤聪奸笑道,“小的也没说自己是来道喜的,其他兄弟又如何会来?”
“你他妈的……”
“大哥!”不等林方大拍案而起,柳寻衣已先一步将其拦下,转而问向汤聪,“来此何事?”
“回门主,黑执扇请门主前去议事。”汤聪笑道,“黑执扇和其他两位门主,现已在东堂,如今就差门主了。”
“现在?”柳寻衣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天色,反问道,“此刻天色已晚……”
“回门主,下三门的规矩和上三门不太一样。”汤聪突然打断柳寻衣的话,径自说道,“黑执扇性情刚烈,规矩也十分严谨,所以何时议事只需听命便可,并不分什么白天晚上。就算是三更半夜,只要黑执扇一声令下,下三门弟子也得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整整齐齐地站在东堂候命,否则便要受罚。”
“如何受罚?”柳寻衣狐疑道。
“轻则无情棍,重则染血鞭。”汤聪笑道,语气中颇有戏谑之意。
柳寻衣错愕地看了看汤聪,转而又看向身旁的林方大,问道:“大哥,何为无情棍?何为染血鞭?”
不等林方大开口,汤聪再度抢话道:“回门主的话,无情棍便是挨棍子打,染血鞭便是要受鞭子抽。因为棍子打,经常伤筋断骨,故而叫‘无情棍’。而鞭子抽,只需一下便能血溅三尺,所以叫‘染血鞭’。”
“嘶!”闻听此言,在场的休门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们也在暗自庆幸自己所在的是上三门。苏堂虽也十分严厉,但却远没有狄陌那般狠辣无情。
“这是什么规矩?”林方大怒喝道,“府主一向宽仁为怀,何时定过这般规矩?”
“这规矩不是府主所定,而是黑执扇所定,凡下三门弟子皆要遵循。”汤聪道。
“这……”
“林方大不必多言!”苏堂突然开口喝止道,“下三门有下三门自己的规矩,我们身为外人,不要插手。”
“寻衣,去吧!”洛鸿轩催促道,“没听他刚才说的话吗?一盏茶的功夫,如若不到,便要受罚,你切勿耽搁时间。”
“我……”
“公子不必担心,因为门主是初来乍到,所以黑执扇特意交代,这一次不算。”不等柳寻衣开口,汤聪再次抢话道。说罢,他还朝柳寻衣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道:“门主,请吧!惊门三百名弟子可都在东堂,等着见新门主呢。”
汤聪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柳寻衣讲话,令林方大等人倍感愤怒,但柳寻衣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不喜不怒的镇定模样,缓缓点头道:“头前带路!”
“遵命!”汤聪说罢,便向邓长川等人迅速施礼告辞,转而快步离开庭院。
“寻衣。”林方大拽着欲要跟上前去的柳寻衣,眼中颇有担忧之意,“汤聪来者不善,看来下三门已为你备了一场鸿门宴,就等着找你麻烦,今夜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苏堂冷喝道,“柳寻衣是惊门之主,他去东堂议事理所应当,你去作甚?”
“我不放心……”
“大哥!”柳寻衣轻轻拍了拍林方大的手臂,淡笑着安抚道,“刚才邓五爷和青执扇说的对,我不能只依靠府主的恩赐,去做这个惊门之主,要凭真本事。贤王府威震天下,我这个惊门之主,又岂能给你们丢人?放心,小弟自有分寸!你们只管继续喝酒,我去去就回!”
说罢,不等林方大再劝,柳寻衣已迅速走出庭院,跟着汤聪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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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意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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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院一路行至东堂,柳寻衣与汤聪没有再说过半句话。一个只顾着低头领路,另一个则是目无表情地默默跟在后面。
初来乍到,难免要遭受刁难。这种事,对于在天机阁摸爬滚打十几年的柳寻衣而言,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如今下三门的人并不知道柳寻衣的过往,都认为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东堂,乃贤王府最大的一间议事堂,专属下三门所有。这里本是一栋武阁,内设比武校场,后来被狄陌重新装饰,撤去所有兵刃器械,放上桌椅板凳,改成一间偌大的议事堂。
东堂内,黑执扇狄陌端坐正中,惊、伤、死三门弟子围绕着狄陌呈扇形而站,下三门弟子近千,人数位列贤王府之首。
在三门弟子之前,分别摆放着三把椅子,其中“伤门门主”凌青和“死门门主”陈雍,已然在座,而惊门门主的宝座,此刻却空空荡荡,虚位以待。
前任惊门之主许衡,此时正满脸阴郁地站在椅子旁,愤愤不平地注视着身旁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宝座。
“死门门主”陈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是个八尺有余的魁梧汉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棱角分明的脸上生的浓眉虎目,鼻直口阔,相貌甚是英武。
陈雍师出昆仑,二十岁时与峨眉弟子惠英私定终身,惠英为了他屡次背叛师门,偷出峨眉派武功秘籍,传授于陈雍。不久后东窗事发,惠英在峨眉掌门妙安师太面前自刎谢罪,而陈雍本欲殉情,但却被洛天瑾出手救下。
洛天瑾从中调和,令陈雍交还所偷秘籍,并向妙安师太行拜师之礼以作交代。而后便将其纳入贤王府,陈雍武学天赋颇佳,又深得昆仑与峨眉两派剑法之精髓,故而入府三年,便被提拔为死门门主,算下来至今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我等惊门兄弟只认许门主,不认什么柳寻衣。”
惊门弟子中,一位虎背熊腰,满脸钢髯的壮汉朝许衡拱手说道:“门主为何还不落座?莫非真要等那柳寻衣来坐不成?”
壮汉名叫廖川,乃惊门弟子中的翘楚之一,五行拳颇有造诣。
站在廖川身旁的,还有一位与其面貌颇为相似的汉子,那人名叫廖海,乃廖川的本家兄弟。二人是一奶同胞,当年一同被许衡招入贤王府。只不过与廖川擅长五行拳不同,廖海更擅腿功,传言其绝技“千刹蜈蚣腿”威力无比,足以分金断石。
廖川此言一出,立即引来惊门弟子的一片附和,廖海道:“门主,这个位子你已坐了这么多年,除了你还有谁敢僭越此位?还请门主快快落坐吧!”
“请门主入座!”
“还请门主入座……”
一时间,惊门弟子怂恿、劝慰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反观许衡,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他猛然挥手,冷声喝道:“黑执扇在此,尔等休得放肆!如今我已不是惊门之主,你们也休要再称我为门主!此乃府主之命,任何人不得违抗!”
此话一出,惊门弟子无不面露难色,虽然嘴上没有再说,但在他们心里,却都在替许衡打抱不平。在大多数人看来,洛天瑾罢黜许衡的真正目的,并非为了惩罚他的过错,而是为了给柳寻衣让位,这就愈发加深了众人对柳寻衣的误解与怨气。
“许衡,看来你门下的兄弟,很是舍不得你,你究竟是如何办事的?为何会让一个入府不久的毛头小子抢去你的位置?”陈雍戏谑地调侃道,“日后要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指三道四,想必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陈兄休要乱说,柳寻衣能被府主破格提拔,想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凌青正色道,“大家日后都是下三门的兄弟,我等应以诚相待,何苦挖苦讽刺?此话若是让柳兄弟听到,只怕有失礼数。”
“那个柳寻衣能有什么过人之处?”廖川怒哼道,“他不过是在凤鸣楼救回小姐罢了。若说过人之处,我看他最厉害的本事,就是勾引女人,把咱家小姐迷的神魂颠倒,然后再借机上位,不过如此!靠女人的男人,算什么真本事?”
廖川此话令陈雍听了颇不痛快,毕竟他今日的成就,有一半都要归功于当年惠英偷出峨眉秘籍,如此一来,他多少也算是靠女人夺得机会,又如何能听得廖川这般嘲讽?
“传闻凤鸣楼之战,柳寻衣一人灭了整个金刀门,杀了诸葛雄和诸葛武父子不说,而且还以一当百,杀了近三百人。自此一战成名,威震江湖。”凌青颇为钦佩地感慨道,“若真如此,那柳门主的确算的上真豪杰。”
“我们又未亲眼得见,哪知是真是假?”陈雍淡淡地说道,“虽然金刀门不算什么强势,但仅凭他一个人,便挑了整个金刀门,未免也太……”
“是真的。”
不等陈雍把话说完,一直未曾开口的“黑执扇”狄陌却突然插话道:“此事府主亲口所述,千真万确。凌青所言不错,柳寻衣能平步青云,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们不必在此讽刺挖苦。府主既命他为惊门之主,那惊门弟子便要视他为主,忠心耿耿地随其效命。”
见狄陌都为柳寻衣说话,许衡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犹豫地望着狄陌,脸上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难看,既有不甘,亦有愤怒。
“黑执扇,柳门主到了!”
就在东堂内众人各怀心思,暗暗揣度时,汤聪的声音陡然在堂外响起,只见他一路小跑地冲入堂内,朝狄陌拱手作揖后,便快步退到廖川、廖海身旁站定。
顷刻间,东堂内近千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东堂大门,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心怀一丝紧张之情。
片刻之后,面带笑意的柳寻衣慢慢悠悠地步入东堂,待他看到堂中竟有千人之多时,神色稍稍一愣,随即便又恢复常态。在千双目光的注视下,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走到狄陌面前,拱手道:“柳寻衣参见黑执扇。”
“好。”狄陌爽朗地答应一声,朗声道,“日后你便是下三门的自家兄弟了,希望你能不负府主重托,用心执掌惊门。”
“是。”柳寻衣恭敬领命,转而看向死、惊、伤三门众弟子。
与此同时,狄陌的声音也在其身后响起,介绍道:“左边是伤门之主,凌青。右边是死门之主,陈雍。他们二人皆是府中悍将,在江湖中也颇有名声。”
“久仰!”柳寻衣与凌青、陈雍三人彼此拱手寒暄。
“那人是前任惊门之主许衡,你已见过了。”狄陌指着惊门弟子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他身旁的三人,是惊门弟子中的翘楚,汤聪和廖川、廖海兄弟。在他们身后,便是惊门麾下二百九十七名弟子。日后他们都是你的手下,你定要好生调教,严加管束,切不可放纵骄奢。”
闻听此言,惊门弟子纷纷面露不屑之意,但又碍于狄陌的威严,故而敢怒却不敢言。
“是。”柳寻衣目光扫视着眼前这些陌生的惊门弟子,心中不免涌出万千感慨,不知是喜是忧,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
“今日你初来乍到,下三门的弟子大都只听过你的名讳,却还不认识你,你何不毛遂自荐,也省的我枉费唇舌。”狄陌似笑非笑地望着柳寻衣的背影,淡淡地说道。
柳寻衣会意,目光平和地环顾着众人,拱手道:“在下柳寻衣,原是上三门休门弟子,今日初来乍到,还不太懂咱们下三门的规矩,日后还望诸位兄弟多多帮衬,柳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柳门主。”柳寻衣话音未落,廖川却突然开口问道,“不知你出身何门何派?师承何方高人?所练的是哪家功夫?刀枪剑戟、拳脚暗器,擅长的又是哪一路武功?”
廖川虽口称“柳门主”,但听他的语气却是分外嚣张,没有丝毫恭敬,再配之满眼不屑的冷傲神色,刁难之意昭然若揭。
闻言,柳寻衣微微一笑,他先将抱拳的双手垂放下来,继而目光淡然地直视着廖川,笑道:“本门主出身江陵樊虎门,师承樊虎门大当家赵通,所练百家功夫,博取千家所长。刀枪剑戟、拳脚暗器嘛……呵呵,本门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嘶!”
此话一出,东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下三门弟子无不面露惊奇诧异之色,柳寻衣竟敢称自己所练百家功夫,博取千家所长,对拳脚兵刃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此等大言不惭,就算是狄陌,也不敢妄自夸口,自讨没趣。
看着面色清秀的柳寻衣,再听他的口出狂言,众人无不对其心生鄙夷,对其夸夸其谈、自吹自擂,无不暗自嗤笑。笑他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胡言乱语,口无遮拦。
就连原本对柳寻衣心存几分敬意的凌青,此刻在听到他这番话后,也不禁面露难堪之色,心中连连叹息自己看错了人。
狄陌目光不悦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暗想道:“此子虽有些本事,但未免太过心高气傲,年纪轻轻便出言不逊,大张其词,不知收敛锋芒,不懂谦虚谨慎。想来是虚有其表,败絮其中,只怕日后难成大器。可惜了府主对他的一片厚望。唉!”
相对于其他人的隐晦,许衡、汤聪、廖川、廖海则是毫不避讳地面露讥讽之色。
许衡冷声道:“柳门主,府主将惊门交给你执掌,可不希望你将惊门弟子全都变成只会夸夸其谈,而没有真才实学的伪君子!许某将惊门弟子磨练到今天,来之不易,还请柳门主自重!”
“哦?”柳寻衣不怒反笑,反问道,“如何是夸夸其谈?如何是伪君子?我又如何不自重了?”
许衡冷哼道:“恕许某人不会阿谀奉承,我认为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吹自擂,便是夸夸其谈。道貌岸然,故作清高,便是伪君子。柳门主你举止轻浮,言语放荡,便是不自重!”说罢,许衡又赶忙补充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也不怕得罪你。如今你是惊门之主,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要杀便将我等一起杀了!”廖川带头起哄,霎时间,其身后的一众惊门弟子纷纷同仇敌忾,看样子誓要与许衡共存亡。
狄陌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凌青、陈雍及麾下弟子,则默不作声地看起热闹来。
柳寻衣毕竟是新任惊门之主,初来乍到便遭此刁难,弄得颜面无光,下不来台。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对他的名声会是极大损伤。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柳寻衣难堪时,他却陡然放声大笑起来,引得众人一阵糊涂。
“柳寻衣,你为何发笑?”廖海喝斥道。
“你第一次不尊敬我,我不怪你。”柳寻衣笑容缓缓收敛,目光如刀直直的射向廖海,沉声道,“但倘若再让我听到你直呼我的名讳,而且毫无敬意,那我便要借你的身体,见识一下无情棍和染血鞭的威力。”
“你……”
“你们不必如此不忿。”柳寻衣挥手打断许衡的话,正色道,“我刚刚是笑你们愚夫短见,坐井观天。自以为练了几天花拳绣腿,便自认为通晓天下武功,遍识天下高手,你们做不到的事情,便真以为世上无人可以做到。实在可笑至极,愚蠢之至!我不管以前是谁教你们的,但从今天开始,凡是惊门弟子,有两件事必须要改。”
“敢问门主是哪两件事?”许衡面色阴沉地问道。
“其一,目中无人!”柳寻衣字字铿锵,一字一句地说道,“其二,自以为是!”
“哦?”陈雍颇为好奇地追问道,“这其一我们明白,不知这其二是何意?惊门弟子如何自以为是了?”
“在此之前,你们可曾见过我?”柳寻衣淡淡地问道,“又可曾见过我出手?既不曾见过,又何以断定我刚才是夸夸其谈?何以看出我故作清高?何以断言我言语放荡?哼!这不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又是什么?”
说罢,柳寻衣抬脚朝惊门之主的座位走去,可还不等他入座,廖海却突然横身拦在他面前,面色狰狞地说道:“这是许门主的位置,你也敢坐?”
柳寻衣眼神一寒,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廖川已赶忙辩解道:“你刚刚说自己博采百家之长,拳脚兵刃无一不通,这不是口出狂言又是什么?”
柳寻衣眉头一挑,目不斜视的盯着廖海,幽幽地说道:“如此看来,你们是不服我这个新门主了?”
“既是府主亲命,我等又岂敢不服?”汤聪奸笑道,“只不过……我等一直对血溅凤鸣楼的柳门主心怀仰望,故而想自不量力地讨教几招,也好让我们这些庸碌之辈,开开眼界。嘿嘿……但却不知柳门主‘敢’赐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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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以武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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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聪的一个“敢”字,尽显出对柳寻衣的鄙夷与挑衅。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无不精神一震,顿时一道道热切期盼的目光纷纷投向柳寻衣。而柳寻衣则是面色迟疑地看向狄陌,沉吟道:“今夜黑执扇有要事商议,又岂能因此而耽搁……”
“柳门主便是今夜最大的事。”狄陌摆手笑道,“下三门弟子一向同心同德,你既为惊门之主,那自当与门下弟子亲如手足,如若门主与麾下弟子心存间隙,无疑是贤王府最大的隐患。故而今夜所议之事,便是柳门主你如何能坐稳那个位置。”
说罢,狄陌还用手朝惊门之主的座位指了指,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带有一丝玩味之意。
“不错。”陈雍道,“依照下三门的规矩,凡是新来的,无论是门主还是弟子,都要以武拜门,好让大家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资格留在这里。当初我与凌青擢升门主之位时,也经历过这么一场。”
凌青解释道:“柳门主,你应该知晓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下三门弟子多是半路招来的江湖好手,这些兄弟不同于府中培养的嫡系,彼此知根知底。你既做惊门之主,就意味着惊门三百名兄弟,日后的生死富贵尽在你一人之手。正所谓一将不成,累死千军,倘若你是无能之辈,那惊门三百弟子又如何能放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你?所以你必须在他们面前证明自己,唯有如此,方能服众。”
陈雍附和道:“上下一心则事半功倍,反之将一事难成。”
只言片语间,柳寻衣已经彻底明白今夜这场“鸿门宴”的真正目的。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转而朝狄陌拱手一拜,道:“如此,在下献丑了!”
“这里是自家地盘,柳门主不必拘泥!”狄陌回道。
柳寻衣目光郑重地望着三百惊门弟子,拱手道:“你们哪位先来?”
“既然这话是在下所说,那便由在下先来。”
在许衡的示意下,满脸坏笑的汤聪缓步而出,说话的功夫他已从怀中掏出一团麻绳,并随手将麻绳朝房梁抛去,一边拽着绳索在堂内来回踱步,一边请战道:“在下不才,愿请教柳门主的轻功。”
片刻之后,汤聪竟在东堂房梁间搭起一条条绳索,在距离地面约莫两丈半的空中,纵横交错的麻绳,呈现出一个横二竖二的“井”字。
麻绳不过小指粗细,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看上去极不稳固,甚至有些松散。
“柳门主,请!”
说罢,汤聪脚下轻轻一点,身形忽的飞天而起,凌空使一招蜻蜓点水,双脚轻盈地落在一根麻绳上。只见他前后游走,闪转腾挪,在纤细的麻绳上竟如履平地一般,轻松自如。
汤聪瘦弱的身躯随着麻绳左右摇晃着,看似摇摇欲坠,实则根基颇为稳牢。
“好轻功!”柳寻衣见状,不禁感慨道。
“嘿嘿……我的轻功‘如影随形’在江湖之中仅次于江三爷‘一苇渡江’。除此之外,便再不逊于任何人。”汤聪双手抱怀,眼神戏谑地俯视着柳寻衣,挑衅道,“柳门主何不上来,与我在这儿悬绳之上一较高下?”
说罢,汤聪又故作自责地拍了拍脑袋,惺惺作态道:“哎呀呀!怪我怪我!刚刚柳门主只说刀枪剑戟,拳脚暗器无一不通,却没说轻功如何。是我一时大意,疏忽了!还望柳门主恕罪,恕罪!”
汤聪的话顿时引起堂中一阵哄笑,而柳寻衣竟也和众人一同大笑起来,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好个如影随形,今日我也算涨见识了!”柳寻衣笑道,“既然盛情难却,那我便却之不恭。”
说罢,柳寻衣脚下一顿,飞身而起,身形在半空中一连翻转数周,稳稳落于麻绳之上。
此刻,他和汤聪站在一根绳上,饶是汤聪故意摇晃绳索,柳寻衣的双脚却好似在绳上生根一般,始终纹丝不动。
只凭这身不俗的轻功,便足以令堂中众人大吃一惊。
“柳门主,似乎有点本事。”
汤聪渐渐意识到柳寻衣并非浪得虚名,之前萦绕在脸上的戏谑之意,此时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凝重。
“你有如影随形,我有登萍度水。”柳寻衣淡笑道。说罢,他伸出手臂朝汤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休怪在下得罪了!”
汤聪猛然尖叫一声,随即身形一动,双脚连翻踏在绳上,朝柳寻衣迅速冲来。柳寻衣的身形随着麻绳起伏上下而动,目光如炬,却毫无慌张之色。
眨眼间,汤聪已掠到眼前,柳寻衣猛然出手,快若闪电的一掌笔直地拍向汤聪的胸口。顿时,凌厉的劲气夹杂着狂躁的掌风,直将汤聪的胸口凌空震痛。
汤聪大惊,深知这一掌力道极大,故而不敢硬接,身形陡然一转,其人竟已化作一道残影,令柳寻衣一掌扑空。当柳寻衣再度望向汤聪时,他已飞身落于另一根麻绳上。
“好快的速度!”柳寻衣感慨道,“难怪你敢如此挑衅,原来是有恃无恐。”
“我只说与柳门主比轻功,却没说比掌力。”汤聪狡辩道,“柳门主再有本事,也得先捉住我再说。”
“好啊!”
柳寻衣答应一声,与此同时左脚轻轻一踩,麻绳顿时弯若弓弦,紧接着柳寻衣身形一轻,如离弦之箭般高高弹起,伴随着一个空翻,其人已朝另一根绳上的汤聪爆射而来。
“来的好快!”
汤聪大叫一声,脚下连退数步,随之身子一斜,如随风柳絮般朝一侧飘去,右手轻轻在另一根绳上一拽,随之身子灵活上翻。眨眼间,他已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坐在那根绳上荡起秋千来。
“柳门主,若是这样追下去,只怕你一辈子也休想抓住我。嘿嘿……”汤聪挑衅道。
柳寻衣没料到汤聪的身法竟会如此灵活迅捷,不由地摇头苦笑一番,道:“这里有四根绳,你若来回逃窜,我的确无计可施。”
“怎么?”汤聪眼睛一亮,坏笑道,“柳门主想认输了?其实柳门主的轻功的确不错,就此认输也不算丢人……”
“你错了!”
不等汤聪把话说完,柳寻衣却脚踝一翻,紧紧缠住脚下麻绳,同时飞身而起,双脚奋力左右而错,伴随着“砰”的一声轻响,一根麻绳竟被他生生挣断。
依照此法,柳寻衣连翻起伏,趁汤聪反应不及,瞬息间他已将空中的“井”字变成“十”字,最后又变成“一”字。
见状,狄陌、凌青、陈雍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叹服的笑意。反观许衡等人,却面色铁青,双眼都恨不能要喷出火来。
此刻,半空中只剩最后一根麻绳,饶是汤聪的身法再如何灵活,眼下也是避无可避。
反观柳寻衣,却如闲庭散步一般,面带坏笑地朝不断后退的汤聪步步紧逼。
“柳门主,你……”
“呼!”
不等汤聪开口,原本步伐缓慢的柳寻衣突然身形一晃,半空中一连留下数道残影,当柳寻衣再度出现时,他的右手已紧紧攥在汤聪那纤细如柴的脖子上,直掐的他脸色涨红,眼珠外翻,双手连连拍打在柳寻衣的胳膊上,口中干呕不止。
“门主饶命……小的……小的认输了……”
万急之下,汤聪拼尽全力,连连求饶。柳寻衣则轻笑一声,随之胳膊一甩,将汤聪从绳上扔下,汤聪在脱离了柳寻衣的束缚后,顿时如鱼入大海一般,在半空中连翻数周,最终半跪落地。
此刻,汤聪已不再闪躲,而是高高扬起苍白的脸庞,朝柳寻衣拱手抱拳,恭敬道:“门主好功夫,汤聪服了!”
“起来吧!”
柳寻衣轻应一声,纵身自绳上飞落而下。
“柳门主轻功不错,却不知掌上的功夫又当如何?”
柳寻衣双脚还未落地,廖川却暴喝一声,一个飞身冲入场中,一上来便是一招颇具声势的虎鹤双形。
东堂内顿时响起一道令人心悸的猛虎咆哮,掺杂其中的还有一声高亢入云的鹤唳。虎鹤上下交错而行,眨眼间已扑到毫无防备的柳寻衣面前。
“少林五行拳?”
柳寻衣眉头一皱,随之脚下轻轻一点,身形闪退,堪堪避开廖川这一轮攻势。不等廖川再度扑上来,柳寻衣已亮出龙行拳的架势,大笑道:“声势不俗,有些本事!五行拳我也曾学过几招,多日不练或有生疏,今日不妨趁此机会重温一下!”
说罢,柳寻衣踏出鸳鸯连环步,主动朝廖川逼去。转瞬之间,二人已近战交手,拳掌相错,你来我往,攻守兼备,差招换式,打的好不精彩,直看的下三门众弟子连连拍手叫好。
廖川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也会五行拳,并且一招一式皆烂熟于心。故而他每每施展出攻势,都会被柳寻衣轻松化解,并乘势反击,以远胜于他的速度和力道,让廖川在短短二十个回合内,竟一连败了十七招。
廖川恼羞成怒,突然变招,使出毒蛇吐信,身形前倾而下,与此同时迅速出手,直取柳寻衣的下身要害。
“无耻!”
柳寻衣怒骂一声,在身形拔高的同时,腰马迅速一转,双膝挡住廖川的右手,随之还以一招乌龙探水,右拳砸落,拳背重重地打在廖川的后背上,同时右脚踢出,直击廖川小腹,将其远远踢飞。
见势不妙,站在一旁观战的廖海,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大喝一声,飞身而上,凌空使出千刹蜈蚣腿。
“柳门主,可曾认得在下的千刹蜈蚣腿?”
“你也一样!”
霎时间,万千腿影如疾风骤雨般朝柳寻衣轮番袭来,柳寻衣眼神一变,冷哼一声,腰马一转顺势摆腿,一记飞身高鞭腿,直接与廖海的腿狠狠撞在一起,将半空中的无数腿影瞬间震散。
廖海大喝一声,双脚落地轻点,身形再度冲天而起,半空中双腿连翻踢出,声势不俗。廖海上下翻飞,每次都是脚尖点地,又迅速飞起,双腿踢出带起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罡猛劲气,袭向柳寻衣,一轮接一轮的猛攻竟是毫无间隙。
柳寻衣连退数步,突然身子猛地向前扑倒,在落地的瞬间双手撑地,以双臂之力撑起全身,使出一招倒挂六合脚,八荒扫堂腿,将刚刚落地的廖海瞬间扫倒在地。
柳寻衣的小腿狠狠踢在廖海的膝盖上,险些将他膝盖骨踢碎,一阵剧痛钻入廖海心头,令他精神一滞。
柳寻衣没有给廖海半点喘息之机,就在廖海倒地的瞬间,他陡然侧腿一蹬,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在廖海小腹上,令其身体紧贴着地面滑了出去,直至身躯重重地撞在堂内的柱子上,方才堪堪稳住。
反观柳寻衣,一连击退廖川、廖海后,一个鹞子翻身,轻盈地落在一旁,脸不变色气不喘,依旧是那副稳若泰山的镇定模样。
“噗!”
“噗!”
廖川、廖海先后喷出一口鲜血,这一幕令堂中众人无不暗吃一惊,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戏谑和鄙夷,更多的则是震惊和诧异。
“我以武拜门,各位可还满意?”
柳寻衣目光审视着面面相觑的惊门弟子,淡笑道:“若仍有不服者,还请下场赐教。无论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无论是拳脚,还是兵刃,柳某今夜都一概接受,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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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心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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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突然响起的掌声,瞬间将恍若失神的众人惊醒。
狄陌目光赞赏地望着柳寻衣,笑道:“柳门主如摧枯拉朽般连败惊门三大高手,着实令人佩服。既然汤聪、廖川、廖海皆已败于你手,想必惊门弟子中也不会再有人不服气了。”
说罢,狄陌又将目光转向众弟子,朗声道:“府主慧眼识珠,他钦定柳寻衣为惊门之主,现在你们可知道原因了?柳门主绝非浪得虚名,你们也休欺他年轻,论手段和本事,他远胜你们所有人。从今天开始,由他执掌惊门,才是实至名归。拜门之后,尔等便要懂规矩,守家法,休在柳门主面前造次,否则本执扇决不轻饶!”
狄陌虽对许衡颇有感情,但他骨子里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懂得权衡利弊,孰轻孰重,既然柳寻衣被洛天瑾奉为惊门之主,他自当全力支持。
至于假公济私、拉拢亲信、排挤新人这等龌龊事,性情耿直的狄陌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在狄陌眼中,只认你有没有真本事,其他的一概不论。如若狄陌不是此等刚正严明之人,洛天瑾又岂会让他执掌下三门这么多年?
刚才狄陌之所以不帮柳寻衣说话,一是因为他要让柳寻衣自己在手下面前立威,二是他想亲眼看看,柳寻衣到底有没有资格做惊门之主。
如今柳寻衣已在众弟子面前证明自己,也让狄陌很是满意,故而他非但不会再故意刁难,恰恰相反,他现在还要帮柳寻衣坐稳惊门之主的宝座。
在狄陌眼里,柳寻衣如今已是下三门的自家兄弟,与许衡、凌青、陈雍一样,没有亲疏远近之别。
“是!”听到狄陌的话,千名弟子齐声应道,转而还一起向柳寻衣施礼道,“见过柳门主!”
“等一下!”
见柳寻衣获得狄陌认可,许衡不禁心中一沉,猛然大喝一声,并随之抽出腰刀,纵身跃至柳寻衣面前,狞声道:“刚刚比试的不过是些拳脚,若真与人厮杀,大多依靠兵刃。如今我也算是惊门弟子,理应有资格向柳门主挑战,不知柳门主可愿与在下切磋一番兵刃?”
“许衡,休要放肆……”
不等狄陌出言呵斥,柳寻衣却大手一挥,打断狄陌的话。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愤愤不平的许衡,正色道:“我坐了你的位置,你心有不服乃人之常情,我愿与你切磋。”
“好!”许衡冷笑道,“敢接受我的挑战,算你还有几分胆识。”
“不过我刚刚来的匆忙,并未携带兵刃。”柳寻衣苦笑道。说罢,他环顾堂中众弟子,朗声道:“不知哪位愿借我兵刃一用?”
“用我的!”凌青率先答应一声,同时将手中的唐刀扔给柳寻衣。
柳寻衣拔刀出鞘,顿时一道寒光闪过半空,刺的许衡双眼微微一眯。
“多谢!”
许衡目光狐疑地盯着柳寻衣,迟疑道:“柳门主,我听闻你一向善使剑,现在你借来一把刀,岂不是有失水准?”
柳寻衣眉头一挑,淡淡地回道:“难道你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刀枪剑戟,我无一不通。”
柳寻衣此话令许衡脸色一变,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狠戾,怒喝道:“我倒要看看你的牛皮还能吹多久?看招!”
话音未落,许衡已挥刀而上,一上来便施展出十成功力,毫不留情地朝柳寻衣扑去。
顷刻间,东堂内刀气纵横,疾风骤起,五官狰狞的许衡早已忘记“切磋”的含义,竟对柳寻衣频频使出杀招,招招阴毒,刀刀致命,甚是骇人。
“斩风刀法?”
柳寻衣见许衡所施展的招式颇为熟悉,正是与林方大如出一辙的斩风刀法。只不过论起威力来,许衡的刀势却要比林方大霸道猛烈不少。
柳寻衣临机而动,刀出如虎,他不急着击退许衡,而是见招拆招,一一应变,与许衡刀来刀往,打的颇为热闹。
“铿铿铿!”
伴随着一道道络绎不绝的金戈巨响,眨眼间,柳寻衣已与许衡鏖战五十几个回合。
期间,许衡一直想要柳寻衣的命,故而攻势不断,全然无防。反观柳寻衣,却临危不乱,面对许衡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仍镇定自若,手中唐刀漫天飞舞,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不是防守便是闪避,竟没有一招攻势。
战局之中,许衡求胜心切,故而不止一次地露出破绽,但柳寻衣却对此视而不见,仍旧死守不攻。
即便如此,一连五十多个回合,连翻猛攻的许衡也未能破开柳寻衣的防御,反倒将自己累的气喘吁吁,心浮气躁。
“许衡为何如此痛恨柳寻衣?”陈雍狐疑道,“难不成他们之前有什么深仇大恨?”
“并非如此。”凌青目光凝视着战局,幽幽地说道,“许衡并非痛恨柳寻衣,而是恨他自己。柳寻衣强于他,他难过。但柳寻衣若不如他,他则更加难过。毕竟是被人取而代之,许衡最恨自己无能,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那柳寻衣为何只防不攻?”陈雍又问道,“难道他武功不如许衡?”
“柳寻衣的武功胜许衡十倍,乃至数十倍!”不等凌青开口,狄陌却突然插话道,“对柳寻衣而言,打败许衡易如反掌,但收服其心才是关键。在你们三位门主中,许衡武功最差,这么多年鲜有进步,究其原因,是因为其心太傲,其性太孤。故而,凡事都会先想自己,这才在折戟谷铸成大错,被府主罢去门主之位。唉!之前是我太纵容他了,府主说的对,一味的纵容绝非关照,而是谋害。”
狄陌的话令陈雍、凌青不禁面面相觑,此话别有深意,或许狄陌这些年纵容的,并不单单是许衡一人。
“柳寻衣,都一百回合了,你为何不还手?”许衡对滴水不漏的柳寻衣大为光火,于是挥刀喝骂道,“莫非你瞧不起我?不屑对我出手?”
“非也!”柳寻摇头道,“我只是想看看,曾执掌惊门多年的许衡,究竟有多少本事。”
“我承认自己奈何不了你,那又如何?”许衡咬牙切齿地驳斥道,“你又能奈我如何?你守得住我的攻势,我也一样能守住你的攻势。”
“是吗?”
柳寻衣一言未落,手中唐刀突然一转,身形如风,眨眼间便已闪到许衡面前,不等大惊失色的许衡急忙出招抵挡,柳寻衣的刀锋却已闪电而至,迅如猛虎,势如惊雷,伴随着“嘭嘭嘭”几声巨响,许衡只感到一股难以匹敌的巨力自刀身袭来,一不留神,钢刀竟脱手而飞,“嗖”的一下,笔直地横插进墙壁中。直吓的站在墙边的几名弟子,双腿发软,险些瘫软在地。
“啊……”
“呼!”
一切皆在电光朝露之间,以至于眼花缭乱的许衡惊魂未定,冷厉的唐刀已轻轻架在他的脖子上。
许衡目光颤抖地盯着肩头的唐刀,转而又看向身前的柳寻衣,眼中充满复杂之色。
反观柳寻衣,仍目无表情,眉宇间看不出一丝喜怒。
“你……”许衡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吐沫,声音略显颤抖地犟嘴道:“你要杀便杀,我宁死不服!”
面对桀骜不驯的许衡,柳寻衣却突然将唐刀收回,淡淡地说道:“我们是同门兄弟,我不会杀你。”
此言,令许衡大为意外。刚才他招招直逼柳寻衣要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许衡对柳寻衣心存杀意。许衡本以为柳寻衣就算不杀自己,也会对他羞辱一番,但却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就此作罢。
柳寻衣未再理会许衡,而是径自将唐刀收入鞘中,并亲自走到凌青身前,双手归还,凌青见状,急忙起身双手接刀,诚恳道:“柳门主好武功,凌某佩服!”
此刻,场面略有尴尬,众人诧异于柳寻衣的武功超群时,也在为许衡暗暗捏着一把汗。
狄陌轻咳两声,沉声道:“许衡,你已败于柳寻衣之手,可还有话要说?”
“我……”许衡眼神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道,“今夜是我自讨没趣,丢尽颜面不说,而且还尽显小人之态……黑执扇,我已没脸再继续留在贤王府,我……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离开……”
“门主……”见状,廖川、廖海、汤聪等惊门弟子,纷纷面色难堪地上前劝阻。
“不要再叫我门主。”许衡垂着头,挥手道,“从今天开始,柳寻衣才是你们的门主,而且……他的武功远胜于我,的确有资格做惊门之主……”
见状,汤聪急忙将目光转向柳寻衣,面色复杂地哀求道:“门主,请念在门……许大哥为惊门付出诸多辛劳的份上,网开一面,饶恕他刚刚的无礼。”
“请门主开恩!”廖川、廖海兄弟带头,一众惊门弟子一起跪倒在柳寻衣面前,为许衡求情。
“你们这是作甚?”许衡大怒道,“我以前是怎么教你们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如此没出息?现在是我自己要走,你们求他作甚?”
许衡气冲冲地怒哼一声,转而朝柳寻衣随意一拱手,头也不抬地快速说道:“柳……柳门主,我这帮兄弟就交给你了,他们对你本无恶意,一切都是受我指使。所以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不要连累他们。我自知得罪了你,已无法继续在惊门立足,所以也不会留在这儿惹你生厌,许某告辞了!”
说罢,许衡弃惊门众弟子的苦苦哀求于不顾,毫不迟疑地转身朝堂外走去。
“许大哥留步!”
柳寻衣突然开口,喧闹的东堂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看着驻足在门前的许衡,柳寻衣缓步上前,朗声道:“许大哥,你若就这么走了,惊门弟子该当如何?我初来乍到,日后遇事又该向谁请教?你说自己宁死也不服我,那又如何?你昨日是惊门之主,今日成了惊门弟子,而我刚刚还在休门与大哥把酒言欢,现在不也站在这里,遭受你们的轮番挑战?你只知道自己被贬,颜面尽失,但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意?我又是否想做惊门之主呢?我何尝不想留在休门,与兄弟们朝夕相处?但贤王府毕竟是有规矩的地方,府主一声令下,你左右不了,我也同样左右不了。我明知今夜前来,会遭到你们羞辱,但我还是要来,因为这是我的命,我认!而对于你,你犯了错就要被贬,打不过就要认输,这也是命,你也得认!你若不服,只管回去勤加练武,我随时等着你再来挑战!”
柳寻衣目光凝重,注视着许衡那略显颤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夜我敢来,不能说我有多勇敢,但起码我没有逃避。但此刻你若一走了之,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懦夫。而对于稍有不如意,便只知抱头鼠窜的懦夫,惊门不留也罢!”
对于柳寻衣的一番肺腑之言,不仅许衡听的心生百般滋味。就连狄陌、凌青、陈雍和近千名弟子听后,亦是深陷沉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什么上三门,下三门……什么惊门、死门……说到底,踏出府门后,我们都是贤王府弟子。”柳寻衣义正言辞地说道,“若我们自己还分亲疏远近,嫡系旁系,那贤王府迟早覆灭,而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等也早晚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许大哥,我这番话并非只说给你听,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你若想走便走吧!”
说罢,柳寻衣又将坚毅的目光转向惊门弟子,沉声道:“若是你们中也有人想随他离开,那现在就走,我绝不阻拦!”
“门主息怒!”汤聪、廖川、廖海几人相视一眼,稍稍犹豫后,纷纷向柳寻衣拱手赔罪道,“我等愿追随门主,誓死留在惊门!”
“许衡,你呢?”狄陌一向厌恶下三门中有亲疏派系,因此也甚为震怒,冷声喝问道,“早知你无可救药,当时我又何必在府主面前为你求情?哼!你太让我失望了!”
许久之后,许衡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许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狄陌叩拜到:“许衡无能,辜负了黑执扇的厚爱。从今日起,我将尽力辅佐柳门主,再不敢妄自菲薄,心生杂念。以求将功折罪,报答……府主与黑执扇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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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议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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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清晨。
洛鸿轩奉洛天瑾之命,亲至下三门,召狄陌、柳寻衣、凌青和陈雍前往中堂议事。
中堂内,除洛天瑾夫妇外,谢玄、邓长川、洛凝语、林方大等人已落座两侧,当洛鸿轩带着柳寻衣几人匆匆而来时,慕容白正在向洛天瑾回禀前些日子的少林之行。
见状,柳寻衣等人自然不敢出言打扰,只能默默地朝洛天瑾躬身施礼。在谢玄的眼神示意下,迅速轻声入座。
“玄明方丈曾收到秦明的亲笔书信,信中大意是既然潘家能找贤王府做应援,那秦家也会邀请金剑坞,在三月初一共赴少林,以壮声势。”慕容白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玄明方丈老成持重,处世中庸,他认为秦明之请倒也不失公允,故而答应了秦明的要求。”
闻言,邓长川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也就是说三月初一,金剑坞的人也会出现在少林寺?”
“是。”慕容白点头道,“争夺‘玄水下卷’说到底只是秦、潘两家的私人恩怨,少林派并不想惊动武林群雄,因此这场比武亦不会公之于众。除了潘、秦两家和少林外,便只剩下我们和金剑坞,有资格派人前去观战。但玄明方丈有言在先,无论是少林派,还是贤王府、金剑坞,此行只能在一旁观战,绝不可插手潘、秦之争。”
“呵呵……玄明方丈本不想蹚这趟浑水,若非我再三相求,少林恐怕不会参与此事。”洛天瑾笑道,“秦明当年能应允在少林比武,正是看重玄明处事中庸,不偏不倚。”
“可无论如何,玄水下卷绝不能落在秦家之手。”谢玄沉声道,“秦家只凭半卷刀谱,便足以跻身武林四大世家之列,若是让秦明得到整部《归海刀法》,那江湖中还有谁能遏制秦家?我们与四大世家一向不和,若让秦家得势,贤王府必遭大难。”
林方大嘴巴一撇,狐疑道:“‘玄水下卷’果真这么厉害?我们之前去颍川潘家,发现潘家上下孱弱不堪,根本就没有江湖传闻的那般神乎其技。”
“潘八爷退隐数十载,潘家子孙又经商多年,他们早已不是江湖中人,即便家中放着半部绝世刀法又当如何?”谢玄摇头道,“潘八爷早已弃武习文,因此潘家子孙无人教导,就算再有天赋,也不可能自学成才。玄水下卷在如今的潘家,早已名存实亡,彻底沦为潘八爷的一个执念。除此之外,别无它用。”
“如此说来……”洛鸿轩迟疑道,“就算潘家这次能保住玄水下卷,只怕也不会长久。秦家肯放手,江湖中其他人又岂会甘心?潘家若不自强,玄水必失!”
“不错。”柳寻衣正色道,“所以潘八爷的心意是,待他天命不济之时,愿将‘玄水下卷’托付于府主之手。”
在说这番话时,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紧紧盯着洛天瑾。因为他早在颍川时,就曾暗中怀疑过洛天瑾结交潘初八是否另有目的?可洛天瑾此刻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就如同刚刚柳寻衣所说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好啊!”邓长川大笑道,“玄水下卷若在我们手中,借秦明十个胆子,也断不敢来抢。更何况若真能得到半部绝世刀谱,那我们的实力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此事说来容易,实则却暗藏凶险。”谢玄颇为担忧地缓缓摇头道,“玄水下卷如同一个烫手山芋,扔在谁手里,谁就要成为河西秦氏的头号大敌。潘八爷打算在穷途末路时,将其托付于府主,只怕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半卷刀谱,更是诸多麻烦。其中利弊,还需我们细细权衡才是。”
谢玄此话令众人再度陷入沉思,一时竟谁也没了主意。
“玄水下卷会为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只怕还是后话。”一言未发的狄陌突然开口道,“眼下潘家与秦家比武在即,依我之见,潘家根本没有半分胜算。玄明方丈有言在先,除了潘、秦两家外,其他人不得擅自插手。三月初一,若潘家在比武中输了,那依照十年之约,‘玄水下卷’即刻归于秦家。就算潘家想抵死不认账,难不成我们贤王府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耍赖?还是想从秦家手中硬抢?且不提我们能否从秦家与金剑坞手中,顺利抢回玄水下卷,单说此事万一宣扬出去,只怕贤王府日后难以在江湖立足,武林群雄也会鄙夷我们言而无信,强取豪夺。潘家早已归隐,他们不在乎名声好坏,难道我们也不在乎吗?”
“狄陌言之有理。”凌潇潇附和道,“究其根本,还在三月初一的这场比武。若潘家胜,一切自然好说。但潘家若不敌秦家,我们又该如何?如今潘家第一高手潘武,已死于非命,潘春也随其母逃的无影无踪,眼下只剩女婿贺虎。虽有些手段,但比起秦家高手,终究是……有心无力,杯水车薪。”本来凌潇潇想说“不堪一击”,但碍于洛天瑾与潘初八的交情,才临时改口,算是给时运不济的潘家留下最后一点颜面。
“提起此事我就来气。”林方大怒哼道,“东湖帮欺人太甚,恨不能骑在潘八爷脖子上拉屎,可潘八爷竟然……竟然还要忍气吞声,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当初若非寻衣和凝语阻拦,我早就杀去东湖帮,找那什么狗屁李老虎算账了。”
“这不叫忍气吞声,这叫以大局为重。”洛天瑾淡笑道。说罢,他默默在堂中环顾一圈,缓缓开口道:“时才夫人所言不错,三月初一的比武才是重中之重。潘家若胜,则得道多助。若败,则失道寡助。天下谁人也不能逆天而行,贤王府更不可做出违背道义之事。故而,我将你们召来所要议定的头等大事,便是如何帮潘家打败秦家。”
“这……”谢玄苦笑道,“除非我们派高手替潘家出战,可刚刚府主说过,绝不能做出违背道义之事。这毕竟是潘、秦两家的私怨,我们冒然插手……只怕不妥吧?”
“贤王府是外人,自然不能插手人家的私怨。”洛天瑾点头道。
“那……潘家必输无疑。”狄陌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道,“潘八爷曾自断手筋,并且如今年事已高,自然不能出战。而潘家其他子孙……皆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不禁风之辈,眼下只凭一个贺虎……请恕在下直言,虽不知秦家会派何人出战,但贺虎绝无获胜的机会。”
“看的通透。”洛天瑾赞许道,“事实的确如此。”
此言一出,不等众人疑惑追问,洛天瑾却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正是潘初八写给他的那封密信。
洛天瑾举着书信,淡笑道:“潘八爷对此早有预料,故而他在信中向我求助,并提前为我想出一个既不违背道义,又能派人帮潘家的法子。”
“哦?”
闻听此言,众人顿时来了兴趣。之前洛天瑾在初次看到这封信时,并未公开信中内容,只是匆匆观阅一翻后,便收了起来。因此就连凌潇潇都不知晓其中秘密,众人又岂能不心生好奇?
林方大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敢问府主,潘八爷的信里写了些什么?”
“潘八爷在信中向我恳求两件事。”洛天瑾幽幽地说道,“其一,他想让我派人前往颍川,替他收拾东湖帮,以报杀子夺财之仇……”
“早该如此!东湖帮欺人太甚……”林方大性情直爽,当即拍案叫好。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谢玄愠怒的目光已直直投来,吓的他赶忙将嘴巴闭上,兴奋的呼喊声也戛然而止。
“其二。”洛天瑾并未理会林方大的无礼,径自说道,“潘八爷有一孙女,名叫潘雨音,如今正值芳华,待字闺中,潘八爷想让我在贤王府为其择一良婿,速速前往颍川成亲。此人定要武功卓绝,心怀侠义,也好于三月初一,以潘家孙女婿之名,顺理成章地代表潘家迎战秦氏。”
“嘶!”此话一出,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尤其是柳寻衣、林方大、洛凝语三人,他们都亲眼见过潘雨音,深知此女才貌兼备,贤良温顺,乃不可多得的窈窕淑女。但却万没料到,潘初八竟会为了此战,而不惜牺牲她的终身幸福。
“敢问府主……”凌青狐疑地问道,“不知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
“成亲之礼自然是真,不然如何瞒过秦家耳目?”洛天瑾笑道,“但实则却是有名无实,只为与潘家共度时艰罢了。待比武过后,一切自是尘归尘、土归土,彼此间再无瓜葛。”言至于此,洛天瑾突然面露戏谑之色,话中有话地笑道,“不过潘姑娘也是难得的翩翩佳人,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假戏真做倒也无妨。哈哈……”
“若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倒也算一桩美事。”洛凝语喃喃自语道,“但若只是逢场作戏,此事过后对男人倒没什么,但对潘姑娘可就……毕竟人家是黄花闺女,完璧之身,经此一闹,定会有损其名节,日后叫人家如何见人?如何再嫁?”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林方大反倒是不以为意地摆手笑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成亲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事后潘姑娘仍是黄花闺女,仍是完璧之身。今日不过是暂借虚名,却能帮潘家度过厄运,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值!”
“值个屁!”洛凝语不知为何,竟气的脸色煞白,杏目圆瞪,就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你们不是女人,又如何懂得名节对一个女人是何其重要?林方大,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别人笑话也就算了,还竟说些粗鄙无礼的混账话!”
洛凝语突然发怒,令林方大有些猝不及防,他满眼委屈地望着洛凝语,一时间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好生为难。
“够了!”凌潇潇沉声道,“既是潘八爷之意,那便是潘家自己的事,又岂容你们在这儿争来争去?”说罢,她将目光转向洛天瑾,轻声问道:“瑾哥,潘八爷在信中可否指名道姓?可有中意的人选?”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信中并无指名道姓,但潘八爷却已有中意人选。”
“是谁?”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寻衣?”林方大下意识地回答道。
“这就是了。”洛天瑾淡笑道,“三人去颍川,一个是小姐,一个是门主,可潘八爷却偏偏选择身份最为卑微的柳寻衣代为送信,其用意……不已是昭然若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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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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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瑾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聚在柳寻衣身上,其中尤其以洛凝语的目光最为复杂。
“寻衣,不知你意下如何?”洛天瑾不顾其他人的诧异,径自问向面色尴尬的柳寻衣。
“这……”柳寻衣万没料到此事竟会落在自己头上,当下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回道,“我与潘姑娘不过区区一面之缘,这件事让我去……未免不太妥当吧?”
“你与潘姑娘就算素未谋面,又有何妨?”凌潇潇道,“又不是让你们真成亲,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眼下不是潘姑娘看上你,而是潘八爷看上你了。”
“不错。”洛天瑾道,“更准确的说,是潘八爷看上你的一身武艺。如若不然,你与林方大同去颍川,他为何偏偏选中你?”
此刻,林方大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噗”的一声放声大笑起来,戏谑道:“贤弟,真是恭喜你了!没想到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未谈婚论嫁,你却要拜堂成亲了。哈哈……”
“大哥休要取笑小弟。”柳寻衣连连苦笑,搪塞道,“此事不过是潘八爷的假途灭虢之计罢了。”
“哼!”
面对林方大与柳寻衣的笑谈,洛凝语突然冷哼一声,竟全然不顾洛天瑾和凌潇潇的目光,径自转身朝后堂走去,临行时还头也不回地娇喝一句:“你们认为的笑话,对人家潘姑娘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亏你们还笑的出口?没心没肺!”话音未落,她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洛天瑾意味深长地望着洛凝语离去的方向,转而和凌潇潇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无奈。
“既是假意成亲,那派谁去都一样。最重要的是,此人一定要武功高强,这样方能为潘家争取一丝胜算。”洛天瑾神色一正,朗声道,“寻衣,在府内年轻一辈中,你的武功当属翘楚,又难得潘八爷对你另眼相看。依我之见,不如你就随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去助他潘家一臂之力,如何?”
“府主有命,在下自当遵奉!”柳寻衣赶忙拱手答应,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就算我去,潘家也只有我与贺虎二人,秦氏高手绝非浪得虚名,我们以二敌三,只怕……”
洛天瑾笑道:“你们并非以二敌三,潘八爷在信上已写明,会让孙子潘云替代潘春参战。”
“潘云?”柳寻衣和林方大同时一惊,林方大错愕道:“府主,潘云虽练过几年拳脚,但终究是个病秧子,让他去岂不是……”
“让潘云参战是潘八爷的意思,无需你们多言。”洛天瑾挥手打断道,“此战最大的胜机在于比武的规矩。你们应该知道,此战不以获胜的场次而论,而是以擂台上留下的最后一人为赢。换言之,只要秦家不派出秦明一辈的高手,寻衣便有机会以一敌三。如此一来,岂不皆大欢喜?贺虎虽有些本事,但输赢要看运气。至于潘云,无非是去凑个数罢了。他们二人只能助你削弱对方,但却难以制敌。”
虽然柳寻衣心存忐忑,但见洛天瑾心意已决,自然不敢多言。
“今日府主将死、惊、伤三门之主尽数招来,是想问问你们,谁愿带人去颍川一趟,荡平东湖帮?”谢玄突然开口道,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狄陌,问道,“狄陌,你身为黑执扇,你认为他们谁去办这件事,最为稳妥?”
“东湖帮虽不是什么强势,但却在颍川树大根深,上至官府,下至市井,无不与东湖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颍川城内处处是他们的拥趸,李老虎更是一呼百应,帮众过千。”狄陌幽幽地说道,“所以此行对付东湖帮,很难将他们所有人尽数除之。擒贼先擒王,只要以雷霆之势攻袭东湖帮老巢,斩杀匪首李老虎和帮内核心之人,其麾下帮众必将作鸟兽散,东湖帮随之荡然无存。细细想来,倒也不算一件太难的差事。我意,府主可在陈雍、凌青二位门主之间,随意挑选一人前往。”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望着狄陌,反问道,“三位门主,你点了两个人的名字,为何偏偏省去柳寻衣?”
“就是,莫非黑执扇看不起我兄弟?”林方大愤愤不平地撇嘴道。
狄陌摇头道:“我不选柳寻衣原因有二,其一,柳寻衣已奉命前去颍川与潘家假成亲,所谓分身乏术,一心难以二用。其二,柳寻衣初任惊门之主,与麾下弟子间还需慢慢适应,方能有所默契,此去剿灭东湖帮绝非一人之功,恰恰需要众人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就目前而言,柳寻衣与惊门弟子还不具备此等默契,万一临阵出了乱子,损失的将是我贤王府弟子的性命。”
狄陌此言有理有据,倒并非针对柳寻衣。故而柳寻衣也断不会因此而记恨他,相反还会对他更加钦佩。
“凌青、陈雍,你二人意下如何?”谢玄问道。
“在下愿往!”凌青、陈雍异口同声地开口请命。
谢玄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洛天瑾,却见他目光深邃,笑而不语,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瑾哥,我认为狄陌此言在理。”凌潇潇轻声道,“凌青之前追杀过琴魔舞妖,这次应该轮到陈雍一展身手。不如就让他率人前去如何?”
邓长川点头道:“陈雍性情谨慎,虑事周密,若由他前去,东湖帮定不成威胁。”
“府主,我也愿往!”林方大不甘心地掺和道,“凭什么每次遇到这种好事,都是他们下三门的功劳?难道我休门弟子是吃素的不成?”
“还是让我去吧!”凌青也不甘弱后,急声道,“上次琴魔舞妖之事我没办好,正好借此机会,让我将功折罪!”
“让我去!”
“我去!”
……
一时间,林方大、凌青、陈雍三人争论不休,而凌潇潇、洛鸿轩、邓长川等人也纷纷各抒己见,堂内喧声四起,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我意已决,不必再争!”
洛天瑾突然开口,喧闹的中堂顿时安静下来,林方大三人纷纷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他,各个心怀紧张,面色激动。只等洛天瑾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回去召集人手。
洛天瑾在堂中环顾一圈,最终将凝重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无心争功的柳寻衣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交由柳寻衣去办!”
此话一出,堂中登时一片哗然。
“府主,柳门主武功虽高,可他毕竟入府不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
“区区东湖帮,尚不至于让我一连派出两位门主。所以颍川之事,一概交由柳寻衣处置,由他率惊门弟子前去。”不等陈雍劝阻,洛天瑾却陡然提高了声音,正色道,“我意已决,任何人都不必多言。至于假成亲与剿灭东湖帮,两者之间如何安顿,也由柳寻衣一人决定。”说罢,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下令道:“除柳寻衣外,其他人都下去吧!”
本来谢玄、凌潇潇、狄陌等人还有诸多想法,要向洛天瑾倾诉,但见他态度坚决,严令已下,只能起身领命,继而陆续退出中堂。
片刻之后,堂内只剩洛天瑾与柳寻衣二人。
“寻衣,你可知潘八爷那封信,我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告诉你们?”洛天瑾深炯的目光直直注视着柳寻衣,直看的他心里一阵阵打鼓。
“因为府主之前还信不过我,没想好究竟是杀我?还是用我。”柳寻衣恭敬地回道,“所以潘八爷想借我一用之事,才会被府主压下,秘而不发。”
“不错。”柳寻衣一针见血,洛天瑾则更是痛快,大方承认道,“我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初我怀疑你,所以明知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也仍然弃之不用。如今我既让你做惊门之主,便不想再对你有任何怀疑,因此才会对你委以重任。”
“多谢府主信任,寻衣必当鞠躬尽瘁,以报府主知遇之恩!”柳寻衣心生感动,但同时也明白,虽然现在洛天瑾决定重用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时机已到,自己可以向他提出招安之事。
“我曾对你屡屡试探,但你皆三缄其口,滴水不漏。只凭这一点,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韧性。”洛天瑾苦笑道,“虽然我明知你有事瞒我,但既然你不想说,我索性也不再追究。只要你对我、对贤王府无不轨企图,其他任何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洛天瑾的“肺腑之言”,柳寻衣仍旧沉默不语,只是默默注视着他,但却一言不发。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道:“寻衣,你初任惊门之主,我便将潘家之事交付与你,意图有三,一是为了磨练,二是为了考验,三是为了让你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用心办好这件差事,别让我失望……也别让凝语失望。”
一提起洛凝语,洛天瑾的眼中明显闪过一抹疼惜之意。
柳寻衣本想开口解释,但洛天瑾却先一步挥手笑道:“寻衣,你我之间是不是在冥冥之中有什么特殊缘分?为何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颇有好感,并坚信你早晚必成大器。”
“府主抬爱了。”
“有多少次我本想杀你,但却终究下不了手。”洛天瑾自嘲地笑道,“在泉州,你曾假冒贤王府弟子,后来你又将一幅假的惊风化雨图交给我,再之后程秋离奇而死……云云而而,以我本性,你早该死无葬身之地,可我最后非但没有杀你,反而还提拔重用你。今日你也看到了,我甚至不顾众人劝阻,枉顾他们的感受,执意对你委以重任,给你建功的机会,你说这是为何?”
“在下愚钝,又岂能猜到府主的心思。”
“因为我惜才!”
洛天瑾直言相告。此刻,他眼中闪烁着一抹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精光,与柳寻衣四目相对,眉宇间萦绕的情绪甚是奇怪,似信任、似狐疑、似欣赏、似提防,其深意正如洛天瑾的内心一样,百般滋味,千头万绪。
此时,柳寻衣心中萦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是被信任的感动,被肯定的喜悦,被欣赏的兴奋,亦是错综复杂,难以名状。
“去吧!”洛天瑾突然神色一错,淡淡地说道,“你明日便动身启程,待剿灭东湖帮后,便让惊门大部弟子回府,你亲率几个好手留在颍川,与潘八爷他们一起从颍川直接前往少林,切记一路上要小心保护,休让河西秦氏再在半路做什么手脚,重蹈颍川覆辙。三月初一,我自会带人前往少林,到时……我们在少林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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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震破虎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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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洛府主果然知晓老朽心意,真把柳小兄弟派来祝我一臂之力……不对不对,如今应叫柳门主才是。除夕夜,洛阳城凤鸣楼一战,柳门主单枪匹马剑挑金刀门,此事早已名扬四海,声震江湖。佩服!佩服!”
正月二十七,柳寻衣率许衡、汤聪、廖川、廖海来到颍川潘府。其他惊门弟子奉密命,乔装改扮成苦力船夫,从水路分批而来。
清晨,潘初八亲率潘家众人,在府门外迎接柳寻衣一行。
潘家在不久前才经历一连串劫难,上上下下无不愁眉苦脸,茶饭不思。今日柳寻衣奉命而来,对潘家来说无异于绝渡逢舟,雪中送炭,潘初八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抹欣喜之色。
“潘八爷,在下奉府主之命前来相助。出来前,府主曾专程交代,让我到颍川之后,一切皆要听从潘八爷差遣。”柳寻衣拱手笑答。由于他年前来过一次,因此与潘家众人算是颇为熟络,彼此间寒暄几句,便也不再过多客套。
“快请!”
潘初八神色一正,随之主动拽住柳寻衣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将其请入府中。
堂内,众人分宾主落座,大夫人更是亲自动手,为柳寻衣几人斟茶倒水。
“前几日,洛府主已给我传来密信,说柳门主已答应与雨音假成亲之事,并愿替潘家迎战河西秦氏。”潘初八笑道,“柳门主果真是一副侠义心肠,为我潘家而不避生死灾祸,与秦氏为敌。在此,请先受老朽一拜!”说罢,潘初八竟真要起身向柳寻衣深鞠一躬。
“万万不敢当!”柳寻衣惶恐道,“我家府主与潘八爷乃忘年至交,潘家的事就是贤王府的事,我身为贤王府弟子自当视为己任,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好啊!”潘初八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潘雨音,别有深意地笑道,“老夫若真能有柳门主这样的孙女婿,夫复何求?呵呵……”
对于潘初八的心意,柳寻衣又岂会不知?只不过他心中早已认定赵馨,除她之外,断不能容下其他女子,哪怕潘雨音是窈窕淑女,才貌俱佳,在柳寻衣眼中也不过是远观之玉,可敬可佩而已。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心思。
更何况,潘雨音与柳寻衣萍水相逢,亦无任何倾慕之情。她之所以答应此事,也是为潘家大局着想,甘愿牺牲自己的名节。
“虽是假成亲,但为掩人耳目,成亲之礼却要事无巨细,步步周详。”潘文苦笑道,“非但如此,而且我们还要发出喜帖,邀请颍川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前来参加这场喜事。我们潘家在颍川毕竟算是一方名门,若不搞出点动静来,只怕日后河西秦氏不会承认。”
“是啊!”大夫人陪笑道,“你们一旦在天地亲朋面前拜堂成亲,那便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言至于此,大夫人不禁面露尴尬之色,转而看向面色复杂的潘雨音,又道,“所以我女儿算是出嫁一次,此事过后,柳门主会和雨音分道扬镳,你们虽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对雨音来说就……”
柳寻衣狐疑地望着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潘文和大夫人,反问道:“二位有什么话,还请但说无妨。”
潘初八颇为不满地盯着潘文,接话道:“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柳门主能提前写下一封休书,日后能还雨音一个自由之身。我意江湖人女,不拘小节。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可他们非要……”
“自当如此!”柳寻衣痛快答应道,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可我若写下休书,就意味潘姑娘承认了这桩婚事,这对她的名节会不会……”
“欸!事已至此,在外人面前,潘姑娘早已是门主夫人。倘若门主不写这封休书,岂不要让潘姑娘为难?”汤聪一脸坏笑,眼珠一转,戏谑道,“莫非……门主日后不想与潘姑娘划清关系?”
“胡说!”柳寻衣低声呵斥道,“此事实属万不得已。潘姑娘舍己为人,清者自清,你休要胡言乱语!”
说罢,柳寻衣起身朝潘雨音拱手道:“潘姑娘放心,今日我不仅会写下一封休书,还会留下一封签字画押的文书,将此事原委前前后后一一解释清楚。待日后潘姑娘遇到真命天子时,便将这封文书交于他看,到时一切自会真相大白,以此来证明潘姑娘的清白。”
“柳门主果然想的周到。”潘文大喜,连连谢道,“有此文书,我女儿便能在未来婆家面前自证清白。好!甚好!”
“那我也留书一封,签字画押。”潘雨音感激地说道,“为柳大哥作证清白!”
“也好!”柳寻衣欣然允诺。
见柳寻衣和潘雨音一拍即合,潘初八眼中却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大事既定,一直沉默不语,静静聆听柳寻衣和潘雨音商讨“婚事”的许衡,看着皆大欢喜的众人,眼中不禁闪过一抹不耐之意。
许久之后,许衡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乏味,淡淡开口问道:“敢问潘八爷,东湖帮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闻言,潘初八一怔,随之将狐疑地目光投向柳寻衣,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府主的意思是,东湖帮欺人太甚,若只是小惩大诫,只怕难收其效。将他们留在颍川,对潘家来说迟早是个祸患。所以我等此行,必要除之而后快。”柳寻衣解释道,“我已秘招三百惊门弟子潜入颍川,暂藏于城中各处。我意,择日亲率惊门弟子,直袭东湖帮老巢,并放一把大火,将东湖帮内的一切付之一炬,以防其死灰复燃,后患无穷。”
闻言,潘文神情激动地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倘若这次不将东湖帮连根拔起,日后我们的日子必然难过。柳门主有所不知,自从东湖帮强占我潘淮船商后,便将我们原本的伙计全部赶跑,所有重要位置全部换上李老虎的亲信。他们嘴上说只占一半,实际上却霸占了全部。实不相瞒,就连我……也有好几天没去过码头了,账本、书薄更是难见一面,如今船商究竟是盈是亏,利润如何,我们根本一无所知,俨然已成了局外人。唉!”
许衡边听边想,幽幽地说道:“听闻东湖帮众足有千人之多,若我们只凭三百兄弟硬闯……就算最终能大获全胜,只怕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不必担心,虽然东湖帮号称帮众过千,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些市井恶霸,这些人蛮横有余,但却武艺平平。他们原本三五成群,自成一帮,后来屈服于李老虎的淫威,不得不加入东湖帮。其实真正对李老虎忠心耿耿的人,屈指可数。”潘云赶忙解释道,“李老虎在时,他们尚有所顾忌,一旦李老虎不在,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这些乌合之众都是为了求财,绝不敢拼命。所以,到时你们只要稍微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定能将他们吓的魂飞魄散。”
“何为乌合之众?”许衡似是对此不敢苟同,缓缓摇头道,“他们别的本事没有,但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本事还是有的。别忘了,在东湖帮的老巢内,有他们多年辛苦累积下来的金银财宝,若我们放火焚烧,岂不是断他们财路?毁他们家业?这群守财奴一旦被逼红眼,殊死一搏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那是东湖帮的地盘,他们必然十分熟悉那里的地势、布局、密室、暗格、机关之类,我们只有区区三百弟子,本就要以少对多,若在不熟悉的地方横冲直撞,万一误中埋伏、机关之流,岂不是自投罗网?虽然惊门弟子的武功,远非那群乌合之众可比,但硬碰硬毕竟不是万全之策,此事……还请门主细细斟酌。”
见许衡又在刁难柳寻衣,汤聪、廖川、廖海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这种故意拆台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元宵节当夜,许衡因为狄陌的威慑,虽暂时屈服,但其实在他心里,却对柳寻衣一直心存不忿。
一个是前任门主,一个是现任门主,汤聪几人帮谁也不合适,故而只好装聋作哑,沉默不语。
柳寻衣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便设法将李老虎单独引出来。只要东湖帮众群贼无首,到时势必会乱成一团。”
“好主意。”许衡点头道,继而眉头一挑,又问道,“却不知门主打算如何‘调虎离山’?”
面对许衡的咄咄相逼,堂中渐渐弥漫出一股压抑之气。潘家众人错愕地望着貌合神离的柳寻衣和许衡,一时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圆场。
柳寻衣缓缓放下茶杯,目不斜视地直直盯着许衡,轻声问道:“纵使东湖帮有弟子过千,但李老虎总不可能将他们整日带在身边护卫,他总有落单的时候,此等小事……”
“小事?”许衡嗤笑道,“我收到消息,李老虎在我们踏入颍川前,便已传下严令,将所有帮众全部召回老巢,严防死守,以备战时之需。如此看来,李老虎已经察觉到我们来者不善,所以他现在可是如临大敌,万分谨慎。听说此人一向狡猾,料想这段时间他定会蜷缩不出,以待时变,又岂会傻乎乎地离开固若金汤的老巢,只身外出,自投罗网?”
闻言,潘初八尴尬一笑,附和道:“此话倒是不假,柳门主血洗凤鸣楼,屠灭金刀门,如今名声大振,威名远扬。李老虎早就收到风声,得知柳门主即将成为老夫的孙女婿,也自然预料到你必会替潘家找他报仇。他早已被柳门主的威名吓破狗胆,又岂敢再与你叫嚣?故而李老虎早早召回所有弟子,日夜严守,打算……坚守不出。”
“李老虎若死守不出,那我们就只能硬攻。”廖川沉声道,“不过他们既已做足准备,如若硬攻……只怕最后吃亏的会是我们。”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聚柳寻衣,似乎在等他给出最终答复。
柳寻衣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望着许衡,道:“许大哥说的好,李老虎素来狡猾,得知我们来者不善,定会蜷缩不出,以待时变。”
“如此说来,莫非门主也无计可施?”许衡言语之中饱含讥讽之意。
柳寻衣并不恼怒,依旧镇定自若,淡笑道:“不如我与许大哥打个赌,如果我能将李老虎引出东湖帮……那肃清余孽,纵火焚烧这些力气活,便由许大哥带人去做,我则难得浮生半日闲,就在这潘府之中沏一壶茶好,静候佳音,如何?”
闻言,众人神色纷纷一变,许衡更是眼泛狐疑,沉吟道:“若门主不能将他引出来呢?难道你还想单枪匹马,一个人去血洗东湖帮不成?如此一来,就算你答应,只怕回去后在府主面前,我等也不好交代。”
“许大哥放心,我虽自不量力,但却不至于傻到自以为能以一敌千。”柳寻衣摇头笑道,“若我不能将李老虎引出东湖帮,那便是我才薄智短,亦没有本事再继续执掌惊门,此事便交由许大哥一人决断,我听命行事。待面见府主后,我会主动请辞让贤,将惊门之主的位置交还于你,如何?”
许衡一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狂喜之色,追问道:“此话当真?”
“如有虚言,五雷轰顶!但在此之前,你们全要听我的命令行事,不能再有任何违逆!”
“好!好好!”许衡激动地连连点头,毫不迟疑地答应道,“你我便将此事说定,谁也不可反悔!”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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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悉心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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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门主,李老虎在颍川混迹多年,曾经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狗命,但皆是无功而返。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颍川地界,曾有不少人‘杀虎’不成,反受其累。”
潘府书房内,潘初八满眼担忧地注视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刚刚在大堂人多眼杂,有很多话,潘初八不便直言。此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因此潘初八终于忍不住一吐心中忧虑。
柳寻衣眉头一挑,反问道:“潘八爷在担心什么?”
“实不相瞒,我担心柳门主不能将李老虎引出东湖帮。”潘初八坦言道,“恕老朽直言,李老虎此人一向狡猾多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令自己身陷险境。颍川内外布满其耳目,想必他早已收到消息,知道贤王府要派人对付他,心里更清楚东湖帮与贤王府乃天壤之差,自己断无抗衡之力。因此他定会加倍小心,以防不测。老朽斗胆请教,柳门主打算如何引蛇出洞,还盼直言相告。”
“潘八爷说的好。”柳寻衣点头道,“以李老虎今时今日在颍川的地位和身份,绝非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调虎离山。我们若逼的太紧,反倒会令他再三提防,愈发难对付。”
说罢,在潘初八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话锋又一转,笑道:“不过刚刚潘八爷也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现身,但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呢?”
“此话何意?”潘初八眉心一皱,似懂非懂地反问道,“难道你能让李老虎‘万不得已’?”
“李老虎在颍川说一不二,只手遮天,我岂有这个本事?”柳寻衣神秘一笑,幽幽说道,“不过我虽没本事请君入瓮,但却有人可以。刚才潘八爷说,颍川内外早已布满东湖帮的耳目,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收到风声,此话或许不假。但我敢肯定的是,有一个人……或许是颍川地界内,李老虎唯一不敢轻视的人。”
“谁?”闻言,潘初八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道。
柳寻衣反问道:“此人是谁,应该由我来问潘八爷,潘八爷怎反过来问我?”
“这……”
望着一脸糊涂的潘初八,柳寻衣主动凑到他身边,下意识地左右顾盼几眼,而后低声耳语道:“潘八爷勿忧,李老虎和东湖帮只管交给我,我定会替潘家报仇雪恨。不过,潘家在颍川经营数十载,想必定然人熟地熟,百事皆知。故而我想向潘八爷打听一个人,还望潘八爷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关此人的底细,无论大事小情,说的越详细越好……”
……
三天后,傍晚。
颍川城南,一处偏僻的小巷内有间四方小院。院中不时传出男人的笑声,以及几名女子的阵阵娇喘。推杯弄盏,莺莺燕燕,令人不禁对其中的满园春意浮想联翩。
房间内,三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正嬉笑着围靠在一个四十岁上下,相貌白净的男人身边。
三个女子或是端着酒杯,或是夹着菜肴,纷纷搔首弄姿,向男人极尽谄媚之能事。
男人满脸惬意地任由她们小心伺候着,双手不老实地在三个女子身上肆意游走,不时还在她们那柔若无骨的娇躯上掐捏几下,令她们不禁发出阵阵痛呼,这反倒更令男人心猿意马,享受的不亦乐乎。
男人穿衣打扮,富贵逼人,单看其手指上所带的玉扳指,便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此人名叫何善,乃蒙古朝廷设在颍川的“达鲁花赤”,其类似于大宋的“知州”一职,主掌地方军政民生,乃名副其实的颍川之主。
何善本是汉人,他能在蒙古朝廷做官,原因有二。
其一,受祖上蒙荫,何善曾祖曾是大宋朝廷敕封在颍川的地方官,后历经宋金之战,其曾祖卖国求荣,投靠金人,金国念其曾祖有功,便令他继续执掌颍川。之后宋蒙联合灭金,何善的祖父又再一次卖主求荣,转投蒙古,因其祖父能言善道,见风使舵,故而再度逃过一劫,并且还被蒙古朝廷赏赐,令其全家改汉为蒙。自此之后,何家便开始名正言顺的以蒙人自居,但却未再做官。
其二,何善在其父亲的悉心周旋下,凭借俊朗不俗的外貌,和油嘴滑舌的口才,在多年前,成功迎娶了一位蒙古重臣的小女儿为妻。此后不久,何善凭裙带之力,顺利踏入仕途,被派到颍川任职,直至今日。
至于那位蒙古重臣的小女儿,则是个天生的丑胎。样貌其丑无比,并且还是个瘸子。若非如此,这个机会恐怕也轮不到何善头上。
最初几年,何善因初入仕途而不敢造次,但后来随着他年纪的逐渐增长,胆子变的越来越大,对自己的丑妻也越发嫌弃。于是在两年前,他在城南买下这座小院,并陆续私养了三名小妾,金屋藏娇,供其享乐。
今夜,亦如往常一样,何善欺骗妻子说政务缠身,夜宿衙门而不归,实则却是偷偷跑到这里来逍遥快活。
“来来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满身酒气的何善,颇为豪爽地从怀中掏出三支金簪、一沓银票,随手扔在桌上,大笑道:“金簪一人一支,至于银票嘛……就看今天晚上,你们谁最有本事把老爷我伺候的舒服,我就给谁,哈哈……”
三名小妾闻言无不大喜过望,眼中皆泛起一抹贪婪的精光。她们急忙拿起金簪,迫不及待地戴在头上,争相恐后地向何善献媚。
何善坠入花丛,意乱情迷,津津有味地看着她们争奇斗艳,内心极为满足。
“嘭!”
突然,一声巨响自院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而仓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房间内的四人同时一愣。可不等面带不悦的何善起身查探,房门已是“嘭”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廖川、廖海带着四五个惊门弟子风风火火地闯入房间,何善还未来的及有所反应,一把泛着寒光的钢刀,便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何善颤声质问道。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还不断地朝房外望去,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不用看了。”廖川冷声道,“你的手下已被我的人全部擒住,现在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们想干什么?”何善强压着心头忐忑,怒声喝道,“知道我是谁吗?敢在这儿得罪我,当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何善?”不等何善把话说完,廖川已颇为不耐地开口打断道。
“既然知道……”
“带走!”
见何善主动承认,廖川也不再废话,当即喝令一声,猛地出手拽住何善的胳膊,如同拎小鸡崽一般,将惶惶不安,不断挣扎的何善,蛮横地拖出房间。
“那三个女的怎么办?”廖海问道。
“一起带回去!”廖川应道,“咱们跟踪何善三天三夜,就是为了找出她们。”
廖川下令,几名惊门弟子快步冲入房间,将不断尖叫的三名小妾一并带了出去。
何善非但不傻,而且还极为精明,他听廖川说已跟踪自己三天,便料定他们是有备而来。故而再次拼命挣扎起来,并大声嚷嚷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我作甚?”何善故意闹出动静,意在惊动四邻,只要有人报官,那他便有获救的机会。
只可惜,当年何善选买下此院时,为避人耳目,特意挑选在僻静无人之所,却万没料到今日竟会因此吃亏。
“有人要见你!”廖川一边将何善强行拽上马车,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辆马车是何善的,柳寻衣曾特意交代,在颍川城内穿街过巷,一定要用何善自己的马车,以免引起东湖帮的怀疑。
“谁要见我?”
“去了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廖海已是马鞭一扬,马车即刻飞离小巷,绝尘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高升客栈后门,在廖川、廖海的“引路”下,战战兢兢的何善,带着他的三名小妾,一路来到客栈后院的一间厢房。
一进门,何善便看到一个和自己同样惶惶不安的身影。那人的长相与何善颇有神似,正是其本家兄弟,何安。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安与何善是同宗本家,何善发迹后,便将其招至身边,在颍川府衙做个师爷,平日里人模狗样儿,但却整日不务正业,尤其偏好古玩字画。
“何安?”何善诧异地望着六神无主地何安,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在家替我守着夫人吗?”
何善出来私会小妾,则会安排自己的亲信何安,在家替他监视夫人,以防东窗事发。
“大哥,我……”
“何大人喜欢风花雪月,令弟同样有此嗜好。我们找到师爷时,他正在杏春楼小翠姑娘的闺房里,尽享齐人之福。呵呵……”
不等满脸委屈的何安开口,一道清朗的笑声陡然自屏风后传来。紧接着,面带微笑的柳寻衣,在许衡、汤聪的陪伴下缓步而出。
“久仰何大人威名,在下朝思暮想,日夜都盼望着能与大人相见。今日不得已用这种方法请大人前来,还望恕罪!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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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威逼利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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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你个混账东西!”
何善下意识地以为是何安出卖自己,故而心中大怒,挥手给了何安一记狠狠的耳光,随之怒骂道:“我让你在家守着夫人,你竟敢擅自跑出去喝花酒?而且还在外惹是生非,尽给我找麻烦。”
“大哥,嫂夫人多年来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什么好守的?”何安委屈地辩解道,“再者说,我也只是……只是偷跑出来一会儿,本想快些回去,却没料到竟被他们捉来?”
说罢,何安伸手一指柳寻衣,言语虽恼怒,但神色却仍十分忌惮,道:“他们不是我惹来的,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
闻言,何善一愣,转而望向柳寻衣,之后又左顾右盼一番,狐疑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带我来这儿作甚?”
“何大人,你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仗你岳丈大人的庇佑,如果让他知道,你竟背着他宝贝女儿,在外私养了三个小妾,不知结果会如何?”柳寻衣优哉游哉地坐在桌旁,一边为何善斟茶,一边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已查过你的底细,你岳父家有两个女儿,而且尤其疼爱先天残疾、命途多舛的小女儿,也就是你的原配夫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善听的心惊肉跳,若此事真让他岳父知晓,何善的好日子就算彻底到头了。
不过何善毕竟为官多年,又岂会轻易被人唬住,故而强作镇定地冷笑道,“你敢威胁本官?我一向吃软不吃硬,有种你就把这件事捅出去,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哼!”
“何大人稍安勿躁!”柳寻衣伸手一指对面的椅子,笑道,“坐下喝口茶,消消气。我若真想毁你前程,大可把你的三位小妾直接送到府上,交由尊夫人发落。又何须把大人请到这儿来?我与大人无冤无仇,怎会平白无故找你麻烦?今日,在下只想和大人交个朋友。”
闻言,何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他面色谨慎地坐在柳寻衣对面,待他上上下下地朝柳寻衣细细打量一番后,方才缓缓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看着似乎颇为面熟。”
“何大人果然好眼力,还记得去年的腊月初八,潘八爷过寿。”柳寻衣淡笑道,“何大人曾去潘家贺寿,虽只是稍稍站脚,转瞬离开,但我与何大人的确在那时有过一面之缘。”
“潘家?过寿?”何善自言自语地嘀咕几声,思量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惊呼道,“莫非你是贤王府的人?”
“何大人如何知晓?”柳寻衣话音未落,便已猜破缘由,点头笑道,“是了,一定是东湖帮的李老虎告诉大人的。”
“本官与贤王府素无瓜葛?不知你今日这是……”
“冒昧打扰何大人,当然是有天大的好事。”柳寻衣笑道。
“好事?”
“不错!”说罢,柳寻衣的目光突然转向汤聪。但见汤聪快步上前,将怀中所抱的一幅画卷,在桌上缓缓展开,并问道:“何大人,可否认得此图?”
“这是什么?”何善扫了一眼画卷,见卷中所画乃是山水林溪,画质颇为古朴,画风甚是精妙。
“晴川山水图!”
“嘶!”
柳寻衣此话一出,何善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还颇为不屑的目光,顿时变的紧张热切起来。
“我知道何大人的岳丈,一向对中原的古玩字画极富兴趣。他的大女婿,当年就因为献上一件稀世唐三彩,故而从四品知州,直接擢升为二品同知。”柳寻衣察言观色,不紧不慢地向何善解释道,“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何大人却仍只是四品官,以大人的满腹才学,实在是大材小用。呵呵……自那之后,凡遇大人岳丈的寿辰,何大人必会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设法讨好,以求受到重用。只可惜……大人所赠寿礼,往往都是些庸俗之物,难入岳丈法眼。但今日这幅晴川山水图,却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比之当年的唐三彩还要珍贵百倍千倍。若何大人能将此图献于岳丈,莫说是二品同知,就算是当个一品官……也未尝不可?”
“咕噜!”
闻听此言,何善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对于此图,他虽早有耳闻,但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素问……咳咳……”何善缓缓开口,喉头忍不住地一阵阵发紧,“素问此图乃稀世珍宝,不知你又是从何而来?这图……又是真是假?”
“稀世珍宝固然难寻,但也要分是什么人去找。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无暇去找,而贤王府却是门生故旧遍天下,想找区区一张图,岂不是易如反掌?今日师爷也在此,听闻他对古玩字画颇有研究……”柳寻衣笑道,“何不让师爷上眼,一鉴真伪?”
见状,早已按耐不住的何安迅速冲上前来,如获至宝般俯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细细观瞧。许久之后,何安面色惊骇地看向何善,难以置信地感叹道:“大哥,此图是……真迹……”
“嘶!”何安此话,令何善的精神再度一震。
“若大人肯交在下这个朋友,不但你私养小妾的事不会被捅出去,就连这幅晴川山水图,在下也愿双手奉送。”柳寻衣神色一凝,伸手指向一旁的木箱,正色道,“并且,这里还有白银十万两,也一并孝敬给大人。”
话音未落,许衡已将箱盖掀开。顷刻间,一枚枚璀璨白银浮现而出,耀耀生辉,夺人耳目,直看的何安和那三名小妾眼睛发直。唯独何善,却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踌躇模样。
柳寻衣先是威逼,而后利诱,将火候拿捏的如火纯情,恰到好处。
“你……”何善瞥了一眼木箱,又看了看桌上价值连城的晴川山水图,强压着内心波澜,反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直说吧!你究竟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聪明!”柳寻衣称赞道,“何大人快人快语,在下便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何大人知道我是贤王府的人,那也应该知道,我家府主与潘八爷交情匪浅。如今东湖帮对潘家咄咄相逼,我家府主自然要对其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柳寻衣紧紧观察着何善的反应,见他仍是气定神闲,目无波澜,方才继续说道:“东湖帮之所以能在颍川欺行霸市,为所欲为,究其根源,只因其受到官府庇佑。李老虎更是视大人如再生父母,对大人三天一孝敬,五天一上供,巴结不断。其目的,无非是想让何大人做他的靠山,好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在颍川地界称王称霸。因此,在今日的颍川,李老虎狂傲自大,目中无人,任何人在他眼中都如同猪狗,但唯独何大人,他却是断断不敢怠慢。”
“那又如何?”何善狐疑道,“我知道你想对付他,此事我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给贤王府面子,至于其他事……我不想过多插手。”
“眼下李老虎整日龟缩在东湖帮内,要对付他并不容易。所以我想引他出来,但却又请不动他的大驾。因此想烦请何大人出面,将李老虎‘请’出来。”柳寻衣开门见山地说道,“只要李老虎一到,何大人的三名小妾、十万两白银,以及这幅晴川山水图,你可全部带走。”
“我若不答应呢?”何善语气不善地试探道。
“就算何大人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也同样保不住东湖帮。待我率弟子强势杀入,一样可以灭他满门,只不过是多费些力气而已。但与此同时,何大人的三位佳丽,也会出现在令岳丈面前,到时后院失火,何大人可不要追悔莫及。一边是名利双收,一边是家破人亡,我想何大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说罢,柳寻衣轻轻挥手,汤聪迅速将晴川山水图,从依依不舍的何善面前收走。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何善话锋一转,言语中杀机尽显。
“怕!”柳寻衣摆手笑道,“但你杀了我又能如何?我不过是贤王府中一介无名小卒,如今府主已经下令,李老虎必死无疑,何大人又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铤而走险?今日我若死在这儿,明天就会有成百上千的贤王府弟子出现在颍川城。到时,真正遭殃的或许不再是李老虎一个人。呵呵……为了一个李老虎,何大人不但不能讨好岳丈,而且还要放弃大好前程,甚至要冒着东窗事发,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真的值吗?”
柳寻衣此话虽然狂傲,但却无不道理。何善不是傻子,孰轻孰重,他自然看的透彻。
“我如何信你?李老虎每年供奉我钱财无数,你若对付他,岂不是断我财路?更何况,如果你想害我,那我岂不是要人财两失?”
“我若想害你,你早就死了。”柳寻衣摇头道,“何大人不妨想想,你是官府中人,我们招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而且,你献上晴川山水图后,相信也不会再在颍川这个小地方委曲求全,何大人必会飞黄腾达,跃上高枝。到那时,难道你还会在乎东湖帮那点供奉吗?”
言尽于此,房间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何善目光闪烁着,反复思量着此事的得失利弊,而柳寻衣则是不紧不慢地自顾喝茶,也不催他。
许久之后,何善眼神陡然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罢了!东湖帮这两年日渐势大,李老虎也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借你们之手除掉他,对我而言未必是坏事。就算我不能因此得势,大不了日后再另择他人,取代李老虎便是。”
其实何善的心里话只说出一半,还有一半,便是万一柳寻衣戏耍他,他日后大可向潘家兴师问罪。潘家在颍川树大根深,还有几十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跑的和尚,却跑不了庙。
“大人此话说的痛彻。”柳寻衣应道。
“不过李老虎已经知道你要对付他。”何善话锋一转,说道,“前几日,他派人给我送来大批金银,求我以官府之力,暂替他照应东湖帮在城中的各处生意,设法扼制潘家和贤王府,并在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以往这种事他都会亲自来求我,如今却是让手下传话,显然他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再想引他现身,定然不易。就算由我出面,只怕李老虎也不会轻易上当。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主动邀请过他,如果此时冒然相邀,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既是如此,还让他主动来求大人便是。”柳寻衣沉吟道,“从现在开始,城中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李老虎再派何人求助,大人都无需理会,我要逼李老虎主动来求大人。到时,大人再与他相约于此,之后的事,就无需再劳烦大人了。”
“在这个节骨眼,让他主动来找我?”何善将信将疑地问道,“有可能吗?”
“何大人放心,在下自有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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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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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东湖帮的宝局,你们也敢撒野……”
“去你妈的,砸的就是你东湖帮!”
二月初二正午,颍川城西的东湖赌坊正是生意最为红火的时辰,突然闯来一群不速之客,这些人身手不俗,三下五除二便将赌坊内的十几个打手撂翻在地。而后他们挥舞着刀枪棍棒,将乌烟瘴气的赌坊砸的稀烂,其中不少赌客因为闪避不及,也凭白挨了几记拳脚。
一时间,哀嚎四起,人们无不惊慌逃窜。
赌坊的掌柜火急火燎地从后院冲来,可不等他看清局势,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名彪形大汉一脚踹翻在地。
打砸过后,廖川拎着钢刀走上近前,抬脚踩在掌柜脸上,用冰冷的刀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冷声道:“你是管事的?”
“大爷,误会了!误会了……”掌柜见风使舵,也不敢再嘴硬,连连求饶道,“各位大爷,可认识东湖帮的李帮主?这间赌坊是他的,今天肯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了……”
“没误会!”
话音未落,廖川已将刀锋猛地一挑,锋利的刀尖登时将掌柜的右眼珠挖了出来。霎时间,殷红的鲜血从骇人的窟窿中“汩汩”冒出,掌柜更是疼的发出阵阵如杀猪般的嘶吼。
“听着!”廖川的刀尖紧紧抵在掌柜太阳穴上,吓的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迅速闭上嘴巴,用仅剩的一只眼惶恐地望着廖川。
见状,廖川冷哼一声,又道:“回去告诉李老虎,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两天趁早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子去砍!”
“你……”
“记住没有?”不等掌柜开口,廖川突然将刀向下一压,锋利的刀尖瞬间刺破肌肤,险些扎穿掌柜的脑袋,吓的他连忙应道:“记下了!小的记下了!”
“行了!”廖川回身望着已成一片狼藉的赌坊,转而对十几个惊门弟子说道,“把钱收走,把这儿放把火点了。”
“是!”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廖川则率人快步离开赌坊。路上行人纷纷惊恐闪避,唯恐惹祸上身。
半个时辰不到,刚刚还人满为患、兴奋喊叫的赌坊,此刻已变成一片废墟灰烬。
……
从初二正午,至初五傍晚。短短三天,颍川城中烽烟四起,祸事不断,东湖帮麾下的六间赌坊、三间青楼、十七间铺子、三处水陆码头,全部遭逢灭顶之灾。
柳寻衣下令惊门弟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东湖帮的家业一一捣毁,甚至就连许多受东湖帮庇佑的其他商号,也不同程度的遭逢噩运。
不少人前去报官,可官府上下早已收到何善严令,凡与东湖帮有关的事,一律不管。
那些向东湖帮交了不菲供奉的商号,顿时怨声四起,纷纷跑去东湖帮,向李老虎讨要说法。
柳寻衣向颍川大大小小数千商家,下达江湖禁令。
颍川地界内,所有面铺、米铺、绸缎庄、铁匠铺、水库、肉铺、菜贩等等,一缕不许做东湖帮的生意,凡有擅自勾结东湖帮者,一律视为与贤王府作对。
留守在各处的东湖帮众,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断胳膊断腿。全部被惊门弟子连轰带打地赶回东湖帮,不得不向李老虎求助。
一时间,正座颍川城,除了东湖帮的老巢外,其他地方几乎再也寻不到东湖帮弟子,就连每日热闹非凡的码头上,也再找不出东湖帮众欺行霸市的身影。
被夺走一半的潘淮船商,自然回归潘家所有,李老虎安插的亲信全被驱赶。这三天与潘淮船商有着相同经历的商号,少说也有二三十家。
东湖帮在颍川猖獗了这么多年,头一次遭逢此劫,不少平日里被欺压的颍川百姓,欢欣鼓舞,直呼大快人心。
更有一些东湖帮之外的势力,好似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早已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动,借机迅速蚕食,甚至瓜分东湖帮的地盘。
李老虎屡次三番地派人去官府,求何善出兵相助,但何善却总以各种理由闭门谢客,对东湖帮的劫难,以及颍川城的乱局视而不见。此举,更令李老虎心乱如麻,顿感危机四伏,昼夜难安。
……
二月初五,傍晚。东湖帮议事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嘈杂而凌乱。
李老虎阴沉着脸坐于首位,帮内各大管事则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或是左顾右盼、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激烈争论、或是愁眉不语。
虽形态各异,但神色却无不满含焦虑,堂中的气氛也一改往日的轻松惬意,变的压抑无比。
“回禀帮主,西山帮老大说这几日身体抱怨,所以不能应邀前来。”
“回禀帮主,龙头山大当家的娘死了,龙头山上上下下都在服丧,所以也不能前来。”
“回禀帮主,万源盐铺的掌柜闭门不见,无论我如何敲门都无人应答……”
“帮主,码头上那些船商联合起来,都不再给咱们交份子。兄弟们前去要账,他们说不交钱还没麻烦,交了钱反而要遭殃,甚至还有人打了咱们兄弟几个耳光……”
“帮主,今天又有一百二十三个兄弟偷偷跑了,加上之前偷跑的人,咱们在三天里已接连损失了近三百人。再这样下去,莫说抢回地盘,就连咱们的老巢只怕都快保不住了……”
一个个坏消息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李老虎脸色铁青,怒斥道:“够了!够了!这些王八蛋,以前没事的时候都巴结着老子,与我称兄道弟。现在见老子有难,便都像躲着瘟神一样躲着老子,更有甚者还他妈落井下石,恨不能推我去死。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哼!潘初八、柳寻衣,他们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还真当我怕你们不成?”
“帮主,刘三回来了!”
伴随着一道兴奋的呼喊声,但见两个小厮架着气喘吁吁的刘三,一路小跑进议事堂。
一见刘三,堂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满含热切的目光,早已不约而同地投在他身上。
“刘三,怎么样?”李老虎迅速起身,两步冲到刘三面前,急声问道,“银子送去了?”
“送……送去了……”刘三连喝了几大碗清水,这才稍稍舒缓几分,赶忙回道,“回禀帮主,十万两银子,一个子儿不少,都送去了。”
“何善收了没有?”李老虎又问。
“收了!”刘三拼命点头道,可还不等李老虎开口,便又补充道,“收是收了,可结果还是跟前几次一样,收了钱后,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什么?”
刘三此言,令众人顿时一惊。李老虎更是气的咬牙切齿,喝问道:“那你这次去,有没有亲眼见到何善?”
“见到了!”刘三道,“官府的人收钱后,本想轰我出去,可我当场撒泼,逼的他们没办法,只能请何善出来见我。”
“然后呢?”
“然后我问何善,这三天,你前前后后收了我们好几拨银子,为什么还不替我们解决麻烦?”刘三道。
“问的好!”李老虎称赞道,“他怎么说?”
“何善满口推脱,说这回咱们得罪的是贤王府,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从长计议。”刘三愤愤不平地说道,“然后我又问他打算如何从长计议?何善却沉吟不语。我再三追问,说既然要从长计议,又为何要收我们的银子?三天时间,我们前后加在一起,已送出十八万两白银。就算把这十八万两扔到水里,也应该听个响儿吧?”
“说的好!”李老虎连连点头道,“如果不帮我们,那就把银子还回来。天下哪有收人钱财,却不替人消灾的事?”
刘三忙道:“不错,我依照府主吩咐这么问他,可何善却骂我人微言轻,是无名小卒,没资格和他讨价还价。而后还不等我再说,他便命人将我乱棍轰了出来。”
“妈的,我看着何善分明就是在敲我们竹杠。”一个黑脸汉子怒声道,“我们送的金银珠宝他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可对我们的恳求却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好个卑鄙无耻的贼子!”
“何善这么做,是不想得罪贤王府。”另一名年纪稍长的长须老者说道,“我们与何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深知此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遇事必先自保。昔日他对我们有求必应,一是因为我们给了他足够多的好处,二是因为我们所求的事,都触碰不到他的身家性命,故而他自然乐的从中牟利,大赚一笔。但今时今日却迥然不同,贤王府的怒火已蔓延至整座颍川,外边人人自危,何善也是一样。他又岂会为了救我们,而把自己置于险境呢?”
“帮主,依我之见……不如向河西秦氏求助吧?”刘三沉吟道,“咱们之所以得罪潘家,根源就是河西秦氏。我们替他们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我们有难,秦家又岂能置之不理?”
“你出的去吗?”李老虎怒哼道,“如今,贤王府的人已将颍川城封锁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再者,就算我们的消息能送出去,河西秦氏又真会派人来帮我们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如今在颍川地界,能帮我们的人只有何善。一者,他是官府的人,贤王府再如何放肆,也断不敢和蒙古朝廷公然作对。二者,何善手中握有兵马,若由他出面助我们抢回地盘,实在易如反掌。”
“可我看何善的态度,似乎不会帮我们对付贤王府。”刘三迟疑道。
“那是因为我们给他的好处还不够多,不足以让他为此而拼命。”李老虎气的浑身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道,“何善是想趁机狠敲我一笔,他在等着我亲自去求他。”
今日的李老虎又气又悔,气的是树倒猢狲散,屋漏偏逢连夜雨。悔的是当初得知潘初八与贤王府的关系后,自己就不该再去招惹潘家,否则也断不会有今日之祸。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贪心,怪不得别人。
“帮主的意思是……”
“你替我转告何善,告诉他我愿拿出东湖帮几十年所积攒的所有金银,换他助我一臂之力。至少也有……黄金三万两……”李老虎颤颤巍巍地说道,“待他空闲时,我会先拿出三分之一,亲自给他送去。剩下的……等此事过后一并交付。”在说这番话时,李老虎的心都在滴血。
“帮主,这可是咱们兄弟拼死拼活几十年攒下来的……”
“无妨!”李老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我所失去的一切,他日必会从这些落井下石的人身上,再如数地讨要回来……不!到时我要让他们加倍奉还,以雪今日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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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鸟入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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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七,黄昏。
三辆被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自东湖帮内徐徐而出。它们穿街过巷,七扭八拐,摒弃人多眼杂的明街大道,专挑僻静无人的暗巷小路,一路直奔高升客栈而去。
高升客栈后门,前后两辆马车上先窜下来十几个持刀带剑、体型彪悍的汉子,他们下车后迅速分成两拨,满眼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将这条小巷的两端出入口死死守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刘三战战兢兢地在附近徘徊三四圈,转而快步走向中间的马车,低声道:“帮主,没发现异常,下车吧!”
“嗯。”
伴随着一声轻应,身披黑氅、头戴斗笠的李老虎,在两名壮汉的小心搀扶下,迅速钻出马车,跟随刘三闪入高升客栈后门。
“哈哈……能把威风八面的李老虎,逼的要乔装改扮才敢出门,贤王府的名头果然厉害。”
李老虎一踏入房间,便迎来何善一阵毫无避讳的嘲讽,惹得他又羞又恼,急忙将大氅斗笠褪下,露出一张面沉似水的四方大脸。
“何大人莫要说风凉话,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过是暂避其锋芒罢了!”李老虎气哼哼地走到何善对面,径自坐下,辩解道,“如今柳寻衣和潘初八气势正盛,我先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哼!”
“没出息!”何善不屑地盯着李老虎,笑骂道,“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老虎去哪了?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竟让一个外人给吓成这副德行,真是丢人现眼!枉我让你执掌颍川大大小小帮派这么多年,莫非你就这点胆量?”
站在一旁的何安,伺机冷笑道:“李帮主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他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人家可是鼎铛玉石,浆酒霍肉,方丈盈前,妻妾成群,自然也要变的惜命。呵呵……”
闻听何善与何安阴阳怪气地调侃,李老虎心中盛怒,但却又碍于今日的处境,以及何善的地位,故而不敢造次。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忍受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挖苦嘲讽,暗暗怄气。
“说吧!今日你找我何事?”何善故作不耐地问道,“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你闲扯。”
李老虎眼神一变,随之强压下心头怒气,缓缓开口道:“李某人如今的境遇,想必何大人也应该清楚。在下来此别无他意,只想请何大人救我一救!”
说罢,李老虎伸手入怀,颤颤巍巍地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满眼不舍地慢慢放到桌上,道:“这里有银票一百万两,还请何大人……笑纳!”
何善朝桌上轻轻一瞥,故作为难地连连叹息道:“这……恐怕不太好吧!本官无功不受禄,这么多钱只怕受之有愧。”
“请何大人务必收下!”李老虎强压心头火,咬牙切齿地跪倒在地,朝何善毕恭毕敬地叩首道,“何大人放心,这些只是定钱,待此事解决之后,还有双倍于此的银票奉上!”
“呵呵……”何善轻轻一笑,眼神示意何安将银票收下,之后亲自将李老虎搀扶起来,笑问道,“这些银票,本官先替你保管着。只不知你打算让本官如何救你?”
“贤王府欺人太甚,我想请大人即刻派兵,捕杀柳寻衣等人。”李老虎眼睛通红,怒声道,“最好见一个杀一个,让贤王府的人再也不敢踏入颍川一步。”
“这……”何善面露难色,“恐怕不妥吧?贤王府有多大势力,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就连洛阳将军汪绪统都斗不过他,我区区一个颍川小吏,又岂是他们的对手?”说罢,何善还故作无奈地解释道,“本官与你已有十几年的交情,这次不是不想帮你,只是帮你归帮你,却不能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不是?”
见状,李老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本想再求,却见何善心意已决,神色坚定,故而心知此事难以达成所愿。
李老虎思量片刻,又道:“那就请大人派兵替我夺回失去的地盘,如今我要小心防范贤王府来袭,因此已召回所有弟子,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各地盘皆无人可守,亦无人可救,短短数日,便被贤王府的人扫荡数十处,可谓损失惨重。更有一些蠢蠢欲动之人,借势而起,欲要瓜分我东湖帮的生意。所以我想请大人派出兵马,暂替我看守几日,待这阵风波过后,我再去一个个地收拾他们。”
“这……”
“何大人!”这次不等何善推脱,李老虎已抢先一步,道,“你说自己不想与贤王府作对,更不敢去杀他们的人,这些李某人都能明白体谅。但此事无需大人杀人,甚至无需与柳寻衣正面抗衡,只需以官府平乱的名义,派兵看守即可。贤王府弟子在颍川各处打砸抢烧,大人乃颍川之主,派兵平乱,维护一方安定,乃职责所在,合情合理。再者,这么多年,我对大人忠心耿耿,百般孝敬,难道如今连这点小事大人都不肯帮我吗?”
看着李老虎愈发急迫的眼神,何善却连连咂舌,避重就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此事且容本官三思……”
“三思?”
面对何善的百般推诿,一忍再忍的李老虎终于爆发了,怒声道:“何大人,这么多年我对你孝敬不断,此事我就不提了。单说这几日,我已先后派人求了你不下十次,金银财宝献上无数,可谓费心费力,耗尽家财,不惜颜面,千般哀求。可你却一再推脱,今日我李某人冒着生死之险,亲自来这里求你,你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对我敷衍搪塞,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善大怒,冷声喝骂道:“李老虎,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官大呼小叫?今日我能来见你,已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却得寸进尺,不识好歹。此事我就算不帮你又能如何?没有我,你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何善!”
李老虎怎么说也是一帮之主,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何时有人敢对他出言不逊?故而登时大怒,拍案而起,怒声道:“你休要逼我!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有事,你也休想好过!”
“你什么意思?”何善冷喝道,“你是你,我是我,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这么多年,你在颍川所做的一切丑事,我都了如指掌。”李老虎冷笑道,“贪赃枉法之事我就不说了,你可还记得自己在南城私养的三个小妾?你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我早已在暗中查清。这次你若不肯帮我,我定会在临死前,将你的丑事全部捅出去,到时看你那瘸子老婆会不会绕你?你的岳丈又会如何惩治你?”
“你!”何善万没料到李老虎竟敢暗查自己底细,不禁气的浑身颤抖,眯起的眼中顿时布满杀机,冷声道,“李老虎,你敢威胁我?”
“何大人,你我早已是同气连枝,你若肯救我,我保证日后你有的是好日子过。”刘老虎狞笑道,“但你若想落井下石,咱们谁也别活!”
“你……”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令李老虎瞬间变的紧张起来。刘三和两名东湖帮弟子顺势抽出钢刀,一脸谨慎地盯着门口。
“客官,您要的酒来了!”房间外传来小二的声音。
闻言,李老虎几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反观何善与何安,却眼神一动,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何安朗声问道:“可是烫好的酒?”
“客官只管放心,酒已烫好,现在就能喝。”
“甚好!”何善答应一声,转而看向面带狐疑的李老虎,语气缓和道,“我们不必争辩,毕竟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呵呵……有什么话我们大可一边喝酒,一边细说。我救你,救你便是!”
说话的功夫,何善已缓缓起身,在李老虎阴沉的目光注视下,带着何安一起朝门口走去。
闻听此言,李老虎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故而心中大喜,同时也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
开门后,何善、何安先后迈步而出。紧接着,外边传来这一阵若远若近的谈笑对话。
“何大人,你的东西都已准备妥当,现在便可取走!”
“多谢!多谢!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何大人请!”
听着门外古怪的寒暄声,李老虎不由地心中生疑,猛地起身对刘三几人招呼道:“随我出去看看!”
可还不等李老虎迈步,房外却有人影闪动,随之推门而入。
李老虎定睛观瞧,猛然发现此刻进来的人,已并非何善、何安,而正是他日防夜防的柳寻衣。在柳寻衣身后,还跟着许衡、汤聪、廖川、廖海几人。
“你……”
“李帮主,别来无恙?”柳寻衣一边朝李老虎走来,一边缓缓抽出宝剑。
刘三和两名东湖帮弟子见状,登时大吼着挥刀猛扑上去。不等柳寻衣招呼,许衡几人已先一步出手,将他们瞬间斩于刀下。
霎时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悄然弥漫在这间狭小的客房中。
“你……”
李老虎早已被柳寻衣吓破了胆,此刻又惊又怒。但心里更清楚,今日的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故意引他现身的骗局。
“李老虎,多行不义必自毙。”柳寻衣来到李老虎面前,不等李老虎仓促拔刀,冰冷的剑锋却已死死抵在他的脖子上。柳寻衣目无表情地说道:“这么多年,你在颍川犯下累累罪行,杀人放火、欺行霸市、逼良为娼、强取豪夺,实在罪无可恕,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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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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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别杀我……”
李老虎惊慌失措,赶忙威胁道:“事已至此,即便杀了我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招来其他东湖帮弟子的仇杀。在来之前,我已嘱咐过他们,沿途每隔三百米便设下一处暗哨,只要我稍有异样,他们即刻便能赶来相救。”
廖川冷声道:“你布下的眼线,刚才已被我们一一解决了。现在没人知道你在高升客栈,更没人知道你的处境。至于东湖帮弟子,只怕现在还在老巢中,一边吃喝一边等着你的喜讯。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眼见大势已去,李老虎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他又看向眼中布满杀机的柳寻衣,急中生智,苦苦哀求道:“是河西秦氏!是他们在幕后指使我对付潘家。我是迫于无奈,我是被逼的……求求你们别杀我,我可以给你钱,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把夺来的一切都如数交还,潘家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说下去!”柳寻衣冷声道,“河西秦氏是如何指使你的?”
李老虎见柳寻衣松口,顿时面露激动之色,急声道:“还记的李豹吗?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兄弟,他就是秦家人杀的。后来我多方打听,得知河西秦氏中只有一个瘸子,那人叫……叫秦天九。对,就是秦天九杀了李豹,此事他已亲口承认。他杀李豹后,故意留下你们的货票,意图将李豹之死嫁祸给你们,然后挑拨我与你们的关系,想借我之手杀了你们。”
“但是你没有上当。”柳寻衣接话道,“你反而利用那张货票,向潘家发难,并趁机谋夺了潘家一半家产。对吗?”
“是。”李老虎悔恨不已,连连认错道,“那时是我财迷心窍,是我一时糊涂!”说罢,他又慌忙抬起头来,替自己辩解道,“可我只想图财,并不想害命。之后是秦天九主动找到我,并威胁我助他除掉潘武,万不得已我才……”李老虎并未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柳寻衣早已一清二楚。
“你害怕河西秦氏,难道就不怕贤王府吗?”许衡怒声道。
“怕!”李老虎不可置否地叹息道,“你们两家我都怕,颍川不过是弹丸之地,我东湖帮在你们面前如同蝼蚁,所以我谁也不敢得罪,谁也得罪不起。但当时的我别无他法,我若不答应秦天九的要求,他便要在十日之内,让我东湖帮荡然无存。”
“除掉东湖帮,何需十日?”汤聪冷笑道,“几个时辰就够了。”
“是是是!”李老虎连连点头道,“当时我也害怕得罪贤王府,但是秦天九说河西秦氏会力保我的周全,所以我才……我也是出于万般无奈,一切都是秦天九的错……”
“哦?”柳寻衣眼前一亮,反问道,“那你再见到秦天九时,可能认出他来?”
“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李老虎愤愤不平地说道,“他把我害的这么惨,到头来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
“那好!”柳寻衣点头道,“三月初一,你可愿随我一同上少林寺,当面指证秦天九。若能因此立功,我便饶不死!”
“愿意!愿意!”此刻,李老虎为求活命,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随即他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趁机说道,“既然我已答应做你们的证人,那能不能……先放我回去……”
柳寻衣嗤笑一声,道:“东湖帮大限已到,府主有令,要将其从颍川除名。你说我会不会放你回去?”
柳寻衣此言,宛若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本来心存一丝希望的李老虎顿时萎靡,他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道:“完了……全完了……”
“东湖帮内如今有多少人马?”许衡喝问道,“又如何布防?”
对于许衡的叱问,李老虎却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说!”
廖川暴喝一声,猛出一脚狠狠踹在李老虎的小腹上,直将其踹翻在地,疼的额头冒汗。
柳寻衣冷声道:“李老虎,如今你大势已去,死守着这些又有何用?我可以答应你,对东湖帮内愿意弃械投降,并就此离开,永不再踏入颍川一步的人,免去一死。”
“但若是负隅顽抗,宁死不从,则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许衡恶狠狠地接话道,“快说!门主虽说会留你一命,指正秦天九,但我仍能将你打个半死,甚至砍去你的双手双脚,将你做成人彘。”
在柳寻衣和许衡恩威并施下,李老虎心灰意冷地抬起头来,犹豫再三,方才缓缓说道:“东湖帮设有东西二寨,皆有弓弩箭阵埋伏,只要……只要你们假装是我从官府请来的兵马,就能骗开东西寨门,之后则可一马平川,直捣黄龙……”
“若敢骗我,定叫你生不如死!”许衡与李老虎四目相对,眼中涌现着一抹狐疑之色。
“事已至此,我能保命已是不易,又岂敢再骗你们?”李老虎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已栽在你们手里,骗你们岂不是自找苦吃?”
柳寻衣目光谨慎地审视着李老虎,一字一句地问道:“真的?”
“字字无虚……”李老虎嘴唇颤抖地回道,“我那帮兄弟……随我多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只希望你们能网开一面,他们这些年欺行霸市、恃强凌弱,虽做过不少恶事,但却罪不至死……”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许衡冷哼一声,转而朝柳寻衣拱手一拜,沉声道:“这场对赌我输了,门主这招引蛇出洞许某佩服。现在,你只管回去喝茶歇息,我这就带人去扫了东湖帮!”
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应答,许衡已转身离开客房,快步消失在星夜之下。
“柳寻衣,我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今夜过后,世上再无东湖帮,我李老虎也变成了孤家寡人……”李老虎心有不甘地问道,“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你多行不义,作恶多端。以为只凭三言两语,就能将功折罪?”柳寻衣神色鄙夷地俯视着李老虎,冷冷地说道,“你今天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你……”
“噌!”
不等李老虎开口,柳寻衣突然眼神一冷,接着剑锋一晃,伴随着一道道轻响,他已用剑挑断了李老虎的手筋脚筋。直疼的李老虎哀嚎着满地打滚,苦不堪言。
“今日我先废了你的手脚,以免日后你再为非作歹。”
说罢,柳寻衣吩咐廖川、廖海将痛苦万分的李老虎架出去,暂且关押,待日后绑送少林。
“门主的手段果然非比寻常,如此轻而易举就把李老虎给钓了出来,在下佩服!”房间内,汤聪先朝柳寻衣恭敬一拜,继而嗤笑道,“本以为李老虎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李老虎的靠山是何善,多年来,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所以李老虎谁都会防,唯独会对何善掉以轻心。在江湖中,再厉害的高手也有弱点,再聪明的智者,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更何况,李老虎本就是地痞恶霸出身,不过有些小聪明和险恶手段罢了,又能厉害聪明到哪儿去?”说罢,柳寻衣又别有深意地喃喃自语一句,“若连一个小小的李老虎都收拾不了,我又如何能做成大事……”
“听门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汤聪受教了!嘿嘿……”
看着嬉皮笑脸的汤聪,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伸手揽住汤聪瘦弱的肩膀,坏笑道:“眼下,许衡带人去解决东湖帮,廖川、廖海忙着处置李老虎,你又打算干点什么呢?”
“我?”汤聪显然不明白柳寻衣话中的意思,顿时满头雾水,一脸诧异,战战兢兢地反问道,“不如……我现在回去给门主烧水沏茶?”
“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此刻,柳寻衣讳莫如深的笑容,令汤聪顿觉后心一阵阵发凉,他“咕噜”一声,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尴尬地笑道:“门主,那你说……我该干点什么?要不然我也去东湖帮,助许大哥一臂之力?”
“这样吧!”柳寻衣见汤聪颇为“上道”,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低声道:“打打杀杀的事,让许大哥他们去做就够了。我听说你以前是个神偷,不如你现在去帮我偷点东西,也算人尽其才。如何?”
“偷……偷东西?”汤聪一愣,满眼错愕地望着柳寻衣。虽然他并未言明,但眼中的意思分明是“想不到你柳寻衣竟是这样的人,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现在竟让我去帮你偷东西?”
有些话,汤聪只能心里想,却不敢嘴上说。他满眼尴尬地笑问道:“不知门主想让我去哪儿偷?偷谁?又偷什么?”
“去颍川府衙,偷何善。”柳寻衣煞有介事地坏笑道,“去把我送给他的那幅‘晴川山水图’,偷回来。”
“啊?”
“那是我找潘八爷借的,此图乃是潘八爷的心头肉,掌中宝。潘府珍藏的所有珍奇异宝加在一起,都不如那张图值钱。因此在借给我时,潘八爷就已是百般不舍,我若再有借无还,潘八爷定会到府主面前告我一状。”柳寻衣笑道,“幸好!我这两天从古玩店寻得一幅赝品,你去颍川府衙,替我把真迹换回来。”说罢,柳寻衣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递到满眼古怪的汤聪手中,催促道:“去吧!快去吧!”
“门主,如果我把图换了,日后何善得知真相,定会暴跳如雷。他不敢找我们麻烦,你就不怕他去找潘家的麻烦?”汤聪疑虑道。
“放心!”柳寻衣胸有成竹地笑道,“此图何善已找何安验过,定不会再验。等他把这幅赝品送给其岳丈后,必定惹祸上身,估计八成也回不来了。此人唯利是图,和李老虎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此教训他一番,也算是为颍川百姓出口恶气。而且就算被他发现,又如何知晓此图是何时被偷梁换柱的?又如何知道此图与潘家有关?说不定他还会怀疑是自己府中的人监守自盗,也未可知。呵呵……”
“门主只破费十万两银子,便收买了何善,让他按兵不动,任由我们扫荡东湖帮的生意,结果却因此搜获了十几万两,不但不赔钱,而且还赚了不少。如今又要将‘晴川山水图’偷回来,果真是一点亏都不吃。”汤聪仰天感慨道,“门主精打细算,实在高明!当初我若有门主这般本事,又何须沦落到去偷东西?现在想想,偷东西……哪有算计人来钱来的快?唉!”
“去吧!去吧!我回潘府等着给你们论功行赏!”
“还有赏赐?”
“东湖帮剿来的赃银,会交回府里一部分,其余的自然就给兄弟们分了,否则如何对得起大家这几日的辛苦?”
柳寻衣的这一套是从天机阁学来的,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以此笼络麾下的忠心。
“门主圣明!”
汤聪之前跟着许衡,从未得过如此好处,如今见柳寻衣竟如此慷慨大方,不由地心中狂喜。这些日子他说过许多恭维谄媚之词,却都远远没有今日这句“圣明”,来的实在,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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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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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衡骗开寨门,以雷霆之势杀入东湖帮,并将李老虎的处境告知东湖帮众弟子后。众人顿时心灰意冷,斗志全无。非但不知拼死反抗,反而还趁乱各自偷敛钱财,四散而逃。
果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乌合之众终究是乌合之众,见势不妙,每个人都想趁机多捞一些好处,谁也不想与惊门弟子厮杀,白白赔上一条小命。
殊不知,如果千余名东湖帮众齐心一搏,只凭三百惊门弟子,断断不会轻易得手。
只可惜兵败如山倒,东湖帮弟子心气已败,一个个犹如丧家之犬,乱成一团,被惊门弟子驱逐赶杀。
一时间,东湖帮内哀嚎四起,横尸遍地。短短两个时辰后,昔日不可一世的颍川第一大帮派,便在一片冲天大火中付之一炬,荡然无存。
三更时分,许衡率人回到潘府。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从东湖帮搜剿而来的无数金银珠宝,以及账簿、地契等物。
值得一提的是,许衡此行还擒下两个人。一个是谋杀亲夫的二夫人,丁翠。另一个则是李老虎与丁翠的私生子,潘春。
潘初八并未急着替潘武报仇,而是命人将他们母子暂时关入柴房,听候处置。对此,柳寻衣等人也自然不便多言。
柳寻衣知晓东湖帮在颍川横行多年,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因此他只留下李老虎私藏的两百万两银票。其余的一律交由潘初八,让他以贤王府的名义依照账簿,将地契、金银、珠宝等物,一律物归原主,交还给曾遭受东湖帮强取豪夺之苦的无辜百姓,以此展示北贤王的君子仁义。
而前几日清剿东湖帮各处生意时,所得来的十几万两,柳寻衣则论功行赏,就地分发给惊门弟子。众弟子满载而归,无不喜笑颜开,对柳寻衣更是感激涕零,愈发信服。
诸事过后,天色已蒙蒙发亮,一夜无眠的柳寻衣,拖着略显困乏的身子回到客房,准备小憩片刻。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刚刚躺下的柳寻衣再度翻身而起,眼中随之闪过一抹疑惑之色。门分左右,但见面色复杂的许衡,在汤聪、廖川、廖海的陪同下,正满眼为难地端着一个茶盘站在门外。
“许大哥?你们这是……”
“许某是……专程来给门主奉茶认错的。”许衡吞吞吐吐地将茶盘向上举了举,眼神飘忽不定,似是不敢与柳寻衣正面对视。
“进来吧!”
柳寻衣侧身而让,许衡稍作犹豫,方才迈步入房。他在进房前还“恶狠狠”地瞪了汤聪三人一眼,令本要跟进去看热闹的三人,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他们深知许衡极好面子,今夜来向柳寻衣奉茶认错,自然不愿有外人在场。汤聪三人并非不识时务,因此在与柳寻衣寒暄两句后,便主动退下了。
“许大哥不必如此,昨夜你带人清剿东湖帮,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应好好休息才是。”柳寻衣接过茶盘,顺势请许衡入座,关切地问道,“许大哥没有受伤吧?”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虽平日里耀武扬威,但实际上却胆小如鼠。”许衡道,“我一亮明身份,他们便已吓破了胆,偶有几个不怕死的,也被我一刀解决,其他人哪里还敢反抗?”
说罢,许衡眼神一凝,神色郑重地朝柳寻衣拱手道:“我曾执掌惊门多年,大大小小也办过不少差事,打打杀杀司空见惯,但却没一次如昨夜这般大获全胜。惊门连一个兄弟都没折,却荡平了一个足有千余人的匪帮。门主年纪轻轻,却懂得趋利避害,神机妙算将李老虎玩弄于鼓掌之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东湖帮连根拔起,许某佩服!”
柳寻衣被许衡如此夸赞,不禁脸色一红,连连摆手道:“许大哥太抬举小弟了,此事不过是我运气好,碰巧让我找到李老虎的软肋罢了。
“不管怎么说,你武功比我高强,脑袋比我灵光,确确实实比我更有本事。”许衡语气苦涩地说道,“府主到底是府主,果真慧眼识英雄,他让你接替我出任惊门之主,确实是明智之举,我许衡……的确不如你。”
“许大哥,你……”
柳寻衣话音未落,许衡却突然伸手入怀,随后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抢话道:“这是你刚刚赏给我的一千两银票,我自认没脸收下,所以……还是还给你。”
柳寻衣轻瞥一眼,摇头道:“许大哥,这是你应得的。只要惊门有我在一天,便一天会赏罚分明。此番荡平东湖帮,许大哥身先士卒,功不可没。你若不收,让其他兄弟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犒赏?”
“可是……”
“此事不必再说,银票你拿回去吧。”柳寻衣径自打断许衡的推辞,似笑非笑地解释道,“何为赏罚分明?有功便要赏,有过便要罚,因此无论是赏是罚,都由不得自己决定。许大哥若实在不喜欢这些银票,大可把它们扔了、烧了,但却断不能让我收回去。”
许衡神色纠结地注视着柳寻衣,沉默许久,陡然起身,朝柳寻衣恭敬一拜,道:“刚刚汤聪已向我说明,门主为了替颍川百姓出口恶气,一石二鸟,连将李老虎与何善一并除之,并将东湖帮的脏银、地契分还给当地百姓,甚至还对惊门弟子论功行赏,人人有份,但你自己却分文未取。门主侠义之心,天地可鉴,许衡佩服!之前许某因一己之私,屡屡犯上,三番两次冲撞门主,甚至还故意刁难,咄咄相逼……今日想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异与小人行径,恬不知耻。承蒙门主大人大量,非但不与我计较,反而步步忍让,甚至还一直叫我一声‘许大哥’……比较之下,我许衡实在有愧于‘道义’二字,更不配以豪杰自居。今日我愿俯首认罪,任凭门主处置!”
说罢,许衡竟直接跪倒在柳寻衣身前,神色凝重,态度恳切。
柳寻衣见状,始终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此刻终于落地。他赶忙将许衡搀扶起来,正色道:“一者,我们皆是贤王府弟子。二者,我们是同门兄弟。日后定少不了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今日许大哥能对我推心置腹,小弟实在是感动不已。我别无所愿,只希望日后惊门能够上下一心,肝胆相照。彼此间,能视对方为手足兄弟,亲如骨肉。在下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许大哥多多提点,不吝赐教。”
“门主放心,从今天开始……不!应该是从现在开始,我许衡对你惟命是从,马首是瞻!”
此刻,许衡的心情颇为痛快,其实在与柳寻衣针锋相对的这段日子,他的心里并不好受。终日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令原本性情豪爽的许衡,变的如同一个戚戚小人,终日百感千愁,阴云密布,就没一天高兴过。
今日柳寻衣与许衡开诚布公,心照不宣,将彼此心中的郁结尽数道出,相互间一吐为快,彻聊的酣畅淋漓,二人自是雨过天晴,心情大好。
许衡虽有些孤傲,但却并非势力小人,如今他对柳寻衣打心眼里佩服,也自然不会再心存杂念。至于柳寻衣,更是巴不得与许衡结交。二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因此很快便已冰释前嫌,聊的忘乎所以。
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二人也从最初的水火不容,变的无话不谈,亲如兄弟。
“门主,接下来有何打算?我们何时动身前往少林?”
“二月初十,我与潘姑娘假扮成亲。我意,二月十五便动身离开颍川。”柳寻衣沉吟道,“我已找潘八爷借了几条快船,今日正午便让其他兄弟赶回洛阳。府主有命,此去少林无需带太多人,所以我打算只让许大哥、汤聪、廖川、廖海随行,以免人多扎眼。”
“好!我稍后就去安排他们启程。”许衡痛快答应,继而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门主帮潘家迎战河西秦氏,不知有几分胜算?”
柳寻衣苦笑道:“那要看河西秦氏派何人出战?若是‘秦氏三杰’,我便有九成胜算。但若是‘霸刀’秦明亲自出战,那我或许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许衡犹豫片刻,好奇地问道,“既是假成亲,府主为何不从七雄中挑选一人?”
言至于此,许衡赶忙解释道:“我绝没有贬低门主之意,我的意思是……七雄毕竟久经杀场,经验丰富而手段老辣,并且他们对秦家的惯用手段,定比门主熟悉。如派他们出战,赢面岂不是更大一些?”
“言之有理。”柳寻衣淡笑道,“但如果请府主亲自替潘府出战,岂不是必胜无疑?”
“这……不太合适吧?”许衡面露尴尬,讪讪一笑。
“不错。府主参与此事的确不合适,非但府主不合适,府中七雄亦不合适。”柳寻衣解释道,“其一,他们与潘姑娘的年纪相差较大,并且已有家室,且不论外人如何指指点点,单说河西秦氏,他们很容易就能识破这道‘借花献佛’之策。此事一旦宣扬出去,武林群雄定会站在秦家那边,而不利于我们。其二,七雄和我,在府中的地位迥然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大不相同。七雄各个威名远播,名震江湖。在外人看来,他们与府主一样,都能代表贤王府。他们要出手对付的人,一定是贤王府的大敌、死敌。如若不然,他们七人谁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一出手,便意味着为贤王府树敌。”
面对一知半解的许衡,柳寻衣苦笑着解释道:“但我却不同。一者,我身份低微。二者,我入府不久。所以今日的我,只能代表柳寻衣,而不足以代表贤王府。再加上我与潘姑娘年纪相仿,就算日后被河西秦氏质疑,我也可以找诸多说辞辩解,甚至可以说我与潘姑娘早已相识多年,早在我进入贤王府前,便已和潘姑娘有情,又有何不可?呵呵……府主虽与潘八爷交情深厚,但我们此番毕竟是助拳,又岂能喧宾夺主?更何况,府主也不想因潘家之事,与河西秦氏结为死敌。所以府主派我出面,既给了潘八爷面子和人情,又不至于招惹江湖同道的非议,还不足以与河西秦氏把关系彻底闹僵。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其实我看那潘姑娘也不错。”许衡面带戏谑地怂恿道,“门主何不假戏真做,趁机抱得美人归……”
“咳咳!”
闻听此话,柳寻衣险些被刚刚喝下去的半口茶水呛死,连忙搪塞道:“许大哥,休要拿我说笑,你还是速速去安排他们启行吧!”
“遵命!哈哈……”
大笑声中,心情舒畅的许衡扬长而去。
房间内,柳寻衣却渐渐收起脸上的戏谑轻松之意,沉寂片刻,他从怀中掏出赵馨的手帕,满含深情地轻轻抚摸着,别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
“馨儿,这次虽是假意成亲,但我还是深感对你不住,原谅我……这是洛天瑾第一次重用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这件事我不容有失……我已开始接近他,相信很快就能让他对我深信不疑。只等时机成熟,将其顺利招安,我会马上赶回临安,向皇上提亲!馨儿,你千万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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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喜丧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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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柳寻衣与潘雨音在潘府“成亲”,潘初八邀请来颍川当地的诸多士绅名流,甚至就连何善、何安等官府中人,都纷纷前来贺喜。
何善尚不知晴川山水图被掉包之事,因此如今的他,还在心心念念地设法巴结贤王府。
一切依循真正的婚嫁之仪,柳寻衣与潘雨音在众多宾客面前,叩天拜地,喜结连理。
这一日,从早到晚,潘府内外锣鼓喧天,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府中宾客无不春风满面,喜笑盈腮。面对在座亲朋,满堂胜友,潘初八扬眉奋髯,举酒作乐,竟是喝的酩酊大醉,不亦乐乎。
柳寻衣与潘雨音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鸾凤和鸣,珠璧交辉,好一对儿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二人挽手相持,流连于宾客之间,琴瑟相调,松萝共倚,真是羡煞旁人。
直至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喧声震天的潘府,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柳寻衣和潘雨音将最后一拨闹洞房的客人送走,二人已累的精疲力竭,哪里还有心思喝什么交杯酒?双双席地而坐,相视苦笑一番。
“柳大哥,今日辛苦你了!”此刻的潘雨音,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一身红装的她今日显得分外妩媚动人,“我替潘家谢谢你……”
“潘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一个大男人又有何妨?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却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这么多人面前与我拜堂成亲,实在是……”柳寻衣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说辞,又怕自己失言,不小心戳中潘雨音的痛楚,故而只能欲言又止,颇为尴尬地轻轻一笑。
“我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新娘子,竟会是这种场合。”潘雨音的言语中颇有苦涩无奈之意,但很快她便话锋一转,又道,“今天爷爷故意将动静闹的这么大,想必此时你我结婚的消息,已顺风传出千里之外,传到河西秦氏的耳朵里了。”
“颍川城内必有秦家耳目,潘八爷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潘姑娘为家族荣辱,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名誉,实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如今客人已走,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柳寻衣便要起身告辞,但潘雨音却突然开口阻拦道:“柳大哥且慢……”当她看到柳寻衣疑惑的目光时,脸颊不禁飞起一抹红晕,怯生生地解释道,“刚刚柳大哥说颍川城中定有河西秦氏的耳目,那谁又能保证……潘府内没有秦家的眼线呢?”
“什么意思?”
“府中下人众多,柳大哥若现在离开,定会引来诸多非议。”潘雨音吞吞吐吐地说道,“常理下,哪有人会在洞房花烛夜,抛下新娘子独自离去的?”
此刻,潘雨音的声音已是细若蚊丝,几乎弱不可闻,但她又担心柳寻衣对自己产生误解,于是急忙解释道:“柳大哥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我此刻当是洞房花烛,燕尔新婚,现在院中不知藏了多少好事之人,等着……等着看‘热闹’。若柳大哥突然离开,岂不惹人怀疑?”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愣,迟疑道:“潘姑娘言之有理,时才是我疏忽了。”说罢,柳寻衣转身走到桌旁坐下,自斟自酌地笑道,“那我便在此坐一夜,潘姑娘只管歇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柳大哥坐在这儿,小女子怎能一人歇息?”潘雨音轻念一句,转而起身坐在柳寻衣对面,也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两根红烛在桌上徐徐燃烧,映射着相对而坐的一对男女。
一时间,房间内鸦雀无声,好生尴尬。
“咳咳……”柳寻衣眼神颇不自然地左顾右盼着,他想说些闲话缓解尴尬,可干咳半天,却连一个字也没想出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突然,潘雨音缓缓吟诵。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潘雨音似乎没料到柳寻衣竟能接下诗篇,故而颇为惊奇地望向他,诧异道:“柳大哥也念过诗?”
闻言,柳寻衣不禁暗暗苦笑。曾经他在天机阁苦修十余载,每日除了勤奋练武,剩下的便是读书。殊不知,当年他跻身金刀校尉时,便已有文、武举人之才。柳寻衣的文才虽远不及武功,但却也能比肩寻常举子。
“儿时曾读过几天书。”柳寻衣敷衍道,“素问潘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时才班门弄斧,让姑娘见笑了。”
“如此甚好。”潘雨音并不理会柳寻衣的自谦,神色激动地说道,“不如今夜我们便对诗如何?这样也能打发漫漫长夜,省的……省的我们枯坐烛旁,度日如年。”
不等柳寻衣答应,潘雨音却已径自开口:“柳大哥可曾听过‘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柳寻衣犹豫片刻,缓缓点头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正是!”潘雨音眼中顿时泛起一抹期许精光,追问道,“潘大哥可曾去过扬州?这‘二十四桥明月夜’,究竟是二十四座桥,还是只有一座桥,名曰‘二十四’桥?”
“这……”柳寻衣思量片刻,苦笑道,“扬州不止一座桥,可究竟有没有二十四座……我也不清楚。”
闻言,潘雨音不禁面露失望之色,惋惜道:“我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二十四桥明月夜’,只可惜平生没机会去扬州……”说罢,潘雨音话锋一转,又问道,“柳大哥,你平日喜欢读什么诗词?可否说与我听听?”
稍作思量,柳寻衣沉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潘雨音幽幽地念道,“柳大哥喜欢的词好生悲壮。”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国破而家亡,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岂能不献出凛凛一躯,杀敌报国,复我河山……”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满怀激烈……”
一首《满江红》,无数英雄梦。
这一夜,柳寻衣和潘雨音就这样饮酒对诗,直至“‘伏案枕臂乎新房’,不知东方之既白。”
……
同在这一夜,潘家祠堂内,潘初八将丁翠、潘春跪押在潘武的灵位前。白天时酣畅淋漓的一杯杯烈酒,此刻已化作一滴滴伤心欲绝的血泪,扑簌而下。
潘文、大夫人、潘凤、贺虎几人站在一旁,目光阴沉地望着战战兢兢的丁翠母子。偌大的祠堂中,只燃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白蜡,将潘武的灵位映的若隐若现,一片昏暗的气氛略显诡异,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爹!”
潘春跪在灵位前嚎啕痛哭,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令潘文等人不禁潸然泪下。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丁翠眼神惶恐地盯着潘初八,恶狠狠地威胁道,“虎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老虎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岂会来救你们?”贺虎沉声道,“你这个毒妇,竟敢谋杀亲夫,实在罪无可恕!今夜便要将你斩杀在潘武灵前,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
“你这女人心如蛇蝎,我二哥待你不薄,你怎能这样对他?”潘凤哭骂道。
“潘武算什么?”丁翠面色狰狞地尖叫道,“我从来就不曾喜欢过他,我心里的男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李老虎……”
“啪!”
丁翠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潘云,突然冲上前去狠狠“赏”了她一巴掌,直打的丁翠脸颊红肿,嘴角流血。可她却发疯似的突然尖声大笑起来,笑声如鬼哭狼嚎一般,惹人心悸。
“你既与李老虎有情,当初又为何嫁给潘武?”潘文质问道,“你可知潘武对你一片痴心?为了你,他甚至放弃了男人的尊严,其实他早就知道潘春并非亲子,可他仍佯装一无所知,你可知为何?还不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你?”
“你胡说!”丁翠狠戾地驳斥道,“潘武对我不是打就是骂,难道这也叫放不下我?”
“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和李老虎旧情未了,但却又无法挽回你的心,所以才……”大夫人言至于此,不禁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再也说不下去。
贺虎道:“如今潘武已死,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唯有杀了这个毒妇,方能让九泉之下的潘武安息瞑目!”
“不!”潘春大惊失色,猛地将丁翠护在身下,痛哭流涕地看向默默流泪的潘初八,苦苦哀求道:“爷爷!我已经没了爹,求求你不要再杀我娘……孙儿求求你!孙儿求求你了……”话音未落,潘春已开始朝潘初八一个接一个地磕起头来。
潘春的每一个响头,都如万钧重锤般,狠狠磕在潘初八心底,令他愈发肝肠寸断。
虽然潘春不是他的亲孙,但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几年,又岂能毫无感情?可潘武惨死,是潘初八心中久久不能释怀的一块隐痛,如果不能替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他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潘武?
“春儿……”潘初八颤颤巍巍地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
“不!”潘春死死护住不断叫骂的丁翠,态度坚决地连连摇头道,“爷爷若要杀我娘,那便先杀了我吧!”
“你娘谋杀亲夫,死有余辜,你又何必救她?”潘凤怒声道,“对了,你是李老虎的孽种。如今你已认李老虎为父,就没资格再喊‘爷爷’。”
“姑姑,我……”
“休要叫我姑姑!你我之间根本毫无干系!”
“爷爷……”潘春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潘初八,痛哭道,“三月初一,我愿替潘家迎战河西秦氏,我愿完成爹未完成的……”
“贺虎,动手!”
不等潘春把话说完,潘初八却突然狠心下令。
贺虎眼睛一瞪,拎着尖刀快步冲到哀嚎不止的丁翠面前,不等潘春奋力扭动着身躯上前阻拦,贺虎已毫不留情地探出尖刀,“噗”的一声,狠狠扎进丁翠的心口。
丁翠杀猪般的尖叫戛然而止,又惊又恐的眼中,残存的一缕生机迅速消散。被五花大绑的身躯,狠狠地颤抖扭动几下,随后身子一挺,再也没了动静。
“娘?娘!”
潘武发疯地扑倒丁翠身旁,由于他的双手被死死绑在身后,因此无法抗争,只能用脑袋不断去顶丁翠的尸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如困兽般的悲恸嘶吼。
“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潘春猛然回头,一双鼠眼恶毒地瞪着祠堂内的每一个人,怒不可遏,杀意滔天。
“只怕你没那个机会!”
“贺虎,不可……”
“噗!”
不等潘初八急声喝止,刚杀死丁翠的贺虎,却猛地将尖刀一转,锋利的刀刃瞬间将潘春的咽喉砍断。顿时血流如注,四溅飞散,洒落在祠堂各处。
瞬间殒命的潘春,双眼不甘地怒瞪着贺虎,最终身体直直地栽倒在地。
“你杀作甚?”潘初八怒斥道,“他娘杀人偿命,死不足惜,可他却罪不至死……”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贺虎沉声道,“爹,刚才你没听到他的话吗?若留下他,我们这些人早晚会死在他手里。更何况他是李老虎的孽种,若不斩草除根,他日……”
“无论如何,春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万万不该杀他……不该啊!”
潘初八年岁已大,难免念及旧情,再加上他已远离江湖数十载,早已淡忘了江湖中“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残酷法则。
但无论是对是错,此刻都已铸成事实,谁也无法更改。更何况,大战在即,潘初八还要依仗贺虎,断不能与之翻脸。
老泪纵横的潘初八,痴痴地凝望着做了自己二十几年‘乖孙’的潘春,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精气神愈发萎靡,举手投足间,已有几分龙钟老态,垂垂将死的迟暮悲凉。
“将他……厚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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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疯子龙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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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赤风岭。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一男一女被绑吊在刑架上,他们已在此经受了三天三夜的严刑拷打,以至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二人蓬头垢面,神色萎靡,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们正是奉宋玉之命,前来漠北,意图告发洛天瑾屠戮洛阳将军府的“琴魔舞妖”。
三天前,他们抵达总帅府,想向汪绪统的本族亲戚汪德臣报丧,并设法激他出兵洛阳。可事与愿违,他们连总帅府的大门都没来的及进去,就被赤风岭的人强行“请”到这里。
地牢中,两名袒胸露背的彪形大汉,各自攥着一根皮鞭,正狠狠地抽打着刘老汉和梅花,令其二人惨叫不断,哀嚎不止。不久后,饱经折磨的父女脑袋一歪,又一次昏死过去。
“拿水泼醒他们!接着打!”
一道冷漠的声音陡然响起。角落中,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蒙古男子,正优哉游哉地坐在长凳上。此人生的刀眉、剑目、鹰钩鼻,唇薄齿白,面如刀削,古铜色的皮肤泛着一抹幽幽光泽。模样颇为俊朗,却给人一种漠视一切的孤傲之感,天生的气质中带着一股子魅邪。
此人名叫龙羽,出身于漠北二十四城,年仅十岁便被选中加入童子军,跟随大将军“拔都”浴血西征,小小年纪便经历血火锤炼,在沙场出生入死。
数年后,龙羽又追随“旭烈兀”再度率军西征,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在杀敌无数的同时,也立下无数战功。因此他在蒙古军中名声大振,颇有威望。
半年前,蒙古大汗突然将西征途中的龙羽召回和林,并告知其蒙古帝国如今兵锋正盛,让他继续留在西征大军中,未免屈才。思量再三,将他派到赤风岭,协助赤风岭主解决中原之事,为日后蒙古大军南下吞并大宋,铺好前路。
或许是儿时的经历太过残酷,以至于长大后的龙羽性情古怪,生性暴戾,人不人、鬼不鬼,更被人戏称作“疯子”。
他举止张狂,冷血无情,时常会做出一些令人咂舌的疯狂之举,极度残忍,贪血嗜杀,周围的人无不对他敬而远之,就连赤风岭主,都不愿与他过多接触。
龙羽武功极高,并且手段狠辣,乃当之无愧的漠北二十四城第一高手。
只不过,龙羽自幼混迹军中,几乎未在江湖露面,故而武林中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就连龙象榜上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不过龙羽曾说过一句话,颇耐人寻味,便是:“如若当年我留在二十四城,苏禾未必能如愿以偿。”
此话针对的是,当年苏禾以一己之力连下漠北二十四城,并逼迫他们归顺朝廷之事。苏禾在漠北的声望和地位自不必多言,龙羽敢当众与之叫嚣,足见他也绝非寻常之辈。
龙羽一直不服苏禾,但二人却始终没有交手的机会。毕竟,他们同是蒙古大汗的“爱将”,赤风岭主又岂能让他们内讧?
此刻,在龙羽身后还站着一尊“庞然大物”。
此人身高足有丈余,身形硕大,肌肉如山。往那一站,宛若一座巍然不动的铁塔。此人之雄壮,已绝非“魁梧”、“壮硕”、“彪悍”、“威猛”之词所能形容,简直形如怪物,势如野兽,就是不像个“人”。两把巨大的开山斧,斜插在此人腰间,寒光夺目,阴森胆寒。
这尊“庞然大物”,乃龙羽在西征途中所收。其人非汉非蒙,高颧骨、深眼窝,褐发红眼,形如恶鬼。他在坤山一带被龙羽收服,似是有些呆痴,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故而龙羽为他取名“哑坤”。
哑坤武艺平庸,但却胜在天生神力,与人厮杀无不所向披靡。多年来一直守护在龙羽左右,几乎寸步不离,甚是忠心。
“怎么样?他们肯招了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位鹤发童颜的白须老者,缓步走进地牢。
老者方面大耳,目若悬珠,相貌堂堂,器宇不凡。身着青鞋布袜,黄冠草服,虽装扮的十分朴素,但却难掩其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来人正是赤风岭主,颜无极。
颜无极身后还跟着查干、巴特尔和几名赤风岭弟子。一入牢门,他们便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霉臭味,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废话。”
对于颜无极的到来,龙羽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金剑坞许以重金,让他们去总帅府告发洛天瑾。”
“既然已经招了,又为何还要鞭打他们?”查干问道。
闻言,龙羽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查干,查干顿感后心一阵发凉。片刻后,龙羽方才阴笑着吐出一句:“难道你不觉得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很悦耳吗?”
说罢,龙羽从桌上端起一碗血汤,目不斜视地盯着查干,“咕咚咕咚”地将其一饮而尽,而后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不打他们,要不你放血给我喝?”
话音未落,龙羽已伸手自血碗中,捞出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狞笑着将其塞入口中,“咯吱咯吱”地咀嚼来,津津有味的表情,就如同在吃山珍海味一般,甚是享受。
这只断耳,是龙羽刚刚从刘老汉脑袋上切下来的。
面对嗜血怪诞的龙羽,查干只感到一阵反胃,但却不敢与之顶嘴,转而问道:“如此说来,洛阳将军府……真是洛天瑾屠杀的?”
“打成这样都不改口,应该不是假话。”巴特尔瞥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刘老汉和梅花,开口问道,“岭主以为如何?”
颜无极思量片刻,沉吟道:“无论是真是假,都已铸成事实,现在让他们去总帅府告密,只会令局面愈发不可控制。汪总帅性情如火,若让他知道自己的本族兄弟,惨死在洛天瑾手里,定会雷霆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我们要对此置若罔闻?”巴特尔不服气地辩解道,“洛天瑾胆大包天,若不严惩,日后岂不要变本加厉?”
“大汗让我们极力拉拢洛天瑾,是想借助他在中原武林的号召力,助我们以最少的代价,一统中原。”颜无极沉声道,“如今汪绪统已死,我们再和洛天瑾闹翻,只会两败俱伤,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岭主所言极是。”查干附和道,“既然洛天瑾曾主动派人向和林报信,说明他也不想和我们撕破脸。既然他装糊涂,我们何不顺坡下驴,也好让他欠我们一个人情。”
“未免太便宜他了!”巴特尔冷声道,“我们兵强马壮,为何要向他委曲求全?我只怕洛天瑾非但不会心怀感激,反而还会认为我们胆小怕事,不敢与之为敌。”
“巴特尔所说不无道理,这件事可以不与他计较,却也不能太过纵容。”颜无极思量道,“不如将这二人的脑袋砍下,给洛天瑾送去,并将他们所招认的一切,尽数告知洛天瑾。如此行事,一是提醒洛天瑾,他在洛阳城的所作所为,我们一清二楚,休要以为自己真能瞒天过海。二是借花献佛,施恩于他,将此二人的脑袋送上,以示我们与之结交的诚意。恩威并施,并借机表明招安之意,一举将洛天瑾收入账下。”
“他若肯归顺,汪绪统也算没有白死。”查干犹豫道,“但他若不肯效命,我们又该如何?”
“既是恩威并施,那就不能只有恩,没有威。”颜无极淡淡地说道,“这件事中……似乎有一个人至关重要,就是他们屡次提到的柳寻衣……”言至于此,颜无极不禁眉头一皱,好奇地问道,“这个柳寻衣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之前从未听说过?”
查干解释道:“柳寻衣是贤王府弟子,年纪虽轻,但武功极高,有勇有谋。当初在霍都时,我们曾与此人打过交道,而且我和巴特尔、卓雅三人,还与之交过手。”
“结果如何?”颜无极好奇地问道。
“说来惭愧,我们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查干苦涩地说道,“不过苏禾与此人倒是颇有交情,在西域时……还救过他一命……”
不等查干把话说完,巴特尔已迫不及待地补充道:“非但如此,在汪清术死的那晚,柳寻衣单枪匹马硬闯凤鸣楼,听说当夜柳寻衣一人单挑洛阳金刀门,最终把洛天瑾的女儿顺利救走。”
说罢,巴特尔还伸手指了一下生死不明的刘老汉和梅花,显然这件事也是他们交代出来的。
闻言,颜无极顿时眼泛精光,饶有兴趣地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此人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将其招入赤风岭,岂不是……”
“岭主,此事怕是难如登天!”查干苦笑道,“实不相瞒,在霍都时,柳寻衣曾因曹钦和我们作对。而据我所知,他与曹钦非亲非故,甚至还素有仇怨。但在我们为难曹钦时,他仍毫不迟疑地出手相助。”
“为何?”
“因为曹钦是汉人,他也汉人。”查干正色道,“由此足见柳寻衣心怀民族之义,怕是不会归顺我们,更不可能替我们去对付大宋。”
“这样的人留着对我们迟早是个祸害!”龙羽阴阴地说道,“刚才颜岭主说要恩威并施,给人施恩,我不擅长。但立威的事,我却很有兴趣。不如这样,让查干带着“人头”去贤王府施恩,而我去收了柳寻衣的狗命。一来替汪家父子报仇,给总帅府一个交代,二来亦可向洛天瑾稍示威慑。正好我从未去过中原,久闻中原武林高手如云,我早想见识一下。”
说罢,龙羽转而望向查干,戏谑道:“你到贤王府后可以告诉姓洛的,若他不肯归降,下场就会和柳寻衣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这……”闻言,查干不禁面露迟疑之色,转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颜无极。
可不等颜无极下令,龙羽却猛然起身,若有所思地走向刘老汉和梅花,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他竟突然伸出两根手指,瞬间插进刘老汉那浑白的右眼之中,接着手指一勾,生生将一颗浑浊不堪的眼珠挖了出来。一阵钻心剧痛,令昏死的刘老汉登时清醒几分,口中随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反观龙羽,竟如遇美味般将这颗眼珠塞入口中,在其他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却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咯吱咯吱”声响,以及其唇齿间若隐若现的一片血红碎白,令其他人无不脸色骤变,巴特尔甚至忍不住地“哇哇”大吐起来。
“果然还是耳朵有嚼劲!”龙羽煞有介事地评价道。说罢,他又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梅花脸上的伤口,如痴如醉地喃喃自语道,“肉质细嫩,想必口感一定不错。只可惜,你是个女人……”
“那我画一幅柳寻衣的画像,方便你寻找他……”
对于查干的好意,龙羽却置若罔闻,淡淡扫了一眼颜无极,径自带着哑坤扬长而去。
“岭主,龙羽是个疯子,你让他去中原……会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面对查干的担忧,颜无极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别有深意地叹息道:“你既知他是疯子,又可曾见过有人能把一个疯子控制在鼓掌之中?更何况……在这个疯子背后,还有大汗为其撑腰。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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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龙客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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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素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美誉,与武当同为中原门派之翘楚,合称武林二宗。
武当山下有一小城,名叫“凤凰”。而少林山下亦有一小城,名曰“天龙”。
“柳大哥,少室山距官道很远,为何会有一座小城?”
二月二十八,傍晚。柳寻衣一行抵达天龙城,突然夜风骤起,乌云遮月,闪电忽至,暗雷滚滚,眼看便要降下一场倾盆暴雨。
由于雨夜上山,多有不便,故而柳寻衣决意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前往少林。
一路上,潘云围着柳寻衣叽叽喳喳,天南海北一直问个不停。
潘云虽武艺平平,但性格却极像年轻时的潘初八,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尤其对江湖中的奇闻异事,更是大有兴趣。
“天龙城本不是城,最初只是少室山下的一个集市,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每逢初一十五,便带着自己所种的蔬菜瓜果,来此贩卖给寺中僧人,以供他们生活所用。后因少林名震天下,故而慕名前来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终日络绎不绝,这片集市也渐渐变的昼夜繁华。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机,因此历经数十年后,集市渐渐衍变成集镇,最后又发展成今日的小城。”
“那又为何叫天龙城?”潘云好奇地追问道。
“因为此城因少林而生,同时又位于山麓门户,正是出入少林的必经之地,算是与佛有缘,又有守护山门之意,故而为求吉祥,便取佛教守护神“八部天龙”中“天龙”二字为名,称为天龙城。”
潘云满眼钦佩地望着柳寻衣,连连叹服道:“柳大哥不愧是柳大哥,果然见多识广!”
汤聪闻言,戏谑道:“算起来,门主还应该称呼潘公子一声‘舅兄’。如今潘公子却一口一个‘柳大哥’叫着,怪哉!怪哉!”
天龙城依山而建,城中只有一条主道,既是上山的山道。两侧穿插着深浅不一的胡同小巷,茶楼酒肆、客栈人家,错落有致,鳞次栉比。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一行来到天龙客栈门前。
“暴雨将至,几位客官快快里面请!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柳寻衣目光谨慎地在客栈大堂扫视一圈,见客栈内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又道:“先弄些吃的,让我们填饱肚子。”
“好嘞!几位客官里边请!”
柳寻衣率领许衡、汤聪、廖川、廖海。潘初八带着潘云、潘雨音、潘凤、贺虎,再加上一个被封住穴道的李老虎。一行足有十一人之多,一路上为掩人耳目,他们乔装改扮成前来少林烧香拜佛的一家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倒是颇有几分模样。
“酒菜来了!”伙计一边上菜,一边招呼道,“看几位客官的打扮,可要去寺里烧香?”
“正是!正是!”潘初八淡问道,“不知小二哥有何指教?”
“那还是请回吧!等过些日子再来。”伙计解释道,“从明日开始,一直到三月初三,少林寺闭门谢客,这是玄明大师的吩咐,说是寺中要举行法会,需要清净。”
柳寻衣当然明白伙计所说的“法会”指的是什么,随即话锋一转,试探道:“这几日来少林的人多吗?”
“和往常一样,不多不少。”伙计随口回道,显然没有听出柳寻衣话中的深意。
“那除了香客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许衡开门见山地问道,“比如……江湖中人?”
“这小的可说不准,几位客官慢用,小的先下去了。”伙计在此混迹多年,见惯了与少林派有恩恩怨怨的江湖人,也目睹过无数次打打杀杀,自然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故而为免惹祸上身,他只是随口搪塞几句,便匆匆退下了。
“呸!”
突然,另一桌传来一声怪响,紧接着一道亮如洪钟般的抱怨声,瞬间响彻在客栈大堂:“小二,你们这是什么酒?怎么一点滋味都没有?说!你是不是偷偷给老子兑水了?”
柳寻衣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正端着酒碗,极为不满地撇嘴嘟囔着。此人麻衣粗裤,破布鞋,圆不隆冬的脑袋顶上梳着一根朝天髻,后面垂着一绺小辫,桌前横放一把长刀。
此人,正是曾在兴元府长兴客栈内,险些杀了琴魔舞妖的,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客官,你喝的本就是人家剩下的酒水。我见你可怜,才让你坐在这儿,没找你要钱就算不错了,你竟还挑三拣四?”伙计埋怨道,“若不喜欢,可以不喝!”说罢,伙计便要上前将秦苦的酒端走。
“别别别!”秦苦本来怨气十足的脸,顿时变的喜笑颜开,嬉皮笑脸地伸手按住酒碗,憨笑道:“我喝!我喝就是了!嘿嘿……小二哥别生气,刚刚是我不对。你去后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剩菜、剩饭之类的,再给我拿点,桌上这些不够吃的。”
“嘿!”伙计眼睛一瞪,指着秦苦笑骂道,“你还真把我这儿当善堂了?若让掌柜的知道我偷偷接济乞丐,非扣我月钱不成?没有了!没有了!吃完这点赶紧走吧!”
“人在江湖,难免三更穷、五更富,我的钱这不碰巧花光了吗?嘿嘿……”秦苦厚着脸皮,耍赖道,“等我哪天有了银子,定给你送来。再者说,现在外边狂风暴雨,我出去岂不要变成落汤鸡?小二哥,你好人做到底,再去帮我看看,顺便拿点没有兑水的好酒来,这清汤寡水的,喝的实在没滋味。”
“我说你这人……”
“小二,给这位兄弟上些好酒好菜!”不等伙计斥责,柳寻衣却突然开口笑道:“他今日的花费都算我的!”柳寻衣生性慷慨,素来喜好“多管闲事”,在天机阁时已是人尽皆知。
“好嘞!”伙计先是一愣,转而痛快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准备酒菜去了。
秦苦好奇地转过身来,这才令柳寻衣看清他的容貌,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生在一张大饼脸上,甚是奇怪。潘雨音更是一时没忍住,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咱们认识?”秦苦疑惑地问道。说罢,他的目光在面色阴郁,一动不动的李老虎身上打量一番,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精光。
“不认识。”
“那你为何请我喝酒?”
“江湖救急罢了!”柳寻衣笑道,“更何况,区区一顿酒菜又算的了什么?阁下喜欢吃什么,只管点要,今天在下请客。”
闻言,秦苦眼珠一转,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手一挥,朗声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小二哥,再给我上十坛好酒,切五斤牛肉,鸡鸭鱼肉各来三份。嘿嘿……”
“你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汤聪讽刺道。
“怕什么?撑死总比饿死好!”秦苦也不恼怒,满不在乎地笑道,“更何况是你主子主动请我吃喝,现在他都没说什么,你这做手下的心疼个屁?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哈哈……”
秦苦此话一出,立即招来众食客一阵哄笑。就连与汤聪同桌的许衡、廖川、廖海等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
“汤聪!”不等汤聪反驳,柳寻衣却突然开口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你又何必冷嘲热讽?”说罢,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苦,心中暗想:“此人与我素昧平生,却能一眼看出汤聪是我的手下,想来绝非庸碌之辈。”
一场小插曲转瞬即逝,待酒足饭饱后,柳寻衣安排众人回房休息。临行前,他还专程上前,与秦苦互敬一碗酒,算是彼此打声招呼。
风平浪静,半宿无话,直至夜半三更。
“轰隆隆!咔嚓!”
外边雷霆大作,暴雨倾盆。天龙客栈在呼啸不止的狂风急雨之下,沉浸在一片睡梦中。
越是下雨天,人越是能睡的香甜。
寄宿在大堂角落的秦苦,睡的四仰八叉,鼾声震天,与外边的风雨声遥相呼应。
守夜的伙计也按耐不住身体的困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虚掩的客栈大门悄然吹进一阵凉风,乘风而来的,还有一道迅如闪电般的黑影。
客栈伙计还在梦中与周公相会,却突然感到脖子一凉,他下意识地睁开惺忪睡眼,却陡然发现在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与此同时,一把冰凉刺骨的短剑,也正紧紧地贴在他脖子上。
来人,正是龙羽。
“你……”
“嘘!”
不等伙计开口,龙羽却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脸上绽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邪笑,俯身凑到伙计面前,似笑非笑地嘘声问道:“这位小哥,请问柳寻衣住在哪间客房?”
“大爷饶命……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伙计拼命压低嗓音,颤颤巍巍地求饶道,“小的没得罪过大爷……”
“他!”龙羽左手摊开一张画像,画上之人正是柳寻衣,随后神经兮兮地问道,“小二哥,见过没有?”
“见……见过……”伙计哆哆嗦嗦地连连点头,“就在楼梯正对的那间……”说着,伙计还急忙用手指了指二楼的一间客房。
“非常好!”龙羽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轻轻抚摸着伙计的后脑勺,似是在哄他睡觉一般,喃喃低语道:“乖!继续睡吧!”
伙计战战兢兢地望着龙羽,此刻他哪有心思再睡?直盼着龙羽快些离开。可还不等他再度求饶,龙羽贴在他后脑上的左手,却突然一震,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伙计的头骨已被瞬间震成粉碎,后脑勺诡异地塌陷下去。而龙羽的五根手指,则趁势“噗”的一声,笔直插入伙计的头中,随后猛地一攥,伙计顿时七窍流白,鲜血四溢,至死都没能发出一点声响。
龙羽一招解决了伙计,缓缓转身朝二楼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吸允着沾满红白之物的五根手指,眼中涌现着一抹疯狂而贪婪的骇人精光。
而对于大堂角落中呼呼大睡的秦苦,龙羽只是轻瞥一眼,但却并未理睬。
“我从洛阳找到颍川,又从颍川找到这里,对你朝思暮想,茶饭不进,今天总算让我在此追到你了。”自言自语间,兴致勃勃的龙羽来到柳寻衣门前,眼中的嗜血之意变的愈发浓郁,满脸兴奋地笑道,“追了这么远,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才好。”
说罢,龙羽将短剑悄无声息地探入门缝,欲要挑开门闩。可不等他有所动作,房间内却陡然传出一道戏谑的回音。
“在下何德何能,竟劳阁下千里来追?不过你既然来了,我又怎好让阁下失望?”
话音未落,一道利剑已快若闪电般从房内刺出,瞬间穿透房门,直袭龙羽的眉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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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天龙客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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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道凌厉剑气瞬间扑面而来,龙羽眼神一变,登时暴退而出,赶在柳寻衣的剑尖刺中他眉心前,身形先一步倒飞数米,径自跃出围栏,凌空翻转,最终双脚在房梁上稳稳倒钩。
与此同时,龙羽手中剑锋一晃,毫不迟疑地再度飞身朝柳寻衣的房门射来。
半空中,龙羽挥剑疾甩,霎时间数道劲气倾泻而出,将柳寻衣的房门生生震碎,四敞大开,残窗断木。
一片狼藉中,柳寻衣倏忽纵身飞出,右脚在围栏上轻轻一踏,身形骤然冲天而起,挥剑朝迎面而来的龙羽扑去。
“铿铿铿!”
二人一交手便是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剑影霍霍,互不相让。从半空一路打到客栈大堂,二人的剑皆是快若闪电,势如奔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气,自短兵相接中四射而出,将天龙客栈闹的一片狼藉。四壁、梁木、楼梯……无不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痕。柜台、酒坛、桌椅板凳,更是纷纷遭殃,碎裂成屑。
此刻,天龙客栈外风雨交加,雷声大作,一道道通天彻地的巨大闪电,似乎要将这片天地撕裂。天龙客栈内杀气腾腾,剑气如虹,霍霍剑光划破黑夜,惊煞众生。
剑随雷势,雷助剑威,柳寻衣与龙羽越打越激烈,闪转腾挪,上下翻飞,皆是一剑快过一剑,一招险过一招。
“门主?”
似是被大堂中的动静所惊扰,许衡、汤聪等人纷纷冲出房间,一个个面色诧异地望着在堂中鏖战的两道身影。许衡辨清柳寻衣后,顿时虎目一瞪,朝龙羽暴喝道:“大胆狗贼!”
说罢,许衡、汤聪几人纷纷抽刀,欲要加入战局,但却突然听到柳寻衣一声喝令:“他交给我,你们只管好好保护潘家人,看住李老虎,以免被人趁虚而入!”
“那……好吧!”许衡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几人迅速分散,死死守住各个房门。
此刻,潘初八等人早已被打斗声惊醒,纷纷面色诧异地望向大堂,但谁也不敢冒然插手。
“嘭!”
约莫战至四十个回合,二人剑锋猛地一撞,柳寻衣与龙羽一触即分,各自飞身而退。
柳寻衣翻身飞上二楼,双脚稳稳落在围栏上,目光狐疑地盯着大堂中的龙羽。而龙羽则飞落在一张大桌上,顺势盘坐,手中随意地把玩着短剑,脸上浮现着一抹饶有兴致的狞笑。
“阁下何人?”柳寻衣凝声发问。与此同时,他还朝柜台旁惨死的伙计轻瞥一眼,心中登时暗吃一惊,沉声道,“我似乎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龙羽阴笑道,“柳寻衣,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不枉我追了你这么远。”
“你想杀我?”柳寻衣细细打量着龙羽,心中快速琢磨着他的来意。通过刚才的交手,龙羽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因此柳寻衣料定,此人定是来者不善。
“是。”龙羽的回答倒是简单,一个字便将眼下的处境阐释的清清楚楚。
“狗贼,有种就报上你的姓名!”许衡喝问道。
龙羽嘿嘿一笑,幽幽地说道:“龙羽。记下我的名字,等会儿好去阎王那告状。”
“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廖川怒斥道,“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龙羽用短剑优哉游哉地挨个点指着廖川等人,而后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道,“马上都会变成死人。”
“老子先杀了你!”
“廖川回来……”
不等柳寻衣急声劝阻,被彻底激怒的廖川已挥刀朝龙羽扑去。廖海见自己兄长出手,当下也不再犹豫,大喝一声,紧随其后地飞身而下。两兄弟一左一右,直逼依旧风轻云淡地盘坐在桌上的龙羽而去。
“此人武功极高,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回来!”
柳寻衣根本来不及多想,眼神一变,瞬间出手。他想赶在廖川、廖海前逼退龙羽,但龙羽却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面对气势汹汹的廖川、廖海,龙羽嘴角悄然扬起一抹嗜血的邪笑,手腕轻轻一翻,骤然出剑,廖氏兄弟只见一片眼花缭乱的剑光自眼前急闪而过,电光火石间,二人顿感手腕吃痛,钢刀难以自控地脱手而飞。
紧接着,廖氏兄弟几乎同时看到一道利刃直刺眉心而来,登时吓的方寸大乱,闪避无路,防守无门,脑中一片空白,眨眼间已成束手待毙之势。
“龙羽,你的对手是我!”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的柳寻衣施展出登萍度水,速度骤增,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后,转瞬便杀到龙羽眼前,赶在他击杀廖氏兄弟前,抢先出剑,直刺龙羽的后脑。
龙羽似是感受到致命威胁,下意识地翻身闪避,颇为狼狈地滚落到一旁。柳寻衣并未追击,而是虚晃一招,瞬间绕过龙羽,左右手分别拽住廖川、廖海,毫不迟疑地脚下一蹬,带着惊慌失措的二人迅速飞离战局。
“自身难保竟还想着救手下?柳寻衣,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背后突然响起的一阵奸笑,令柳寻衣心头一禀。他本以为龙羽被自己的杀招逼退,至少也要喘息片刻才能重新出招,可万没料到刚刚的“狼狈闪避”,只是龙羽的诡计。实则,龙羽的意图正是想围点打援,利用柳寻衣营救廖氏兄弟的绝佳契机,给背后露出空门的柳寻衣致命一击。
龙羽剑势极快,此刻,柳寻衣再想反击已是万万来不及。
情急之下,柳寻衣大喝一声,猛然出手将廖川、廖海朝天一推,凭借强横的臂力,硬将二人“送上”二楼。
反观柳寻衣,则反受其力,只能背对着龙羽的剑刃,迅速向下坠去,在众人急迫而又无奈的目光下,羊入虎口。
“门主!”
客栈内顿时传出许衡、汤聪几人大惊失措的呼喊声。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转瞬即逝。
“柳寻衣,受死吧!”
伴随着龙羽的狂傲而嗜血的狞笑,短剑瞬间探到柳寻衣身后。万急之下,柳寻衣根本无力回天,只能拼尽全力扭转身形,尽量不让这一剑刺穿自己的心脏。如此一来,还有可能保住一条命。
“大意了……”身滞半空的柳寻衣顿感心灰意冷,不禁露出一抹惨笑。
“噌!”
“呼!”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柳寻衣必死无疑时,大堂角落中却猛然传出一道轻响。瞬息之间,寒光出鞘,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凌厉而迅猛的刀影已悄然出现在柳寻衣背后,刀身一横,护住柳寻衣的后心,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牢牢挡住龙羽的利刃。
“铿!”
伴随着一道巨响,龙羽的剑尖重重撞在刀身上,非但未将其穿透,反而遭受到一股浑厚的内力伺机而上,震的他整条右臂麻痛不堪。
龙羽万没料到客栈中竟还藏着如此高手,登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收剑急退,几个闪掠便已退到数米开外,以防有人趁势追击。
“你又是什么人?”龙羽目光阴毒,冷声道,“莫非你和他也是一伙的?”
“嘿嘿……我虽和他不是一伙,但我今日吃过人家的酒菜,欠了人家一份人情,故而不能视而不见。”
伴随着一阵憨笑,只见秦苦一手拎着长刀,一手架着刚刚逃过一劫的柳寻衣,满脸笑意地站在龙羽面前。待他看清龙羽的模样,肥胖的脸上不禁眉毛一皱,狐疑道:“你似乎不是汉人?”
“哼!”龙羽轻哼一声,却并未应答,而是将手中短剑朝秦苦一指,冷冷地说道,“胖子,你最好少管闲事!”
“多谢相救!”惊魂未定的柳寻衣,一边平复着劫后余生的忐忑心情,一边朝秦苦拱手道谢,“不过此人既是冲我而来,阁下便勿再插手,以免惹祸上身。”刚刚柳寻衣救人心切,误中龙羽诡计,实则真要厮杀起来,他并不惧怕龙羽。
“无妨!谁让你请我喝过酒?”秦苦嘿嘿一笑,转而上下打量着龙羽,坏笑道,“这人贼眉鼠眼,又不是汉人,说不定是蒙古派来的奸细。留之无用,还是杀了省心。不如这样,我帮你杀了他,一来算是还你的人情,二来……嘿嘿,我最近囊中羞涩,你不如再接济我些银两,当做酬劳,如何?”
“这……”柳寻衣没料到秦苦竟会如此戏谑,杀人在他的眼中,竟如同一场儿戏。当下有些不知所言,唯有面色尴尬地望着秦苦,错愕道,“阁下这是在和我做买卖吗?”
“好好好!”不等秦苦回答,潘初八已急声答应道,“这位兄弟,只要你帮我孙女婿杀了此人,你要多少银两都好说。老夫别的没有,唯独银两有的是。你只管动手,老夫保证你能满意而归。哈哈……”
闻言,龙羽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彻骨寒意,挥剑指向秦苦,幽幽地说道:“你出刀的速度,是我见过的人中第二快的,想来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想知道我是谁就直接问,磨磨唧唧,绕个屁的圈子?我叫秦苦!”秦苦戏谑道,“顺便借用你刚才的一句话,‘记下我的名字,等会儿好去阎王那告状。’哈哈……”
一言落下,刚刚憨态可掬、平易近人的秦苦,却已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满脸恐怖狞笑,攥着骇人大刀的嗜血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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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龙客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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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闻听秦苦名讳,许衡下意识地惊呼道,“龙象榜第六位的高手?”
许衡此话,令柳寻衣稍稍一愣。转而看向秦苦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思量之意。
柳寻衣并非惊奇秦苦的身份,而是在揣测秦苦的来意。如此高手,突然出现在少林寺附近,会不会与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有关?如此巧合,难免不惹人怀疑。
“秦苦?”
龙羽似是在努力记住这个名字,口中反复嘀咕着。与此同时,他的脸色变的愈发凝重,一个柳寻衣,已是不容易对付,如今再加上一个秦苦,今夜若想得手,只怕愈发不易。
只不过龙羽生性疯狂,在常人看来越是不可能的事,他偏偏越想尝试一番。
“这人……想以一敌二吗?”潘雨音站在许衡身后,怯生生地问道。
潘初八的一双老眼中,闪烁着一抹久违的亢奋光泽,别有深意地说道:“江湖中最难得棋逢对手,可以不畏生死、酣畅淋漓的较量一场,就算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这种感觉……我已有几十年不曾体会了……”
“你们一起上吧!”龙羽狂妄地大笑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我倒想见识见识!哈哈……”
伴随着一阵放荡不羁的大笑,龙羽率先出手,猛然飞身扑到柳寻衣和秦苦中间,剑锋疾驰,剑影飞舞,毫无畏惧地与柳寻衣、秦苦交起手来。
“铿铿铿!”
龙羽左右逢源,舞剑游走在柳寻衣、秦苦的联手合击之下。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柳寻衣剑走如龙,秦苦刀出如虎,龙羽则在龙虎围杀下奋力反击,出手如闪电,行走如灵蛇,凭借超群的身法,竟以一敌二尚且游刃有余,一时未落下风。
并非柳寻衣、秦苦的武功弱于龙羽,而是由于龙羽常年随军征战,厮杀于千军万马之中,搏命在金戈铁器之下,因此早已练就出一身以一敌众的本事。
龙羽能在刀光箭雨中找到存身之地,在明枪暗剑中寻得立身之所。因此他以少敌多的本领极为高超,无论是直觉、经验还是招式,都是精之又精,简之又简。快、准、狠,不仅仅是他的攻势,亦是他的守势。
若无此等本事,龙羽也断断活不到今天。
“好功夫!”
柳寻衣发出一声由衷称赞,通过几十回合的交手,他已渐渐察觉出,龙羽的武功路数并非来自江湖门派,反而像来自朝廷正统,日复一日苦练出的杀人路子。
同为朝廷正统出身的柳寻衣,对武功路数上的细微差别极为敏锐。江湖中的高手,和朝廷训练出来的高手,由于其出发点不同,目的不同,故而在武功路数上亦有不同。
江湖中人练武,追求精益求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朝廷培养高手,最终目的是在保住自己的同时,以最迅捷、最简单的招式,置人于死地。
虽已察觉出龙羽招式上的异样,但柳寻衣却并未捅当众破这层窗户纸。
三人出手皆是凌厉无比,精妙之至。
秦苦大开大合,刀法刚猛而霸气。龙羽剑走龙蛇,招式诡谲而多变。柳寻衣攻守兼备,伺机而动,有条不紊,往往能给龙羽带去最致命的威胁。
看他们三人交手,如同看一场精彩大戏。许衡等人无不啧啧称奇,就连潘初八这等昔日的江湖前辈,也不禁热血沸腾,暗呼痛快。
“招招致命,步步遇险。他们三人交手可谓九死一生,任何人只要稍有破绽,转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汤聪感慨道,“就算是我的‘如影随形’,只怕也难在这场战局中全身而退。”
二十回合,相互试探。三十回合,分庭抗礼。五十回合,鼎足而立。
从第七十回合开始,柳寻衣已渐渐摸清龙羽的路数,与此同时,他与秦苦之间的默契,也越来越娴熟,甚至渐入佳境。
高手之战,尤其是在以一敌二时,同一立场的两个人,若配合不默契,非但不能事半功陪,相反还会反受其累,倒不如独自一人能将手段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若两个人配合默契,则往往能达到超乎寻常的威力。
因此,在三人缠斗了七十个回合后,龙羽在柳寻衣和秦苦的围攻下,渐渐落于下风。
秦苦一马当先,刀势凶猛如万马奔腾,又似惊涛骇浪,逼的龙羽不敢与之硬碰硬。再加上柳寻衣伺机而动,剑影鬼魅,出手刁钻,其杀招隐藏在秦苦的攻势之下,剑锋参杂在刀影之中,令龙羽防不胜防,不得不节节败退。
此刻,柳寻衣与秦苦越战越猛,越打越顺。反观龙羽,则越打越被动,渐渐已有几分力不从心之意。
“趁此机会,取下他的狗命!”
秦苦暴喝一声,硕大的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凌空劈砍一刀。霎时间,万千刀影如疾风骤雨般呼啸而下,“铿铿铿”地重重砍落在客栈大堂,将龙羽周围的桌椅板凳,瞬间扫荡成一片碎屑,地面横七竖八地留下一道道深约数寸的恐怖刀痕。
柳寻衣趁势而出,脚下踏出连环步,瞬间逼至龙羽身前,手中剑锋一挥。顷刻间,剑气大盛,如长虹贯日,“咻”的一声直逼龙羽的心口而去。
“哼!”
万急时刻,遭逢上下夹击的龙羽不得不连连败退,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狼狈逃窜,眨眼间便已退至客栈大门,接踵而至的,还有数道迅雷刀影以及一道如虹剑气。
龙羽不假思索地横身一跃,极为狼狈地翻滚到一旁,一道道刀光在“砰砰砰”的一阵嘈杂中,狠狠砸在门板上。与此同时,剑气灵犀而至,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客栈大门顿时四散炸裂,门外的狂风暴雨也在瞬息之间涌入大堂。
狂风卷集着暴雨,恰如排山倒海,好似雷霆万钧,将欲要冲至近前柳寻衣和秦苦,生生逼了回去。
堪堪躲过一击的龙羽,一记鹞子翻身,纵身直扑二楼的潘初八等人。
临危变招,不求光明磊落,不惜卑鄙偷袭。这令柳寻衣更加坚定,其出身绝非江湖门派的猜想。
“不好!”
“嘭!”
见到扑面而来的龙羽,许衡登时大惊失色,他刚要出刀抵挡,却见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陡然被人撞破。紧接着,一道白影如蛟龙般,乘风携雨而来。
电光火石间,龙羽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嗖”的一声直逼自己眉心,气势之刚猛,比之秦苦也不遑多让。
龙羽堪堪避开这道银光突袭,匆忙转身跃上房梁。与此同时,那道银光则“铿”的一声,深深插进墙壁中。龙羽这才看清,刚才偷袭自己的竟是一杆银枪。
龙羽冷声喝道:“这次来的又是什么人?”
“这句话我倒想问你?”
冷漠的声音自走廊尽头响起,一道白色人影如疾风般穿窗而过,眨眼掠至许衡身旁,一边伸手拔出银枪,一边目光冷厉地打量着房梁上的龙羽。
“七爷!”
一见此人,柳寻衣、许衡等人顿时露出一抹又惊又喜之色。
来人正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雪衣银蛟”慕容白。
慕容白目无表情地凝视着神色狠戾的龙羽,淡淡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为难我贤王府弟子?”
“你也是贤王府的人?”龙羽若有所思地盯着慕容白,随即手中短剑一挥,狞笑道,“那又如何?我照杀不误!”
话音未落,龙羽已飞身朝慕容白冲去。不等柳寻衣、秦苦上前助阵,慕容白的声音却已先行传出:“谁也不许插手!”
说罢,慕容白单手提枪,脚下一顿,登时冲天跃起,朝半空中的秦苦直迎而去。
“铿铿铿!”
慕容白枪势如滚雷一般,迅猛无比,滔滔不绝。龙羽则越打越吃力,刚刚他与柳寻衣、秦苦鏖战多时,早已耗费大半气力,此刻又如何再是慕容白的对手?
因此,在慕容白的密集如雨,浩瀚绵长的攻势下,龙羽奋力抵挡了二十几个回合,便再无还击余地,颇为狼狈地败下阵来。
“好俊的枪法!”龙羽阴戾地盯着慕容白,似笑非笑地说道。说罢,他目光复杂地环顾着柳寻衣、秦苦、慕容白三人,犹豫片刻,突然冷哼一声,转而迅速朝客栈大门掠去,瞬间钻入一片漆黑如墨的狂风暴雨之中。
“此人武功高强,来历不明,放虎归山势必后患无穷。休要让他跑了!”
慕容白冷喝一声,当即与柳寻衣、秦苦同时朝客栈外杀去。
“呼!”
然而,就在他们三人刚刚冲到门口时,一个“庞然大物”却陡然自狂暴的雨夜中,大步闯入客栈。
此人往客栈门口一站,巨大的身躯直将大门堵的水泄不通。来人正是龙羽的贴身随从,哑坤。
哑坤手持两把开山巨斧,面目狰狞,喉咙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咆哮,宛若一只虎视眈眈的恐怖怪兽。
“这……”秦苦错愕地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庞大许多的哑坤,顿时一阵语塞,“这……是什么东西?”
“好狗不挡路!”
慕容白冷哼一声,率先朝哑坤出手。他飞身而起,挥枪直刺哑坤的面门,却见哑坤挥斧一挡,接着猛地向前一推,直将慕容白向后推出十余米,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吼!”
哑坤发出一声低吼,如地狱丧钟,惹人心悸。
“好大的力气!”慕容白满眼诧异地盯着哑坤,转而对柳寻衣、秦苦呼喝道,“我们一起上!”
一声喝令,慕容白再度挥枪扑来,柳寻衣、秦苦同时飞身而起。
半空中,一枪、一刀、一剑同时呼啸而起,狠狠砸向哑坤的天灵盖。
哑坤双手猛地举起开山巨斧,死死挡在头顶,伴随着“铿铿铿”几乎同时响起的三道巨响,瞬息之间,枪、刀、剑纷纷砍落在开山斧上。
只可惜,此举仍未能破开哑坤的防御。反观哑坤,五官狰狞地登时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双臂骤然向上一举,顿时便将柳寻衣、慕容白、秦苦三人震飞而出,纷纷狼狈地翻落在远处。
“他……是人吗?”
当柳寻衣三人再度抬头看向哑坤时,眼中已不约而同地布满惊骇之色。
柳寻衣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单论力气,绝非常人可比。可如今三人合力,非但撼动不了眼前的怪物,反而还被他生生弹飞,足见此人的力气何其恐怖?
“哑坤,走了!”
在一道道震惊而忌惮的目光注视下,龙羽的声音陡然自客栈外传来。哑坤恶狠狠地瞪了柳寻衣三人一眼,随之缓缓放下开山斧,骤然转身,俯身钻出破败不堪的客栈大门。
不知是出于震惊,还是忌惮?柳寻衣等人竟眼睁睁地看着龙羽和哑坤离开,却谁也没有再追出一步。
直至那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起一伏地渐渐消失在雨夜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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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聚首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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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持续一整夜的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渐渐止息,当柳寻衣一众离开天龙客栈时,已是云开日出,雨过天晴。
行走在山林小道,正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暖暖春日,放眼望去山峦叠嶂,郁郁葱葱,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山道两旁苍松翠拍,奇花异草,山谷深处莺飞燕舞,蝶恋蜂狂。
柳寻衣一行呼吸着泥土花草的淳淳芬芳,感受着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不禁令人神清气爽,倍感通畅。纷纷感慨此处不愧是佛门净地,果然是天开图画,春满人间。
在羊肠山道中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少林山门终于浮现在众人眼前。
此刻,山门外已有两名僧人悉心恭候,一老一少,一高一矮。
这二人,柳寻衣曾在江南陆府中见过。年长者,是少林达摩院的缘空大师。年少者,则是少林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悟禅小和尚。
“贫僧奉方丈之命,特在此恭候潘家诸位施主。”一见柳寻衣等人,缘空迅速上前,双手合十道,“敢问哪位是潘初八潘施主?”
“正是老朽。”潘初八初来乍到,自然不敢托大,赶忙回礼道,“我等前来打扰,怎敢劳烦二位高僧出门相应,实在是愧煞老朽了。”
“潘施主不必客气,方丈、洛府主以及秦府主等人,皆已在寺中恭候多时。”缘空的目光在众人中扫视一圈,当他看到柳寻衣的身影时,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不过却并未多说什么。
“府主已经到了?”慕容白面露诧异,轻笑道,“数日前,府主派我从洛阳城先行一步,却没料到他却后发先至,竟比我还快一步。”
“洛府主是昨夜到的。”悟禅解释道,“秦府主是今日凌晨到的。”
“小师傅,秦家来了多少人马?”潘雨音下意识地开口追问。
不知是不是上次在江南陆府被腾琴儿吓坏,悟禅一听到女子的声音,脸色登时变的通红,眼睛既想看,却又不敢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似是极为紧张。
潘雨音见这小和尚反应如此古怪,不由地稍稍一愣,而后便被悟禅的有趣模样,逗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笑令悟禅更是手足无措,脸颊通红,宛若一个熟透的苹果。
“秦家随行的只有十余人。”缘空颇为不满地瞥了一眼悟禅,似是在责怪他没出息,继而替他开口道,“与秦府主同行的,还有金剑坞的宋施主。”
“宋玉?”柳寻衣眉头一挑,自从他在西域得知,宋玉与天山玉龙宫暗中勾结后,便一直对此人心存鄙夷。可自江南陆府一别,二人再未碰面。如今在少林“撞上”,柳寻衣倒想见识见识,宋玉这次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府主在哪?”慕容白突然问道。
“正在后山禅室,与方丈、秦府主品茶。”缘空回应一声,转而头前带路,引着众人踏入少林。
少林寺不愧是武林之祖,无处不透着古朴端庄,庄严肃穆的大宗气派。
寺中没有江南陆府的丹楹刻桷,画栋雕梁之精美。也不像天山玉龙宫那般雕栏玉砌,朱阁青楼之瑰丽。更寻不到金剑坞那种风亭月榭,雾阁云窗之意境。
少林寺中,只有禅室净堂,大小佛殿,晨鼓暮钟,早晚皈依。
放眼望去,比屋连甍,甲第星罗。倾耳聆听,佛音袅袅,木鱼声声。文修武功,无处不是化繁为简,登堂入室,无一不是清静自在。
寺中无论是一砖一瓦,还是一草一木,皆蕴含着天地灵气。此地不追求外表华丽,但求自然神韵。从踏入少林寺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红尘万丈,千秋大业,唯有清静无为,孑然一身。
“难怪看破红尘的人都想皈依佛门,此地朝夕有秩,清心寡欲,没酒没肉,不争不抢,倒真是个混吃等死的好地方……”
“咳咳!”不等汤聪戏言,慕容白突然轻咳两声,并冷冷地瞪他一眼,瞬间止住了汤聪的胡言乱语。
从山门一路行至后山,沿途所遇僧人众多。他们或是挑水劈柴,或是扫地洗菜,或是打桩练功、或是默诵经文……但最令柳寻衣等人感到诧异的是,当这些僧人看到自己一行时,无不立即停手,纷纷起身,颇为恭敬地朝柳寻衣等人双手合十,欠身行礼。
柳寻衣连连感慨道:“少林不愧是少林,清规戒律之森严,果真非同一般。”
片刻过后,缘空引着众人来到禅室门前。
慕容白吩咐许衡、廖川、廖海、汤聪几人,押着李老虎在门外等候。潘云、潘雨音、潘凤、贺虎,则在悟禅的陪同下,前往侧室休息。唯有柳寻衣、慕容白、潘初八随着缘空进入禅室。
禅室颇大,却十分空旷。只有几张蒲团,一笔“禅”字,一张方桌,几把圆凳,仅此而已。
当柳寻衣几人踏入禅室时,室中已有几道熟悉的身影。其中三人,坐在方桌旁,优哉游哉地品茶。另有三人,分别站在他们身后,小心伺候。
坐着的三人,分别是“北贤王”洛天瑾、“秦氏家主”秦明,以及“少林方丈”玄明大师。
秦明是位金相玉质,凤表龙姿的英武男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挺拔而魁梧,大有多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的恰如其分。方面大耳,轮廓分明,朗目疏眉,日角珠庭,鹄峙鸾停,神清气朗。往那儿一坐,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浑然之气,喜怒不形于色,威而不怒,无愧于“霸刀”之名。
玄明年近八旬,须眉皆白,慈眉善目,笑颜相迎,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身着灰布僧衣,手捻褪色佛珠,极为朴素。但他精神翟硕,眼明心亮,颇有几分逸韵高致,道风仙骨之意。
站在他们身后的三人,分别是林方大、秦大,以及一位“果”字辈的僧人,果善。
“府主!”
一见洛天瑾,慕容白和柳寻衣赶忙上前行礼。趁此机会,林方大还朝柳寻衣挤了挤眼睛,算是打声招呼。
洛天瑾轻轻点头,径自起身走到潘初八面前,拱手寒暄道:“潘八爷,别来无恙!”
“托洛府主的福,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哈哈……”潘初八见到洛天瑾亲临,顿时心情大好,竟主动挽起洛天瑾的胳膊,大笑道,“多年不见,老夫对洛府主甚是惦念。”
“多谢!多谢!”洛天瑾微微一笑,转而将其引到玄明面前,介绍道,“潘八爷,这位是少林寺方丈,玄明大师。”由于潘初八与秦明早已相识,故而洛天瑾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就在潘初八与玄明寒暄之际,秦明却缓缓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潘前辈,‘玄水下卷’你可带来了?”秦明声如其名,霍亮通透。
“哼!”
潘初八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转而怒视着秦明,质问道:“你这贼子,竟还有脸提‘玄水下卷’?你辱没秦家威名,做出此等卑鄙无耻之事,难道就不怕你老祖宗秦罡找你算账吗?”
“老东西,你说话小心点!”秦大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别以为你年纪大就能倚老卖老?再敢对我家府主不敬,我定让你这老不死的有来无回!”
“放肆!”林方大不甘示弱,开口呛声。只见他圆睁虎目,面无惧色地回瞪着秦大,喝斥道,“秦大,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这儿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
“没老子说话的份,更不容你这只狗汪汪乱叫!”秦大怒怼道。
“你有种再骂一句?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骂的就是你……”
“咳咳!”
面对突如其来的冲突,和满口污言秽语的二人,玄明的脸色微微一沉,站在其身后的果善见状,立即干咳两声,止住了林方大与秦大的对骂。
“佛门净地,还望二位施主稍安勿躁,休要徒增业障。”果善提醒道。
“大师,你刚才也看到了,明明是潘初八这个老不死的,先出言辱骂我家府主……”
“住口!”不等秦大辩解,秦明陡然冷喝一声,令秦大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秦明目光冷漠,凝视着又悲又愤的潘初八,幽幽地说道:“潘八爷,我敬你是前辈,又与我爷爷是同门师兄弟,故而不想与你过多计较。但凡事都要有凭有据,即便你是前辈,也不能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今日一战,你我早在十年前便已约定,当时还有洛府主在场鉴证,为何今天你却要出尔反尔?反倒还骂我卑鄙无耻?辱没先祖?”
“秦明,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潘初八一想起潘家之前种种遭遇,便不由地怒火中烧,他伸手点指着秦明,怒声道,“我说的并非十年之约,而是你派人暗中前往颍川,对我潘家的所作所为。”
秦明眉头一皱,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反问道:“此话何意?我听不懂!”
“你派人去颍川,暗中勾结东湖帮,害我潘家,夺我基业,杀我儿子,亏你还敢自称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难道敢做不敢当吗?”
“你说什么?”秦大急的抓耳挠腮,忍不住开口喝道,“你们是不是怯战?所以才想给我们破脏水?扣屎盆子?如此为老不尊,栽赃陷害,难道你就不卑鄙,不无耻吗?”
见状,柳寻衣不禁目光一动,心中渐渐涌出一抹迟疑。他看秦大的反应,并不像故意推诿,故而疑虑更甚。
秦明挥手拦下欲言又止的秦大,正色道:“上有苍天,下有厚土,今日又有玄明大师和洛府主在此,可谓天地昭昭,日月为鉴。潘前辈,你说任何话都要三思而后言,若无的放矢,故意辱我名声,休怪我这个做晚辈的翻脸无情。”
“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潘初八气极而笑,连连点头道,“你要证据?好!我就给你拿出证据,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见潘初八言之凿凿,不像作假,秦明不禁心中一沉,狐疑道:“愿闻其详。”
“潘八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洛天瑾佯装局外人,故作茫然地问道。
潘初八连连摆手,怒声道:“洛府主不必替他求情,我儿绝不能白死!待我将铁证拿出,与他当面对质,看他如何抵赖?”
说罢,潘初八转而看向禅室之外,怒喝道:“把李老虎那个狗贼,押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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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当面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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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未落,廖川、廖海已架着萎靡不振的李老虎步入禅室。
一入少林,李老虎便开始双腿发软,心底发虚。他在颍川混迹多年,素来有些心机,明白今日一见,自己恐将命不久矣。故而还未与秦家当面对质,李老虎已先没了底气,此刻更是汗如雨下,面似白蜡。
“秦明,你可认识此人?”潘初八一指瘫软在地的李老虎,怒声质问道。
秦明缓缓起身,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李老虎,可他来来回回看了半天,却也没猜破端倪,故而疑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
“秦明,事到如今,你还敢装模作样?”不等李老虎开口,潘初八抢先冷喝道,“秦家许给这个狗贼诸多好处,让他设计迫害我潘家,难道你会不认识他?”
秦大气的咬牙切齿,怒指着潘初八,大骂道:“老东西,你随便找个下三滥,就敢来栽赃我们,难道以为河西秦氏是吃素的?谁知此人是你从哪儿找来,一起合谋演戏的?”
“混账!”潘初八厉声道,“老夫为人耿直,天下人尽皆知,我岂会故意栽赃?既然你们不说,那就让他自己说!”说罢,潘初八怒瞪着李老虎,喝令道,“把你知道的一切,统统说出来!”
“干什么?唱戏啊?”秦大满眼鄙夷地嘲讽道,“人是你带来的,当然说什么都行,随随便便编个故事,就说我们串通他害你儿子,你他妈怎么不说我们串通他掘你祖坟啊?”
“你……”
“究竟是编故事,还是确有其事,何不先听他把话说完?”柳寻衣见潘初八急火攻心,脸色愈发难看,担心他年老体弱,再气出好歹。故而挺身而出,直言道:“他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又何必急着推脱?”
“就是!”林方大冷笑道,“莫非做贼心虚?不敢让他说?”
面对脸色阴晴不定的秦明,柳寻衣转而向战战兢兢的李老虎质问道:“你自己说,究竟是谁指使你?又是如何指使你的?”
“是……”在秦明阴沉的目光下,李老虎的心头宛若压着一块巨石,甚至都不敢抬眼与之对视,只能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地说道,“是……是秦天九……”
“九叔?”秦大一愣,随之怒骂道,“简直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让他说!”秦明冷喝道,“别打断他。”
“真的是秦天九……”李老虎为求一线生机,只能坚定信念,把希望寄托在柳寻衣和洛天瑾身上,继而一股脑地将发生在颍川的事,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
见李老虎出面指正,潘初八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洛天瑾和玄明,则是别有深意地紧紧盯着秦明。反观秦明,脸色随着李老虎的“坦白”,变的愈发阴沉,但又碍于眼下的处境,方才没有当场发作。
秦明忍的住,可秦大却万万不能忍受。他气的浑身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噌”的一声抽刀出鞘,怒不可遏地直指李老虎,破口大骂道:“你这杂碎敢含血喷人,看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噌噌噌!”
见秦大拔刀,林方大、廖川、廖海同时亮出兵刃,虎视眈眈地盯着秦大。
林方大迅速横身挡在李老虎面前,举刀与秦大对峙,冷声道:“怎么?看事情败露,想杀人灭口?”
“放你娘的屁!”秦大骂道,“此人满口胡言,如此诬陷九叔,我岂能不杀他?”
李老虎迫于秦明和秦大的威慑,吓的赶忙退到柳寻衣身后,急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秦天九指使我做的,不信……不信你们把秦天九叫来与我当面对质?算起来,我兄弟也是惨死在秦天九手里,因此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的……”
“玄明大师,洛府主,难道你们相信此人的疯言疯语?”秦明强压着怒火,转而问向洛天瑾和玄明,“真要容他在此胡闹?”
玄明迟疑片刻,回道:“此人言之凿凿,而且将一切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故弄玄虚。”说罢,玄明似乎意识到秦明有所不悦,又补充道,“不过老衲也十分相信秦施主。因此,猜想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秦施主何不将秦天九叫出来,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相信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玄明大师言之有理。”洛天瑾附和道,“听闻秦天九随秦府主一同来到少林,何不叫出来与此人对质?”
闻言,李老虎脸色骤然一变,赶忙向洛天瑾扣头哀求道:“洛府主,秦天九知道我出卖他,一定会杀了我,求你救救我……”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你所言非虚,无需我保你,相信秦府主也断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汗毛。”说罢,洛天瑾讳莫如深地微微一笑,转而问向秦明:“秦府主,洛某没有说错吧?”
“哼!”秦明轻哼一声,并未应答,而是对秦大吩咐道,“去请九叔过来。”
秦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老虎,转而气冲冲地离开禅室。
秦明神色冷峻地盯着潘初八,道:“若真有此事,我定会给你潘家一个交代。但若查无此事,潘前辈又当如何?”
“不可能,我儿尸骨未寒……”
“万一呢?”不等潘初八把话说完,秦明已咄咄相逼道,“万一查无此事,潘前辈是否也该给我一个解释?毕竟,我河西秦氏在江湖中有头有脸,岂容人如此冤枉?”
潘初八眼神一狠,狞声道:“若查出此事是我故意嫁祸,那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潘八爷……”
“洛府主不必多言。”潘初八挥手打断洛天瑾的劝阻,面色悲凉地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给武儿一个交代,绝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此刻,禅室中众人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柳寻衣越想越不对劲,心中暗道:“我曾追出颍川,亲口听那跛子自报家门,再加上江湖中,能如此不择手段迫害潘家的,除了河西秦氏外,也的确想不出第二家。李老虎所言应该不假。可眼下秦明与秦大的反应,却也不像做戏,难道此事真有什么曲折不成?”
寻思的功夫,秦大引着一人回到禅室。
来人年约五十多岁,头发灰白相间,身形削瘦,鹄面鸠形。一双阴毒的眼睛,似乎暗藏无尽杀机,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此人一身布衣,松松垮垮,腰间斜插着一柄颇为老旧的短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俨然是个跛子。
他一露面,秦明迅速迎上前去,当着众人的面,颇为恭敬地叫了一声:“九叔!”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心顿时“咯噔”一沉,脑中瞬间变的一片空白,心头萦绕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
只因,眼前这位被秦明称作“九叔”的男人,根本不是柳寻衣在颍川城外见过的“秦天九”。
虽然皆是其貌不扬,皆是布衣打扮,皆是腰插短刀,皆是跛子,但……不是同一个人。
“他……他是谁?”李老虎望着秦天九,亦是一脸茫然。
“怎么?你不认识他?”秦明语气不善地反问道。
李老虎满脸错愕,缓缓摇了摇头。不等他开口追问,秦大已连连冷笑道:“他就是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在颍川威胁你们的秦天九,怎么现在又不认识了?”
“什么?”李老虎脸色一变,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秦天九,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岂能是秦天九?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如假包换!”秦明冷声道,“你刚才不是要与秦天九当面对质吗?现在秦天九来了,你可敢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这……”李老虎彻底懵了,目光闪烁着四处打量,似乎想在这群人中找一位救星,可任他来来回回地看了一圈,终究也不知该向谁开口。
“你怕什么?”潘初八催促道,“难道没听到刚才洛府主的话吗?你只管指正秦天九,老夫保你平安无事!”
“不是……”李老虎满脸委屈,语无伦次地踌躇道,“他不是我见过的秦天九……”说罢,他赶忙将目光投向秦明,急声道,“河西秦氏……到底有几个叫秦天九的瘸子?”
“你说什么?”
秦大见李老虎出言不逊,敢直呼秦天九为“瘸子”。登时大怒,一脚狠狠踹在李老虎的小腹,将他踢出几个跟头,同时喝骂道:“莫说河西秦氏,就算整个江湖,秦天九也只此一位!”
“这人不是秦天九!”柳寻衣神色凝重,突然开口道,“或者说……他不是出现在颍川的‘秦天九’……”
“什么意思?”
此刻,潘初八彻底糊涂了,他满眼费解地望着柳寻衣,追问道:“那他到底是不是秦天九?”
“只有两个可能!”柳寻衣道,“要么眼前这个秦天九是假的,要么出现在颍川的秦天九是假的。”
“看来果真有人假扮秦天九,去颍川行苟且之事。”洛天瑾幽幽开口道,“眼前的秦天九货真价实,我和玄明大师皆可作证。如果你们在颍川见到的‘秦天九’不是他,那定是有人假扮。”
“你是说……有人假扮秦天九,想嫁祸给河西秦氏?”潘初八错愕道。
秦大眼神一冷,怒喝道:“老东西,见到东窗事发,你又想改口吗?编!继续编!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编出多少故事?”
“如果潘八爷想故意栽赃,又岂会让李老虎临时改口?”柳寻衣打抱不平道,“在颍川,确实有人打着秦天九的名义,利用东湖帮对付潘家,他这么做明显是想挑起事端。”
“你说是就是?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秦大住口!”秦明面色阴郁,沉声道:“潘前辈,既然颍川发生的事,不是我河西秦氏所为,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这……”
潘初八仍沉浸在局势突变的诧异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被秦明问的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状,洛天瑾主动出面,淡笑道:“不错,此事有辱秦家声誉,的确该有人给河西秦氏一个交代,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洛府主总算说了句公道话!”秦明阴阳怪气地应和道。
“洛府主,此事……我……”
“潘八爷不必多言!”不等潘八爷辩解,洛天瑾却朝他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缓步走到秦明身前,轻笑道:“但潘八爷毕竟死了一个儿子,他又岂会自己害自己?所以此事在洛某看来,潘家和秦家一个死了人,一个损了名,都是无辜的受害者,都应该得到交代。”
“洛府主此话何意?”秦明反问道
“很简单,揪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以他的命,来给潘、秦两家一个交代!而这个人……就是他!”
话音未落,洛天瑾猛地挥手一指,指尖射出一道凌厉之气,瞬间将猝不及防的李老虎的咽喉生生洞穿。登时筋脉寸断,鲜血四溅,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呼哀嚎,李老虎轰然倒地,当场毙命。
李老虎死不瞑目。至死,眼中仍残存着一丝对“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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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议定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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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瑾,你……”
“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秦府主和潘八爷不必谢我。此人贼眉鼠眼,满口胡言,又常年为患颍川,欺行霸市,无恶不作。他的话又岂能尽信?依我之见,一切皆因此人在背后捣鬼,谋夺潘家基业不成,便设法害死潘武,而后又怕东窗事发,于是胡乱编造,污蔑河西秦氏在背后主使,甚至还找人假扮秦天九,掩人耳目。”
秦明尚未质问,洛天瑾已风轻云淡地解释一番。转而朝李老虎的尸体轻轻挥手,柳寻衣赶忙下令廖川、廖海将尸体抬出禅室。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玄明双手合十,口念佛号,脸上颇有几分悲悯之意。
“洛府主。”秦明强压着心头不悦,沉声道,“你现在杀了此人,岂不是死无对证?”
洛天瑾深邃的眸子直直注视着秦明,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真相大白,罪魁祸首以死赎罪,秦府主还想对证什么?难道秦府主到现在还一口咬定,此事是潘八爷故意诬陷不成?”
“有这种可能……”
秦大下意识地开口反驳,但他的话才说出一半,便被洛天瑾不怒自威目光,生生噎回。秦明见状,立即出言喝斥道:“闭嘴!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没大没小,还不赶快向洛府主赔罪!”
“我……”
“罢了!”洛天瑾随意摆了摆手,对秦明笑道:“潘武被人毒死,颍川人尽皆知。就算潘八爷想栽赃诬陷,也断断不会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做赌注。更何况,潘武还是潘家武功最好的人。失去他,潘家犹如断去双臂,又如何能应付明日之战?”
见洛天瑾如此袒护潘初八,秦明分外恼怒。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若自己再僵持下去,非但不能刁难潘家,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影响十年之战。
紧接着,秦明又转念一想,刚刚这场戏,是不是洛天瑾和潘初八故意设计的?目的正是逼自己借题发挥,不依不饶。如此一来,潘初八便有借口拖延战局,甚至……毁约。
心念至此,秦明眼神猛然一动,看向洛天瑾和潘初八的目光中,不经意地涌出一抹阴寒之色。暗道:“你们联手做饵,想引我上钩,我偏不让你们逞心如意。”
想罢,秦明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再度深深看了一眼,面色茫然的潘初八,从而淡淡开口道:“既然洛府主已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秦某也自然不会再追究。刚才的闹剧,我可以当成一场误会。只希望潘八爷,日后再想做什么事前,请务必三思而后行,以免害人害己!”
被秦明冷嘲热讽,潘初八的老脸一阵变颜变色,但却没再出言反驳。无论如何,洛天瑾出面,好歹保住了他的性命和颜面,潘初八通情达理,自然不会再横生枝节,自找麻烦。
只不过颍川之事,潘家确实吃了大亏,但以眼下的局势,潘初八只能“哑巴吃黄连”。
“如无其他异议,请各位尽快商定明日之事。”玄明趁势开口道,“少林后山,有一座文殊法场,方圆百丈,青石铺地,本是我少林弟子,在浴佛时节举行法会之所。今日,暂借于秦施主和潘施主,助你们早日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一份功德。秦施主一行人,今夜可在寺中歇息。由于潘施主随行之人中有位女眷,因此不便在寺内留宿,今夜还请在后山观音院下榻,老衲早已命人将那里打扫干净。”
“有劳玄明大师!”众人齐声道谢。
“老衲受邀主持明日比武,自当恪守公允。”玄明继续道,“敢问秦施主和潘施主,你们两家,明日将派何人上场比武?”
秦明轻扫一眼面色凝重的潘初八,嗤笑道:“潘八爷大可放心,秦某不会亲自出手,以免被人说我恃强凌弱。明日一战,秦氏派秦天九、秦二、秦三出战。”
“什么?”此话一出,洛天瑾和潘初八的脸色陡然一变,洛天瑾狐疑道:“秦府主真打算派秦天九上场?”
“有何不可?”秦明淡然道,“众所周知,我秦家天命所限,世代受累。凡秦家子弟,无一人可以活过六十岁。这或许与我们苦练‘赤火刀法’有关,‘赤火刀法’至阳而缺阴,溢火而少水,以至气胜血虚,阴阳失合,故而难以益寿延年。如今,唯有将‘赤火上卷’与‘玄水下卷’阴阳调和,方能解此命数。九叔已年过五旬,天命将至,他岂能不亲自上阵,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闻听此言,柳寻衣突然想到性情古怪,满身戾气的潘武。暗道:“既然‘赤火上卷’阳盛阴衰,那‘玄水下卷’则应是阴盛阳衰。只练‘赤火上卷’难以活过六十岁,那只练‘玄水下卷’八成也活不长。回想潘家二爷,年纪虽轻,但看上去却比他大哥潘文还要沧桑,便是苦练‘玄水下卷’所致。而潘家人之所以不像秦家人那般短命,是因为潘八爷自废武功,而且不许后人学习‘玄水下卷’,所以才侥幸避开此劫。如此想来,在没有练过另一卷的情况下,只得到‘赤火上卷’或是‘玄水下卷’,未必是好事。难怪府主对潘八爷要赠送‘玄水下卷’之事,反应如此冷淡,原来他早已想到这一节,深知自己即便得到‘玄水下卷’,也断断不会去练。”
想罢,柳寻衣下意识地看向洛天瑾,眼中的钦佩之意更显浓郁。
“秦天九乃武林前辈,由他出手,潘家岂能有胜算?”慕容白心有不忿,冷冷开口道。
“比武本就有输有赢,若让潘家有了胜算,我秦家岂不是必败无疑?”秦天九缓缓开口道,他的声音如豺狼一般,阴戾而嘶哑。
“不错!”秦明附和道,“比武应各凭本事,更要愿赌服输。”
“你们……”
“咳咳。”不等林方大愤愤不平地开口驳斥,玄明突然轻咳两声,转而问向潘初八,道:“潘施主,不知潘家又会派何人应战?”
潘初八心中愠怒,脸色难看至极,沉声道:“我孙子潘云、我女婿贺虎以及……”言至于此,潘初八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柳寻衣,颇为苦涩地说道,“我孙女婿,柳寻衣。”
“什么?”这次轮到秦家惊讶,尤其是秦大,他瞪着一双狐疑而惊骇的虎目,直勾勾地盯着柳寻衣,错愕道:“柳寻衣你……你什么时候变成潘家的孙女婿了?”
秦明眉头一挑,疑惑道:“有何不妥?”
“府主有所不知,这个柳寻衣就是曾在江南陆府……”秦大赶忙俯身上前,在秦明耳边快速窃窃私语一番,将关于柳寻衣的消息,尽数告知秦明。
秦明听后,看向柳寻衣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审视之意。待秦大起身,秦明方才眉头微微一皱,狐疑道:“你是贤王府的人?”
“是。”柳寻衣回道,“但也是潘八爷的孙女婿。”
秦明将不悦的目光转向洛天瑾,话里有话地问道:“洛府主,我知道你与潘家素来交好,可更知道北贤王一向光明磊落,为人正直。却万没料到,今日你竟使出这般手段?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吧?”
洛天瑾佯装无辜,摇头笑道:“秦府主误会了,柳寻衣与潘雨音两情相悦,之前在颍川大排筵宴,拜堂成亲。这些都是他们年轻人的私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又怎好干涉太多?”
“不错!”潘初八接话道,“雨音与寻衣早就认识,我也早认定他这个孙女婿。那时的寻衣,尚未拜入贤王府。所以,寻衣是潘家女婿在先,成为贤王府弟子在后。更何况,如今他与我孙女好事已成,当然是潘家自己人,也自然可以代潘家出战。”
见洛天瑾与潘初八一唱一和,秦明心中不耻,但却并未过多争论。
秦明知道,既然潘初八铁了心让柳寻衣出战,那无论他指出多少质疑,潘初八都会厚着脸皮一一搪塞。至于柳寻衣与潘雨音,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明身为局外人又岂会知晓?到头来,还不是任由潘初八胡编乱造?就算潘初八硬说他们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怕也没人能验证真伪?
而且,秦明打心底看不起柳寻衣这个无名小卒。见他年纪年轻轻,资历浅薄,故而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加之明日有秦天九坐镇,秦明就更没闲情逸致,去锱铢必较。
“秦施主,你可有异议?”
面对玄明的询问,秦明只是轻哼一声,却并未答腔。
玄明稍作犹豫,方才继续说道:“既然潘、秦两家比武之人已定,那明日辰时初刻,在文殊法场一较高下。依照约定,最终获胜之人,将有资格得到‘玄水下卷’。如此,各位便暂时回去歇息……”
“等一下!”
不等玄明散场,秦明却突然开口说道:“既然明天我们要争夺‘玄水下卷’,那现在潘前辈是否应先将‘玄水下卷’交出来?以免明日战败,又有诸多推诿。”
“这……”
“我并无私心。”秦明补充道,“玄明大师乃得道高僧,公正严明,不藏私心。不如先将‘玄水下卷’交由大师保管,待明天分出胜负后,再由他将此卷交出。不知潘前辈意下如何?”
“这个法子好!公平!”秦大连忙应和道。
“言之有理!”秦天九阴笑几声。说罢,他还故作狐疑地瞥了一眼潘初八,反问道:“莫非潘八爷连玄明大师也信不过?”
“这……”潘初八犹豫再三,转而将踌躇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见洛天瑾稍稍思量,继而轻轻点了点头,潘初八方才下定决心,正色道,“好!我将‘玄水下卷’交于玄明大师保管,以免再有人说三道四。”
说罢,潘初八从随身行李中,掏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玄水下卷’正藏于其中。见此,秦明、秦大、秦天九的眼中,同时迸发出一抹激动的光泽。
“玄水下卷只此孤本,还请玄明大师小心保管。”潘初八满眼不舍地将木匣交于玄明。玄明当众开匣检阅,确认无误后,又将木匣上锁封印,以免有人趁机窥伺抄录。
“潘施主放心!”玄明正色道,“老衲将此卷封印后,暂存于少林藏经阁内。那里是少林禁地,有达摩院四大高僧昼夜守护,天下无人能不请自入,定保此卷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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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月下沙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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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落,弯月东升。
少室山中凉风习习,荡起一缕缕薄雾,萦绕于青山翠竹之间。夜空中,繁星点点,静谧深邃,意境悠远。
观音庙有一侧殿,坐落于山顶高处,只有西北方向的一条小路相通,其他三面皆是万丈深渊。放眼望去,立壁千仞,不见尽头,宛若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倒垂于此殿之下。
一轮明月之下,柳寻衣独自一人,仰躺于殿顶飞檐之上,一只脚随意地搭在檐边,另一只则悬空于无尽深渊,姿态慵懒,神色怡然。他胸前横着一把剑,手中拎着一壶酒,目光痴痴地凝视着夜幕苍穹,纵观天地浩瀚,心中似是感慨万千,又好像波澜不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柳寻衣一边饮酒,一边喃喃自语着,如梦似醒,“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是泪眼朦胧,心中无限惆怅,化作一滴相思泪,悄然无声地划过脸颊,随着他的心一起,跌落万丈悬崖。
“颍川的‘秦天九’不是真的‘秦天九’,那他又是谁呢?”柳寻衣渐渐恢复神智,百思不解地默默沉吟道,“那人不但假冒秦天九,而且还对我的事知之甚多。他非但知道我的名讳,甚至连我何时进入贤王府都一清二楚,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莫非那人不是冲着潘、秦两家而来,而是故意针对贤王府?亦或是……针对我?”
“铮!铮铮!”
就在柳寻衣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时,观音院中突然传出一阵悦耳悠长的琴声。
琴音袅袅,哀怨跌宕,似是暗藏着百般心酸,千般凄凉,万般苦涩,无尽忧愁。
琴音流畅婉转,如高山流水,弹指顿挫,似延绵三叠。令芙蓉泣露,杜鹃啼血。
“潘姑娘又在抚琴了……”
柳寻衣对这道琴声早已耳熟能详。一路走来,潘雨音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弹奏一曲,一抚心头之苦。
山水迢迢、暮暮朝朝、花鸟鱼虫、花前月下,在潘雨音的琴声中都能渐渐体会。柳寻衣虽不精通音律,但也时常陶醉在她的琴音之中,难以自拔。
今夜亦是如此,琴声入耳,便令他渐渐忘却了眼下的诸多困扰,慢慢静下心来,将壶中最后几滴美酒,送入口中。继而缓缓闭上双眸,以悬崖峭壁为床,以满天星河为被,以夜风徐徐为伴,索性大梦一场。
观音院的凉亭中,潘雨音独自一人,醉心抚琴,并未察觉到从远处缓缓而来的悟禅。
悟禅奉玄明之命,前来观音院送两桶清水,以供借宿在此的客人,需时所用。他刚刚踏入院门,便被突如其来的琴声深深吸引。
自幼在少林寺长大的悟禅,除了晨钟暮鼓、念经声、木鱼声外,几乎再未听到过其他音乐。此时,闻听琴音绕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婉转延绵,宛若天籁,心智未开的小和尚又岂能不深陷其中?
悟禅拎着两只水桶,蹑手蹑脚地走向凉亭,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动静,打破美妙的琴音。
片刻之后,悟禅偷偷藏身在墙角,小心翼翼地向琴音的源头望去。但见凉亭之中,一道婀娜倩影正端坐琴边,两只芊芊玉手,行云流水般轻盈地拨动琴弦,琴声如具有魔力般跌宕而出。
月光倾泻,潘雨音端坐亭中,夜风拂来,白衣飘飘,宛若仙子,惊为天人。
精致的五官,无瑕的肌肤,纤细的身姿,灵巧的玉手。这一切都深深映入涉世未深的悟禅眼中,令他看的有些发痴。一时间情难自已,也不知是被琴声感动,还是被仙子吸引,竟是听的魂牵梦萦,看的如痴如醉,渐渐忘却了光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渐平息,悟禅的心也随之从九霄之外,回到自己的身体。见潘雨音欲要收琴离开,悟禅恍然醒悟,自己实在太过失礼,顿时又羞有愧,脸色一红,转身便要逃走,但却和满脸笑意的汤聪,正撞了一个满怀。
不知何时,汤聪、廖川、廖海已站在悟禅身后,只是刚刚悟禅被潘雨音和琴声所吸引,这才没有及时察觉。
“啊!”
悟禅吓的大叫一声,顿时惊扰了亭中的潘雨音。不等潘雨音上前一探究竟,汤聪戏谑的声音,已悄然从墙角传来:“哎呀!你这小和尚真是色胆包天,怎敢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窥伺我家门主夫人?”
汤聪此言一出,悟禅顿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潘雨音则是脸颊一红,嗔怒地瞪了几人一眼,也不知她是因为汤聪的戏言而生气,还是因为悟禅的窥伺而羞恼。
“没……没有……”悟禅囫囵解释道,“小僧只是……只是来送水的……”说罢,他将手中的两个水桶快速塞给廖川、廖海,自己转身便要逃跑。
“欸!别急着走啊!”汤聪一把揽住悟禅的肩头,满脸坏笑地说道,“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敢对着佛祖再说一遍,自己刚才有没有偷窥我家门主夫人?”
“小僧……小僧……”悟禅本就紧张,此刻又见潘雨音正面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瞬间羞的面红耳赤,连连作揖道,“小僧是被女施主的琴声吸引,所以才……所以才……几位施主恕罪!女施主恕罪!”
看着战战兢兢,语无伦次的悟禅,汤聪几人不禁相视一笑。
汤聪戏谑道:“小和尚,你莫不是动了凡心吧?啧啧啧,其实这也难怪,毕竟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嘛!”说罢,汤聪出手在悟禅结实的胸口,轻轻拍打几下,坏笑道,“不错,还挺结实的,嘿嘿……”
“施主休要取笑小僧,小僧绝不敢对女施主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小僧对佛祖发誓……”
“刚刚你偷看人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佛祖?”汤聪嗤笑道,“你偷看的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就算了。可潘姑娘毕竟是柳门主的夫人,这我们就不能不管。你这小和尚色胆包天,竟打起人家小媳妇儿的主意,未免有点……我们身为惊门弟子,见到门主夫人被人轻薄,岂能视而不见?”
“不!不!”悟禅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朝潘雨音解释道,“小僧只听琴声,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有轻薄之意,还望女施主明鉴……”
“算了算了!”廖川嚷嚷道,“我们去把这件事告诉少林方丈,看他怎么解释。亏少林寺一向以清规戒律森严而自居,如今这个色和尚,竟堂而皇之地偷看姑娘,实在可恶!”
说罢,廖川便要拽着悟禅去找玄明评理。悟禅被吓的双腿发软,满眼委屈,心中有苦说不出。
“且慢!如今府主、七爷正在寺中,和玄明大师悟禅论道,咱们冒然前去,恐会打扰他们。”汤聪煞有介事地摇头道,“况且这件事一旦闹大,惩戒色和尚是小,玷污了佛门清誉,可就不太好了。”
闻听此言,悟禅连连点头,满眼期盼地望着汤聪,恳求道:“此事千万别告诉方丈,否则小僧万死难辞其咎。”
“不告诉方丈,倒也不是不行……”汤聪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盯着唯唯诺诺的悟禅,笑道,“不过小师傅是不是应该给我们点好处?”
“小僧身无分文……”
“欸!好处不一定是钱。”汤聪招呼悟禅附耳上前,低声说道,“也可以是别的。比如……明天你替我把这包泻药,找机会下在秦天九的茶里……”说着,汤聪已自怀中掏出一包药粉,不由分说地塞进悟禅手中。
“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悟禅大惊,连连摇头道,“明日秦施主要与潘家比武,你们这样做,岂不是在徇私舞弊?”
“秦天九武功那么高,一包泻药死不了人。”汤聪怂恿道,“你是少林方丈的爱徒,谁也不会怀疑你。反正明天也是由你端茶倒水,不过是顺手的事……”
“那也不可!”悟禅神色一正,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们还是把小僧绑送到方丈面前吧!小僧宁可被方丈逐出少林,也绝不会做出此等卑鄙行径。”
“你不怕少林名誉受损?”
“佛门广大,又岂是几句流言蜚语可以轻易玷污的?”悟禅态度坚决地回道,“此事恕难从命,小僧绝不会答应你们!至于刚才的事……”一提起偷看之事,悟禅的神色顿时变的萎靡几分,“小僧确有过错,师傅说的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你……”
“你们快看,后院着火了!”
就在汤聪千方百计地说服悟禅时,亭中的潘雨音,突然伸手遥指观音后院,高声呼喊道:“那好像是爷爷住的房间,快救火……”话音未落,她已不顾一切地朝后院跑去。
“夫人危险,快回来!”
此刻,汤聪也不顾上与悟禅说笑,慌忙招呼一声,迅速飞身追去。廖川、廖海赶忙拎起水桶,大步流星地朝后院冲去。
“怎么会突然失火呢?”
悟禅先是一愣,待他看到浓烟滚滚,火光闪烁,这才意识到事有不妙,脸色骤然一变,继而身形一晃,凭空消失在原地,随着汤聪等人一起救火去了。
似是被吵闹声惊扰,在飞檐上酣睡的柳寻衣猛地睁开双眼。
见到院中火光冲天,人影憧憧,喧闹四起,柳寻衣登时大惊失色,可还不等他下去救火,却忽然注意到,在火海中有一道迅捷凌厉的黑影,正来来回回地穿梭于几间厢房之中,滚滚浓烟笼罩之下,此人若隐若现,十分诡异。
“遇到大火竟然不忙着逃命?反而往火里钻……”柳寻衣喃喃自语,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诧异道,“难道……”
不等柳寻衣猜出究竟,却突然听到院中传来许衡的一声暴喝。
“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在此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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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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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翻来翻去都找不到?潘老头究竟把东西藏哪了?”
浓烟滚滚,热浪奔涌的房间里,一位黑衣蒙面人半跪在床榻旁,将潘初八的行李、包袱翻的乱七八糟,似是在匆忙寻找着什么。
“蟊贼,看刀!”
突然,许衡自火海中钻出,他面色阴戾,目光狠辣,见到黑衣人后没有半分迟疑,挥刀便砍,直取黑衣人的脑袋。
“呼!”
刀锋闪落,迅如疾风。但黑衣人却好像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在刀锋即将劈中自己的瞬间,身子突然向右一蹿。与此同时,黑衣人抽刀出鞘,不等身形停稳,已反手出刀,直袭许衡面门。
许衡登时大吃一惊,慌忙挥刀抵挡,伴随着“铿铿蹡蹡”一连串密如急雨的撞击声,黑衣人出刀快若闪电,沉如泰山,攻势迅捷而罡猛,短短十几个回合,许衡便已败下阵来。
许衡的招式,在黑衣人气势如虹的咄咄相逼下,不禁方寸大乱,变的凌乱不堪。更有甚者,在短短三五个回合之内,许衡竟一连数次险象环生。
许衡越打越心惊,黑衣人却风轻云淡,出手又快又稳,招式诡谲多变,一套攻势下来,将许衡逼的狼狈不堪。反观黑衣人,却是气定神闲,像猫捉老鼠似的,颇有几分戏耍之意。
二人的武功,高下立判。
“许大哥,我们来了!”
汤聪招呼一声,率先冲入战局,廖川、廖海紧随其后。瞬息间,三人已与许衡联手,在熊熊燃烧的漫天火海中,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虽是以一敌四,但黑衣人却仍是有条不紊,乱中有序。时而左砍右杀,时而上挡下避,在许衡四人的围攻下,他竟闪转腾挪,游刃有余。
黑衣人凭借一把长刀,鏖战许衡四人足足五十回合,非但丝毫不弱下风,反而还隐隐将他们压下一头。
“今天没工夫陪你们玩,改日再战!”
伴随着一声戏谑,黑衣人刀锋一转,瞬间横扫出一道刚猛霸道的劲气,将许衡四人生生震退。趁此机会,黑衣人身形一晃,钻入火海,转眼间消失在潘初八的房中。
“蟊贼休跑!”
许衡暴喝一声,率先追出。汤聪、廖川、廖海杀气腾腾,同样不依不饶。
此刻,观音院后院北侧,一连三四间厢房全部燃起熊熊烈火。火海浩瀚,热浪席卷,浓烟滚滚,遮天蔽月。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少室山上的半边夜空,映的通红无比。
满脸焦急的悟禅,帮着潘云、贺虎等人,一起泼水救火。可无奈杯水车薪,面对愈演愈烈的大火,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
“悟禅小师傅,拦下那人!”
突然,许衡的声音自火海中传出,还不等悟禅应答,只见一道黑衣人手提长刀,迅速自浓烟钻出。由于其来势凶猛,以至于潘云、贺虎下意识地退到潘初八、潘雨音和潘凤身边,神色谨慎地死死护住他们,却并未主动向黑衣人发难。
见状,黑衣人脚步不停,转而朝东侧另一间厢房冲去。
悟禅神色一正,闪身掠至黑衣人身前,先他一步将其拦住,不解地问道:“施主何人?莫非这把火是你放的?”
“小和尚,休要挡路!”
黑衣人颇为不耐地嘟囔一句,继而挥刀直取悟禅的天灵盖。悟禅却临危不乱,在刀锋下落的瞬间,身子倏忽一闪。霎时间,凌厉的长刀紧贴着他的僧袍,如一道疾风般呼啸而下。
黑衣人万没料到,眼前貌不惊人的小和尚,竟能躲过自己的攻势。登时稍稍一愣,继而左手成掌,迅速拍向悟禅的太阳穴。
悟禅口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随即掌心一翻,直直地迎上黑衣人的掌势。
“嘭!”
伴随着一道闷响,双掌顺势而撞,两股浑厚的力道针锋相对,互不避让。
悟禅纹丝微动,反观黑衣人,却被悟禅一掌向后震出半米,双脚在地上生生搓出一道痕迹。
“嘶!”
黑衣人倒吸一口凉气,颇为苦涩地自嘲道:“看来江湖传闻并非全是假的,少林寺内果然藏龙卧虎,就连一个打水的小和尚都这般厉害,佩服!佩服!”说罢,黑衣人突然身形一挺,随之朝悟禅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似是十分诚恳。
见状,悟禅一愣,急忙收招而退,同时双手合十,颇有礼数地向黑衣人作揖还礼,道:“施主过誉……”
但令悟禅万没料到是,就在他作揖还礼的瞬间,“一本正经”的黑衣人,竟突然调转身形,一溜烟地逃走了。
“这招都行?看来江湖传闻真是没错,少林寺里高手虽多,但大都敲木鱼敲傻了,一骗就上当。哈哈……”
伴随着一阵戏谑大笑,转身而逃的黑衣人,却不巧又撞上刚刚从火海杀出的许衡四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别无二话,瞬间短兵相接,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交手之后,黑衣人猛地冲破重围,重新钻入漫天火海之中。
当许衡几人欲奋起追杀时,数丈高的烈焰火舌突然喷涌而出,将他们的脚步,生生逼停在热浪之外。
“有没有人受伤?”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陡然自半空翻身而下,挥剑疾扫,数道剑气顿时化作一道道弯月疾风,将欲向前院蔓延肆虐的火势,迅速吹熄湮灭。
“门主!”
见到柳寻衣,许衡等人无不面色一喜。廖川伸手一指黑衣人逃跑的方向,急声道:“那纵火的蟊贼,刚刚朝后山逃去……”
“你们不必再追!”柳寻衣脚尖点地,身形骤起,朝廖川所指的方向飞掠而去。同时匆匆嘱咐道,“那人交给我!你们速速救火,切不可让火势蔓延至山林!”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消失在火光之中。
观音院后面,是茫茫无边的茂密山林。此处是少室山的西南山谷,山峦延绵数百里,一个人若是钻入其中,无异于针落大海,沙入漠丘。
黑衣人趁夜逃入密林,自诩猛虎归山,潜龙入海。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的虽好,但却低估了柳寻衣的本事。若论“追踪寻影”,即便是十个黑衣人绑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柳寻衣。毕竟他曾在天机阁内苦学各类奇门怪术,长达十余年之久,而其中最有用的一项本事,便是循迹捕杀。
在漆黑茂密的山林中,黑衣人在前,柳寻衣在后,这一追便足足追出三十余里。
追至一片林间空地,柳寻衣陡然加速,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双脚在大树间连点几下,瞬间跃过黑衣人头顶,在翻身而落的同时,手中宝剑也毫不留情地朝黑衣人刺来。
黑衣人又恼又惊,慌忙出刀抵挡,兵刃交接,刀光剑影。转瞬间,二人已在林中交起手来。
柳寻衣的武功远非许衡之辈可以媲美,故而黑衣人也难以轻易将其逼退,更难伺机脱身。见自己逃生无望,黑衣人只能硬着头皮与柳寻衣苦战,二人刀来剑往,攻守皆在伯仲之间。短时间内,竟难分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柳寻衣越打越疑惑,他忽然发现此人的体态、招式皆颇为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打了!不打了!”
约莫五十回合后,黑衣人突然长刀一挑,不等柳寻衣出剑追来,他却突然朝柳寻衣摆了摆手,颇为不满地抱怨道:“甩也甩不掉,打也打不过,再打下去我可要亏大了!”
闻言,柳寻衣不禁感到一阵错愕,狐疑道:“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突然,柳寻衣脑中精光一闪,惊呼道:“对了!你的声音?你的身形?还有你的长刀……你是秦苦!”
柳寻衣话音刚落,黑衣人已将自己面前的黑巾狠狠扯下,露出一张肥胖臃肿的大脸,脸上还噙着一抹哭笑不得的尴尬之色。
此人,正是秦苦。
“真的是你?”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你怎么会……”言至于此,柳寻衣转而朝远处火光依旧的观音院看了一眼,错愕道,“真是你放的火?”
“是。”秦苦一脸懊恼地说道,“本想趁乱偷点东西,结果却连个屁也没找到。先被你的人围攻,然后遇到一个深藏不露的小和尚,白白挨了一掌。现在又被你一连追了几十里,实在冤死了!”
柳寻衣望着叫苦不迭的秦苦,顿时一阵语塞。明明是他火烧观音院在先,现在却说自己冤枉?柳寻衣念及秦苦昨夜在天龙客栈曾出手相救,因此也不想过多为难,狐疑道:“秦兄深夜纵火,究竟……想偷什么?”
秦苦目光复杂地望着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将真相告诉他。片刻之后,秦苦轻叹一声,坦白道:“我想找潘家收藏的‘玄水下卷’。”
“玄水下卷?”柳寻衣一头雾水,倍感疑惑,“你如何知道‘玄水下卷’在潘家?”
“我非但知道它在潘家,而且还知道你们此番来少林寺,就是为了协助潘家保住‘玄水下卷’。”秦苦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天就是潘、秦两家约定的十年之战,所以潘老头定会把‘玄水下卷’一起带来……”
“所以你就连夜纵火,想趁乱偷走秘籍?”柳寻衣接话道。
“不是偷!是借!”秦苦辩解道。
“有何区别?”柳寻衣苦笑道,“实不相瞒,‘玄水下卷’已交给少林方丈暂时保管,现存放于少林藏经阁内……”
“我……”
“先别急!”不等秦苦抢话,柳寻衣却突然挥手道,“你若想去藏经阁偷书,我便奉劝阁下一句,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藏经阁不是观音院,你夜闯观音院可以全身而退,但擅闯少林藏经阁,则必死无疑!”
闻听此言,秦苦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变的萎靡不振,嘟囔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知?只不过今日不偷,我怕自己此生再没机会得到‘玄水下卷’……”
“这又是何必呢?”柳寻衣知道秦苦本性不恶,不禁善意提醒道,“秦兄,其实就算让你得到‘玄水下卷’,你也不能练成绝世刀法。你既知‘玄水下卷’,那也应该知道它只是《归海刀法》的一半而已。你若没练过秦家的‘赤火上卷’,冒然修炼‘玄水下卷’,纵使你武功再高,到头来也逃不过阴盛阳衰,阴阳失衡的噩运。到时,你虽刀法得以精进,但寿命却会因此受限。秦兄,世上刀法千千万,你又何必拘泥于‘玄水下卷’?为了半部秘籍而折损阳寿,得不偿失!”
默默聆听柳寻衣的好心劝慰,秦苦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之色。他突然拱手道:“你能将这个秘密告诉我,足见你不是坏人。”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岂能见你误入歧途?”柳寻衣摆手道,“你应有所耳闻,河西秦氏的子弟……大都活不过六十岁。”
“可是……你怎知我没练过‘赤火上卷’?”柳寻衣话未说完,秦苦却突然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接话道:“你当然没练过,因为‘赤火上卷’是河西秦氏的不传之秘,秦兄你又怎会……”言至于此,柳寻衣脑中猛地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他满脸惊骇地盯着秦苦,犹豫不决地喃喃自语道,“河西秦氏……秦苦……秦氏、秦苦……你们都姓秦,莫非你……”
不等柳寻衣将心中的大胆揣测说出口,却见满脸憨笑的秦苦,已是煞有介事地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不错,我正是河西秦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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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秦苦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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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当真?”柳寻衣审视着秦苦,脸上涌现着一抹半信半疑的思量之色。
“河西秦氏的老祖宗秦罡,是我祖爷爷。秦家上任家主,是我亲爷爷。而现任家主秦明……则是我的叔父。”秦苦将自己与河西秦氏的关系娓娓道来,神色郑重,言之凿凿,但语气中却带有些许苦涩与自嘲。
“叔父?”柳寻衣满眼诧异地望着秦苦,难以置信地问道,“也就是说……你爹是秦府主的大哥?”
“是。”秦苦坦然道,“而且还是一奶同胞的亲大哥!”
“这……”
秦苦所言,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关于此事,他之前闻所未闻。柳寻衣一直以为秦家嫡系是一脉单传,父传子、子传孙,承继有序,长幼分明。却从未料到,秦明竟还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大哥。
这件事,无疑是柳寻衣踏入江湖以来,所得知的最令人震惊的一段轶事。
“按照惯例,上至国家,下至百姓,任何家族的继承,都应以长为尊,先长后幼。”柳寻衣呢喃道,转而眉头一挑,好奇地问道,“莫非你爹不擅长习武,故而令祖才废长立幼,选择你叔父执掌河西秦氏?”
“当然不是。”秦苦摇头道“秦家满门豪杰,我爹更是人中龙凤,当世翘楚,又岂能不擅长习武?论武功,我爹远胜秦明这个狗贼!”
见秦苦直呼秦明名讳,并且还附之“狗贼”之称,柳寻衣不用想也知道,秦苦与秦明之间,必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血海深仇。甚至在河西秦氏内,定然暗藏着一段令秦苦极为耻辱的过去,否则以秦苦今时今日的武功和手段,又岂会在河西秦氏中籍籍无名?
柳寻衣天性纯良,断不会因为自己的好奇,而故意去揭秦苦的伤疤。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若有所思,满脸苦涩的秦苦。
“昔日,爷爷十分器重我爹,悉心教其武功,养其心性,准备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河西秦氏托付于我爹之手。”秦苦回忆道,“只可惜好景不长。十二年前,爷爷因练功走火入魔而一病不起,秦家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秦明趁机拉帮结派,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一边假意讨好爷爷,一边凭借我爹对他的信任,屡屡设计陷害我爹。致使病榻上的爷爷,误以为我爹谋权篡位,欲行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事。故而在一怒之下,当众免去我爹的少主之位,并将我们一家逐出秦氏,永不再认。”
言至于此,一向大大咧咧,喜笑颜开的秦苦,眼中竟泛起一抹泪光,眼眶也隐隐红了一圈。
“爷爷将我们赶出秦家后,不知秦明又耍了什么手段,没过几天爷爷便立他为新的少主,并让他提前执掌秦家大权。”秦苦悄然落泪,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悲愤交加。这些事虽已过去十几年,但对他而言,却仍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后来呢?”柳寻衣低声问道。
“后来?哼!后来爷爷就过世了,秦明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主之位。他听从秦天九建议,决定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秦明咬牙切齿地说道,“秦明先以‘兄弟团聚,重归于好’为由,设下鸿门宴杀害我爹,之后又闯到我家,逼死我娘。当年若非有位忠心耿耿的老仆,早些提醒我远走高飞,只怕我早已死在秦明刀下。我爹就是太善,他至死都相信血浓于水,自己的亲弟弟再坏,也绝不会对他起杀心,所以才……其实以我爹的武功,当年就算秦明与秦天九联手,也未必是我爹的对手!只可惜……我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
“之后为了斩草除根,秦明到处派人追杀我。”秦苦冷笑道,“不过我命好,非但没死在他们手里,而且还让我历经磨难,继而大彻大悟,只用短短数年,便将秦家刀法练至大成。当秦苦的名字再度出现在江湖时,早已不再是那个东躲西藏的小乞丐,而是龙象榜上的麻衣刀客“鬼见愁”。如今秦明再想杀我,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数年光景”、“历经磨难”,虽然秦苦说出来的,只是短短几个字,但其中究竟蕴含着多少辛酸与苦难,又有谁能真正体会?
此刻,柳寻衣再看向秦苦那张憨厚敦实的脸庞时,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怜悯之意。
柳寻衣并非妇人之仁,而是在听到秦苦的遭遇后,大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凄凉与唏嘘。他虽未历经过杀父之仇,但却也曾四处乞讨,到处流浪,故而多少都能体会一些辛酸与无奈。
“这把刀名叫‘长空’,曾是我爹的刀。”秦苦举起手中的长刀,苦笑道,“在外流浪这么多年,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扒光过,却唯独没有放弃过这把刀。就算拼出小命,也不能被人抢去。这是爹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谁敢抢我的刀,我就要他的命!嘿嘿……”
“好刀!”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眼,满眼钦佩地赞叹道,“好刀客!”
秦苦自嘲地将眼角的泪痕擦去,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憨笑,戏谑道:“我已经把自己的老底揭了,你能否放我一马?”
闻言,柳寻衣哑然失笑,随之拱手笑道:“认出秦兄后,我便没想过再为难你。你随时可以走!”说罢,柳寻衣还朝秦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此时,秦苦却一动不动,反问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要将自己的秘密尽数告诉你?”
柳寻衣别有深意地盯着秦苦,沉吟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因为你想让我帮你拿到‘玄水下卷’。”
“你……猜到了?”被柳寻衣一语揭穿自己的心思,秦苦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秦苦多年来在江湖厮混,早已养出一身“混性”。一切向“钱”和“利益”看齐,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秦苦都可以视为浮云。比如自身的凄楚身世,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心底伤疤、难言之隐”,但在秦苦眼中,这些不过是用来博取同情的一个手段罢了,并不值钱。
历经世态炎凉,见过人生百态的秦苦,早已将真正的“喜怒哀乐”封藏于心,因此无论遇到任何事,他都不会轻易动容。这正是他看上去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根本原因。
面对洞若观火的柳寻衣,秦苦讪讪一笑,踌躇道,“既然猜出我的意图,那你为何……”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想多问。”不等秦苦把话说完,柳寻衣已径自开口道,“因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玄水下卷’是潘八爷的命根子,谁也不能从他手中强行夺走。”
秦苦一愣,似懂非懂地缓缓点了点头,笑道:“恩怨分明,快人快语,我喜欢!”继而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一定会得到‘玄水下卷’,只有将赤火与玄水合二为一,练成真正的《归海刀法》,我才能找秦明和秦天九报仇雪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柳寻衣点头道,“你既为人子,理应如此!”
秦苦深深看了一眼柳寻衣,转而大步离去。但还没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秦苦缓缓转身,一脸狐疑地盯着柳寻衣,问道:“我记得在天龙客栈时,潘老头曾说你……好像是他的孙女婿?真的假的?”
柳寻衣不答反问道:“秦兄何意?”
秦苦对柳寻衣细细打量一番,憨笑道:“看来是真的。你武功这么好,如我所料不错,明日一战,潘家定会派你上场。是不是?”
“是!”
“那秦家派谁?”秦苦饶有兴趣地问道,“秦明出不出手?”
“秦明不出手,他派秦二、秦三和秦天九出战。”柳寻衣直言不讳,笑问道,“秦兄究竟何意?你问这些作甚?我为何越听越糊涂了?”
“哈哈……”秦苦突然放声大笑,道,“秦二、秦三不过是两个莽夫,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但秦天九不同,‘跛刀客’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绝非善类。初次交手,我怕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柳寻衣心中一禀,追问道:“秦兄的意思是……”
“我帮你!”秦苦耿直道,“秦天九和我一样,练的都是‘赤火刀法’。因此对于他的招式、路数,甚至是破绽、空门,我全部一清二楚。我可以帮你对付他。”
柳寻衣稍稍思量,苦笑着摇头道:“秦兄,我实在无法帮你从潘八爷手里偷取‘玄水下卷’。此战的目的,正是为了帮潘家保住此卷,我若帮你偷走秘籍,那就算战胜秦天九又有何用?所以……”
“欸!”柳寻衣话未说完,秦苦却连连摆手道,“柳兄误会了,我不是与你交易,只是想借你的手,好好教训一下秦天九这个助纣为虐的狗杂碎!”
柳寻衣沉吟片刻,迟疑道:“真的?”
“字字无虚!”秦苦举手朝天,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虽杀不了他们,但也不希望看到他们事事得意。再者,‘玄水下卷’留在潘家,我好歹还有点机会。若被秦明拿去,只怕我这辈子也没机会报仇了。嘿嘿……”
“只要你不逼我偷走‘玄水下卷’,我可以替你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也算报答你在天龙客栈的救命之恩。”柳寻衣豪爽应答,转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话锋一转,沉吟道,“只不过‘赤火刀法’毕竟也是你的绝技,你将招式、路数、破绽、空门全都告诉我,会不会……”
“无妨无妨!”秦苦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咱俩先在天龙客栈联手,今夜又在少林相遇,这便是天大的缘分。即是有缘,告诉你也无妨!更何况,你的目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种打法只能用一次,下次他必会早作防备。‘赤火刀法’千变万化,我告诉你的不过是秦天九的惯用路数罢了。”
说罢,秦苦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刚才我将自己的身世秘密,尽数告诉你。除了博取你的同情,让你帮我偷‘玄水下卷’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愿闻其详!”
闻言,秦苦突然犹豫起来,他眼神古怪地盯着柳寻衣,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与其五大三粗的形象,极为不符的扭捏之态。
见状,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惊,赶忙抢话道:“那个……秦兄,在下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断断没有龙阳之好……”
“你说什么?”秦苦哑然失笑,大骂道,“你柳寻衣不是那种人,难道我秦苦就是那种人吗?我的意思是……多年来,我一直四处流浪,到处偷鸡摸狗,从未结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出现在身边的人,不是我要杀的,就是要杀我的。不知为何?昨日我却对你一见如故,或许是因为……你是平生第一个不怀任何目的,而甘愿请我喝酒的人。因此……因此我秦苦想和你柳寻衣交个朋友。”
秦苦虽在强颜欢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随意模样。但柳寻衣却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孤独与凄楚。
沉寂片刻,柳寻衣突然神色一禀,当即义正言辞地拱手说道:“如若不弃,我柳寻衣愿做你秦苦的第一个朋友!从今日开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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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暗中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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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少室山下的一处荒院内,却是人影憧憧,难得热闹。
这里本是一处山村,由于村中百姓在多年前,纷纷举家迁至天龙城谋生,以至村中田地荒芜,人丁衰弱,只剩一些老弱孤寡坐吃等死。时隔多年,日渐荒废,历经风吹雨打,村中只剩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再也寻不到一丝人烟。
尤其是夜幕降临,此地更是静如鬼村,漆黑阴森。近在咫尺的巍峨山峦,如同一只庞然巨兽,静静地蛰伏在头顶,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一位“白衣公子”正盘坐在院中的磨盘上,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山巅尽头。漆黑的瞳孔中,映射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火光。
那里,正是观音院的方向。
“白衣公子”身形纤细,面色红润而细滑,五官精致而小巧,柳眉杏目,肌肤胜雪,简直“俊俏”的有些超乎寻常。
实则,此人乃是女扮男装的洵溱。
自从在天山玉龙宫,她成功骗走“惊风化雨图”的真迹后,洵溱一直藏身西域,未再露面。而如今她突然出现在少室山下,自当别有深意,另有图谋。
除洵溱外,院中还站着三人,分别是来自西域天葬峰的萧阳、玲珑海的苏忽以及金轮寺的荀布道。此三人皆是西域教派的高手,还曾在雁门关与柳寻衣有过短暂切磋。
“大小姐……”苏忽刚欲开口,却被洵溱不悦的眼神给吓了回去,赶忙改口道,“公子,少秦王命我们前往洛阳,拜会洛天瑾。可你……为何要转道来少林寺?”
洵溱伸手一指远处山上的火光,道:“此时此刻,洛天瑾不在洛阳城,而在那!”
荀布道顺指观瞧,狐疑道:“洛天瑾为什么会来少林寺?”
“不知道。”
“既知洛天瑾的行踪,我们何不直奔少林,反而在此地停留?”
“不急!”洵溱缓缓摇头道,“洛天瑾突然来到少林,必有原因。在事情没弄清楚前,不可轻举妄动。前几日收到消息,漠北赤风岭也派人前往洛阳城,而且还带着好几大车的礼物,蒙古人这么做,明显是想讨好洛天瑾。我们与鞑子不共戴天,同时又都想结交贤王府,但洛天瑾……却只有一个。在没有摸清洛天瑾的心思前,若冒然现身,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我转道来此,正是为了暗中查探清楚,洛天瑾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
“怎么?”萧阳眉头一皱,反问道,“难道洛天瑾还敢把咱们绑送给鞑子不成?别忘了,公子可赠过他‘惊风化雨图’,虽是赝品,但起码也是一份恩情。”
“恩情?”洵溱嗤笑道,“江湖中人,个个满口仁义道义,但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恩情也好、道义也罢,不过是枭雄们用来蛊惑天下人的手段。洛天瑾若恪守道义,不施手段,又岂会变成今天的北贤王?莫要忘了,洛阳将军汪绪统是怎么死的?洛阳的金刀门和铁掌帮,又是如何突然消失的?有些事,洛天瑾宁死都不会承认,但谁又敢说这些事不是他做的?”
“公子,那洛天瑾来少林是……”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洵溱的一双美目,死死凝视着远处的火光,幽幽地说道,“洛天瑾上午才到少林,晚上就起了大火,我不相信天下真会有这么巧的事。今日的少林寺,一定暗藏着古怪。”
一语落下,荒院中再度陷入一片沉默。洵溱、萧阳几人,纷纷遥望着被渐渐扑灭的火光,脸上浮现着迥然不同的思量之色。
沉默持续了半个时辰,一道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突然自院外传来。
片刻之后,灰头土脸的阿保鲁,引着一个又高又胖的黑衣人步入院中。那人正是不久前,与柳寻衣在山林分道扬镳的秦苦。
一见阿保鲁的狼狈模样,萧阳三人顿时脸色一变,纷纷上前询问究竟。阿保鲁却一言不发,只是颇为不耐地连连摆手,径自将满脸好奇的秦苦带到洵溱面前。
“公子,我刚在山下遇到此人,见他行色匆匆,装扮古怪,于是便把他带了回来。”阿保鲁回禀道。
洵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眼珠滴溜乱转的秦苦,笑道:“阁下好功夫,竟将我的手下打的如此狼狈,佩服!佩服!”
洵溱并未追问阿保鲁刚才的事,只凭他的一身狼狈,便已看穿究竟。
“他的确是个高手。”阿保鲁不可置否地应道,“我一开始想强行将他抓回来,却不料……”
“却不料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洵溱接话道,“我早就告诫过你,遇事不可盲目逞强,定要三思而后行,为何你总是不听?再这样下去,你迟早必吃大亏。”
阿保鲁心有不甘地嘟囔道:“若真与他搏命厮杀,我未必输……”
“住口。”洵溱面色一沉,嗔怒道,“打不过便打不过,逞什么口舌之快?”
“嘿嘿……还是这个小白脸明事理,大爷我一向吃软不吃硬。”秦苦憨笑道,“若非他说有天大的好处,我才不来呢!三更半夜的,与其陪你们瞎耽误功夫,还不如找个地方舒服的睡上一觉。”
“我的人不知礼数,还望尊驾见谅。”对于秦苦的出言不逊,洵溱也不恼怒,含笑道,“看阁下的容貌体态,豪放性情,再加上一身不俗的武功……如我所料不错,你就是排在龙象榜第六位的高手,‘鬼见愁’秦苦。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你认识我?”秦苦的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地问道,“既然认识,便咱们就是自己人,一切都好说。嘿嘿……究竟有什么好处给我?”
“我听说……阁下偶尔会做一些收钱买命的生意?”
“是。”秦苦坦然道,“不过也分杀谁?我的规矩是……”
“我知道,只杀你认为该杀的人。”洵溱笑着接话,随之眼珠一转,反问道,“不知你杀一个人,开价多少?”
“寻常货色三十两,练过武的五十两,有点权势的一百两。”秦苦煞有介事地介绍道,“若是高手,或者身边有高手保护的人,那就得重新估价,几百两到几千两不等。”说罢,秦苦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一句,“但若是特别狠的角色,你出多少钱,我也不接。因为……我实在打不过人家。”
秦苦快人快语,性情亦是大大咧咧,故而说起话来也甚是有趣。
“哦?”洵溱饶有兴致地盯着言之凿凿的秦苦,笑问道,“那对阁下而言,什么人算狠角色?”
“比如大宋皇帝。”秦苦郑重其事地回道,“再比如六大门派的掌门,武林四大世家……”言至于此,秦苦的语气稍稍一滞,随后说道,“四大世家的家主,这类人我自问没本事解决。”
“如此甚好!”洵溱点头笑道,“我既然不让你杀皇帝,也不让你杀那些江湖枭雄。而且,我让你对付的人,保证以阁下的武功,定能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说罢,洵溱让阿保鲁交给秦苦一千两银票,笑道:“这些银票你先拿着。事成之后,还有一千……哦不,还有三千两!”
秦苦见钱眼开,顿时面泛贪婪。但他刚要下意识地接下银票,伸到半空的手却又突然一滞,狐疑道:“你到底想让我杀谁?所谓无功不受禄,现在就拿你的钱,似乎……不太妥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你们的样子可不像傻子,你们让我杀的人一定不简单。不行不行,这活儿我还是不接了……”
“我对‘鬼见愁’的大名仰慕已久,这些钱不算酬金,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略表敬仰之情。”洵溱改口道。
“真的?不强求我帮你杀人?”
“杀不杀人,日后由你自己决定,与今夜这些银票无关。”洵溱面色恳切,点头笑道,“但我有个问题,想请阁下指点迷津。”
“好说!”秦苦迅速接下银票,满脸欢喜地应道,“你这小白脸真会做人,知道我现在正缺钱花。嘿嘿……想问什么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山上这把火是……”
“我放的!”不等洵溱把话说完,秦苦已主动承认。
“为何?”
“因为……”秦苦欲言又止,待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银票后,方才缓缓说道,“因为我要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洵溱神色一正,追问道,“可否与北贤王有关?”
“洛天瑾?”秦苦一愣,连连摇头道,“他只是来助拳的,这东西不归他,是潘家和秦家在相互争夺。”见洵溱满眼疑惑,秦苦又道,“看你人还不错,出手又大方,我就费点口舌,把这件事告诉你。权当你花一千两银子,从我这儿收买消息,今夜咱们各取所需,日后两不相欠。如何?”
“一切依你!”洵溱点头应道。
秦苦满意一笑,随后将潘、秦两家争夺“玄水下卷”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知洵溱。
说罢,秦苦似是担心洵溱会与他争抢‘玄水下卷’,故而匆忙补充道:“你们不会想打‘玄水下卷’的主意吧?我可提醒你们,那只是一半秘籍,谁练谁早死,不信你们看看河西秦氏,我可不是吓唬你们!”
“放心,我对‘玄水下卷’一点兴趣也没有。”洵溱淡淡地回道,随之话锋一转,又问道:“可我想不明白,你既知练它会影响寿命,又为何要觊觎?”
秦苦脸上微微变色,囫囵道:“关你屁事?老子不怕死,行不行?”
“你……”
“行!当然行!”不等阿保鲁出言呵斥,洵溱已率先开口,她别有深意地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秦苦,淡笑道,“不过看阁下兴致索然,两手空空,似乎刚刚没能得手?”
“虽然潘老头住在观音院,但‘玄水下卷’早已被玄明和尚,存入藏经阁。”秦苦叹息道,“我白忙活一场不说,还险些赔上性命。幸好我赶在少林高手杀到观音院前逃出来,否则今夜可亏大了。”
“哦?”洵溱若有所思地反问道,“听阁下的意思……难道观音院不在少林寺内?”
“少室山分为前山和后山。”秦苦解释道,“少林寺在前山,观音院在后山。后山平日人烟罕至,只有观音院和文殊法场。前后山之间,有一条五六百米的山道相连,因为潘家有女眷,所以不便在寺中留宿,只能住在观音院。”
洵溱听的入神,似乎要将秦苦的每一句话都印入脑中。
许久之后,洵溱神色一禀,突然开口道:“倘若……我替你拿到‘玄水下卷’,你可否帮我杀几个人?”
闻言,院中几人同时一愣。不等阿保鲁出言提醒,却见秦苦满眼诧异地反问道:“此话当真?若你真能替我偷来‘玄水下卷’,就算你让我杀大宋皇帝,这买卖我也敢接!”
说罢,秦苦眼神一变,将信将疑地望着沉思不语的洵溱,嗤笑道:“你莫不是与我说笑吧?少林藏经阁是什么地方?莫说你们几个,就算秦明和洛天瑾亲自出马,也未必能从藏经阁把东西偷出来。你……”
“不如这样。”洵溱不理会秦苦的质疑,快速说道,“我与你约定,半月之后在洛阳相见,到时我若偷得‘玄水下卷’,你便接下我的买卖。我若偷不得,也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会再奉上一千两银票作为酬谢,如何?”
见洵溱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假,又想起自己刚才已收了人家一千两银票。正所谓拿人手短,秦苦此刻也不便推辞,当即欣然允诺:“半月之后,我在洛阳城等你。到时你若真能将‘玄水下卷’拿来,钱我分文不要,而且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绝无二话!”
“好,一言为定!”
“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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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出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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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气骤变。彤云密布,日月无光,天地间一片萧瑟,一大清早,天色宛若黄昏一般,阴沉的吓人。
山风骤起,丛林躁动,一阵阵疾风不时自文殊法场席卷而过,卷起一片尘埃,同时将竖在周围的几杆大旗,刮的“扑扑”作响。
辰时初刻,潘家、秦家、少林、贤王府、金剑坞各方人马齐聚文殊法场。玄明命人在法场北侧摆下一排桌椅,并备好禅茶伺候。
少林方丈玄明位居正中,左右分别是潘初八和秦明,潘初八左边是洛天瑾,秦明右边是宋玉。其他子弟的座位,分别位于各派掌门之后。
由于这场比武,并未发出英雄帖,甚至不允许无关人等前来观战,故而场边的人并不算多。相比之下,偌大文殊法场,此刻反而显的有些冷清。
“潘八爷,听闻昨夜观音院失火,可否有人受伤?”宋玉颇为熟络地主动与潘初八打起招呼。其实他与潘初八并不相识,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闻言,潘家众人的脸色无不变的难堪起来,潘初八轻咳两声,道:“有劳宋公子关心,我等无碍。”
“哼!你们是无碍,却险些把人家观音院烧成灰烬。”秦大嘲讽道,“虽说观音院平时并无僧人居住,可它毕竟是少林寺的一处别院,你们说烧就烧,未免也太过随性吧?”
“你说什么?”潘云怒声道,“昨夜是贼人纵火,不是我们故意焚烧!”
“那贼人为何不去大雄宝殿放火?为何不去藏经阁放火?偏偏跑到你们观音院放火?”秦大冷笑道,“再者,观音院几十年来安然无恙,怎么你们才住进去半天,就有人故意放火?就算真有贼人放火,那也是你们引来的。”
“你……”
“云儿住口!”不等潘云再辩,潘初八已脸色阴沉地喝止道,“多说无益,不必解释。”说罢,潘初八又将略显愧疚的目光转向玄明,低声道,“方丈大师,昨夜观音院失火,我潘家难辞其咎。重建所需的一切物资、钱财,老夫皆会一肩承担,并愿加以数倍,补偿少林的损失。”
“阿弥陀佛,一切皆有因果,潘施主不必自责。观音院失火不过是一场意外,与潘家无关。”玄明道,“最重要的是我佛慈悲,昨夜无人死伤于这场大火,善哉!善哉!”
面对玄明与潘初八的寒暄,秦明嗤之以鼻,淡淡开口道:“时辰已到,还请玄明大师开始吧!”
闻言,潘初八不得不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趁势还略显不满地瞥了一眼目无表情的秦明。
玄明仰观天穹,缓缓起身,朝众人双手合十,行礼道:“应潘施主与秦施主之邀,今日老衲与洛施主、宋施主,并率少林门下‘缘’字辈弟子两名,‘果’字辈弟子两名,‘净’字辈弟子两名,‘悟’字辈弟子一名,共为此番比武做出见证。这场比武,潘、秦两家各派三人应战,不设擂台限制,以主动认输,或再无还手之力为号,战至最后一人,方可获得昔日归海刀宗的遗物,‘玄水下卷’。承蒙诸位施主对老衲的信任,比武结果若是两败俱伤,其胜负,则由贫僧依据双方切磋的表现而定。”
此刻,山风肆虐,将玄明的袈裟吹的上下翻飞。
“玄明大师乃得道高僧,又是武林前辈,由你决断,相信众人断无异议。”洛天瑾笑道。
秦明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目不斜视地说道:“不必了!若是两败俱伤,便算我秦家输了,无需再劳烦玄明大师。”
秦明深知玄明与洛天瑾的交情,远胜于自己。若真让玄明评判,傻子也知道他定会偏向潘家,与其看他们沆瀣一气,惺惺作态,倒不如自己主动开口,如此还能彰显出河西秦氏的胸襟和霸气。
洛天瑾倒是颇不客气,朗声笑道:“秦府主果然深明大义,洛某佩服。”
对于洛天瑾的虚情假意,秦明只是轻哼一声,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废话少说,速战速决!”
秦二暴喝一声,率先跃入场中。泛着幽幽寒光的隐鬼刀,朝潘家众人一指,叱问道:“潘家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来与我一战?”
“秦二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狂傲自大,不可一世。”场边,林方大窃窃私语道,“他难道忘了,当初在江南陆府,自己是如何被寻衣狠狠教训的?”
“我来!”
话音刚落,满脸怒意的潘云已是一个箭步冲入场中,他手中拎着一把窄刀,与他瘦弱的身形倒颇为相称。
“你是个什么东西?”秦二俯视着潘云,笑骂道,“一个病秧子上来作甚?难不成潘家没人了吗?就凭你这二两松肉,还是自己下去吧,我怕一不小心会打死你!”
“狂妄!”
潘云气的脸色涨红,浑身颤抖,猛地大喝一声,率先出刀朝秦二砍去。
这段时间,潘云的确经历了一番苦练。只可惜他资质平平,体质羸弱,天生就不是练武之材。再者,实打实的功夫,又岂是短短数日可以速成?
在愤怒与紧张的双重作用下,毫无实战经验的潘云,出招竟然歪歪扭扭,刀锋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见状,场边众人的眼中,纷纷闪过一抹惋惜之色。
果不其然,秦二面对潘云的攻势,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在潘云逼至身前时,秦二猛地一挥隐鬼刀,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一股难以匹敌的巨大力道,令潘云毫无招架的机会,窄刀连同他的整条右臂,顺势高高扬起。
潘云虎口吃痛,五指酸麻,窄刀登时脱手而飞。其实他在上场前早有心理准备,今日的对手定然十分强大,但还是没能料到,自己竟连人家随随便便挥出的一刀都接不住。
大惊失色的潘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脱手而飞的窄刀。与此同时,潘初八焦急的呼喊也传入他的耳中:“云儿,休要分神,你回头看刀作甚?对手在你前面!”
“啊?”
“嘭!”
“额……”
不等方寸大乱的潘云回过神来,秦二势大力沉的一脚,已狠狠地踹向潘云的小腹,将猝不及防的潘云陡然踹飞。他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高高抛起,半空中还发出一道痛苦不堪的呻吟。
“轰!”
十米之外,潘云重重砸落在地。他五官痛苦地狰狞成一团,拼尽全力地转头看向潘初八,想要强撑着站起来,可双手还未撑住地面,却是脑袋一歪,昏死过去,再也没了动静。
“这……”
这一幕,不仅令潘家众人哑口无言,也令少林众僧和秦家之人满眼错愕。
秦二同样一头雾水,他愣愣地望着躺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潘云,眉头紧锁,大手轻轻挠着脑袋,俨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秦二看向场边众人,满脸狐疑地问道,“刚才算怎么回事?那小子莫不是你们派上来……热场的?”
“噗!”
秦二此话,令场边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就连少林弟子也忍俊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唉!真丢人!”汤聪用手捂着眼睛,似乎不愿再看到眼前的一幕。
“刚才那个潘云……”秦明犹豫不决地看向玄明和潘初八,迟疑道,“算潘家派出的第一个人吗?”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露为难之色,场边的气氛,顿时变的有些尴尬起来。
“早知潘家只有这种层次,就不应该惊动九叔白跑一趟。”秦大冷笑道。
望着被少林弟子抬下场的潘云,潘初八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悲哀之色,淡淡地说道:“潘云虽败,但潘家还有两人可以出战。”
说罢,潘初八将凝重的目光转向贺虎,正色道:“你无论如何都要拿下秦二,替寻衣分担一个。”对于自己的女婿,潘初八似乎颇有自信。
闻言,贺虎稍稍一愣,转而看了看场上的秦二,之后又看向坐在身旁的潘凤,犹豫许久,但却没有出战的意思。
见状,潘初八不禁面色一沉,怒声催促道:“贺虎,你还在等什么?”
“爹……”贺虎吞吞吐吐地说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潘初八此刻哪有心情听他胡言乱语,迅速质问道,“还不快上?”
贺虎又将为难的目光投向潘凤,却见潘凤犹豫再三,方才替夫君开口道:“爹,今天这场比武……咱们赢不了。与其与秦家结仇,倒不如把‘玄水下卷’早早交出去,反正留在咱们手里也没用……”
“凤儿,你说什么?”潘初八万没料到,自己最疼爱的宝贝女儿,此刻竟会说出这般话,当下心中又酸又苦,又气又悲,怒声道,“还未打过,怎知自己赢不了?你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何况,到了今天才打退堂鼓,你们难道不觉得太迟了吗?”
“爹。”潘凤苦涩道,“其实这件事我与贺虎已暗中商量许久,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直至昨夜观音院突然失火,我们方才幡然醒悟,天下任何事,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一个人如果连命都没了,那他争来再多的名利又有何用?因为半本刀谱,我们先是败了家业,之后二哥也死于非命,二嫂和潘春更是……”
言至于此,潘凤不禁叹息一声,又道:“为了它,咱们已是家破人亡,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如今又要为它与河西秦氏、金剑坞为敌,实在是不值啊……”
贺虎看着怒气滔天的潘初八,急忙辩解道:“爹,不是我贪生怕死,实在是毫无胜算,若是潘武还在,或许……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如今潘武已死,刚刚潘云的表现你也看的清楚,我自认不是秦二爷的对手,更何况他后面还有一个更厉害的秦三爷。至于‘跛刀客’,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就算有柳门主压阵又如何?他难道能以一敌三不成?他若能,那我无需再自讨苦吃。他若不能,我出战更是白白送死……”
“啪!”
不等贺虎把话说完,潘初八却猛地挥手,狠狠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潘初八怒指着贺虎、潘凤,气急败坏地骂道:“说到底,你们还是贪生怕死,不敢得罪他们!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这些年,我资助你们的镖局多少金银?难道这些……你们统统不记的了?”
“爹!”贺虎和潘凤双双跪倒在潘初八面前,潘凤声泪俱下地说道,“您也知道,我们家是开镖局的,整日天南地北,四处走镖。河西秦氏在北、金剑坞在南,若是得罪了他们,我们南北皆无立身之地,您让我们日后如何再做买卖?我们夫妇又如何在江湖中立足?甚至……甚至谁能保证我们一家老小日后不受灭顶之灾?”
说罢,潘凤又赶忙朝洛天瑾磕了几个响头,道:“就算洛府主肯作保,他也不可能天天派人保护我们,就算能保护我们一家,又如何能保的住我们镖局的生意和财路?”
面对已被吓破肝胆,满心绝望的贺虎夫妇,洛天瑾唯有沉默不语,既不同情,也不规劝。
“爹!”贺虎恳求道,“如果‘玄水下卷’对我们至关重要,那我拼出性命也无妨。但潘家早已退出江湖,转行经商,即便留着它又有何用?非但毫无益处,反而白白树下诸多强敌。这又何必呢?我知道爹挂念旧情,但事情毕竟已过去这么多年,如今您年事已高,又何必再赔上全家老小的生死存亡,非要赌这场毫无胜算的赌局?就算……就算今天我们赢了,又能如何?‘玄水下卷’不抵吃、不抵喝,放在家里,迟早是个祸害……”
“够了!”潘初八心灰意冷,面色铁青,若非有潘雨音在旁悉心安抚,只怕早就气昏过去。他颤颤巍巍地伸手点指着贺虎、潘凤,有气无力地斥责道:“滚!你们给我滚!你们两个吃里扒外、贪生怕死的混账东西!当初杀丁翠、潘春时,怎没见你们有这么多借口?现在分明是欺软怕硬,茹柔吐刚,我……我潘初八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你们这样的女儿、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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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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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为自己临阵倒戈,便能讨好河西秦氏与金剑坞?简直是鼠目寸光,痴人说梦!”
林方大满眼不屑地盯着贺虎夫妇,向一旁的柳寻衣连连抱怨道:“潘八爷一世英名,怎会生出这般自私自利的女儿?他们害怕秦家,难道就不怕我们贤王府?”
柳寻衣摇头苦笑,道:“潘八爷虽嘴上说不再认他们,但又岂会真与他们决裂?正所谓血浓于水,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就算翻了脸,潘八爷也绝不会去害自己的亲女儿。”
慕容白淡淡地说道:“相比之下,得罪潘初八所要付出的代价,要比得罪秦家小的多。贺虎不愧是做买卖的,这笔账倒是算的清楚。”
“哼!他算的清‘福祸’这笔账,却永远也算不清,自己亏欠潘八爷的人情债。”林方大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说罢,林方大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柳寻衣,犹豫片刻,方才凑上近前,低声道:“贤弟,潘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与其冒险以一敌三,倒不如你也趁此机会,把这件事推了……反正潘八爷的亲女婿,都打了退堂鼓,你这个假冒的孙女婿……顺坡下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此刻,潘初八的老脸上布满疲惫与失落,面色苍白如纸,眼中涌现着无尽的悲痛与哀伤,相比于眼下的局势,他的心则更为窘迫。
父女翻脸,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刻,潘凤跪在一旁泣不成声,潘初八的心里又岂会好受?
“爷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潘雨音满眼急切地安慰道,“其实姑姑、姑父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们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住口!”
潘初八猛然大手一挥,将身子柔弱的潘雨音顺势推到在地。或许他自己也没料到,气急之下出手竟会没轻没重,当下稍稍一愣,待看到潘雨音并无大碍后,方才沉声训斥道:“谁也不许替他们求情,潘家没有这么不孝的儿孙。”
见潘雨音摔倒,不远处的悟禅,下意识地面露一丝担忧之色。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安慰时,柳寻衣已将潘雨音搀扶起来。
悟禅幡然醒悟,突然意识到潘雨音其实早已是“柳夫人”。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突然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苦涩之意,眼中也随之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失落。
殊不知,自幼在佛门长大的悟禅,昨日已对潘雨音一见钟情。小和尚到了这般年纪,即便动了凡心,也并非怪事。只不过,这种事对于恪守清规戒律的悟禅来说,只知心中百感千愁,不是滋味,但却又说不出究竟,实在好生苦闷。
“潘施主,此事……”玄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恍若失神的潘初八,虽未挑明,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
潘初八神色一禀,先是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贺虎夫妇,转而又将苍老而浑浊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他干瘪的嘴唇颤抖不止,犹豫许久,方才强颜欢笑道:“寻衣,你还想不想继续……由你自己决定吧!那两个逆子虽贪生怕死,但他们有句话……却说的没错,我的确不该为了自己,而枉顾一家老小的生死……”
见状,林方大赶忙拽了拽柳寻衣的衣袖,怂恿他趁势推脱。
柳寻衣一言未发,只是面色凝重地环视四周。
失魂落魄的潘初八、羞愧难当的潘凤夫妇、生死不明的潘云,以及默默垂泪的潘雨音,这一幕幕凄楚,无不彰显着潘家此时此刻的悲凉。
甚至就连洛天瑾,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只能朝柳寻衣稍稍摆手,示意他不必牵强。战或不战,由他一人决定。
场上,秦二漠视着潘家众人,喝问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苦肉计在老子面前可行不通,你们到底还打不打?磨磨唧唧作甚?如果不打就赶快认输,将‘玄水下卷’……”
“潘家还没输!”
不等潘初八回话,柳寻衣却突然开口。话音未落,他已飞身上场,目无表情地盯着秦二,淡然道:“秦二,可还记的我?在江南陆府时,我曾送了你十一道伤口,今日便再送你十一道,如何?”
危难之际,柳寻衣挺身而出,无疑令潘初八感激涕零,不知所言。除他之外,其他人的脸色则是各有迥异,精彩纷呈。
一见柳寻衣,秦二下意识地向后退出半步,神色凝重,目光谨慎,沉声道:“潘家已连败两阵……”
“那又如何?”柳寻衣摇头道,“比武的规矩是战至最后一人,而并非以场次论胜负。虽然潘云败北,贺虎弃战,但潘家还有我!你们一刻未打败我,就一刻不算赢。”
“你……”
“秦二!”
场边,秦天九突然开口道:“江南陆府之事我已听说,你远非此人对手,还是下来吧!”
说罢,不等秦二反驳,秦天九又径自对秦三下令道:“你上去与他切磋几招,让我见识见识此子的手段。不急于求胜,只需坚持三十回合不败即可。”
秦天九言外之意,是想借秦三之手,观摩一下柳寻衣的招式和路数,以便应对。
“九叔,要不要先让二哥消耗他……”
“不必。”不等秦三提议,秦天九却突然摆手道:“先在江南陆府出尽风头,后在洛阳凤鸣楼一战成名,我对此子极有兴趣,所以想亲自会会他。”
说罢,秦天九狠戾的目光直直投向柳寻衣,同时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眼中陡然迸发出一抹凶狠而亢奋的嗜血狞光。
秦天九目不斜视,淡淡开口道:“潘家只靠他一人,那秦家也只靠一人。稍后秦三无论胜负,都不作数。我要与此子,一战定输赢!”
“九叔,这……会不会太过冒险?”闻言,秦三急忙将诧异的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秦明。却见秦明眼神稍稍犹豫片刻,转而朝他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其不必多言。
“那好!我这就替九叔,去好好探探他的底!”秦三眼神一狠,拎起烈阳刀,大步朝场中走去。边走边嚷嚷道:“其实上次在陆府,我就想与阁下一较高下,只可惜没有机会!”
说话的功夫,秦二已面色迟疑地缓缓退场,与秦三相遇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此人武功极高,三弟千万小心!”
“好啊!”柳寻衣爽朗一笑,回道,“我正好也想领教秦三爷的高招!”
“少废话,看刀!”
在距离柳寻衣还有十余米的地方,秦三陡然暴喝一声,继而脚下一顿,身形如离弦之箭,迅速柳寻衣射来。眨眼间,秦三的人未到,但刀却已先一步杀至柳寻衣面前。
面对突然出手,欲要先发制人的秦三,柳寻衣临危不乱,任由气势凶猛的烈阳刀在自己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他却巍然不动。直至凌厉的刀锋朝自己的天灵盖劈砍而下,他镇定的目光方才骤然一变。
“噌!”
“铿!”
伴随着几乎同时响起的两道轻响,柳寻衣拔剑出鞘,顺势向上一挑,瞬间将烈阳刀高高架起。
秦三手腕一翻,招式急变,刀刃紧贴着剑刃向柳寻衣的右手砍去,刀剑摩擦迸发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同时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鸣响,惹的观战众人无不眉头一皱。
秦三此招,宛若银河落九天,转瞬间杀至柳寻衣的剑舌,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烈阳刀生生将宝剑的护手斩断,继而一马平川,直接砍向柳寻衣握剑的右手。
“寻衣小心!”
林方大高声提醒,这一声令本就精神紧张的潘雨音,心里再度“咯噔”一沉。
“柳寻衣,我砍下你的右手,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哼!雕虫小技!”
面对秦三的威胁,柳寻衣冷哼一声。紧接着,他的右手毫无预兆地突然一松,宝剑顺势脱手。如闪电般杀来的烈阳刀,顺着空荡荡的剑柄径自擦飞而出,未能伤及柳寻衣分毫。
“你……”
“该我了!”
不等秦三面露诧异,柳寻衣右脚迅速向前踢出,脚尖精准地点在即将坠地的宝剑剑尾,利剑受力,剑身猛然一颤,当即朝秦三的小腹射去。
此刻,二人相距不足三尺之遥,因此利剑转眼而至,直直地刺入秦三的小腹。
情急之下,秦三迅速将身体一扭,剑尖在刺破他的肌肤后,顺势擦着他的侧肋向上飞出,锋利的剑刃瞬间刮下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同时在半空中溅起一道血色涟漪。
柳寻衣趁势而上,迅速探手,将宝剑收于手中。
“好!”潘初八精神激动,连连拍案叫绝。
秦三杀招不成,反被柳寻衣所伤,当即又惊又怒,连连后退数步。他伸手死死捂着小腹,面色诧异地望向柳寻衣。此时,鲜血抑制不住地顺着秦三的指缝“汩汩”冒出,眨眼已浸透他的衣袍。
“看来秦三在柳寻衣手中,坚持不了三十回合。”秦明幽幽地说道,“他若稳扎稳打,或许还有机会。可惜他太急功近利,尚未弄清柳寻衣的底细,就想一招置人死地,莽撞了。”
秦天九只是默默注视着战局,却并未答腔。
秦三大手一挥,将沾染的鲜血奋力甩掉,随之眼神复杂地望着手中的烈阳刀,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三十回合之内,我绝不能输,死也不退!”
似是下定决心,秦三猛然抬头,满脸坚毅地怒瞪着柳寻衣,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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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迎战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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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秦明预料,秦三在柳寻衣手中,的确撑不过三十回合。
在二人交手的第十七回合,秦三已是伤痕累累,体力不支,彻底败下阵来。
柳寻衣早已猜破秦三的意图,故而出手毫不留情。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秦三连追带打,令其闪躲不及,防不胜防。虽只有短短十几个回合,但却令秦三九死一生,刻骨铭心。
“好武功!”
秦明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感慨。此话一出,令其身后的秦大、秦二等人,无不面露骇然之色。柳寻衣身为秦家的对手,却能被秦明如此称赞,足见其武功果真了得,而绝非浪得虚名。
满身伤痕的秦三,半跪在场中,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神却依旧恶狠狠地瞪着神色漠然的柳寻衣。
柳寻衣并未追杀,只是默默地站在秦三面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眼中宠辱不惊,不喜不怒,但却又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柳寻衣……”秦三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我今日宁死不退……”
“秦三!”
话音未落,秦天九却突然开口道:“退下吧!”他虽在向秦三下令,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柳寻衣。
“可是……”
“再打下去,你必死无疑。”秦天九声音平淡如水,与此同时,他已起身朝场中一瘸一拐地走来,边走边说道,“你已在他面前漏出破绽,再僵持下去,将没有任何意义。还是下去疗伤吧!”
不等秦三反驳,秦明已下令秦大、秦二,将秦三强行带下场。
片刻之后,偌大的文殊法场上,只留下秦天九与柳寻衣。
风卷云动,一片硕大的乌云缓缓飘至法场上空,遮天蔽日,令天地间再度黯淡几分。
疾风阵阵,将柳寻衣与秦天九的衣袍吹的上下飘动,哗哗作响。花叶、尘埃随风而舞,在二人之间旋转而过。
这一刻,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肆虐涌动,唯有柳寻衣与秦天九,如两尊石雕般,相对而站,纹丝不动。
“七爷,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林方大满眼好奇地问向慕容白,“都过去一炷香的功夫了,他们为何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出手,也不说话?”
慕容白目光幽深地遥望着场中的二人,幽幽说道:“这才是高手间的较量。在没有弄清对方的意图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将武功练到他们这般境界,只要对手稍有一丝失误,便足以在瞬息之间取其性命。先发制人,并不适合今日这场比武,因为谁先出手,谁就有可能率先暴露自身的破绽,被对手趁虚而入。而以静制动……虽不能迅速克敌,但却是初次交手时,最为稳妥的打发。休以为这种对峙轻而易举,实则凶险程度,丝毫不逊于短兵相接。他们非但要精神集中,不容丝毫懈怠,而且还要求手、眼、身、法、步,皆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巅峰状态。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白驹过隙,雷霆万钧。如此状态,极其耗费精神,现在就看他们二人,谁先承受不住,继而抢先出招。”
“那……抢先出招又如何?”许衡忍不住追问道。
“在一场彼此陌生的比武中,先耐不住性子抢先出手,就等同于……”慕容白欲言又止,许久之后,方才满眼复杂地缓缓吐出一句,“输了一半。”
“嘶!”
闻言,林方大等人登时胆战心惊。与此同时,他们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也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他们早就知道柳寻衣武功不俗,但却从未料到,他的武功竟会深不可测到这种地步。
林方大目光犹豫地望着神情复杂的慕容白,迟疑道:“那……寻衣的武功比起七爷……如何?”
“不好说!”慕容白坦率地回答道,“单凭他给我的感觉……应该不弱于我。”
直至此刻,林方大等人终于知道,洛天瑾为何要派柳寻衣来助潘家一臂之力。不仅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合适,更因为洛天瑾早已看出柳寻衣的武功之高,并不逊于三位执扇,甚至……与贤王府七雄也能有一战之力。
“难怪府主如此器重门主,原来是慧眼识英雄!”汤聪由衷地感慨道。
此话听在林方大、许衡这两位新旧‘门主’耳中,却又是另一番说不出、道不明的苦涩滋味。
此刻,除林方大几人在窃窃私语外,洛天瑾、秦明、玄明、宋玉等人,无不面色凝重地紧盯着场中二人。他们皆是高手中的高手,自然知晓此时在柳寻衣与秦天九之间,究竟暗藏着多少凶险与危机。
场中的对峙,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
秦天九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柳寻衣的双眼,已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反观柳寻衣,神态凝重,呼吸稍显急促,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显然,二人的精神都已损耗巨大,暗流涌动的战意,俨然到了一触即发的崩溃边缘。
“小子,你不动手还在等什么?”突然,秦天九发出一声阴狠的奸笑,“我并非秦三之流,你想找出我的破绽,没那么容易。”
“那你又在等什么?”柳寻衣反问道,“你不同样没看出我的破绽吗?否则你又何须等到现在?”
“柳寻衣,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秦天九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如听我一句劝,休要蹚这趟浑水,好好跟在洛府主身边,日后你定能大有作为。”
“是吗?”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道,“但你和我想象的……却不太一样。有人在颍川假冒你的身份,为非作歹,杀人放火,难道你不好奇那人是谁?”
“不好奇。”秦天九哼笑道,“小子,我早已看破你的心思,休想以巧言令色,迷惑我分神。年轻终究是年轻,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眨眼间便会不攻自破,而我……却还有足够的耐性,与你再僵持一个时辰。”
说罢,秦天九竟然毫无顾忌地放声阴笑起来,他的笑声如恶鬼嘶鸣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不妨试试看!”
不知为何,一向镇定沉着的柳寻衣,此刻竟勃然大怒。他暴喝一声,剑锋一甩,迈步率先朝秦天九冲去。
见状,宋玉、慕容白、缘空、缘苦等人,纷纷发出一声颇为惋惜的叹息。而玄明、洛天瑾和秦明,虽同样眼神一变,但却一字未发。
柳寻衣一剑刺出,如白虹贯日,似犁庭扫穴。剑锋未至,漫天剑气却已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将文殊法场的万千石砖,登时刮起一大片,碎裂的石砖如狂风暴雨般,朝一动不动的秦天九砸去。
“哼!雕虫小技!”
众人尚未看清秦天九出刀,数道凌厉的刀锋已然纵横交错而出。眨眼间,凌厉的刀风将呼啸而至的万千砖块,尽数斩成粉碎,化作一片齑粉,随风飘荡在天地之间。
砖雨骤歇,利剑突至,直取秦天九的眉心。
柳寻衣踏出登萍度水连环步,前一息还在数米之外,转眼间却已掠至秦天九眼前,速度之快,以至于十米开外的残影都未来得及消散。此等身法轻功,令场边众人无不暗自称赞,眼泛精光。
步如蜻蜓点水,剑如穿杨贯虱,气如排山压卵、势如搅海翻江。
柳寻衣这一剑驱雷策电,破坚摧刚。数尺开外,剑气已将秦天九的面庞吹的狰狞扭曲。
“来的好!”
秦天九大喝一声,手中短刀顺势刺出,快若疾风闪电,猛如骤雨雷霆。
眨眼间,刀尖精准地撞上剑尖,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巨响,刀剑相撞,迸发出一道刺眼的火光。
紧接着,短刀竟然顺着剑锋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般从中间将剑身生生劈开。
眨眼间,宝剑如竹子般一分为二,短刀瞬息而至。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竟会在兵刃上先吃一亏,登时心中大惊,下意识地将剑柄脱手甩出。
然而,就在柳寻衣扔出剑柄的瞬间,短刀已将剑柄迅速削成铁泥。
若非柳寻衣反应及时,他的右手只怕早就没了。
“糟了!”
见状,慕容白不禁大喝一声。林方大、许衡几人更是面如白蜡,吓的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寻衣失去宝剑的瞬间,秦天九已毫不留情地杀至身前。他出刀又快又狠,刀势瞬息万变,恨不能将空气搅出翻江倒海之势,武功之高,远非秦三可比。
柳寻衣在仓皇之余,唯有连连闪避退让。失去兵刃的他,甚至连抵挡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文殊法场上狼狈四窜,闪转腾挪,东奔西逃。
即便如此,柳寻衣的身上仍被秦天九留下数道伤口,鲜血四溢,不知不觉间已将衣袍染透。此时,柳寻衣宛若一个在场中不断游走的血葫芦,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
“无极剑!”洛天瑾突然喝令。
慕容白神色一禀,赶忙将洛天瑾身后的无极剑拔出,毫不迟疑地扔上半空,同时喝道:“柳寻衣,接剑!”
场中,柳寻衣面色大喜,脚下一动,身形顿时冲天而起。一招流行追月,径自朝无极剑飞来的方向射去。
“没那么容易!”
秦天九冷哼一声,脚下一点,顺势紧追柳寻衣而上。
半空中,刀锋闪烁,一道道凌厉而迅猛的刀影铺天盖地,呼啸而至。见势不妙的柳寻衣急忙左闪右避,可后背上仍留下七八道血痕。
柳寻衣强忍剧痛,身形再次加速,一招探天手,直取从天而降的无极剑。
此时,秦天九已然杀至身后,他毫不留情地挥刀刺向柳寻衣后心,柳寻衣匆忙凌空翻转,身形再度拔高数尺。与此同时,柳寻衣腰马一转,反身一脚,狠狠踹向秦天九的天灵盖。
却不料秦天九早有防备,就在柳寻衣一脚踹来时,秦天九眼神骤然一狠,继而手腕一翻,短刀笔直地冲过头顶,朝柳寻衣的脚底迎去。
“噗!”
伴随着一道皮开肉绽的响声,短刀自柳寻衣的脚底刺入,猩红的刀尖自其脚面探出。秦天九的这一刀,直接扎穿了柳寻衣的右脚。
顷刻间,一道钻心剧痛袭入柳寻衣的脑海,令其脸色一变,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可即便如此,柳寻衣仍未放弃取剑,右脚借着短刀冲撞之力,身体猛地向上一窜,在右脚从短刀拔出之际,他的右手也稳稳地攥住无极剑。
一剑在手,柳寻衣转身便是一记猛刺,身处半空的秦天九急忙挥刀抵挡,伴随着“铛”的一声巨响,无极剑重重地点在刀身上。巨大的力道将秦天九瞬间砸落在地,而柳寻衣也顺势飞身急退,凌空翻转几圈,远远地落在秦天九对面。
落地时,因为其右脚负伤吃痛,以至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在柳寻衣的脚下,一片殷红的鲜血已缓缓溢散而出。
“小子,运气不错!”秦天九讽刺道。
柳寻衣不卑不亢,朗声笑道:“你的刀法如何我尚不知晓,但趁人之危的功夫,却是十分了得。”
秦天九不以为意地冷冷一笑,道:“成者为王,败者寇。现在我与你是比武,你以为是下棋不成?在厮杀中,没人在乎你的手段,只在乎最终的结果。这个道理,算我提点晚辈,保你一生受用。”
“是吗?不论手段,只论结果?”柳寻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色,自言自语道,“本来心里还有些愧疚,不过时才听君一席话,现已茅塞顿开。”
说罢,柳寻衣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深邃而明亮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古怪的精光。
在秦天九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却突然朝他稍稍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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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动须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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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弄玄虚!”
秦天九撇开心头疑云,冷声道:“年轻人,想与我交手,你的道行还差的远。这次一定要拿好你的剑,若再掉一次,你必死无疑!”
柳寻衣将无极剑举至身前,回道:“记下了,多谢指教!”
秦天九眼神一变,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场中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左右闪掠,绕着柳寻衣飞速移动,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柳寻衣只能看到一圈模糊的黑影,却丝毫寻不到秦天九的真身方位。
黑影中刀光闪烁,一道道寒光时而从左探出,时而从右劈砍,时而在上,时而在下,虚实难分,真假难辨,宛若一道飘忽不定的鬼火,令人应接不暇。
“这一招是……赤火三十六式中的‘鬼火狐鸣’。”
柳寻衣站在场中一动不动,深邃的目光死死盯着快速掠动的黑影,脑中渐渐回忆起昨夜在密林中,秦苦与自己的对话。
昨夜,秦苦已将赤火三十六式,一一展示在柳寻衣面前。因此对柳寻衣而言,此刻秦天九施展的招式,非但不陌生,相反还颇为熟悉。甚至连这招“鬼火狐鸣”的虚实真假,他也能辨的真切。
“鬼火如风刀如影,三进六出九归冢。秦天九因为是跛子,所以他的习惯是先退再进,也就是四进五出,杀招同样在第九招。不过他受身材所限,不喜凌空下劈,擅长推刀上挑,所以你在防他的杀招时,只需斜剑下挡便可……”
柳寻衣默默回忆着秦苦的叮嘱,与此同时,他的眼睛紧盯着忽进忽退的闪烁刀光,心中默数着秦天九的招数。瞬息后,他的瞳孔陡然一凝,暗喝一声:“到了!”
心念未落,柳寻衣已挥剑斜刺而出,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无极剑与短刀重重地撞在一起。急速闪动的黑影,也在这一瞬间骤然而止,露出秦天九那张布满诧异与震惊的丑陋老脸。
“防……防住了……”
心情紧张的秦大,见到这一幕后脸色骤变,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满脸惊骇地望着场中的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这怎么……怎么可能?”
此刻,洛天瑾、玄明、秦明、慕容白、宋玉等人纷纷神色一禀,看向战局的目光中,随之涌出几道迥然不同的古怪之色。
有人惊喜、有人骇然、有人错愕、有人担忧……
与观战众人同样大惊失色的,还有秦天九。他万没料到,柳寻衣竟能辨出自己的虚实,更没想到他能一招化解。这种奇怪的感觉,如同自己的心,事先被人看穿一般,着实骇人。
“秦苦果然没有骗我!”
其实,柳寻衣也在心底暗暗捏着一把汗。直至此刻,他那颗悬着的心方才彻底落下。
依照柳寻衣往常的打法,刚才在秦天九出招时,他定不会纹丝不动,静候机会。反而会先发制人,以变应变,以免被动挨打。那样虽不能完全化解秦天九的杀招,但起码能在临危之际,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刚刚的柳寻衣,无疑是用自己的性命赌了一局。如若秦苦所言非虚,他便能一招克敌。但若秦苦骗他,那他站着不动,白白错过出手时机,最后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则必死无疑。
幸运的是,柳寻衣赌赢了。
“小子,你……”秦天九眼神复杂地盯着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因为他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发问,同样也摸不准柳寻衣究竟是武功高深,还是刚才的一幕,只不过是一场巧合。
“承让!”秦苦的指教得到验证,令此刻的柳寻衣信心倍增。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秦苦沉声断喝,刀锋一甩,再度朝柳寻衣扑了上来。
眨眼间,二人已在场中战成一团,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同时也令场边众人看的连连感慨,暗呼过瘾。
二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秦苦本就是跛子,而柳寻衣则因为右脚受伤,继而同样是一瘸一拐。因此,二人交手谁也没有过多的闪避和游走,皆是针锋相对,激烈对攻,一招换一招,一式换一式。
一时间,场中剑气横飞,刀风四射,飞沙走石,满目萧瑟。片刻间,二人已鏖战了近一百五十个回合,仍是分庭抗礼,不分胜负。
“柳寻衣的武功真的……如此高强?”宋玉难以置信地惊呼道,转而看向神色凝重的秦明,沉吟道,“秦府主,据在下所知,跛刀客的武功在河西秦氏中,应该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比之秦府主也……不遑多让。可为何今日连一个小小的柳寻衣都拿不下?”
宋玉代表的是金剑坞,今日他是替金复羽来此,为河西秦氏壮大声势。故而两家是相互利用、相互合作的朋友关系。
然而,合作的前提是河西秦氏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让金剑坞看上眼。然而今天这场比武,河西秦氏的表现,显然令宋玉颇感失望。
宋玉看似只是随口一问,实则却有几分质疑之意。尤其是此话传入秦明耳中,更是一种极大的嘲讽与侮辱,故而他的脸色变的愈发阴沉。
“烈火辨日、引风吹火、电火行空、烽火相连……”
场中,柳寻衣越打越心惊。因为他发现自己虽能将秦天九的招式,一一辨认而出,但还是被秦天九逼的应接不暇,压的喘不过气来。不禁心中暗想:“跛刀客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若非有秦苦提前指教,只怕我在他手中根本撑不到现在……”
此刻,秦天九的心思比柳寻衣还要复杂。他发现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在柳寻衣的预料中,无论他如何变招,柳寻衣都能应对自如,并精准无误地将其一一化解。
“这小子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秦天九心中暗想,“为何我的心思总能被他看穿?甚至有好几次我还未曾出招,他就好像已经料到我的攻势,并提前反击?”
场边,慕容白满目震惊,向洛天瑾低声感慨道:“府主,我知道柳寻衣武功不俗,却没料到竟会如此之高。跛刀客的武功我也有所了解,若与他交手,我自认胜算不会超过三成。如今柳寻衣带伤与他激战近二百回合,却依旧能与之平分秋色,实在……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林方大凑上前来,兴奋地追问道:“府主,七爷,莫非寻衣的武功比跛刀客还要厉害?毕竟寻衣是受了伤的,而跛刀客却……”
“非也!”林方大话音未落,洛天瑾却缓缓摇头道,“论实力,柳寻衣根本不是秦天九的对手。但他之所以能表现的如此出人意料,那是因为有贵人在背后暗中相助。”
“府主此话何意?”慕容白狐疑道。
“你们细细观瞧,秦天九与柳寻衣看似不分胜负,实则是秦天九一直在压着他打,而柳寻衣则是在抵挡的同时,艰难寻找反攻的机会。”
洛天瑾的目光,如两道利剑般直直射向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在你们眼中,他们是对攻。但实际上,秦天九是主攻,柳寻衣是被动反击。这种打发,足以说明二人的武功仍有不小的差距,否则柳寻衣不可能只防而不攻。依照常理,一攻一防之下,被动的一方能撑住五十回合已是不易,能撑住一百回合,便算经验老辣的一流高手。但柳寻衣却一连撑了二百回合,仍不弱下风,如此一来,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个。那便是:有一位极其了解秦天九的高人,曾在背后指点过他,令他对秦天九的刀法、路数了如指掌,因此才没有露出致命破绽。现在不是秦天九打不过柳寻衣,而是柳寻衣的防守严密而精准,以至于秦天九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照这样打下去……岂不是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林方大诧异道。
“不会。”慕容白若有所思地接话道,“他们二人现在都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看谁先露出破绽。”洛天瑾沉吟道,“秦天九的年纪,远胜于柳寻衣。所谓拳怕少壮,故而在精力损耗上,五十多岁的秦天九,又岂能比肩风华正茂的柳寻衣?然而,柳寻衣虽熟悉秦天九的路数,但他究竟熟悉到什么程度,却无人知晓。一旦秦天九施展出柳寻衣不熟悉的招式,他未必能顺利抵挡?所以在这场比武中,秦天九一直在变招,目的就是找机会给予柳寻衣致命一击。因此永无休止的打下去,对他们双方都有风险。他们都不想拖下去,唯有先找出对方的破绽,方能出奇制胜。这便是高手过招时,所讲求的厚积薄发,动须相应,一招定乾坤!”
说话的功夫,场中的柳寻衣与秦天九,又鏖战了数十回合。秦天九仍未破开柳寻衣的防御,而柳寻衣也同样没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赤火刀法,刚猛无比,尤其是秦天九这般高手施展出来,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大开大合却又密不透风,延绵不绝却又力不穷竭。
刀如重浪,层叠不休。稳若泰山,巍然不动。
今日的柳寻衣,完全摒弃了自己以往的打法,他深知观战的洛天瑾、玄明、秦明等人,皆是见多识广的绝顶高手,如若自己放开一切与秦天九搏杀,势必会在生死垂危之际,不经意地绽露出其他门派的剑法、武功,万一被人识破,无疑会惹祸上身。
这亦是柳寻衣只趁势反击,却不主动出招的另一个原因。
场边,秦大清楚地听到宋玉刚才的质问,随后又见秦明的脸色难看至极,似是颇为羞恼。再侧目看向洋洋得意的林方大、许衡,以及面色激动的潘初八。秦大顿觉颜面无光,不禁悲愤交加,猛然起身,朝秦天九呼喊道:“九叔,难道你真要与这个无名小卒,大战三百回合不成?事关秦家颜面,九叔你再拖下去,只怕我们都要遭别人耻笑……”
“快住口!”
“啪!”
秦大话未说完,秦明登时眼神一冷,猛然挥手打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同时怒斥道:“比武最怕被人打搅,你鬼叫什么?”
虽然秦明及时制止,但秦天九却已将秦大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下意识的心急意乱。虽然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仍被虎视眈眈的柳寻衣牢牢抓住,趁势挺剑而上,同时心中再度回忆起秦苦的指教:“秦天九遇险,通常会使一招‘飞蛾扑火’逼退对手,而这也是你唯一将其击败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的剑锋瞬息而至,秦天九根本来不及多想,眼神一狠,身形朝柳寻衣直扑而上。与此同时,他竟对柳寻衣的剑锋毫无闪避之意,径自反手挥刀,直取柳寻衣的咽喉,此招当真应了秦苦那句“飞蛾扑火”。
秦天九看似想与柳寻衣同归于尽,实则却是围魏救赵之策。同归于尽是假,逼退对手才是真。
早已洞悉一切的柳寻衣临危不惧,眼中精光一闪,竟也毫无收招之意,凌厉无比的无极剑,顺势直直刺入秦天九的胸口。
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令秦天九心中大惊。他万没料到,柳寻衣竟真敢与自己同归于尽,当下心神一慌,连忙双脚点地,下意识地飞身而退。
无极剑刺入秦天九的胸口不足一寸,并未伤及心脏。与此同时,他偷袭柳寻衣的刀锋,也随着身形倒退,而远远抛飞。
柳寻衣一招得手,趁其不备,直追而上,整整三百个回合从未主动攻击的他,此刻竟一改之前的保守。剑锋在空中荡起一层层劲气涟漪,将猝不及防的秦天九逼的手忙脚乱,仓惶而退。
霎时间,漫天剑雨接踵而至,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眨眼间,重重剑影已将大惊失色的秦天九彻底湮没其中。
柳寻衣趁机急追,在漫天剑雨中放开手脚,全力猛攻,剑锋凌厉如雷霆闪电,剑势迅猛似风卷残云。
“铿铿铿!”
“噗噗!”
伴随着一连串的声响,自飞沙走石中纷至沓来,一开始还能在慌乱中勉强抵挡几招的秦天九,片刻之后,便已彻底陷入僵局,被柳寻衣连刺数剑,招招见血。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场边众人还未能做出反应。
疾风吹过,剑影消散。
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柳寻衣负剑而立。此刻,他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然而,此时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柳寻衣身前数米之外,满身剑疮的秦天九,正仰躺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中,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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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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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将至,漫天风云随着比武的落幕,渐渐散去。
正所谓天意难测,本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压抑,竟在弹指一挥间烟消云散。待阴霾褪尽,晴天碧日重现于世,湛蓝的天际尽头,艳阳高照,将少室山的青山绿水映的一片辉煌。
悟禅在果善、果信两位师叔的陪同下,来到少林寺藏经阁。
藏经阁是一座三层楼阁,位于少林西苑,与正中的大雄宝殿、东苑的方丈禅室共处一线,寓意“佛、法、僧”三宝,乃少林寺内最为庄严肃穆的三个地方,同时也是少林寺的第一禁地。
藏经阁位于大乘法场中央,四周空空荡荡,青砖铺地,一尘不染,白天日照光耀,夜晚月明星辉,此阁方圆百米之境,没有半点遮挡之物。故而,任何人一旦靠近藏经阁,无论白天夜晚,皆会在这片空荡开阔的法场上尽显无余,分外突兀。
此处之所以如此空旷,正是为了保护藏经阁,以防有心存不轨之人暗藏在周围,伺机潜入。
毕竟,少林藏经阁乃是人尽皆知的“显贵”之地,其中不禁收藏着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武功秘籍,更有百家武学、千般武功的珍藏集录,以及无数的天材地宝,奇珍异物。即便说藏经阁是天下练武之人梦中圣地,也毫不夸张。
悟禅三人行至大乘法场,在距离藏经阁二十米外,陡然站定。三人双手合十,朝静谧无声的藏经阁恭敬行礼。
“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师叔祖在上,弟子悟禅奉方丈之命,前来取回‘玄水下卷’。”悟禅对寂寥无声的藏经阁朗声说道。
由于此处太过寂静,以至于悟禅的声音落下后,一道道回声却仍不绝于耳。
片刻之后,藏经阁内陡然响起一道苍老而慈祥的笑声:“小悟禅,最终潘家与秦家谁赢了?”
“回玄云师叔祖的话,是潘家赢了。”悟禅毕恭毕敬地回道,“柳寻衣施主迎战秦天九施主,二人鏖战三百回合后,柳施主最终赢了秦施主一招。”
“哈哈……”又一道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柳寻衣年纪轻轻,却能力挫‘跛刀客’秦天九,难得!实在难得!”说罢,此人又戏谑地补充道,“师兄,果然还是你英明,我又猜错了。”
闻言,悟禅下意识地与果善、果信相视一眼,三人脸上皆是一抹尴尬之意。
依照清规戒律,出家人必须戒赌,但守护藏经阁的四位高僧却经常彼此打赌,即便如此,却也没人敢多说半句。只因他们四人在少林寺中辈分最高,甚至就连玄明方丈,见到他们,也要尊称一声“师兄”。
“秦天九落败,河西秦氏岂能善罢甘休?”玄山的声音陡然传来。
“自然不能,刚刚比武结束后,秦家众施主颇为恼怒,险些与潘施主、洛施主等人厮杀起来。若非方丈及时出面调和,只怕又是一场无妄之灾。正因如此,方丈才让弟子来取回‘玄水下卷’。”悟禅回禀道,“现在,潘家和秦家的众位施主,都已被方丈留在文殊法场,等着弟子将‘玄水下卷’带回去。想来……是担心潘、秦两家会再做出什么不妥之事吧?”
“秦家再如何动怒,也断不敢在我少林胡作非为。”玄海淡淡地说道,“当年我与秦家老祖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刚烈性子,没想到他的孙子亦是如此。只怕潘家赢了今天这场比武,也难逃他日噩运。与其如此,莫不如将‘玄水下卷’交于秦家。”
“潘、秦两家的真正心结,不在于一本刀谱,而在于当年的宿怨。”玄风叹息道。
“都是些陈年旧事,又何必冤冤相报?”玄云笑道,“罢了罢了!因果循环,善恶轮回,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小悟禅,你将此卷还去吧!”
话音未落,藏经阁二楼的一扇窗户内,陡然飞出一个木匣,并稳稳地落在悟禅怀中。悟禅三人看了一眼木匣上的铜锁、封印,而后再度朝藏经阁欠身施礼,转而快步离去。
悟禅三人走后,藏经阁内陡然传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如果空盛师叔尚在人世,见到潘、秦两家时至今日,仍争斗不止,只怕会愈发伤心吧……唉!”
……
藏经阁在前山,文殊法场在后山。因此,悟禅三人需经过一条数百米的羊肠山道,方能将‘玄水下卷’交还潘初八。
山道两侧,郁郁葱葱,鸟语花香。近闻芬芳遍山野,遥看瀑布挂前川,悟禅三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刚刚在文殊法场观战时的紧张与压抑,此刻也不禁消散许多。
平日里,悟禅经常在这条山道上挑水而过,十几年来走了何止万遍?早已是轻车熟路,因此他一路上主动与果善、果信畅谈佛法,以纾解这两日埋藏于心中的那一缕“情劫”。
“悟禅,女人是什么?女人就是老虎豺狼,是洪水猛兽,我们出家人千万招惹不得。”果信劝慰道。
“不错,世上千百劫,生劫、死劫都可过,唯有情劫最难闯。”果善应和道,说罢还出手敲了一下悟禅的脑袋,训斥道,“你这小和尚整天想些什么?难道忘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罚你回去将《心经》抄写一万遍,看你还敢胡思乱想?”
“两位师叔,我……”
“小师傅!”
突然,一道急促而惊恐的声音,自山道尽头响起。紧接着,只见满眼慌张的潘雨音快步跑来。
一见潘雨音,悟禅登时心神大乱,脸颊也没来由地红了一圈。而当他看到潘雨音急切的神色,以及凌乱的步伐时,一抹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潘……潘施主!”
悟禅结结巴巴地呼喊道,说话的功夫,他与果善、果信已迎到潘雨音近前。却见潘雨音发丝凌乱,神色慌张,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的有些微微颤抖。
“女施主,出什么事了?”果善急声问道。
“不好了……”潘雨音急声道,“昨夜在观音院放火的人,刚刚又杀来了,而且这次来的不止一个,是上百个。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刀剑,现已和方丈大师他们激战起来……”
“什么?”潘雨音此话一出,悟禅三人顿时大惊失色,悟禅下意识地追问道:“那潘施主……可有受伤?”
“没有!”潘雨音连忙摇头道,“来人太多,方丈大师和洛府主他们只怕寡不敌众,特意让我去少林寺求援……”
“岂有此理,那伙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到少林撒野!”果善登时大怒,催促道,“果信,你速速赶回寺中,召集众位师兄弟,我和悟禅先去文殊法场保护方丈。”
“好!”此刻,果信早已心神大乱,故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慌慌张张地朝少林寺跑去。
“悟禅,我们快走!”
果善匆匆招呼一声,火急火燎地率先朝文殊法场赶去。
心急如焚的悟禅刚欲追上,但却被潘雨音突然伸手拽住。
悟禅一愣,赶忙问道:“潘施主,你这是……”
“爷爷说……那些人是冲我们潘家的‘玄水下卷’而来,说不定是河西秦氏暗中安排的人马,欲要硬抢刀谱。”潘雨音面色忧虑地说道,“眼下文殊法场已乱成一团,只不知法场外还有没有他们的伏兵?爷爷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玄水下卷’,而且还对我千叮万嘱,让我绝不能再回去赴险……”
“那怎么办?”悟禅心中挂念玄明,早已心神意乱,全无方略。
“不如……你将‘玄水下卷’交给我,由我先带去少林寺,相信那伙贼人再如何放肆,也断不敢追杀到少林寺内。”潘雨音迟疑道。与此同时,她还用那双担忧急迫的大眼睛,泪汪汪地注视着悟禅,哀求道:“小师傅,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爷爷!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我怕他……”话未说完,潘雨音却已掩面痛哭起来。
见潘雨音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悟禅瞬间心软,眼泪也随之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悟禅连连点头道:“潘施主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爷爷!”说罢,悟禅匆忙将怀中的木匣塞入潘雨音手中,快速说道,“你说的对,刀谱绝不能带回文殊法场。你先带它回寺中,那里有众多武功高强的师叔、师叔祖,任谁也伤不了你,更抢不走它。”
“那你呢?”潘雨音接过木匣,可怜兮兮地追问道。
“我去救方丈和你爷爷……”话未说完,急不可耐的悟禅已快步朝文殊法场跑去。
“小师傅,千万小心啊!”
望着火烧眉毛,渐行渐远的悟禅,声泪俱下的潘雨音不忘高声叮嘱几句。
但奇怪的是,当潘雨音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的可怜模样却突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之色。
“好有趣的小和尚,竟一直不敢正眼看我,倒也免去我诸多麻烦。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潘雨音再度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匣,随之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悟禅凭借过人的轻功,先果善一步赶到文殊法场。
不等悟禅出手与贼人厮杀,他却突然看见,此时的法场内竟是一派肃静。玄明、洛天瑾、秦明、潘初八、宋玉等人,皆安稳如初,静静地坐在场边。
根本就没有突如其来的贼人,更没有四面埋伏的混战。
“悟禅?”玄明望着大汗淋淋,满脸震惊的悟禅,不禁疑声问道,“你慌什么?”
“我……”
悟禅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愣在场中,久久没有应答。
“东西呢?”玄明眉头一皱,又问道。
“东西?”悟禅满眼错愕,“什么东西?”
“玄水下卷!”玄明语气一沉,脸上登时涌出一抹不悦之色。
悟禅一愣,诧异道:“东西?我刚刚交给潘家女施主了……”
“潘家女施主?”潘初八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狐疑,试探道,“小师傅说的是……我孙女潘雨音?”
“正是!”悟禅连连点头道,“我刚刚把‘玄水下卷’交给她,而且她还告诉小僧……”
“交给我?”
不等悟禅把话说完,潘雨音的声音却陡然在潘初八身后响起。紧接着,满脸疑惑的潘雨音缓步而走,轻声问道:“不知小师傅刚刚交给我什么?”
“轰!”
潘雨音的出现,令悟禅的脑中顿时闪过一阵轰鸣。他愣愣地站在场中,满眼诧异地望着气定神闲,神色怡然的潘雨音,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此刻,姗姗来迟的果善,怒吼着冲入文殊法场,但他见到眼前的一幕后,同样神色一怔,继而满眼错愕地伸手指着潘雨音,惊呼道:“女施主?你怎会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这儿。”
“什么?你一直都在这儿?那刚才在山道上,我们遇到的女施主又是谁?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施主?”
果善此言一出,众人不无面色骤变。
玄明、潘初八、秦明、洛天瑾、宋玉等人,无不满眼骇然,几乎同时拍案而起,神情之复杂,无以言表。
“悟禅,究竟怎么回事?‘玄水下卷’何在?”玄明愠怒道。
“玄水下卷我……我已交给刚刚那位……潘家女施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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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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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后,洛阳城。
晌午,熙熙攘攘的东海茶楼内一片喧哗,好事的茶客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相互议论着,半个月前发生在少林寺中的“潘秦之战”。
知情者们争先恐后地侃侃而谈,不知情的则纷纷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听的津津有味,以至于忘了喝茶。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本是秘而不发的!半个月前,潘、秦两家在少林秘密比武,江湖中没几个人知道。除了潘、秦两家的自己人外,他们也没打算再让外人知晓。没发英雄帖,也不许旁人观战,明显是不想惊动任何人。”一个贼眉鼠眼的精瘦汉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莫非你是潘、秦两家的自己人?”旁人调侃,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精瘦汉子身旁,一位矮胖男人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因为潘、秦两家最后闹翻了,所以河西秦氏才在一怒之下,将此事大肆宣扬出来。”
“他们为何闹翻?”
“还不是因为‘玄水下卷’!”精瘦汉子得意一笑,反问道,“尔等听说过‘玄水下卷’吗?不知道的,就乖乖坐着听大爷给你们讲,别乱插话!那是一本刀谱,潘、秦两家比武,谁赢了,刀谱就归谁。无论如何,绝不能落到第三个人手里。可世事难预料,比武结束后,‘玄水下卷’竟被少林寺的小和尚弄丢了。你们说这事儿稀不稀奇?”
“那比武究竟谁赢了?”
闻听此言,矮胖男子犹豫片刻,眼神谨慎地左右打量一番,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出了茶楼,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对于比武的结果,潘、秦两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潘家、贤王府、少林寺,都说潘家最终赢得比武。但秦家和金剑坞却不认同,他们说潘家只是侥幸打赢了一场,而且还是靠贤王府的高手助拳,因此不能作数。至于真相如何,没人知道!因为当时除这些人外,再无其他人观战。”
“我相信贤王府说的!”一个茶客高声道,“北贤王为人刚正不阿,断不会信口雌黄。”
“我看未必!”另一个茶客不以为然地撇嘴道,“江湖上的事,谁能说的准?河西秦氏和金剑坞,那也是雄踞一方的名门正派,难道他们会胡说八道?”
见众人各抒己见,争执不休,精瘦汉子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埋怨道:“现在讨论谁输谁赢还有个屁用?刀谱都没了,赢了也白赢。”
“那刀谱到底去哪了?”茶楼角落有人追问道。
“谁知道?”矮胖男人苦笑一番,“潘家说,刀谱是秦家使计骗走的。但秦家却一口咬定,此事是潘家、贤王府、少林寺联手做戏,目的就是不想交出刀谱。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据说当时都快打起来了,若不是少林方丈镇得住场子,只怕又会多闹出几条人命。”
精瘦汉子拼命点头,抢话道:“众所周知,北贤王和少林方丈交情匪浅,而贤王府又在背后力挺潘家,因此河西秦氏感觉自己被人戏耍了。于是,秦府主一怒之下将这件事抖了出来,并放言: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早晚要向少林讨回公道。”
“这话倒也没错。”一名茶客若有所思地应道,“刀谱是少林寺弄丢的,于情于理都该找他们讨要。少林寺高手如云,又岂会连一本刀谱都守不住?我猜其中必有隐情。如果我是秦府主,也一定怀疑此事是少林和潘家联手做戏,故意蒙骗我。”
矮胖男人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想找少林讨要公道的,不止是秦家,还有潘家。潘家自认赢了比武,理应拿回‘玄水下卷’,结果却被小和尚弄丢了,潘家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若不是碍于北贤王的情面,只怕潘家早和少林翻脸了。”
精瘦汉子接话道:“最让潘家郁闷的是,他们明明是受害者,结果却被秦家视为卑鄙狡猾之徒。潘家日后必会遭到秦家的报复,休想再过的踏实。唉!想来也实在可怜。”
“那少林寺怎么说?”好事的茶客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既然刀谱在少林丢失,他们总该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那个小和尚自称,在山道上遇到潘家的孙女潘雨音,是潘雨音谎报有人偷袭文殊法场,并趁机从惊慌失措的小和尚手里,将刀谱骗走。”矮胖男人言之凿凿地说道,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可事实上,潘雨音从始至终都留在文殊法场,从未离开过半步,又岂会跑去骗小和尚?”
精瘦男人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依我之见,这件事明显是小和尚撒谎。当时在山道上,亲眼见到潘雨音的只有三个和尚,除他们外,再无旁人,当然任由他们信口胡说。我猜,这件事八成是少林寺在暗中捣鬼,说不定他们想私吞刀谱。”
“不会吧?”有茶客诧异道,“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藏经阁里什么珍奇武学没有?难道会觊觎一本刀谱?”
“兄台有所不知。”矮胖男人笑道,“‘玄水下卷’为什么叫下卷?那是因为它还有一本上卷,而那本上卷……据说是‘秦家刀法’。可无论是上卷还是下卷,他们都出自当年名震武林的归海刀宗,因此上下两卷结合,便是归海刀宗的独门绝学《归海刀法》。”
“那又如何?”
“如何?你们可知归海刀宗从而何来?”精瘦男人冷哼道,“乃是‘归海大师’所创,而归海大师当年正是出自少林派。这回你们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归海刀法》本就出自少林?如今少林寺,只是设法将它收回来?”一名茶客好奇地揣度道。
矮胖男人连忙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劝各位也别瞎猜,以免招来杀身之祸。毕竟,秦家自以为受到奇耻大辱,正憋着一口恶气没地撒,咱们聊聊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触人家的霉头。”
“此事最终如何解决?刀谱找到了吗?”
“找个屁!”精瘦汉子道,“最后,潘家主动放弃寻找‘玄水下卷’,并看在北贤王的面子上,决定不再向少林追究。潘初八毕竟已归隐多年,潘家子孙也全都弃武经商,又何必再执着于一本刀谱?丢了更好,省的扎手。”
矮胖男人补充道:“因为少林、潘家、贤王府都认定,比武最终获胜的是潘家,刀谱也应归潘家所有,因此潘家说不再追究,少林也自当顺坡下驴,暗松了一口气。至于河西秦氏……虽心有不甘,但当时碍于少林寺人多势众,只好忍气吞声,愤愤离开。双方闹的不欢而散,事后秦家将此事大肆宣扬,说是让天下英雄主持公道,实则暗藏祸心,分明不想轻易罢手。”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精瘦汉子附和道,“就在前几天,听说潘府遭到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挑衅找茬,甚至还擅闯入府,将潘家搜了个底朝天。潘老爷子年事已高,因此而怒火攻心,一病不起。料想这件事应该就是……咳咳……河西秦氏派人做的。”
“唉!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说不清楚!”一名茶客端起茶杯,叹息道,“我认为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那三个和尚,应该不敢撒这种弥天大谎。这么明显的谎话,很容易被人拆穿,如果真是少林在暗中捣鬼,绝不会用如此拙略的伎俩,自找麻烦。”
说罢,茶客将茶杯送入唇边,轻抿一口,脸色顿时一变,朗声喝道:“光听你们胡说八道,茶都放凉了。小二,换茶!”
伴随着一阵吵闹,东海茶楼再度陷入一片嘈杂。
大堂角落,坐着一位又高又胖的魁梧大汉。此人一身麻衣,头戴斗笠,手握茶杯,饶有兴致地默默聆听着茶客们的高声议论,嘴角不时扬起一抹古怪笑意。
在他的桌上,随意地摆放着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一碟酥糕、一壶清茶,还有一把长刀。
此刀,名曰“长空”。
此人,正是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秦苦在此,已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他来洛阳之前,只打算在此等三天。可当他听到茶客们的“高谈阔论”后,决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和他相约的人出现。
“言而有信,我果然没看错你!”
突然,一道清朗的笑声自桌旁响起。紧接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俊俏公子”不请自坐,含笑注视着神色狐疑的秦苦。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洵溱。
秦苦一言未发,只看了一眼洵溱,转而又朝左右来回顾盼。见东西两侧,各坐着两名神情肃穆的汉子,正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洵溱,以及秦苦的一举一动。
他们正是洵溱的随行护卫,阿保鲁、荀布道、萧阳和苏忽。
秦苦自嘲一笑,调侃道:“你若真信我,就不会安排这么多高手,在暗中保护自己。呵呵……”
“你无须理会他们。”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我做的是买卖,各取所需就够了。”
秦苦眉头一挑,一脸憨笑地上下打量着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上次我只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却没看出你竟还有这等本事。”
“哦?”洵溱气定神闲,处变不惊,故作好奇地反问道,“什么本事?”
秦苦将茶杯缓缓放下,继而伸出一根手指,朝自己的大脸囫囵着比划一圈。在洵溱别有深意的目光中,他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狡黠之色。
“神形百变,一人千面。易容换貌,惟妙惟肖。江湖中能有如此神乎其技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万没想到,今天竟让我遇到一位。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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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借花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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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秦苦识破自己的易容术,洵溱既不恼怒,也不惊讶。反而拍手称赞:“道头会尾,见微知萌。只凭江湖中的三两句流言,便能洞穿一切,佩服!佩服!”
“欸!”被洵溱夸赞,秦苦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一边傻傻憨笑,一边故作谦虚地连连摆手,应道,“该说佩服的人是我。自从少室山一别,我一直在琢磨,你究竟会用什么手段,将刀谱从少林藏经阁中偷出来,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结果你却反其道而行,未动一刀一剑,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地将刀谱骗到手。哈哈……精明独到,果然厉害!”
面对秦苦的恭维,洵溱笑而不语。她伸手入袖,稍稍摸索一番,随即拿出一本老旧泛黄的秘籍,径自放在秦苦面前。
秦苦见状,脸上的戏谑之意顿时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凝重之色。
狐疑、激动、兴奋、惊讶……一时间,千头万绪一股脑地涌入秦苦的脑海,令他的脸上变颜变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秦苦并未急着翻阅秘籍,而是半信半疑地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风轻云淡的洵溱。
洵溱只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便优哉游哉地自饮自酌起来。
“咕咚!”
秦苦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随之伸出颤抖不已的双手,“哆哆嗦嗦”地将秘籍翻开。
霎时间,一丝古朴老旧的霉味,透过书页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一行行口诀与一幅幅图画,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秦苦出身河西秦氏,自幼练习‘赤火上卷’,自然分辨得出这本秘籍的真假。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是将近三个时辰未再抬头。
洵溱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时而激动、时而疑惑、时而惆怅、时而欣喜的秦苦。
就这样,二人皆一言不发,默默对坐。一个如痴如醉,忘乎所以。一个自饮自酌,泰然自若。日头由中天转向西山,东海茶楼的客人,来来去去,换了一拨又一拨,唯独他们二人始终巍然不动,安之若素。
直至黄昏时分,沉浸在‘玄水下卷’的秦苦,陡然长呼一口浊气,继而缓缓抬起头来。当他看到坐在对面的洵溱时,竟稍稍一愣,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思量之色,似乎他早已将洵溱忘的一干二净。
“如何?”洵溱开口笑道,“‘玄水下卷’可否如传闻那般精妙无双?”
“妙极!妙极!”秦苦幡然醒悟,难以自控地连连点头,感慨道,“多年来,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诸多疑惑,今天终于迎刃而解。岂止是精妙无双,简直是妙不可言!哈哈……我现在恨不能马上找一处空地,拔刀痛痛快快地试练一番。”
“这只是一半。”洵溱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将‘玄水下卷’一分为二,今日先给你一半,待你帮我做完事后,另一半自会双手奉上。”
秦苦虽略显失落,但却并未多言。他稍稍思索,眼中顿时寒光一闪,坦言道:“既然你有如此诚意,那我也不再推三阻四。说吧!你让我杀谁?”
洵溱目光谨慎地环顾左右,低声道:“我想让你替我杀几个蒙古人!”
“蒙古人?”秦苦一愣,惊诧道,“你不会真让我去刺杀蒙古大汗吧?”
“自然不会。”洵溱摇头道,“我也无需瞒你,我让你杀的人,虽不是蒙古大汗,但却是蒙古大汗派来的使者。”
秦苦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地问道:“什么使者?他们来做什么?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他们来自漠北的赤风岭,来洛阳是为了结交‘北贤王’洛天瑾。”洵溱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得到消息,这些人不日便会抵达洛阳城,而且是携‘厚礼’而来,势在必得。”
“结交洛天瑾?”秦苦面露迟疑,继而眉头一挑,一脸坏笑地盯着洵溱,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洵溱淡笑道,“你只需记住,我是唯一能给你‘玄水下卷’的人。”
秦苦眼神一变,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也罢!你想让他们什么时候死?需不需要我阻止他们进城?”
“不。”洵溱摆手道,“此事不必着急,我非但要他们活着进城,而且还要他们安然无恙地去拜访洛天瑾。等他们动身离开洛阳后,你再动手不迟。”
秦苦虽不知晓洵溱的用意,却也无心多问,只道:“事成之后,剩下的刀谱你可要给我。”
“我留之无用,自会给你。”洵溱道,“不过你在杀他们的时候,还要多做一件事。”
“何事?”
“我要你自称是贤王府的人,奉洛天瑾之命,专程截杀他们。”洵溱沉吟道,“而且你不要赶尽杀绝,至少要留一个活口,让他逃回蒙古报信。”
“嘶!”
秦苦这回彻底听懂了,他眼神狐疑地死死盯着洵溱,凝声道:“你想把杀人之罪,嫁祸给贤王府?如此一来,蒙古人绝不会放过洛天瑾,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想干什么?”
“怎么?”洵溱不答反问,轻笑道,“莫非你与洛天瑾有什么交情?不忍嫁祸于他?”
“我虽与洛天瑾素无来往,但却和贤王府的柳……”秦苦欲言又止,思量片刻,匆忙改口道,“贤王府里有我的朋友,你嫁祸贤王府,岂不是间接害他?”
洵溱疑惑地望着信誓旦旦的秦苦,沉吟稍许,直言道:“放心,我不会加害贤王府!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洛天瑾变成蒙古人的鹰犬罢了。”说罢,洵溱故作惆怅,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蒙古人的野心,天下人人皆知。你身为汉人,也不希望贤王府被蒙古人利用吧?”
秦苦眉头紧皱,苦苦思量一番,反问道:“可我杀了蒙古人后,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到头来,贤王府岂不是依旧遭殃?”
“不会!”洵溱道,“因为蒙古朝廷精力有限,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拉拢江湖势力。洛天瑾何许人也?倘若蒙古人真敢与他正面交锋,洛天瑾必当一呼百应,届时武林群雄揭竿而起,与贤王府同仇敌忾,共抗大敌。蒙古人不是傻子,他们绝不会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似乎有些道理。”秦苦琢磨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汉人。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洵溱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之色,冷声道:“关于我的事,你无需多问。你只要明白,此事对你有莫大的好处,如此足矣。这笔买卖,你到底做不做?”
秦苦见洵溱面有不悦,瞬间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赔罪道:“做!我已经收了你的定钱,又岂能言而无信?我刚才只是好奇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嘿嘿……”
“很好!”洵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叮嘱道,“何时动手,我自会派人通知你。这几日你便在城中四处逛逛,小心别被贤王府和蒙古人察觉。”
说罢,洵溱又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慷慨道:“这几日你在洛阳城的一切吃喝用度,全算我的。事成之后,除另外半本刀谱外,还有重金酬谢!”
“多谢!”
秦苦见钱眼开,顿时眼泛金光。他迅速将银票塞入怀中,继而小心翼翼地收起半本秘籍,随后拎刀起身,稍稍活动几下略显僵硬的四肢,憨笑道:“久闻洛阳夜市繁华似锦,我正想寻一处花团锦簇、纸醉金迷之地,好好享受一下。嘿嘿……不过那种地方不太适合女人,所以我就不邀请你一同前往了。”
说罢,秦苦随手扔下几枚铜板,大笑道:“今夜这杯茶算我请你的,慢慢喝!”
见洵溱黛眉微蹙,略有愠怒,秦苦登时面露尴尬,随后在阿保鲁几人的虎视眈眈下,悻悻地离开了东海茶楼。
秦苦走后,阿保鲁拎着一壶新茶坐到洵溱身旁,狐疑道:“此人贪欢逐乐,不思进取,整天嬉皮笑脸,毫无正经,真的……可信吗?”
“不可信。”洵溱淡淡回道,继而在阿保鲁费解的目光下,似笑非笑地解释道“正因为他不可信,所以我才要用他。”
“为何?”
“一者,此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对付那些蒙古人绰绰有余。”洵溱笑道,“二者,此人对‘玄水下卷’贪慕已久,必不敢违命不从。三者,此人疯疯癫癫,性情古怪,任谁见了都不会轻信,所以就算日后他翻脸无情,在洛天瑾面前揭穿我,我也有足够的把握,令洛天瑾信我,而不信他。”
阿保鲁沉吟道:“你让洛天瑾当秦苦的替罪羊,得罪蒙古人……又让秦苦当我们的替罪羊,得罪洛天瑾。如此一来,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放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就算有,洛天瑾也早已失去了选择和退路,只能继续陪着我们装糊涂。”洵溱打断道,“至于秦苦,如今‘玄水下卷’在他手里,他躲藏还来不及,又岂敢招摇过市?这是他的软肋,倘若日后他敢对我们不利,那我们便将‘玄水下卷’在他身上的消息宣扬出去,到时他必会遭到河西秦氏、少林寺以及贤王府的追杀,甚至整个武林的觊觎。要么皆大欢喜,要么两败俱伤。秦苦虽然疯癫,但不愚蠢,他能分的清孰轻孰重。”
闻言,阿保鲁不禁面露钦佩之意,正色道:“蒙古人不日即到贤王府,我们现在又该何去何从?”
“抓紧时间,去准备一份厚礼!”
“厚礼?”
“对,给北贤王的见面礼!等蒙古人一走,我们立刻去贤王府……登门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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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塞北来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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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桃红柳绿,中原大地春风和煦,暖意洋洋。一连数日皆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上午,柳寻衣如前几天一样,优哉游哉地坐在贤王府的后花园中,望着处处鲜艳,嗅着阵阵花香,慵懒地沐浴着春日阳光。
柳寻衣伤势未愈,由于他的脚被秦天九一刀扎穿,以至今日走路仍是一瘸一拐。为此,许衡等人特意为他打造了一根拐杖,方便行动。
此番少林之行,柳寻衣居功至伟。因此回到洛阳后,洛天瑾给予他诸多赏赐,其中有一样是:暂免一切差事,只管在府中修身养性,直至痊愈。
对于来之不易的清闲时光,柳寻衣表面上惬意享受,一副不问世事的悠哉模样。实则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数日前,他得知赤风岭将派人来洛阳拜会洛天瑾。对于蒙古人的真正来意,柳寻衣心如明镜,故而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此事烦忧,并于暗中盘算对策。
“寻衣。”
突然,林方大急促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往日这个时辰,他都会拎着酒来,与柳寻衣痛饮畅聊一番,陪他打发闲暇时光。但今天林方大的手里却没有酒,只有一把刀。
闻言,侯在一旁的汤聪赶忙将拐杖送到柳寻衣面前,在廖川、廖海的搀扶下,柳寻衣缓步迎上前去,他虽心中疑惑,但脸上仍洋溢着一抹欣喜之色,笑道:“大哥今日来的比昨日还要早。”
林方大快步上前,扶住柳寻衣,同时满脸愧色,苦笑道:“寻衣,今天我不能陪你喝酒,府主急召我去中堂议事。我专程来告诉你一声,以免你一直在这儿傻等。”
柳寻衣心中一沉,故作漫不经心地笑道:“哦!府主之命要紧,大哥还是快些去吧!只不知……府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林方大哼笑一声,不屑道:“府里没事,只不过是赤风岭的人到了,府主让我们都去迎客。我真想不明白,府主为何要对这些鞑子如此客气?”
“我为何没有收到召令?”柳寻衣没心思与林方大同仇敌忾,下意识地反问道。
“府主有令在先,在你伤愈前,不会给你安排任何差事。”汤聪解释道,“因此这件事也没惊动你。”
柳寻衣稍稍思量,正色道:“我与大哥一同前去。”
“寻衣,你还是在这儿好好歇息……”
“大哥难道忘了龙羽?”柳寻衣双眸一寒,沉声道,“我从少林回洛阳的路上,这个龙羽竟先后刺杀我三次。若非这一路有七爷陪着,只怕我早就死在他手里了。龙羽是蒙人,在我的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未得罪过他,但他却屡次要杀我,实在奇怪。难得今天赤风岭的人在场,我正好去找他们讨个交代。”
林方大眉头一皱,踌躇道:“府主让我们前去迎客,似乎不想与他们发生争执……你若去兴师问罪,会不会……”
“大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不会乱来。”
说罢,未等林方大应答,柳寻衣已率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中堂走去。
中堂内,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谢玄、邓长川、慕容白依次在座。狄陌、苏堂、洛棋三位执扇亦全部到场。除此之外,下面还坐着凌青、陈雍等几位门主。
此刻,以莫干和巴特尔为首的十几个蒙古人,颇为恭敬地站在堂中,身前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木箱,箱内堆满金银珠宝、玛瑙翡翠。
一入中堂,林方大和柳寻衣迅速朝洛天瑾拱手施礼,而后蹑手蹑脚地退到一侧,默默落座,并未惊动其他人。
“颜岭主的美意,洛某心领了。”洛天瑾不动声色地望着查干,淡淡地说道,“不过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查干似乎对洛天瑾的推辞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命人将箱子盖上,转而从巴特尔手中接过一个木匣,笑道:“洛府主对金银珠宝或许看不上眼,但这件礼物,想必洛府主一定会有兴趣。”
说罢,查干迅速将木匣掀开,顿时露出两颗惨不忍睹的人头。
时隔多日,人头已开始腐烂枯萎,扭曲变形的腐肉上布满干涸的血污,同时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虽已腐烂,但柳寻衣仍能一眼认出,他们正是昔日在东海茶楼卖唱的刘老汉和梅花,亦是害的贤王府与将军府水火不容的罪魁祸首。
“多行不义必自毙!”凌青感慨道,“之前我曾奉命追杀他们,但却被‘无道神僧’多管闲事,出手阻挠。二人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料到他们逃的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最终还是落得惨死。”
反观洛天瑾,只是用余光淡淡一扫,脸上仍看不出丝毫喜怒。
查干见状,不急不缓地收起木匣,笑问道:“难道洛府主不好奇,他们的脑袋为何会在我手里?”
邓长川眉头一挑,戏谑道:“怎么?难道你们是来讨要赏钱的?之前我们曾发出江湖追杀令,愿出一千两黄金,买他们的人头,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日果然一语成谶。哈哈……”
慕容白冷冷一笑,接话道:“若真如此,那可千万别亏待人家。”
对于邓长川和慕容白的插科打诨,洛天瑾既未阻止,也未附和,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查干,似乎在等他自己解释一切。
查干本想借机吊一吊洛天瑾的胃口,却不料洛天瑾竟会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查干的脸色不免有些难堪,下意识地轻咳两声,似是替自己缓解尴尬。
“喂!”
巴特尔初生牛犊不怕虎,顿时心生怒意,喝问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你们就这样迎客?都说你们汉人知书达理,今日一见,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如果我们像强盗一样,擅闯你们的国家,践踏你们的城池土地,残杀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又能剩下多少君子风度?”狄陌冷冷地说道,“贤王府与赤风岭,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虽未交恶,但也没什么交情。你们突然来访,非但不直明来意,反而还故意绕圈子,难道这就叫知礼吗?”
“你……”
“住口!”不等巴特尔反驳,查干突然沉声喝斥,转而向洛天瑾稍稍拱手,干笑道,“小辈不懂事,还望洛府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必多礼。”洛天瑾轻声道,“阁下想说什么?烦请直言相告,洛某洗耳恭听。”
“呵呵……”查干微微点头,伸手一指装着人头的木匣,解释道,“实不相瞒,此二人之所以在我手中,是因为前些日子,他们偷偷跑到塞北,欲要向汪总帅告密。”
“告什么密?”谢玄明知故问道。
“他们想告诉汪总帅,洛阳将军汪绪统一家惨死的真相!”查干眼泛精光,直言不讳。
闻言,在座众人无不暗吃一惊,但谁也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凌潇潇黛眉微蹙,狐疑道:“汪将军的事,我们已给蒙古朝廷送过密信,并在信中解释前因后果……”
“不不不!”查干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道,“他们要告诉汪总帅的‘真相’,与洛府主在信中所写的‘真相’……不太一样。”
“有何不一样?”洛天瑾处变不惊,语气平淡如水。
“他们想告诉汪总帅,汪绪统一家其实是被洛府主派人杀害的。所谓的‘民间义军’,不过是洛府主故意施展的障眼法而已。至于汪清术,则是被贤王府的柳寻衣斩杀于凤鸣楼。”查干阴阴地笑道。说罢,他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面色复杂的柳寻衣,随即话锋一转,又道:“这种鬼话,我们当然不会相信。但汪总帅不一样,他一向视汪绪统为兄弟,视汪清术为子侄,若被他得知这个消息,且不论是真是假,汪总帅必会雷霆大怒。如此一来,今日来此拜访洛府主的,将不再是老朽,而极有可能是汪总帅的十万铁骑。”
“两个江湖骗子,受人唆使,信口雌黄,鬼话连篇。”洛天瑾面不改色地淡笑道,“我想就算汪总帅得知此事,也一定不会轻信,更不会做别有用心之人的傀儡。”
此刻,休看洛天瑾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他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捕风捉影,尚且麻烦重重,更何况汪绪统一家真是死于他手?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洛天瑾虽早有预料,留着‘琴魔舞妖’迟早会是祸患,但却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胆大妄为,敢跑去塞北向蒙古人告密。
查干与洛天瑾四目相对,他想从洛天瑾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但看来看去,看到的却只有波澜不惊,处之泰然。仿佛刚才查干的那番言论,与洛天瑾全无半点关联。
“洛府主所言极是,这二人的胡言乱语,我们自是不会相信。”沉寂片刻,查干缓缓开口道,“于是我们将他们带回赤风岭,并严刑拷打,终于问出谁才是幕后主使。”
“谁?”听到这里,洛天瑾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与此同时,其眼底也不经意闪过一抹冷厉寒光。
“金剑坞!”查干道,“是金剑坞许以重金,指使他们去总帅府,告发洛府主。”
洛天瑾瞳孔骤然一凝,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意悄然散出。
“不知颜岭主有何打算?”谢玄谨慎地问道。
查干用手轻轻拍了拍木匣,笑道:“岭主的意思,难道各位还看不出来吗?两个贼人的脑袋,皆被我砍下并呈于洛府主面前,我想……这足以表明我们的诚意吧?岭主说了,此事不论是真是假,我们都要替洛府主全力摆平。就算汪总帅日后要为汪绪统报仇雪恨,岭主也定会跪到大汗帐前,为洛府主再三求情。”
洛天瑾眼皮微微跳动几下,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着查干。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问道:“我与颜岭主素无往来,他……为何要帮我?”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岭主之所以要帮洛府主,其实是想结交洛府主这位朋友。并且从今以后,希望洛府主,以及贤王府的各位英雄,能与我赤风岭,乃至大蒙古国……同心同德,共进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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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塞北来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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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同德?共进共退?”
洛天瑾轻声默念,眉宇间浮现着一抹思量之色,随之佯装糊涂地反问道:“于私,洛某与颜岭主萍水相逢,素无交情。于公,贤王府与赤风岭,彼此的立场不同。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同心同德,共进共退,究竟是什么意思?”
查干心知洛天瑾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不戳破,反而从容应答:“洛府主应该明白,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一生下来就有朋友。朋友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需要一个一个地结交……”
“朋友虽不是与生俱来,但家国天下,却在人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牢牢铭记,一生一世都不容改变!”
查干话音未落,柳寻衣已忍不住开口驳斥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血浓于水’,还有一句叫‘精忠报国’。如今蒙古与大宋兵戎相见,我们身为汉人,岂能与你们同心同德?简直可笑之极!”
此刻,柳寻衣心急如焚,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贤王府与赤风岭交好,必要从中阻挠。
“说的好!”林方大当即应和一声,转而似笑非笑地盯着查干,讥笑道,“不好意思,咱们不是一个根,恐怕不能共进共退。”
“住口!”
谢玄见查干的脸色愈发难看,不禁心中一惊。他为大局着想,赶忙出言喝止道:“这里何时轮到你们两个插嘴?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再敢多说一句,必当家法处置!”
谢玄此话,柳寻衣虽心有不服,但却不敢顶撞。林方大则是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转而又恶狠狠地瞪了查干几人一眼,同样没再答腔。
洛天瑾笑道:“都怪我平日疏于管教,太纵容这些晚辈,还望阁下恕罪!”不等查干寒暄,洛天瑾却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刚才他们所言也无不道理。虽然我等草民,不应过问国家大事,但毕竟眼下两国势同水火,战端随时可开,若你我今天走的太近,似乎对双方……都不太妥当。”
查干强压着心头不悦,干笑道:“贤王府地处洛阳,而洛阳早已是我蒙古属地,如此算来,洛府主也不再是大宋子民,而是我蒙古子民。”
凌潇潇面露迟疑,沉吟道:“即是如此,那你刚刚所说的同心同德、共进共退,指的又是……”
“洛府主与夫人皆是英雄豪杰,在下也明人不说暗话。其实我此番前来,不仅仅代表赤风岭主,更代表蒙古大汗!”查干神色一正,开门见山道,“大汗久闻洛府主乃中原武林第一豪杰,当世英雄,因此对你仰慕已久。故而……大汗有意将洛府主招至帐下,为朝廷效命!”
“这……”
“只要洛府主肯答应,日后封王拜爵,赐金封侯自然不在话下。”不等洛天瑾等人表露惊奇之意,查干却趁热打铁,快速说道,“到时,洛府主不止是江湖枭雄,更是朝廷之柱,国家栋梁,富埒天子,贵极人臣。至于在座的诸位,也不再是布衣草民,皆可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封妻荫子,显祖荣宗……”
“住口!”查干话未说完,凌潇潇已对其怒目而视,斥责道,“听你此话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做叛国奸贼?”
凌潇潇一时冲动,错口失言,令洛天瑾的脸色骤然一变。他不动声色地探出手,轻轻握住凌潇潇的玉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凌潇潇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略显失态,登时脸色一红,想替自己解释一番,但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叹息一声,勉强作罢。
查干不怒反笑,摆手道:“夫人此言差矣!天下早晚尽归我蒙古之下,你们现在效忠大汗,绝非叛国背祖,而是弃暗投明。在来之前,岭主特意让我转告洛府主一句话:‘他愿效仿当年的‘三顾茅庐’,亲自来洛阳,请洛府主‘出山相助’。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直到洛府主答应为止。嘿嘿……老朽跟随岭主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卑躬屈膝,求贤若渴。洛府主是聪明人,我想无需岭主‘三顾茅庐’,你也能体会到他老人家的赤诚之心。”
见查干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洛天瑾不禁眉头一挑,反问道:“看来你此行势在必得?”
“是。”查干语气坚定地应道,“大汗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失手。”
“这一次……洛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洛天瑾淡淡开口道。他神色之傲然,语气之坚定,令堂中众人不禁精神一振,柳寻衣更是在心中暗暗狂喜。
“怎么?”查干老眼微微眯起,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洛府主不肯归顺大汗?”
“回去替我谢过颜岭主。但还是那句话,他的美意洛某心领了,但我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洛天瑾淡淡地说道,“同时也替我转告蒙古大汗,就说我洛天瑾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受不得束缚,也做不得王侯将相。至于你刚才说的富埒天子、贵极人臣,洛某怕是无福消受。不过,同时请蒙古大汗放心,洛某既是江湖中人,那就绝不会插手国家政事。因此,日后无论是蒙古大汗坐镇天下,还是大宋皇帝九五至尊,洛某都不会有任何亲近,只想偏安一隅,敬而远之。”
当洛天瑾说出最后这句话时,柳寻衣的心顿时“咯噔”一沉,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悄然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面对心如铁石的洛天瑾,查干脸色阴晴不定。他站在堂中久久不语,思量半晌。
就在洛天瑾准备下逐客令时,查干猛地眼前一亮,突然开口道:“这段日子,贤王府内可有人见过龙羽?”
闻言,柳寻衣脸色骤变,可未等他张口,慕容白已冷声回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此人,我想向你们打听打听,这个龙羽屡次三番刺杀我府中弟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府中弟子?”查干似笑非笑地望向神色凝重的柳寻衣,反问道,“是刺杀柳寻衣吧?”
“我已查清此人底细,他是漠北二十四城的人。”慕容白沉声道,“据我所知,漠北二十四城与你们赤风岭一向亲近,我料想龙羽之事,你也应该知道一些吧?”
查干眉头一挑,耸肩道:“我不太明白阁下的意思。”
“恩威并施!”洛鸿轩接话道,“这么说你可明白?赤风岭主一边派你来给我们送礼,一边派龙羽暗中刺杀柳寻衣。说到底,无非是想对我们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是不是?”
“洛公子此言差矣。”查干故作委屈模样,辩解道,“你们与其说龙羽是二十四城的人,莫不如说他是朝廷的人。他屡次找柳寻衣的麻烦,绝非岭主之意,而是……奉了总帅府的命令。”
“什么意思?”谢玄脸色突变,急忙问道,“莫非汪总帅见过‘琴魔舞妖’,并相信他们的说辞?”
“这……我可说不好。”查干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苦笑道,“自汪绪统一家惨遭毒手后,汪总帅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就算没有‘琴魔舞妖’告密,相信他也会派人暗查此事。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去年除夕夜,柳寻衣血洗凤鸣楼名扬四海,偏偏这么巧,汪清术也在那一晚死于凤鸣楼,这让人很难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汪总帅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决心,暗派龙羽来中原追杀柳寻衣,想来……也是为了报仇雪恨。”
望着若有所思的众人,查干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又道:“若非大汗惜才,不愿与洛府主为敌,只怕此刻汪总帅早已亲率数十万大军,兵临洛阳城下……”
“查干!”狄陌冷喝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万万不敢!”查干连忙辩解道,“不是威胁,而是提醒。大汗和岭主,对洛府主皆有结交之心,只希望洛府主千万不要……”言至于此,查干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惹得洛天瑾眼中闪过一抹不耐,追问道:“不要什么?但讲无妨!”
“不要……不识抬举。”查干勉为其难地苦笑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是大汉还是岭主,亦或是洛府主,都是要脸面的人。洛府主若拒不领情,只怕……会让大汗有失体面,有辱威仪。”
“查干,你好大的胆子!”邓长川怒声道,“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目无尊卑,出言不逊,莫非你活腻了不成?”
“正是如此!”查干迎难而上,朝洛天瑾拱手直言道,“洛府主明鉴,刚刚在下不过说了几句不敬之词,便已惹来杀身之祸。倘若洛府主回绝大汗盛情,无疑是对大汗莫大的羞辱,试想结果又会如何?”
“查干,你还敢说……”
“让他说!”不等邓长川拍案而起,一言未发的洛天瑾,突然挥手打断道,“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今天是来给我们送礼的。你们如此大呼小叫,又岂是待客之道?”
“洛府主英明!”查干见事有转机,赶忙恭维道,“洛府主真乃当世英雄,岭主果然没看错人。”
说罢,在柳寻衣紧张的目光下,查干眼珠一转,话中有话地补充道:“不枉岭主在大汗面前力排众议,宁可舍弃汪绪统一家的血海深仇而既往不咎,也要极力促成贤王府与蒙古朝廷的精诚合作。”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面露狐疑之色。凌潇潇追问道:“何为力排众议?难道塞北还有人不想蒙古朝廷向我们招安?”
“不错!”查干因势利导,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实不相瞒,大汗一直有拉拢中原武林的心愿,但水有源、树有根,中原武林广阔无边,门派林立,关系复杂。江湖中大大小小的势力更是浩如烟海,不胜枚举。我们不明局势,不通世故,又岂能一一招安?故而大汗决意择一而统,从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中选择一家,并推举其号令群雄,一统武林。至于究竟选谁,朝中却互有分歧。大汗将此事交由塞北三大门派解决,以赤风岭为主,漠北二十四城、胡马帮辅之。休看我们三派表面上亲如一家,实则二十四城与胡马帮,一直对岭主心怀不服,当他们得知岭主有意招安贤王府后,便暗生异心,决意另择一派。所以他们现在日思夜盼着洛府主能拒绝招安。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将汪绪统的事闹到总帅府,目的也是为破坏岭主与洛府主交好,这也是龙羽为何会屡次刺杀柳寻衣的另一个原因。”
面对慷慨激昂,满脸正义的莫干,洛天瑾不禁面露沉思之色,凝声问道:“你说二十四城和胡马帮想另则一派,不知他们选中的中原门派是……”
“正是不久前在少林寺,为争夺一本绝世刀谱,继而与贤王府结怨的……河西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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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塞北来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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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撒谎!”
柳寻衣见洛天瑾心思动摇,不由地心生忐忑,如坐针毡。万急之下,忽而心生一策,于是他枉顾谢玄的禁令,突然开口质问道:“你说赤风岭主在蒙古大汗面前力荐贤王府,那去年你们出现在西域,拜会天山玉龙宫,又该作何解释?”
谢玄尚未出言训斥,洛天瑾却眉头一皱,同时挥手示意谢贤不必多言,俨然是想听听查干的解释。
查干似乎早有准备,慢条斯理地轻笑道:“不错!天山玉龙宫也是我们欲要拉拢的对象之一。只不过招安玉龙宫的目的,与招安贤王府……完全不同。”
“此话怎讲?”凌潇潇狐疑道。
“在下不敢欺瞒。”查干故作恭敬地解释道,“大汗招安玉龙宫,是想借他们的力量西进,而结交贤王府,则……意在南下。”
“一派胡言!”柳寻衣冷哼道,“尔等分明是狼子野心……”
“洛府主不妨细细斟酌,玉龙宫乃四大异教之首。就算我们将其招安,只怕任无涯也没有一统中原的本事。”查干根本不给柳寻衣驳斥的机会,一双贼眼直勾勾地盯着洛天瑾,指天誓日地蛊惑道,“中原武林,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再加上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可谓高手如云,强势如雨,单凭区区一个玉龙宫,想与你们作对,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我们拉拢玉龙宫,只是不希望日后它变成大蒙古国,一统天下的累赘和阻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大汗英明神武,自然知晓,若想将中原群雄收入麾下,必要选择名门正派中的真正豪杰。更何况,洛府主及贤王府诸位英雄,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望有目共睹,又岂是旁门左道可以媲美?”
显然,查干今天是有备而来,并精心准备好一整套说辞。恩威并著,宽猛相济,还佯装出一副处处替洛天瑾着想的诚恳模样。
柳寻衣只凭一腔热血,实在难与其争辩。
“府主!”柳寻衣将急迫的目光转向洛天瑾,恳求道,“你千万不能被此人蒙蔽,贤王府若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日后必将遭到天下群雄的唾骂与嗤笑。”
洛天瑾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却并未回答。许久之后,洛天瑾向查干问道:“二十四城和胡马帮,为何要选河西秦氏?”
查干沉吟道:“最初,他们只想故意拆台,刁难岭主,并无确切人选。后来潘、秦之战,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二十四城和胡马帮得知,河西秦氏已与贤王府结下梁子,故而才将目光投向秦明。”
言至于此,查干脸色陡然一变,急声道:“洛府主,若真让他们成功招安河西秦氏,那大汗势必会对秦明全力支持。到那时……河西秦氏的仇人,就是大汗的仇人,河西秦氏想对付的人,自然就是大蒙古国想对付的人。再加上汪绪统一家不久前惨死于洛阳,届时诸多矛头都会指向贤王府,只怕……只怕……”
虽然查干没有把话挑明,但他话中的深意,在座之人却都能听的明白。若真有那一天,河西秦氏必会借蒙古朝廷的力量,一举铲除贤王府。
原本心系‘家国天下’、‘民族大义’的凌潇潇等人,在自己将要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开始变的有些犹豫不决。
“洛府主。”查干继续道,“你虽对大宋忠心耿耿,但日后你若有难,大宋朝廷又可否愿意派兵,与你共度时艰?”
巴特尔冷笑一声,嘲讽道:“大宋朝廷一向胆小怕事,对我们只会一让再让,一退再退。说不定真到那一天,大宋朝廷非但不会帮你们解围,反而会落井下石,牺牲你们,转而讨好我们大汗。哈哈……”
查干和巴特尔一唱一和,令在座之人纷纷面红耳赤,心中羞耻,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柳寻衣望着神情忧郁的众人,登时怒不可遏,恨的咬牙切齿。他双手死死攥着椅子扶手,将一节节骨节攥的泛白。
“洛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查干循循善诱,拱手笑道,“其实大汗对洛阳城里发生的一切,早已心知肚明,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说到底,大汗是在等洛府主的答复,希望洛府主千万不要让大汗失望才好。嘿嘿……”
看到洛天瑾眉宇间的细微变化,柳寻衣心中不由地暗叫一声“大事不妙!”
此刻,为遏制这场招安,柳寻衣也顾不得许多。他突然拍案而起,伸手怒指着查干,喝骂道:“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你以为自己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我们悖逆祖宗?简直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非但我们不会接受你们的招安,就算河西秦氏,也同样不会接受,我劝你们还是彻底死了这条死心吧!汉人是有骨气的,宁死不做叛国之贼!拿着你的脏钱,速速滚出贤王府……”
“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话音未落,谢玄已是勃然大怒,喝令道:“来人,把柳寻衣给我轰出去!”
不等堂外的弟子冲进来,林方大已率先跑到柳寻衣身旁,一边向洛天瑾、谢玄连连告罪,一边拼命拽着柳寻衣,欲要将其带出中堂。
“大哥,你放开我!我不能让这个摇唇鼓舌的奸佞小人,将贤王府推入火炕……”柳寻衣佯装出怒火中烧,悲愤交加的疯狂模样,拼命挣扎着、叫骂着、恳求着,“查干,你居心叵测,不得好死……府主,切不可意气用事,当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轰出去!”谢玄眼睛一瞪,怒喝道,“否则家法伺候!”
闻言,凌青、陈雍等人脸色登时一变,纷纷凑上前去,齐心协力地将怒气冲天的柳寻衣“架”了出去。
随着柳寻衣的叫骂声在堂外渐行渐远,慕容白稍稍转身侧目,向脸色铁青的查干解释道:“柳寻衣屡次遭到龙羽刺杀,因此心里对你们极为排斥,还望尊驾不要介意。”
查干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别有深意地说道:“现在有麻烦的,只有柳寻衣一人。可若继续僵持下去,只怕大难临头的……将不仅是柳寻衣。唉!”
说罢,查干神色一禀,朝洛天瑾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正色道:“在下恳请洛府主,率贤王府上下顺应天命,效忠大汗!”
面对咄咄逼人的查干,和迫在眉睫的局势,洛天瑾与凌潇潇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
入夜,心情郁闷的柳寻衣独自在房中喝闷酒。许衡、汤聪几人则小心翼翼地候在门外,既不敢擅自离去,也不敢冒然打扰。
直到林方大、洛凝语、洛鸿轩不请自来,许衡几人方才如释重负,暗松了一口气。
房间内,见酩酊大醉的柳寻衣,一副悲愤交加,痛不欲生的可怜模样,林方大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洛凝语眼神复杂地望着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向林方大问道:“他这是怎么了?之前经历过那么多波折,也不曾见他如此意气用事。”
“或许……”林方大同样一头雾水,摇头苦笑道,“或许寻衣是个很重民族气节的人吧?”
“怪人!”洛凝语小嘴一撅,抱怨道,“蒙古人是冲爹来的,又不是冲他,他何必这么大反应?再者,贤王府是否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那是爹要考虑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费心,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怪人。哼!”
面对洛凝语的斥责,洛鸿轩和林方大只是苦笑不语,却也不想反驳。因为在他们看来,今天柳寻衣的表现,的确有些反常。
殊不知,此刻的柳寻衣并非是替贤王府担忧,而是在替自己惆怅。
一旦洛天瑾答应效忠蒙古大汗,那柳寻衣这段时间,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都将变的毫无意义。而他的未来,也将因此而变的一片灰暗。
功成名就,壮志凌云,到头来皆会变成一场泡影。
“寻衣,你不必如此。”林方大抢过柳寻衣手中的酒壶,劝慰道,“府主最后并没有答应那些鞑子的要求,只说他会考虑而已……”
“其实府主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柳寻衣醉眼迷离,痴痴地望着林方大,苦笑着摇头道,“府主收下查干带来的礼物,便足以说明一切。府主之所以没有当场允诺,是因为府中还有不少人在左右为难,府主想给大家时间,慢慢适应……”
“喂!”洛凝语杏目一瞪,嗔怒道,“你岂敢对我爹评头论足?就算爹答应他们的要求,也是为大局着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大家的活路?我听说,今天爹再三叮嘱查干,让他回到塞北后,定要设法令龙羽放弃对你的追杀。爹心里一直牵挂着你的死活,你却在这儿诋毁他,真没良心!”
说罢,洛凝语迅速拽起洛鸿轩,快步向外走去,同时抱怨道:“哥,我们就不该来看他,让他喝酒喝死算了!我们走!”
“柳兄弟,你好好休息……”
洛鸿轩话未说完,便已被洛凝语蛮横地拽了出去。
林方大一脸尴尬地目送洛凝语远去,转而看向苦闷不已的柳寻衣,迟疑道:“寻衣,其实仔细想想,今天那个鞑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若真让河西秦氏……”
“是假的。”柳寻衣打断道,“大哥,你为何如此天真?真以为塞北三大教派,会彼此勾心斗角,相互拆台?真以为二十四城和胡马帮,会去招安河西秦氏?不会的!这些都是查干编出来蒙骗你们的鬼话,他使出这般鬼蜮伎俩,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心存顾虑,从而乖乖屈服。”
“你怎么知道?”林方大一脸迷茫地反问道,“你为何肯定查干所言,全都是假的?”
“因为……”
柳寻衣本想说,因为他在天机阁当差时,对蒙古朝廷内部的派系之争,早已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塞北三大教派,虽在江湖中颇具名声,但对庞大的蒙古国而言,却微不足道。蒙古朝廷的派系之争,主要在皇族的嫡系之间。而对麾下,蒙古人一向纪律严明,要求所有臣下必须同仇敌忾,稍有纷争,便会遭到重罚。因此,塞北三大教派自从被蒙古朝廷招安后,自会一切听命行事,即便心有不忿,也绝不敢阳奉阴违,更不敢故意挑拨离间,徒增内斗。毕竟,此乃蒙古朝廷的大忌。
话到嘴边,却又被柳寻衣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作为一个江湖中人,有些事他不应该知道的如此详细。万一失言,柳寻衣难免惹人怀疑,甚至暴露身份。
心念至此,柳寻衣只能叹息一声,索性不再多言。
林方大心思粗犷,也自然不会多想。为避免柳寻衣愁上加愁,他急忙转移话题,咧嘴笑道:“寻衣,你的脚伤恢复的如何?”
“有劳大哥关心,无甚大碍。”柳寻衣漫不经心地回道。说罢,他又从林方大手里抢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放心吧!府主一天没有正式答应,这事就一天不算数。”林方大安慰道,“那群鞑子明天就走了,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明天走?”闻言,柳寻衣突然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府主还未答应,他们肯走吗?”
“府主收下他们的礼,并答应一个月内,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嘿嘿……算他们识趣,知道咱们不欢迎他们,所以早早请辞……”
对于林方大后面的话,柳寻衣早已听不进去。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酒杯,瞳孔中倒映着杯中的道道涟漪,不知不觉间,人已陷入沉思。
忽然,柳寻衣灵光一闪,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大哥,此事令小弟颇为苦闷,你若有暇……不如明日我们去天香楼喝酒?喝他个天昏地暗,不醉无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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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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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柳寻衣与林方大来到天香楼。二人寻一间幽静厢房,招呼一声,小二赶忙送上几坛美酒。
柳寻衣与林方大从朝露未落开始,一碗接一碗地酣畅豪饮。谈笑风生、纵论天下,一直喝到日上三竿,将几坛酒全部喝空。
此刻,二人皆是酩酊大醉,神识模糊,眼泛迷离,舌头打结。
“呃儿……”
林方大四仰八叉地仰躺在椅子中,慵懒地打着酒嗝。胀红的脸上,浮现着一抹畅快之意,他的右手在半空胡乱挥舞着,醉眼中的柳寻衣,早已飘忽不定,人影重重。林方大憨笑道:“寻衣,我从来没有……一大清早……就醉成一滩烂泥……哈哈……别有一番滋味……”
“大哥,你我兄弟……已许久没有如此痛饮,今日定要喝个痛快……”柳寻衣醉醺醺地囫囵吞吐道,“喝他个一天一夜……不!要喝个三天三夜……”
说罢,柳寻衣踉跄起身,拄着拐杖,歪歪扭扭地朝门外走去。不等林方大开口,柳寻衣却是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大哥稍候……我再去取酒来。”
“去取酒……”林方大吐着酒气,声音忽高忽低地嚷嚷道,“去取酒……取好酒!告诉掌柜的,再不给我们兄弟上好酒,老子就砸了他的招牌……”
“好酒……小二!上好酒……”
柳寻衣左脚绊右脚,奋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厢房,同时朝楼下的掌柜大声嚷嚷起来。
“哎呦!大爷腿脚不便,有什么吩咐只管招呼一声。您尽管回房里歇着,小的这就给您搬酒去!”楼下的小二见状,急忙应和道。
“快去……”
酒劲上头的柳寻衣,只感觉脑袋发沉,双腿发飘,身体不由自主地依靠在墙上,一双醉眼,有意无意地望着楼下搬酒的伙计。
趁人不备,柳寻衣眼神陡然一凝,前后摇晃右手骤然一翻,随后迅速探出两指,在自己身上连点几下。
紧接着,柳寻衣脸色一沉,口中闷哼一声,双手如刀,甩于身体两侧。霎时间,灌入体内的烈酒,顿时雾化成气,顺其十指指尖逸散而出。
片刻之后,柳寻衣已是醉意尽散,眼明心亮。
“大爷,酒来了……”
“送……送进去……”
柳寻衣含糊不清地答应一声,继续佯装出一副大醉模样,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引着几个伙计回到厢房。
房间内,酒气冲天,甚至有些刺鼻。林方大早已瘫软在椅子上,仰面朝天地呼呼大睡起来。
此刻,似是被伙计的声音所惊扰,林方大含含糊糊地砸吧几下嘴唇,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却没人听清说的是什么。
“你们出去吧!”柳寻衣伸手入怀,摸索出几个银子,随手扔给领头的伙计,叮嘱道,“我们兄弟难得在一起喝酒,因此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打扰,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伙计见钱眼开,连连点头答应道,“二位大爷只管痛快喝酒,小的保证,绝不会有人上来打扰。嘿嘿……”话音未落,在柳寻衣不耐的催促下,几个伙计已点头哈腰地陆续退出厢房。
“寻衣,我跟你说……”林方大半睡半醒地嘟囔不停。
此时,柳寻衣看向林方大的眼中,却不禁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低声自语道:“大哥,小弟身不由己。不杀查干,贤王府迟早沦为蒙古人的鹰犬。为今之计,只有半路将其截杀,才能破坏蒙古朝廷与贤王府的结交,希望你……不要怪我……”
说罢,柳寻衣迅速倒满一碗酒,并在酒中掺了一包蒙汗药,手指迅速搅拌几下,继而缓缓送到林方大面前。
“大哥……”
不等柳寻衣开口,醉醺醺的林方大已毫不迟疑地接过酒碗,嘴里又嘟囔几句,接着“咕咚咕咚”几口,将满满一碗“好酒”一饮而尽。
喝下不久,林方大脑袋一歪,彻底昏睡过去。无论柳寻衣如何呼喊拍打,林方大却始终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反应。
“大哥,得罪了!”
柳寻衣为林方大换了一个舒坦的姿势,而后面色复杂地朝他拜了三拜,以示今日之愧。
静候稍许,“醉意朦胧”的柳寻衣,陡然换上一副杀气腾腾的阴狠模样。
他从事先备好的包袱中拿出一袭黑衣,舍弃拐杖,拎起宝剑,将脚上未愈的伤口,用布条缠裹几圈,并紧紧勒住。结疤不久的伤口,瞬间渗出一丝殷红的鲜血,钻心之痛,令他冷汗直流,险些痛呼出声。
准备就绪,柳寻衣快步轻声来到窗边,抬眼观瞧,此时碧空如洗,日升中天,恰是正午时分。
“查干一行是巳时初刻启程,距此已有一个多时辰,依照马处的行进速度……”柳寻衣目光如炬,暗暗盘算道,“自洛阳城,向西北而行。最适合下手的地方,只有百里之外的……灵丘山涧……”
……
晌午,东海茶楼。
大堂角落的秦苦,手里端着茶杯,一边听人说书,一边打盹。
茶楼的说书人,今天讲的是“杨门虎将”。关于这个故事,秦苦曾在四处流浪时,便已听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秦苦也曾梦想着做“杨家将”那样的大英雄,为民族大义,天下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名垂千古。
只可惜,人各有命,古今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憾于报国无门,唯有流落江湖。
“杨家将勇猛无敌,但却不得善终。可惜了!”
洵溱的声音悄然在身旁响起,昏昏欲睡的秦苦陡然精神一振,大手胡乱地在脸上搓动几下,憨笑道:“今天这说书的是个半吊子,说的不好。杨延嗣的兵刃是‘虎头乌金枪’,他却不知道,竟还说什么一杆铁枪大杀四方,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说罢,秦苦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滔滔不绝的说书人,冷哼道:“杨延嗣被奸人所害,被潘仁美灌醉后,绑于百尺高竿,身中一百零三箭而死,何其壮烈?岂容这般混人说三道四?胡乱品评?”
“故事便是故事,无巧不成书,说书人靠的就是添油加醋,说三道四,以此来混口饭吃。你又何必斤斤计较?”洵溱柳眉一挑,笑问道,“却不知,你以为杨门虎将因何而败?”
“当然是因为内奸!”秦苦急声道,“潘仁美里通外国,借刀杀人。这种人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人人得而诛之。”
“内奸?”洵溱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是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很多时候,最悲哀的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出卖。杨家军如此,岳家军亦如此。”
洵溱是辽人,而当年与杨家将浴血奋战,打的你死我活的,正是西辽。因此对于那段往事,洵溱也自然耳熟能详,只不过她站在西辽的立场上,所思所想……或许又是另一番情景。
“怎么?”秦苦万没想到,洵溱竟会对听书感兴趣,不禁面露戏谑之色,反问道,“你也听过杨门虎将的故事?”
“虎将的确是虎将,但可惜未逢明主。”洵溱淡淡地说道,“你可知大宋朝廷,为何会有那么多内奸?又为何屡战屡败?以至今日龟缩南方一隅,难有复国之志?”
“为何?”
“因为天命所归,大势所趋。”洵溱直言道,“大宋朝廷早已积重难返,气数已尽。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秦苦对洵溱的来历一无所知,因此也听不懂她这番言论中所蕴含的深意,只能讪讪地挠了挠头,憨笑的:“国家大事,自有当官的操劳,轮不到咱们这些小民费心。嘿嘿……你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消息?”
说罢,秦苦朝洵溱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俊朗潇洒的可笑表情。
洵溱神色一禀,迅速收敛心性,正色道:“蒙古人今天上午已离开洛阳。”
“真的走了?”秦苦精神一震,追问道,“有多少人马?”
“一行十余人,不过多是武艺平平的仆从,算得上高手的,只有区区两个。”洵溱将打探的消息,尽数告知秦苦,“一老一少。老的名叫查干,是个侏儒,也是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人。小的名叫巴特尔,是个十几岁的愣头青,功夫不错,但性情莽撞,不足为惧。”
秦苦一改往日的戏谑之色,神情凝重地静静聆听着洵溱的话,低声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留下那个小的。”洵溱开门见山,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冷厉之意,“你出手时,故意留他一命,好让他赶回赤风岭报信。不过切记,千万不要露出破绽,一定要让他‘侥幸’逃脱。老的必须死,他若不死,不足以激起赤风岭主的愤怒。至于其他随从,杀与不杀,由你决定!”
秦苦眉头微皱,思量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问道:“杀其他人……有没有酬金?”
“你想要多少?”
“不如……一个人一百两?”秦苦试探着问道。
“随你!”洵溱满不在乎地答应道,“总之,事成之后,我自会将剩下的刀谱交给你。但你要记住,一定要谎称自己是贤王府的人,而且一定要让‘侥幸’逃走的人听到……”
“等一下!”不等洵溱话落,秦苦突然面色担忧地打断道,“我替你杀了他们之后,你若带着刀谱跑了怎么办?天大地大,我又去哪儿找你?”
洵溱黛眉微蹙,嗤笑道:“放心,我会带着刀谱与你同道而行,但不会露面。事后你可立即将刀谱取走。”
“如此甚好!”闻言,秦苦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连连点头笑道,“那咱们现在出发,尽快赶到他们前边,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伏,伺机动手。”
“不必,我已替他们选好一处葬身之地,我们只需快马赶去便可。”
“何处?”
“洛阳西北百里之外,灵丘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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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栈道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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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诗云:“山涧依硗塉,竹树荫清源。”
距洛阳西北百里处,有一山谷,名曰:灵丘。渭水支流自灵丘山谷穿行而过,化作一处人间仙境,便是“灵丘山涧”。
山涧两侧崇山峻岭,茂林深篁,李白桃红,柳娇花媚。谷中本无路,是当地百姓舍远求近,经常来往于此,故而走出一条碎石小路。小路依溪而行,蜿蜒崎岖,山环水抱,峰回路转。
灵丘山涧并非北上雁门的必经之路,但却是条近路。若是绕山而行,则至少要多出两日路程。
自蒙古攻克金国后,蒙古朝廷便在灵丘山涧中,修出一条千米栈道。缘由于此,柳寻衣和洵溱都猜破蒙古人的用意,正是要启用这道近道,以作日后南下攻宋,运兵送粮之便利。
故而,身为蒙古人的查干一行,南来北往必会选择灵丘山涧通行。
酉时三刻,斜阳西落,天穹淡出一层层红彤彤的晚霞。
山涧东侧的山上,身穿黑衣,面带黑巾的柳寻衣,一动不动地潜伏在一棵参天大树后,以茂密的枝叶作为掩护,藏身于此。
柳寻衣所在的位置,距山涧栈道直线相距不过数十米,但由于山林茂密,再加上天色渐暗,以至于行走在栈道上的客商们,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在柳寻衣身旁,放着一把宝剑,以及一张强弓。他的计策是,先用弓箭伏杀一波,随后再亲自现身,清剿残余。
由于查干随行之人较多,柳寻衣担心自己冒然出现,恐会有漏网之鱼。他的目的是截杀查干一众,而且是一个不留。他只想让蒙古人心存怀疑,但却不能留下任何真凭实据。
柳寻衣的目的,是让蒙古人因为查干一行之死,放弃继续拉拢贤王府。但他又不能被人发现,以免暴露身份,日后为贤王府引来灭顶之灾。
白天时,来往于灵丘山涧的行人较多,但随着夕阳渐落,天色昏暗,山涧栈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此时金乌西坠,栈道上早已是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寻不到。
在天机阁办差多年的柳寻衣,极擅长这种按兵不动,伺机而出的潜伏。正午时分,他快马出城,火速赶至灵丘山涧。至此,他已趴在在树下足足一个时辰,却微丝未动。
此时,山涧中一片沉寂,就连淙淙流过的泉水,以及林中叽叽喳喳的鸟儿,都不知在何时,渐渐安静下来。
静,如死一般寂静。
突然,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以及车轮压过栈道的“咯吱”声,缓缓自谷中响起。
柳寻衣精神一震,一双漆黑的眸子,顿时爆发出一抹狠戾之色。他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栈道南方。片刻之后,一支车队转山而出,悄然浮现在柳寻衣的视野中。
前后一共三辆马车,柳寻衣认得这些车架,以及驾车的护卫,正是昨日出现在贤王府的查干一行。
“苏大哥,我知道他们与你是同门,但眼下情况危急,请恕小弟无礼!”柳寻衣心中反复默念。他这番愧疚是针对苏禾,毕竟,曾在西域时,苏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队,柳寻衣悄无声息地搭箭拉弓,箭头直指第二辆马车。透过车帘,若隐若现的矮小身影,正是查干。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这一刻,柳寻衣心如止水,屏息凝神,誓要做到箭无虚发。
“呼!”
“什么人……”
“噗!”
不等柳寻衣放箭,对面山丘上,却突然飞出一道黑影。不等第一辆马车上的护卫探明情况,那黑影已凌空拔刀出鞘,一刀砍断护卫的咽喉,令其当场殒命。
“这是……长空刀?”柳寻衣面露诧异,暗暗惊呼道,“那人是秦苦?他怎会在这儿?”
“鞑子哪里走?”
山涧中,秦苦已一刀斩杀两人。随后他脚步如蛇,行进如蛟,左劈右砍,刀光闪烁。
一刀斩落,第一辆马车的套马缰绳顺势而断,脱缰之马,仓惶而逃。
秦苦登时飞身而起,势大力沉的双脚凌空踢动,在车厢上连蹬数次。第一辆马车的车厢顿时横飞而起,最终狠狠砸落在栈道上,死死拦住后面两辆马车的去路。
“大胆狗贼!竟敢拦我们的马车,我看你是活腻了!”
随着一声怒骂,第三辆马车内陡然飞出一人,正是巴特尔。他手持弯刀,双脚在半空虚踏几步,瞬间杀至秦苦面前,二话不说,挥刀便砍。
“看来你就是那愣头青?”
秦苦戏谑一笑,脚下一顿,身形倒飞而出。与此同时,他顺手斩杀了两个欲要从车厢内钻出来的蒙古护卫。
“哪里跑?”
巴特尔见秦苦不与自己交手,登时勃然大怒,落地后身形一转,又迅速追了上去。
“我奉洛府主之命,前来取你们的首级!”
秦苦身法极快,他一边嬉笑挑衅,一边在三辆马车间来去自如,行走如风,闪转腾挪之间,已一连砍翻了好几个护卫。
此话一出,东侧山上的柳寻衣顿时心头一惊,一抹难以名状的诧异之色瞬间涌入眼底。
“洛府主?”冲破车厢,飞天而起的查干,脸上凝结着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叱问道,“你说的可是洛天瑾?”
“反正尔等皆是必死之人,告诉你们也无妨!”秦苦猖狂地笑道,“世间除了贤王府有洛府主,还有谁敢自称洛府主?府主说了,你们这些鞑子心术不正,对我大宋图谋不轨,今日就先宰了你们,为大宋除去几个祸害。”
“不可能!”查干眼神飘忽不定,难以置信地怒声道,“洛天瑾明明已经答应我们,又岂会……”
“若不答应你们,你们岂能掉以轻心?”秦苦将洵溱事先教给他的说辞,娓娓道出,“洛府主说了,只有出其不意,方能斩草除根!还记得汪绪统吗?他就是这么死的!哈哈……”
闻言,柳寻衣再吃一惊,心中暗想:“秦苦怎会知道汪绪统之死与贤王府有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寻衣越想越糊涂,但现在又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继续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洛天瑾!”
情急之下,查干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咬牙切齿地举刀直指天穹,暴喝道:“我们对你真诚相待,却不料你这狗贼竟恩将仇报!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我们早晚兵临城下,踏平贤王府!”
“可惜啊!这一天你永远也看不到了!”
话音未落,秦苦已陡然掠至身前。查干又气又恼,又悲有愤,一时间只能仓皇应战,他的武功本就不敌秦苦,再加上事出突然,令其心有旁顾,因此二人交手十几个回合后,查干便被秦苦一刀砍断锁骨,彻底败下阵来。
“查干勿慌!我来救你!”
见势不妙的巴特尔,急忙冲上前来,欲从背后偷袭秦苦,却不料秦苦早有防备,反手一刀横扫而出,将巴特尔小腹前的衣袍尽数撕裂,刀锋还在其肚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招不仅令巴特尔大惊失色,也令秦苦暗吃一惊。暗暗责备自己太过大意,险些一刀杀了这小子。
此刻,左右冲上来的几名蒙古护卫,依次被秦苦出刀毙命。他的武功之高,远非这些蒙古护卫可比。
“我和你拼了……”
“不可!”
不等杀红眼的巴特尔再度出手,查干却突然出手,死死抱住秦苦的右腿,大喊道:“此人武功极高,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趁现在快跑,回赤风岭,把一切告知岭主,说洛天瑾是卑鄙小人,岭主千万不可轻信……”
“放开!”
秦苦佯装大怒,刀锋一挥,“咔嚓”一下,将查干的左臂齐齐斩落。撕心裂肺的剧痛,。令查干惨叫不止,险些昏死过去。
“我……”
“快走!我们若都死在这儿,洛天瑾的奸计就彻底得逞了……你快走!走啊!”查干发疯似的,单臂死死抱住秦苦的脚踝,并用牙咬向秦苦的腿。
巴特尔悲痛欲绝,通红的眼眶中溢满血泪,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秦苦,咬牙切齿地说道:“回去告诉洛天瑾,他一定会为今天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罢,巴特尔便头也不回地朝栈道尽头跑去。
“哼!”
看着狼狈逃命的巴特尔,秦苦并没有追击的意思,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查干见状,心中“咯噔”一沉,可还不等他开口质问,秦苦突然手起刀落,将查干的脑袋齐齐地斩落下来。
见到这一幕,藏在山上的柳寻衣惊讶的不知所言,他已清楚地听到秦苦刚才的话,分明是想栽赃嫁祸。但柳寻衣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秦苦这么做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恍惚之间,柳寻衣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搭箭拉弓,直指越跑越远的巴特尔。他心中明白,事到如今,巴特尔绝不能再留活口,否则贤王府后患无穷。
“嗖!”
箭锋所指,断无虚发。
伴随着一道黑色闪电划破长空,箭矢精准无误地射中百步之外的巴特尔。一箭洞穿后心,当场毙命。
“什么人?”
箭一射出,秦苦已瞬间辨出柳寻衣的方位。他先远远地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巴特尔,继而口中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随之飞身而起,跃过溪水,直奔东侧山上而来。
此刻,柳寻衣不想与秦苦碰面,因此在射出一箭后,迅速转身逃离。他的腿脚仍有不便,但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过多掩饰,只能一瘸一拐地飞身入林,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之内。
殊不知,他匆匆而逃的背影,已被隐藏在对面山上的洵溱,尽收眼底。
秦苦寻人无果,颇为懊恼地回到山涧栈道。此刻,洵溱已在此等候多时。
“本想放巴特尔回去报信,却不料他还是被人灭了口……”秦苦颇为无奈地苦笑道,“其实这事怪不得我……”
“你要的刀谱!”不等秦苦把话说完,洵溱已将剩下的半本‘玄水下卷’递于他手,淡笑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我看的一清二楚,你做的很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事也在我意料之外,怪不得你。”
“嘿嘿……果然英明!”秦苦如获至宝般,将半本刀谱小心收起,继而咧嘴笑道,“看在你恩怨分明的份上,另外的几条人命我就不要钱了,算我送的。”
洵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此刻,她心中一直在琢磨,刚才的背影究竟是谁,因此无心与秦苦闲谈。
“你可知……刚才是谁想杀人灭口?”秦苦挤眉弄眼地问道,“你说那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当然不会这么巧。”洵溱轻笑道,“其实不难猜,那人的目的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截杀这些蒙古人。只不过……我们要留活口,嫁祸给贤王府。而那人的目的,是想赶尽杀绝……”言至于此,洵溱突然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道,“如此,就不难猜出那人的身份了?”
“是谁?”
洵溱深深地看了一眼秦苦,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差事已经办完,‘玄水下卷’也已到手。从现在开始,我们互不相欠,就此分道扬镳。”
秦苦满心不甘地撇了撇嘴,自言自语地抱怨道:“说了上半句,却不说下半句,诚心吊人胃口,你可真是……”
秦苦话未说完,洵溱却已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秦苦再度愤愤不平地嘟囔几句,而后顿觉索然无味,伸手入怀,摸了摸来之不易的‘玄水下卷’,脸上再度扬起一抹得意之色,转而朝与洵溱相反的方向,蹦跳着快步离去。
夕阳余晖之下,青山绿水之间,二人一南一北,各自消失在山涧尽头。
此时,栈道上只剩下一地尸骸。相信用不了多久,此事便会随风而走,传遍大江南北。到时,江湖中必会人尽皆知,同时也会……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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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疑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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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贤王府内一道人影穿屋过院,匆匆而行,火急火燎地朝内院走去。
“砰、砰砰!”
一片静谧中,洛天瑾的房门陡然被人敲响。
片刻后,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一道蕴含不悦的质问,自房间内悄然传出:“谁?”
“府主,我是谢玄!”门外,谢玄赶忙轻声应答。
“吱!”
话音未落,房门已应声而开。身披大氅的洛天瑾,面色阴沉地望着谢玄,可当他看到谢玄凝重的神情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狐疑之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府主,刚刚收到消息,说……”谢玄欲言又止,面色为难地朝房间内轻瞥一眼。
洛天瑾会意,迈步出房,并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催促道:“说什么?”
谢玄神色一正,凑上前去,低声回禀道:“查干一行,在灵丘山涧遭遇伏击,全部惨死!”
“什么?”
洛天瑾大惊失色,他本欲询问究竟,但话未出口,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此刻,凌潇潇尚在熟睡中。洛天瑾拽着谢玄,迅速步入院中,嘘声问道:“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谢玄沉吟道,“是路过客商在栈道上发现他们的尸体,昨夜已惊动当地官府。穿衣打扮、车驾随行、人数多少全都对的上,想来消息不假。刚刚我已派人快马赶赴灵丘山涧一探究竟,正午前应该能赶回来。”
夜风徐徐,漆黑如墨的天地间一片阴寒,此刻又听闻如此消息,令洛天瑾顿觉背后一阵发凉。他眉头紧锁,思索片刻,低声道:“事情既已惊动官府,想必是瞒不住了,相信明天一早,这个消息便会传的天下皆知,满城风雨。查干他们是冲我来的,现在他们死在回去的路上,这件事蒙古人一定会算在我们头上。”
“正是。”谢玄连忙点头道,“我深知兹事体大,刻不容缓。故而深夜前来,打扰府主歇息。”
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不知道。”谢玄苦笑道,“伏杀他们的人,显然是有备而去,来去如风,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闻言,洛天瑾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随后抬眼看向夜空,问道:“现在几更天了?”
“四更天了!”谢玄道,“马上天就亮了,此事我们需尽快想出一个应对之策。”
“不错!”洛天瑾毫不迟疑地迈步朝中堂走去,边走边说,“先去把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叫来议事。再传命下三门执扇、门主前来候命。对了,把鸿轩也一起叫来!”
洛天瑾一声令下,原本沉浸在睡梦中的贤王府,顿时变的热闹起来。传命弟子匆忙奔走于府中各处,谢玄则陪同洛天瑾直奔中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各路人马已齐聚中堂,大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洛天瑾神色凝重,堂中气氛压抑,众人无不满腹狐疑,面面相觑。
谢玄奉命,将发生在灵丘山涧的事告知众人,在座之人登时大吃一惊,面泛诧异。
“此事摆明是想陷害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做的?”苏堂沉声道。
江一苇眉头紧锁,揣度道:“看来是有人不希望我们与蒙古朝廷结交。”
洛鸿轩沉吟道:“但查干一行全部殒命,并没有假借我们的名义,故意留下活口,明显也不想给我们招惹麻烦。”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喧哗起来,众人议论纷纷,各有揣测。
洛天瑾目光阴沉地扫视着众人。突然,他发现在狄陌、凌青、陈雍之后的座位上,竟是空空荡荡。本应坐在那儿的柳寻衣,此刻却不见踪影。
“柳寻衣哪去了?”洛天瑾质问道,“我不是下令召下三门的执扇、门主都来吗?为何不见柳寻衣?”
一声喝问,令堂中瞬间陷入一片肃静。
“之前爹对柳门主格外开恩,特赦他在伤愈前,可以不参与任何差事。”洛鸿轩迟疑道,“会不会因此而没人通知他……”
“不!”狄陌突然起身,朝洛天瑾拱手道,“刚刚我已派人去叫柳寻衣,但……没找到他。”
“什么意思?”谢玄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追问道,“什么叫没找到他?他去哪了?”
狄陌如实回禀道:“不知道!他不在自己房间,甚至连被褥都是整整齐齐,显然昨夜未归。”
“昨夜未归?”狄陌此话,令堂内再度热闹起来。
洛天瑾面色阴沉地与谢玄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是一抹狐疑之色。显然,他们已想到了同一件事。
“曾记得前天,柳寻衣与查干当堂对峙,甚至出言不逊,大肆辱骂。”谢玄语气不善地说道,“在贤王府中,他最反对我们与蒙古人结交。如今那群蒙古人被人伏杀在灵丘山涧,而柳寻衣又彻夜未归,去向不明,此事难免就……”
“有道理!”慕容白淡淡地说道,“杀人灭口,既破坏了我们与蒙古人的关系,又不至于留下确凿证据,让蒙古人向我们兴师问罪。如此想来,的确像他的行事手段。只不过……”
言至于此,慕容白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迟疑之色,沉吟道:“柳寻衣一向对府主忠心耿耿,惟命是从。这次的事,违抗命令不说,甚至还会为贤王府惹来大麻烦,此事……真是他做的吗?”
“动机、时间以及武功,柳寻衣完全符合。”江一苇分析道,“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如果是我们的对头,必会假借我们的名义,故意留下一两个活口回去报信,置我们于死地。又何须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狄陌!”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转而神色一正,目光如炬,直视着面色阴郁的狄陌,冷冷地说道,“柳寻衣是你下三门的人,这件事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府主放心!”狄陌脸色一红,当即请命道,“就算柳寻衣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抓回来,交由府主定夺……”
“我等不了那么久!”洛天瑾径自打断道,“我只给你两个时辰,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柳寻衣给我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爹,你……打算如何处置柳门主?”洛鸿轩面色担忧地问道。
“若真是他做的,那就家法处置,并将他的尸体交给赤风岭,以作交代!”洛天瑾目无表情,冷声说道,“若查明不是他做的,我们再想其他办法解决此事。”
“府主,冤枉啊!此事不是门主做的!”
突然,堂外传来许衡急促的呼喊声。闻言,狄陌眼神一冷,身形一晃,瞬间掠出中堂。眨眼间,便将许衡一脚踹进堂中,怒喝道:“中堂议事,你竟敢偷听?找死!”
说罢,狄陌毫不迟疑地拔刀出鞘,欲将许衡就地斩杀,但却被洛天瑾先行喝止。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盯着许衡,反问道:“你怎知不是他做的?”
“一者,门主脚伤未愈,日常出入仍需拄拐前行,所以他不可能远赴百里之外的灵丘山涧,伏杀查干和巴特尔这些高手。”许衡身心紧张,颤颤巍巍地回道,“二者,昨日一大早,门主便约了林门主,一同前往天香楼喝酒,并且还说要痛饮一场,不醉不归。所以,此刻不仅门主没回来,我想林门主……也同样没在府中。”
“苏堂。”
洛天瑾猛然将目光转向苏堂,苏堂急忙吩咐手下前去查探。片刻后,弟子来报,证实林方大的确不在府中。
“他们为何要一大早跑去喝酒?”江一苇疑惑地问道。
“因为……”许衡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因为府主欲要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此事令门主极为郁闷。前天晚上,他已和林门主彻谈一夜,喝了一夜,只是尚不能过瘾,于是昨天一早,又跑去天香楼继续喝酒……”
“此话真话?”洛鸿轩凝声追问道。
“字字无虚!”许衡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狄陌。”谢玄喝令道,“你即刻赶去天香楼,一探究竟。他们若在,就把他们带回来。若不在……”
“不必多言,去吧!”洛天瑾匆匆打断谢玄的话,挥手催促道。
狄陌不敢迟疑,带着凌青、陈雍等人策马出府,直奔天香楼。
……
此刻,天色已蒙蒙发亮。当狄陌几人翻身下马时,天香楼仍大门紧闭,俨然还未开张。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陈雍一脚将大门踹开。不等大梦乍醒,惊慌失措的伙计上前迎接,狄陌已带人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几位大爷,你们这是……”
“柳寻衣和林方大在哪?”两名弟子快步上前,将一脸茫然的伙计拽至狄陌身前,狄陌冷声问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林大爷和柳大爷在……在二楼雅间……”柜台内,一名老伙计战战兢兢地指着二楼,诚惶诚恐地哀求道,“他是新来的,还不认人,望几位大爷勿怪……”
“他们何时来的?”
“昨天早上。”老伙计不敢欺瞒,赶忙答道。
“一直没走?”
“没走。”老伙计言之凿凿地,点头应道,“昨天他们喝了十几坛酒,一早就没了动静,八成是醉倒了……”
“没动静?”狄陌眼神一动,“那你怎知他们还在?”
“这呼噜声可一直没停过……”
不等老伙计把话说完,狄陌已带人快步冲上二楼,转眼来到房门外。
但在狄陌欲要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却有些犹豫了。狄陌神色复杂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似是喃喃自语道:“若柳寻衣真不在里面,那……就太可惜了……”
说罢,在陈雍、凌青紧张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狄陌眼神陡然一狠,随之双手用力一推,房门瞬间敞开。
霎时间,一股浓浓的刺鼻酒气扑面而来,惹得三人一阵皱眉。
厢房内,满桌菜肴,一片狼藉,酒坛翻滚,七零八落。
林方大仰靠在椅子上,四仰八叉,鼾声如雷。
至于柳寻衣,则抱着一个空酒坛,侧躺在地,枕着拐杖,睡的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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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另谋他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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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漠北。
清晨,赤风岭议事堂,地上陈列着十几具尸体,正是惨死于灵丘山涧的查干一行。
赤风岭主颜无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苏禾、龙羽神色各异,不知所言。
此时,堂中还坐着一位身材雄壮的光头大汉,此人名叫胡震,乃塞北三大教派之一“胡马帮”的大档头。
胡震左右,各站一人。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是胡马帮“二档头”霍彪。削瘦阴戾的中年男人,则是“三档头”裘狰。
今日,胡马帮三大档头受颜无极之邀,专程来此商议大事。
“都好好看看吧!”
颜无极伸手点指着一具具尸骸,悲愤交加地说道:“若非当地官府派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回来,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皆已遭逢大难!”
说罢,颜无极挥拳重重地砸在书案上。此刻,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封密信,是洛天瑾亲笔所写。
颜无极咬牙切齿地说道:“枉我对洛天瑾百般讨好,却不料他竟会如此狠毒!他若不愿与我结盟,大可直言相告,又何须赶尽杀绝?最可恨的是,他明明杀了我的人,现在却佯装无辜,竟在信中恬不知耻地说……说此事他毫不知情,并装模作样地向我保证,要严查到底,给我们一个交代……云云而而,都是一些推脱敷衍之词。猫哭耗子,笑里藏刀,实在可恶之极!”
颜无极之所以如此悲痛,主要是因为查干和巴特尔一起罹难。此二人,是他一手栽培的心腹,对自己忠心耿耿,曾为赤风岭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如今突遭噩耗,而且一死一双,颜无极又如何不心痛?
苏禾犹豫再三,神情悲痛地拱手劝道:“岭主,查干和巴特尔之死,我们固然难过。但事情究竟如何,一切尚未定论。若此时便一口咬定是贤王府所为,未免太过武断。”
不等颜无极开口,龙羽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查干一行,就算不是洛天瑾所杀,也是因洛天瑾而死。无论如何,这件事洛天瑾都脱不了干系。”
颜无极眼中寒光一闪,点头道:“龙羽所言不错,此事无论是谁做的,洛天瑾都脱不了干系!中原是他的地盘,查干此行又是专程去拜会贤王府,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死在半路上,这件事,洛天瑾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我决不罢休。”
“那……”苏禾踌躇道,“洛天瑾可在信中表明立场?是否愿意归顺大汗?”
“和当初他向大汗禀报汪绪统的死讯一样。”颜无极阴狠地说道,“满篇托词,毫无诚意。汉人说话都喜欢兜圈子,讲什么‘中庸’之道,看似诚恳,实则就是推诿不前,但又不想断自己的后路。洛天瑾亦是如此,圆滑世故,无耻之极!他在信中顾左右而言他,寒暄客套说了一堆,却对招安之事只字不提,明显是不愿归顺我们。”
“先杀了汪绪统一家,后杀了查干一行。”胡震冷声道,“而且都做的干净利索,没有给对手留下丝毫喘息之机,看来洛天瑾真把我们蒙古人当成傻瓜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技重施,这回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只怕日后中原武林的其他门派,就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岂止是我们?算是蒙古大汗,这些汉人也不会有丝毫的敬畏之心。”龙羽嗤笑道,“颜岭主,你想兵不血刃,想拉拢中原门派为己所用。想法虽不错,但实施起来,却并不顺利。前有天山玉龙宫,今有洛阳贤王府,皆以失败而告终。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大汗采纳你的招安之策,这段时间,大蒙古国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商贩牧族,无不依照你的吩咐行事,可结果呢?除洛阳金刀门、铁掌帮……这些不入流的乌合之众外,真正的名门大派,又有几人肯俯首称臣?如今非但招安不成,反而还折损了汪绪统、查干、巴特尔这些人。汪绪统之死,大汗已有所不满,若此事再传到大汗耳中,到时只怕颜岭主……只能以死谢罪了!”
“龙羽。”苏禾沉声道,“我们漠北三派,如今都已归顺大汗帐下。自当同气连枝,同心同德,你又何须在此冷嘲热讽?我认为岭主的计策并无不妥,若能拉拢中原武林为大汗效力,兵不血刃,总好过生灵涂炭。我们若用强蛮攻,且不说只凭漠北三派,能否有实力抗衡中原武林,就算能平分秋色,也难免会激起中原群雄同仇敌忾。到时他们团结一致,共同进退,甚至与大宋朝廷联手相抗,那时对大汗的南下政略,岂不是更为不利?”
“言之有理!”胡震点头道,“大汗之所以让我们拉拢中原武林,正是为日后兵锋所向,可以里应外合,减少我蒙古将士的无谓牺牲。如今,朝廷东征西讨,战线甚广,兵马粮草皆损耗甚巨,十分紧缺。大汗暂无调兵南下之力,因此才会给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面对胡震与苏禾的一唱一和,龙羽冷哼一声,却也不再争辩。
“本以为拉拢洛天瑾后,可以借他之力,一统中原武林,省去诸多麻烦。”颜无极叹息道,“万没料到,此人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奸猾。亏他还敢自诩‘北贤王’?依我之见,洛天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禾思量片刻,沉吟道:“岭主,要不……我再走一趟天山玉龙宫?”
“不必了。”颜无极颇为疲惫地摇头道,“任无涯老奸巨猾,比之洛天瑾,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任无涯此人更加贪婪,也更加无耻。更何况,玉龙宫身为武林四大异教之首,在中原臭名昭著,我们若与他们走的太近,只怕非但借不到他们的力量,反而还会枉受其累。之前是我太过天真,本以为能广撒海网,遍地开花。殊不知,这些汉人比我预料的,还要难对付的多。”
“要不然……”胡震思索道,“我们将计就计?查干为说服洛天瑾,曾谎称我们有意拉拢河西秦氏。此话虽是一句说辞,但眼下既然洛天瑾不识时务,那不如我们真的去拉拢秦家,如何?河西秦氏的背后,是中原武林四大世家,并且他们与贤王府的关系,一向不怎么亲近,甚至还有些矛盾。我们若能向秦明许以重利,说不定……”
“天真!”不等胡震把话说完,龙羽却摇头晃脑地嘲笑道,“洛天瑾不愿与我们结交,你可知缘由为何?他是怕自己背上‘叛国奸贼’的千古骂名。贤王府不想做叛国贼,难道河西秦氏就想吗?这些汉人,有时会为了一文钱,卖主求荣,无恶不作。但有时也会把名节、道义这些莫须有的东西,看的比命都重要,给座金山银山都不换。我劝你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不要冒险去招安河西秦氏。”
“为何?”胡震狐疑道。
“因为极有可能重蹈覆辙,前去招安秦明的人,最后会步了查干和巴特尔的后尘。”龙羽轻蔑地笑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阻碍。”颜无极幽幽地说道,继而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眼皮微微一抖,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金剑坞!”
“对了!”
胡震一拍脑袋,连连点头道:“金剑坞与河西秦氏交情匪浅,而‘金剑坞主’金复羽,据说是金国皇族后裔。当年蒙宋联手灭金,屠杀金人无数,险些灭了女真全族,因此金复羽定会视蒙古人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岂会与我们结盟?对对对!若非颜岭主及时提醒,我险些忘了这一节。”
说罢,胡震又连连拍着脑袋,哇哇大叫道:“麻烦!麻烦!真是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然……开战吧?先把贤王府灭了,杀一儆百,也好让那些汉人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而后再一个一个地劝降,凡有不从者,格杀勿论!我就不信,凭咱们手里的弯刀,对付不了那群弱不禁风的汉人,你们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颜无极和苏禾同时脸色一变。但龙羽却连连拍手称赞,点头道:“此计甚妙,我同意!好言好语讨回来的东西,远没有一刀一剑打下来的可靠!”
“我不同意!”颜无极沉声道,“战端一开,双方必会杀个你死我活。到时,我们和中原各大门派,都将被拖入泥潭沼泽,麻烦无穷无尽,除非能将对方斩尽杀绝,否则彼此都永无宁日。更有甚者,万一真应了苏禾的担忧,中原武林与大宋朝廷联手,岂不是为大汗制造更大的麻烦?我们非但不能帮大汗分忧,反而还间接助大宋朝廷一臂之力?不可!不可!此事断断不可!”
“斩尽杀绝又如何?”龙羽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若是斩尽杀绝,日后谁来与大汗的兵马里应外合?”颜无极沉声道,“这样做,岂不是白白流血,徒劳无功?”
龙羽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说道:“颜岭主,查干等人之死,你还没想好怎么向大汗交代,现在又岂敢妄下定论?”
“放肆!”颜无极怒声道,“除非大汗罢黜我,否则漠北三派,仍由我颜无极做主!轮不到你这个晚辈在此说三道四,颐指气使!”
闻言,龙羽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刺骨寒光。
苏禾见状,当即使出一招移形换位,瞬间横身护在颜无极身前。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龙羽,只要龙羽稍有异动,他转眼便可出手反击。
龙羽拎着短剑,闲庭信步似的朝苏禾走来。站在其身后的哑坤,则蛮横地撞开身前的桌椅,手持两把巨斧,紧随其后。
“龙羽,不得对岭主无礼!”苏禾面无惧色,直言道。
“我早就想和你打一场。”龙羽满不在乎地露出一抹邪笑,双眼充满渴望地盯着苏禾,阴笑道,“当初你连下漠北二十四城时,我正随军西征,没遇见你,很是遗憾!”
说话的功夫,龙羽已走到苏禾面前。二人四目相对,对面而站,距离不足一尺之遥。
一旁的胡震、霍彪、裘狰见状,不禁对视一眼,眼中似乎涌现着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们干什么?”
颜无极见势不妙,陡然暴喝一声。快步上前,怒斥道:“你们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岭主?可还有大汗?”
闻听此言,苏禾和龙羽同时精神一禀,相互深深地看了一眼,随之各自后退两步。
见状,胡震不禁眉头一皱,问道:“颜岭主,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是强攻还是招安?”
在众人的注目下,颜无极眉头紧锁,思量许久。
当胡震欲要再度发问时,他却突然眼前一亮,转而看向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别有深意地说道:“强攻不行,劝降也不行,无论哪条路,最终都会把他们逼到一条战线上,与我们拼死相抗。所以我们要想点办法,不再求他们,而是让他们来主动求我们。”
“什么办法?”龙羽好奇地问道,随即又急忙补充道,“无论什么办法,这次的事定要交给我去办。苏禾和查干都是赤风岭的人,但皆已铩羽而归。论资排辈,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们二十四城和胡马帮,为大汗建功了。”
“不错!”胡震连忙附和道。
颜无极深深看了一眼龙羽,转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早就听说你在西征大军中,表现的如何了得,但有些事总归是耳听为虚。今天,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倒要看看你龙羽究竟有多少斤两?”
“洗耳恭听。”龙羽轻笑一声,反问道,“可颜岭主的办法呢?可千万别再像之前那般软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手的对手就是盟友。”颜无极阴笑道,“欲收服中原诸派,必先瓦解其心。所谓浑水才好摸鱼,我要令中原大乱!我要借刀杀人!”
胡震听的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那……还打不打?”
“打!”颜无极道,“但不是我们去打,而是要让他们自己人……和自己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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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风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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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清晨。
柳寻衣拄着拐,在贤王府后花园内闲庭散步,面色看似忧虑,但眼底却若隐若现着一抹欣慰之意。
那日,他与林方大在天香楼喝的“酩酊大醉”。“昏昏沉沉”中,二人被狄陌强行带回贤王府,后来被人当头泼下一桶冷水,方才“乍然惊醒”。
清醒后,他们皆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混沌模样。提及查干一行被杀之事,林方大满脸错愕,随之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表明无辜,柳寻衣则跟着一起蒙混过关。
最终,洛天瑾选择相信他们。
其实,柳寻衣故意安排这场“酒局”,其真正用意,正是为应付洛天瑾的“追查”。
林方大自幼在贤王府长大,并深得洛天瑾信任,尤其是他的性格,有勇无谋,素无心机,更是府内人尽皆知。因此,由他为柳寻衣做证,无疑最好不过。
虽逃过一劫,但他们还是遭到洛天瑾的一通怒斥。
在柳寻衣的意识中,洛天瑾一向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次,洛天瑾却极为震怒,非但将他和林方大骂的狗血喷头,并治二人“玩忽职守”之罪,对林方大重杖八十,将其打的皮开肉绽。同时念及柳寻衣伤势未愈,因此只杖责三十,命他日后戴罪立功。
柳寻衣心里清楚,洛天瑾之所以发飙,并非针对他和林方大,而是因为蒙古人之死,会为贤王府引来无穷后患。此事令洛天瑾羞愤交加,满腔怒火正在无处发泄时,柳寻衣和林方大碰巧出现,这才沦为洛天瑾的出气筒,想来倒也颇为“倒霉”。
再之后,谢玄下令,柳寻衣与林方大未得府主允许,不得再擅自踏出贤王府半步,命二人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正因如此,这几日柳寻衣方才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一者,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失去洛天瑾的信任。二者,他要故意“委屈”给其他人看,以免露出破绽。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但柳寻衣却百无聊赖,对眼前的繁花似锦,芳草如茵视若无睹,了无兴趣。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突然,洛天瑾的声音在柳寻衣身后响起,令其精神陡然一震,迅速转身,施礼道:“见过府主!”
与此同时,洛天瑾在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的陪同下,神色怡然,春风得意,陶情适性,缓步而来。
“寻衣,你的伤势如何?”洛天瑾淡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已无大碍,相信很快便能行走自如,多谢府主关心。”柳寻衣赶忙抬了抬自己的右脚,赔笑应答。
“我说的不是脚伤,而是背上的伤势。”洛天瑾含笑摇头道。他所指的,乃是数日前的三十重杖。
此话一出,柳寻衣顿觉心中一暖,忙回道:“一点皮外伤而已,有劳府主挂念。”
洛天瑾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寻衣,你可知我刚刚所吟的,是什么诗?”
“府主所吟,乃前朝诗人杨巨源的《城东早春》。”面对洛天瑾莫名其妙的问话,柳寻衣先是一愣,紧接着恭敬作答。
洛天瑾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欣赏之色,点头道:“我只知你武艺高强,却不知你文才同样不凡。难得的文武全才。好!甚好!”
闻言,柳寻衣讪讪一笑,谦逊道:“在下自恃读过两年书,时才班门弄斧,胡乱卖弄,让府主和夫人见笑了。”
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笑道:“前朝有个杨巨源,一介文官,终日钟情于诗酒文章。而在本朝,也曾有一位杨巨源,乃抗金名将,驰骋沙场,杀敌建功!虽同名同姓,但此‘杨’非彼‘杨’,身份不同,职责亦不相同。寻衣,你既是文武双全,却不知你是此‘杨’?还是彼‘杨’?”
洛天瑾看似风轻云淡,实则话中有话,暗含玄机。柳寻衣表面佯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茫然模样。实则,他早已是心惊肉跳,惴惴不安。
柳寻衣慌忙看了一眼凌潇潇几人,匆匆告辞道:“寻衣不知府主一家人,今日会来此赏花,如有打扰,还望恕罪。我……我这就走……”
“不必!”洛天瑾微笑摆手,双眼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也是自家人!”
“咳咳……”
洛天瑾此言一出,洛凝语脸色骤然一变。凌潇潇却面带不悦地轻咳两声,似是在提醒洛天瑾“为老不尊”。
“那个……柳门主,你可知爹今日为何如此高兴?”洛鸿轩见状,赶忙出面圆场,笑问道,“你不妨猜猜,今日有什么好事?”
闻言,洛天瑾也饶有兴致地朝柳寻衣点了点头,似是在鼓励他大胆揣测。
“这个……”柳寻衣上下打量着神清气爽的洛天瑾。与前几日的忧心忡忡相比,今日的洛天瑾,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思量片刻,柳寻衣方才吞吞吐吐地沉吟道:“在下斗胆揣测,可否是因为……蒙古人的事解决了?”
“聪明!”洛天瑾赞许道,“今日一早,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是赤风岭岭主颜无极的亲笔书信。他已相信我们与灵丘山涧之事全然无关,并愿与我们继续修好。蒙古大汗也绝不会将灵丘之事,迁怒到我们头上。”
闻听此言,柳寻衣心中又喜又悲,滋味复杂。
喜的是,贤王府总算躲过一劫,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遭到灭顶之灾。悲的是,赤风岭愿与贤王府重修于好,这就意味着,蒙古朝廷依旧没放弃招安洛天瑾的心思。
“柳寻衣,你以为如何?”凌潇潇冷漠的目光,直勾勾地审视着柳寻衣,突然开口问道。
“这……”柳寻衣迟疑道,“只不知……颜无极是真的相信我们?还是假装相信……”
“不管他是真是假,总之他能亲笔修书,便足以说明,蒙古人现在还不想与我们彻底翻脸。”洛天瑾轻笑道,“有此足矣!未来局势如何,谁也不知道,所以能暂时保住眼下的太平,便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更何况,这件事也的确不是我们做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相信颜无极一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灵丘山涧的血案,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到时,也同样可以还我们一个清白。寻衣,你说是不是?”
柳寻衣心中苦闷,表面故作欣喜,连连点头道:“府主所言极是,太平无事最好。”
洛鸿轩眉头一皱,忧虑道:“虽然蒙古人暂时不再与我们为难,但眼下我们却还有另一个大麻烦,河西秦氏。少林比武后,秦家一直不肯善罢甘休,甚至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当初明明约定好,柳寻衣与秦天九,一战定输赢,可结果他们竟出尔反尔,死不承认。因为少林弄丢‘玄水下卷’之事,秦明甚至还放出话来,誓要向少林讨回公道,否则绝不罢休。”
“可怜少林寺,本想做一个局外人,却不料引火烧身,凭白遭受无妄之灾。”洛凝语感慨道,“爹,秦明虽表面上向少林讨公道,实则却在针对潘家和我们。听说前些日子,潘府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麻烦,非但闹得潘家上下人心惶惶,甚至还将潘八爷气的一病不起。”
鸿轩补充道:“那些挑衅之人,明显是秦家的鹰犬。他们想从潘府搜出‘玄水下卷’,但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空手而归。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些人捣乱归捣乱,但却未曾出手杀人。不知为何……”
“秦家不想给人留下把柄。”洛天瑾淡淡地说道,“你们不妨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想一想,倘若你在不知内情之下,听闻河西秦氏与颍川潘家有一场十年之战,你们认为谁的赢面更大?”
“自然是河西秦氏。”洛凝语不假思索地回道,“河西秦氏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府中高手如云,即便是六大门派想与之抗衡,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更何况区区潘家?我若是局外人……定会认为,秦家必胜潘家。”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这就是秦明为何敢颠倒黑白,出尔反尔的原因。正因为他有恃无恐,才敢将此事大肆宣扬出来。武林群雄大都不知内情,因此也多是语儿刚才那种想法,认定秦家必胜于潘家。如今我们说秦家输了,世人反而以为,必是少林、潘家、贤王府在联手做戏,欺负秦家。秦明这一招,是要利用人所共知的“常理”,以及世人的“同情心”,壮大自己的声势,日后好继续争夺‘玄水下卷’。毕竟,‘玄水下卷’关乎秦家子弟的生死寿命,乃秦家血脉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百年大计,绝非儿戏。因此,就算秦明昧着良心,抵死不承认,舍弃自己的尊严和脸面不要,也一定不会放弃追查‘玄水下卷’的下落。”
洛鸿轩恍然大悟道:“所以秦家才只派人偷刀谱,却不杀人。秦明要维护自己来之不易的‘正义’地位,虽有人在潘府捣乱,但无凭无据,很难将罪过推到秦家头上。但若杀了人,势必会引来诸多揣测。眼下,天下人人皆知秦家与潘家有仇,如果潘家有人死于非命,那最有嫌疑的……无疑便是秦家。”
“秦明不是傻子,他深谙因势利导,趋利避害之策。知道如何抉择,对自己最有利。”洛天瑾叹息道,“现在江湖中相信秦家的人,远比相信少林的人多。大家表面上佯装不知,实则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少林寺一向正大光明,今日遭秦家如此诬陷,想必对少林的名声和江湖地位,无疑是一记重创。唉!”
“秦明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并且手段狠戾,心如铁石,接下来若再寻不到‘玄水下卷’的踪迹,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凌潇潇忧虑道,“瑾哥,我们凡事都应小心为上,以免被秦明钻了空子。还有蒙古人那边,查干曾说,蒙古有人想拉拢河西秦氏,我担心秦明会趁机找到靠山,万一他和蒙古人狼狈为奸,岂不更加棘手?”
“应该不会,起码……现在不会。”洛天瑾胸有成竹地笑道,“秦明若真敢当叛国贼,武林群雄必将人人得而诛之,又有谁会继续支持他?秦家毕竟是武林四大世家,秦明可以不要自己的脸,但秦家老祖宗的颜面和名声,他多少还是顾忌一些的。呵呵……”
说罢,洛天瑾突然探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凌潇潇的鼻尖。凌潇潇难得露出一副娇羞嗔怒的模样,惹得身旁的洛鸿轩和洛凝语,忍不住一阵偷笑。
一旁,柳寻衣默默注视着洛天瑾一家和和睦睦,有说有笑。心中顿觉凄凉苦涩,不禁又思念起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柳寻玉。
柳寻衣自幼便成了孤儿,在他的记忆中,父母的关爱,以及家人的温暖,早已是遥不可及。所以每当他看到别人一家团聚,幸福美满时,内心无不充满羡慕与渴望,与之俱来的,自然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孤独与凄苦。
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此。面对眼前的夫唱妇随,父慈子孝,柳寻衣实在不忍打破他们的幸福。
柳寻衣顾影自怜,微微啜泣,转身迅速擦去眼角的泪痕,欲要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园。
然而,未等柳寻衣离去,一脸凝重的苏堂却突然闯入花园,快步朝洛天瑾跑来。
“府主,有客求见。”
“何人?”
“没见过!不过他们自称是西域少秦王的手下,奉命前来拜会府主。”苏堂迅速回禀道。
洛天瑾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为首的是何人?”
“是个‘公子’打扮的年轻女子,自称……洵溱。”
此言一出,欲要离去的柳寻衣身子猛然一颤。霎时间,他已是面如白纸,身似木雕,胆战心惊,神湛骨寒。
江湖中唯一知道柳寻衣真正身份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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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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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洛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中堂外,洛天瑾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话音未落,他已在苏堂、凌潇潇、洛鸿轩的陪同下,快步入堂。
此刻,谢玄与邓长川,正与洵溱一行人寒暄客套。地上摆放着几大箱金银珠玉,以作见面之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玄、邓长川虽不知道洵溱的来意,但念在人家送上厚礼的份上,他们还是颇为热情地奉茶招待。
今日,洵溱依旧是女扮男装。内着雪山百蝶公子衫,外衬山水明月公子氅,脚踏青底银纹公子靴,手持象骨白绸流星扇,俨然一位俊俏飘逸,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但在府外拜门时,洵溱却并未故意隐瞒,直接以“小女子”自称,显然她是想对洛天瑾坦诚相待。
初见洵溱,洛天瑾不禁微微一愣。
天下间的绝色美人,他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洵溱这般,美貌与睿智集于一身,英气与灵性合而为一,又略带几分西域风情的奇女子,洛天瑾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
尤其是女扮男装后的洵溱,冰肌玉骨,雾鬓云鬟,玲珑剔透,白璧无瑕。桃花人面,杨柳宫眉,双瞳剪水,一貌倾城。宛若九天仙子,令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洛天瑾虽感慨于洵溱的美貌气质,但却并无邪念。其目光坦荡,神色怡然,尽显一抹欣赏之意。
天下间的男子,对美人一向心怀仰慕。洛天瑾如是,洛鸿轩亦如是。
“好个俊俏的姑娘!”
见到自己的夫君和儿子的古怪模样,凌潇潇不禁黛眉微蹙,先是嗔怒地瞪了一眼洛天瑾父子,转而向洵溱问道:“不知姑娘从哪来的?”
“小女子洵溱,奉少秦王之命,前来拜会北贤王。在此见过洛府主、洛夫人、洛公子!”
无需谢玄引荐,洵溱便已猜破他们各自的身份,于是依次拱手行礼。紧接着,她挥手一指身后的几人,向洛天瑾介绍道:“他们是我的随行,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
“洵溱姑娘不必多礼!看他们的气质,想必是出自西域三教的高手。”洛天瑾含笑点头,向洵溱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迈步朝正座而去。
稍作寒暄,双方分宾主落座。洛天瑾的目光在洵溱几人身上扫视一番,笑问道:“我与少秦王虽素未谋面,但也早已听说过他的大名。‘少秦王’耶律泰,乃是大辽皇族。‘辽国末主’耶律延禧嫡系之后,‘秦王’耶律定的第四代玄孙。为悼念先祖,他沿袭耶律定的‘秦王’之名,故而人称……少秦王。”
洛天瑾一语道破少秦王的身份,令在座之人暗吃一惊。
“看来洛府主早已查清我们的底细。”洵溱镇定自若,轻声笑道,“想必也能猜出我们的来意?”
“对于主动结交我的人,洛某一向小心谨慎。”洛天瑾似笑非笑地回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无利不起早’。还有一句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不知,少秦王结交洛某,只是想图利呢?还是另有所图?”
洛天瑾不阴不阳的一席话,令洵溱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她目光如炬,凝视着泰然自若的洛天瑾,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忌惮,暗想道:“洛天瑾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对付,难怪他能在短短的二十年间,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果然非同凡人。”
洵溱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纵即逝,她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洛府主不妨猜一猜?”
“我只猜自己感兴趣的事。”洛天瑾故作可惜,摇头笑道,“可惜,我对少秦王和西辽皇族……毫无兴趣。”
“没兴趣?”洵溱柳眉轻挑,沉吟道:“那对‘惊风化雨图’呢?洛府主可有兴趣?”
“什么意思?”时至今日,洛天瑾一直对那幅假图耿耿于怀。因此,当他听到洵溱旧事重提,眉宇间不禁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洵溱却佯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径自说道:“洛府主果然贵人多忘事。殊不知,去年我曾将来之不易的‘惊风化雨图’,无偿送于阁下。”
“是吗?”洛天瑾冷冷一笑,反问道,“此事你不说我倒真忘了,你送给我的‘惊风化雨图’是假的。”
“不可能!”洵溱故作大惊失色,信誓旦旦地反驳道,“那张图乃是金麟旗主丁傲,亲自交给我的,绝不可能有假!洛府主定要明察秋毫,千万别辜负少秦王的一番诚意。”
“那幅图……的确是假的。”谢玄接话道,“之后我们发现,与之一模一样的假图,在江湖中出现了不下千张,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洵溱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喃喃自语道,“难道丁傲骗我?不可能,少秦王与玉龙宫相交多年,并许以‘辽国玉简’作为结交信物,他岂能骗我?不可能!此事断不可能……”
说罢,洵溱猛地抬眼望向洛天瑾,犹豫不决地说道:“洛府主,若你肯定图是假的,那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洛天瑾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一脸无辜的洵溱。
“有人胆大包天,偷龙转凤。”洵溱直言道。她突然话锋一转,追问道:“当初,我将此图交给一个名叫柳寻衣的人,敢问此人……可是贤王府弟子?”
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狐疑道:“你怀疑是柳寻衣动了手脚?”
“不知道。”洵溱故作一副进退两难的纠结模样,摇头道,“若此人尚在贵府,洛府主何不将他叫来?将一切当面问清,还我清白!”
“来啊!去把柳门主请来!”
洵溱话音未落,洛鸿轩已开口下令。
片刻之后,神色忐忑柳寻衣,在洛凝语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步入中堂。
一进门,柳寻衣便与洵溱四目相对,古怪的目光紧紧交织,二人的神色随之变的迥然不同。
柳寻衣口干舌燥,身心紧张,面色凝重。反观洵溱,却是眉眼含笑,神色悠然,令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片刻间对视,对柳寻衣而言,犹如身处刀山火海,度过无数春秋,苦涩难熬,分外折磨。
柳寻衣朝洵溱勉强挤出一丝局促的笑容,转而踉跄着走向洛天瑾,叩拜行礼。此时,洵溱锐利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他那一瘸一拐的腿上。
突然,洵溱眼中精光一闪。她悄然回忆起,数日前在灵丘山涧,她曾看到对面山上,一瘸一拐的仓促背影,正和此刻步履维艰的柳寻衣,如出一辙。
心念至此,洵溱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嘴角随之扬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笑意。
“洵溱姑娘,他就是柳寻衣。”洛天瑾道,“当初在西域,你可是将‘惊风化雨图’交于此人?”
“正是。”洵溱神色一禀,回答道,“正是这位柳少侠。”
说罢,洵溱闲庭散步似的,缓缓来到战战兢兢的柳寻衣身旁,绕着他来回踱步,上下打量,直看的柳寻衣一阵心底发寒。
洵溱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少侠,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柳寻衣不知道洵溱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勉强应和道:“托姑娘的福,一切安好。”
邓长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客套的话,不必多言。寻衣,府主刚才提及‘惊风化雨图’,洵溱姑娘怀疑是你中途掉包,现在叫你来当面对质,你不妨解释一下。”
闻言,柳寻衣登时一愣,随之艰难地吞下一口吐沫,心中苦思对策,却久久没有回话。
当柳寻衣抬眼看向洵溱时,却见洵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满含笑意地注视着他。这一幕,令柳寻衣顿感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柳寻衣犹豫片刻,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洵溱姑娘交给我的是什么,我呈给府主的……就是什么,绝没有暗中动过手脚。如若我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状,洛天瑾眼中不禁涌出一抹得意之色,转而望向洵溱,淡淡地说道:“柳寻衣敢对天立誓,说自己并未偷天换日。不知洵溱姑娘又可敢对天起誓,说自己给我的‘惊风化雨图’,一定是真的?”
面对洛天瑾的咄咄相逼,洵溱的脸色不由地一沉。
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少侠,难道你也认为这幅假图是我给的?事关我的清白和信誉,希望柳少侠能好好想清楚,最好细细回忆当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甚至是……每一句话。”
洵溱话里有话,旁人听不明白,但柳寻衣却听的真切。
洛鸿轩费解地望着洵溱,狐疑道:“此图出自姑娘之手,经柳寻衣转呈于我爹。如今发现图是假的,问题只可能出在三个人身上,要么是我爹故意陷害,要么是柳寻衣偷龙转凤,要么就是洵溱姑娘你……一开始给的就是假图。现在柳寻衣敢对天起誓,你又不肯承认,莫非是暗指我爹故意诬陷?”
“当然不是!”
在洵溱的眼神催促下,柳寻衣终于拗不过她的执念,勉为其难地幽幽开口道:“其实除我们三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能左右这张图的真假。”
“是谁?”邓长川好奇地问道。
“任无涯!”柳寻衣目光复杂地望着面露微笑的洵溱,违心地说道,“从一开始他就设下瞒天过海之局,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中,并且成功骗过所有人,包括府主和我,以及……洵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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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能言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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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并非柳寻衣真心想帮洵溱说话,而是受制于她,不得不帮。
“柳寻衣,听你话中的意思……莫非你相信她?”凌潇潇狐疑地望着满脸尴尬的柳寻衣,反问道,“你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你宁可怀疑任无涯,也不怀疑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其中也包括洵溱。只不过相对于其他人的单纯好奇,洵溱眼中更多一抹戏谑与玩味。
此时,柳寻衣已成为众矢之的,洵溱反倒金蝉脱壳,摇身一变成了局外人。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看柳寻衣如何为自己博取洛天瑾的信任。
而今,柳寻衣骑虎难下,洵溱摆明是用他的把柄,作为要挟。柳寻衣若想继续留在贤王府,就只能委曲求全,暂且帮她过了这一关。
否则惹恼了洵溱,万一她玉石俱焚,柳寻衣身份暴露,必会跟着遭殃。
犹豫不决的柳寻衣,偷偷望了一眼洵溱,却见她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在怂恿柳寻衣继续圆谎。
柳寻衣眼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向众人解释道:“最初,洵溱姑娘和玉龙宫,都以为我觊觎惊风化雨图,所以他们都想杀我。后来,洵溱姑娘得知我是贤王府的人,非但没再追杀我,而且还将我从玉龙宫救了出来。仅凭这一节,我愿相信她对贤王府绝无恶意。再想那任无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暗中与金剑坞勾结,根本就不把府主放在眼里。如此想来,任无涯故意用假图鱼目混珠,蒙骗天下人,倒也不足为奇。至于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或许早已被任无涯和金复羽私藏起来了。江湖中出现的数千幅假图,也可能是金剑坞故意放出来的。他们想搅浑这趟水,因为水越浑,真相也就越模糊,我们全都上了他们的当。”
柳寻衣的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此时,他满心所想的,只有洵溱会不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因此,对于众人的疑惑,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顾不上斟酌思量,以至有些词不达意,甚至语无伦次。
说罢,柳寻衣转而看向洵溱,似乎在询问,自己这样解释她是否满意?
但洵溱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朝柳寻衣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
“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胡说八道!”凌潇潇怒斥道,“倘若金复羽手中有真迹,那他藏着还来不及,又岂会让我们知道自己手里的是赝品?如此一来,岂不是故意惹人怀疑?你以为金复羽是傻子吗?”
“就因为他太聪明,所以才懂得反其道而行。”不等思绪混乱的柳寻衣找借口搪塞,洵溱却不紧不慢地接话道,“金复羽越是这样,就越不会惹人怀疑。为何呢?因为天下像洛夫人这般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我们都认定金复羽,绝不会做这种招惹怀疑的蠢事,但他偏偏就这么做,正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想来金复羽正是深谙此道。”
“寻衣,你真以为如此?”洛天瑾紧紧注视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
柳寻衣强忍着心头忐忑,将心一横,直言道:“是。”
“那好!”洛天瑾爽朗一笑,道,“天山发生的一切,只有你亲身经历。所以你说是,那便是。我,相信你!”
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万分感动,但同时也愈发愧疚。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洵溱,缩在袖中的拳头,不禁又攥紧几分。
“罢了!‘惊风化雨图’的事不必再提,还是说说你们的来意吧!”
洛天瑾神色一正,开门见山道:“少秦王让你们万里迢迢而来,应该不只是送几箱珠宝这么简单吧?”
“这是自然。”洵溱恭敬道,“不敢欺瞒洛府主,其实我们是奉少秦王之命,前来助贤王府一臂之力。”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反问道,“不知鄙府有什么事,需要让你们助我?”
“北有蒙古人杀气腾腾,南有金剑坞虎视眈眈,再加上一个随时会来找麻烦的河西秦氏,贤王府可谓流年不利,难道洛府主不需要我们这样朋友,出手相助吗?”洵溱不卑不亢地说道,“少秦王在西域的势力,相信洛府主十分清楚。与我们交朋友,对贤王府百利而无一害。更重要的是……少秦王只想帮洛府主化解燃眉之急,却并不会向洛府主提任何要求。”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笑道:“看来你们在来此之前,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不简单!”
“不敢!”洵溱回道,“只是少秦王下令,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少秦王是真心诚意想与洛府主交朋友,他曾屡屡感慨,‘眼下江湖中的大英雄、真豪杰,洛府主当为翘楚。若能与洛府主这样的英雄人物结识,乃人生第一大幸事!’”
“少秦王过誉了。”洛天瑾宠辱不惊,淡笑道,“如此说来,此行你们势在必得?”
“是。”洵溱坦言道,“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洛府主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少秦王。”
“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谢玄见机行事,趁势接话道,“蒙古人已查清,灵丘山涧之事与我们无关,因此不会再向贤王府发难,‘杀气腾腾’未免言过其实。河西秦氏只是和少林派有些小误会,就算秦明要找麻烦,也断不敢来找我贤王府的麻烦。至于金剑坞……呵呵,南北不和,不过是传闻江湖而已,实则中原武林亲如一家,我家府主与金坞主更是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又谈何‘虎视眈眈’?丫头,自信是好事,但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你想不出府主拒绝少秦王理由,我却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十个八个。首先是‘出身’,少秦王是辽人,而我家府主是汉人,你我两国曾血战多年,数十万大宋将士战死沙场,仅凭这一节,我家府主也不会与少秦王交朋友。”
闻言,洵溱突然放声大笑,毫不避讳地讽刺道:“我以为贤王府满门豪杰,却不料谢玄贵为贤王府七雄之首,竟会说出如此幼稚不堪的笑话。若在大辽,这种天真之辞,就算三岁孩童也说不出来。”
“洵溱姑娘,当心祸从口出,请自重!”苏堂眼神一狠,沉声道。
见状,阿保鲁几人迅速起身,一个个手按兵刃,如临大敌,一副谨慎模样。
“怎么?被我戳中软肋,怕了?”洵溱挥手令阿保鲁几人退下,径自说道,“难道我言之有误?蒙古朝廷欲招安贤王府,你们若不肯,蒙古大军迟早杀来。既然你们不能被蒙古人所用,那蒙古人也绝不会留着你们,坐视你们变成心头大患。因此我说的‘杀气腾腾’,何错之有?我想洛府主不会因为一纸书信,就真的相信蒙古人肯善罢甘休吧?还有河西秦氏,就算不来找贤王府麻烦,但他们若对少林和潘家出手,难道洛府主会坐视不理?至于金剑坞,究竟是亲如手足,还是明争暗斗,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又何必遮掩?”
“就算如此,我们仍有六大门派鼎力相助,也无需借助你们的力量。”邓长川迟疑道。
“洛府主背后有六大门派,可金剑坞背后也有四大世家。”洵溱正色道,“更重要的是,除了四大世家外,天山玉龙宫也与金剑坞关系匪浅。恕我直言,中原武林这些名门正派,虽实力不俗,但有时行事太过拘泥古板,万事都讲求一个名正言顺。就拿河西秦氏与蒙古招安这两件事来说,六大门派又有谁曾主动站出来,替洛府主分忧?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也正因如此,大宋江山才会一败再败,你们的朝廷才会一让再让,你们的地盘才会一缩再缩。大宋与大辽的确曾发生过战事,但现在大辽已亡,大宋也危在旦夕,我们难道还要抱着过往的恩怨不放,而放任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断壮大吗?洛府主之前问我,少秦王究竟是‘图利’还是‘图谋’?我现在可以坦言相告,少秦王只想挫一挫蒙古人的嚣张气焰,仅此而已!”
洵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之凿凿,慷慨陈词,其中虽真假参半,但起码有些肺腑之言,倒也算恳切。
一言落下,堂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久久未有人开口。
“你能帮我什么?”突然,洛天瑾开口问道。
“我能帮洛府主做的事,远远超过洛府主的期待。”洵溱在堂中环顾一圈,故意卖起关子。
洛天瑾知道洵溱有些话不想公之于众,于是也不多问。他犹豫再三,终究轻轻点了点头,大笑道:“你曾在天山救过柳寻衣,后又送图给我,且不论此图真假,单凭这份诚意,我也不应将你们拒之门外。时才一番高论,大义凌然,豪气干云,我料就算是七尺男儿,也没几个能说的出来,洵溱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洛某佩服!少秦王身边,能有你这般年轻俊才相助,洛某实在羡慕不已!哈哈……”
“洛府主过谦了。”洵溱笑道,“今日一见,贤王府才是真正的虎踞盘龙,人才济济。尤其是洛府主,正值春秋鼎盛,手握天地乾坤,脚踏日月星河,有朝一日,必成古往今来第一英雄!”
“哈哈……”
洛天瑾爽朗一笑,继而缓缓起身,正色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贤王府的贵客。稍后,我先为你们安排地方歇息,今晚再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洛天瑾此话一出,堂中顿时一片哗然。
洵溱施礼拜谢,起身时不忘偷瞧一眼柳寻衣,只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眉宇间涌现着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纠结之色。尤其是当他看向洵溱时,更是一副若崩厥角,如丧考妣的苦闷模样。
见状,洵溱脸上的笑意却变的愈发浓郁。她红唇微启,口吐幽兰,悄无声息地朝柳寻衣吐出两个字:“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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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受制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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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过后,洛天瑾派人邀洵溱到书房一叙,并令慕容白、邓长川亲自在门外把守,任何人不得打扰。
洛天瑾与洵溱,在书房中密谈近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擦黑,二人方才出来。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但当洛天瑾迈出书房的那一刻,却是喜形于色,情见乎辞。洵溱亦是兴会淋漓,热情洋溢。显然,二人在书房中相谈甚欢。
傍晚的酒宴上,洛天瑾一改之前对洵溱不咸不淡的态度,非但热情招待,而且还当着众人,毫不避讳地与洵溱此唱彼和,声应气求。他们好像突然之间,从形同陌路,变成莫逆之交,令众人甚是不解。
凌潇潇见自己的夫君,与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志趣相投,有说有笑,不禁心生几分醋意。宴席上,她一直面沉似水,横眉冷目,甚至还对洵溱有意无意地嘲讽几句,似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反观洵溱,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与在座众人推杯换盏,喜笑颜开。
此情此景,令凌潇潇更为羞恼,若非洛鸿轩与洛凝语一直在旁小心安抚,只怕她早已忍不住当场发作。
酒桌上的唇枪舌战,明争暗斗,令陪坐之人无不心生尴尬,面面相觑。
谢玄等人既不敢得罪洛天瑾的“贵客”,也不敢冷落凌潇潇。一时间,只能勉为其难地左右逢源,硬着头皮两面赔笑,一顿饭下来,简直比与人厮杀一场还要疲惫。
对于中堂内的“欢喜冤家宴”,柳寻衣由于身份低微,并没资格参加。不过他虽未赴宴,但事后也从旁人口中得知,洛天瑾对洵溱态度大转的消息。
深更半夜,林方大还特意跑来向柳寻衣诉苦。现在府里许多人都在私下非议,怀疑洛天瑾已相中洵溱,因此才会对她厚爱有加。以至于为了讨好洵溱,洛天瑾甚至不惜忽视凌潇潇的感受。
对此,柳寻衣却另有一番揣测。他深知洛天瑾绝非好色之徒,更明白洵溱城府极深,远非寻常女子。而今洛天瑾对洵溱态度大转,想必他们二人之间,定然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协定。
只可惜,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书房中密谋些什么。否则柳寻衣也断不会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整整一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柳寻衣真正的担忧是,洵溱主动亲近洛天瑾,会不会是阴谋?若真如此,今日的柳寻衣,无疑变成她的帮凶。洛天瑾待自己恩重如山,柳寻衣虽隐瞒身份,但却绝不能恩将仇报,做出有害于贤王府的恶事。
历经一夜踌躇,柳寻衣毅然决定,与其自己胡乱猜想,不如直接去找洵溱,向其当面质问清楚。撑死双方一拍两散,鱼死网破,总好过贤王府大难临头。
翌日清晨,苦思一夜的柳寻衣匆匆梳洗一番,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洵溱一问究竟。
“砰、砰砰!”
未等柳寻衣收拾妥当,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柳寻衣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大哥来了?”
当柳寻衣满眼疑惑地打开房门时,却见他“朝思暮想”的洵溱,正笑盈盈地站在自己眼前。
“你?”柳寻衣登时一愣。洵溱的不请自来,令他又惊又慌,满眼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此时,洵溱只身一人,并未有人陪同。
“怎么?你要出去?”洵溱只在柳寻衣身上轻扫一眼,便已猜出他的意图。随之莞尔一笑,柳眉轻挑,戏谑道:“你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我揭穿,想逃之夭夭呢?还是想死马当活马医,去找我当面问个清楚?”
被洵溱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柳寻衣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眼前这个女人,视微知著,睹始知终,仿佛能洞穿人心,聪明的令人有些害怕。在洵溱面前,柳寻衣好像藏不住任何秘密。
“我要去找你。”柳寻衣深知洵溱心思缜密,于是也不隐瞒,坦言道,“我想知道你的真正来意。”
“你是想知道我的真正来意?还是想知道……我究竟会不会揭穿你的身份?”洵溱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不等柳寻衣开口,洵溱却又将话锋一转,点头道:“正好,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外边人多眼杂,你我还是进去说吧!”
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应答,洵溱却已反客为主,径自步入柳寻衣的房间。
柳寻衣心情沉重,无暇多顾,转而将房门关上,快步跟了进去。
“一切从简,简单到……仿佛不曾有人住在这里。”洵溱一边环顾着房间内的布置,一边幽幽地说道,“每日出出入入,你都会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带在身上,是害怕自己会在房中留下蛛丝马迹?还是准备着随时逃离?亦或是……柳大人你以前这种事做的太多,习惯成自然?”
闻听“柳大人”三字,柳寻衣顿时心头一紧。他下意识地回身朝门窗外望了几眼,待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暗松了一口气。
忽然,洵溱将桌上的宝剑拿起,饶有兴致地赏玩起来,话里有话地说道:“其实你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常住,又怎会有闲情逸致布置房间呢?”
柳寻衣神色一正,快步上前,一把夺下宝剑,低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给你送药!”洵溱并不恼怒,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缓缓放在桌上,解释道,“这是西域上等的金疮药,用过之后,保你在三日之内,便能行走自如,健步如飞。”
柳寻衣狐疑地扫了一眼玉瓶,试探道:“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洵溱点头笑道,“现在少秦王与北贤王已结为盟友,你我便是同一阵营,我自然希望你好。”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柳寻衣追问道,“难道想像收买玉龙宫那样,收买贤王府?你们想利用洛府主达成什么目的?”
“江湖中,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这个道理洛天瑾比你看的透彻。”洵溱淡笑道,“盟友也好,收买也好,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暂时联手而已,倘若他日两家利益出现矛盾,就算今天关系再好,到时也会刀剑想向,斗个你死我活。而今,与其说我想利用洛天瑾,倒不如说是洛天瑾想利用我。”
面对满面疑云的柳寻衣,洵溱又道:“再者,你不一样是想利用洛天瑾?又何必把我说的如此不堪,自己却自命清高?”
“你什么意思?”柳寻衣眼神一凝,沉声道,“我何时利用过府主?你休要信口雌黄……”
“灵丘山涧。”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洵溱却突然打断道,“还记得那些惨死在栈道上的蒙古人吗?”
“是你?”
柳寻衣心中大惊,“噌”的一声,下意识地拔剑出鞘,怒指着洵溱,低声喝道:“那些蒙古人是你让秦苦杀的?”
“无凭无据,你休要信口雌黄。”洵溱含糊其辞地轻轻摆了摆手,转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明知故问道,“不过……你怎知是秦苦杀了他们?”
“你……”刚才一时情急,错口失言。柳寻衣此刻幡然醒悟,却是悔之晚矣。
望着面色阴沉的柳寻衣,洵溱直言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就算秦苦不杀他们,你也同样不会放他们离开。秦苦只是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难道不是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寻衣心中忐忑,表面上却是佯装发怒。
“巴特尔是谁射死的?”洵溱冷哼道,“既然脚受了伤,那就不该去山丘伏杀。一瘸一拐的,岂不是故意给人留下把柄?”
“你……”
“不错,我在灵丘山涧看到你了。”洵溱毫不避讳地轻笑道,“我料你伏杀蒙古人,应该是想破坏蒙古朝廷对洛天瑾的招安。”
面对洵溱锐利的目光,柳寻衣已不敢再轻易开口,只是神色凝重地默默回望着她。
“我的目的,亦是如此!”洵溱正色道,“既然你我目的相同,又算不算是暂时的朋友?”
“你肯承认吗?”柳寻衣反问道,“是你让秦苦在半路截杀蒙古人?”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洵溱却是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见状,柳寻衣便已明白一切。他缓缓收起宝剑,与此同时,口中还发出一道若有似无的苦涩叹息。
“你对贤王府……”柳寻衣犹豫再三,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究竟有何目的?”
“我只能告诉你,少秦王对洛天瑾绝无恶意。”洵溱径自说道,“柳寻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被我牵制,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做我的傀儡加害洛天瑾,所以你想和我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如果我对贤王府心怀不轨,那你将不惜玉石俱焚,是不是?”
对于洵溱的反问,柳寻衣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正是想与你约法三章。”洵溱笑道,“省的你我整日互相猜忌,战战兢兢,难以共事。”
闻言,柳寻衣眼前一亮,沉吟道:“如何约法三章?”
“其一,我不拆穿你的身份,你也休要阻拦少秦王与北贤王结盟。”洵溱义正言辞地说道,“其二,这段时间,你我坦诚相待,非但不能相互猜忌,更不可相互拆台,反而还要彼此扶持。其三,少秦王诚意如金,我来中原非但不会谋害贤王府,恰恰相反,我还会帮洛天瑾解决诸多麻烦。但我也知道,这里仍有不少人看我不顺眼。因此,你要竭尽所能地保护我的周全。如此约法三章,你意如何?”
对于洵溱的言之凿凿,柳寻衣思索片刻,苦笑道:“难道我还有的选吗?”
“你别无选择!”洵溱满意地笑道,“除非……你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真正身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说罢,洵溱突然伸出芊芊玉手,举至柳寻衣面前。顿时,一股醉人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令神郁气悴的柳寻衣不禁精神一振。
“只要你对贤王府不存恶意,我……答应你!”
说罢,柳寻衣将心一横,随之抬臂挥手,与洵溱掌心相对,二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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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洛水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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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天地如墨。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贤王府翻墙而出,身如灵蛇,矫捷如电,在洛阳城的民宅阁楼之间,一起一伏便是十丈开外,转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黑衣人脚下不停,径自出城,趁夜直奔洛水河畔。
洛水河畔有片不算茂密的树林。此刻,一辆马车正静静地停在林中。林中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黑衣人踏草而飞,转瞬即来,一个飞跃瞬间钻入马车之内。速度之快,就连埋头吃草的马儿,都未有丝毫察觉。
昏暗而狭小的车厢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彼此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黑衣人缓缓摘下面前的黑巾,露出一张凝重而谨慎的俊朗脸庞,正是柳寻衣。
此时,坐在柳寻衣对面的青衣男子,则是天机阁少保,秦卫。
“柳兄,你终于来了!我已在此等了你足足两天两夜。”虽明知四下无人,但秦卫还是下意识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轻笑道,“一路可还顺利?”
“放心!”柳寻衣露出一抹苦笑,低声道,“昨日上午我便看到你留在贤王府外的记号,只不过一直未能找到机会脱身,让你久等了。”
“不碍事,我与你说笑的!”秦卫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神色一禀,正色道:“侯爷让我来问你,事情进展如何?”
“眼下,一切都在计划中,不过蒙古朝廷已开始有意渗透中原武林。目前,他们已派人去过天山玉龙宫和贤王府,也成功招募到一些绿林势力,虽不成气候,但难保他日不会聚沙成塔……”
柳寻衣将眼下的江湖局势,细细告知秦卫,并将自己目前在贤王府的近况,也一五一十地尽数道出,最后说道:“洛天瑾已越来越相信我,你回去转告侯爷,就说我会竭尽所能完成差事,不令他老人家失望。”
秦卫将柳寻衣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铭记于心,转而眼神一动,坏笑道:“柳兄,前些日子我替侯爷办过一件差事,在折戟谷截杀一个叫‘程秋’的人,而当时护送他的人,自称是贤王府弟子,此事……可否与你有关?”
柳寻衣脸色微变,可还不等他开口,秦卫却突然大手一挥,忙道:“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你有关,也知道无论我如何追问,你都不会告诉我真相。与其编故事来搪塞我,不如不说。”
柳寻衣默默注视着自言自语的秦卫,片刻后,方才缓缓吐出一句:“谢了!”
闻听此言,秦卫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绽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出拳狠狠锤在柳寻衣的胸口,大笑道:“有这句话就够了!好兄弟,不必言谢!嘿嘿……”
“侯爷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柳寻衣不可置否地淡然一笑,又问道,“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朝中有丞相和侯爷坐镇,你不必担心。侯爷还称赞你,汪绪统的事解决的很好,让东府在皇上面前,狠狠挫了挫西府的锐气,还夸你办差果然令他放心。”说罢,秦卫话锋一转,戏谑道,“不过你如今在江湖中,已经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了!又是凤鸣楼、又是少林寺,出尽风头。说到底还是柳兄你的命好,不像我,只能做些跑腿传话的小事……”
“出名未必是好事。”柳寻衣心中感慨万千,叹息道,“名气越大,就越容易被人揭穿身份,也自然就多一分凶险。”
秦卫道:“放心,侯爷已将你在天机阁的一切消息全部封藏,并严令东府内所有认识你的人,一律不许踏出临安城半步,否则以死罪论处。朝中你大可安心,绝不会有人给你找麻烦,至于民间……”
言至于此,秦卫突然眼神一变,急声问道:“民间不会还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吧?”
面对秦卫迫切的目光,柳寻衣不由地连连苦笑,点头道:“正是。”
“谁?”
“少秦王。”柳寻衣迟疑道,“你回去后帮我查一查‘少秦王’的底细。还记得雁门关的事吗?当时绑走贾大人的那伙贼人,正是少秦王的手下。”
“难道你和他们……见面了?”秦卫狐疑道。
柳寻衣苦涩道:“非但见面,而且他们现在就在贤王府中。”
“什么?”秦卫大惊失色,险些叫出声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他们……可否拆穿你的身份?”
“目前还没有。”
“为何?”
“我也想知道!”柳寻衣思量道,“我现在只知道少秦王是辽人,好像还是大辽皇族后裔,至于其他的,则一无所知。洛天瑾似乎知道一些,但他没打算告诉我,我也不便多问。所以要麻烦你去查,若能查清少秦王的底细,或许也能知晓当初他为何要绑架贾大人。”
“如此说来,他们不揭穿你,是想继续利用你?”秦卫眉头紧锁,细细分析道,“柳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你可要小心提防。”
“放心,我料想近期他们不会找我的麻烦。”柳寻衣笑道,“所以我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过你也要快,越早查清少秦王的底细,我就越有机会摆脱他们的牵制。他们主动接近洛天瑾,一定有所图谋,可无奈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很多事不方便去查,只好辛苦你和兄弟们了。”
“小事一桩。”秦卫痛快答应道,随后心念一动,又道,“对了,近日侯爷收到密报,说北边会有异动,让你万事小心。”
“异动?难道蒙古朝廷打算向大宋动兵?”
“应该不是。”秦卫沉吟道,“如若蒙古动兵,朝中必会大乱,可如今一切风平浪静,我料侯爷所说的异动,应该指的是塞北三派对中原武林的动作。”
柳寻衣眼中精光闪烁,幽幽思量道:“贤王府不肯归顺蒙古朝廷,难不成他们真打算另谋他家?比如……河西秦氏?”
“侯爷只是收到风声,究竟蒙古人意欲如何,眼下谁也不知道。总之,你独自潜伏在江湖中,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秦卫叮嘱道。
“好!”柳寻衣洒脱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秦卫的肩头,快速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赶回临安,记得替我向侯爷问好!”
说罢,柳寻衣重新将黑巾遮住脸庞,欲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柳寻衣撩开车帘的瞬间,秦卫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柳寻衣登时一愣,转身回望,却见秦卫眼神飘忽不定,神色犹豫不决,几次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心事。
“秦兄,你这是怎么了?”柳寻衣好奇地问道。
秦卫面露尴尬,苦笑道:“柳兄,其实馨德郡主她……来偷偷找过我好几次,打听你的消息……”
听闻赵馨的消息,神色凝重的柳寻衣顿时心头一软,眼神随之变的复杂起来,眉宇间流露着一抹浓浓的相思之意。
“郡主她……还好吗?”
“郡主一切安好,只是她很想见你。”见柳寻衣神色恍惚,秦卫赶忙安抚道,“原本侯爷不让我告诉你有关郡主的事,怕你分心。但我见你们有情人天各一方,不能相见,着实于心不忍,上次郡主还偷偷跑来问我,问我……”
“问你什么?”柳寻衣催促道。
“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经死了?”秦卫咧嘴挤出一抹苦笑,吞吞吐吐道,“要不为何这么久都杳无音信,就算你人不能回去见她,起码也该给她写封书信才是。”
“我这就写……”
“柳兄!”看着神色慌张的柳寻衣,秦卫急忙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劝慰道,“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你冒然写信,我能不能送到郡主之手尚未可知,万一不小心被人发现,岂不是既害了郡主,也害了你?不如你留句话,待我回到临安,找机会转告郡主。”
“可馨儿她……”
“放心,我已告诉郡主,你定然平安无事。”秦卫打断道,“很快就会回临安与她相聚。”
闻言,柳寻衣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转告郡主,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尽快回去见她,让她千万照顾好自己,切不可为我伤了身子……”说罢,柳寻衣又从怀中掏出赵馨的手帕,急声道“秦兄,这是馨儿的手帕,我一直贴身存放。你只要和她提起手帕的事,她一定会相信你真的见过我。”
“好!”秦卫重重点头道,“我一定转达郡主,柳兄放心!”
“一定……”柳寻衣瞪着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秦卫,用近乎恳求地语气再三叮嘱道,“一定转告她……”
“一定!”秦卫对天起誓道。
见此,柳寻衣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他低头望着赵馨的手帕,眼中布满伤感与惆怅,喃喃自语道:“是我对不起她……害她为我提心吊胆……”
“柳兄,我听江湖传闻,你和颍川潘家的潘雨音是……”
“北贤王欲帮潘家对抗河西秦氏,于是派我去假意成亲,好名正言顺地助潘家一臂之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此刻,柳寻衣沉浸在对赵馨的思念中,无暇旁顾,随口解释道,“如今潘家恩怨已了,此事日后也不必再提。”
秦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道:“那就好!柳兄,郡主对你一片痴情,你可千万别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放心!我与馨儿曾向天承诺,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我绝不会辜负她!”
此时,柳寻衣满脑子都是赵馨,未免心情烦闷,他迅速将手帕塞入怀中,而后朝秦卫快速告辞道:“秦兄,为免怀疑,我得走了。你一路保重!”
“柳兄,保重!”
简单道别,柳寻衣快步奔向洛阳城。秦卫则叹息一声,扬鞭驾车向临安而去。
借着朦胧月色,柳寻衣折返回城。可当他回到贤王府时,却发现原本静谧无声的府中,此刻却灯火通明,人影匆匆。
“怎么回事?”
柳寻衣小心翼翼,慢步轻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自己房间,一边换下夜行衣,一边疑惑重重地喃喃自语道:“深更半夜,府中为何突然如此喧闹?难道有人发现我……”
“砰、砰砰!”
夜行衣刚刚脱下一半,却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瞬间将柳寻衣吓出一身冷汗。
“谁?”
柳寻衣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用尽可能慵懒的语气发问。可无论他如何奋力掩饰,声音还是难免有些颤抖。显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确实将他吓的不轻。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大抵就是如此。
“门主,我是许衡!”门外传来许衡焦急的回答,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意外,“原来你在房中?果然又是汤聪那小子骗我,他刚才竟说房间里没人,实在荒谬!”
柳寻衣的心“咯噔”一沉,继而强压着心中的忐忑,低声问道:“什么事?”
“府主传命,召门主前往中堂议事!”
“现在?”
“是!”
柳寻衣匆忙换上一身素衣,故意弄乱自己的头发,深吸几口气,佯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缓缓将房门打开,狐疑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颍川来人连夜报丧,好像是潘八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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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道破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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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贤王府中堂内灯火通明,在座之人皆是一脸肃穆,唯有前来报丧的潘云,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柳寻衣还未抵达中堂,却已能在数丈之外,清楚地听到潘云的嚎啕大哭。
“洛叔叔,爷爷死的冤枉,您一定要替我们潘家主持公道!”
当柳寻衣踏入中堂时,潘云正在声泪俱下地向洛天瑾苦苦哀求。
此刻,堂中除洛天瑾外,凌潇潇、洛凝语、谢玄、邓长川、狄陌、陈雍、凌青、林方大等人均依次在列。但最令柳寻衣意外的是,与潘家毫无干系的洵溱,此时竟也赫然在座。
“柳寻衣,你迟到了。”一见柳寻衣,狄陌冷厉的声音瞬息而至,“稍后你自去东堂,领二十记无情棍。”
“遵命。”
柳寻衣不敢反驳,赶忙讪讪地点了点头。转而他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潘云,而潘云在看到柳寻衣时,竟如看到“亲人”一般,痛哭流涕地爬到柳寻衣脚下,哀嚎道:“柳大哥,爷爷死了……爷爷他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寻衣一见潘云的可怜模样,不由地心生悲悯。他亲手将潘云搀扶起来,轻声问道:“潘公子请先节哀!你慢慢告诉我们,潘八爷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之前听闻潘八爷身染重病,可是病情加重,所以……”
“不是!爷爷不是病死的!”潘云哭诉道,“爷爷是被人杀死的!爷爷一死,一群不速之客连夜冲进府里,到处乱翻,扬言要找‘玄水下卷’,并且谁敢阻拦他们就打谁。府中的下人们都被吓破了胆,躲的躲、逃的逃……而后,东湖帮的余孽就来趁火打劫,在我潘家肆无忌惮地抢掠搜刮,爹气不过,上前与他们理论,结果被打成重伤。娘和妹妹也被吓的躲到别处,不敢回家。潘淮船商因无人打理,继而迅速衰败。现如今,我们已是家破人亡了……柳大哥,你一定要替爷爷报仇,替潘家报仇啊!”
“嘶!”
潘云的一番话,令柳寻衣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潘初八只是染病而死,却不料其中竟还有这么多曲折,甚至还由此引发出诸多不幸。
“潘公子,稍安勿躁,此事我们定不会坐视不理。”此时,柳寻衣心中百般滋味,别无他言,唯有连连安抚。
“柳寻衣,东湖帮的事,是府主交给你办的。”谢玄沉声道,“为何现在还有余孽跳出来捣乱?”
柳寻衣面带愧疚,心中懊悔不已,主动承认道:“当初是因为我的一念之仁,才没有下令将东湖帮赶尽杀绝……此事,是我的错!”
“你的错我暂且记下,日后再找你算账!”狄陌面沉似水,怒目圆瞪。他身为下三门的执扇,手下做错事,自然难辞其咎。若不是碍于今夜的场合,只怕狄陌现在就会将柳寻衣押回去,狠狠惩戒一番。
“世侄,你可知是何人杀了潘八爷?”洛天瑾不理会众人,径自向潘云问道。
“是河西秦氏的人!”潘云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道,“爷爷是被人用刀杀死的。晚辈武功不济,没能捉住仇人,但那人杀死爷爷不久,秦家的走狗就冲进潘府索要‘玄水下卷’,爹说没有,他们便出手伤人,而后他们在府中到处乱翻,最终搜寻无果,方才愤愤离去。”
“那你怎知杀害你爷爷的人出自秦家?”谢玄眉头一挑,反问道。
“除了秦家,还有谁想置爷爷于死地?”潘云愤愤不平地辩解道,“他们先偷,偷不着就强行索要,可一直未能如愿,因此恼羞成怒,杀死爷爷……”
坐在一旁默默聆听的洵溱,突然缓缓摇头,随后淡淡地说道:“杀你爷爷的人,不是河西秦氏,凶手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一片哗然。
潘云五官狰狞,对洵溱怒目而视,斥责道:“这位姑娘,我潘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说这种话?难不成河西秦氏给了你什么好处?”
不等柳寻衣设法圆场,洵溱却轻蔑一笑,不以为意道:“阁下不必怄气,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因为你们与秦家有仇,被秦家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你心里痛恨秦家,因此便认定秦家就是杀害你爷爷的凶手。其实不然,以河西秦氏的手段,若真想杀人,岂会等到今天?又岂会只杀你爷爷一人?他们大可将你潘家满门诛杀,将此事变成永远也解不开的悬案。如此一来,岂不更加省事?又何必留下你这个活口,跑来贤王府求助?甚至任由你到处宣扬河西秦氏恃强凌弱,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洵溱的一席话,虽有些不近人情,却也道出了其他人心中的疑惑。
潘云犹豫片刻,转而向洛天瑾跪求道:“洛叔叔,无论如何,求你一定要为我潘家做主!”
洛天瑾神色一正,应允道:“世侄放心!我与潘八爷是莫逆之交,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我洛某人绝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我早就答应过潘八爷,一旦他驾鹤西归,我定会替他照顾潘家子孙。你且下去歇息,天亮之后,我派人和你一起赶回颍川,一者,为潘八爷吊丧。二者,查清此事的前因后果,慰藉你爷爷的在天之灵。三者,助你潘家扫清麻烦,摆脱困境,重归太平。”
“多谢洛叔叔!”洛天瑾的话令潘云如释重负,两行热泪再次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去吧!”
送走潘云,洛天瑾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谢玄,道:“你意如何?”
“府主,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们应小心处置才是。”谢玄满眼担忧地说道,“万一因此与河西秦氏撕破脸,只怕日后要生出大乱子。依我之见,杀人者未必是秦家,秦明虽因‘玄水下卷’之事,对潘家耿耿于怀,但看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仍懂得拿捏分寸,并极力克制手下。秦家虽叫嚣不断,但却并未真的做出出格之事。”
“眼下,江湖中支持秦家的人,远胜于潘家,秦明大可不必越轨行事。”凌潇潇分析道,“他只需不断造势,利用舆论和流言,迫使少林和潘家做出交代即可。都说‘人言可畏’,少林一向德高望重,如今被人指指点点,岂能视若无睹?这段时间,少林一直在追查‘玄水下卷’的去向。只可惜,究竟是什么人从悟禅手里骗走刀谱,到今天……仍未查出半点线索。”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面露惋惜之色。唯有坐在角落的洵溱,眼中却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古怪精光。
“江湖流言,说少林寺监守自盗。”邓长川瓮声道,“起初我不太相信,但‘玄水下卷’一直杳无音信,好像人间蒸发似的,以至于我现在也开始有点怀疑……”
“休要胡言!”洛天瑾喝止住邓长川的揣测,沉声道,“少林一向光明正大,绝不会做出此等苟且之事。此刻,你们无需商讨‘玄水下卷’的行踪,只需告诉我,颍川之事应该如何处置?”说罢,洛天瑾再度将目光转向谢玄,道,“你刚才说此事可大可小,意思是……”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谢玄直言道,“我们只需派人前去吊丧,顺便替潘家解决东湖帮的余孽即可。至于潘八爷之死……最好不要深究。”
“为何?”
“因为一旦追查死因,难免会查到秦家的头上。如今,秦明就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只等着有人触碰。”谢玄苦笑道,“并非我惧怕秦家,只不过如今局势混乱,贤王府又值多事之秋,在此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玄此话在情在理,引来不少人赞同。
林方大眉头一皱,急声道:“难道不再找杀死潘八爷的凶手?潘八爷岂不死的冤枉?”
“找?你找的到吗?”凌潇潇反问道,“无论凶手是谁,其目的都显而易见,分明是想嫁祸秦家。此人用心险恶,手段阴毒,如今早已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你连凶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去找?上哪儿去找?在茫茫江湖中,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夫人此言差矣!”
正当林方大被驳斥的哑口无言时,洵溱却再次开口道:“既然凶手用心险恶,手段阴毒,那他杀死潘八爷后,我们若置之不理,他则不能达成所愿,因此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此话何意?”柳寻衣追问道。
“如我所料不错,凶手还会再杀下一个人。杀一个不行,那就杀两个,杀两个不够,便杀三个。一直杀到我们将矛头对准秦家,或者潘家满门被灭为止。大事可以化小,但小事却永远也无法化无。”
“不知洵溱姑娘有何高见?”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洵溱莞尔一笑,淡然道,“若不把幕后黑手找出来,潘家永无宁日,早晚满门冤死!此人竟敢杀死潘八爷,嫁祸给河西秦氏,足以说明他绝非泛泛之辈,更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说不定……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伎俩了,只不过上一次或许未能凑效,所以才会故技重施,酿成今日的悲剧。正所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潘八爷之死便是如此,定是上一次有人嫁祸,追查未果,才会有今日之哀。倘若今天洛府主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一定还有惨剧。”
洵溱此话一出,柳寻衣和洛天瑾同时眼神一变。他们已从洵溱的只言片语中,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一件事。
去年在颍川,曾有人假扮秦天九,先杀死李豹,挑拨东湖帮与贤王府的关系,之后又借李老虎和丁翠之手,害死潘武,挑拨潘家与秦家的关系。前后两次,皆令潘家损失甚巨,今日潘八爷被人杀害,仔细想想,倒也和之前的挑拨离间之计,如出一辙。
莫非,这几件事真是同一人所为?
洵溱身为局外人,未经颍川之变,今日却能一语道破天机,此等机智,令柳寻衣不得不对她再度高看几分。
“即便有惨剧,也是潘家的惨剧……”凌潇潇迟疑道,“并非我冷血无情,只是潘家毕竟是外人,为了外人而将自己牵扯进去……真的值吗?”
“夫人又错了!”
洵溱轻轻摇动着手中的流星扇,淡笑道:“潘家,只是替死鬼。秦家,也不过是被嫁祸的傀儡罢了。幕后黑手真正想要对付的,并不是他们。”言至于此,洵溱猛地将扇面一合,转而直指洛天瑾,正色道,“而是贤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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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府主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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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夕,洛天瑾将柳寻衣单独召至书房一叙。
书案上,烛火摇曳,映出一抹淡淡的昏黄,折射出洛天瑾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庞。
满腹疑惑的柳寻衣,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目光忐忑地注视着喝茶不语的洛天瑾。昏暗的书房内鸦雀无声,静的令人心底发寒。
“洵溱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
突然,洛天瑾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令柳寻衣稍稍一愣,赶忙应和道:“是,洵溱姑娘的确是冰雪聪明。刚才她在中堂的那番言论,犹如醍醐灌顶,令在下茅塞顿开。”
“如此说来,你也怀疑幕后黑手是……曾假扮秦天九的人?”洛天瑾似笑非笑地问道。
“是。”柳寻衣如实作答,“若一切真如洵溱的推测,那我们必须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否则我们在明,此人在暗,早晚是个祸患。”
“这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做。”洛天瑾开门见山,道,“天亮后,你随潘云回颍川,好生处理潘家的事。”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我?”
“不错!”洛天瑾淡笑道,“第一,你心思缜密,武功过人,相信不会出什么纰漏。第二,那个‘假秦天九’,从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人,见过他的容貌,换别人前去,只怕于事无补。第三,你毕竟是潘八爷的‘孙女婿’,虽然有名无实,但好歹也算一场缘分,潘八爷生前对你颇为赏识,因此由你去了结此事,相信潘八爷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不知你意如何?”
柳寻衣思量片刻,拱手道:“谨遵府主之命!”说罢,柳寻衣眼神微微一动,随之话锋一转,又道,“此行……不知府主还有何交代?”
柳寻衣向来机智,料想洛天瑾此刻将他单独召至书房,绝不单是交给他差事,定然还有其他叮嘱。
洛天瑾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点头笑道:“正如谢玄所言,此事可大可小。我虽让你去查明一切,但却不希望你掉进别人的圈套,你可否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柳寻衣沉吟道,“府主的意思是……不能因为这件事,激起贤王府与河西秦氏的矛盾。”
“聪明!”洛天瑾笑道,“河西秦氏虽一直口口声声,要找少林和潘家讨个公道。但实际上,秦明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他知道我与六大门派关系匪浅,更清楚此次少林之战,我才是站在潘家与少林身后的始作俑者,所以秦明最怀疑的人也是我,并非少林。在他心里,少林也好,潘家也罢,都不过是我扔给他的诱饵罢了。”
柳寻衣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那秦明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们麻烦?反而要处处与少林作对?”
“原因有二。”洛天瑾轻声道,“一者,刀谱是在少室山弄丢的,而最后经手之人,亦是少林弟子。于情于理,秦明想要找回‘玄水下卷’,都应找少林讨要,而不应找我。他针对少林是师出有名,自然可以得到武林群雄的支持与声援。相反,他若针对我,便是无理取闹。二者,秦明深知少林有难,我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他将少林逼的越紧,无形中给我们的压力也就越大。我想不出几日,少林定会派人来向我求助。毕竟,此事是因我而起,少林本是局外之人,却不料竟给自己惹来诸多麻烦,所以少林有难,我想不理都不行。这段时间,秦家到处散布对少林不利的流言蜚语,玄明方丈最重名节声誉,定不会忍气吞声,否则他也不会极力追查‘玄水下卷’的行踪。”
柳寻衣苦笑道:“秦明这招‘攻心计’着实狠毒。当日比武,明明是他们输了,现在却恶人先告状,博取武林群雄的同情不说,还到处诋毁少林,令少林百口莫辩。之前潘八爷在世,尚有人能与之争一争‘玄水下卷’,如今潘八爷一死,秦明便可名正言顺地将‘玄水下卷’据为己有。眼下少林已成众矢之的,我们若冒然去蹚这趟浑水,贤王府只怕会因此而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这正是秦明的目的。”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我敢断言,这招‘攻心计’绝不是秦明的主意,他不过是受人致使罢了。”
“不是秦明的主意?”柳寻衣大惊,忙问道,“那是何人?”
“只凭河西秦氏,断不敢与少林和贤王府为敌。如今的秦明大张旗鼓,并且有恃无恐,甚至敢扬言找少林讨回公道,你说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助阵?”洛天瑾故作神秘地笑道。
柳寻衣灵光一闪,惊呼道:“金剑坞!”
“正是。”洛天瑾轻哼一声,轻蔑道,“秦明虽狠,但却不毒。能想出如此毒辣的攻心计,在我认识的人中,唯有金复羽一人。此人一向擅使阴招,极少与人明刀明枪的争斗。当初汪绪统的事,还有‘琴魔舞妖’去蒙古告密的事,皆是出自此人之手。他两次害我不成,如今便又生出第三计。”
“那假扮秦天九的……会不会也是金剑坞的人?”柳寻衣揣度道,“还有从悟禅手中骗走‘玄水下卷’的人,会不会也是……”
“说不准。”洛天瑾迟疑道,“但应该不会,否则他如此利用河西秦氏,秦明又岂会再继续帮他虚张声势?除非……他连秦家一起瞒着。总之,此事若换做是我,我断不会这么做。”
“为何?”
“金剑坞最大的依仗,便是武林四大世家。得罪河西秦氏,对金复羽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连累其他三家,与他产生隔阂。”洛天瑾分析道,“金复羽虽一直想对付我,但我和四大世家孰轻孰重,我想他应该分的出来。”
柳寻衣愁眉不展,一副恍若失神的沉思模样,喃喃自语道:“若是金剑坞在背后捣鬼,一切倒也简单了。但若不是金剑坞,就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藏在暗处……而且这个人对我们,也毫无善意……”
“这也是我结交少秦王的原因。”洛天瑾点头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王府在江湖中树大招风,难免引来诸多嫉妒与陷害。少林一战,贤王府随之名誉受损,此时此刻,我急需一个有实力的局外人出手相助。而这个人,就是少秦王!”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贤王府身处漩涡中心,不知何处隐藏着祸患,的确需要一个局外人帮我们辨清形式,甚至帮我们出手解决一些,我们不方便解决的事。原来这才是府主结交少秦王的真正原因,在下佩服!”
洛天瑾眉头一挑,笑问道:“寻衣,你入府已有数月,是不是认为谢玄等人,有时行事过于保守?甚至……软弱?”
面对洛天瑾的调侃,柳寻衣却不敢接话,只能讪讪一笑,算是默认。
“其实这不能怪他们。”洛天瑾解释道,“江湖之中暗流涌动,波涛汹涌,处处藏着杀机,若非谢玄等人事事小心,贤王府又岂能安安稳稳地走到今天?若一味地意气用事,贤王府早已被人灭门不知多少次了。呵呵……寻衣,你要切记,遇事要先想自保,再设法图谋。抉择时,要以自身为重,至于其他的,则都可放弃。否则你连命都丢了,又谈何宏图霸业?”
闻言,柳寻衣心中不由一阵唐突,暗想:“遇事先要‘自保’,为了自己可以放弃一切,这样真的对吗?难道人活于世,不应以道义为重?行走江湖,究竟是该舍生取义,还是舍义求生?”
“欲速则不达,要学会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徐图进取。”对柳寻衣的心思,洛天瑾并未察觉,径自说道,“寻衣,你很聪明,在贤王府的年轻弟子中,我最看好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洛天瑾此话,倒是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在心生感动的同时,也不免涌出一丝愧疚之情。
“此去颍川,吊丧事小,查出幕后黑手才是当务之急。”洛天瑾叮嘱道,“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我会在暗中帮你,引那人再次现身。”
“府主的意思是……”
“正如洵溱所言,我只需按兵不动,逼他再次向潘家出手。”洛天瑾自信地笑道,“只要抓住他,便可顺藤摸瓜,找出这个藏在暗处,一直给我们使绊子的作祟小人。”
“是!”柳寻衣痛快地答应道,“只要此人敢现身,我定会将其抓住。”
言至于此,柳寻衣眼中悄然涌出一丝犹豫之色,转而问道:“可是……万一洵溱猜错了呢?万一根本没有所谓的幕后黑手,那……”
“一月为期。”洛天瑾沉吟道,“一个月后,若颍川还没有动静,你便打道回府。”
不等柳寻衣开口,洛天瑾已喃喃自语道:“不过我有预感,洵溱猜的没错……”
柳寻衣心中惊奇,试探道:“府主为何如此相信她?难道……你不怕她有所图谋?”
“她故意接近我,必是有所图谋,毋庸置疑。但现在,她会一心一意地帮我摆平眼前的麻烦。”
“为何?”
“因为我与她有约在先,彼此各展所长,各取所需!”
洛天瑾并未将话说透,不过柳寻衣已隐隐猜到。二人的约定,指的定是当日在书房中,三个时辰的密谋。
忽然,洛天瑾眉头一挑,淡笑道:“寻衣,此行我会让洵溱与你同往,助你一臂之力。”
“什么?”
柳寻衣大惊失色,眼神随之变的有些慌乱。他对洵溱唯恐避之不及,却不料洛天瑾竟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
“正如你之前所言,洵溱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因此,有她在一旁帮你,此去颍川必能事半功倍。”言至于此,洛天瑾又话中有话地提醒道,“不过越聪明的女人,往往越危险。你要小心。顺便……替我监视她。”
“监视?”柳寻衣一头雾水,费解道,“难道府主不信她?”
“我与少秦王只是相互利用,又岂会相信洵溱?”洛天瑾嗤笑道,“此女城府极深,即便在我面前,说话也是虚虚实实,半真半假。你要小心监视她,以防她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说罢,不等似懂非懂的柳寻衣应答,洛天瑾已突然起身,稍稍活动几下筋骨,迈步走向窗边,眺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嘴角扬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微笑。
“天亮了,你们也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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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潘府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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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黎明。
十几匹快马纵蹄狂奔,划破黑夜的寂静,沿淮水北岸,一路朝颍川城门而来。
“吁!”
百米之外的高坡上,潘云匆匆勒住缰绳,转而对柳寻衣说道:“柳大哥,前边就是颍川城。只不过此刻天色尚早,城门未开,我们只能弃马步行,从南边的小门入城。”
柳寻衣举目眺望,见远处城门紧闭,于是点头应道:“请潘公子头前带路。”说罢,他便催促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弃马。
“除南边的小门外,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入城?”洵溱环视四周,语气颇有迟疑。
“北城门旁有一偏门,亦可进城。”潘云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好!”洵溱伸手一指阿保鲁、许衡等人,快速说道,“我和柳门主,随潘公子从南门入城,你们几个从北门入城。入城后不必急着去潘府,先找客栈住下,切记不要让人知道你们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许衡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阿保鲁却毫不迟疑地反对道:“不行!不行!我们走了,谁保护你?还是一起进城吧!”
洵溱摇头道:“城中人多眼杂,我们一起入城,难免惹人注意。此行,洛府主希望我们能揪出幕后黑手,若凶手看到我们人多势众,万一心存顾虑,又岂肯轻易现身?让你们藏起来,一是掩人耳目,二是出其不意。更何况……”
言至于此,洵溱突然美目一转,似笑非笑地望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戏谑道:“有柳门主在我身边,相信没人能伤到我一根头发。柳门主,你说是不是?”
柳寻衣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勉强露出一抹苦笑。随即他目光一转,向许衡等人说道:“洵溱姑娘言之有理,一切依她所言。城中有间高升客栈,你们先去那儿落脚,之后我会去找你们,自己万事小心!”
“是!”
见柳寻衣应允,洵溱不禁面露一抹得意之色,转而朝欲言又止的阿保鲁几人轻轻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随即翻身下马,随柳寻衣和潘云朝南门而去。
今日彤云密布,日月无光,天地间一片萧瑟。恰如潘家的境遇,阴霾聚顶,挥之不散。
街上疾风阵阵,两侧店铺旌旗飞卷,扑扑作响。
偶尔冒出三两行人,亦是垂头丧气,面有菜色。颍川城的上空,被一块巨大的阴云所笼罩,仿佛在酝酿一场十年不遇的雷霆暴雨。
一个时辰后,柳寻衣三人来到四处挂白的潘府门前。
只此一幕,柳寻衣的心瞬间阴沉下来,望着挂在门庭左右的条条白布,在冷风中上下翻飞,一股莫名伤感油然而生。
曾记得,柳寻衣初访潘府时,潘府的门庭是何等气派?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潘初八,率领潘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齐聚府门,满面春风地迎接柳寻衣等人。
时至今日,当时潘初八的言行举止,历历在目。音容笑貌,声声在耳。
柳寻衣此生,敬佩的人不多,潘初八绝对算一个。
在柳寻衣心里,潘初八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他知错能改,恪守道义,一身的浩然正气。哪怕穷尽一生,也要为当年的过错恕罪,单凭这份气魄,就值得世人敬佩。
柳寻衣仍清楚的记得,潘初八曾亲口说过一句话“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
正是这句话,令柳寻衣在浑浑噩噩,半人半鬼的身份变幻中,渐渐找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心念至此,柳寻衣顿感悲从中来,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也悄然红了一圈。
“爷爷!”
步入府门,望着破败不堪的庭院,以及一片狼藉的厅堂,潘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趴在地上,失声痛哭:“爷爷……孙儿遵照您的遗愿,将贤王府的人请来了……您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今日的潘府,早已不见往日风采,四方萧瑟,八面凄凉。
府内所有的厢房、院落,几乎全被洗劫一空。府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也统统被人抢掠殆尽,甚至连一些房间的门板和窗户,都被人拆了去。
柳寻衣站在院中,举目四望,今日的潘府宛若一座荒宅,哀鸿遍野,疮痍满目。
大堂之中,仅剩下一口棺材尚未被人抬走。正北墙上,一个偌大的“奠”字,令人望而生叹。
堂前,披麻戴孝的潘文夫妇和潘雨音,侧跪两旁,满脸悲恸地默默守灵。
由于潘初八逝去多日,以至堂中弥散着一股淡淡地尸体腐烂之气,但对潘文一家来说,这些早就无所谓了。
当潘云的哭声在院中响起,潘文眼中顿时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他急忙起身,踉跄着朝堂外迎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四周,胸中说不出的压抑。
“咣当!”
话音未落,西配房内陡然传出一阵响动,紧接着,三五个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乞丐,各自抱着一些衣服被褥,兴冲冲地跑至院中。
当这些乞丐看到柳寻衣几人后,先是大吃一惊,继而面面相觑地左右观瞧几眼,随后迅速抱紧怀中的衣物,头也不回地朝府门外冲去。
这一幕令柳寻衣和洵溱同时一愣,可还不等他们弄清状况,潘云已陡然起身,怒指着逃之夭夭的乞丐,呵斥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快把我家的东西还给我!”
“云儿,不要追了!”
不等潘云追赶,潘文却先一步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并满脸苦涩地缓缓摇了摇头,道:“家中早已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剩下一些破烂,就由他们拿去吧!”
“潘大爷,刚才他们是……”
“城中的乞丐而已,都是穷苦人,罢了!”潘文随口解释一句,继而朝柳寻衣拱手施礼道,“有劳柳门主远道而来,辛苦了!”转而又朝洵溱拱了拱手。
洵溱环顾四周,迟疑道:“恕我冒昧,敢问这里是……潘府?”
“是,让姑娘见笑了。”
今日的潘文,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说起话来几乎一句一叹,声音沙哑,语气悲凉,早已寻不到当初那位神清气朗,温文尔雅的潘家大掌柜。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灰头土脸,满身伤痕的可怜老人。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今日的潘家,将这俗语诠释的淋漓尽致。昔日潘家鼎盛时,门庭赫奕,家道从容,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如今潘家衰败,便是鹤困鸡群,虎落平阳,事事不顺,人人可欺。
“唉!本来潘家不至于沦落至此,河西秦氏虽派人来偷东西,但总算没有做出过分之举。只是爹突然惨遭毒手,之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无法无天的贼匪,竟堂而皇之地闯入府中,大肆抢掠。事后我们才知道,这些贼人皆是东湖帮的余孽,他们早就对潘家怀恨在心,一直想着报仇。如今,他们借着秦家的势头,趁虚而入,潘家这才……唉!”
“当地官府为何不管?”洵溱黛眉微蹙,反问道。
“官府碍于河西秦氏的威慑,故而不想蹚这趟浑水。”潘文苦笑道,“而且这些东湖帮的余孽,似乎又和他们勾结在一切,抢掠潘府所得的金银财宝,我料八成也少不了官府的好处。”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洵溱轻笑道,“你们皆是汉人,蒙古人的官府又岂会替你们做主?他们趁机捞好处不说,或许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你们汉人内斗的笑话。”
“我怀疑爹不是被秦家人所杀,而是这些东湖帮的余孽狗贼……”潘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了一个‘李老虎’,现在又冒出一个‘龙四’。”
“龙四是谁?”
“他本是李老虎的手下,昔日在东湖帮位列第四把交椅,人称‘龙四爷’。上次柳门主清剿东湖帮时,他侥幸逃过一劫。”潘文解释道,“龙四曾离开颍川暂避风头,不久后却又折返回来,并重新竖起东湖帮的大旗,欲要接替李老虎,成为颍川新霸。只不过此人极为残暴,比李老虎有过之而无不及,竟敢公然抢掠我潘家,当初李老虎在时,好歹也会找个由头,唉!我料他八成是想聚攒钱财,以此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此事……”
“在来之前,潘公子已将颍川发生的事,尽数告诉我们。”柳寻衣突然打断道,“现在我只想给潘八爷敬一柱香,至于其他事,我们稍后再议。”
对于柳寻衣的坚持,潘文自当却之不恭。
柳寻衣强忍着心中苦闷,一步步地朝灵堂走去。
行至阶前,柳寻衣突然跪倒在地,在潘家人和洵溱复杂的目光下,柳寻衣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竟跪行进入灵堂。
“柳大哥,家里已经没有香了……”潘雨音将一截手指粗细断木,缓缓递到柳寻衣面前。如今的她,比昔日削瘦许多,蓬头垢面,弱不禁风,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哪里像是千金小姐?更像是一个小乞丐。
看到潘雨音手中的断木,柳寻衣眼中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潘初八英明一世,磊落一生,死后却连根香都没有,实在可悲可叹、可怜可笑。
柳寻衣颤颤巍巍地接过断木,眼中浮现着一抹愤恨之色。他将断木戳在地上,猛地奋力一挫,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断木竟徐徐燃烧起来。
柳寻衣手持断木再三叩拜,随后将它插入棺材前,充当香炉的破碗中,再度俯首而拜,并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
“潘八爷,我曾答应过你。等你走后,定会力保潘家,决不食言!你若在天有灵,请庇佑潘家子孙平安无事。”柳寻衣凝视着棺材,眼中寒光闪烁,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的仇,我来报!潘家失去的东西,我替你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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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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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东湖帮,早已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因此,龙四在淮水江畔的水陆码头,临时搭建起一座船坞,作为他东山再起的老巢。
龙四选择船坞为巢,原因有二。其一,他不久前带人抢占了潘淮船商,即是鸠占鹊巢,自当日夜监守,船坞与潘家码头近在咫尺,龙四近水楼台,方便照应。其二,龙四汲取李老虎覆灭的教训,为防有人突袭,生逢绝处,他提前给自己留好退路。一旦颍川有变,他可迅速从水路逃出生天,而且还可以将自己抢来的金银财宝,一并带走。
龙四这招进可攻、退可守,以保万无一失。
早在潘云离开颍川时,龙四便已猜到,他定是去向贤王府求援。因此,当柳寻衣和洵溱踏入潘家还不足一个时辰,龙四便已收到消息,并立即召集手下弟兄齐聚船坞,商议对策。
经过数日的沉闷天气,今日的颍川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蒸锅,尤其到了晌午,天气又闷热又潮湿,令人燥热难耐。因此,一向繁忙的水陆码头,此刻也难得出现一丝空闲。
当龙四的手下,陆陆续续来到船坞时,却见他们的老大,此刻正醉眼迷离地躺在一群娇妻美妾之中,好不逍遥快活。
船坞内,钟鸣鼎食,满桌饕餮。一群娇滴滴的美娇娘,叽叽喳喳地围坐在龙四身边,为他揉肩捏腿,好一派花团锦簇,纸醉金迷的奢靡之景。
龙四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人,屠户出身,长的其貌不扬,满脸横肉,一身肥腻,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但却颇有一些小聪明。
此人自幼无法无天,曾在菜市上欺行霸市,无人敢惹。后被李老虎相中,充当打手,替东湖帮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可谓坏事做尽。但他也因此受到李老虎的赏识,在东湖帮的地位一升再升。直至东湖帮覆灭前,龙四的在帮中的地位,仅次于李老虎、李豹。
龙四和刘三,曾被李老虎封为东湖帮的“文武二将”。
而后,随着李豹、李老虎相继出事,刘三一命呜呼,龙四便乔装改扮,混在东湖帮众中,趁乱逃出颍川。
可不知为何?前些日子他竟又回到此地,并堂而皇之地竖起东湖帮的大旗,招募旧部,欲要重操旧业。
论心机和城府,十个龙四绑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李老虎。但也正因如此,龙四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一些曾经李老虎都不敢做的混账事。比如……带人公然洗劫潘家,并强硬地霸占潘淮船商。
龙四笃信“今朝有酒今朝醉”,因此才刚刚得势几天,他便已迫不及待地贪图享受起来。
“四爷。”
一个光头大汉,悄悄走到似睡非睡的龙四身边,低声呼唤道:“弟兄们都到了!”
“嗯。”
许久之后,龙四方才睁开惺忪睡眼。在几个娇妻美妾的搀扶下,他缓缓坐起身来,慵懒地舒展着四肢,并伸手从果盘里摘下一个葡萄,胡乱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着,汁液流淌在他那蓬乱不堪的络腮胡子上,吃相十分恶心。
“马秃子,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龙四囫囵问道。
“打听清楚了。”马秃子陪笑道,“来的确实是贤王府的人,不过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曾经害死虎爷的……柳寻衣。”
“咳咳……”
一听到“柳寻衣”的三个字,龙四散漫的神色陡然一变,嘴里随之呛了一口。他一把揪住马秃子的衣领,迅速将其拽至身前,谨慎地问道:“真是柳寻衣?”
“错不了。”马秃子拼命点了点头,转而话锋一转,颇为忌惮地提议道,“四爷,这个柳寻衣……不久前可是放过话的,说咱们东湖帮的弟兄,谁再敢踏入颍川一步,杀无赦。你看咱们是不是……暂时避一避风头?”
“放屁!”龙四小眼一瞪,一脚将马秃子踹出一个跟头,喝骂道,“上次是因为他带了几百个贤王府弟子,所以虎爷才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这次不一样,他一个人来……”
“是两个……”
“啪!”
不等马秃子好心提醒,龙四却突然冲上前去,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训斥道:“两个有屁用?和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马秃子满脸委屈,用手捂着红肿的脸颊,哭丧道:“上次,他把几百个人都藏了起来,这次会不会也……”
言至于此,马秃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防龙四再赏他一巴掌。待看到龙四若有所思的模样后,马秃子方才鼓足勇气,小声补充道:“这次他会不会也把人藏了起来?”
“这还像句人话!”龙四的大手,拼命搓动着自己的下巴,琢磨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小心提防这个柳寻衣,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马秃子见龙四动摇,登时面色一喜,凑上前去,试探道:“要不……咱们先躲躲……”
“啪!”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令马秃子委屈的恨不能哭出声来。但他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脸色凝重的龙四,再也不敢胡乱答腔。
周围的几人,皆是强忍笑意,一个个憋的脸色通红。
“怕甚?潘初八已死,贤王府不可能再给潘家当靠山,我看他们八成是来吊丧的,过两天就走了。”龙四沉吟道,“你们赶快去打探清楚,看看柳寻衣这次究竟有没有带人来?”
“四爷,那……咱们到底避不避?”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小心询问道。
“怎么避?”龙四撇嘴道,“咱们刚夺下潘家的生意和码头,好不容易尝点甜头,要是现在离开,明天它们就会被其他帮派抢走瓜分,日后咱们再想要回来,可就难喽!千辛万苦,才刚刚有点起色,老子可不想白忙活一场。”
毕竟,龙四曾做过猪肉生意,因此他懂得利用潘淮船商继续为自己赚钱。
“万一柳寻衣又像上次那样,突然袭击怎么办?”马秃子低声问道。
“不怕!咱们现在有一百多兄弟,地盘却只有这一个码头,我就不信守不住它。”龙四目光狰狞地冷声道,“更何况,咱们还有船坞!万一事有不妙,那咱们就带着钱跑……”
突然,龙四眼神一动,幽幽地思量道:“不过……你们刚才说的也有道理,不能不防。不如这样,我先将大船行到江中,你们来往乘坐小船。柳寻衣不是神仙,绝不可能从天而降,如此一来,我也能彻底放心了。”
听到龙四的话,马秃子几人不禁相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龙四此举,无疑是将他们推到风口浪尖,自己却先远远地躲了起来。
“四爷,可是……”
“报!”
不等马秃子开口,外边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声。紧接着,一个汉子火急火燎地跑进船坞,向龙四回禀道:“四爷,何大人来了!”
“哪个何大人?”此刻,龙四心烦意乱,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颍川还能有几个何大人?”
不等汉子回话,船坞外陡然传来一声冷笑。转眼间,颍川“知州”何善,已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见何善,龙四稍稍一愣,继而迅速换上一副谄媚姿态,挥手蛮横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马秃子几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赔笑道:“哎呦!原来是何大人,失礼失礼!之前来的都是何安‘何大人’,万没料到今日何善‘何大人’竟亲临大驾,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想到。嘿嘿……”
龙四本想拽些雅词,只可惜他粗人一个。憋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蓬荜生辉、荣幸之至”这样的词,只能朝何善讪讪一笑,算是恭敬。
“来来来,何大人请上座。”龙四巴结着何善,将他请入主座。而后匆忙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船坞中只留他们二人。
“何大人,我给你倒杯茶……”
“省省吧!本官找你,不是来喝茶的。”何善开门见山道,“贤王府派人来了颍川,早上已抵达潘府,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略有耳闻!略有耳闻!”龙四陪笑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废话!”何善眼睛一瞪,一脸嫌弃地看着龙四,厌恶道,“你是猪脑子吗?贤王府的人都到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儿喝花酒?你呀!简直比李老虎,还要愚蠢!”
龙四心中不悦,却又不敢表现出丝毫怒意,只能尴尬地笑道:“实不相瞒,刚刚我也在和弟兄们商量这件事,我想柳寻衣八成来者不善。”
“你们可否商量出什么对策?”何善不耐烦地追问道。
龙四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先躲一躲,暂避其锋芒……”
“啪!”
这次轮到龙四挨打了。他话未说完,何善已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鄙夷道:“柳寻衣不过区区数人,你有这么多手下,竟然还想躲?”
“什么?”龙四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急忙问道,“柳寻衣这次真的没带着几百人?大人肯定?”
“当然!”何善没好气地说道,“我早已查清,柳寻衣的确带人来了颍川,不过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个人,你怕什么?一个小小的柳寻衣,就把你吓成这副怂样,当初你还回来作甚?”
“我回来是因为……”
龙四的话说出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他犹豫片刻,突然眼睛一瞪,胡乱搪塞道:“我不怕他!谁说我怕他?只要大人你一句话,我这就带人去潘府做了他!”
闻言,何善脸色登时一变,怒声道:“此事与我何干?别忘了,是你带人抢的潘家,不是我!这件事与本官毫无关系,我能来这里提醒你,已算仁至义尽。龙四,我可告诉你,这一次,你就算把天捅个窟窿,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若敢把我牵扯进来,本官第一个取你狗命!”
“这……”龙四万没料到何善竟会说出这番话,不禁心中大惊,诧异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跟我撇清关系?”
“不是撇清关系,而是你我根本就毫无关系。”何善严词厉色道,“这次是你和潘家、和柳寻衣的私人恩怨,输赢成败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与本官无碍。”
“可我从潘家抢来的钱,你也没少拿……”
“正因如此,本官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我早就拿你问罪了!”何善沉声道,“本官也不瞒你,其实今日上午,柳寻衣已经找过我了。”
龙四眼神一禀,急声道:“他找你作甚?难道他想让你对付我?”
“非也!”何善摇头道,“他只让我给你传句话。”
“什么话?”
“他要替潘家把名下的产业、商铺、码头等等,全部变卖。并于三日之后,在英华书院举行变卖大会,任何人有兴趣皆可出价,并且价高者得!”何善说道,“这个消息现已不胫而走,相信天黑之前就能传出数百里。”
龙四眉头紧皱,狐疑道:“可潘家的商号、船只、码头……如今都在我手上,他拿什么变卖?”
何善冷笑道:“这些东西只是你抢来的,却并不是你的。柳寻衣敢公然变卖,一定有他的打算。”
说罢,何善侧目遥望着逐渐热闹起来的潘家码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据我所知,如今已有不少人,盯上潘家码头这块风水宝地。至于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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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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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四惊慌失措的模样,令何善极为厌恶。
何善凑到龙四身前,低声道:“龙四,你给本官听清楚,你从潘家抢来的东西,与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你以后不要乱说话,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何善便要拂袖离去。龙四大惊,急忙拽住何善的胳膊,急声道:“这怎么行?我从潘家抢来的东西,至少有一半进了你的口袋。眼下你见大事不妙,自己倒是摘的干净,又岂能把罪责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
“龙四!”
何善眼神一狠,双手攥住龙四的衣领,阴狠地说道:“你他妈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好歹跟李老虎混这么多年,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那些钱是你自愿孝敬我的,我可没让你去抢潘家。”
“不抢潘家,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孝敬你?”眼见何善欲要卸磨杀驴,龙四登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他奋力挣脱了何善的钳制,怒声道,“好处你拿了,现在却想推我去死?何善,没想到你的心肠比我还毒?”
“混账!”何善眼睛一瞪,斥责道,“再敢污蔑本官,当心你的脑袋!”
“无所谓!”此刻,龙四已将“混人”的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副满不在乎的阴狠模样,冷笑道,“要死大家就抱着一块死,你想让我当替罪羊?没门!”
何善气极而笑,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龙四,算本官看错了你,早知你如此胡搅蛮缠,我当初就不该纵容你去抢潘家。休要忘了,是你主动来官府找我,求我让你东山再起,不是我找的你!现在不是你当我的替罪羊,而是你想让我当你的替死鬼!”
“是又如何?”龙四轻哼一声,戏谑道,“反正你和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要是让柳寻衣知道,洗劫潘家你也有份,你猜自己会有什么结果?”
“我是朝廷命官,他们敢……”
“朝廷命官算个屁!”龙四轻蔑道,“洛阳将军又如何?敢和贤王府作对,结果不一样全家惨死?更何况你区区一个颍川小吏!洛天瑾想捏死你,就跟捏死我差不多,都是捎带手的事。哼!”
“你……”何善气的浑身颤抖,连连点指着龙四,半晌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你?”
既已撕破脸,龙四也不再顾忌何善的身份,转身大摇大摆地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颗苹果,在腋下胡乱擦拭几下,“吭哧吭哧”地大吃起来。
龙四冷眼盯着面色铁青的何善,冷笑道:“何大人,你既已上了咱的船,那就得和咱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否则,见好处你来了,出了事你又跑了,岂不是太不仗义?你最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我好好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柳寻衣。这里毕竟是咱的地盘,他一个外来的‘和尚’,势单力薄,翻不起什么大浪。咱们想对付他,其实不难。”
“我呸!”何善怒啐道,“谁和你仗义?你少在那儿惺惺作态!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早我已经答应柳寻衣,绝不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来这儿,本是好意提醒你,却不料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好,既然你敢不仁,那就休怪本官不义!”
“你想干什么?”
“本官现在就将金银钱财,统统送回潘府。”何善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说……这些是官府从贼人手里缴获的,然后再派兵擒下你,交由柳寻衣处置。到时,看看柳寻衣和潘家人会相信谁?”
“你想临阵倒戈?”龙四脸色一沉,伸手抽出桌上的钢刀,直指何善,怒声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剁了你?”
“你敢!”何善将心一横,面无惧色,满眼鄙夷,“有种你就动手。胆敢杀害朝廷命官,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大汗也必会将你碎尸万段。龙四,你可不是洛天瑾,没有金蝉脱壳的本事。”
“我杀了你……”
“住手!”
不等怒不可遏的龙四动手,一道冷清而沙哑的声音,陡然自船坞外响起。
在何善与龙四狐疑的目光下,一位身材削瘦,面目可憎的中年男人,缓步来到二人眼前。
此人,正是曾与柳寻衣有过一面之缘,并假扮“秦天九”在颍川为非作歹,挑拨离间的幕后之人。
只不过,和昔日不同的是,此人非但不是跛子,而且还能跑能跳,健步如飞。
“徐……徐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龙四面露诧异,惊呼道。
“我再不来,你这蠢货就真要犯下大错了。”男人不屑地扫了一眼龙四,转而走到满脸疑惑的何善身前,并亲手将龙四的刀从何善面前推开,似笑非笑地说道,“何大人,你真正忌惮的并非柳寻衣,而是柳寻衣背后的贤王府。你虽贪财,但却更恋命,得罪了洛天瑾,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才心生悔意,想临阵退缩,是不是?”
“你是谁?”被人一语道破心机,何善不禁脸色一沉,狐疑道,“本官好像不认识你?”
“无名小卒,何大人这种达官贵人,当然不认识我。”男人淡淡一笑,幽幽地说道,“在下徐仁。不久前,正是我让龙四重回颍川的。”
“原来是你?”何善心中暗惊,但表面上却佯装镇定,反问道,“如此说来,也是你让龙四来巴结我的?”
“任何人不巴结何大人,都会在颍川寸步难行。”徐仁转而看向满眼凝重的龙四,淡笑道,“更何况,这件事何大人也从中捞到不少好处。徐仁想重振东湖帮,何大人想要钱,你们各取所需,岂不是两全其美?”
何善上下打量着徐仁,问道:“那你又想得到什么好处?”
“我?”徐仁摇头笑道,“我只想帮你们而已。”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何善冷笑道,“你利用龙四这个蠢货来引我上钩,之后再借我们之手迫害潘家。怎么?难道你和潘家有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谈不上,只是点小恩怨罢了!”徐仁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转而说道,“如今,柳寻衣想帮潘家出头,你们何不联起手来,挫一挫他的锐气?”
“笑话!”何善冷哼道,“得罪柳寻衣事小,可万一引来洛天瑾……”
“引来又如何?”何善话音未落,徐仁却突然打断道,“你们视他如神明,我却视他为草莽。”
“你想害死我们?”龙四恍然大悟,惊呼道,“当初你怂恿我回颍川时,不是这么说的……”
“你处处针对贤王府?难道……你是河西秦氏的人?”何善揣测道。
“你们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你二人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仁戏谑道,“即便你们现在想收手,只怕潘家人和柳寻衣,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我与柳寻衣无冤无仇,而且还有些交情,所以……”
“何大人说的是‘晴川山水图’吧?”
徐仁微微一笑,随之从袖中套出一个卷轴,递到何善手中,笑道:“何大人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何善将信将疑地将卷轴缓缓打开,一幅“晴川山水图”赫然呈现在眼前。何善不禁一愣,错愕道:“这……”
“这才是真迹。”徐仁笑道,“柳寻衣将此图送给你不久,便又找人暗中掉包。你现在藏在家里,视若珍宝的……是赝品。”
“什么?”
“柳寻衣明知你要将此图献给岳父,谋求晋升之道,却仍故意设局害你。难道现在何大人还能说,你与他无冤无仇吗?”徐仁眼泛精光,蛊惑道,“柳寻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你,若非我来的及时,只怕何大人的锦绣前程……不久后便会毁于一旦。”
何善脸色阴晴不定,一副咬牙切齿的痛恨模样。他阴阴地问道:“此图你从而何来?难道是龙四洗劫潘府时……”
“不是。”徐仁回道,“此图是我亲手从潘初八怀里,夺来的。”
何善眼神一变,惊呼道:“难道潘八爷是你……”
“是。”徐仁风轻云淡地笑道,“我杀他的时候,他正在欣赏这幅‘晴川山水图’。或许人老了,都喜欢自言自语,否则我也不可能知道,这幅图竟还暗藏着如此曲折。”
龙四猛然起身,快步冲到近前,还未等何善有所反应,他已将何善手中的画轴抢走。
何善大惊,叱问道:“龙四,你这是作甚?”
“这幅图既然对何大人这么重要,不如先由我替大人保管。”龙四狞笑道,“待这场风波过后,我再还给大人。”
说罢,龙四又看向徐仁,踌躇道:“徐爷,我对你掏心掏肺,深信不疑。却不料你竟然利用我?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收场?”
“你想不想阻止柳寻衣变卖潘淮船商?”徐仁反问道。
“当然想!可是……”龙四话锋一转,神情犹豫地说道,“可是我如今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
“放心,我早已为你想好退路。”徐仁冷笑道,“三天后,我要你去潘府大闹一场。闹得越乱越好,最好能将潘文签字画押的商契、地契,统统闹到手。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颍川发财了。”
“发财?我看是发丧吧?”龙四自嘲道,“我搞出这么多麻烦,贤王府一定不会放过我。”
“贤王府远在洛阳,鞭长莫及。事后你暂时离开颍川,待一切风平浪静,再回来重振你的生意。”徐仁冷笑道,“到时,颍川已经没有潘家,洛天瑾也不会再无事生非。更何况,贤王府眼下还有一堆麻烦,顾不上颍川这点小事。你的好日子……已经不远了。至于何大人,你只需在龙四闹到不可收场时,带兵前去镇压,顺便将贤王府和潘家的人统统抓起来,并交由我处置。”
“龙四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本官却有家有业,又岂能一走了之?”
“听说你岳父快过大寿了。何大人若提前启程前往和林,我不信洛天瑾还敢追到漠北,找你麻烦。”徐仁道,“何大人有‘晴川山水图’在手,此去蒙古必定加官进爵,拜将封侯,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颍川。呵呵……还是那句话,我们三人联手,大人要权、龙四要钱、而我要人。只需通力合作,必能马到功成,三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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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英华书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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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书院位于颍川城西,乃此地第一大书院,多年来培养出无数饱学之士,功德无量。
潘云、潘雨音以及潘春,都曾在这间书院,历经数年寒窗苦读。
值得一提的是,此书院当年是由潘初八出钱修建,多年来一直由当地士绅打理,潘家从未收过一文钱。细算起来,其实英华书院也是潘家的一份产业。
书院坐北朝南,前后三进。东有一别院,名曰“致远”,供人居住。西有一阆苑,名曰“宁静”。阆苑内布满假山怪石,奇花异草,中间是一汪湖水。碧波荡漾,上修石桥,廊腰缦回,四通八方。
湖中修有一座平台,名曰“静心台”,可容纳百人。此台是学子们平日晨读的地方,也是明日潘家举办变卖大会的场所。
傍晚,柳寻衣在静心台席地而坐,仰望夜空,思绪无限。今夜云薄雾淡,月明星稀,天地间的距离,似乎出奇的遥远,但又好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突然,洵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柳寻衣循声而望,见她拎着一壶清酒,深邃而明亮的眸子,远远眺望着星空,闲庭信步地朝柳寻衣走来。
今夜,洵溱难得变回女儿装扮,长发如瀑,银钗斜缀,一袭紫裙随风飘动。远远望去,宛若明月仙子,步落星河。
似是注意到柳寻衣疑惑的目光,洵溱莞尔一笑,继而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本欲打算来此‘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却不料你也在这儿。也罢,算上你一个如何?”
说话的功夫,洵溱已来到近前,不等柳寻衣回答,她却已泰然自若地坐在柳寻衣身旁,看她那副安之若素的从容模样,反倒令柳寻衣有些无所适从。
“咳咳,难得你有如此雅兴,我还是不打扰了。”话音未落,柳寻衣已匆忙起身,欲要离去。
“你害怕我?”洵溱突然开口笑道,“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洵溱此话,倒也说的不假。柳寻衣对洵溱虽谈不上惧怕,但的确深怀忌惮。他在这个女人手里屡次吃亏不说,而且自己还有致命的把柄,被她攥在手中。因此,柳寻衣一看到洵溱,就莫名的心惊胆战,恨不能避而远之。
“我……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些事需要交代给许衡他们……”
“该交代的,我早已交代完了,你无需费心。”洵溱自信地笑道,突然美目一转,直勾勾地盯着坐立不安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堂堂七尺男儿,竟会惧怕我一个小女子?你是心中有鬼?还是做贼心虚?”
“有什么鬼?”柳寻衣轻哼一声,转而坐回到洵溱身旁,愤愤不平地搪塞道,“我只是嫌你的酒太少,想去多搬几坛而已。”
“好酒不在于多少,就像知己不在于多寡。”洵溱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倒是极为精辟。”
柳寻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洵溱,轻笑道:“真看不出,你对我们汉人的诗酒文章,确实懂得不少。”
“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必要懂得兼收并蓄,又岂能故步自封?”洵溱轻笑道,“我虽是辽人,但自幼便熟读你们汉人的‘经史子集’,其中虽有不少迂腐保守,但也有诸多鞭辟入里之言,入木三分之鉴。看的越多,我就越感慨于你们汉人的底蕴和文化,难怪汉人的江山,能自夏商一直延续至今,而从不间断,想来确有你们的强盛之处。”
洵溱一席话,令柳寻衣不禁心中窃喜。
“只可惜……”不等柳寻衣谦逊寒暄,洵溱却话锋一转,又道,“你们不懂得择长舍短,而是一味保留。不知天命、不识运数、不通时势、不辨造化。自诩饱学者,傲慢自大,夸夸其谈,实乃迂腐之极。不读诗书者,则穷凶极恶,自私贪婪。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今日的大宋江山,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你们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全都变成一纸空谈,亏你们还敢洋洋得意,自诩知书达理?实则早已是虚有其表,外强中干。”
洵溱此话,令柳寻衣顿感错愕,刚刚萦绕在心头的丝丝窃喜,顷刻间烟消云散,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深的思量。
这么多年,柳寻衣一直在为朝廷披肝沥胆,万死不辞。但他却从未仔细想过,今日大宋的危局,究竟是如何造成的?他为朝廷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都不知是对是错。而真正令大宋衰败的原因,却远非他理解的那么简单。想重振河山,也绝非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练就一身高强的武功,固然可以冲锋陷阵,笑傲沙场,甚至攻城掠地,夺取天下。但若想治理天下,令四海升平,却是再厉害的武功也难以达成。
如此想来,柳寻衣不由地心生悲凉,神色也随之一暗。
见柳寻衣一副怅然所失的模样,洵溱却颇为得意地微微一笑,转而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对了,让潘家变卖家业之事,还要多谢你的提点。”柳寻衣神色一正,苦笑道,“反正东西已经被人抢走,潘家不可能再要回来,即便要回来,怕也守不住几天。如果不是你的建议,潘家恐怕连一文钱都剩不下。”
“好在潘文在临危之际,将文书地契统统保留下来,否则想卖也卖不成。”洵溱不以为意地回道,“潘家把颍川的黑白两道,全部得罪。再加上名声已毁,与其留在这里担惊受怕,倒不如拿钱走人,另谋出路。”
“确实如此。”柳寻衣点头道,“我们保的了他们一时,却保不了他们一世。只不过……明天真会有人来买吗?”
“只要价格合适,一定有人出价。”洵溱自信地笑道,“龙四不是李老虎,他行事鲁莽,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明眼人都知道,龙四这种莽夫一定活不长久。因此,龙四镇不住颍川这片地界,也自然阻止不了有人买下潘家的产业。”
“如此肯定?”
洵溱神秘一笑,又道:“我非但知道明天会有不少人出价,而且还知道,龙四必会现身。”
“龙四?”柳寻衣沉吟道,“他敢来吗?我听说他将老巢设在船上,就是为了方便逃跑。按理说,他应该对我们避之不及,又怎会自投罗网?”
洵溱面色古怪地盯着柳寻衣,讽刺道:“你以为自己是洛天瑾吗?只凭你‘柳寻衣’三个字就能威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
“我……”
“你故意让何善给龙四传话,目的不也是想引蛇出洞吗?”洵溱一语道破柳寻衣的心思,嗤笑道,“如今龙四着了你的道,你为何反而没了自信?”
柳寻衣苦笑道:“我只想敲山震虎,却不认为真能引蛇出洞。”
“龙四早已将潘淮船商视为己有,如今你要堂而皇之地卖他的东西,他岂能不来?”洵溱解释道。
“区区一个龙四,我尚不至于放在心里。”柳寻衣迟疑道,“但府主想让我们找出杀害潘八爷的幕后真凶,此事……莫非也与龙四有关?”
洵溱点头道:“潘八爷前脚死,龙四后脚就来洗劫潘家,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而且据我打探,龙四此人一向有勇无谋,蠢货一个。他又岂能想到利用洗劫潘家,来壮大自己的势力?更何况,他还懂得勾结何善,替自己铺路。可能吗?”
“你的意思是……龙四是受人蛊惑?”
“是不是受人蛊惑不好说,但龙四背后一定有人指点。”洵溱笑道,“但这个人并非真心帮助龙四,反而还想置他于死地。”
“此话怎讲?”
“明知潘家背后有贤王府撑腰,龙四还敢来洗劫潘家,摆明是自找麻烦。”洵溱笑道,“倘若龙四聪明,他不可能看不出洗劫潘家之后的隐患。他若愚蠢,又怎会想到勾结官府,里应外合?所以解释只有一个,龙四愚不可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人唆使,因此他才敢洗劫潘家,但自招祸患,却又浑然不知。而在背后唆使龙四的人……”
“就是杀害潘八爷的人!”柳寻衣下意识地惊呼道,与此同时,他看向洵溱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敬佩之色。
“你还不算太笨!”洵溱颇为满意地点笑道,“所以我建议潘家举办变卖大会,一者,是为了帮潘家赚些盘缠,方便日后另谋出路。二者,是为了引出龙四,此人愚蠢莽撞,定不会心甘情愿地看着已经到手的东西,再由我们转卖给他人,所以他明天必会来这里捣乱。”
“只要我们找到龙四,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的真凶。”柳寻衣颇为兴奋地连连点头道,“好计策,在下佩服!”
对于柳寻衣的夸赞,洵溱却黛眉微蹙,颇有疑虑地摇头道:“未必!真凶心思狡猾,手段歹毒,他不可能看不出,我们为他设下的圈套,所以他一定不会束手就擒。因此,就算我们抓住龙四,八成也问不出真凶的行踪。”
“有道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回道,“倘若真凶与当初假扮秦天九的是同一人,那确实行踪不定,难以捉摸。”
“所以只凭龙四充当诱饵,怕是引不出他。”洵溱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那该如何?”
“必须换一个更大的诱饵。”洵溱别有深意地笑道,“而且不能让凶手以为自己是鱼,反而要让他认为……我们才是鱼。”
“什么意思?”柳寻衣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满眼茫然地望着洵溱,“到底谁是鱼?谁是饵?”
“我们用潘家为饵,钓出龙四,想通过龙四找出真凶。而真凶就以龙四为饵,来钓我们上钩。”洵溱言之凿凿地揣测道,“真凶想将计就计,那我们便如他所愿。因此,我们要先假装咬住他的钩,方才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他钓我们,我们钓他,至于究竟谁会上谁的钩,那就要看谁的饵更有分量。”
柳寻衣眉头紧皱,一头雾水,思量许久,方才连连摇头道:“你说只凭龙四怕是引不出他,那究竟谁才是更大的诱饵?”
闻言,洵溱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她这种眼神,令柳寻衣心里一阵发寒。
“最好的诱饵,其实我早已找到。”洵溱故作娇嗔地笑道。说罢,她还朝柳寻衣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令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同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说什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想必……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柳寻衣狐疑道,“直说吧!你究竟想让谁做饵?”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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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英华书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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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英华书院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十里八乡的富贾乡绅,自四面八方而来。来人有男有女,个个富贵逼人,珠围翠绕,一看便知身家不菲。
许衡、汤聪依照柳寻衣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将人群引入西苑静心台。
此时,静心台上横七竖八,摆放着五十六把太师椅。老爷、夫人们各自寻位落座,而随从、奴仆们则颇为识趣地站在场边,不敢僭越。
正前方设有一张方桌,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木匣。此时,木匣已被上锁,廖川、廖海各自持刀站于左右,不许任何人靠近。
旁人不用多问,也能猜出木匣中所放何物,定是潘家的文书地契。
潘云、潘雨音忙前忙后地招呼八方来客,由于宾客大都是颍川当地,有头有脸的商界人物,故而他们对潘家这对儿“金童玉女”并不陌生,彼此倒也省去一些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地相互寒暄着。
至于潘文,则和柳寻衣在偏堂中静候开场。
“真没想到,我潘家竟会落得如此田地。唉!”
透过窗户,潘文眺望着静心台上熙熙攘攘的宾客,一双老眼中,布满失落之色,心中更是百般滋味,说不出的难受。
柳寻衣好言安抚道:“潘大爷放心,稍后我定会寻一个好买主,谈个好价钱。让你们有足够的本钱,日后东山再起。”
潘文再度叹息一声,苦笑道:“谈何东山再起?日后只求我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就知足了。”说罢,他又望了一眼窗外,惆怅道,“倘若爹在天有灵,定会责怪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太窝囊。他老人家在颍川辛辛苦苦打拼了几十年,结果却被我们一夜之间败的精光。实在是……”
“如若潘八爷泉下有知,他定不希望你们留在这里继续受苦。”柳寻衣打断道,“所以潘大爷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天意。”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潘文自嘲地笑道,“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若非念及云儿和雨音,我定与那龙四拼个你死我活。今天这场变卖大会,说不定龙四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柳寻衣伸手轻轻拍了拍潘文的肩膀,一脸轻松地抚慰道:“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门主,潘掌柜,人来的差不多了。”突然,许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柳寻衣与潘文对视一眼,转而问道:“龙四来了吗?”
“还没有。”许衡迟疑道,“门主,咱们还等他吗?”
柳寻衣沉吟片刻,毅然起身道:“不等了,准备开始。”
“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潘文在柳寻衣的陪同下,缓缓来到静心台。
众人一见潘文,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此刻,每个人脸上所洋溢着神情迥然不同,有同情怜悯、有幸灾乐祸、有不屑一顾、有嚣张自傲,总之人生百态,应有尽有。
昔日的颍川首富,如今沦落到变卖家产,且不论此事的前因后果究竟如何,单说今日这场变卖大会,就足以令天下人在背后戳潘文的脊梁骨,大骂其是败家子。
“今天……”潘文站在众人面前,面色难堪,眼神彷徨,甚至就连双腿都在情不自禁地微微发颤。他,并非紧张,而是难过。
“今天我……”潘文几次欲言又止,喉咙里如同卡着东西,支支吾吾半天,却始终道不出下文。
努力尝试数次,潘文皆无功而返,这令一旁的大夫人和潘云又急又悲,潘雨音更是忍不住地低声呜咽起来。
此刻,上百道目光齐聚在潘文身上,有人疑惑,有人茫然,还有人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潘文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许久之后,他缓缓将目光转向柳寻衣,似是寻求帮助。
见状,柳寻衣快步上前,将潘文挡在身后,朗声道:“今日的目的,想必各位都十分清楚。在下柳寻衣,受潘大掌柜所托,帮他出让潘家在颍川的部分家产,换取现银,以作他用。”
见柳寻衣出面解围,潘文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浊气,转而慢慢退到一旁。
“小兄弟,敢问今日这场变卖大会,是否只要现银?”人群中,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高声询问道。
“银票亦可。”柳寻衣不紧不慢地回道,“不过需当面两清,恕不拖欠。”
“这是自然。”另一名珠光宝气的妇人,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笑问道,“好一个俊俏结实的少年郎,不知你与潘家是什么关系?我若出钱买下潘家的东西,不知你能否赏光……陪我吃顿饭?”
闻言,场边的许衡欲要上前喝斥,但却被柳寻衣挥手制止。
柳寻衣笑道:“多谢各位来捧潘大掌柜的场,今日来的都是潘家的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万事都好商量。”
说罢,柳寻衣不等那妇人再度接茬,已径自走到桌旁,伸手按住木匣,笑道:“诸位,这里面是潘家在颍川部分产业的文书地契,包括潘家府邸一座、大仓库九间、小仓库二十二间、大商铺四间、小商铺十七间,货船四十艘,以及潘淮船商麾下的水陆码头一处,此码头乃是颍川最大的水陆码头,共有六个渡口,可同时容纳十二只货船停靠。”
柳寻衣此话一出,场中已有不少人眼泛精光,面露贪婪之色。
众所周知,在颍川做生意十之八九都离不开水路,而潘家这些产业,几乎个个都是颍川最好的,无论地段,还是规模,皆是上上之选。
得到它们,无异于广开财路,日后必能财源滚滚。因此,这些乡绅富贾又岂能不对此垂涎三尺。
柳寻衣环顾着窃窃私语的众人,又道:“依照潘八爷生前的遗愿,这座英华书院,将无偿赠与本地乡亲,以供颍川后辈们读书之用。”
“潘八爷真是高义啊!”
“潘八爷乐善好施,功德无量!”
“八爷可称是我颍川第一大善人,只可惜……唉!”
一时间,场中不断响起对潘初八的恭维悼念之声。令潘家人再度深陷悲伤,忍不住掩面而泣。
“请小兄弟出价吧!”突然有人高喊一声,“潘家这么多产业,要卖多少钱?”
“潘家府邸,要价十五万两。九间大仓库,每间要价三万两,共计二十七万两。二十二间小仓库,每间要价一万两,共计二十二万两。四间大商铺,每间要价十万两,共计四十万两。十七间小商铺,每间要价三万两,共计五十一万两。四十艘货船,每只五千两,共计二十万两。潘家码头……”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提及“潘家码头”时,场中顿时变的一片肃静,所有人都瞪着紧张而好奇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寻衣。
柳寻衣扫视众人,缓缓开口道:“潘家码头,要价一百万两。”
柳寻衣所说的价钱,并未引起众人的惊呼。在座的皆是精明老道的生意人,因此对于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早已烂熟于心。今日柳寻衣所报的价钱,其实要远远低于它们的本来价值,因此绝对算得上物超所值。
其实这是潘文的意思,他并不想求财,只想将这些东西尽快变卖,然后带着家人,早日离开颍川这个伤心地。
“买下潘家所有的产业,只需二百七十五万两白银,此事当真?”柳寻衣话音未落,场中已有人算出总数,并高声说道:“若文书地契皆在,我愿全部卖下。”
“我出三百万两,给潘大掌柜凑个整数。”珠光宝气的妇人开口笑道。说罢,他还朝柳寻衣抛出一个媚眼,笑问道:“小兄弟以为如何?”
片刻间便已抬价二十五万,就连柳寻衣也不得不感慨,眼前这些人的财大气粗。
“我出三百二十万两。”再度有人出价。
“三百二十五万两。”
“我愿出三百三十万两。”
“你们休要与我争抢,我出三百五十万两!”
“什么叫抢?叫价当然是各凭本事,谁出的钱多,东西就是谁的。我出三百七十万两!”
一时间,静心台上叫价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这些乡绅、富贾争相竞价,有的干脆联合起来一起出价,力求将潘家的产业尽数收入囊中。
见状,柳寻衣不禁和潘文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哭笑不得之意。
一旁的潘云和潘雨音,看着自家的产业被人争来争去,难免心中五味陈杂,脸色也变的十分难堪。
片刻的功夫,价钱已从二百七十五万两,一路飙升到五百万两,几乎翻了一倍。
“如何?”一位油光满面,满脸堆笑的胖老头,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笑问道,“可有人愿与老夫再争?”
“果然是邱百万。”潘文一副不出意料的苦涩模样,向柳寻衣解释道,“昔日在颍川,他的邱远船商,仅次于我们家的潘淮船商。此人的性格,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挥金似土,一掷千金更是家常便饭。颍川当地百姓戏称他为‘邱百万’。如今他出价最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果然,邱百万出价五百万两后,场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不少人面面相觑,左右顾盼,犹豫半天,却无人没再敢轻易开口。
邱百万似乎很满意这种结果,他满脸得意地朝众人拱了拱手,大笑道:“承蒙各位肯给老夫这个面子,多谢了!”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片真假参半的恭维声。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斗胆将潘八爷的遗物收下,日后定会将其发扬光大。哈哈……”说罢,邱百万便笑盈盈地朝柳寻衣和潘文走来。
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厮,赶忙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
邱百万将银票拿到潘文面前,淡笑道:“世侄,这里是五十万两银票,你且收下。剩下的四百五十万,你随我回府去拿。”
潘文目光颤抖地望着银票,眉宇间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苦涩。
“邱掌柜,要不要先点验一下文书地契?”大夫人见潘文内心挣扎,急忙开口圆场。
邱百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大笑道:“不必!你们是潘八爷的家人,老夫信得过。”说罢,他又将手中的银票朝潘文举了举,催促道,“世侄,还不快快收下?”
此刻,潘文脸色煞白,他艰难地抬眼看向春风得意的邱百万,转而又看向柳寻衣。最终,在柳寻衣鼓励的目光下,方才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欲要接下银票。
“慢着!”
突然,一声暴喝在远处响起,瞬间打断了潘文的动作。
众人大惊,纷纷转头回望,却见龙四在几十个大汉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朝静心台走来。
“龙四!”
一见龙四,潘家人登时面露怒色。潘云更是差点抽刀冲上去,幸好被汤聪及时拦下。
“龙四,你来作甚?”被人破坏好事,邱百万不禁心生愠怒。
“你老糊涂了?”龙四冷笑一声,步入静心台后,随便找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轻蔑地笑道,“来这儿,当然是买东西!难道来请你吃饭不成?”
“买东西?你怕是晚了一步!”邱百万冷笑道,“老夫已经出价五百万两白银。你想和我争?哼!就算是把你卖了,怕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吧?”
“五百万两算个屁!”龙四陡然打了一个响指,身旁的马秃子会意,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小心翼翼地递上前去。
龙四将厚厚一沓银票,随意地往地上一甩,戏谑道:“老子出六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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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英华书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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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万两?哼!”邱百万瞥了一眼散落在地的银票,沉声道,“龙四,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不成?你会有这么多钱?地上的银票,怕是连一万两都不够吧?”
“老头,你到底懂不懂啊?”龙四无所顾忌地嘲讽道,“不懂就滚回去多念点书,别出来丢人现眼!谁他妈会把六百万两银子,整天带在身上出出入入?这些当然是定钱,我得先验货,然后才能把剩下的钱结清。屁都不懂,老子懒得理你,快叫个能做主的出来跟我说话。”
“龙四,我看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吧?”潘云怒喝道,“潘家和你的账还没算清,你竟然还敢跑到这儿来闹事?”
“潘云,你是不是让我打傻了?”龙四笑骂道,“平日里没见你这么嚣张过,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给你撑腰不成?”
说罢,龙四突然站起身来,手搭凉棚,故作戏谑地在场中四处眺望,口中没正经儿地喃喃自语道:“老子倒想看看,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勇气,敢顶撞我。”
龙四言行怪诞,举止荒唐,俨然“混人”一个。
“你就是龙四?”
柳寻衣凝视着惺惺作态的龙四,淡淡地问道。
“谁叫我?”
龙四故作惊奇地大叫一声,转而又跳到椅子上,左右环顾起来,同时还伸手点指着周围的乡绅富贾,挨个追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龙四目光所及,无不招来一片敢怒而不敢言的厌恶之色。
“龙四,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你休要在此胡闹……”
“去你妈的!”
旁边的一位六旬乡绅,是打小看着龙四长大的。他本想好言相劝,但话未说完,却被龙四一个猛虎跳涧踹翻在地。
在周围人的一片惊呼声中,龙四竟对这位乡绅,肆无忌惮地拳打脚踢起来,边打边叫嚣道:“说了多少次?龙四是你叫的吗?叫龙四爷!你这个倚老卖老的老王八蛋,老子从小就看你不碍眼,真是越老越欠打!”
乡绅的子侄本欲上前阻拦,但却被龙四的手下,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通拳脚。
“给我打!”气喘吁吁的龙四,怒指着蜷缩在地,一动不动的乡绅,喝骂道,“打到他长记性为止。”
“住手!”
柳寻衣一声断喝,许衡、汤聪、廖川、廖海纷纷抽刀出鞘,虎视眈眈地盯着龙四。
“都住手!”龙四扫了一眼柳寻衣,转而对鼻青脸肿的乡绅说道:“这笔账我先记下,回头再找你这老王八蛋算清楚!”
在柳寻衣冷厉的目光下,龙四缓步上前,可不等他靠近柳寻衣,许衡已将刀横在其身前,拦下他的去路。
“你就是柳寻衣?”龙四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毫不避讳地与柳寻衣对视着。
“柳寻衣是你叫的?”汤聪眼睛一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冷喝道,“叫柳门主!”
龙四轻瞥一眼汤聪,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狞笑,但却并未过多理会。
“既是当众变卖,那我能不能出价?”龙四刁难道。
“柳门主,老夫不相信他有那么多钱。”邱百万质疑道。
“银子我是凑不出那么多,但我有别的,同样价值不菲。”龙四戏谑道,“价值比六百万两银子……只多不少。”
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有什么?”
“我有金银装饰十箱,珍珠美玉十箱、绫罗绸缎十箱、古玩字画十箱、名贵药材十箱……”龙四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一一清算着,突然他眼睛一亮,故作恍然大悟道,“对了,还有一尊白玉观音,这么大个!”
说罢,龙四赶忙举起双手,在半空比划一番。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生怕柳寻衣不相信他。
此话一出,柳寻衣和潘家人的眼神陡然一变。他们都知道,那尊白玉观音,正是去年洛天瑾送给潘初八的寿礼。
显然,龙四刚才所说的一切,皆是他从潘家抢走的东西。
用潘家的钱,来买潘家的地,龙四的卑鄙行径,立即招来众人的一片鄙夷。但碍于被打乡绅的惨状,因此谁也没敢多言。
龙四似乎看不出柳寻衣的不悦,故作好奇地追问道:“如何?我这些东西,值不值六百万两?如果不够,我还有别的……”
“呼!”
龙四话音未落,柳寻衣已突然出手。他的动作快若闪电,就连挡在龙四身前的许衡,都没来的及反应。霎时间,柳寻衣的右手,已死死掐住龙四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静心台上一片哗然。
龙四在柳寻衣的钳制下,脸色憋的通红,他欲张口说话,但唇齿未启,柳寻衣的五指却猛地用力一收,龙四顿感喉头一紧,恨不能将半条舌头从嘴里吐出来,哪里还能再说出半句?
因此,没有人知道龙四开口,究竟是想求饶?还是想继续挑衅?
至于龙四的手下,当他们有所反应时,一切已晚。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柳寻衣冷视着几乎憋死的龙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你这种下三滥,恨不能见一个杀一个。”
汤聪见柳寻衣杀心骤起,不禁眼神一变,急忙凑上前去,低声耳语道:“门主,洵溱姑娘嘱咐过……”
听罢,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似是平复内心的波动。随之狠狠向前一推,将奄奄一息的龙四登时推出几个跟头。
“让诸位见笑了。”柳寻衣淡淡地说道,“今天谁都能出价,唯独龙四这个狗杂碎不行!如无人高过邱掌柜的五百万两,那此事就……”
“邱百万!”在一群大汉的重重保护下,龙四不敢再在柳寻衣面前放肆,转而将阴狠的目光投向邱百万,威胁道,“你应该知道,潘家码头如今在我手里。你若敢买,我定让你邱家鸡犬不宁!”
被龙四当面威胁,邱百万极为震怒。但他毕竟是商人,又如何能与土匪强盗纠缠?倘若龙四真霸着潘家码头不肯放手,邱百万也的确无计可施。
心念至此,邱百万不禁面露犹豫之色,踌躇道:“柳门主,此事你看……”
见邱百万服软,龙四陡然放声大笑,神色猖狂,不可一世。
“今天我便放出话来,谁敢买潘家的东西,那就是与我龙四为敌!”龙四恶狠狠地瞪着众人,与此同时,他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以免柳寻衣再次突袭。
“龙四,你休要欺人太甚!”潘文气的浑身颤抖,怒斥道:“柳门主可是贤王府的人,你可知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怕个鸟?”龙四穷凶极恶地驳斥道,“有种你们就把洛天瑾叫来?我倒要看看他敢把我怎么样?”
“疯了!疯了!龙四简直疯了!”大夫人悲愤交加,连连叹息。
潘雨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低声问道:“柳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此刻,柳寻衣心急如焚,但洵溱昨夜有言在先,他一定要一忍再忍,一直忍到龙四背后的人出现为止。因此,即便他此时怒不可遏,也绝不能为图一时之快而斩杀龙四。
“哈哈……”龙四得意地大笑道,“柳寻衣,潘文,你们看到了吧?有我龙四爷在,颍川根本无人敢买你们的东西。你们手里的文书地契,就是几张废纸,一文不值!”
“谁说无人敢买?”
龙四话音未落,静心台的角落中,突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人群后,缓步走出一位身着布衣的老者。六旬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慈眉善目,身形瘦弱,但却精神矍铄。
“你是谁?”龙四眉毛皱成一团,挑衅道,“看着脸生,你可知老子是谁?”
老者对龙四视若无睹,径自走到柳寻衣和潘文身前,拱手道:“老朽沈贵,见过柳门主、潘掌柜。”
“不知前辈是……”
“我家老爷愿出白银一千万两,买下潘淮船商在颍川的所有买卖。”沈贵直言道。说罢,他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金票,缓缓放在桌上,淡淡地说道,“现有金票十万,价值白银一千万两,请潘掌柜点验。”
“嘶!”沈贵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看沈贵身着朴素,貌不惊人,却没想到出手竟如此阔绰。而且他从始至终语气平淡,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豪掷千金,却如同花费几文钱似的,心如止水,云淡风轻,着实令人惊叹。
邱百万瞪着一双布满惊骇与狐疑的老眼,错愕地盯着沈贵,眉宇间涌现着一抹浓浓的思量之意,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与此同时,场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暗暗揣测起沈贵的身份。
潘文经商多年,因此这些金票,他一眼便知真假。此刻,他心中同样充满惊讶,如此大手笔,就算潘初八在世,怕也做不出来。
潘文确认金票无误后,轻轻朝柳寻衣点了点头。见状,柳寻衣向沈贵拱手道:“在下斗胆相问,不知沈老所说的‘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他不怕得罪龙四,惹祸上身?甚至于……日后麻烦不断?”
“我家老爷,平生朋友无数,仇人亦无数。”沈贵淡笑道,“区区龙四,想与我家老爷作对,只怕还不够资格。我家老爷是潘八爷的朋友,之前因潘八爷在颍川经商,因此不想冒然插手此地的生意。如今潘八爷仙逝,他便想在颍川做点小生意。这一千万两,正是老爷对潘家的一点心意。除了买下潘淮船商的所有地契外,剩下的钱,算作帛金。呵呵……”
此言一出,龙四的脸上不禁变颜变色,可还不等他开口捣乱,潘文却已将金票收下,并将木匣递到沈贵面前,恭敬地说道:“沈老,这里面有我潘家的所有文书、地契,现一并交给你。请你务必替我转谢……”
“我想起来了!”潘文话音未落,邱百万却突然眼前一亮,急声道,“你是沈贵,东善商号的‘金算盘’沈贵!是不是?”
沈贵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见状,静心台上顿时炸开了锅。一时间,众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向沈贵的目光中,纷纷浮现着一抹浓浓的骇然之色。
“东善商会?”柳寻衣当即一愣,诧异道,“如此说来,阁下所说‘老爷’就是……大宋首富,沈东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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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英华书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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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善商号?”龙四一脸茫然,转而问向身旁的马秃子,“什么是东善商号?”
对于龙四的无知,马秃子不禁面露苦涩,快速解释道:“大宋第一商号,他们的老爷叫沈东善,乃是大宋首富。”
“大宋首富?”
龙四眼中顿时迸发出一抹贪婪的精光,狞笑道:“潘初八不过是颍川首富,就已经富得流油。咱们若是抢了大宋首富,那岂不是……”
“嘘!”不等龙四把话说完,马秃子已满眼惶恐地急忙劝阻道,“四爷,沈东善可不是潘初八能比的,东善商号的伙计,比咱俩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沈东善养的护卫打手,比皇帝都不差。他的生意遍天下,多的数都数不清。咱们想抢他……除非活腻了。”
“贤王府老子都不怕,还怕他沈东善?”龙四轻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马秃子连连摇头道,“东善商号和贤王府不同,洛天瑾是武林枭雄,虽势力强横,但做事好歹会遵循江湖规矩。沈东善不一样,他是黑白通吃,而且不择手段。虽然威望不如洛天瑾,但他有花不完的钱,和用不尽的关系网。他随便扔出一千几百万两,到时全天下的人都会追杀我们。官府衙门、武林门派、江湖豪杰,甚至是绿林好汉,全都会一呼百应。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天涯海角,无处遁形。而且据我所知,沈东善和洛天瑾……私交甚密。”
马秃子的一席话,令龙四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吐沫。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平庸无奇的沈贵,喃喃自语道:“又是洛天瑾,又是沈东善,而且他们和潘初八彼此间还都认识?我怎么越琢磨这事,越觉得不对劲……原来只是一个潘家,后来冒出一个贤王府,现在又冒出一个东善商号,再这样闹下去,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在等着我。不行不行!今天这事,我越看越像一个局,八成是洛天瑾和沈东善联手做局,想引我上钩。徐仁扔给我的‘马蜂窝’太大……咱还是别乱捅了,搞不好再把咱自己蛰死……”
“四爷英明!”马秃子心有余悸地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此刻,潘文和沈贵已清算完毕。
自今日起,潘家在颍川的一切生意,皆归于东善商号旗下。
当沈贵当众宣布这个消息时,以邱百万为首的颍川商贾们,无不面露难堪之色。
颍川背靠淮水,油水颇丰,颍川当地的商贾虽多,但彼此间悬殊不大,因此各有所获,倒也能丰衣足食,有钱一起赚。
尤其是昔日的潘初八,为人谦和,乐善好施,因此潘淮船商虽大,但却不会抢夺别人的饭碗。颍川大大小小的商号,好歹都能有条活路。
但东善商号却截然不同,如今它强势杀入,势必会瓜分其他商号的生意和财路,甚至做到一家独大,垄断整个颍川水运。
因此,邱百万等人自然感到压力倍增,前途堪忧。
静心台上的祝贺声、恭维声此起彼伏,但这些人究竟感受如何?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他妈的!”龙四见潘文、沈贵等人一团和气,顿时心中犹豫不决,连连抱怨道,“徐仁和何善联起手来害我。他们让来我来搅局,说的倒是轻松,可现在怎么搅?我已经得罪了贤王府,难不成还要连东善商号一起得罪?”
马秃子沉吟道:“四爷,反正咱们现在已有金银无数,又何必继续留在颍川与他们作对?依我之见,我们不如趁早离去,另谋地方,东山再起!”
龙四见势不妙,不禁眉头紧锁,连连嘟囔道:“有道理!有道理!东善商号已经买下潘家码头,我若强占着不走,到头来捞不到好处不说,说不定还会得罪沈东善,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留在颍川,早晚死路一条,反正咱们有钱,不如一走了之,索性不蹚这趟浑水,让何善和徐仁自己擦自己的屁股!”
龙四糊涂一世,难得聪明一回。他渐渐察觉出自己似乎是被人利用,于是心中暗生退意。
“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马秃子附和道,“四爷,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走!”
龙四赶忙答应一声,转而便要带人离去,却不料和迎面而来的何善撞了一个对脸。
“这么急打算去哪?”何善面色不悦地质问道,“让你来砸场子的,不是来捧场的!干什么?事没办完就想走?”
龙四满脸尴尬地望着何善,低声道:“砸个屁!你也不看看是谁买了潘家的东西。”
“谁?”
“东善商号!”龙四轻哼道,“现在洛天瑾和沈东善绑在一块帮潘家,你惹得起吗?”
“这……”
“我劝你也赶快走,省的给自己找麻烦。”龙四急匆匆地劝道,“你我都被徐仁给利用了,再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说罢,龙四便要绕开何善仓惶而逃。他此刻只有一个信念,便是火速回到自己的船坞,带着金银财宝,有多远走多远。
“等一下!”何善一把拽住龙四的胳膊,狐疑道,“你走了,‘晴川山水图’我找谁去要?”
“你现在随我回去,我给你就是了。一张破图,老子也不稀罕……”
“何大人!”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声音却陡然响起,令龙四和何善同时脸色一变。
龙四心急如焚,朝何善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示意他千万不要乱来。
何善则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而朝柳寻衣迎去,同时拱手笑道:“柳门主,别来无恙!”
“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柳寻衣轻笑道,转而将目光投向龙四,似笑非笑地问道:“龙四爷想走,为何也不打声招呼?”
“嘿嘿……”龙四现在越想越明白,因此想逃离此地的心情,也变的愈发急迫。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潘家的生意,已经卖给东善商号。如今交易已成,我留下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就先……”
“来时大摇大摆,杀气腾腾。走时却夹着尾巴,蔫了吧唧。”汤聪嘲讽道,“龙四爷,你怎么说也是个老大,做事怎能如此虎头蛇尾?岂不让你的手下看笑话?”
“什么杀气腾腾?”龙四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热闹,没别的事!”
“你没事,但我却有事!”柳寻衣话锋一转,冷笑道,“正好何大人也在。我想就数日前,龙四带人洗劫潘府之事,请何大人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静心台上的气氛顿时变的微妙起来。
刚刚的喧嚣吵闹,渐渐安静下来。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柳寻衣、何善、龙四三人。
潘问怒声道:“龙四,你敢光天化日洗劫我潘家,今天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还有我爷爷的死。”潘雨音哭诉道,“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龙四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急忙搪塞道,“你爷爷不是我杀的,你可别冤枉我。”
“那是谁杀的?”柳寻衣趁机追问道。
“是……”龙四欲言又止,险些脱口而出,他眼珠一转,敷衍道,“我怎知是谁杀的?反正不是我。”
“那洗劫潘府呢?”潘云喝问道。
“洗劫潘府……洗劫潘府那是……”龙四的脑袋本就不算聪明,如今被人咄咄相逼,更难免显得笨嘴拙腮。他急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何善,眉宇间流露着一抹焦虑之色。
龙四的表情,似是在警告何善:“你若不帮我,我就把你捅出来,大家一起死。”
何善迟疑片刻,随后举目环顾四周,见到静心台上人多眼杂,眼神陡然一狠,冷喝道:“此刻在英华书院外,我已布下天罗地网,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何善此举,是怕龙四万一反目,自己的丑事会被他当众揭穿。
何善一声令下,大批官差迅速涌入书院,静心台上顿时乱作一团。
片刻间,除潘家、贤王府和龙四等人外,其他人全被官差驱赶出英华书院。
“这里已没有外人,有话但讲无妨!”柳寻衣对周围虎视眈眈的数百官差视而不见,漠视着何善和龙四,直言道,“我知道,龙四洗劫潘家,你何大人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柳寻衣此言,令何善和龙四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龙四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诧异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
“若没有官府在背后撑腰,你又岂敢光天化日为非作歹?”潘文冷哼道,“这种事,傻子也能猜到。何大人,家父生前待你不薄,却没料到你竟这样对我们?”
“哼!空口无凭,尔等休要诬蔑本官……”
“是不是诬蔑,只需到你的官邸一搜便知。”潘云气冲冲地说道,“你敢说官邸内没有私藏我潘家的东西?”
“大胆!”何善恼羞成怒,厉声道,“本官府邸,又岂是你们这些市井草民,说搜就搜的?”
柳寻衣冷笑道:“何大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刚刚龙四都亲口承认了,你又何必再百般抵赖?更何况,你今天来这儿,不就是想帮龙四善后吗?只可惜,东善商号突然杀出,破坏了你们的好事。你们吓的住颍川的商人,却吓不住生意遍天下的东善商号!”
见事已败露,龙四索性大手一挥,怒骂道:“是又如何?这里有何大人带来的数百官差,外边还有我一百多兄弟。眼下只凭你们区区几个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说罢,龙四眼神一狠,对何善劝道:“何大人,事到如今,你我已无路可退,索性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潘家众人的脸色登时一变。如今柳寻衣身边只有许衡、汤聪、廖川、廖海,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五人,又如何能与书院外的数百人抗衡?
何善脸色阴晴不定,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冷声道:“柳寻衣,你没资格质问我!反倒是本官有事想找你问个清楚。”
柳寻衣眉心微皱,眼中泛起一抹狐疑之色,但却并未多言。
“还记得你送给我的‘晴川山水图’吗?”
闻言,汤聪的脸色立即变的难看起来。柳寻衣眼神复杂,面露踌躇之意,试探道:“何出此言?”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天换日,给我留下一张假图。”何善怒声道,“好在有人及时提醒,否则我把它献给岳丈,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柳寻衣,你如此害我,难道还敢奢望,本官今天能替你主持公道吗?”
“你……”
“全部给我绑起来,带回去!”何善不给柳寻衣解释的机会,猛然大手一挥,喝令道,“如遇反抗者,格杀勿论!”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着柳寻衣,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柳寻衣,我知你武功高强,可你救得了自己,能救得了潘家人吗?你若敢反抗,潘家人必先替你而死!你放心,本官一向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肯乖乖跟我回去,本官绝不会为难其他人。”
“早该如此!”龙四兴奋地大叫道,“虽然事有曲折,但结果仍在计划之中,我们……”
“你住口!”不等龙四把话说完,何善狠狠瞪了他一眼,龙四讪讪一笑,却也不再多言。
许衡持刀护在潘文夫妇身前,面对缓缓逼来的官差,急声问道:“门主,怎么办?要不要杀出去?”
柳寻衣环顾着四周黑压压的官差,转而又看了看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的潘文一家,犹豫再三,方才轻叹一声,随之将手中的宝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
“放下兵刃,跟他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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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螳螂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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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颍川府衙。
“嘿嘿……何大人,您就行行好,把那个小美人赏给我吧?”偏堂中,龙四嬉皮笑脸地向何善苦苦哀求着。
从英华书院出来,龙四的嘴就一直没有停下,张口闭口,说的都是潘雨音。
“滚滚滚!”何善极为不耐地摆手骂道,“龙四,你可真是色胆包天!潘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你竟然还想打潘家小姐的主意。”
龙四表情一僵,戏谑道:“之前我洗劫潘家时,眼里全是金银珠宝,没注意到这位潘家小姐,竟生的如此俊俏。不是有句俗话,叫‘窈窕小美人,男人都喜欢’吗?我如今好歹也算有钱有势,不能整天和一群娼妓混在一起,我又不是嫖客?我琢磨着,是时候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成亲了。嘿嘿……”
“我呸!”何善眼中泛着鄙夷之色,嗤笑道,“你有权有势?龙四,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撑死算个恶霸,欺男霸女有你的份,正儿八经就别想了。还有,那句话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读过书就别装模作样,省的贻笑大方。”
“是是是。”龙四也不恼怒,厚着脸皮端起一杯热茶,主动凑到何善身前,赔笑道,“我是没读过书,可那也不是我的错,只怪小时候家里太穷。嘿嘿……可我听说潘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正好让她教教我。如何?”
何善眼睛一瞪,拍案道:“龙四,你有磨嘴皮子的功夫,倒不如去将‘晴川山水图’给我取来。别忘了,我们和徐仁约定,今日傍晚在城外树林交人。我意,明日便动身离开颍川,省的夜长梦多。但那幅‘晴川山水图’,我要一并带走,你快去给我取来。”
龙四哀求半天,何善却始终不肯松口。见状,龙四不禁将脸一沉,轻哼道:“这段时间,咱们出生入死,得罪这个,得罪那个。徐仁却躲远远的,就等着捞好处,他分明是在利用你我。亏你还想着他?”
“如今我们已经把柳寻衣他们绑了回来,贤王府是铁定得罪了,现在再和徐仁翻脸,岂不是又多得罪一个?”何善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蠢我可不蠢,废话少说,赶紧去取图,我在这儿等你。”
“想要图,拿潘家小姐来换!”龙四讨价还价道。
“你……”何善欲言又止,思量片刻,似笑非笑地说道,“也罢!你先将图取来,大不了……潘家小姐我给你便是。”
“此话当真?”
“本官何时骗过你?”何善坏笑道。
“那好!我现在就去取图,今夜就和潘家小姐洞房花烛。嘿嘿……”龙四大喜,转而朝堂外跑去,边跑边反复叮嘱道,“言而有信,你可别骗我,要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何善望着龙四得意忘形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凝固起来。与此同时,他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阴冷寒光。
“何安,你带两个差人,跟他一起去取图,以免这小子耍花样!”
何善吩咐一声,候在一旁的何安便匆匆领命而去。
龙四率人前脚回到码头,何安带着两名差人后脚即到。
可不等何安向龙四索图,兴高采烈的龙四却突然态度大转,当场命人将何安三人擒下,并将他们装入麻袋,绑上石头,沉入淘淘江水之中。
望着渐渐沉底的何安三人,龙四的脸上陡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狞笑,喃喃自语道:“何善啊何善,亏你还敢说我蠢?老子不知比你聪明多少倍!你想拿着图去蒙古升官发财,把我扔在颍川自生自灭?做梦!你有闲情逸致陪徐仁玩到底,老子可没兴趣。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你真当老子没读过书啊?哼!今夜你就一个人,带着柳寻衣他们去找徐仁吧!老子不陪你们胡闹,要先走一步了!”
龙四此话,令一旁的马秃子暗吃一惊,诧异道:“四爷,那潘家小姐……”
“你是猪啊?”龙四一巴掌拍在马秃子的后脑勺上,喝骂道,“一个娘们儿能值多少钱?潘初八和何善都把‘晴川山水图’视若珍宝,这幅图肯定价值连城。有了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要老子高兴,莫说找个大家闺秀,就算找个公主又有多难?这笔账都不会算,你白跟老子混了这么久!”
“是是是!四爷教训的是!”马秃子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点头哈腰地阿谀奉承。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省的何善追来。去!把兄弟们散了。”龙四将马秃子拽到身边,附耳低语道,“只留几个心腹带走,剩下的……都不要了。”
“都不要?”马秃子险些叫出声来,但在龙四的拳头威胁下,吓的又赶忙压低声音,反问道,“全都散了?会不会……太没义气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龙四解释道,“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手下?你也不看看,咱们的船有多大?能带走这么多人吗?更何况……”
言至于此,龙四下意识地左右顾盼几眼,低声道:“更何况,咱们从潘家抢来的钱就那么多,你多带着一个人,日后岂不是要多分一份?这个时候,你跟老子讲义气?是不是睡觉睡傻了?”
“四爷英明,我这就去办!”
一盏茶的功夫后,马秃子只带着四五个汉子回到码头,龙四早已在此等的颇不耐烦。
一见面,双方顾不得多说,龙四迅速带着马秃子几人,朝自己的船坞快步而去。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此刻,龙四心满意得,眉飞色舞,狂喜之情溢于言表。他这副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引得马秃子几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龙四一起亢奋起来。
“你们几个,赶快解绳拔锚,先下水再说。”
说话的功夫,心花怒放的龙四,带着马秃子率先步入船坞。然而,此时的船坞中,却已有不死之客,在此恭候多时。
此刻,一身公子打扮的洵溱,优哉游哉地坐在龙四的宝座上,兴致盎然地喝着茶。当她看到姗姗来迟的龙四时,还颇有礼数地端起茶杯,朝他遥敬一下。
龙四万没料到,自己的船坞中竟会有外人不请自入,脸上的兴奋之色陡然消散,却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疑惑与震惊。
“四爷,这人我见过,是和柳寻衣一起来的……”
“不好!快走!”
“往哪走?”
不等龙四仓惶逃窜,两把钢刀已经架在他和马秃子的脖子上。
萧阳、苏忽一左一右,将龙四二人逼到洵溱面前。
“龙四爷,你真是太不小心了。”洵溱将茶杯放下,故作同情地笑道,“你今天把手下都带去英华书院助阵,只留下十几个人看守船坞,岂不是摆明给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龙四感受着刀刃上的寒意,全身的血顿时凉了半截。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颤声道:“你们和柳寻衣是……是一伙的?”
“难不成还和你一伙?”洵溱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龙四眼珠左右乱转,漫不经心地问道。
洵溱见状,柳眉一挑,轻笑道:“别找了,你的手下早就跑光了。还有你从潘家抢来的东西,我也已经重新封箱,稍后便会将它们物归原主。”
闻言,龙四面色惨白,复杂的表情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愤怒,亦或是伤悲。
“是谁指使你洗劫潘家?”洵溱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龙四眼珠一转,搪塞道,“是何善!他今天还抓了柳寻衣和潘家人……”
闻言,洵溱神色一禀,转而和阿保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洵溱黛眉微蹙,又道:“那又是谁指使何善?”
“我……我不知道……”龙四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洵溱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忠心。来啊!把他装入麻袋,沉江吧!”
“别……别别……”龙四大惊,急忙解释道,“我说!我说!是徐仁,是徐仁指使我们。当初我本不想再回颍川,是徐仁唆使我回来,他让我暗通何善,一起洗劫潘家……”
“徐仁?”洵溱沉吟道,“徐仁是谁?”
“他应该是河西秦氏的人……”龙四此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再有所隐瞒,“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何善猜他来自河西秦氏。一切都是徐仁在背后捣鬼,与我无关……对了,还有潘初……潘八爷,潘八爷也是徐仁杀的!”
洵溱眼神一动,凝声道:“你确定?”
“徐仁亲口承认,他杀潘八爷的时候,还顺手抢了‘晴川山水图’。”说罢,龙四朝一旁的箱柜一指,道,“图就在里面,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阿保鲁突然问道:“图是潘家的?”
“是!这幅图曾被柳寻衣假意献给何善,只不过后来他又派人偷梁换柱……”龙四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洵溱。
听罢,洵溱眼泛思量,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突然,她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大悟的精光,冷哼道:“好你个柳寻衣,这次竟连我也敢骗!”
“怎么?柳寻衣有事瞒着你?”阿保鲁狐疑地问道。
“无事。”洵溱搪塞道,转而将一双美目望向龙四,问道,“何善打算什么时候,把人交给徐仁?在什么地方交人?”
“今天日落时分,在城外树林。”龙四忙道,“我什么都说了,不敢有丝毫隐瞒,你们能不能放我一马?”
洵溱美目一转,戏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把人沉江,不如你也尝尝这般滋味,如何?”
龙四吓的面无血色,连连摇头道:“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你们不能杀我……”
“那……”
“大小姐,有人来了。”
不等洵溱开口,荀布道的声音突然在船坞外响起:“来人自称是东善商号的沈贵,说是来此接收潘家码头。他还说,这座船坞如今也归他了。”
洵溱轻哼一声,幽幽地说道:“看来是洛天瑾念在与潘初八的情面上,帮潘家寻了一个好买主。他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将颍川的事交给我和柳寻衣全权处置,实则他自己却在背后暗通沈东善,私下安排好一切。洛天瑾此举,摆明是信不过我。哼!”
“那我们……”
“下船,把船坞还给他们。”
说罢,雷厉风行的洵溱已快步向外走去,在经过龙四和马秃子身旁时,她别有深意地淡淡说道:“告诉沈贵,船坞里有潘家的东西,让他折成银票给潘文送去。至于这两个人,一并交给沈贵,算是我送给东善商号在颍川的开张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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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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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映天,夕阳西坠。
金色的余晖倾洒在颍川城外,透过茂密的枝叶,映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宛若碎落的星河。
龙四一去不返,当何善派人前往水陆码头一探究竟时,却见昔日的潘家码头上,早已挂上东善商号的旌旗。恍然大悟的何善,一怒之下发出通缉告示,全城搜捕龙四。至于他自己,则亲率三百名官军,押着柳寻衣、潘文等人,来到城外密林。
行至林间一处空地,何善下令将柳寻衣等人绑在树上,并命三百官军在四周设防,以备不测。
“你带我们来此作甚?”许衡怒瞪着何善,质问道,“要杀要剐,尽管给大爷一个痛快!”
何善冷冷地瞥了一眼许衡,转而对柳寻衣说道:“龙四不见了,而且是带着‘晴川山水图’一起消失的,就连我派去取图的何安和两个差人,也一起下落不明,我猜……他们或已凶多吉少。”
何安与何善毕竟是亲戚,如今何安生死不明,何善难免有些伤感。
对于何善这句没来由的感慨,柳寻衣只是轻轻一笑,并未答腔。
“究竟是什么人要见我们?”潘文忧心忡忡地问道,“我和夫人随便你们处置,只是我这双儿女实在无辜,他们年纪尚轻,不知何大人能否……”
“住口!”何善颇为不耐地打断道,“你不想全家死光,就别说那么多废话!”
闻言,潘文夫妇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凄凉苦涩之意。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龙四的威胁,却不料才脱虎口,又入狼窝。潘家人可谓命途多舛,分外曲折。
“柳大哥,你不应该为了我们而束手就擒。”潘雨音泪眼婆娑地望着柳寻衣,哽咽道,“结果非但救不成我们,反而还连累了自己。”
柳寻衣神色淡定地轻笑道:“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潘八爷在天有灵,定会庇佑我们!”
潘云一副忧心忡忡的可怜模样,叹息道:“柳大哥,亏你还笑的出来?早知被他们绑在这里动弹不得,任人宰割,当时倒不如和他们拼了。”
“嘘!有动静!”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道细不可闻的风声,柳寻衣神色一正,忙道:“何大人,你等的人到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疾风般骤然自林间闪过,伴随着几只鸟儿冲天而起,徐仁凌空一翻,已稳稳地落在何善面前。
“果然是你!”柳寻衣一眼认出,来者正是去年假扮秦天九的人。
徐仁阴阴一笑,道:“柳寻衣,一别数月,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不开窍?”
柳寻衣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贤王府和潘家作对?”
“不不不。”徐仁连连摆手道,“我只和贤王府作对,与潘家无关。”
潘文眉头一皱,愤愤不平地问道:“此话何意?你既与潘家无冤无仇,又为何屡次陷害?先杀李豹栽赃嫁祸,之后利用丁翠毒死我二弟,如今又害死我爹,你到底是何居心?你把我们潘家害的家破人亡,还敢说与我们无关?”
“的确与你们无关。”徐仁撇嘴道,“要怪就怪……你们是贤王府的朋友。”
“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寻衣好奇地问道,“贤王府与你又有何深仇大恨?难不成……你是金剑坞的人?”
“金剑坞算什么东西?不值一哂。”徐仁颇为自傲地笑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在我眼中,统统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洛天瑾如此,金复羽也是如此。”
柳寻衣眼神一动,反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四大异教的人?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四大异教,才会如此鄙视名门正派。只不知……你又出自四大异教的哪一派?”
此话一出,何善脸色登时一变,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狐疑道:“你果然不是河西秦氏的人?”
徐仁对何善的诧异置之不理,仍旧饶有兴致地望着柳寻衣,戏谑道:“你这么聪明,何不猜猜我的身份?”
柳寻衣轻扫一眼徐仁腰间斜插的短刀,揣测道:“你用刀,所以一定不是来自桃花剑岛。我曾与你交过手,而天山玉龙宫的弟子,我也见过不少,他们的武功路数与你的截然不同,所以你应该也不是玉龙宫的人。还剩下绝情谷与龙象山,江湖传闻,绝情谷曾屡屡与贤王府作对,难不成你是绝情谷的人?”
不等徐仁接话,一直仔细观察徐仁反应的柳寻衣,却突然摇头道:“不是!你一定不是绝情谷的人。”
“为何如此肯定?”徐仁不解地问道。
“你可知‘无情剑客’唐阿富?”柳寻衣轻笑道,“他乃绝情谷弟子,但他与你的行事手段完全不同。虽然你们都是杀人,但唐阿富杀的光明磊落,不像你……”言至于此,柳寻衣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继而目光一寒,一字一句地唾弃道,“手段卑鄙,招式下流!”
“哈哈……”
徐仁不以为意地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沙哑而低沉,宛若乌鸦呱噪一般,令人难以入耳。
笑声未落,徐仁已将短刀自腰间抽出,并迈步朝柳寻衣走去,狞笑道:“小子,我不知你哪儿来的自信,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我只知道,眼下我是刀俎,你是鱼肉,我随时可以宰了你。”
见状,何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徐仁的背影,但却并未出声。
“上次放你一马,这次你的运气还会那么好吗?”徐仁凑到柳寻衣身前,将短刀轻轻贴在他的脸上,瞬间传出一丝冰凉之意,令柳寻衣的精神恍然一振。
“看来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徐仁话音未落,林中陡然传来一声冷笑,但见一道黑影陡然自半空飞下,挥刀直取徐仁的天灵盖。
徐仁大惊,慌忙挥刀抵挡,却不料左右突然又冲出两人,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三大高手的合力突袭下,猝不及防的徐仁,瞬间便被钳制在来人刀下。
至此,洵溱方才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步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状,柳寻衣不禁长出一口气,苦笑道:“你再晚来一步,只怕我小命不保!”
洵溱颇为不悦地白了柳寻衣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就算我不来,柳门主也一样死不了。”说罢,她径自走到徐仁面前,轻蔑地笑道,“还不把你的人叫出来?”
“你说什么?”
此时,徐仁被荀布道、苏忽、萧阳合力钳制,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一双满含不甘的老鼠眼,冷笑道:“有种就杀了我!别忘了,这里还有何大人和他的三百官军,我不相信你们能全身而退。”
“不见棺材不掉泪!”洵溱颇为不耐地挥手道,“阿保鲁,挖出他的双眼,看他还能忍多久。”
“哈哈……得饶人处且饶人,徐仁既已栽在你们手中,女施主又何必如此残忍?你挖去他的双眼,日后他又该如何眼观六路?”
突然,林中传来一道空灵大笑,笑声忽近忽远,忽高忽低,宛若靡靡梵音。
此声一出,竟带起一道道劲气涟漪,令林中树叶哗哗作响,鸟儿四散而逃,何善及其麾下官军,更是个个顿感胸闷气短,脑海眩晕,眼泛迷离,耳中嗡嗡作响,一副痛苦模样。
“佛音功?”
柳寻衣和洵溱同时惊呼一声,纷纷运转内力,抵挡这股天降梵音。
少林佛音功,柳寻衣平生只见过两次,而且皆是和洵溱在一起时。
第一次在西域的罗汉寺,神秘老僧利用佛音功,从洵溱手中救下柳寻衣。第二次便是今天。
来人的佛音功虽威力不俗,但却远不及罗汉寺中的神秘老僧。
笑声渐落,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林中陡然闪出十几个黑衣刀手。
这些黑衣人皆戴着白色假面,行动整齐,步调一致,亮出兵刃的起手式也如出一辙,俨然受过严格训练。
众人循声而望,但见一位又高又胖的大和尚,拄着清水禅杖,如笑面佛一般,笑盈盈地自树后缓步而出。
见状,何善的眼神陡然一变,可未等他开口询问,徐仁已出言安抚道:“何大人不必惊慌,他们是自己人。”
“无道神僧!”
许衡一眼便认出和尚的身份,登时脸色一变,惊呼道:“门主,此人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司无道。江湖人称‘无道神僧’,武功十分了得。昔日凌门主追杀琴魔舞妖时,曾见过此人,当时若非七爷在场,只怕凌门主难以全身而退。”
闻言,柳寻衣双瞳一凝,看向司无道的目光中徒增一抹谨慎之色。
“来的是个高手,大小姐小心!”萧阳冷眼打量着司无道,头也不回地对洵溱提醒道,“还有那些黑衣刀手,也非平庸之辈。”
阿保鲁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低声说道:“洵溱,眼下局势不妙,我们只有五个人,对方却有数百人,其中还有十几个高手,若是死战不退,只怕我们难保周全。当务之急,是先保护你杀出去。至于柳寻衣……”
“何不先放了徐仁?”
司无道似乎看破了阿保鲁的心思,继而伸手一指被擒于刀下的徐仁,满脸笑意地说道:“只要你们放了徐仁,洒家便放你们五人离开,如何?洒家不喜欢人多势众,更不喜欢以多欺少,若真厮杀起来,你们难免吃亏……”
“是吗?”
突然,柳寻衣冷笑一声,随之双臂一震,身上五花大绑的麻绳,竟被他轻而易举地瞬间挣断。
见状,许衡几人顿时一愣。
“不必看我,你们亦可轻易将绳子挣断。”柳寻衣故作神秘地笑道。
在许衡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柳寻衣稍稍活动几下拳脚,转而朝何善拱手笑道:“何大人,多谢你的配合。在下这招引蛇出洞,大人当居首功!哈哈……”
此言一出,林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无不满眼错愕。唯独洵溱,似乎对此早有意料,还颇为不满地瞪了一眼柳寻衣。
此刻,何善的嘴角悄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随之眼神一狠,喝令道:“众将听令,将眼前的和尚,以及这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统统围住,休要放跑一个!”
“遵命!”
三百官军齐声大喝,同时拔刀出鞘,直指司无道和一众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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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白云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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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徐仁大惊,诧异而阴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何善,冷声道,“你敢出卖我?”
何善轻蔑一笑,讥讽道:“一个是来路不明的人,一个是贤王府的门主。相比之下,本官当然更相信柳门主。”
“混账东西!”徐仁怒声道,“难道你忘了?柳寻衣曾用假图骗过你……”
“早在三天前,柳门主来府衙找我时,就已将假图之事向本官坦白,而且本官也决定既往不咎。”何善嗤笑道,“非但如此,柳门主还告诉我,龙四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那人八成就是杀害潘八爷的凶手。而真凶,极有可能是曾假扮秦天九,在颍川为非作歹的人。因此,本官去船坞找龙四,故意与之闹翻,目的就是想引你露面。根据柳门主所说的容貌体型,本官一眼断定,你就是幕后真凶。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河西秦氏的人。至于柳门主,他早已从潘文口中得知,‘晴川山水图’在龙四洗劫潘府前便已失窃,因此他料想,此图八成在杀死潘八爷的凶手身上。后来你用这张图作为诱饵,引我入局,帮你一起对付贤王府和潘家,便是不打自招,铁证如山。如今看来,柳门主果真料事如神,字字无虚。”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和柳寻衣串通起来演戏。”洵溱颇为不满地接话道,“此事不仅骗了徐仁和龙四,而且还一直瞒着我们。”
柳寻衣苦笑道:“并非诚心欺瞒,只是事出紧急,所以……来不及解释。”
“只可惜,柳门主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一步,让龙四趁机跑了。”何善面色一暗,满眼失落地说道,“而‘晴川山水图’也……”
“哼!”洵溱嗔怒道,“他没漏算任何事!你们在英华书院串谋演戏时,柳寻衣已让我带人去船坞抄了龙四的底。不但将潘家财物尽数追回,而且还将欲要逃跑的龙四截住,至于那幅‘晴川山水图’,也被我一并缴获。”
说罢,洵溱美目一转,神色复杂地盯着柳寻衣,幽怨道:“当我在船坞拷问龙四时,他一说出‘晴川山水图’的事,我便已猜破一切。你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又岂会对潘家失窃的‘晴川山水图’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另有诡计。柳寻衣,枉我之前处心积虑地为你绞尽脑汁,原来你早已胸有成竹,并暗中安排好一切。哼!那晚竟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倒真小瞧了你。”
对于洵溱的抱怨,柳寻衣唯有讪讪一笑,却未再过多辩解。反观何善,听说‘晴川山水图’还在,登时心中狂喜,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柳寻衣看向神色古怪的司无道,直言道:“想在颍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靠徐仁一人,怕是难以达成。因此我料定,他背后一定还有帮手,却万没想到,最终竟引出龙象山的‘无道神僧’。”
“柳寻衣,你比洒家想象的还要聪明。”司无道对周围虎视眈眈的官军视若无物,仍满面春风地望着柳寻衣,笑道,“懂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用自己做饵,引我们上钩。”
“没办法,这也是被你们逼的。”柳寻衣冷笑道,“府主下令,让我们找出真凶,我等自当遵循,不敢不从。以眼下的局势,你似乎没机会再杀我们?”
“那又如何?”司无道环顾着周围的官军,古怪地笑道,“洒家本就没打算杀你,只想给洛天瑾找些麻烦罢了。”
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莫非贤王府曾得罪过龙象山?当初七爷在捉拿‘琴魔舞妖’时,你也曾出面阻拦。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贤王府与龙象山有任何过节,你究竟因何如此?”
“冤有头,债有主。有些恩怨,不一定摆在明面上。”司无道话中有话地笑道。说罢,他将清水禅杖绕周身一舞,挑衅道:“柳寻衣,让洒家见识见识你这些年的长进如何?”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愣,狐疑道:“这些年的长进?难道……你早就认识我?”
说罢,柳寻衣转念一想,又回忆起他追杀徐仁的那一夜,徐仁对“柳寻衣进入贤王府不久”的消息,竟也是一清二楚。
这令柳寻衣大为不解,同时心中也开始有些惴惴不安。隐约之中,他总有一种错觉,似乎龙象山对于他的一切……甚为关注。
“厮杀起来,难免死伤无辜。”司无道笑道,“不如洒家与你赌一局,你我单独较量一场。倘若你赢了,徐仁要杀要剐,随你处置,洒家绝无二话。但若是洒家侥幸获胜,也只是死你一个。至于其他人,洒家可以网开一面,放他们安然离开。如何?”
“这算什么狗屁赌局?”许衡怒声道,“现在你们已是瓮中之鳖,门主凭什么和你赌?你以为在这个时候,门主还会逞一时之勇?”
“此言差矣!”司无道摇头笑道,“你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其实这些官军百无一用,让他们助助声势尚可,但你想让他们替贤王府买命厮杀,只怕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何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他面色为难地望向柳寻衣,苦笑道:“柳门主,本官曾与你有约在先,我的手下只能围而不杀。他们毕竟都是官府差役,倘若不明不白地死于江湖纷争,本官日后不好向上面交代……”
“这算什么?”汤聪冷笑道,“围而不杀?那你们来此作甚?捧场?还是看戏?”
面对汤聪的讥讽,何善却是苦笑不语,只能将恳切的目光投向柳寻衣。
“哈哈……”徐仁陡然放声大笑,戏谑道,“如此算来,你们的人反倒比我们还少,时局瞬息万变,谁也难以预料。可笑,真是可笑之极!”
“门主,这……”
“我看无道神僧的提议不错。”不等面色为难的许衡开口,洵溱却突然轻笑道,“你们的柳门主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何不让他与无道神僧切磋一番?一者,可以免伤无辜。二者,也能让我们开开眼界。”
说罢,洵溱竟朝柳寻衣投去一个怂恿的媚眼,转而闲庭散步地退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闻听洵溱阴阳怪气的言语,柳寻衣心知肚明,她定是在为自己欺瞒她的事而心怀不满,因此借机报复。
司无道笑道:“柳寻衣,洒家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与我单打独斗,无论胜败,日后龙象山绝不会再找潘家的麻烦。如何?”
此话一出,潘家人顿时神色一变。
潘文和潘云面面相觑,眼神复杂。潘雨音则泪眼朦胧地望着一言不发的柳寻衣,心中是说不出的愧疚与焦虑。
一向夫唱妇随的大夫人,此刻却突然眼神一正,随后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道:“柳门主,数月来,潘家遭受的种种不幸,皆因贤王府而起……今日我斗胆求求你,能否行行好?救我潘家脱离苦海?”
“娘?”潘云和潘雨音异口同声道,“你不能这样……”
“门主不可!”许衡急声道,“我曾听凌青提起过,无道神僧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连七爷在他手里,也难以讨到半点好处。你若与他单打独斗,只怕……”
廖川抢话道:“不错!休看此人一副僧人模样,实则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从不在乎什么清规戒律,更没有半点好生之德。世人皆知,龙象山的四大护法,个个双手沾满鲜血。依龙象山的规矩,四大护法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靠武功人品,而是靠杀人多寡。这些年,惨死在司无道杖下的无辜之人,摞在一起足有一座小山。因此,门主万万不可冒险!”
“大不了咱们一起上,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廖海恶狠狠地瞪着司无道,狞声道,“让洵溱的人牵制住其他的黑衣人。咱们五个一起上,不信斗不过一个恶僧!”
闻言,汤聪神色一正,率先表态道:“我赞同廖海的办法。”
“我也赞同……”
“我不赞同!”
突然,柳寻衣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们休再争论,此事就依无道神僧所言,我与他单打独斗便是。”
“可是……”
“不必多言!”柳寻衣望着焦躁不安的许衡,轻声道,“许大哥,我若遭遇不测,你便接替我,坐回惊门门主之位。”
“这是何话?难道我许衡是那种贪图名利的人吗?”
“许大哥切莫误会!我的意思是,一旦我有什么不测,你千万要保护好潘家人的周全。”柳寻衣叮嘱道,“潘夫人所言不错,潘家是因贤王府而屡屡遭难,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说罢,柳寻衣又看向泰然自若的洵溱,苦笑道:“洵溱姑娘,我知你才智过人,我若不测,还望你能替我照看他们。”
“放心去吧!”洵溱非但没有半点生死离别的伤感,反而满眼期待地连连鼓励道,“你若死了,我定会替你收尸。放心!放心!”
说罢,洵溱还朝他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令柳寻衣顿感哭笑不得,不禁心中暗想:“我和她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世上又怎会有如此无情的女人?真是……唉!”
此时,夕阳坠落,月升苍穹,天地间一片昏暗。
何善一声令下,霎时间,上百支火把将林间这片空地照的亮如白昼。
柳寻衣渐渐收敛心性,目光凝重地死死盯着司无道。右手推剑出鞘,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剑锋闪露,寒光乍现。
今夜,柳寻衣要与江湖中血债累累,赫赫有名的“无道神僧”,挑灯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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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挑灯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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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退让,留出一片方圆数丈的空地,只剩柳寻衣和司无道。
“司无道,你要记住自己的承诺。冤有头,债有主!此战无论谁胜谁负,龙象山日后都休要再找潘家的麻烦。”
柳寻衣将三尺青锋甩于身侧,身形挺立,笔直如枪,双目死死凝视着司无道,深邃的黑眸中涌现着一抹若隐若现的战意。
司无道面露狞笑,本来慈眉善目的脸庞,顿时变的阴森可怖,他将清水禅杖横于身前,幽声笑道:“出招吧!”
“噌!”
话音未落,柳寻衣陡然拔身而起,如蛟龙出海,似藏龙出洞,倏忽间已跃起数丈之高,半空中青锋一扫,霎时间,一道凌厉剑气贯穿而下,将茂林枝叶斩下无数,疾风席卷,交错而叠,化作一道道劲气匹练,直逼司无道而去。
柳寻衣出手不留情,杀招一出,周围登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来的好!”
司无道断喝一声,手中清水禅杖迎风挥舞,宛若一面金色大盾,将柳寻衣的剑气尽数抵挡在外。
伴随着一阵密如急雨般“铿铿蹡蹡”的声响,柳寻衣剑锋飞舞,乘风而下,眨眼间杀到司无道的头顶。
面对来袭,司无道毫无惧意,眼中反而闪过一抹兴奋的光泽。他双脚顿地,身形犹如离弦之箭,直扑而上。
顷刻间,禅杖与利剑交织而撞,紧接着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疯狂对攻。
二人闪转腾挪,上下翻飞,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你来我往,禅光剑影,一招快过一招,一式狠过一式。
在旁人看来极难施展的招式,对柳寻衣和司无道而言,却是信手拈来,召之即出,挥之即去。双方频频变招,剑锋千变万化,杖影鬼神莫测,皆是迅若闪电,势如奔雷。
密林中,疾风阵阵,劲气乱窜,将观战众人逼得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二人之战,好似放龙入海,纵虎归山,速度之迅捷,声势之刚猛,威力之浩大,足令旁人魂惊胆落,骨软筋酥。
柳寻衣手握三尺青锋,驱雷策电,搅海翻江。司无道双手执杖,捣虚批吭,破坚摧刚。二人近战而斗,招招凶险,步步杀机,却又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方圆百米,虎啸龙吟,寸草不生。方圆数里,风起云涌,落叶满天。方圆十里,声如滚雷,意如骤雨,万物无不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柳寻衣与司无道出招的速度,甚至比许衡等人眨眼还快。以至于场边众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恨爹娘没多给自己生出几双眼睛。
尤其是何善和三百官军,他们平日稳坐庙堂,又何时亲眼见识过,江湖顶尖高手的武功?半空中你来我往的交手,宛若电闪雷鸣,惊涛骇浪,直看的这群人呆若木鸡,瞠目结舌,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躲在官军后的何善,在惊讶之余,只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拼命吞咽着吐沫,用近乎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世上……竟还真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
“何大人,你有眼福了!”洵溱戏谑道,“一流高手间的较量,即便在江湖中也不常见。今天你能看见,也算是一种难得的造化。呵呵……”
何善完全沉浸在诧异与惊骇中,甚至没能听出洵溱言语中的嘲讽之意。
面对打的难舍难分,胶着鏖战的二人,许衡几人无不面露骇然之色,他们身为惊门弟子,在担忧柳寻衣生死安危的同时,也为自己能有这样的门主而暗暗骄傲。
“许大哥,柳大哥的武功……”汤聪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吞吞吐吐地问道,“比凌门主和陈门主都要厉害吧?”
许衡感慨道:“岂止比凌青、陈雍厉害,就算比之黑执扇,甚至府中七雄……怕是也不遑多让。”
“其实上次在少林,门主击败秦天九时,便已证明过自己的实力。”廖川插话道,“只不过上次门主与秦天九那场比武,打的太过保守,不如今日这场打的真切、痛快。”
“越是痛快,就越是危险。”廖海担忧道,“别人我不敢妄言,但若是我遇到这种对手,保证不出十个回合,必定死于非命。门主能在无道神僧如此凶险的攻势下,鏖战百合而不败,实在难以想象……”
“凶险的何止门主一人?”许衡凝声道,“司无道若有破绽,同样也会瞬间殒命。”
洵溱遥望战局,一双美目中火光闪烁,火光中两道人影迅速交织,来回闪动,甚是诡异。她目不斜视,神色却别有深意,幽幽地说道:“真是好功夫!”
闻言,阿保鲁眉头微微一动,转而问向洵溱:“你认为他们谁更胜一筹?”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洵溱一动不动地说道,“这场较量,柳寻衣和司无道互在伯仲之间,二人都堪称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若单论武功,柳寻衣要略逊于司无道一筹。”
“那他为何不败?”阿保鲁好奇地问道。
“柳寻衣的武功虽略逊一筹,但他保命的本事,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厉害的。”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二人交手,看似平分秋色,分庭抗礼。实则是司无道在隐隐占据上风,柳寻衣则在奋力支撑,二人的攻防互呈四六之势,司无道占六,柳寻衣只占四。不过比起司无道,柳寻衣却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
“什么?”
“年轻!”洵溱笑道,“这是他的弱势,但也是他的优势。他因为年轻,所以在内力和经验上,稍逊于司无道。但也正因为他年轻,因此在体力和精神上,则要略胜司无道一筹。高手较量,聚精会神尤为重要,在交手中每时每刻所消耗的体力和精神,皆是极为惊人。无道神僧武功虽高,但毕竟年纪远长于柳寻衣,因此论耐力和劲头,他定不是年轻气盛的柳寻衣的对手。”
“门主小心!”
只言片语间,柳寻衣与司无道又交战数十回合,仍不分胜负。
半空中,司无道看准时机,猛然挥杖而下,直取柳寻衣的脑袋,柳寻衣反应迅捷,弯臂负剑,横于脖颈之后。与此同时,脑袋骤然向下压去,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柳寻衣在巨大力道的撞击下,身形猛然下坠,呈弓步砸落在地。
司无道不给柳寻衣半点喘息之机,清水禅杖回身一舞,抡圆一圈,再度狠砸而下。
又是“嘭”的一声巨响,柳寻衣双腿竖叉而下,上身迅速前扑,将自己的脑袋缩于脚下,同时双手握住剑柄,剑身以脖颈为轴,双臂一挥,剑锋环绕而上,脑袋顺势一甩,电光火石间便已转过身来。
柳寻衣左手迅速探出,登时将禅杖死死攥住。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持剑斜刺,锋利的宝剑如流星赶月般,紧贴着禅杖朝司无道的小腹扫去。
司无道大惊失色,慌忙将小腹向内一缩,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剑锋已瞬间将司无道的僧袍,划开一道巨大豁口。
不等司无道变招,柳寻衣的左手猛地甩开禅杖,翻身一掌,重重拍在地上,身形登时横飞而起。
半空中,柳寻衣双脚连翻向前蹬出,随着一连串闷响接踵而至,他的双脚已交叠着狠狠踹在司无道的胸口。令其向后连连退出十余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好!”见状,许衡等人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呼起来。
此刻,柳寻衣同样不给司无道喘息的机会,脚下一轻,身体斜飞而起,右手持剑轻点地面,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眨眼间,他已冲到司无道面前。
柳寻衣毫不留情地挥剑而上,伴随着一连串夺目耀眼的剑花,青锋一闪,剑尖已杀至司无道眼前,并在其瞳孔中迅速放大。
“嘶!”
司无道脸色一变,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剑锋几乎擦着他的前额斜刺而出,险些将他那大秃脑袋,一剑劈成两半。
身体尚未落地,司无道却将禅杖奋力向下一戳,原本后仰的身躯登时向上弹起,与猝不及防的柳寻衣迎面相撞。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司无道的脑袋,狠狠磕在柳寻衣的面门上。登时将柳寻衣撞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同时脸上鲜血横流,好不狼狈。
由于司无道事先有所准备,因此他是用自己的额头,去撞柳寻衣的鼻梁。故而司无道只是额头稍稍青了一块,并无大碍,更不如柳寻衣那般“凄惨”。
“哈哈……”
一招得手,司无道陡然放声大笑。他一手拄着禅杖,一手捂着自己刚刚被柳寻衣连踹了七八脚的胸口。没笑两声,便已忍不住地猛咳起来,随之嘴角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
“好个不择手段的疯僧!”汤聪愤愤不平地叫骂道。
场中,柳寻衣捂着自己又酸又痛的口鼻,一双谨慎的眼眸死死盯着司无道。刚刚他与司无道鏖战近一百五十回合,结果却不分胜负,互有所伤。
“柳寻衣,你的武功不比慕容白差!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好武功,果然后生可畏。”司无道突然冒出一句,“你我再打下去也难分胜负,不如你放了徐仁,我也不取你的性命,如何?”
闻言,柳寻衣不由一愣,嗤笑道:“听上去……不怎么样!徐仁已经在我们手里,但你却未必能取走我的性命。更何况,徐仁杀了潘八爷,此仇我岂能不报!”
司无道哈哈一笑,缓步朝柳寻衣走来,边走边笑道:“不如我再多加一个条件,如何?”
面对步步逼近的司无道,柳寻衣顿时提起精神,持剑在前,小心提防着,狐疑道:“什么条件?”
“一个消息。”此时,司无道已走到柳寻衣身前,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天底下有什么消息,能抵得上潘八爷的一条命……”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司无道却突然倾身上前,附耳低声道:“你妹妹,柳寻玉的消息!”
此话一出,柳寻衣登时身子一颤,整个人宛若一尊雕塑般,死死地凝固在司无道面前。
任由司无道放声大笑,以及许衡等人急声呼喊,柳寻衣却耳目闭塞,呆若木鸡,唯有眼中渐渐涌出的一汪清泪,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
除此之外,柳寻衣已再无半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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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天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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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会知道玉儿?”
柳寻衣和司无道另择一处僻静,迎着当头一轮明月,二人的影子在树阴下显的分外孤独。
远处,洵溱并未释放徐仁,一切只等柳寻衣与司无道密谈之后,再做决定。
“不止于此,洒家还知道很多秘密。”司无道笑盈盈地望着柳寻衣,阴阳怪气地说道,“尤其是你的秘密。”
“什么意思?”
闻言,柳寻衣心中登时一沉,脑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还知道我什么事?”
“几乎……所有事。”司无道一脸无辜地撇嘴道,“毕竟你我相识,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司无道的话犹如雷霆一击,当头一棒,令柳寻衣大惊失色,脸上再也伪装不出淡定的模样,眼神急迫地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何时认识的我?你还知道我什么事?”
“很多事。”见柳寻衣心急如焚,司无道反而故意卖起关子,神秘兮兮地笑道,“比如……天机阁。”
“嘶!”
司无道话一出口,柳寻衣的双瞳猛地一缩,眉宇间瞬间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之色。
“你……”
“不必担心。”司无道摆手笑道,“洛天瑾是龙象山的仇人。所以关于你的秘密,洒家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说罢,司无道还朝柳寻衣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只不过在柳寻衣看来,慈眉善目的司无道,此时却比地狱恶鬼还要恐怖。
此刻,柳寻衣脑中千头万绪,心头百般滋味。他越想理清一切,可越是心乱如麻,杂乱无章,思来想去,脑中已彻底乱成一团浆糊。
柳寻衣拼命摇了摇脑袋,随之眼神一狠,沉声道:“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想离开!”
“洒家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司无道笑道,“只是你道行不够,听不懂而已。”
“你早就认识我?”由于司无道所言太过突然,以至于毫无防范的柳寻衣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此刻,他心里有成千上万的疑惑,但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忙道:“你是如何认识我的?又为何要认识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言至于此,柳寻衣脑中突然精光一闪,随之眼神一变,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上次我追杀徐仁时,徐仁竟然知道我才进入贤王府不久……当时我百思不解,但现在想来,他和你是一伙的……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所以他才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不错,徐仁乃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司无道毫不避讳地承认道,“非但如此,当凌青追杀‘琴魔舞妖’时,我出现在洛阳城外的破庙,也并非巧合。”
“当时我在贤王府,所以……你是为了我,才会出现在洛阳城附近?”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正是。”司无道咧嘴笑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洒家在暗中帮你解决了不少麻烦。算起来,洒家乃是你的大恩人,你理应谢谢洒家才是。哈哈……”
“你在暗中帮我解决麻烦?”柳寻衣眉头一挑,满头雾水地追问道,“什么意思?”
“当年,你和秦卫四处流浪乞讨,快要饿死在寒冬街头时,赵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司无道眼中泛着一抹洋洋自得的精光,笑道,“其实是洒家在暗中引导他,让他和你们在街头‘偶遇’。若是没有洒家,你只怕早就冻死了。”
“这……”柳寻衣在恍惚之中,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当年的那一幕幕往事。
当时,赵元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一般‘从天而降’,而且他一出现便主动摸索柳寻衣的筋骨,俨然是有备而来。之后还说过一句:“不错!不错!果真是个难得一遇的可造之材!真想不到,在这穷街陋巷之中,竟真让我赵元碰上一个筋骨异禀的练武之才。好极!好极!”
“竟真让他碰上一个练武之才……竟真让他……莫非……侯爷当年真的是受人指引,有备而去?”
柳寻衣反复琢磨着当年赵元一言一行,当初他还对此有些许困惑,如今听到司无道的一番解释,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错愕之感。
“你……”
“别急!还有一件事也是洒家的功劳。江一苇派人捉拿程秋的消息,也是我故意透露给赵元的!”
司无道一副讳莫如深的神秘模样,循循善诱道:“若非洒家,赵元又岂会派人去折戟谷截杀程秋?你以为天下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很多时候,不是你柳寻衣的命好,而是有人替你在暗中解决了所有麻烦。而这个人,便是洒家!哈哈……若程秋真去贤王府与你对质,你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说来,洒家算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
“除此之外,这些年你替天机阁办事,洒家也在暗中帮过你不少。甚至就连你的小命,洒家也救过不下七八次。”司无道话锋一转,故作一副抱怨模样,苦笑道,“我屡次三番地救你于水火之中,却不料你刚才竟要杀我?”
司无道的一席话,对柳寻衣而言,却如听天书一般。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司无道,声音颤抖地追问道:“你到底是谁?我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何屡次在暗中帮我?”
“洒家乃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与你非亲非故。”司无道笑道,“至于我为何要帮你?却不能告诉你。”
“定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柳寻衣心思缜密,一下便听出司无道话中的破绽,连忙揣测道,“能指使龙象山四大护法的人,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几个。而最有可能的一个……就是龙象山的圣主,是不是?”
对于柳寻衣的疑问,司无道只是笑而不语,既没肯定,也未否定。
“徐仁杀潘初八,是针对洛天瑾。但洒家出现在颍川,却是为你而来。”司无道笑道。
“为我而来?”柳寻衣狐疑道,“难道你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把这些不知真假的‘故事’告诉我?”
“难道不值吗?”司无道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本想检验一番你的武功,却不料险些被你取了性命。”
柳寻衣从司无道的眼中,丝毫看不出他对自己存有恶意。于是,防范之心随之放松几分。
柳寻衣眉头紧锁,大惑不解地反复问道:“我还是不懂,你究竟为何要帮我?而且听你话中的意思……你已在暗中帮了我十几年?”
“算是吧!”司无道不可置否地点头应道。
柳寻衣追问道:“可我想知道,龙象山的圣主为何会对我这个无名小卒感兴趣?难道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可说!不可说!”司无道摇头晃脑,搪塞道,“或许有朝一日你与圣主相见,他会亲自将一切告诉你。”
柳寻衣知道,司无道看似放荡不羁,实则狡猾之极。因此他不想说出的秘密,自己就算再如何逼问,怕也问不出究竟。
心念至此,柳寻衣索性将心中万千疑虑统统抛下,转而神色一禀,正色道:“那玉儿呢?玉儿在哪?”
“我告诉你有关柳寻玉的消息,你可否放过徐仁?”司无道反问道,随之他双手合十,故作慈悲为怀的模样,幽幽念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柳寻衣目光凌厉地盯着司无道,犹豫片刻,缓缓应道:“日后,你们绝不能再找潘家的麻烦!”
“洒家刚刚已经说过,只要你肯与我单打独斗,无论胜负如何,日后我们都不会再找潘家的麻烦。”司无道笑道,“不过,今日之后的潘家,似乎也不值得我们再去找麻烦。潘初八已死,潘家与贤王府日后也会渐行渐远。其实这对潘家来说,是好事,起码可以保平安!”
柳寻衣一怔,好奇地问道:“你们与贤王府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为何如此针锋相对,甚至……连贤王府的朋友都不放过?”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让你看清洛天瑾的本性。洛天瑾表面上是仁义君子,实则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势利小人。”司无道冷笑道,“如今,你还未真正了解他,当有朝一日,你看清他的本来面目后,真相定会令你大吃一惊!名震武林的‘北贤王’,竟是那般自私贪婪,龌龊不堪!”
洛天瑾平日待柳寻衣不薄,因此当他听到司无道如此诋毁洛天瑾时,心中难免有些不忿,呛声道:“你真的了解洛府主吗?我看你才是受人蛊惑,人云亦云。别忘了,龙象山是武林异教,论起卑鄙无耻,作恶多端,你们才是行家。”
“罢了!”司无道摆手笑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洛天瑾的虚伪,可以冠冕堂皇地骗过一时,却骗不过一世。可以欺骗一个人,但却瞒不过所有人。洒家今日不与你争辩,日后自有分晓。”
说罢,司无道伸手遥指徐仁,问道:“如何?你可否答应放他一马?”
柳寻衣沉吟道:“你若告诉我玉儿的消息,我可以放他一马,但只是今天。日后我再见到他,定杀不饶。”
司无道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选择,可以避免今夜死伤更多的无辜,善哉!善哉!”
“少废话!玉儿在哪?”柳寻衣急不可耐地追问道,眼中随之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期待与激动。
“不知道!”
柳寻衣问的急切,司无道的回答却更是痛快。
闻言,柳寻衣先是一愣,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恨不能将眼前的大胖和尚生吞下肚。
“先别急。”面对柳寻衣欲要杀人的目光,司无道讪讪一笑,摆手道,“洒家虽不知柳寻玉身在何处,但却可以断言,她至今仍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
“为何如此肯定?”柳寻衣忙问道。
“你不是活的很好吗?”司无道不答反问,别有深意地笑道,“你能活的很好,柳寻玉也能活的很好。”
“此话怎讲?”柳寻衣不胜其烦,此刻分外恼怒。
不过柳寻衣虽心中焦虑,但见到司无道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还是不由地泛起一抹狂喜。
“我和玉儿已有十几年未见,怎知她活的好不好?又怎知你是不是在故意戏耍我?”
“你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洒家功不可没。”司无道也不恼怒,仍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恼人模样,反问道,“你何不仔细琢磨琢磨?这么多年,你能屡屡化险为夷,为何你的妹妹……就不能‘吉人自有天相’?”
闻言,柳寻衣登时一怔,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龙象山圣主不仅仅对我感兴趣?而且……他还派人在暗中保护着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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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千头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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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谁?他在哪?我要见他!”柳寻衣突然拽住司无道的胳膊,十万火急地追问道。
“柳寻衣,你只需知道圣主对你们兄妹没有恶意,有此足矣。”司无道摇头道,“洒家来找你,还想提醒你一件事。”
此时,柳寻衣满脑子都是柳寻玉,哪儿还有心情理会司无道,漫不经心地应道:“何事?”
“不久之后,中原武林将会掀起一场空前浩劫。”司无道正色道,“到时,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所以你要小心。”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变,狐疑道:“浩劫?什么浩劫?难道是你们龙象山欲要祸乱武林?”
“非也!此事与龙象山无关,但与贤王府有关。”
“贤王府?”柳寻衣眼珠一转,费解道,“那你又让我小心些什么?”
“小心洛天瑾!”
柳寻衣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身为贤王府弟子,为何要小心北贤王?难不成……他会害我?”
“有何不可?”司无道目光遥望着密林深处,幽幽地说道,“在这场武林浩劫中,贤王府将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你身为贤王府弟子,势必危机四伏,劫难重重。洒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解决麻烦,所以……你自己要万事小心。”
柳寻衣一愣,将信将疑地反问道:“我姑且当你不是胡言乱语,可你为何要提醒我?你之前只在暗中盯着我,为何今日却突然把这么多秘密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找上龙象山,向你们圣主问个究竟?”
“该来的迟早会来,挡也挡不住。”司无道笑道,“柳寻衣,你只需记住,我们是在帮你、救你。你真正要提防的人不是洒家,也不是龙象山,而是洛天瑾。”
“笑话!一个是臭名昭著的无道神僧,一个是誉满天下的北贤王,你说我会相信谁?”柳寻衣冷笑道。他虽表面上不屑一顾,但其实内心已有颇多忐忑。
柳寻衣暗想:“既然司无道知道我这么多秘密,想必我和龙象山圣主之间,定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曲折关系,否则他又为何对我和玉儿如此关心?而且看司无道信誓旦旦的模样,似乎不像演戏,难不成……府主真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秘密?还有即将到来的武林浩劫,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又为何会与贤王府有关?难道是‘玄水下卷’引出的后续麻烦……”
柳寻衣想的头晕脑胀,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凌乱。
最终,柳寻衣将心一横,决定找机会亲赴龙象山。与其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倒不如去找龙象山圣主,与之当面问个清楚。
虽然司无道没有把话挑明,但柳寻衣总有一种感觉,龙象山圣主与自己兄妹二人,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渊源。
而这份渊源,一定不是源于他们兄妹本身。毕竟,当时他们的年纪不过才五六岁,又岂能与龙象山有何牵扯?因此,在他们兄妹和龙象山圣主之间,必定还有一位极为关键的人物,将他们在暗中联系在一起。
依司无道所言,这些年来,龙象山圣主似乎一直在暗中搭救他们兄妹,让他们免受死亡威胁。但柳寻衣并非愚蠢莽撞之辈,龙象山究竟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只凭司无道一面之词,他还不敢妄下定论。
柳寻衣甚至猜想,会不会是朝廷中有人暗通龙象山,故意给他摆下一道迷魂阵?
但思来想去,无论是东府还是西府,似乎都没必要这么做,其中有太多诡异古怪之处,以及不合常理的地方,令柳寻衣实在想不通。
一切疑云,还需等柳寻衣亲自问过龙象山圣主,并找出将他们暗中联系起来的关键人物后,方才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柳寻衣?”
望着深陷苦思的柳寻衣,司无道轻唤道:“不知现在洒家可否带徐仁离开?”
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司无道,随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当柳寻衣和司无道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中时,柳寻衣就如同丢了魂似的,对任何人的问话,皆是漫不经心地随口敷衍,一副百思不解,心事重重的奇怪模样。
洵溱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盯着失魂落魄的柳寻衣,黛眉微蹙,似乎颇为好奇。
“门主,徐仁他……”
“放了吧!”
不等许衡开口,柳寻衣已匆匆挥手道:“仅此一次,日后再遇到他,格杀勿论。”
“是!”
许衡面色狐疑地答应一声,转而去和阿保鲁等人交涉一番,最终在何善以及潘家人愤愤不平的目光下,徐仁重获自由。
“还不快滚!”阿保鲁冷声催促道。
徐仁对其置之不理,而是用一双阴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何善,冷笑道:“何大人,你竟敢出卖我?现在我死不了,你就休想再活……”
“徐仁!”
不等徐仁出手,司无道突然断喝一声,阻止了他后面的动作。
躲在三百官军后的何善,心有余悸地望着徐仁,转而对柳寻衣颤颤巍巍地说道:“柳门主,你看此事……”
“何大人乃朝廷命官,难道还怕他不成?”汤聪因为刚才何善临阵退缩而心怀不满,故而趁机戏耍道,“你的官邸日夜皆有重兵把守,他如何能轻而易举地刺杀成功?”
“啊?”何善闻言大惊,满眼委屈地喃喃自语道,“他还要刺杀本官?那我岂不是要日夜提心吊胆……”
“柳门主言而有信,洒家佩服。”司无道朝柳寻衣双手合十,大笑道,“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启程了!告辞!”
说罢,在柳寻衣复杂的目光下,司无道率领徐仁和十几名黑衣刀手快步离开,眨眼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此刻,何善犹如惊弓之鸟,再三确认徐仁走远后,方才哆哆嗦嗦地来到柳寻衣身边,赔笑道:“柳门主,既然事已了结,那你之前答应给我的‘晴川山水图’,不知……”
“图在我手上!”
洵溱意兴阑珊地上前说道:“不过究竟给不给你,不是柳寻衣说了算,而是由潘掌柜决定。”说罢,她便将晴川山水图递到潘文面前。
面对此图,潘家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劫后余生的苦涩与无奈。
潘文缓缓将图推开,苦笑道:“既然何大人对此图爱慕已久,那这幅图便赠与何大人吧!我潘家几经生死波折,如今实在不想再因身外之物而留下后患,所以……这幅图我就不要了。”
闻言,何善登时面色一喜,赶忙从洵溱手中接过此图,喃喃庆幸道:“还好!还好!有了这幅图,本官在颍川也呆不久了,再也不必再担心徐仁的报复。”
“大人!大人!”
突然,远处涌现出几道火把,紧接着便看到三五道人影,急急忙忙地朝这里跑来。
“这是……何安的声音?”
何善先是一愣,转而面色一喜,急忙迎上前去。转眼间,来人已来跑到何善身前,正是今日下午被龙四“沉江”的何安。
“何安,你……还活着?”何善惊喜交加,满眼诧异。
“是东善商号的沈贵救了我。”劫后余生的何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在何善怀中,哭诉道,“大人,龙四那个乌龟王八蛋,竟然把我捆在麻袋里沉江。若非沈老及时派人搭救,只怕我……我此刻已变成鱼食了……”
何善搀扶着何安,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人没事就好!龙四那个混蛋在哪?我定要将这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碎尸万段!”一提起龙四,何善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
何善将一切罪责全推在龙四身上,他认为若没有龙四,他也不会得罪徐仁?更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大人,不用再找他了……”何安面色尴尬地说道,“龙四……龙四已经死了……”
“死了?”何善大惊,忙问道,“怎么死的?谁杀的?”
“不知是谁杀的,但死相极惨。”何安解释道,“他和马秃子两个人,被人活剥了一身皮,高高地挂在颍川城门上,活活晾死了。来往百姓抬眼可见,刚才我出城时,他们的尸体仍一直挂在那儿!”
“嘶!”
何安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
何善眉头紧锁,思量片刻,突然将目光转向洵溱,狐疑道:“难道是你们……”
“我只是把他们交给东善商号,后面的事我一概不知。”洵溱缓缓摇头道。
“难道是沈贵?”
“不会吧?”何安诧异道,“今天下午,我一直和沈老在一块儿喝茶,他若杀人我岂会不知?”
“蠢货!”何善狠狠一拍何安的脑袋,喝骂道,“沈贵杀人又岂会亲自动手?此事必定是……”
“慈不掌兵,义不行贾!”突然,柳寻衣插话道,“沈贵这招一箭双雕,既讨好了颍川百姓,又震慑了颍川一带暗怀鬼胎的蟊贼,果然厉害。”
何安连连点头道:“不错,龙四一死,城中百姓无不奔走相告,额手称庆,可谓大快人心。”
何善怅然所失地喃喃自语道:“当众杀人,而且还将剥了皮的尸体高挂在城门楼上,此事做的……也未免太狠了些。”
“东善商号能做到今日之盛,又岂是善茬?”潘文满眼钦佩地感慨道,“大概这就是潘淮船商只能做颍川第一,而东善商号却能做成大宋第一的差距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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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更声明”作废,因为在下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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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置否,今天书生经历了平生头一次“生不如死”的难过与体会,从早餐后的突然腹痛,一直到刚才的稍有缓和,一连数次水米不进,连连作呕,最终吐无可吐,更是恨不能肠胃里的体液都一并倒出。
这十几个小时,书生连翻转辗多家医院,从社区卫生所一路到三甲,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东一下,西一下化验了一大堆,偏方也找了一堆,甚至尝试过自愈。但病情由最初单纯的腹泻,一转再转,最终垂死挣扎着投身三甲医院的急诊病房,在无数“险象环生”与“触目惊心”的病友面前,被化验出我的病因。
由于近年来生活规律的极不健康,以及长期坐在电脑前而缺乏运动,等等一系列的缘故,最终导致在下的身体内,不知不觉地结出一些“小石头”。至于书生今日在“鬼门关”前的这一遭刻骨铭心的痛楚,也正缘由如此。
在被家人架入医院时,在下自以为是的提前给自己判了极性,甚至已准备好像电视中演得那样,被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推入手术室的情景。
人生第一次的“痛不欲生”,却也让我这个世界有了太多的不舍。
当我坐在化验室,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将我的现状有气无力地告诉远在单位的夫人时,也正是我让夫人,帮我写下“停更声明”的时候。
那一刻,在下多么希望我便是柳寻衣,能有深不可测的内功和坚不可摧的体格。只可惜,今天的我,只体会到了柳寻衣奄奄一息时的濒死状态,却未能提早练出他那身傲视天下的武功。
结果显而易见,在下并没有如臆想的那般被推入手术室,甚至没有留下住院,因为比我更十万火急的患者大有人在,医生忙的不可开交,急诊室也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因此,在大夫的止痛治疗后,奄奄一息的七尺书生,又重新活了过来。
在此,真心地向白衣天使道一声谢谢。
结果,我的实际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的多,但存在的隐患和威胁却半点不容忽视。
于是当我火力全开般地回到家后,方才有了迟到的一章更新,以及这篇肺腑之言,惟愿与君共勉。
说句题外话,停更《血蓑衣》,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舍不得!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下不得不接受一次又一次地治疗和复查,因此恐不能再想之前那样,每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赶出两章稿子。但书生可以承诺,只要不住院,就绝不会断更不前,依旧会保持着至少一更的进度,与大家延续着江湖的精彩。
同时,在下也对此万分惭愧,还望恕罪!恕罪!
希望各位能以在下的经历引以为戒,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真的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千万不要像书生这样,非要等到“奄奄一息”时,才懊悔不已。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对七尺书生的厚爱,与《血蓑衣》的支持,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将生活中的点滴经历化作切身体会,融合与书中的人物,令他们更加有血有肉,令这段江湖故事更加精彩,以谢大家的知遇之恩!
书生虽没有柳寻衣的武功,但却有柳寻衣的心态,早日痊愈,到时必将恢复更新,并争取将所欠的章节,慢慢为大家补回来。
感谢!感谢!感谢!
另注: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虽夫人说不必多言,但未免让人多想,书生还是想小人之心一次。今日之事,今夜之言,绝非在下凭空捏造,更非信口开河。一者,天下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说笑,二者,还有医院的一大堆标注日期的化验单和各种票据为证,希望各位不要心存误解。
再谢!
身体虚弱,不便赘言。
最后真心地祝各位身体健康,阖家团圆!
写于2018年7月11日夜 hf();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各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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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来到潘文面前,拱手道:“潘掌柜,沈老让我转告你,龙四从潘府洗劫的财物,他已全部清算完毕,总价约七百五十万两,你随时可以去码头取回。”
闻言,潘文却面露一丝难色,可还不等他开口,何安又道:“沈老还说,倘若潘掌柜不愿再踏入颍川那个伤心地,倒也无妨。日后无论你去往何处,只要那里有东善商号的钱庄,你只需自报家门,三日内便可将银票取走。”
“沈老果然深知我心。”潘文不由地心生感激,苦笑道,“如今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潘某的确不愿再回颍川。”
由于何善忌惮徐仁回来报复,又担心潘文突然提起他与龙四分赃之事,因此一直心不在焉,暗中忐忑。
此刻,何善见事情已了,便忍不住萌生退意,干笑着朝柳寻衣和潘文拱手道:“柳门主、潘掌柜,此时天色已晚,本官还有诸多公务未办,因此……”
“何大人请便!”柳寻衣岂会不知何善的心思?故而也未过多挽留,拱手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大人!”
“哪里!哪里!”何善大喜,连忙摆手道,“能为贤王府尽绵薄之力,是本官的荣幸。哈哈……”
柳寻衣、潘文陪着何善逢场作戏,几人再度寒暄片刻,何善便匆忙告辞,迅速领兵离去。
期间,潘云本想追查分赃之事,但却被大夫人给悄悄拦下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大队人马,洵溱眼中却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她转身从阿保鲁手中竟又接过一幅画轴,并亲手递到潘文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刚何大人走的太急,连那幅图是真是假,都没来得及辨明。”
“这……”潘文满眼错愕地望着洵溱,迟疑道,“难道刚才你给何大人的‘晴川山水图’是……假的?”
“是柳门主告诉我,何善此人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不是什么好官。”洵溱轻笑道,“既然如此,这么珍贵的古画交给他,岂不白白糟蹋?”
说罢,洵溱便不由分说地将图塞进潘文手中,不等他推脱,洵溱又道:“此图是潘八爷的心爱之物,也是他留给你们的唯一念想,好好珍惜吧!”
洵溱此话,令本想极力婉拒的潘文登时一愣,他低头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画轴,不知不觉间眼泪竟是“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显然,潘文睹物思人,情难自已。
洵溱平日里虽表现的冷酷无情,但在刚刚这一刻,柳寻衣却在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柳寻衣隐约感觉到,洵溱擅自留下这幅图,惩戒何善是假,想帮潘八爷把遗物留给子孙后代才是真。
柳寻衣心中暗暗苦笑道:“此刻看来,这个女人……似乎也并非毫无感情……”
“收下吧!”想罢,柳寻衣神色一正,鼓励道,“如今潘家已离开颍川,未给何善留下任何把柄,他奈何不了任何人,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不错!”许衡笑道,“东善商号可不是昔日的潘家,他们到颍川的第一天,就活剥了两个人皮,而且还挂在城门上当街示众。单凭这一手,就算给何善一万个胆子,他日后也不敢去找东善商号的麻烦。”
汤聪接话道:“就算他日后发现图是假的,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何善曾参与洗劫潘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所以今天是他罪有应得。”
“不错!”廖川笑道,“最好让他一辈子都留在颍川,整日担惊受怕,小心提防着徐仁报仇。省的这个狗官没事总想着害人,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忍俊不禁。潘文一家人悬着的心,也随之放松下来。
“潘大爷,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柳寻衣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不如去洛阳?有府主坐镇,相信没人敢对你们放肆。如何?”
“天大地大,怎会没有我们一家的容身之所?”潘文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柳门主一番好意,潘某心领了。但我们潘家历经此番磨难,最终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个相依为命,实在不想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牵连。我们……是真的怕了……”
闻言,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感慨道:“一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你们一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远离江湖,的确应该走的越远越好。”
“而且我们前去洛阳,河西秦氏一定会不依不饶,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诬陷我们和贤王府一起私吞‘玄水下卷’。”潘文满眼无奈,模样甚是凄楚。转而他话锋一转,又道:“爹生前一直教诲我们,生是大宋之人,死是大宋之鬼。他老人家在世时,常说老马恋栈,落叶归根,期盼着有朝一日颍川能重回大宋的怀抱。只可惜,爹的心愿至死都未能达成。因此……我们一家商议过后,决定迁往临安,另起家业。”
“临安?”柳寻衣稍稍一愣,随之点头笑道,“也好,临安是大宋国都,富庶繁华,百业兴盛。如今的天下,已没有比临安更安稳的地方了。”
“这样也能和妹妹、妹夫离的近些。”大夫人叹息道,“虽说少林之后,他们和爹闹的不欢而散,但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终归血浓于水。更何况,如今爹已经走了,我们又岂能真和妹妹一家老死不相往来……”
言至于此,几人眼中皆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潘初八英明一世,若他泉下有知,今日的潘家,竟沦落到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悲惨地步,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一片沉默中,潘文悄然转身,痴痴地凝望着夜幕下朦胧昏暗的颍川城,语重心长地喃喃自语道:“我生于斯,长于斯,在颍川生活了大半辈子,如今将要离去,心中真是百般滋味……”话音未落,他已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热泪。
三言两语之间,蕴含着无比的苦涩与悲恸。
首丘之思,望云之情,又岂是旁人能够领悟?
遥想昔日,潘家在颍川历经无数辉煌,这里曾有他们的欢声笑语,也弥留着他们的辛酸血泪。颍川城、淮水畔,承载了潘家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起起伏伏。
华夏儿女,大多安土重迁,若非万不得已,又有谁愿背井离乡?
恋恋不舍,依依惜别,潘家人无不翘首而盼,眼泛泪花。
不知过了多久,潘雨音缓步来到柳寻衣面前,泪眼朦胧,梨花带雨,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无声哽咽。
她曾与柳寻衣在颍川城中“拜堂成亲”,虽是做戏,但毕竟是“夫妻一场”,今日惜别,此生此世不知还能否再见,故而心中难免有些伤怀。
小女儿心思,本就多愁善感,又岂是柳寻衣一个大男人能懂的?
“柳大哥,谢谢你……”潘雨音“含情脉脉”地望着柳寻衣,内心百感交集,声音细若蚊丝,神色也甚是复杂。
“潘姑娘,不必言谢。”柳寻衣诚恳地笑道,“潘家日后不必再担惊受怕,你也不必整日以泪洗面,我真的很替你们高兴。”
“柳大哥,其实我……”
“姑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洵溱似乎一眼看穿了潘雨音的心事,突然插话道,“江湖中人,一生都将在颠沛流离和刀光剑影下生活,刀口舔血,说不定哪天……就会暴尸荒野,死于非命。因此,你离这种人要尽量远些,以免枉受牵连,徒增血泪。看姑娘知书达理,贤良温顺,日后必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与你佳偶天合,比翼双飞,安稳幸福地度此一生。而那……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
说罢,洵溱轻瞥一眼神色尴尬的柳寻衣,朝他露出一个“不必谢”的古怪表情。
闻听此言,潘雨音的脸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心中小鹿乱撞,紧张不堪。她忙不迭地朝洵溱微微欠身,随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柳寻衣,匆匆道别,转而跑回大夫人身边。
明月倾斜,在林间映出一道漫漫长路。
潘文一家相互搀扶,缓缓而行,在柔和的月光下,一步步地走向远方。
柳寻衣侧目而望,目送潘家人渐行渐远,不由地心生万千感慨,喃喃自语道:“无论遭遇何种苦难,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幸福。而我的家人……此刻又在哪呢?”
“多情本是无情种,奈何造化弄世人。”
不知何时,洵溱已站在柳寻衣身旁,她眺望着逐渐消失在密林尽头的几道背影,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你不必谢我。刚才‘那一计’,算本小姐送给你的!”
柳寻衣眉头一皱,错愕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与潘姑娘只是寻常朋友,别无他想。”
洵溱黛眉一蹙,神情古怪地望着柳寻衣,故作一本正经地反问道:“我说的是‘晴川山水图’,你在说什么?”
“啊?”
柳寻衣顿时一愣,随之满眼尴尬地望着强忍着笑意的洵溱,一时间又羞又愧,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天山时,只不过是一方‘手帕’和一支‘金钗’。如今一年不到,竟又多出一个‘山水图’。”洵溱煞有介事地掰着自己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一细数,并言语戏谑道,“再加上贤王府里对你满是怨气的‘大小姐’。啧啧啧!柳寻衣啊柳寻衣,我果然是小瞧了你,你这花心的大萝卜,竟和四个女子不清不楚……”
前有司无道的“骇人听闻”,后有潘家人的“背井离乡”。
此刻,柳寻衣思潮腾涌,不知其味。却见满脸戏谑,冷嘲热讽的洵溱,伸着四根芊芊玉指,挑衅似的在自己眼前连连摇晃着,柳寻衣顿感心烦意乱,躁动不安。
突然,柳寻衣竟鬼使神差地探出右手,一把将洵溱那柔若无骨的玉手紧紧攥在手中,同时颇为不耐地反驳道:“不如再算上你一个,如何?”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瞬间心生悔意。他本想教训一下洵溱,却不料“方式”竟有些出人意料。
不等洵溱面露嗔怒,柳寻衣已急忙松开洵溱的手,迅速退后两步,满眼尴尬地站在那儿,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氛甚是古怪。
“怎么回事?”
此刻,阿保鲁和许衡等人已纷纷来到近前,见二人神情古怪,不禁面露狐疑之色。
“没事!”
柳寻衣和洵溱异口同声道。
话一出口,二人又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眼神一触即分,随之各自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左右顾盼着,闪躲着。但此时林中的气氛,却已变的有些微妙起来。
“门主,你……”
突然,汤聪满眼错愕地望着左顾右盼的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流鼻血了……”
“什么?”
柳寻衣闻言大惊,急忙伸手捂住口鼻。实则,是刚刚他与司无道比武时,被撞伤鼻梁,因此鼻子才会流血。
但此时此刻,在如此微妙的气氛下,柳寻衣的鼻血,却流的着实有些……不是时候。
“柳寻衣,你……私放徐仁,回去如何向洛府主交代……”洵溱本想转移话题,但一句简单的话,却被她说的吞吞吐吐,断断续续。
在其他人古怪的目光下,洵溱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太自然,索性冷哼一声,匆匆说道:“罢了罢了!你爱如何交代便如何交代,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说罢,洵溱颇为“嫌弃”地奋力甩了甩手,转而招呼阿保鲁等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刚才你用假图欺骗何善……”
面对仓惶而逃的洵溱,柳寻衣脑中突然精光一闪,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这招‘偷天换日’,是不是也曾对付过我?在……天山的时候。”
闻言,心浮气躁的洵溱顿时一愣。她背对着柳寻衣,驻足许久,但却一言未发。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洵溱突然轻哼一声,随之快步走远,未再有丝毫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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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少林噩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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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
徐州首善李显,于善德楼捐款布施,并召集徐州一带的善男信女,一同放生念佛,以增功德。
少林“缘机”大师应李显之邀,专程来徐州开坛讲法,普度众生。
从日出东方,一直忙碌到夕阳西下。缘机在悟观、悟见两名弟子的陪同下,在德善楼广结善缘,答疑解惑,讲解佛法,阐释禅道,令徐州城的佛门居士、弟子,无不受益匪浅,收获良多。
一日辛劳过后,缘机三人在李显的安排下,破例留在善德楼歇息一夜,准备明日启程返回少林。
德善楼本是李家祠堂,后被李显扩建,增设一间佛楼,上有两间禅房。
由于德善楼并非客栈,因此平日无人居住。入夜后,善男信女们尽数散去,此地变的格外冷清。
深夜,缘机在房中诵读经书,悟见则规规矩矩地举着烛台候在一旁。
一灯如豆,分外昏黄。
缘机年逾古稀,老态尽显,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尽是疲倦之意。他一边眯着眼睛观阅经文,一边别有深意地低声询问道:“今日上午,你和悟观可否擅自收下李施主的馈赠?”
闻言,悟见顿时一愣,不禁面露一丝愧色。
“师叔祖,李施主念我们舟车劳顿,所以略表心意,给些银两当做车马盘缠。我们本不想收,但见李施主诚心实意,盛情难却,所以就……”
“那也不可!”缘机教诲道,“佛门的清规戒律,不仅要在寺内遵守,在外更需谨记,不可懈怠。我们来此讲法,乃广结善缘,并非为了名利,你二人私收钱财,岂不是败坏少林清誉?”
“师叔祖,弟子……知错了。”
“待悟观回来,你二人连夜去一趟李府,将钱财送还李施主。”
“是。”
半晌无话,悟观下楼打水已足足一个时辰,但却迟迟未归。
缘机放下经书,疑惑道:“悟观去何处打水?这么久没回来,是不是迷路了?”
“院中便有一口深井。”悟见一脸茫然地回道,“下午李施主还特意交代过,说我们如若用水,从井中自取便是。真是奇怪,这么长时间,悟观师兄早该回来了……”
“下楼看看!”
缘机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随后带着悟见匆匆下楼,穿过空无一人的佛堂,直奔院中。
今夜,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地上,映出一片白晕。
此时,井边放着一个木桶,不过却只有半桶水。
“奇怪!”悟见挠头道,“水桶在这儿,悟观师兄又去哪了?”
缘机放眼而望,将狭窄的小院一览无余,却始终未能发现悟观的身影。再看院门紧闭,门闩也并未打开,显然悟观并未离开。
“师叔祖……”
“嘘!”
不等悟见开口,缘机突然挥手制止,一双老眼疑惑而谨慎地在院中四处环顾,扫视几圈后,最终将凝重的目光,缓缓投向深不见底的井中。
“快将井里的水桶摇上来。”
悟见似乎也预料到什么,赶忙冲到井边,拼命摇起转轴。
说来也是奇怪,这桶水似乎极沉,以至于悟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井中的水桶慢慢摇起。
水桶渐渐露出井口,乍一看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可不等缘机暗松一口气,奋力将水桶拎出井口的悟见,却陡然发出一声满含惊恐的尖叫。
“啊!师叔祖……快看……桶里有……有……”
缘机心中登时一沉,急忙伸头而望,赫然发现此时在水桶中,竟浸泡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正是悟观的脑袋。
霎时间,缘机和悟见只感到后背发凉,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凉了半截,静谧无声的小院内,顿时阴风阵阵,寒意刺骨。
“师叔祖,悟观师兄他……”悟见吓的瘫软在地,一边不断地向后挪动着身子,一边颤颤巍巍地指着远处的水桶,哆哆嗦嗦地问道,“他......怎么死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缘机当机立断,招呼一声便拽起方寸大乱的悟见,火急火燎地朝院门跑去。可当他们欲要夺门而出时,却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院门竟已被人从外边上了锁。
“这……”
“翻墙出去!”
缘机眼神一正,伸手一提悟见的肩膀,二人登时飞天而起,一齐朝院墙外跃去。
“噌!”
不等二人翻过院墙,一道寒光陡然自半空闪现,缘机脸色一变,急忙挥臂阻挡。
霎时间,缘机顿觉手臂一凉,紧接着一抹刺痛袭入脑海。
无暇多想,缘机身形一转,拎着悟见又翻身落回院中。
“师叔祖,你的胳膊……受伤了……”
悟见手忙脚乱地拽着缘机血流不止的右臂,他由于内心的恐惧,脸上已无半分血色,身体也已抖成筛子。
缘机虽辈分颇高,但多年来却精于修禅,并不擅长武功,故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时难免有些慌神。
“究竟是何方神圣?”
缘机举目遥望着夜空,沉声问道:“施主可是有所误会?何不现身一见?把话当面说清楚。”
“大师不愧是大师,死到临头还不忘自己的体面。”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狞笑,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陡然自半空坠入院中。此人一袭夜行衣,黑巾遮面,根本看不清面容。
“不知施主是什么人?”
“什么人?呵呵,我是送大师前往极乐世界的人!”
闻言,缘机脸色骤变,可不等他再度开口,黑衣人已猛地亮出一把钢刀,身形飘忽几下,眨眼间已掠到缘机、悟见身前。
“师叔祖小心!”
顷刻间,悟见将满心恐惧化作无尽怒火,低吼着挥拳朝黑衣人扑去。却不料黑衣人灵活一闪,悟见的拳头当即扑了一空,不等他回过神来,黑衣人却突然腰马一转,干净利索地甩出一记鞭腿,重重地抡在悟见的脑袋上,瞬间将其高高踢飞。
悟见的身体如沙袋般,狼狈地砸落在七八米之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现在该大师你了。”
黑衣人手中钢刀一翻,转而毫不留情地朝缘机扑来。
缘机眼神一凝,急忙抽身闪退,却不料黑衣人的动作迅如闪电,眨眼已追至身前。缘机见势不妙,匆匆挥出左掌,黑衣人不退反进,在胸口即将迎上缘机的掌风时,身体却陡然一侧,令缘机的左掌紧贴着他的胸口擦飞而过。
黑衣人趁势手起刀落,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缘机忽觉左臂一轻,当他在慌乱中欲要收回左掌时,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左臂臂弯以下,竟已被黑衣人一刀齐齐砍落。
森白的断骨在一片血肉模糊中,触目惊心地展露在缘机面前。
“额!”
不知过了多久,撕心裂肺的剧痛方才钻心而入,疼的缘机哀嚎不止,全身上下更是瞬间被汗水浸透。
“缘机大师,少林讲经堂首座,佛门弟子眼中的得道高僧,善男信女心中的在世活佛。一等一的大善人。”黑衣人言语戏谑地笑道,“殊不知,你是半路出家。自幼不学无术,长大一事无成,穷困潦倒之下,你去韶洲邢家庄欲盗取钱财,却不料被人发现。你担心他们报官,故而一怒之下杀了人家一家六口,最老的年过七旬,最小的……还不到两岁。”
黑衣人此话一出,缘机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骇之色。与此同时,一抹深深的愧疚也浮现在其眼底。
“后来东窗事发,官府四处通缉你的下落,你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削发为僧,为免刑罚,做了方外之人。”黑衣人幽幽地冷笑道,“真是世事难料,几十年后,昔日的杀人犯竟摇身一变成了得道高僧。如今你四处与人宣扬佛法,口口声声‘阿弥陀佛’,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你以为几十年过去,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你曾经的所作所为?甚至就连你自己,怕是都忘了自己本来应该是个什么货色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缘机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贫僧自知罪孽深重,迟早会有因果报应。你若是为邢家庄的无辜枉死之人而杀我,贫僧无怨无悔。”
黑衣人冷笑一声,摇头道:“我没兴趣替人报仇,当年邢家庄的人死在你手里,是他们没本事反抗。而你能摇身一变,成了道貌岸然的佛门‘大师’,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以前的脏事,而是为了被你们私藏的‘玄水下卷’。”
说罢,黑衣人将刀刃紧紧压在缘机的脖子上,幽幽地说道:“缘机,你前半生坏事做尽,后半生又‘普度众生’。我很好奇,像你这种人,死后究竟会往生极乐?还是定会坠入无间地狱?”
“玄水下卷?”缘机的脸上汗如雨下,他气喘吁吁地凝视着黑衣人那双充满邪气的黑眸,急声问道,“你用刀,而且是为玄水下卷而来……莫非你是河西秦氏的人?”
面对缘机的揣测,黑衣人眼中寒光乍现,但却并非回答。
“你果然是河西秦氏的人。”缘机诧异道,“没想到,秦明竟真敢向少林出手,贫僧以为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不杀一杀少林寺的锐气,你们这群秃驴还真以为,天下人人都惧怕你们不成?”黑衣人狞笑道,“不要以为少林树大根深,就能在江湖中为所欲为,无所顾忌。我平生最讨厌自诩德高望重之人。尤其是你这样的假和尚,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满腹祸心。你口口声声劝别人清心寡欲,自己却权欲熏心,贪得无厌。大师,你说自己该不该杀?有句话叫‘地狱门前僧人多’,我料想说的便是你这种和尚吧?”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皆有败类,但也绝非人人不堪。我们与河西秦氏之间是一场不必要的误会,你又何必一错再错?将误会化作仇恨?甚至衍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厮杀……你可知,你今日杀了贫僧是小,但势必会激起少林与河西秦氏的矛盾,到时无疑会在武林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非命,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施主何不……”
“废话!”
黑衣人颇为不耐地摇了摇头,冷笑道:“你杀了一家六口,可以堂而皇之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今日贫僧受此劫难,也是命数所定。贫僧自知劫数难逃,只希望我的死,不会再连累无辜之人。”缘机一副视死如归的淡定模样,沉声道,“施主请动手吧!”
说罢,缘机竟缓缓闭上双眸,不再理会黑衣人,口中默念起经文来。
“大师,一路好走!”
黑衣人眼神一动,嗜血地注视着缘机,手中刀锋陡然一转,瞬间割断缘机的咽喉,令其当场毙命。
伴随着一声呜呼,缘机的身体笔直地栽倒在地。黑衣人凝视着死不瞑目的尸体,犹豫片刻,突然眼神一狠,随之刀锋一横,猛地朝尸体上砍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竟将缘机的尸体大卸八块,七零八落的尸块,恐怖地散落在一片深红的血泊中。
“砰、砰砰!”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李显愠怒的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是谁锁的门?难道不知缘机大师住在里面吗?还不快去找钥匙将锁打开!”
面对院外的阵阵嘈杂,黑衣人却处变不惊。他慢慢悠悠地用手在一片破碎血肉中来回拨弄着,片刻后,黑衣人双指夹起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垂涎之色。
“大师,我和你不同。你相信前世今生,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但我不信,我只信自己!”
说罢,黑衣人若有似无地轻瞥一眼,趴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悟见,突然脚下一点,飞身而起,径自跃上楼顶,随后几个起伏,迅速消失在徐州城的夜空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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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少林噩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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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清晨。
李显派人将大难不死的悟见,以及缘机、悟观的尸骸,一同送回少林寺。
大雄宝殿内,少林方丈玄明亲自坐镇,数位玄字辈、缘字辈长老,以及众多果、净、悟字辈弟子共聚一堂,打眼望去,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大殿正中摆放着缘机、悟观的残肢断臂,众僧围在四周,个个面色凝重,或悲痛、或愤怒、或担忧、或沮丧。殿内一派肃静,唯有悟见悲愤交集的恸哭声,如丧钟般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方丈大师,事情经过大抵如此。”
护送悟见回寺的李家奴仆,刚刚已将六月十九发生在徐州善德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众僧。其中诸多细节,则有悟见亲口痛诉。
“多谢施主将他们送回少林。”玄明强作镇定,苦笑道,“回去后,替老衲转谢李显居士。此事的缘由经过,老衲已全部知晓,断不会将罪责怪到徐州各位施主头上,这一节还请李显居士放心。”
“方丈大师节哀顺变!”
“有劳!”
玄明此刻实在没心情与李家人寒暄,转而吩咐一声,便让小僧将人送出大殿。
待李家人走后,玄明古井不波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震怒之色,沉声道:“缘苦,这是第几个了?”
“方丈,算上缘机、悟观,已经是第十一个了。”缘苦叹息道。
“什么?”
闻言,悟见顿时一惊,随之满眼惊恐地看向玄明,诧异道:“方丈,你说什么?什么是第十一个?”
悟禅缓步上前,将悟见搀扶起来,低声解释道:“悟见师兄,其实在你们动身前往徐州后不久,在外办事的少林弟子,便接二连三地遭到伏杀。这段日子,寺中噩耗连连,万没想到这次就连缘机师叔祖也……”话未说完,悟禅已眼圈一红,喉头哽咽,再说不出半个字。
“方丈,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少林,并且变本加厉,越做越过分,如今他们竟将缘机师兄……”缘空语气悲愤,声音颤抖,“连个全尸都不留,实在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绝不能轻易饶恕!”
“十一位僧人皆是死于刀下,并且死状极惨,俨然出手刚猛霸道,的确是秦家武功的路子。而且从幸存弟子口中得知,凶手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一些有关河西秦氏和‘玄水下卷’的字眼,所以凶手定是河西秦氏无疑。”果善怒声道,“方丈、各位长老,此事摆明是河西秦氏因‘玄水下卷’之事而心怀不忿,故意向我少林发起挑衅。我们若不做些什么,不仅会被河西秦氏小觑,更会被天下人嗤笑。”
“那你想做什么?”缘苦问道。
“向河西秦氏宣战!”果善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然秦明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只凭他河西秦氏,竟敢与我少林为敌,我们定要让秦家吃不了兜着走,以慰藉十一位同门的在天之灵!”
“果善师兄说的不错,河西秦氏杀我少林弟子,手段残忍,行为卑鄙,我们绝不能再忍气吞声。”
“河西秦氏扬言要找少林讨回公道,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做的这么绝!”
“他们做的绝,那我们就做的更绝!”
“对!我们杀上河西秦氏,灭他满族,为缘机师叔和各位师兄弟报仇雪恨!”
“杀上河西秦氏!杀上河西秦氏!”
一时间,大雄宝殿内群雄激愤,一个个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和尚沙弥,如今皆已被活活逼上绝路,顿时变的睚眦俱裂,面红耳赤。
昔日的神明,而今全部化作恶鬼,誓要与河西秦氏争出高低,杀个你死我活。
“全都住口!”
玄明见殿内愈发喧哗,不由地脸色一沉,喝止道:“佛门净地,尔等岂能开口闭口全是打打杀杀?”
“方丈,此事明明是河西秦氏挑衅在先,我们难道还要忍气吞声不成?”果善不服气地说道,“眼下秦家已向少林发难,倘若我们再继续忍辱负重,只怕死的人远不止十一个,而是二十一、三十一、四十一甚至更多。”
“果善言之有理。”缘空思索道,“如今少林已经枉死了这么多僧人,所谓人命关天,此事定要找河西秦氏讨个说法才是。更何况,‘玄水下卷’之事,本就与少林无关,我们又为何要忍受不白之冤?方丈,不如……由我带人走一趟河西秦氏,与秦明当面对质?”
“不可!”缘苦赶忙劝阻道,“我们与河西秦氏,现已成水火之势,再见面就算我们想与之解释,只怕秦明也不会有耐心听。他们既已动手杀人,就说明没打算与我们和解。因此,冒然前往秦家,势必九死一生,危机四伏,绝非明智之举。”
“善哉善哉!方丈时才所言不错,我等皆是佛门弟子,又岂能徒增业障?”果信劝阻道,“此事应从长计议,如若我们与武林中其他门派一样,只逞拳脚之勇,而不讲是非曲直,那少林清誉何在?佛门戒律何在?我们与秦家那些虎狼又有何区别?”
“没什么好商量的!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再从长计议,只怕秦明迟早把我们少林弟子全部杀光!”果善当即驳斥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这个名声也是当年达摩祖师,一拳一脚打回来的!整日敲木鱼、念佛经,又有何用?你们想想缘机师叔,倘若他武功与缘空、缘苦师叔无异,又岂会被人残杀,而毫无还手之力?”
“果善,你杀气太重……”
“果信,是你太怯懦!”
一时间,大雄宝殿内议论纷纷,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
此情此景,令悟禅脸色甚是难看,眼中也流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突然,悟禅“噗通”一声跪倒在玄明身前,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悟禅,你这是……”
“方丈,此事皆因我不小心弄丢‘玄水下卷’而起。”悟禅满眼愧疚地说道,“如今缘机师叔祖和各位师叔、师兄弟惨遭杀害,弟子难辞其咎,罪无可恕。河西秦氏纵有千般罪责,也不应该让我佛门净地染上鲜血,更不应该因为他们,而害我佛门弟子大开杀戒。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弟子犯下的过错,那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
“不如就让弟子一人承担。”悟禅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之色,恳求道,“弟子愿为缘机师叔祖及死去的各位师叔、师兄弟报仇雪恨,以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闻言,玄明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刚才说过,就算河西秦氏有千般罪责,佛门弟子也不应大开杀戒。如果你去报仇,岂不同样犯了杀戒?”
“弟子……”悟禅话一出口,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淌落下来,他突然朝玄明“咚咚咚”的一连磕了九个响头,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悟禅泪流满面地请命道,“弟子请方丈将我逐出少林……如此一来,弟子日后即便大开杀戒,也断不会玷污佛门的清誉……”
“什么?”
悟禅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色一变。
玄明闻言,眼圈不由自主地红润几分。他眼神颤抖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徒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五味陈杂。
“悟禅,你在说什么胡话?”果善急声道,“你何错之有?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方丈岂能将你逐出山门……”
“悟禅,还不快向方丈认错,收回你刚才的胡言乱语。”
“悟禅请方丈成全……”悟禅叩首在地,泣不成声地苦苦哀求道。
“不可!”玄明毅然道,“你的人品为师最明白,你本无罪,为师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你逐出少林?此事休要再提,为师绝不会答应!”
果善眼前一亮,急声道:“其实这件事应该找洛天瑾帮忙。当初我们插手潘、秦两家的恩怨,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如今我们蒙受不白之冤,他总不能置身于外吧?”
“若冒然将贤王府拉下水,只怕……”缘苦沉思道,“只怕会弄巧成拙,反而得罪了洛府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缘机师叔和众僧真要枉死不成?”果善又气又恼,喃喃自语道,“我们是佛门弟子不假,但佛门弟子也不代表着可以任人宰割。杀人放火金腰带,积德行善无尸骸。哼!我不怕死,只怕死的不明不白!”
“没有人会死的不明不白。”玄明幽幽地说道,“十一位僧人不会白死,此事老衲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只不过,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河西秦氏所为……尚未可知。”
“这段时间,秦明在江湖中肆意抹黑我少林,说我们虚有其表,败絮其中。还口口声声要找我们算账,不是他们又能是谁?”
“这话和当夜杀害缘机师叔祖的人,口气一模一样。”悟见连连点头道,“那人也说我们少林弟子皆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满腹祸心之辈。”
“我少林屹立武林数百年,还从未出过这等乱子。”缘空叹息道,“如今被人往身上破脏水不说,而且还有弟子惨遭屠杀,实在是……”
“够了!”
玄明忽觉心烦意乱,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先将缘机和悟观好生安葬,此事老衲定会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绝不会让任何人践踏少林威严!”
闻言,众僧大喜。缘空追问道:“方丈的意思是……”
“我们既是光明正大,那就不必像河西秦氏那般藏头露尾,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卑鄙龌蹉之事。”玄明正色道,“平日里都是我们替别人主持公道,今日少林有难,也自然需要有人站出来,替我们主持正义。”
“不知方丈想找何人出面?”
“即刻发出英雄帖,我要邀请贤王府的洛府主,以及六大门派的掌门人,于八月初二前往河西,一同为我少林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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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转道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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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柳寻衣私放徐仁之事,洛天瑾颇为不悦。
狄陌身为黑执扇颜面无光,于是不等柳寻衣一行回到洛阳,便密信催促他火速南下,赶赴龙象山,势必要取下徐仁的脑袋,给洛天瑾一个满意的交代。
洵溱本打算与柳寻衣分道扬镳,率先赶回贤王府。但此时江湖中却又传出少林弟子接二连三被害的消息,心思缜的她,立即察觉到其中必有古怪,于是改变行程,决定随柳寻一同南下,好在沿途打听六大门派,以及四大世家对于此事的反应。
龙象山位于大理境内的威楚府,距洛阳城南北相距千里之遥。
即便柳寻衣一行披星戴月,快马飞驰,赶到大宋与大理交接的建昌府时,已是六月二十五。
建昌府位于大宋、大理、吐蕃三方交界,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为顺利潜入大理境内,柳寻衣等人不得不留在此地筹备数日,待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才决定动身。
可就在他们准备潜入大理的两个时辰前,洛天瑾却派人快马传书赶至建昌,密令柳寻衣等人即刻放弃追杀徐仁,转道北上,七月初十之前,务必赶到辰州。
信中只让他们赶去辰州,却并未说明缘由,柳寻衣一头雾水,不明真相。但既是洛天瑾下令,他又岂敢不从?
无奈之下,柳寻衣只好暂时放弃对龙象山的好奇,以及对柳寻玉下落的追查,率众折返北上,直奔辰州。
七月初九傍晚,柳寻衣一行踏入辰州地界。
初来乍到,为免节外生枝,柳寻衣决定先在辰福客栈落脚,顺便等候洛天瑾的下一道命令。
平日里生意惨淡,客人寥寥无几的辰福客栈,这几日却是人满为患,生意出奇的红火。
今夜,客栈大堂内依旧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柳寻衣一进门便注意到,此刻出现在辰福客栈的,大都是携刀带剑的江湖中人,并且他们谈论的话题,十之八九都离不开上个月少林缘机大师,在徐州讲法时,被人大卸八块的惨案。
见此情形,柳寻衣心中不由地一惊,同时也对洛天瑾将自己匆匆派至辰州,有了一丝似懂非懂的领悟。
眼下的辰州城,似乎“热闹”的不太对劲。
等候半晌,伙计方才在角落中又摆下两张桌子,虽招来周围食客的一阵不满,但柳寻衣几人还是硬着头皮,勉强在拥挤嘈杂的夹缝中一一落座。
“门主,你听到了吗?”一入座,许衡便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少林缘机大师死在徐州城,并且还被人大卸八块,死的极惨。”
汤聪难以置信地感慨道:“算上这个,少林已经死了整整十一个僧人。”
“少林不愧是少林,竟能如此隐忍。若换做其他门派,只怕早就闹翻天了。”许衡嘲讽道,“玄明方丈果然是得道高僧,这都能忍。”
洵溱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别有深意地说道:“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是风云际会,暗流涌动。”
“此话何意?”柳寻衣狐疑道。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洵溱轻笑道,“辰州所在的位置极为特殊,东有湘西腾族,西临蜀中唐门,南依峨眉派,北靠青城山,再加上当地的绿林帮派和名门望族,此地可称得上是中原武林中,势力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地方。”说罢,她突然话锋一转,又道,“洛府主将你派到这里,一定与他们有关。”
汤聪环顾左右,自言自语道:“只此一间客栈,竟汇聚了至少五六个门派的弟子,果真比武林大会还要精彩。呵呵……”
“少林缘机大师乃当世活佛,六尘不染,四大皆空,恬淡寡欲,清净无为。”
突然,客栈中的一位尼姑,义愤填膺地对身旁的一众尼姑说道:“如此得道高僧,竟遭秦氏奸贼残忍杀害,实在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柳寻衣只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相熟,不禁循声而望,却见峨眉派掌门妙安师太的关门大弟子“慧春”,正在不远处侃侃而谈。
柳寻衣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与慧春有过一面之缘。
“她怎会在这儿?”柳寻衣神色错愕地喃喃自语道。
“尼姑,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不等慧春的声音落下,另一桌却突然有人呛声道:“谁告诉你杀害缘机的凶手,来自河西秦氏?都说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你这尼姑信口雌黄的本事,比我们这些男人还要厉害?”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堂中一阵哄笑。
慧春顿觉颜面有失,不禁脸色一沉,嗔怒道:“人在说话,狗瞎搭什么茬?整天乱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河西秦氏的走狗不成?”
“哈哈……”
慧春的反唇相讥,瞬间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你骂谁是狗?”
伴随着一声怒喝,只见一名身着锦服的年轻男子骤然起身,向慧春怒目而视。
“谁答茬我就骂谁!”慧春也不甘示弱,目光鄙夷地回瞪着年轻男子,“我见过有人捡金子,有人捡银子,却从没见过有人捡骂的。”
只此一言,客栈内又是一阵笑声。
“你……”年轻男子恼羞成怒,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摔在桌上,怒声道,“我乃唐门弟子,唐乾。有种就报上你的姓名!”说话的功夫,他已将宝剑持在胸前,意思不言而喻。
“峨眉弟子,慧春。”慧春轻蔑地望着唐乾,冷笑道,“早知你们四大世家是一丘之貉,河西秦氏为非作歹,你蜀中唐门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胆!”
话音未落,与唐乾同桌的几名唐门弟子已纷纷拍案而起,一个个怒视着慧春,看他们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恨不能要将她生吃活剥似的。
与慧春同桌的峨眉弟子也不示弱,纷纷起身,护在慧春左右,与唐门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峨眉弟子与唐门弟子剑拔弩张,令客栈中的气氛顿时变的紧张起来。
刚刚还喧声震天的客栈大堂,此刻已静如死水。
“峨眉众师姐莫怕!青城右使胥准在此!”
突然,大堂中传来一声断喝,紧接着一道人影飞身而起,身如柳絮般飞落在慧春身旁。
与此同时,大堂的另一侧也顺势站起数名青城派弟子。
胥准也算是柳寻衣的老相识,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柳寻衣还借用过他的银龙剑。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胥准轻蔑道,“有种冲我来。”
青城派的“金掌银剑”,在江湖中素有威名。因此当胥准一现身,以唐乾为首的唐门弟子,气势顿时萎靡几分。
“武林三大门派竟齐聚辰州?”柳寻衣暗暗诧异道,“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还不止。”洵溱微微一笑,转而伸手朝二楼一指,笑道,“你往那看!”
果然,不等洵溱的话音落下,二楼已突然传出一道满含戏谑的娇笑声。
“一个是峨眉派掌门人的关门弟子,一个是青城右使,二位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大人物,今日竟联手欺负几个势单力薄、年轻稚嫩的唐门弟子。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怕你们皆会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呵呵……”
笑声渐落,二楼走廊中缓缓浮现出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二人皆是柳寻衣的“熟人”,女子是湘西腾族内养毒虫的高手,腾琴儿。男人是蜀中唐门一品房的房主,唐仞。
刚刚出言嘲讽的,正是腾琴儿。
“湘西腾族?”
见状,满腹狐疑的柳寻衣更是大惊失色,心中暗暗笃定道:“辰州一定出了大事,否则断不会引来这么多武林强势……可究竟是什么事呢?府主急召我来此,莫非与他们有关?”
“各位都是受叶老之邀,远道而来的贵客。今日就算不念武林同道之谊,也应看在叶老的情面上,稍安勿躁,免动刀枪。”
就在腾族、唐门、青城、峨眉四派横眉冷目,剑拔弩张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一位年轻貌美,冷若冰霜的白衣女子缓缓步入客栈大堂。她的出现,令原本互不相让的众人,竟纷纷面露迟疑之色,故而相互冷视一眼,随之慢慢收起刀剑。
“小姑娘,叶老将我们叫来辰州,可他老人家却为何迟迟不肯现身?”唐仞问道。
“叶老命我来向各位传句话,明日一早,请各位江湖朋友,前往辰州西郊的桃花坞,叶老将在那儿恭候诸位大驾。”
“可是……”
“我还要去别处传话,不宜久留,告辞!”
三言两语之后,也不等有人追问,白衣女子却未做片刻停留,转而匆匆离去,甚是奇怪。
见状,柳寻衣不禁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与许衡几人交换眼神,可几人眼中皆是一抹茫然之色。
“怎么回事?”汤聪错愕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她口中的‘叶老’又是何方神圣?”
许衡连连摇头道:“不知道。没听说辰州有什么武林豪强,此地好像也没什么江湖强势。难道这位叶老不是江湖中人?”
“不会。”柳寻衣迟疑道,“若非江湖中人,又岂能邀请这么多武林人士前来?”
正在柳寻衣几人胡乱揣测之际,客栈外又走进一人,那人在堂中左右张望一番,最终朝柳寻衣快步而来。
“陈雍?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贤王府死门门主,陈雍。柳寻衣满头雾水地望着匆匆而来的陈雍,狐疑道:“莫非是府主……”
“府主让我在此接应你们。”陈雍接话道,“我三日前便已抵达辰州,算日子估计你们也快到了,于是便挨个客栈寻觅,果然让我在这儿找到你们。”
“陈门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许衡忙问道,“府主为何突然将我们从建昌召至辰州?此地汇聚了这么多武林人士,刚才还冒出个神秘女子,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我怎么愈发糊涂了?”
“自己看!”
陈雍并未正面回答许衡的话,而是顺袖中甩出一枚样式古怪的铜钱,“咣啷”一声扔在桌上,转而向柳寻衣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柳寻衣迟疑着拿起铜钱,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番。这枚铜钱并非寻常的大宋通宝,而是经过特殊锻造,铜钱中央并非方孔,而是一个狭长形状的细孔,透过烛火映射在桌面上的影子,宛若……一片柳叶。
突然,柳寻衣眼前一亮,脸上登时涌出一抹诧异之色。
“铜钱?叶老?莫非这枚就是江湖中消失已久的……柳叶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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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柳叶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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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辰福客栈二楼的客房内,烛火幽幽,映射出柳寻衣、洵溱、陈雍脸上的凝重之色。
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那枚柳叶铜钱。
“柳门主,你对‘柳叶铜钱’知晓多少?”陈雍问道。
柳寻衣面露回忆之色,迟疑道:“对此江湖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大约在五十年前,江湖中曾出现过一对儿侠侣,女子名叫‘花楹’,男子名叫‘叶桐’。花楹钻研医道,传闻她的医术堪比华佗在世,举世无双。叶桐则是一介武痴,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在当年堪称是睥睨天下的绝顶高手。传闻,秦家老祖‘秦罡’曾与叶桐约战昆仑之巅,二人比试一番,最终秦罡以一招之差,惜败于叶桐。当年的江湖中人,曾用一句话来形容叶桐夫妇,是为‘一花一叶,一生一死。’花楹心地善良,救人无数,而叶桐则天性好战,杀人如麻。”
闻言,洵溱不禁眼泛好奇之意,追问道:“后来如何?”
陈雍苦笑道:“所谓医者父母心,花楹深知生命不易,岂能容忍有人滥杀无辜?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一生所爱的夫君。最终,花楹与叶桐因性情不和,分道扬镳。之后,花楹云游四方,悬壶救世,医术也愈发精湛。因其素爱桃花,并独门酿制出滋补健体的药膳‘桃花糕’,赠与穷苦之人,因此被人尊称为‘桃花婆婆’,并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至于叶桐,则因被情所伤,将自己闭关于昆仑山深处,专心练武,几近痴狂。”
“桃花婆婆?桃花坞?”洵溱喃喃自语道,“看来叶桐至今仍未忘记花楹。”
“这是自然。”柳寻衣应道,“当年,他与桃花婆婆分开后,生无可恋,唯有一心沉醉于武学,甚至成痴成魔,性情也变的愈发暴戾。而后的短短数年,他接连挑战各大门派高手,并未尝一败。他与秦罡的昆仑之战,也正是在那段时间。由于叶桐的兵刃是一把‘柳叶剑’,因此他便以‘柳叶’为记,当年凡是被他挑战的人,都会提前收到一枚特制的‘柳叶铜钱’作为战帖。久而久之,‘柳叶铜钱’便成了叶桐的独有信物,其意义也由最初的‘战帖’,渐渐衍变为‘邀帖’。”
“邀帖?”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此话怎讲?”
“因为当年的叶桐,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故而武林中已无人再值得他去挑战。”柳寻衣解释道,“与此同时,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巨变,从一名江湖侠客,变成昆仑派掌门。因此,‘柳叶铜钱’作为他的信物,意义也自然随之改变。当年的叶桐,其江湖地位、威望,甚至是震慑力,比之今日的北贤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当时无论何人,只要收到‘柳叶铜钱’,皆会立刻放下一切,快马加鞭赶赴昆仑山,应叶桐之邀。”
“这……”洵溱错愕道,“叶桐竟是昆仑派掌门?如此厉害的人物,为何在今日的江湖中,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准确来说……他是昆仑派前任掌门。早在二十多年前,叶桐便已主动让出掌门之位,并独自离开了昆仑山。”陈雍纠正道,“叶桐与花楹本是昆仑派弟子,叶桐作为昆仑弟子中的佼佼者,他继任掌门之位,亦是合情合理。不过刚才柳门主有句话说的不对,叶桐武功虽高,但并非天下无敌,他虽难逢敌手,但也绝非未尝一败。”
“哦?”闻言,柳寻衣顿时来了兴趣,忙道,“愿闻其详。”
“当年的叶桐生性残暴,嗜血贪杀,但却在继任昆仑派掌门不久后,突然性情大变,收敛心性,不再盲目挑战,不再滥杀无辜,甚至就连脾气,也变的柔和平易许多。这一切……并非是他自认天下无敌,高处不胜寒,而是因为他败给了一个人。”陈雍苦笑道,“那人非但轻而易举地将其打败,而且还打醒了他。让叶桐彻底明白,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经过那人的一番谆谆教诲,心高气傲的叶桐,渐渐变的宽仁以待,并最终成为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一代豪杰。”
“那人是谁?”柳寻衣和洵溱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少林,空盛大师。”陈雍回忆道,“不过这位空盛大师,在江湖中并无太大名气,再加上时隔久远,如今知道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就算在少林寺,依旧记得他的人,怕也只剩‘玄’字辈和‘缘’字辈的一些老僧了。”
洵溱眉头一挑,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这些?”
“因为我曾是昆仑派弟子。”说罢,陈雍还朝洵溱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叶桐如此传奇的人物,他的种种事迹,早已成为昆仑弟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自是滚瓜烂熟。呵呵……”
柳寻衣犹豫再三,终究压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二十多年前……叶前辈的年纪并不算大,可称春秋鼎盛之时,为何突然辞去昆仑派掌门之位?又为何匆匆下山?”
陈雍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撇嘴笑道:“没人知道原因。但当时在昆仑弟子中有谣传,说叶桐年纪越大,就变的越发多愁善感。或许是他太过想念桃花婆婆,因而为了不让自己此生留憾,所以决定前去寻找桃花婆婆,弥补过错,并挽回感情。你也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女间的事……要么风平浪静,处之泰然。要么惊涛骇浪,不顾一切。昔日多少帝王将相,为了女人甘愿放弃整座江山,更何况区区一个掌门之位?”
“若真如此,叶桐倒也算是个痴心的汉子。”洵溱感慨道,“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一别数十年,他又岂能不想重逢?试想人活于世,又能有几个十年?”
“可叶桐自从离开昆仑山后,江湖中就再也寻不到他的半点踪迹。”陈雍幽幽地说道,“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湖传闻,有人说他隐居山林,也有人说他寿终正寝,还有人说他年轻时杀戮太重,所以遭到报应,惨死荒野。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谁也不敢肯定。与此同时,桃花婆婆也突然销声匿迹。之前桃花婆婆住在绝情谷,那时经常有病人前去投医问药,可后来……”
“等一下!”
陈雍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挥手打断道:“你说桃花婆婆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绝情谷。”陈雍一脸茫然地望着柳寻衣,迟疑道,“有何不妥?”
“绝情谷?”柳寻衣神色凝重地缓缓重复道,“可是当今武林四大异教之一的绝情谷?”
“正是。”陈雍点头道,“今日的绝情谷,乃武林四大异教中成立时间最短的。因为它是在叶桐辞去昆仑掌门之位,以及桃花婆婆突然销声匿迹后,才悄然兴起的门派。”
洵溱也渐渐意识到柳寻衣的疑虑,大胆揣测道:“那今日的绝情谷,与昔日的桃花婆婆……可有什么关系?甚至……与叶桐又有什么牵连?”
“这……应该是毫不相干。”陈雍似乎猜出柳寻衣与洵溱的心思,沉吟道,“今日的绝情谷,乃武林异教,与昔日的桃花婆婆及叶前辈,皆无半点关系。想来……应该是鸠占鹊巢才是。”
柳寻衣摇头道:“鸠占鹊巢?应该不会!以叶前辈的武功,在当年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能排在武林前三。而今日的绝情谷主,听闻其年纪并不算大,当年更是年轻稚嫩,因此绝不可能是叶前辈的对手。我料绝情谷应该不是被人强占……如果桃花婆婆与今日的绝情谷毫无关系,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是什么?”
洵溱望着神色迟疑的柳寻衣,径自插话道:“应该是当年花楹与叶桐夫妻团聚,二人冰释前嫌,并决定一起退隐江湖,逍遥快活地过完下半辈子。”
陈雍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桃花婆婆与叶老重逢之后,他们便一起离开了绝情谷。再之后,又有不相干的外人误打误撞而来,占领了‘人去楼空’的绝情谷,之后才创下今日的武林异教?”
柳寻衣似是而非地点头道:“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在叶前辈离开昆仑山不久,桃花婆婆也突然从江湖中销声匿迹的原因。想来……他们应该是一起归隐了。”
“既然归隐,那今天这枚‘柳叶铜钱’又是……”洵溱双指将桌上的铜钱夹起,饶有兴致地细细观瞧着,漫不经心地说道,“算起来,叶桐与花楹如果活到今天,至少也将近九十岁吧?”
“叶前辈与秦家老祖同辈,也应与潘八爷同龄。”柳寻衣点头应道,“如此算来,至少也有八十多了。”
“这对儿夫妻,一个是绝顶高手,一个是在世华佗。他们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并不奇怪。”洵溱细细琢磨道,“但我想不通的是,在他们销声匿迹的二十多年间,江湖中发生了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夫妻都能视若罔闻,不闻不问。却为何……今天又突然冒出来?难道这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还想要重出江湖不成?”
“这……”
洵溱此言一出,柳寻衣和陈雍不禁面面相觑,一阵语塞。
“其实这枚铜钱是送给府主的。”陈雍解释道,“但府主也有与你同样的疑惑,再加上少林送信求助,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于八月初二一起前往河西。故而府主他百事缠身,无暇远赴辰州,只好快马传令,让你们转道来此,并安排我带着这枚‘柳叶铜钱’,在此接应你们。”
“少林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前往河西?”
闻言,柳寻衣登时大吃一惊,咂舌道:“难怪刚才在客栈大堂,峨眉弟子和青城弟子会说出那番言论。想来峨眉派与青城派,也已收到少林的请帖。”
“少林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助阵,那河西秦氏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洵溱嗤笑道,“如我所料不错,秦明早已向四大世家和金剑坞求助。所以刚才在大堂,蜀中唐门和湘西腾族才会同仇敌忾,与峨眉、青城分庭抗礼。”
柳寻衣心念一动,惊呼道:“如此一来,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岂不是泾渭分明,势同水火?稍有不慎,便会在江湖中掀起一场牵连甚广的腥风血雨。”
“府主猜想,这应该就是叶桐插手此事的原因。”陈雍凝声道,“叶桐虽不是武林盟主,但当年的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望,与武林盟主也只是差个名分而已。今时今日,他虽已销声匿迹二十几余载,但各门各派的前辈老人,仍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仍有三分恭敬。因此,眼下中原武林出现空前危机,由他出面平息此事,确实再合适不过。”
“如此说来……”洵溱将铜钱在手中缓缓摊开,将信将疑地说道,“今日在大堂中的那些人,皆身怀‘柳叶铜钱’,受到叶桐之邀?”
望着若有所思的洵溱,以及满眼笃定的陈雍,柳寻衣却下意识地面露迟疑,喃喃自语道:“时过进迁,物是人非。今天的江湖,早已不再是叶桐的天下,他的威望和地位,也远不及往昔。叶前辈在江湖中闯荡半生,难道他会不知道‘人走茶凉,曲终人散’的道理?更何况,他已有二十几年未曾露面,今天突然邀请天下群雄齐聚辰州,莫非真想倚老卖老,凭借一己之力,化解少林与秦家的恩怨?若真是如此,这位叶前辈……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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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云谲波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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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啊!师兄!师兄……”
“来人!快来人啊!”
天光初亮,柳寻衣猛然被门外一阵剧烈的吵闹声惊醒。透过门窗,他依稀能听到一阵阵悲痛的哭喊声,以及愤怒的咒骂声。突如其来的嘈杂,令柳寻衣倍感疑惑。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柳寻衣的思绪,不等他开口应答,门外已传来许衡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门主,出事了。”
柳寻衣精神一怔,迅捷地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冲至门前,开门问道:“何事?”
房门一开,恸哭声和叫骂声,以及七嘴八舌的喧嚣陡然变的清晰起来。
“昨夜有人死了。”许衡快速说道,“而且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问道,“谁死了?”
“唐乾。”许衡答道,“就是昨夜与慧春唇枪舌战的那个唐门弟子。”
许衡话一出口,柳寻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许衡满脸迷茫地摇了摇头,转而拽住柳寻衣的胳膊,道:“陈门主和洵溱姑娘已去一探究竟,你快随我来。”
说罢,许衡不由分说地拽着柳寻衣,快步朝三楼走去。
一路上楼,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柳寻衣在许衡的带领下,跻身来到三楼一间客房前。
此刻,房外的走廊中已经挤满了人,其中以唐门弟子居多,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住客,围在四周看热闹。
“柳兄,昨夜睡的如何?”陈雍站在人群中,主动与柳寻衣打起招呼。
“还好。”柳寻衣点头道,转而目光一动,反问道,“陈兄为何这么问?”
陈雍苦笑道:“我只是好奇,昨夜客栈里住了这么多高手,为何竟无一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难道柳兄不觉得奇怪吗?难道我们都被人迷昏了不成?”
不等柳寻衣面露古怪之色,陈雍突然挥手朝房间内一指,道:“你看!”
此刻,房间内正围着几名唐门弟子,一个个面色悲痛,或掩面而泣,或低声咒骂。
房间内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乱成一团,显然昨夜这里曾经历过一场甚为激烈的打斗。
地上躺着唐乾**的尸体,血流满地,已有些许干涸的迹象,令人作呕的血水在唐门弟子脚下的缝隙间,缓缓流淌着。
唐仞俯身蹲在尸体旁,在两名唐门弟子的协助下,正细细查探着唐乾的死因。
“房主,唐乾师兄是如何死的?”一名唐门弟子急声问道。
唐仞面沉似水,目光阴寒,伸手反复触摸着唐乾胸口上,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冷冷地说道:“被利器贯穿胸口,一击捣碎心脏,一击扎穿肺叶。出手狠戾,未有迟疑,两招皆是一气呵成,令唐乾当场毙命。”
唐仞的话如重锤一般,狠狠敲打在众人的心底。
“那……阁下可否能看出,他究竟是被何种武器所伤?”站在门外的洵溱,好奇地追问道,“是刀?还是剑?”
闻听此言,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向唐仞。
唐仞一边摸索着伤口,一边幽幽地说道:“并非刀剑所伤,这两处伤口皆是外宽内窄,呈倒锥状。”
“并非刀剑?”腾琴儿揣测道,“难道是达摩杵?或者流星锥?亦或是……蛇形枪?”
唐仞将一根手指缓缓顺着伤口插入尸体中,迟疑片刻,摇头道:“伤口虽深,但却并未完全贯穿唐乾的身体,应该不是达摩杵或蛇形枪。”
说罢,他又用食指紧贴着伤口内侧,缓缓向外摸索着,道:“伤口呈梯状递进,层次分明,并非一气呵成,内壁也不圆滑,因此也不是流星锥。”
“那杀死唐乾师兄的兵刃又是什么?总不会是被人用手指插死的吧?”有唐门弟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柳寻衣站在人群之后,眉头深锁,苦思不语。他目光痴痴地注视着房间内四敞大开的窗户,窗外阳光明媚,清风徐徐,柳寻衣则看的出神。
“不像。”唐仞又道,“更何况,能有这般指力的,无疑是一等一的高手。要杀唐乾简直易如反掌,又岂会给他拔剑的机会?”
言尽于此,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尸体旁,横在血泊中的那把已经出鞘的宝剑。
“凶器会是什么呢?”
陈雍用手轻轻搓着下巴,转而看向柳寻衣,却见柳寻衣眼中精光闪烁,似是若有所思。
突然,柳寻衣眼中精光一闪,紧接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
“柳兄,难道你……”
“峨眉派的人在哪?”
不等陈雍把话说完,房间内的唐仞却突然传出一声怒喝,转而他迈着流星大步迅速冲出房间,吓的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躲避。
“房主,难道是峨眉派的人杀了唐乾师兄?”
“自己看!”
脸色铁青的唐仞猛地伸手,摊开的掌心中,赫然是一颗沾染着血迹的念珠,正是佛教弟子佩戴的珠串上的一颗。
柳寻衣望着怒不可遏的唐仞,似是自言自语般幽幽地说道:“非但如此,而且唐乾的两道致命伤口,也是……峨眉刺造成的。”
“什么?”
此言一出,许衡、汤聪等人纷纷面露错愕之意,陈雍更是连连摇头道:“不会的!峨眉派众师姐皆是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之人,又岂会……”
陈雍曾与峨眉派弟子惠英,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因此时至今日,他仍会下意识地将峨眉派视为自己妻子的娘家。
“那群尼姑在哪?”
唐仞又是一声怒吼,话音未落,他已陡然飞身而起,径自从三楼走廊跃至一楼大堂,出手将满眼惊恐的客栈伙计拽至身前,冷声质问道:“昨夜那群尼姑呢?”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面对凶神恶煞的唐仞,伙计吓的脸色煞白,随之裤裆一热,竟被吓尿了裤子。他一边求饶,一边仓惶解释道:“那些尼姑一大早就已经走了……和几个大爷一起走的……”
“几个大爷?”唐仞转而环顾四周,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青城派的胥准一伙?”
“小的不知道……”
“滚开!”
唐仞一把将伙计推出数米开外,转而朝楼上高声招呼道:“唐门弟子,抬上唐乾的尸体,随我赶赴桃花坞,找峨眉派那群尼姑血债血偿!”
“是!”
唐门弟子们齐声答应,转而拎起宝剑,卸下客栈的一块门板,合力抬着唐乾的尸体,气势汹汹地朝客栈外走去。
“唐房主且慢,我湘西腾族愿与你一同前往!”
腾琴儿急忙开口,随后率领一众腾族子弟,紧跟着唐仞离开了客栈。
转眼间,人满为患的辰福客栈已走空一大半。
三楼,柳寻衣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客房,以及地上的一滩血迹,下意识地朝房内走去。
“柳兄,要出大事了。”陈雍催促道,“咱们也应速速赶去西郊的桃花坞。”
“桃花坞有叶前辈与桃花婆婆坐镇,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柳寻衣轻声回道,转而缓步踏入唐乾的房间。他目光狐疑地四下打量着房中的一片狼藉,以及刚刚被唐门弟子遗弃在血泊中的宝剑。
“门主……”
“嘘!”
不等许衡开口,洵溱却突然朝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继而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柳寻衣的思绪。
柳寻衣伸出一根手指,沿着血泊的边缘缓缓划动着,而后又俯身将脸颊贴在地上,眯着眼睛细细观瞧着什么。
突然,柳寻衣身形一翻,自己以唐乾尸体的姿势,横躺在血泊中央,不等陈雍几人大惊,柳寻衣却陡然出手摸向血泊中的宝剑。
他将宝剑攥于手中,迅速翻身而起,脑中飞速思索着唐乾的死状,身体缓缓而退,随手将宝剑插入枕边的鞘中,自己则随意地一倒,索性躺在唐乾的床榻上。
洵溱见状,立即明白了柳寻衣的用意,她目光在房间内环顾一圈,转而从花瓶中迅速拽出一根鸡毛掸子,将其从中折断,一分为二,而后飞身上前,毫不留情地朝躺在床上的柳寻衣刺去。
鸡毛掸子飞刺而来,柳寻衣登时“大惊”,仓惶中伸手抽出宝剑,剑鞘应声落地。
柳寻衣毫无章法地挥剑便刺,随之在洵溱的连续攻杀下,柳寻衣左扑右倒,按照房间内桌椅板凳歪倒的方向,模仿着昨夜唐乾与凶手在黑夜中的过招,最终胸口中刺,翻倒在地。
“不对!”
柳寻衣突然挥手止住洵溱的追击,正色道:“昨夜唐乾与凶手根本没有交手。”
“为何?”
“客栈中这么多高手,但没人听到半点动静,不太可能。”柳寻衣凝声道,“而且刚刚我与洵溱交手,二人在狭窄的房间内闪转腾挪,地板上应该会留有诸多搓动的痕迹,但刚刚我仔细查看过地面,并非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剑鞘。”
说罢,柳寻衣伸手一指地上的剑鞘,道,“如若唐乾昨夜在仓惶中起身拔剑,又岂能有时间把剑鞘整整齐齐地留在枕边?定会像我刚才一样,将其甩在地上,或者掉落在床边才是。如我所料不错,唐乾昨夜并未与人交手,而是在昏睡中被人一击毙命。而令他昏睡不醒的原因,则有可能是……”
“门主,我找到了。”
突然,汤聪兴奋地大叫一声,转而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伸手指着窗户上的一个破洞,笑道:“捅破窗户纸,吹入迷魂烟,将唐乾迷昏。然后再潜入房间,杀了唐乾,之后再将他的尸体摆在地上,并将房间内的桌椅板凳故意弄乱,制造假象,以此混淆外人的耳目。”
说罢,汤聪用两根手指在窗沿上轻轻一抹,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随之沾染在他的指尖上。汤聪将其放在鼻前轻轻一嗅,随即朝柳寻衣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柳寻衣点头道,随后他伸手一指四敞大开的窗户,轻笑道,“为免风寒,常人一般不会在夜晚开窗睡觉。而此刻四敞大开的窗户,正是凶手在临走前,故意打开的。目的是将屋内的迷魂烟散尽,不留下任何线索。”
说罢,柳寻衣朝陈雍露出一个苦笑,道:“昨夜被迷昏的不是我们,而是唐乾。”
“这……说明什么?”许衡眉头微皱,反问道,“说明峨眉弟子在杀唐乾时,煞费了一番苦心?”
“非也!”洵溱摇头道,“唐乾不是峨眉弟子所杀。”
“为何?”
柳寻衣目光赞许地看了一眼洵溱,解释道:“既是被人迷昏后一击毙命,唐乾手中又岂会握着念珠?而且还故意将房间弄乱,制造激烈厮杀的假象,分明是在暗示,那颗念珠是唐乾与凶手打斗时,从其身上撦拽下来的。既是迷昏,又如何打斗?若是打斗,又如何悄无声息?看来是有人故意杀了唐乾,转而嫁祸给峨眉弟子,只不过真凶办事不够谨慎,忽略了太多细节,故而留下诸多破绽。”
“会是谁栽赃嫁祸呢?”洵溱喃喃自语道,“嫁祸峨眉弟子,意在挑起峨眉派与唐门的矛盾。如今,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分别在为少林和秦家助阵,正是泾渭分明,相互对立之时。如此说来,难道还有人藏在暗处,并在辰州城设下一场杀局,等着有人自投罗网。可是……这人会是谁呢?难不成……”
“坏了!”
洵溱话音未落,柳寻衣眼神陡然一变,继而匆忙招呼一声,随之从窗口飞身而下,在街上行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柳寻衣奋不顾身地朝城西方向跑去。
“门主这是要去……”
“辰州西郊,桃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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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桃花命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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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西郊,人烟罕至。在一片山花烂漫的空旷原野中,有一座孤宅,显得分外惹人瞩目。
此处,便是桃花坞。
虽然桃花坞外空旷寂寥,但桃花坞内却是丹楹刻桷,画栋雕梁,假山池湖,飞廊缦回,甚是雅致。
只可惜,桃花坞内如此风雅,此刻却无人赏识。反观桃花坞前,已是剑拔弩张,刀兵相见。
日上三竿,杀气腾腾的唐门弟子,在湘西腾族的陪同下,与峨眉、青城两派弟子形成对垒之势。双方虎视眈眈,互不相让,气氛紧张到极点。
“慧春,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唐门一个满意的交代!”
唐仞面色阴戾,怒指着横在身前的唐乾尸体,并将手中的念珠公之于众,怒不可遏,满眼悲愤。
慧春却横眉冷对,面带不屑,轻蔑道:“蜀中唐门天天钻研暗器、毒药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在江湖中惹下仇家无数,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只凭一颗念珠,便将此事栽赃到我们头上?未免也太不把我峨眉派放在眼里!”
“还想狡辩?”唐仞怒声道,“唐乾手中攥着你峨眉派的念珠,又是死在峨眉刺之下,铁证如山,由不得你不承认。”
“一派胡言!”见唐仞一口咬定唐乾是被峨眉派所杀,慧春勃然大怒,此刻就连解释的耐性没了,呛声道,“唐仞,你以为我峨眉多是女流之辈,就好欺负吗?今日若非顾忌叶前辈的面子,我定然割下你的舌头。”
“昨夜你与唐乾师兄在辰福客栈结下梁子,今天一早他就被人杀了,除了你还能有谁?”唐门弟子中有人愤愤不平地辩解道。
“我们是受叶老之邀而来,懒得与你们纠缠,尔等休要无理取闹!”
说罢,慧春索性不再理会唐仞等人,径自转身朝桃花坞走去。
“哪里走!”
唐仞见状,脸色骤然一变,陡然出手抓向慧春的肩头,喝斥道:“话没说清楚,你们哪也去不了!”
“大胆!”
慧春感受到背后袭来的一阵疾风,顿时脸色一沉,怒喝一声,转而挥臂一甩,右臂与唐仞的胳膊重重撞在一起。
双臂一触即分,唐仞不肯罢休,脚下一动,身形猛然扑向前去,出手快若闪电,与慧春差招换式地交起手来。
见状,唐门弟子与峨眉弟子纷纷持剑向前,眼看便要衍变成一场厮杀。
“住手!”
胥准见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不由地心中一急,顺势挺身而出,加入战局,一边阻挠着慧春对唐仞的攻势,一边抵挡着唐仞的反击。
胥准出面虽是化解干戈,但他在一招一式之间,却多少又些拉偏架的嫌疑,明显在帮着慧春对付唐仞。
见此一幕,腾琴儿也不甘示弱,飞身上前助唐仞一臂之力。
四人皆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故而谁也没有率先亮出兵刃。只是拳脚相向,四人闪转腾挪,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
“是何人在桃花坞外喧哗?”
伴随着一声娇喝,坞内迅速走出一人,正是昨夜出现在辰福客栈,三言两语化解干戈的白衣女子。
她一出现,唐仞几人纷纷收招而退,一个个横眉冷目地彼此敌视着。
与此同时,柳寻衣几人也匆匆而至。陈雍嬉皮笑脸地朝慧春招手示意,但却换来她一记冷冷的白眼。
自从惠英死后,陈雍虽名义上拜妙安师太为师,与慧春等尼算是师出同门。但实际上,在慧春等尼心中,陈雍是害死惠英的罪魁祸首,因此对他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丫头,你是何人?”
唐仞冷眼盯着白衣女子,语气不善地问道:“叶老何在?”
“我们收到叶老的‘柳叶铜钱’,专程来此拜会,如今我们都已到了,叶老为何还不露面?”慧春追问道。
白衣女子处变不惊,淡淡回道:“我是叶老的徒弟,诸位可以唤我‘彩蝶’。既然各位已经到了,为何迟迟不肯进去?又为何在门外大吵大闹?”
“丫头,这件事你管不了。”唐仞冷声道,“还是让叶前辈出来主持公道吧!”
“不错!”慧春轻哼道,“烦请彩蝶姑娘将叶前辈请出来,替我峨眉派说句公道话。”
被人轻视,彩蝶也不恼怒,不喜不怒地说道:“家师已在坞中恭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吧!”
彩蝶的态度如昨夜一般,不咸不淡。话音未落,她已径自朝桃花坞走去。
见状,唐仞和慧春再度冷冷地对视一眼,迟疑片刻,便先后率人跟上,湘西腾族紧随其后。胥准则率青城弟子,主动上前与柳寻衣、陈雍寒暄起来,而后几人一齐进入桃花坞。
“柳兄弟,泉州一别,近来可好?”胥准笑道。
“多谢胥大哥当日借剑之恩。”柳寻衣道,“托胥大哥的福,在下一切安好。”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胥准别有深意地笑道,“去年在泉州,柳兄弟还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新秀,可如今不过区区一年,你已是名震江湖大人物了。哈哈……听闻你如今已坐上贤王府惊门之主的宝座,恭喜恭喜!”
柳寻衣谦逊道:“承蒙洛府主错爱,在下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谈笑间,一行人跟随彩蝶来到一片桃花林。
此时节,桃花已落,花瓣凋零,与泥土融为一物,散发着阵阵若有似无的芬芳,远远看去,略显几分萧条。
此刻,一位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正盘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与坐在四周石凳上的几人,相谈甚欢。
老者一身白袍,道风仙骨,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别显几分潇洒飘逸,精气神甚为饱满。
老者左手边坐着三人,都是柳寻衣的“熟人”。分别是武当派弟子郑松仁、崆峒派弟子荀再山、昆仑派四长老吕泰。
在老者右手边,坐着一男一女,柳寻衣却从未见过。青衫男子年纪轻轻,潇洒俊逸,模样甚是俊朗。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姿色平庸无奇,但却神态孤傲,冷若冰霜。
直觉告诉柳寻衣,这两个陌生人身份不俗。
胥准似乎看出柳寻衣的疑惑,低声解释道:“柳兄弟,那个男的名叫陆遥,与陆庭湘是本家兄弟,是江南陆府弟子。女的更不简单,她乃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冷依依。”
闻言,柳寻衣不禁暗吃一惊,诧异道:“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
“不错,冷依依剑术奇高,因其擅使一把洁白如玉,通透如冰的怪异宝剑,出招快若闪电,剑锋无影无形,故而江湖人称‘冰心剑’。”胥准点头应道。
一见眼前的情形,陈雍下意识地感慨道:“贤王府、金剑坞、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除了少林与河西秦氏外,其余的全部到齐。看来叶前辈的‘魅力’不减当年。哈哈……”
“看来我们猜想的不错。”柳寻衣沉吟道,“叶前辈将我们召集至此,定是为了插手少林与秦家的恩怨。只是他究竟是想从中调和,还是另有所求,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柳寻衣看向老者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刚刚在辰福客栈,柳寻衣怀疑是叶桐暗杀唐乾,故而匆匆赶来,一探究竟。本以为各门各派的人到了桃花坞,会陷入险境。却不料竟会在桃花林中谈笑风生,相敬如宾。
“陈门主,那位老者便是昔日的江湖第一高手叶桐?”洵溱好奇地向陈雍问道。
陈雍苦笑道:“叶前辈已在江湖销声匿迹二十几年,当年他离开昆仑山的时候,我还未曾拜师,所以……我也没见过叶前辈的真容。就算见过,二十几年也早已变了模样,岂能再认得出来?”
此言一出,柳寻衣、洵溱几人不由地一愣。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叶老不假。”陈雍讪讪地笑道。
“为何?”
“昆仑派四长老吕泰在此,我虽未见过叶前辈,但他一定见过。”
“哈哈……人都已经到了。快来!快来!”
突然,叶桐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柳寻衣几人的窃窃私语。
见状,唐仞、慧春、腾琴儿、胥准纷纷上前,向叶桐拱手施礼。和江湖传说不同,眼前的叶桐性情随和,平易近人,非但没有半点架子,反而还挨个点头微笑,以示还礼。
“在下贤王府弟子柳寻衣,代洛府主前来拜会叶前辈。”
对于柳寻衣的寒暄,叶桐依旧含笑不语,待众人介绍作罢,叶桐方才话中有话地自嘲道:“看来叶某真是老了,当年凡是收到我‘柳叶铜钱’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快马而来,生怕老夫等得不耐烦。时隔二十余载,老夫再次向武林群雄发出邀请,却不料各门各派的掌门人,竟不亲自前来,而只是派些小字辈代行。老了,真是老了!江湖中怕是已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老夫的名字了。哈哈……”
叶桐虽言语戏谑,但其中深意却令柳寻衣等人惭愧不已,一时间,竟无人敢出言接话。
英雄迟暮,往往比寻常人更加悲凉。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老夫见到你们这些晚辈后生,都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英雄豪杰,真是喜不自禁,欢喜无限。”叶桐摆手笑道,“刚刚我不过是与你们说笑罢了,不必当真。”
“素问叶前辈与桃花婆婆一起退隐江湖,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好不自在,实在让我等羡慕至极。”胥准为化解尴尬,主动圆场道,“但不知桃花婆婆她……现在何处?”
闻言,叶桐脸上的笑意稍稍一凝,转而苦笑道:“人各有命,世事无常。老婆子能医不自医,她早在多年前便已撒手人寰……离我而去了。”
说罢,叶桐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悲伤之色。
不等众人劝慰,一道极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陡然自唐门弟子中响起:“叶前辈乃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今日我有一个疑惑,想请前辈指点一二。”
话音未落,但见面沉似水的唐仞,已迈步朝叶桐走来。
“但讲无妨。”叶桐微笑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可否是天经地义?”
“这是自然。”
“那好!”唐仞冷冷一笑,转而挥手直指慧春一众,厉声道,“慧春,叶前辈已亲自开口,现在你已无话可说了吧?峨眉派杀我唐门弟子,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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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桃花命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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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我峨眉派未曾杀害唐乾,又何来的血债血偿?”对于唐仞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慧春终于忍无可忍,恼羞成怒。
“你……”
“怎么回事?”不等唐仞驳斥,叶桐已开口问道。
唐仞在叶桐面前不敢放肆,只能愤愤不平地将今晨发生在辰福客栈的惨剧,一五一十地告知叶桐,最后还将“尸体”与“念珠”奉上,以作证据。
叶桐白眉微皱,对唐乾的尸体细细查探一番,神色迟疑地点头说道:“唐乾的确是死在峨眉刺之下。”
“叶前辈。”慧春大惊,急忙道,“峨眉刺虽是我派的独门兵刃,但却也并非只有峨眉弟子才能铸造,外人若想锻造,实在易如反掌。只凭伤口,绝不能断定唐乾之死是我峨眉派所为。”
“那这颗念珠呢?”唐仞质问道,“你何不将峨眉弟子的珠串全都拿出来,让我一一盘查?看看究竟是谁那么不小心,被唐乾抓住把柄。”
“唐仞,你休要欺人太甚!”慧春道,“这种念珠天下到处都是,你何以断言是我峨眉之物?”
“念珠虽不稀奇,但昨夜在辰福客栈内,随身带着念珠的,却只有你们这群尼姑!”唐仞冷笑道,“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慧春怒不可遏,沉声道:“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唐仞,你信口雌黄,屡屡辱我峨眉清誉,只凭模棱两可的揣测,便诬陷峨眉弟子杀了唐乾,试问谁能证明?”
“你说诬陷?谁又能证明?”
“我能证明!”
不等柳寻衣劝阻,陈雍已快步上前,朗声道:“我能证明,昨夜的确是有人杀了唐乾后,再故意栽赃给峨眉派。”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陡然一变。尤其是叶桐,一抹难以名状的怪异之色,自其眉宇间一闪而过。
陈雍毕恭毕敬地朝众人拱了拱手,随后将今早柳寻衣与洵溱查探出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娓娓道出。
众人听后,无不面露惊奇之意,就连腾族弟子也不禁变的有些犹豫起来。
唐仞眉头紧锁,冷声道:“贤王府与峨眉派一向关系匪浅,你当然帮着她们说话。”
“并非如此。”汤聪附和道,“我们还在窗栏上发现迷魂烟留下的粉末,足以证明陈门主所言非虚。”
说罢,汤聪将事先采集的一包粉末递于叶桐,叶桐稍稍嗅探,便已了然一切。
“果真是迷魂烟。”叶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看来此事确有蹊跷。唐仞,我知你为门下弟子报仇心切。但冤有头、债有主,凡事都应有真凭实据,断不能无中生有,冤枉好人。”
“可是……”
“罢了!”不等唐仞开口,叶桐却颇为不耐地挥手打断道,“其实老夫今日将各门各派请来,为的是化解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以免掀起一场不必要的江湖风波。”
柳寻衣迟疑道:“敢问叶前辈的意思是……”
“少林与河西秦氏的恩怨,老夫已略有耳闻。”叶桐幽幽地说道,“河西秦氏为‘玄水下卷’之事,连杀少林十一位僧人。而今,少林为报仇雪恨,召集贤王府及六大门派,与其一道杀去河西。而秦家为求自保,则火速联手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欲要对抗六大门派的发难。如此一来,八月初二,中原武林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
“我等只想与少林一起,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绝无与之厮杀的心思。”胥准急忙解释道,“叶前辈……怕是有所误会……”
“误会?”叶桐轻哼一声,嗤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什么是误会,什么不是误会,我一眼便能看穿。这种事,名义上是讨回公道,实则是借机打压对方,而你们这些人……到时又有几人能活着走出河西?”
“师傅的意思是,既然此事是少林与秦家的恩怨,那其他门派便不要再冒然插手,让他们两家自己去解决。”彩蝶突然开口道,“你们插手,非但不会化干戈为玉帛,反而会越帮越忙。到时,少林与秦家为了各自的颜面,定会互不相让,拼个你死我活。”
“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一旦厮杀,必将死伤惨重。更何况……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真相究竟如何,一切尚未可知,我们又岂能横加干预?”
此刻,柳寻衣已得知叶桐的真正目的,不禁心中暗暗自责,暗骂自己不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江湖前辈心怀鬼胎。
其实对于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水火不容之事,柳寻衣一直心存芥蒂。他最不希望看到汉人自相残杀,一旦中原武林陷入乱局,那对大宋朝廷而言,非但少了一支奇兵助阵,反而会徒增内乱,雪上加霜。
所以,对于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柳寻衣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回去转告你们的掌门人,若他们眼中还有老夫,便不要再继续插手此事。”叶桐道。
唐仞目光犹豫,幽幽地说道:“叶前辈,若六大门派执意与少林狼狈为奸,难道我们还要对秦家弃之不顾?”
“什么意思?”慧春呛声道,“什么叫狼狈为奸?”
“既不与少林沆瀣一气,尔等又为何要杀我唐门弟子?”唐仞三句话离不开报仇,足见其内心对唐乾之死何其震怒。
“一天!”
不等慧春开口,叶桐却突然说道:“你们暂且在老夫的桃花坞中小住一日,明天老夫必将杀害唐乾的真凶找出来,给唐门和峨眉彼此一个交代,如何?至于其他人,也请在坞中暂歇一日,老夫要亲笔修书一封,好让你们给自家掌门人带回去。”
“好说!好说!”
叶桐亲自开口,众人又岂能推辞,纷纷点头应允。
晌午过后,彩蝶将众人安顿在桃花坞中歇息。
为免纷争,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被安顿在东跨院。金剑坞及四大世家子弟,则安顿在西跨院。
东西分开,倒也免去彼此不少麻烦。
一晌无话,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一下午相安无事。
天近黄昏,陈雍亲自下厨,在东跨院设下一席酒宴,宴请峨眉、青城、武当、崆峒、昆仑几派的弟子。
陈雍本来只打算宴请峨眉与昆仑,毕竟这两派曾与他有旧。
但转念一想,六大门派亲如一家,若对其他三派视若罔闻,未免厚此薄彼,落人口实。故而,陈雍索性将众人一道请来,并嘱咐汤聪、廖川、廖海几人,前往城中的酒楼,买些菜肴、美酒,以增颜色。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今夜月明星稀,暖风徐徐,天地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清爽。
此时,东跨院内摆下三张露天大桌,无需等人招呼,各派弟子便已纷纷落座,在一派推杯换盏的热闹声中,一场小宴正式拉开序幕。
“寻衣,来尝尝我亲自炒的黄酥豌豆。”陈雍兴致极浓,连连举筷为柳寻衣夹菜。待他看到柳寻衣吃完后的赞叹模样,脸上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洵溱见状,话中有话地笑道:“想不到陈门主不仅剑法超群,而且还能做得一手好菜。”
陈雍嘿嘿一笑,转而面露苦涩,若有所思地解释道:“其实这碟‘黄酥豌豆’是惠英最爱吃的菜,当年我为了她,专程跑去峨眉山下,找当地最好的师傅学的。只可惜……她在世时,我做的‘黄酥豌豆’总是不够滋味,如今我好不容易掌握了火候,但她却……”
言至于此,陈雍双眼已红,眼中还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一抹泪花。
见平日玩世不恭的陈雍,此刻竟如此动情,柳寻衣不禁深受感动。他主动揽着陈雍的肩膀,举筷笑道:“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会知道你为她所做的这些事。难得天下有这么好吃的素菜,今夜我定要将它吃个精光,一饱口福……”
“不可!不可!”
还不等柳寻衣等人起哄着下筷,陈雍却如临大敌一般,迅速将那盘黄酥豌豆端了起来,转而对身边一名峨眉弟子问道:“慧春师姐为何还不出来?这盘菜……我可是专程为她炒的。”
慧春与惠英是同门师姐们,昔日感情极深。
如今惠英已死,陈雍想让慧春亲口品尝自己的厨艺,其实是想寻求一丝心里的安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雍已将对惠英的思念,转移到曾与惠英相熟的每一个人身上。其中最为重要的,无疑便是峨眉派的一众师姐妹。
“一盘豌豆能有什么滋味?不如剁条羊腿啃着痛快!”
阿保鲁见状,悻悻地放下自己刚要去夹豌豆的筷子,哼哼唧唧地嘟囔道:“不吃便不吃!豌豆再怎么做还是豌豆,总不能做出羊肉味来!哼!”
闻言,许衡、汤聪等人不禁哈哈大笑。
廖川端起一碗酒,朝阿保鲁敬道:“这位兄弟说极对。来,我敬你一碗!”
“滚一边去!老子不和你这汉人喝酒!”阿保鲁冷哼一声,转而和萧阳、苏忽几人对饮起来。
被阿保鲁无情拒绝,一片好心的廖川脸上阴晴不定,好生尴尬。
这一幕惹的柳寻衣、洵溱等人忍俊不禁,纷纷哄笑起来。
一时间,东跨院中的氛围变的更加融洽热闹。
胥准、荀再山、郑松仁等人,轮番来与柳寻衣敬酒。他们曾在泉州陆府,与柳寻衣有过一面之缘,所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今日再见,自当如多年好友一般,无拘无束,相谈甚欢。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陈雍抱着那盘已经放凉的黄酥豌豆,满眼焦急地望着二楼的一间厢房,那里正是慧春住的地方。
“我说小师妹,慧春师姐为何还不下来?”陈雍焦急地催促道。
“谁是你师妹?”一名面相白皙的小尼姑,嗔怒地瞪了陈雍一眼,又道,“师姐她在房中沐浴,哪有这么快出来?我看你还是别等了,就算师姐来了,也不会吃你做的菜。”
“不行不行!”陈雍连连摇头道,“我再去把菜热一下。小师妹,你去替我叫慧春师姐下来。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尝尝我的手艺。”
“不去……”
“快去快去!”不等小尼姑满腹牢骚地抱怨,陈雍已死缠烂打似的苦苦哀求道,“求你了,好师妹,乖师妹,漂亮小师妹,快去替我‘通禀’一声。”
见陈雍这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模样,小尼姑顿时脸颊一红,转而轻啐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离席,愤愤不平地朝二楼走去。
见状,陈雍朝柳寻衣等人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顿时又引来一片哄笑。
“师姐!师姐!陈雍叫你下去尝尝他的手艺。待会儿,你一定要好好羞辱羞辱他。”
小尼姑独自一人,嘟嘟囔囔地来到慧春房前,朝灯火通明的房间内大声呼喊道:“师姐,你洗好了吗?”
小尼姑等了许久,房间内却无半点回音。
“砰、砰砰。”
小尼姑心生好奇,轻轻拍打着房门,呼喊道:“师姐,你洗好了吗?”
等来的,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师姐?我进来了。”
小尼姑眉头一皱,随即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一边探头朝房内望去,一边坏笑道:“师姐,你可要穿好衣服,当心露了春光……”
“啊!”
话未说完,小尼姑戏谑的笑声,却陡然化作一声满含惊惧的尖叫,瞬间穿透整座桃花坞,令院中热闹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了?”
众人脸色骤变,不等有人开口询问,柳寻衣和陈雍已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眨眼间飞上二楼,掠至小尼姑身旁。
此刻,小尼姑已昏倒在地,身体压着门槛,房门半开半合,生死不明。
柳寻衣与陈雍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一左一右,同时将房门奋力推开。
可接下来映入他们眼帘的一幕,却令二人全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房间内,慧春裸露的身体被悬吊在房梁半空。
在她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针线,千丝万缕从她的身体穿插而过,最终固定在四面墙壁上。
血流如注,一道道殷红顺着她的身体、顺着一根根细线,缓缓流淌着,最终滴落在早已是一片血泊的地上。
无数根细若发丝的红线,在房间内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张恐怖的线网,错综而复杂。
慧春的身体,则变成这些悬浮于半空的红线,相互交织的中心。
从额头眉心一直到脚趾,一根接一根的红线,如缝衣刺绣般穿体而过,将她的尸体生生扯拽悬吊在半空之中,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提线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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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桃花命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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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屏风后的浴桶中,沐浴用的清水此刻已被不断从红线上滴落的鲜血,渲染成淡红色。一点点红晕飘荡在水中,就如同一朵朵艳丽的桃花。
“这……这是……”
陈雍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眶中溢出一抹满含悲伤与错愕的泪痕。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被万千红线穿插而过的慧春,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压抑与复杂。
“出什么事……啊!”
匆匆而来的洵溱,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发出一声惊呼。跟在其身后的阿保鲁和六大门派弟子,更是一个个面露震惊之色,即便是一群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大男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五官狰狞,眉头紧锁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直视房间内的恐怖一幕。
“师姐!师姐!”
随之而来的几名峨眉弟子,此刻早已被吓的浑身颤抖,唇齿打颤。一个个瘫软在地,满心惊惧,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一个时辰前她明明还好端端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怎么现在……”
对于柳寻衣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洵溱则贝齿轻咬着下唇,强忍着心中的不情愿,黛眉微蹙,缓缓望向房内的慧春,观察片刻之后,方才略显惊讶地开口道:“难道这是……‘天女织衣’。”
“什么是‘天女织衣’?”
“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天女织衣。唐门六房中,暗器房的三大杀器之一。”洵溱解释道,“此暗器一经释放,会瞬间射出九百九十九道银针细线,洞穿人体。这种暗器不会瞬间取人性命,而是要让人历经难以忍受的痛苦,但由于其眼耳口鼻、五脏六腑皆被射穿,因此发不出一丝声响,同时也做不出半点动作,只能默默忍受着如十八层地狱般的恐怖煎熬,最终脏腑衰竭、经脉尽碎而死。”
“嘶!”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久闻唐门暗器威震江湖,令人闻风丧胆。想不到唐门的暗器除了令人防不胜防之外,杀人的方式竟还如此残忍血腥。
当众人再度朝房间内的慧春望去时,顿觉自己背后一阵发凉,随之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自每个人心底涌出。
“我知道了!此事定是唐仞对唐乾之死怀恨在心,故而才对慧春师姐出此杀招。”得知慧春死于唐门暗器之下,陈雍不禁勃然大怒。
“可慧春究竟是怎么死的?”许衡满眼疑惑地问道,“我们一直在院中喝酒,未曾发现可疑之人,慧春的房间门窗紧闭,也没有被人硬闯的痕迹,究竟……是谁杀了她?”
许衡此话,令众人纷纷一头雾水,并暗暗揣测着慧春的死因。
“难道说……”汤聪眼珠一转,继而脸色僵硬地望着鲜血淋漓的房间,幽幽地低声说道,“凶手一直藏在房间里?”
此言一出,立即招至一片哗然。
柳寻衣眉头紧锁,随之眼神一正,抽剑而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步入房间。
陈雍、许衡几人满眼谨慎地跟在后面,目光如炬,四处打量,不敢错过房间内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就连浴桶内血水,都被廖川、廖海用刀狠狠搅和了几下。
细细搜查一圈,房间内除了慧春的尸体外,却始终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影子。
“镜子!”
洵溱渐渐适应眼前血腥的一幕,鼓足勇气步入房间,她目光狐疑地打量着翻到在地的一面铜镜,陡然发现,在铜镜下端,竟绑着一根约莫三两寸长、细若发丝的断线。
“这是什么?”柳寻衣上前问道。
“我知道慧春是怎么死的了。”洵溱双指轻捏着断线,淡淡地说道,“她是自己杀了自己。”
“什么?”
“其实早有人在房间内布置好暗器,并将触发机关通过一根细线,连接在铜镜上。”洵溱眼中精光闪烁,不急不缓地分析道,“慧春在无意间拿起铜镜,继而牵动细线,将提前布置好的‘天女织衣’触发,万千针线瞬间穿体而过,将其身体悬吊在半空之中,最终死于非命。而这面铜镜,正是那个时候从慧春的手中掉落在地的。”
“如此说来,‘天女织衣’的机关……岂不是仍在房内?”胥准诧异道。
“不。唐门所做的暗器,为免被人仿制,一向不留痕迹。‘天女织衣’亦是如此,它本是一团精密排布的银针细线,一经释放,便会荡然无存。”
说罢,洵溱手指着房间内纵横交织的一根根红线,冷笑道:“它们便是‘天女织衣’的机关。”
闻言,柳寻衣若有所思,沉吟道:“如果真有人提前在房内布下暗器,那杀死慧春的人,或许并不是唐门弟子……因为唐门弟子是今日上午,与我们一同来到桃花坞的,之后唐仞等人先在桃花林拜会叶前辈,之后又被彩蝶姑娘安顿在西跨院。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机会来到东跨院,又如何能在慧春的房间布下暗器?”
“言之有理。”洵溱附和道,“就算唐门弟子在今日之前,曾到过桃花坞。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慧春来此之后,会住在哪一间客房,又如何能精准的布下暗器,杀死与唐门结怨的慧春?”
“我们住在哪间客房,是下午彩蝶姑娘临时安排的……”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神一变,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难道是……彩蝶姑娘?”
“如此想来,彩蝶姑娘的确是既知道慧春与唐乾结怨,又有时间和能力安排这一切的人。”汤聪迟疑道,“可是……她与慧春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做?”
“还有一个问题,彩蝶姑娘既是叶前辈的徒弟,又岂会身怀唐门暗器?”胥准狐疑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雍见众人议论无果,登时大手一挥,随之脚下一点,飞身下楼,提剑朝院外走去。
“陈兄,你去哪?”猝不及防的柳寻衣脸色骤变,急声追问道。
“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去找叶前辈和唐仞问个明白!”
“陈兄慢行,我随你一同前往!”
柳寻衣高喝一声,转而对洵溱、许衡几人匆匆嘱咐几句,让他们先行处理慧春的后事,并安抚各派弟子,一切等自己回来再议。
随后柳寻衣脚踏栏杆,飞身而起,半空中接连几个空翻,人已飞出东跨院,朝陈雍追去。
皎洁的月色下,神色复杂的柳寻衣和怒气冲冲的陈雍,先前往中院寻找叶桐和彩蝶,却不料他们在桃花坞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始终没能找到叶桐师徒的踪迹。
逐渐意识到事有不妙的二人,转而又快步来到西跨院。尚未踏入院门,陈雍的怒吼已如晴天霹雳般,轰然响起:“唐仞何在?速速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陈雍已拔剑出鞘,他全然不顾柳寻衣的阻拦,快步冲入西跨院内,不由分说地大喝道:“唐仞,你……”
言至于此,戛然而止。陈雍诡异地发现,本应住着四大世家弟子的西跨院,此刻竟是黑灯瞎火,悄无声息。
“这是……怎么回事?”
匆匆追来的柳寻衣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环顾着四周,西跨院内寂静无声,每间厢房皆是一团漆黑,丝毫不见四大世家弟子的踪影。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明明被彩蝶姑娘安顿在西跨院。下午时我还看见有人进进出出,怎么这会儿……竟连一个鬼影都看不到?”陈雍拎着宝剑,满眼狐疑地打量着院中的一切,喃喃自语道,“果然有鬼……”
“陈兄此话何意?”
“柳兄不妨想想,倘若唐仞没有对慧春师姐痛下杀手,四大世家的弟子又何须躲藏起来?”陈雍揣度道。
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联手杀了慧春,然后故意隐藏起来?”
“八成是唐仞收买了彩蝶,一起谋害慧春师姐。眼下除了这个解释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个缘由。”
“着火了!”
突然,东跨院方向人声鼎沸,火光乍现。
火势之凶猛,几乎在眨眼间便染透了半个夜空。与此同时,一阵阵嘈杂凌乱的呼喊声,也隐约传到柳寻衣和陈雍耳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和陈雍同时一惊,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费解之色。
“不太对劲!”柳寻衣急声道,“好端端地怎会失火?东跨院失火,而西跨院却空无一人,叶前辈和彩蝶姑娘也不知所踪,难道是……”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联合叶桐、彩蝶设下圈套,要对付我们!”陈雍慌不择言,怒声喝道。
“叶前辈会和他们狼狈为奸?不太可能……不如我们先回去看看!”柳寻衣心思忐忑地摇了摇头。
不料陈雍却大手一挥,沉声道:“柳兄,我们在明,对手在暗,我们不能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
“陈兄的意思是……”
“你先回东跨院探明情况,我在此细细搜查一番。”陈雍凝声道,“四大世家的人突然消失,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我能在这儿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
“柳兄不必担心,东西跨院近在咫尺,我武功虽不如你,但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雍眼神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慧春师姐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但我们却毫无察觉,显然是有人提先设伏。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一者,还慧春师姐一个公道。二者,给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一个交代。”
见陈雍心意已决,心急如焚的柳寻衣也不便多劝,叮嘱一声“万事小心”,而后便匆匆朝东跨院奔去。
陈雍单手持剑,目光谨慎地在院中寻觅一圈,继而缓步走向房门紧闭的正房,附耳聆听,房间内静如死寂,未有一丝动静。
犹豫片刻,陈雍眼神陡然一寒,随之左手一推,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月光洒入漆黑如墨的房间,瞬间映出一道昏黄。
陈雍微微眯起双眸,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房间内的昏暗时,眼前的景象却又令他大吃一惊。
房间内,十几具尸体如吊死鬼一般,被一一悬吊在房梁之上,身体如无根浮萍,轻轻晃动着。
更令陈雍诧异的是,眼前的这些尸体,竟全部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弟子。
“这……”
不等满心惊骇的陈雍想清缘由,在一具具尸体后的黑暗中,却悄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地叹息声。
“唉!本以为来的是柳寻衣,却不料是你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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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桃花命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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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跨院内火光冲天,火海肆虐,愈演愈烈,恨不能要将整座桃花坞彻底吞噬。
“怎么回事?”
柳寻衣匆匆而来,一进门便看东跨院中哀鸿遍野,四处狼藉。
刚刚的宴席此刻已翻倒一片,七零八落。六大门派的弟子中有不少人,竟已身中数箭,或惨死在地,或身负重伤,躲在墙边、桌椅下哀嚎不止。
一见柳寻衣,许衡急忙冲到近前,解释道:“门主,刚才你们前脚离开,后脚我们便遭到一轮流星箭雨。无数火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非但燃起熊熊烈火,而且还令各大门派的兄弟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说话的功夫,许衡还将自己所中的一根利箭,生生从肩头拔了出来,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可知是什么人放箭?”
“不知道!”许衡愤愤不平地骂道,“他妈的!这轮暗箭来的太过突然,兄弟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还好当时我们在二楼,帮着处理慧春的尸体,这才幸免遇难。我本想随昆仑派的吕泰长老、青城派的胥大哥,一起杀出去看看,却不料才刚刚露面,便凭空挨了一箭,实在憋屈。门主,第一轮箭雨刚刚结束,你还是先找地方躲躲吧?以免再有下一轮。”
说罢,许衡一指不远处的凉亭,急声道:“武当郑松仁、崆峒荀再山一人挨了两箭,伤势不轻。”
说话的功夫,洵溱在阿保鲁、萧阳等人的重重保护下,匆忙跑到柳寻衣身前。
不等柳寻衣开口,洵溱已先行抢话道:“事有古怪,这里的房间顶上,皆被人提前浇了火油,并铺满干草,明显是有人故意设局,想伏杀我们。此地不宜久留,我怀疑是叶桐和彩蝶……在暗中捣鬼……”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也全都不见了。”柳寻衣眉头紧锁,快速应道,“陈兄怀疑他们和叶前辈师徒联手,故意设局,意在对付我们……”
“什么?”闻言,许衡等人登时大怒。
“有这种可能!”洵溱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道,“继续留在这里,即便不被暗箭射杀,也会被活活烧死,还是先离开为妙。”
“死伤情况如何?”
“峨眉派运气好,只伤了一个小师太。”汤聪谨慎地环顾着左右,急忙回道,“武当、崆峒运气不佳,死伤惨重,如今只剩郑松仁、荀再山捡回一条小命。昆仑派两死两伤,青城三死一伤。贤王府除许大哥中了一箭,我们都毫发无损。”
廖川望着院中的惨状,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回咱们和四大世家的梁子可结大了。看来八月初二,不止是少林要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六大门派也要向四大世家讨个交代。”
此刻,柳寻衣脑中一团浆糊,万千思绪令他混乱不堪,一时间难以理清始末。
“许大哥,刚刚你说昆仑派的吕长老,和青城派的胥大哥出去追杀放火之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前。”许衡回忆道。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哪儿有埋伏?我怀疑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故意引我们上钩……”
柳寻衣忧心忡忡地说道,随即心意一决,迅速安排道:“洵溱、阿保鲁,你们先带受伤的人离开桃花坞,不要出城,往城中走,我们稍后在辰福客栈见。许大哥,你速去西跨院接应陈门主,然后马上离开此地,赶往辰福客栈,与洵溱姑娘相聚。”
“那你呢?”洵溱、许衡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出去找吕长老和胥大哥,他们冒然追杀,我担心他们会误中埋伏。”
匆匆商议过后,柳寻衣、洵溱、许衡各自行动,分散而去。
……
辰州城外,一片密林。
冷依依、唐仞、陆遥、腾琴儿快马而至。月光倾洒,映着他们四人茫然的脸庞。
“到底是什么意思?”陆遥左顾右盼着,狐疑道,“叶前辈将我们四人叫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有什么话不能在桃花坞中挑明?”
“不知道。”唐仞面色阴郁地冷声说道,“若非叶老从中阻挠,今天我说什么也要让峨眉派的那群尼姑,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事有蹊跷,唐乾未必是被峨眉派所杀。”冷依依淡淡地说道。
“那是何人?”唐仞忌惮冷依依的身份,因此不敢出言不逊,只是面露不悦地反问道,“念珠、峨眉刺,又该作何解释?昨夜在辰福客栈,唐乾与那群尼姑的矛盾人所共知,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谁想杀唐乾?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唐乾前脚与峨眉派结梁子,后脚就被人杀了?”
腾琴儿迟疑道:“说不定叶前辈连夜将我们招来,就是想解释此事。”
“咳咳……”
突然,一道轻咳自林中响起。紧接着,满脸笑意的叶桐,在彩蝶的陪伴下,缓缓出现在四人面前。
“叶前辈,可是找出杀害唐乾的真凶?”唐仞眼前一亮,急声问道。
“不错。”叶桐含笑点头。
“是谁?”
“我。”
“什么?”
叶桐此言一出,唐仞四人顿时面面相觑,满眼骇然。
冷依依似乎预料到什么,她目光谨慎地盯着叶桐,幽幽地问道:“不知叶老为何要杀死唐乾?”
“并非我亲手所杀,是我让峨眉派的人杀的。”叶桐似笑非笑地说道。
叶桐态度突然翻转,令唐仞四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腾琴儿急声道:“叶前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付我们?”
“尔等莫要忘了老夫的身份。”叶桐淡笑道,“老夫乃昆仑派前任掌门,六大门派才是武林正宗,多年来一直亲如兄弟,如今少林遇难,老夫又岂能视而不见?”
冷依依若有所思地反问道:“所以你便受少林之托,故意设局对付我们?”
“你们不在背后支持河西秦氏,就不会遭此麻烦。”叶桐幽幽地说道,“唐乾之死,是因为他出言不逊,故而才会付出血的代价。”
见唐仞四人面色复杂,眼神飘忽不定,彩蝶冷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们,其实在你们离开桃花坞不久,你们的随行弟子,便已被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统统解决了。”
“什么?”
此言一出,唐仞四人登时面露愤怒之意。
冷依依道:“叶桐,你可知得罪我金剑坞会是什么下场?”
“丫头,你不必唬我。”叶桐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老夫叱咤江湖时,金复羽尚未出生,一群乳臭未干的后生晚辈,竟也敢在老夫面前造次?”
“你口口声声说要化解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却不料你竟暗通六大门派对付我们……你……”陆遥又气又恼,连连点指着叶桐,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杀鸡儆猴。”叶桐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河西秦氏得罪少林,六大门派将会联手围剿,秦明必死无疑。你们若是聪明,就休要再插手此事。今日杀你们几个弟子,算是给金剑坞、唐门、腾族、陆府一点小小的教训。”
“你敢威胁我们?”唐仞怒声道,“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我们屈服吗?叶桐,你的行事手段早已过时,如今的江湖,已无人再会顾忌你的颜面。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的叶掌门吗?”
“后生,你应该学会感恩。”叶桐眼神一寒,冷声道,“我将你们四人叫出来,其实已是救了你们一命。如若不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又岂会轻易放你们离开?”
“你……”
“滚吧!不要逼老夫出手。”不等心有不忿的冷依依开口驳斥,叶桐却突然断喝一声,声音之狠戾,与今日慈眉善目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冷依依、唐仞几人,都是身手不俗的高手,但叶桐毕竟是昔日的武林第一人。他曾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近乎天下无敌的武功。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即便今日的叶桐已年过八旬,老态龙钟,但冷依依四人还是对其颇有忌惮。
更何况,如今木已成舟,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随行弟子,皆已惨遭不幸,他们再固执地与叶桐厮杀,非但胜算不高,而且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笔账,冷依依四人算得清楚。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算了。即便有你在背后替六大门派撑腰,我们也不会对河西秦氏弃之不顾。”冷依依倔强道,“更何况,如今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已经杀到我们头上,此事不再是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更关乎我们的荣辱。如果我们今日忍气吞声,任由六大门派联手剿灭河西秦氏,那下一个遭殃的,无疑便是我们。”
“勇气可嘉,但却愚蠢之极。”
叶桐深深地看了一眼冷依依四人,淡淡地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叹息,转而在彩蝶的陪同下,缓缓消失在林中。
“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沉默许久,腾琴儿方才犹豫不决地问道。
冷依依叹息一声,缓缓摇头道:“从我们收到柳叶铜钱的那一天,就已经陷入了一场杀局。昨夜唐乾之死,便是杀局的开始,既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已与叶桐联手,定会在桃花坞设下天罗地网,我们的人必死无疑,即便现在赶回去,恐怕也于事无补。”
陆遥思量道:“叶桐肯放我们离开,说明他对我们仍有顾忌……”
“你错了!”冷依依道,“叶桐不杀我们,不是因为他心存忌惮,而是因为他要让我们活着回去传话。如果此次来辰州的不是我们,而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掌门人……叶桐必会千方百计地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幸亏族长有先见之明,没有亲自前来,否则一旦陷入圈套,后果不敢设想。”腾琴儿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叶桐竟利用我们对他的信任,引我们入局……”
“不必多言!”唐仞大手一挥,冷声道,“今日我等诚心而来,却不料竟遭此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我蜀中唐门日后还如何能在江湖中立足?无论你们作何打算,总之八月初二,我唐门定会去河西助秦家一臂之力,和贤王府、六大门派,还有叶桐这个老贼……把今日的血债算个清楚!”
“不错,现在已不再是秦家的私事。”陆遥愤愤不平地附和道,“我陆家也绝不会坐视弟子被杀而置之不理。”
“我湘西腾族亦是如此!”腾琴儿愤恨地说道,“叶桐名号虽响,但别人怕他,我湘西腾族却不怕他!”
“本不想与贤王府就此撕破脸,却不料他们竟找来叶桐虚张声势,骗我们自投罗网。既然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不仁在先……”言至于此,冷依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阴寒之色,幽幽地说道,“那也休怪我们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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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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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桃花坞以北七八里外,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声。
此刻,三位黑衣蒙面人联手围困吕泰、胥准,几人厮杀混战,刀来剑往,战局胶着。
其中,吕泰身中三箭,一箭在左后肩,射穿琵琶骨。一箭在右肋,穿体而过。还有一箭在左腿,血流不止。他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伤势颇重。可即便如此,吕泰仍在咬牙坚持,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剑锋,与一位黑衣蒙面人苦苦缠斗。
胥准的情况,相较于吕泰略好几分,只有左臂中了一箭。箭羽穿透他的小臂,将其整条胳膊染成一片血红。
胥准正以一敌二,无暇旁顾。只见他右手紧握银龙剑,闪转腾挪,上下翻飞,与两名黑衣蒙面人打的难舍难分。
三位黑衣蒙面人皆是高手,非但武功高强,战意酣畅,而且招式凶狠,气势罡猛。即便吕泰与胥准在全盛之时,也未必能以二敌三。更何况,此时他们已身负重伤,身心交瘁,因此战局变的愈发被动。
说是几人混战,实则是吕泰、胥准在苦苦支撑着三位黑衣蒙面人的联手剿杀。
刚才,东跨院遭遇飞火流星的突袭,他们二人不避生死,仗着自己武艺高强,硬是在一片混乱中杀出桃花坞,恰好看到一群蒙面人正在院墙外搭弓射箭。
二人大怒,遂上前追杀,反观那群弓弩手竟不杀反退,瞬间作鸟兽散,东奔西逃。
吕泰、胥准哪肯罢休?一路追杀至此,却不料半路突然杀出三位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别无他言,二人上前厮杀,而原本东躲西逃的弓弩手,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藏在四周暗箭伤人,令猝不及防的吕泰、胥准先后负伤。再之后,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老三,拦住他,休让这老东西跑了!”
伴随着一声大喝,一位黑衣蒙面人陡然挥刀杀至吕泰身面,将本欲趁势脱逃的吕泰生生逼回战局。
吕泰伤势极重,血流无数,早已体力不支,此刻更是步伐踉跄,眼神涣散,昏昏欲睡。面对黑衣蒙面人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他虽有心杀敌,但手中却是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
“吕长老小心!”
胥准大喝一声,手中银龙剑猛然一挥,瞬间射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吕泰身前的蒙面人而来。
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剑气重重地点在蒙面人的刀身上,直将猝不及防的蒙面人向后震退两步。
趁此机会,胥准奋力挥剑,将身前的对手逼退,随之脚下一点,飞身扑至吕泰身旁,与其背对而站,用身体相互支撑。
二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淋,早已疲惫不堪,但此刻却又不得不强提精神,左右提防,以防偷袭。
“吕长老,你怎么样?”胥准头也不回地快速问道。
“老夫……快撑不下去了。”吕泰言语虚弱地吞吐道,与此同时,他用手死死捂住自己伤势最重的右肋,五指缓缓将箭杆攥紧,随之眼神一狠,猛地向外一拔,箭羽顺势而出,同时飙出一大股鲜血,溅飞数尺。钻心剧痛令其闷哼一声,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再度蒙上一层豆大的汗珠。
吕泰将箭羽拔出,本想止住出血,但却不料血流更急,饶是他左手拼命地堵住伤口,可殷红的鲜血还是如江河决堤般,顺着他的指缝“汩汩”地向外冒着。
似是感受到吕泰愈发瘫软的身躯,胥准不禁心急如焚。
反观三名黑衣蒙面人,却云淡风轻地站在他们周围,饶有兴致地望着二人做困兽之斗。
“大哥,他们快不行了!”一道戏谑而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
“还以为这些人有多厉害,往日里听他们自诩中原武林如何如何?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罢了。哈哈……”另一位黑衣蒙面人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如果中原武林中人只有这点本事,实在没必要令我们兴师动众。”身材最为魁梧的蒙面人冷声道,“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何须再耍什么手段?我已对他们失去兴趣,放箭吧!”
此言一出,吕泰、胥准脸色骤然一变。与此同时,漆黑如墨的树林四周,已突然响起一道道“嗖嗖嗖”的轻响。
霎时间,数十道利箭如疾风骤雨般从天而降,宛若一张擎天大网,罩住二人周身数丈之地,遮云避月,呼啸而来。
“你快走!”
自知逃生无望的吕泰猛然转身,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挥掌重重拍向胥准的后背。
本欲逃生的胥准,借助吕泰这一掌的力道,如虎添翼,似风骤急,身形如闪电般猛地向前飞出,身法之迅捷比之全盛之时,还要快上三分。
还不等胥准冲出箭圈,数道刀风已扑面而至,在他身上瞬间又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即便如此,胥准仍如离弦之箭般一往无前,手中银龙剑疯狂挥舞,一边斩落着如潇潇雨下的利箭,一边奋力抵挡着三位黑衣蒙面人,轮番而至的攻势。
胥准虽不能将威胁完全化解,但起码能让他保住要害,留下一条性命。
眨眼间,胥准已冲出箭雨攻击的范围。于此同时,他身上也再度平添出十余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堪堪逃过一劫的胥准心神未定,却猛然回眸,只见吕泰此刻已身中数十箭,如一只硕大的血刺猬,直挺挺地站在箭雨正中,瞪着一双满含不甘的老眼,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团昏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缕光泽从吕泰眼中迅速消失,转瞬失去生机。此刻的他,千疮百孔,血流如注,但却至死也没有倒下。
“吕长老……”
此情此景,令胥准心如刀绞,痛断肝肠。在他看来,吕泰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他的一线生机。
胥准想要失声痛哭,但最终却只能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满含悲愤与绝望的怒吼。
“不必难过,你很快就会去陪他。”
为首的蒙面人冷喝一声,随即钢刀一翻,如猛虎扑食般,朝奄奄一息的胥准掠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黑衣蒙面人也不甘示弱,一左一右,合力夹击而来。
“胥大哥小心,柳寻衣来也!”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天怒吼,在惊醒胥准的同时,也令三位黑衣蒙面人稍稍一愣。
话音未落,四周已有数道箭矢朝天射出,向踏空而来的柳寻衣极速射去。
“铿铿铿!”
银光闪烁,瞬间将数道箭矢打落在地。柳寻衣登萍度水,如影随形,身形如鬼魅般自半空一闪而过,眨眼间已掠至三个蒙面人头顶。
三人大惊,纷纷变招,朝从天而降的柳寻衣杀去。一片刀光剑影,双方短兵相接,伴随着一连串密如急雨般的金戈撞击声,柳寻衣以一敌三,但却丝毫不弱下风。
仓促间,柳寻衣挥剑逼退三位黑衣蒙面人,飞落在胥准身旁,左臂迅速揽住他的腰身,同时脚下一顿,二人登时冲天而起。
此刻,迎接他们的又是新一轮铺天盖地的箭雨。
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这轮箭雨在射向柳寻衣与胥准的同时,也将三个黑衣蒙面人生生逼退。
借此机会,柳寻衣不避当头乱箭,青锋急挥,剑气如虹,将无数利箭瞬间扫落,硬生生地将头顶上的箭网,撕扯出一道豁口。
柳寻衣紧拽着半昏半醒的胥准,顺着豁口一闪而出,在三名黑衣蒙面人恼怒交加的注视下,逃出生天。
“大哥,现在追或许还能……”
“不必!”为首的蒙面人突然挥手打断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穷寇莫追。”
“那就眼睁睁地放他们离开?”另一蒙面人心有不甘地辩解道,“他们和我们交过手,或许能猜出端倪。不杀他们,会不会……留下后患?”
“那又如何?如今大势已成,你以为只凭他们两个人,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哼!我们走!”
……
柳寻衣带着胥准,马不停蹄,一路赶到辰福客栈。
此刻,夜已深。
洵溱一众早已在辰福客栈落脚,当柳寻衣带着满身是血的胥准,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换来的又是一阵惊呼与哀嚎。
胥准伤口虽多,但好在他刚才奋力保住要害,因此找大夫及时处置一番,总算保住他一条命。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胥准等受伤之人皆已安稳入睡,忙前忙后的柳寻衣,也总算能暂缓片刻。
“这件事太奇怪了。”洵溱斟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心神不定的柳寻衣面前,凝声道,“太多疑惑、太多古怪,都让我百思不解。如今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你说的是……叶前辈?”柳寻衣沉吟道。
“是。”洵溱应道,转而坏笑道,“只不过,经此一遭劫难。你现在还敢回去找他一问究竟吗?依眼下情形,叶桐极有可能已和金剑坞、四大世家联手,意在对付我们。”
柳寻衣满眼狐疑地望着洵溱,思量道:“不过我有一节想不明白。”
“你说的是唐乾之死?”洵溱冰雪聪明,一语切中要害。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如若叶前辈与四大世家联手,那唐乾又是被何人所杀?我敢断言,唐乾绝非死在峨眉派手中,真凶另有其人。”
“还有一种可能。”洵溱神色一正,凝声道,“从始至终,都是叶桐在从中作梗,人是他,鬼也是他。”
闻言,柳寻衣突然一愣,犹豫片刻,踌躇道:“可能吗?”
“在没有弄清真相以前,我们尽可以大胆揣测。”洵溱笑道,“假设叶桐先杀死唐乾,嫁祸给峨眉派,继而又在桃花坞的客房内布下机关,然后由彩蝶故意引慧春住进去,之后再触发暗器,制造慧春死于唐门报复的假象。如此一来,唐乾之死,是因为他与峨眉派起过争执,而慧春之死,则是唐门为唐乾报仇雪恨的结果,一切都看似合情合理。最后,东跨院失火,而西跨院的人却突然消失,这就很容易引人怀疑,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故意设伏对付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其实说到底,始作俑者一直都是叶桐。他这么做,意在挑起唐门与峨眉派的矛盾,亦或是……挑起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战火。”
“叶前辈德高望重,乃武林泰斗,他为何要这样做?”
“叶桐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清楚。但若想证实我的猜测,方法倒也简单。”洵溱神秘兮兮地笑道,“找出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当面对质。他们突然消失,的确疑点重重。”
看着眉头紧锁,前思后想的柳寻衣,洵溱突然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你肯定西跨院里一个人都没有?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全都不见踪迹?”
“我肯定,当时我和陈兄……”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却陡然一变,说了一半的话随之戛然而止。
柳寻衣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四下张望一番,不等洵溱追问,他突然急声问道:“我回来这么久,为何迟迟没见到陈兄和许大哥?他们人呢?”
似是被柳寻衣一语惊醒,洵溱眼神顿时一变,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若有所思的骇然之色。
“难道他们此刻还留在……桃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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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噩耗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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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门主!门主!出事了!”
突然,一阵仓惶而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汤聪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传入房中,令忧心忡忡的柳寻衣、洵溱猛地精神一振,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同时涌现在二人心头。
“又出什么事了……”
“门主,快随我来!”
开门后,不等柳寻衣询问,满头大汗的汤聪却火急火燎地一把拽住柳寻衣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直奔客栈大门。
此刻,客栈大门外已聚集了诸多看热闹的过客,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四周,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无不龇牙咧嘴地面露惶恐之色。
“让开!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一见柳寻衣,廖川、廖海迅速在人群中,蛮横地推开一条通道,伴随着一阵敢怒而不敢言的嘀咕抱怨,柳寻衣、洵溱在汤聪的指引下,满眼狐疑地直奔人群中央。
昏暗中,两个满身鲜血、伤痕累累,一动不动,生死不明的男人,正相互依偎在拴马石旁。
当阿保鲁、萧阳撩开他们面前凌乱的头发时,柳寻衣才赫然发现,他们竟是在桃花坞西跨院查找线索的陈雍,以及前去接应的许衡。
“陈兄?许大哥?”
见状,柳寻衣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满眼急切地俯身查探二人伤势,却见二人皆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俨然生命垂危之状。
“快!快叫大夫!”
柳寻衣根本来不及询问究竟,急忙招呼一声,转而亲自将许衡拦腰抱起,在廖川、廖海连打带骂地蛮横推搡下,一行人快步朝客栈走去。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许衡、陈雍被安置在一间敞亮的客房内。
与此同时,刚刚为胥准医治箭伤的大夫,也在汤聪的追赶下,“不得不”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柳寻衣眼前。
“大夫,你快看看他们。”汤聪拽着满眼疲惫的大夫冲到许衡、陈雍面前。
此刻,二人的衣衫已被褪去,全身上下横七竖八,至少二三十道血口子,而且每一处伤口皆深及筋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抑制不住的鲜血,如不要钱似的“汩汩”地向外冒着,早已染红了床榻被褥。
此时,床边的几盆清水,也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饶是柳寻衣不停手地为他们轮番擦拭身上的血污,可仍抵不过鲜血外溢的速度,在染红了几十块白布的同时,也浸透了柳寻衣的衣袖。
只此一眼,原本颇有抱怨的大夫登时神色一变,匆忙拎着药箱冲到床边,满脸惊骇地小心查探起来。
柳寻衣等人不敢打扰,唯有满眼焦急地站在一旁。纵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中,柳寻衣几人足足等候近一个时辰,满头大汗的大夫方才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随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而起,踉跄着朝柳寻衣几人走来。
“大夫,他们……”
“那位陈公子伤势太重,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大夫一脸惋惜地说道,“老朽回天乏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什么?你说陈门主他……”
闻言,柳寻衣眼圈不禁一红,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雍。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极不是滋味。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有说有笑地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甚至还因为一盘“黄酥豌豆”而笑谈风月。
却不料转眼之间,他与陈雍已是阴阳两隔,咫尺天涯。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变的有些精神恍惚。
“陈兄武功高强,怎会说走就走?”柳寻衣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此情此景,房内众人无不泫然流涕,黯然神伤。众人的心头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人郁结难舒,无以复加。
“那许大哥伤势如何?”汤聪话锋一转,急忙追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悲痛的目光再度齐聚在大夫身上。
大夫望着满眼悲愤的柳寻衣,苦涩道:“许壮士的伤势,比陈公子要稍缓几分,而且他受伤的时间,似乎也比陈公子晚一些,因此身体的血尚未流尽……”
“少说这些屁话!”廖川怒声道,“捡要紧的说!”
大夫深知这些人不是善茬,因此也不敢驳斥,只能悻悻地对柳寻衣解释道:“虽然我已替许壮士处置完伤口,只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他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已触及内腑,因此……”言至于此,大夫颇为忌惮地望了一眼柳寻衣,继而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因此老朽只能保他一时,却保不住他的性命。”
“你说什么?”闻言,廖川、廖海兄弟勃然大怒,廖川一把拽住大夫的衣领,睚眦俱裂地怒喝道,“你这庸医,分明是你医术不佳,治不好他们!”
“是老朽医术不精,无力回天,还请各位大爷谅解!”大夫战战兢兢地求饶道,“不过我刚才已将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至于许壮士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老子先杀了你陪葬……”
“住手!”不等廖海发飙,柳寻衣突然冷喝一声,沉声道,“若非大夫及时出手相救,只怕许大哥他……早已一命呜呼了。如今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已是不易,尔等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在此胡闹?”
被柳寻衣一通训斥,廖川、廖海也不敢放肆,只能愤愤不平地狠狠瞪着大夫,但却不敢再多言。
“大夫,这辰州城中……可还有医术更为高超的人?”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烦忧,低声问道,“无论是谁,无论需要何种珍贵药材,只要能治好许大哥,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非也!”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大夫却连连摆手道,“老朽家中三代行医,我虽医术不精,但自认在方圆百里之地,也算是首屈一指。如果连我都没把握医治,那阁下就算将皇宫里的御医请来,只怕也……于事无补。”
闻言,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神色随之萎靡几分。
见状,洵溱主动上前,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那……他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少?”
大夫沉吟再三,最终叹息一声,无奈地回道:“依老夫拙见,许壮士活下来的机会,只怕……不足一成。”
“那岂不是必死无疑?”汤聪泪流满脸,痛哭流涕。
“许壮士的脏腑受损,伤他之人出手又准又狠。说句不该说的,许壮士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若非他体质强壮过人,只怕根本熬不到此时。”大夫叹息道,“眼下,即便有再好的药材,也只能为其勉强续命罢了,若想逃过此劫,实在难如登天。除非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依老朽拙见,许壮士或许撑不到明早便会……所以,阁下还是尽快为其料理后事吧……”
“满口胡言!你给我闭嘴!”廖川横眉冷目,脸色涨红,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将大夫吓的身子一颤。
“有劳大夫留一副药方,也好让我等尽人事,听天命。”柳寻衣神色悲痛地呢喃道。
“我想已没有那个必要了……”大夫怯生生地说道,“依许壮士此时的状态,恐怕已灌不进药汤了……”
“汤聪,替我送大夫出去。”
大夫话音未落,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朝他挥了挥手。
见状,洵溱迅速掏出几锭碎银交给大夫,不等大夫道谢,便已被神色悲凉的汤聪“请”了出去。
“门主,现在怎么办?”廖川声音颤抖地问道,此刻他早已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要不要我再去找几个大夫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柳寻衣摇头叹息道,“许大哥有此一劫,究竟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待天亮之后,你们先去棺材铺买副棺材,收敛好陈门主的遗体,我们要将他送回贤王府。”言至于此,柳寻衣已是泪流满面。
“还是多买一副吧……”廖海哭丧着脸,伤心道,“许大哥他也……”话未说完,他同样已是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究竟是谁对他们痛下杀手?”洵溱虽心有感伤,但毕竟理智大于感性,遂疑声问道,“又是谁将他们送到辰福客栈门外?”
“送到门外?”柳寻衣闻言一惊,忙问道,“不是他们自己走来的吗?”
“不是。”汤聪急忙解释道,“刚才大夫医治完胥准,是我送他出门。走出客栈时,拴马石旁还空空如也,可当我回来时,却发现陈门主和许大哥已躺在那里。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且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许大哥和陈门主自行而来,又岂能无声无息,令人毫无察觉?”
“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将他们送来客栈?或者说……故意送到我们面前?”洵溱黛眉微蹙,幽幽分析道,“难不成是杀伤他们的凶手?故意将他们送来,以示挑衅?”
“有这种可能。”柳寻衣沉声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救了他们,然后送到这里。刚刚大夫所言,许大哥伤及内腑,而伤他之人出手又准又狠,如此说来,那人能一连击败陈门主和许大哥,定然是个高手。如此高手,又岂能让身负重伤的许大哥活到现在?”
“说不定是凶手故意留下活口,好让许大哥给我们传话……”
“眼下许大哥昏迷不醒,与死人无异。若想留下活口传话,就不可能将他伤的这么重。”柳寻衣打断汤聪的揣测,径自说道,“出手不留情,分明是想赶尽杀绝。若不是有人半路出手阻拦,那就是凶手太过大意……”
“唐乾之死也留下诸多破绽,凶手亦是个大意之人。”洵溱突然提醒道,“说不定……真是一个人干的。”
洵溱此言,令柳寻衣稍稍一愣,他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于是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可能是凶手故意将他们送来,以示挑衅。只不过凶手一时大意,没发现许大哥尚未断气……”
“有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将他们送来的?”洵溱话锋一转,朗声问道,“我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找到送他们来此的人,当面问个明白。”
“客官,小的……小的看到了……”
不知何时,一个店小二正站在门口,神色紧张地朝房内眺望着。
“是谁?”柳寻衣迅速转身,急忙问道。
“是个男的,二十来岁的年纪,相貌平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不苟言笑,脸色冷冰冰的,看着有点瘆人。他给了小的一锭银子,让小的给一个叫‘柳寻衣’的大爷传句话。”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回道。
“我就是柳寻衣,他让你传什么话?”
“那人说‘欺世盗名之辈,李代桃僵之徒,骗的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店小二努力回忆着,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洵溱反问道,“谁是欺世盗名之辈?谁又是李代桃僵之徒?”
面对洵溱的疑惑,店小二却连连摇头,苦笑道:“他就说了这么多,小的收了人家的钱,不敢不来传话。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店小二便要匆忙离开,但在转身之际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道:“对了,那人手里还拎着一把剑,看着又破又旧,剑鞘都生锈了,十分寒酸,真想不明白他哪儿来的银子赏给我?”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瞬间一变,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模样。
“门主,莫非你知道此人是谁?”
“铁鞘银剑,无情无终,江湖中用这种剑的……只此一人。”
“谁?”
“无情剑客,唐阿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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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辰州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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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朝什么方向走的?”
“西边!”
闻言,汤聪大惊失色,忙问道:“门主,你有何打算?”
“追上去问个究竟,一切自会真相大白。”柳寻衣沉声道,“陈门主惨死,许大哥重伤,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唐阿富既能将他们送回来,而且还给我留下这么一句奇怪的口信,显然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能到他,辰州城中的一切疑团,皆会水落石出。”
“万一对陈雍、许衡出手的人,正是唐阿富,你又如何?”洵溱追问道。
柳寻衣面色复杂,眼中飘忽不定着一抹踌躇的精光,沉声道:“那我更要问问他,究竟为何这么做!”
“唐阿富出身绝情谷,本就是武林异教,他对我们出手绝非偶然……”
“不必多言!”柳寻衣挥手打断廖川的揣测,咬牙切齿地承诺道,“若真是他在桃花坞伏杀陈门主和许大哥,我必会让他血债血偿!你们照顾好许大哥,我去去就回!”
说罢,不等众人再劝,柳寻衣已毫不迟疑地飞身出窗,眨眼间消失在朦胧月夜之中。
自辰福客栈一路向西,柳寻衣施展出登萍度水,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身形如一道鬼魅般,在辰州的大街小巷中快速穿梭。
时而一飞冲天,跃上屋顶门楼。时而潜龙入海,游窜于穷街陋巷。
柳寻衣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前一息尚在街巷之外,转眼间已跃出转角尽头,途径打更人身旁一闪而过,打更的甚至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
东起西落,上下翻飞,一起一伏间,柳寻衣已将城西大半搜罗一遍,却始终未能察觉唐阿富的影子。
毕竟,此时至陈雍、许衡出现在辰福客栈,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倘若唐阿富想藏起来,柳寻衣根本无计可施。
站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面色焦急的柳寻衣左右顾盼。
他突然脚下一顿,身形登时跃上一座屋顶,随之双脚轻轻一蹬,身形不停,再度腾空而起,顺势飞上茶楼,随后左脚一点,凌空翻飞,最终稳稳地落在辰州西城,地势最高的一座寺庙殿顶之上。
柳寻衣金鸡独立,脚踏鸱吻,身形稳若泰山。
他抬眼眺望繁星明月,低头俯瞰院落庭楼,突然放声大喊道:“唐阿富!男子大丈夫就该敢作敢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寻衣的喊声随风散出千米之外,回荡在辰州西城上空,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分外通透响亮。
“唐阿富!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你既已找人给我传话,又何必害怕与我相见?你有何话,大可与我当面直言,不必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回声飘荡在夜空之中,久久不能散去。柳寻衣的喊声似乎惊醒了附近的百姓,原本一片漆黑的院落民宅,竟纷纷亮起烛光。
“三更半夜的,哪只狗在瞎嚷嚷?信不信老子报官抓你……”
“啪!”
话音未落,柳寻衣脚下猛地一挫,一片青瓦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狠狠砸在那人脚下,直吓的那人身子一激灵,头也不回地迅速钻回房间,匆匆吹灭蜡烛,再也不敢辩驳半句。
由于陈雍之死,许衡命悬一线,此刻的柳寻衣心情阴郁到极点。若非如此,平日的他断不会做出这般“蛮不讲理”的事来。
静候许久,可依旧未得到半点回应。柳寻衣仍不罢休,他环顾四周,再度铆足了力气,放声大喊道:“唐阿富,你……”
“柳寻衣,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来找我。”
这次,柳寻衣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已悄然在他身后响。
柳寻衣蓦然回首,却见殿顶另一角的鸱吻上,一身白衣的唐阿富赫然伫立在那儿。
夜风凛凛,明月当头,唐阿富与柳寻衣对面而站,四目相对,相距不过数丈之遥。
“你终于肯现身了。”柳寻衣率先开口道。
“或者说,是我一直在等你。”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如柳寻衣记忆中一样,不咸不淡,不喜不悲,毫无感情可言。
“陈雍和许衡……”
“不是我杀的。”不等柳寻衣质问,唐阿富已主动解释道,“我出现时,他们二人已是生死垂危!”
“凶手是谁?”柳寻衣眼神一动,虽然唐阿富口说无凭,但不知为何,柳寻衣还是对他深信不疑。
“我不认识。”唐阿富眼中闪过一抹回忆之色,淡淡地说道,“不过那人武功极高,不在你我之下。他独自一人,先在桃花坞西跨院内,将金剑坞与四大门派的二十几个弟子,全部斩杀,而后又在另一间客房内,伏杀了误闯误撞的陈雍,以及……突如其来的许衡。”
“什么?”
唐阿富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柳寻衣阴郁的心情顿时一震,随之成千上万的疑云纷至沓来,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你把话说清楚!”柳寻衣急声问道,“你说那人不仅杀了陈门主,而且还杀了金剑坞和四大门派的弟子?”
“是。”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唐阿富反问道,“你以为对付你们的人,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
“是,可是……”柳寻衣脑中乱成一团,他眉头紧锁,苦苦思量着,语无伦次地应道,“那人伏杀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时,我们应该在东跨院里忙着准备酒席,手忙脚乱的不亦乐乎,因此并未有所察觉……但不久后,峨眉派弟子慧春被杀,之后东跨院突然失火,桃花坞外还埋伏着几个黑衣蒙面人,以及一些弓箭手……那些人本应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可怎么会……”
突然,柳寻衣眼中精光一闪,一道难以置信的念头,突然涌现在他的脑海。柳寻衣脸色大变,若有所思地呢喃道:“难道是……叶前辈?”
“不是。”话音未落,唐阿富已直截了当地摇头道,“那人年纪轻轻,差不多与你我相当,岂能是叶桐?”
柳寻衣愁眉不展,喃喃自语道:“如此高手,究竟是何许人也?”
突然,柳寻衣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让人传话给我,说什么‘欺世盗名之徒,李代桃僵之辈’,想来说的正是此人。”
“你还算聪明。”唐阿富不可置否地回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陈雍、许衡?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柳寻衣不解地问道,“你是绝情谷的人,应该乐的看到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内讧,又岂会帮我们解开误会?”
“我不是在帮所谓的名门正派,而是……帮你。”唐阿富轻叹一声,冷冷地说道:“难道你忘记在西域时,我曾欠下你一份人情?”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阵错愕,诧异道:“所以你出手相助,以及将真相告诉我……就是为了还欠我的人情?”
“是。”唐阿富不可置否地承认道,“不过我救下陈雍、许衡时,他二人已是生命垂危。再见你刚才的脸色,想来他们已经不治身亡。所以这份人情……我终究还是没还上。”
“陈兄和许大哥他们……”话未说完,柳寻衣却神色一暗,随后叹息一声,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突然,柳寻衣眉头一挑,言语古怪地反问道:“你突然出现在辰州,是专程来还我人情?还是……另有目的?”
唐阿富轻哼一声,突然挥手一甩,一团黑影瞬间划破夜空,朝柳寻衣直射而来。
柳寻衣将其接下,拿到眼前细细观瞧,竟是一枚“柳叶铜钱”。
奇怪的是,唐阿富的这枚铜钱背面,还多雕刻着一枝桃花,与寻常的“柳叶铜钱”并不完全相同。
“这是……”柳寻衣诧异道,“你为何会有柳叶铜钱?难道叶前辈也请了你?”
“这枚铜钱不是叶桐给我的。”唐阿富道,“而是谷主交给我的。”
“绝情谷主?”柳寻衣错愕道,“难不成……叶前辈这次不仅邀请了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而且还邀请了绝情谷?”
唐阿富摇头道:“这枚铜钱留在谷中,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什么?”柳寻衣听的愈发糊涂,以至百思不解。此刻,他甚至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思量片刻,柳寻衣拼命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问道:“那你来辰州的目的是……”
“奉谷主之命,寻找这枚铜钱的主人。”唐阿富道,“至于帮你,纯属碰巧。”
言谈间,柳寻衣猛然想起,叶桐的发妻桃花婆婆,曾独自一人居住在绝情谷,后来叶桐下山寻她,二人方才一道离开,从此销声匿迹。
如此想来,今日的绝情谷主,会不会与昔日的桃花婆婆,以及叶桐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柳寻衣暗想:“如果绝情谷主真与叶前辈夫妇有旧,那今日唐阿富携铜钱来此,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八成是绝情谷主在江湖中收到风声,得知叶桐邀请众多门派齐聚辰州,因此绝情谷主为了与故人重逢,特意派唐阿富到此一行。只不知,这‘故人’究竟是朋友,还是仇人?”
想通这一节,柳寻衣对唐阿富突然出现在桃花坞,顿时释然几分。
思量片刻,柳寻衣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可否找到叶前辈?”
“没有!”唐阿富直言道,“我抵达桃花坞时,叶桐不在,但无意中见到西跨院中的陈雍、许衡正在被人追杀。”
“叶前辈去哪了?”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他又知不知道,今夜发生在桃花坞的一切?”
“莫非你见过叶桐?”唐阿富话锋一转,凝声问道。
“见过。”柳寻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在哪?”
“我也想知道。”柳寻衣苦笑道,“正午过后,我就再没见过他的踪迹。之前我怀疑他和四大世家联手设伏,如今想来,或许是我多虑了。”
唐阿富眉头一皱,问道:“你所说的黑衣蒙面人,以及弓箭手,又是何人?”
“不知道。”柳寻衣苦涩道,“今夜,六大门派弟子伤亡惨重,昆仑派的吕长老惨遭万箭穿心而死。不过我与那些蒙面人交手后,发现他们的武功很是怪异,似乎……不是中原路数。”
“如此说来,这些人与叶桐没瓜葛?”
“应该没有……”柳寻衣踌躇道,“除非叶前辈和外族人打交道。不过叶前辈年事已高,又曾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应该不会勾结外族,乱我中原才是。”
“此次来辰州的人中,有金剑坞的四大高手之一,还有唐门一品房的房主,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柳寻衣叹息道,“没想到竟也会惨遭毒手……”
“我不曾见过你说的这些人。”唐阿富突然打断道,“看服饰装扮,死的都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寻常弟子,不像什么高手。”
闻言,柳寻衣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随之眉心紧皱着苦思冥想一番,突然眼神一变,惊呼道:“坏了!他们是想故意挑起事端,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内斗。”
唐阿富望着神情慌乱的柳寻衣,眉宇间不禁泛起一抹轻蔑之色。在他看来,武林中的名门正派,根本不值一哂。
“唐兄!”柳寻衣突然精神一振,正色道,“你不是想还我的人情吗?现在正是时候,我要向你讨回这笔人情债!”
“此话怎讲?”
“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找出那个剿杀金剑坞、四大世家弟子,以及伏杀陈雍、许衡的真凶!”柳寻衣神色激动地恳求道,“八月初二,将他绑送至河西秦府!我要用他,平息中原武林的一场生死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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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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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糊涂转道辰州,不明所以地任人摆布。
此番辰州之行,柳寻衣几乎是一路被人牵着鼻子走,出乎意料的事接踵而至,局势一变再变,敌友难辨,善恶难分,十面埋伏,处处杀机,令他防不胜防,极为被动。
直至此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弟子死伤惨重,可柳寻衣仍不清楚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让柳寻衣心生一抹有力无处使的深深挫败。
从小到大,这种失落感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便儿时快要冻死、饿死,在天机阁时饱受折磨,九死一生,柳寻衣都能咬牙坚持,奋力抗争。
可如今在辰州,他却连找谁抗争都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在自己面前,他却无能为力,不知该做些什么?
眼下似乎唯有找到叶桐,才能解开心中疑团。
可天大地大,柳寻衣又该去哪里找呢?
与唐阿富辞别之后,柳寻衣独自一人在辰州城中漫无目的游荡,他为自己找的借口是“寻找叶桐或彩蝶的下落”。实则,他是不敢回辰福客栈,不敢亲眼看到陈雍入殓,不敢面对许衡一命归西,更不敢给满怀希望的众人……带去失望,甚至是绝望。
虽然柳寻衣向唐阿富百般哀求,但唐阿富却并未亲口答应他,而是一言未发地转身离去。
柳寻衣心里明白,即便唐阿富答应他的恳求,也未必能如愿以偿,在八月初二之前找到杀死陈雍的神秘高手。
毕竟,依唐阿富所言,神秘人的武功并不在他们之下。
如此高手,又岂是说擒就能擒下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蒙蒙发亮。柳寻衣在恍恍惚惚中竟游逛半宿,不出意料,他仍未发现叶桐的半点踪影。
此刻,柳寻衣心中百感千愁,五味陈杂,愁眉不展,郁结难舒,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去什么地方。
当柳寻衣渐渐从恍惚中醒来,无意间抬眼观瞧时,却发现自己竟站在辰福客栈门前。
原来,这一夜他一直在围着辰福客栈转圈,只是思绪飘摇,故而未曾察觉罢了。
“许大哥……或许已经……”
柳寻衣凝视着辰福客栈的招牌,心里又酸又凉,不禁悲从中来,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踌躇再三,柳寻衣终于鼓足勇气,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朝客栈走去。与此同时,他一改脸上的阴霾苦闷之意,换上一副镇定沉着的模样。
他知道,现在众人早已方寸大乱,自己是他们最后的依仗,所以绝不能心生气馁。
虽然柳寻衣心中悲痛不已,但他还是打定主意,要硬着心肠坦然接受许衡的噩耗,并在心中反复叮嘱自己,定要处变不惊,看淡生死。
和昨夜柳寻衣离开时的情形迥然不同,此时,辰福客栈内一片寂静,没有哭喊、没有吵闹、没有一丝一毫的嘈杂,安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站在空旷寂寥的大堂中,柳寻衣稍稍一愣,随后心中陡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脸色随之变的煞白无比。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此刻的柳寻衣难免有些疑神疑鬼。
“噌!”
毫不迟疑,拔剑而出。柳寻衣两步冲到楼梯前,目光阴狠地小心提防着四周,颇为紧张地大喝道:“什么人藏在这儿?速速给我滚出来……”
“嘘!一大清早,何人如此无礼,竟在此大吼大叫?”
突然,一道略显不悦的女子声音,陡然出现在二楼走廊。
柳寻衣闻声而动,身形如一道灵狐般“嗖”的一下飞跃上楼,与此同时,手中宝剑也毫不留情地向前刺探而出。
“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袭,女子顿时吓的花容失色,同时口中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然间看清此女的面容,登时脸色一变,急忙变招,剑锋擦着女子的耳畔“咻”的一下飞了出去。女子吓的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潘姑娘,怎么会……是你?”
此刻,出现在辰福客栈二楼的女子,正是潘初八的孙女,潘雨音。
面对大惑不解的柳寻衣,惊魂未定的潘雨音这才渐渐看清他的容貌,顿时面色一喜,急声道:“柳大哥,是我!是我!刚刚险些被你吓死。”
“是……”柳寻衣急忙将宝剑收起,眉宇间浮现着一抹愧疚、尴尬与疑惑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可是你怎么……”
“潘姑娘,出什么事了?”
柳寻衣话音未落,汤聪、廖川、廖海等人,已纷纷拿着刀剑火急火燎地冲出客房,后面还跟着几个六大门派的幸存弟子。一个个皆是杀气腾腾的模样,一副要替潘雨音出头的姿态。
“你们这是作甚?”
“门主?”
一见柳寻衣,汤聪等人登时收住脚步,并慌忙将各自的刀剑收起,一个个面露欣喜之色。
“门主,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汤聪大喜过望,激动地说道,“我们刚才还在担心你是否出了什么事。”
廖海憨笑道:“刚才听到潘姑娘大叫,我们以为有人欺负她,所以才……嘿嘿……没想到竟是门主回来了。”
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柳寻衣顿感一头雾水,满腹疑云。他向潘雨音问道:“潘姑娘,你们一家不是已迁去临安了吗?为何你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此事说来话长,稍后我再与柳大哥慢慢解释。”
柳寻衣狐疑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面色激动的汤聪几人。他本以为回来之后,会看到众人哭成一团,却万没料到竟是这般截然相反的古怪情形,诧异道:“你们这是……许大哥他……”
“你们吵闹什么?”
未等汤聪几人七嘴八舌地解释清楚,洵溱却突然从房中走出,当她看到满眼迷茫的柳寻衣时,竟朝他轻轻招了招手,并示意他不必多言。
堕云雾中的柳寻衣,在汤聪几人的神秘兮兮地笑意下,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只能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推搡入房。
一踏入客房,一股浓郁的汤药味瞬间扑面而来,令柳寻衣暗吃一惊。
他急忙定睛细瞧,却见此时在床边,一位身材佝偻、满头银发的老妪,正静静地坐在许衡身旁,精神专注地为他行针诊脉。
此刻,上一位大夫为许衡包扎的伤口,已全被老妪揭开。并且她还在许衡身上,密密麻麻地插了几十根细若发丝的银针。
说来也是奇怪,昨夜明明血流不止,再好的金疮药都于事无补的一道道伤口,此刻非但不再出血,反而还开始有结疤的迹象。
昨夜,许衡面如白蜡的气色,现在竟能依稀看到一丝红润,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不敢打扰老妪行针,只能缓缓退到角落,向洵溱嘘声问道,“她是何人?”
“柳大哥,她是我师父。”不等洵溱回答,潘雨音已开口解释道,“师父有起死回生之术,如今唯有她老人家能救活许大哥。”
“师父?”柳寻衣一脸错愕,忙问道,“你怎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师父?”
“说来话长。”潘雨音回忆道,“本来我随爹娘、哥哥准备前往临安落脚,却不料娘竟在半路旧疾复发,并在客栈一病不起。我们遍请大夫,可他们皆是束手无策,只说娘已时日无多,让我们赶快料理后事。但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娘平生积德行善,吃斋念佛的缘故,果真善有善报,就在我们一家人几乎绝望之际,却无意间与师父她老人家相遇。师父看过娘后,说她能治好娘的病,但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师父替娘医治分文不取,但却要收我为徒,并让我随她云游四方。”潘雨音苦笑道,“起初爹、娘和哥哥都以为师父是恶人,死活不同意她的请求。但我身为女儿,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饱受折磨,身子日渐衰弱?于是我晚上偷偷去找师父,求她替娘治病,并答应她,只要能治好娘的病,我愿做她的徒弟。”
“潘姑娘孝心可嘉,之后又如何?”柳寻衣瞥了一眼老妪的背影,疑声道,“潘夫人的病可曾治好?”
“治好了。”潘雨音温柔一笑,点头道,“师父不但治好娘的顽疾,还将爹的隐疾也一并医治,并在临行前送给的爹娘一副滋补药方。她说只要依此药方,三年一服,定保爹娘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竟这般厉害?”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叹服道,转而神色一变,忙问道,“那后来你便真做了她的徒弟?”
“爷爷在世时,常告诫我们,‘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人活于世,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潘雨音点头应道,“我既已答应师父,便要信守诺言。虽然爹、娘和哥哥对我极为不舍,仍对师父心存忧虑,但我还是相信师父她老人家医者父母心,定不会害我……”
柳寻衣犹豫片刻,迟疑道:“那她究竟有没有……”
“没有!”潘雨音知道柳寻衣想问什么,忙道,“师父对我视若己出,百般疼爱,就像当年爷爷在世时那般疼惜我。我现在非但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反而还很感谢上天对我如此厚爱,让我能拜在师父门下。”
说罢,潘雨音话锋一转,又道:“柳大哥,你不必担心。师父对我没有丝毫限制,我若思念爹娘和哥哥,随时可以去临安探望他们。如今跟在师父身边,非但能学到精妙无双的医术,而且还能学到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和这几个月相比,曾经的十几年,我倒真觉得有些虚度了。呵呵……”
闻听潘雨音对老妪的声声赞扬,柳寻衣也对此人变的愈发好奇。
“潘姑娘,你师父选中你,定是因为你冰雪聪明,有过人的天赋。”洵溱笑道,“但不知……你师父尊姓大名?究竟是何方神圣?”洵溱此言,也道出柳寻衣的心头之惑。
“名讳?”潘雨音一愣,错愕道,“我从未问过师父的名字,所以……我也不清楚……”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望着老妪,喃喃自语道:“如此年纪,又能有如此高明的医术,而且又这么巧出现在辰州,莫非……”
“你在想什么?”洵溱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问道,“你以为她是谁?”
柳寻衣踌躇片刻,转而与洵溱四目相对,讳莫如深地反问道:“你又以为她是谁?”
思量片刻,二人不禁相视一笑,眼中同时涌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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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桃花婆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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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为他行针疗伤,现写下药方两副,一内服、一外敷。”
日上三竿,辰福客栈另一间客房中,老妪亲笔写下两张药方交由柳寻衣,并嘱咐道:“近两日,只需外敷即可。第三日开始送药内服。”
“多谢前辈。”柳寻衣赶忙谢道,随之话锋一转,颇为尴尬地问道,“许大哥现在是……”
“放心,他已无性命之虞。”老妪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心思,径自道,“只要……不再有人故意杀他。”
对此,围着旁边的汤聪等人不禁一阵哄笑,就连柳寻衣也认为老妪是在说笑,故而满脸憨直地赔笑两声。
却不料,老妪竟是目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直看的柳寻衣脸上的笑容生生凝固,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尴尬。
柳寻衣僵硬的表情惹得洵溱一阵偷笑,而潘雨音则苦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必纠结。
“年轻人,你以为我是在与你们说笑?”老妪将银针小心收起,语气古怪地反问道。
“我……”此刻,柳寻衣有些不知所言,由于他摸不准老妪的脾气,因此不敢再冒然开口。
“看看你们。”老妪伸手点指着客房内的众人,面色不悦地说道,“个个携刀带剑,人人满身戾气,依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凭着一腔热血,便动辄与人拔刀厮杀,又岂有不受伤的道理?今日我救得了他,明日却未必能救得了你们。那个姓陈的小子,年纪与你们相差不多,此刻已然躺在棺材里,我看你们再如此下去,迟早要步他的后尘。”
老妪口中的“姓陈的小子”,指的正是陈雍。
她的医术虽号称“起死回生”,但却并不能真将死人救活。
被老妪莫名其妙地一通斥责,众人纷纷面露尴尬之意,但念及她刚刚将许衡从鬼门关拉回来,因此即便心有不忿,却也无人反驳。
“江湖仇杀,我此生见过无数。如今日这般满身是伤,生死垂危的年轻人,我也救过不少。”老妪继续道,“但其实真正能救你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刀剑在手便敢驰骋天下,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今日你杀人,明日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
“前辈所言极是。”柳寻衣虚心道,“只不过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哼!”
不知柳寻衣又说错了哪句话,老妪竟突然冷哼一声,怒声道:“我平生最厌恶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罢了罢了!我与你们说不通,尔等好自为之吧!雨音,我们走!”
话音未落,老妪已起身朝门外走去,性情如火,来去如风,令柳寻衣既感到意外,又觉的尴尬。
此刻,柳寻衣已经开始怀疑潘雨音对老妪的称赞,究竟是不是真的?尤其是那句“师父对我疼爱有加”……以老妪这种冷漠刚烈的性格,真的会对徒弟疼爱有加吗?
“前辈且慢!”
在老妪即将踏出房门之际,洵溱突然开口道:“刚才是柳寻衣失言,还望前辈恕罪。”
“丫头,是他失言,又不是你失言,你替他说话作甚?”老妪头也不回地问道。
闻言,洵溱稍稍一愣,淡笑道:“我并非替他说话,而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请前辈指点迷津。”
“人我已经救活,你还有何疑惑?”
“与被救的人无关,反而与施救的人有关。”洵溱话中有话地回道,“恕晚辈斗胆,敢问前辈可是‘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
此言一出,房间内顿时传出一阵惊呼。
此时,潘雨音看向老妪的眼神中,浮现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她虽不知“桃花婆婆”的大名,但却能听懂“天下第一神医”这几个字的含义。
汤聪错愕道:“桃花婆婆?叶前辈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洵溱摇头道,“更何况,辰州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谁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许是叶前辈不想有人打扰桃花婆婆,所以才故意撒谎。”
“丫头,你太自信了。”老妪语气冷淡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神医’。雨音,还不快走?”说罢,老妪便要迈步出门。
“哦……”
“前辈虽然否认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医’,但却并未否认自己是桃花婆婆。”洵溱瞬间听出老妪话中的破绽,忙向前两步,直言道,“世人皆知,叶桐、花楹乃江湖侠侣,只羡鸳鸯不羡仙。既是鸳鸯,自是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如今叶前辈出现在辰州,桃花婆婆又岂能不来?”
说罢,洵溱挥手一指潘雨音手中的药箱,从容道:“前辈虽不曾自报家门,但你的随身之物,却早已将自己出卖。药箱上纹刻的是桃花图案,因为花楹此生最爱桃花。而你刚刚为许衡医治时,所用的银针皆是柳叶针,那是因为‘柳叶’最能代表叶桐。叶桐花楹,柳叶桃花。桃花婆婆,我猜的没错吧?”
面对沉默不语的老妪,洵溱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刚才柳寻衣其实并未失言,他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上一个对你说出这句话的人。”
此言一出,柳寻衣等人顿时面露好奇之色。
此刻,桃花婆婆瘦弱的身体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如我所料不错,上一个对你说出此话的人,应该正是叶桐前辈。”洵溱径自说道,“世人皆知,叶桐曾嗜杀恋血,而花楹则心地善良,不忍杀生。每当花楹劝慰叶桐时,叶桐都会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来搪塞敷衍,终致花楹忍无可忍,决意离开叶桐。你们这对儿神仙眷侣,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却毅然选择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实在令人惋惜。”
虽然老妪背对着洵溱,可柳寻衣仍能从她那愈发颤抖的背影,感受到她内心的悲伤与愁苦。
“因此,桃花婆婆此生最厌恶江湖中的打打杀杀。”洵溱继续道,“更不喜欢像柳寻衣这般,终日将脑袋悬在刀刃上的江湖中人。因为你一看到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叶桐……”
“洵溱姑娘,快别说了!你没看到师父她很难过吗?”
不等洵溱把话说完,潘雨音却突然出言打断。她快步上前,将老态龙钟,摇摇欲坠的老妪悉心搀扶住,满眼担忧地望着她,并小声安抚着。
对此,洵溱也不恼怒,只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老妪的背影,谨慎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心中也更加笃定自己的揣测。
一时间,房中的氛围尴尬到极点。
“丫头……”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妪,突然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将我看穿的人。”
说罢,老妪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流满面,满脸悲伤。
此情此景,不仅令洵溱一愣,更令柳寻衣等人顿感手足无措。
“不错。”老妪缓缓点头道,“我正是花楹。”
“嘶!”
听到老妪亲口承认,众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
“桃花婆婆,原来你真的没死?”汤聪惊呼道。
“怎么?有人告诉你我已经死了吗?”
“我……”
“桃花婆婆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不等汤聪回话,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急忙上前,朝桃花婆婆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行礼。
“不必如此,我早已不是江湖中人,你们也没必要对我行江湖那套礼数。”桃花婆婆轻轻摆了摆手,她在潘雨音的搀扶下,慢慢坐回桌边,对洵溱说道,“丫头,你……也不简单。”
只此一言,却令一向镇定自若的洵溱,脸色稍稍一变,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忐忑之意。
“师父,您真是天下第一神医?”潘雨音诧异道。
“虚名而已。”桃花婆婆摇头道,“我早已不再是什么神医。若非遇到你,只怕我此生都不会再行医。”
“为何?”柳寻衣好奇地问道,“二十多年前,叶桐前辈离开昆仑派,前往绝情谷与前辈重逢。不久后,你二人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再也没了消息。素闻桃花婆婆曾有求必应,凡去绝情谷求医的,一律来者不拒,皆会慷慨施救。可为何……这二十几年桃花婆婆不再行医?”
“又为何遇到潘姑娘后,重新行医?”汤聪瞪着一双好奇不已的小眼,急忙补充道。
“叶前辈为何会出现在辰州?”廖川接话道,“莫非你们离开绝情谷后,一直隐居在此?”
“叶前辈在哪?”廖海急声道,“昨夜,桃花坞出了那么多怪事,却始终不见叶前辈和彩蝶姑娘的行踪,桃花婆婆可知他们的去向?”
“叶桐可否联手金剑坞与四大世家,伏杀我六大门派弟子?”
“慧春师姐究竟是被谁杀的?”
“在桃花坞外,射杀我师叔的那些蒙面人又是谁?”
一时间,房中乱成一团,众人七嘴八舌,一股脑地将心中郁结倾吐而出。
有些六大门派弟子,甚至已开始对桃花婆婆面露敌意。
面对纷乱嘈杂的众人,桃花婆婆却双眼一闭,索性一个都不理睬。
见状,众人的吵闹声变的愈发激烈。
“汤聪,将所有人都‘请’出去!”柳寻衣眉头一皱,突然开口道。
洵溱接话道:“阿保鲁,守住房门。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是!”
汤聪和阿保鲁同时接令,随后招呼众人陆续离开客房。
虽有不少人心存犹豫,但碍于柳寻衣如今的身份,以及眼下的处境,只好随着人群鱼贯而出。
片刻之后,房间内只剩柳寻衣、洵溱、桃花婆婆、潘雨音四人。
柳寻衣缓缓收起脸上的柔和之色,神情一禀,正色道:“桃花婆婆,现在你可否告诉我,叶桐前辈和彩蝶姑娘,究竟去了何处?”
“事关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生死存亡,还望桃花婆婆能直言相告。”洵溱恳切地说道。
桃花婆婆缓缓睁眼,此时她的脸上,竟洋溢着一抹难以名状的阴沉之色。
对此,柳寻衣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同时心生狐疑。
“你们口中所说的彩蝶,她在何处……我不知道。”桃花婆婆语气冷漠地幽幽开口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什么?”柳寻衣和洵溱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洵溱诧异道:“彩蝶姑娘是叶桐前辈的弟子,难道你也……”
不等洵溱把话说完,桃花婆婆却突然冷哼一声,随之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桃花婆婆可知叶前辈的去向?”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疑惑,试探着问道。
桃花婆婆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寻衣与洵溱,犹豫片刻,最终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玉瓶,将其缓缓放在桌上。
“桃花婆婆,这是……”
“这里面……就是你们要找的叶前辈。”
“什么?”柳寻衣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指着玉瓶,错愕道,“这里面……这里面是……”
“是我夫君叶桐的一把骨灰。”
“骨灰?”洵溱眼神慌乱地盯着玉瓶,诧异道,“难道叶前辈他……”
“其实,我夫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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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桃花婆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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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婆婆一席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柳寻衣、洵溱大惊失色,心中万千揣测瞬间毁于一旦,脑中无数思绪化作梦幻泡影,只剩下一片空白。
“叶前辈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仙逝?”柳寻衣脸上的肌肉轻轻颤抖着,眼中浮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震惊与错愕,颤颤巍巍地喃喃自语道,“如果叶前辈已死,那昨日我们在桃花坞中见到的人……又是谁?”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桃花婆婆愠怒道,“我此番来到辰州,正是听说有人假借我夫君之名,仿制‘柳叶铜钱’,广邀武林各派,不知寓意何为?因此我来一探究竟,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这……”
一时间,柳寻衣与洵溱皆是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桃花婆婆凝视着桌上的一盏清茶,眼角悄然涌出一抹红润,不知不觉间,她似乎深陷回忆,语气悲凉地有感而发道:“人活于世,苦短无常,应懂得珍惜眼前人……有时,一个转身,便是一辈子不见。我与叶桐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相遇,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当年因为年轻气盛,所以不懂得珍惜彼此,一言不合便负气诀别,却不料,这一别竟是几十年……分别时,芙蓉出水,玉树临风,可再见时……却已是年老色衰,叶瘦花残……”
桃花婆婆至情至性,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洵溱、潘雨音同时陷入一阵沉思。
他们尚且年轻,不知光阴流逝如白驹过隙,不懂人生苦短岁月无常。可当他们望着眼前,满头银发,身形佝偻,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桃花婆婆时,心中仍不由地激起千层涟漪,万般思量。
“争什么?斗什么?”桃花婆婆苦笑道,“直至临死的那一刻,才发现争名逐利如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等到幡然醒悟时,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人,还没来得及珍惜。自己最该做的事,已没机会再做。你们的叶前辈……便是如此。”
面对泪眼婆娑的桃花婆婆,柳寻衣的心如同被人揪着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犹豫片刻,柳寻衣方才鼓足勇气,轻声问道:“叶前辈他……是如何去世的?”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桃花婆婆拂袖轻拭泪痕,苦涩道,“你们可知,当年他为何突然辞去昆仑掌门之位,只身来绝情谷找我?”
“因为叶前辈大彻大悟,想弥补自己对桃花婆婆犯下的过错……”
“是,但不全是。”桃花婆婆摇头打断洵溱的话,淡淡地说道,“其实,当年他离开昆仑派时,已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所以他才想在临死之前,再见我一面。”
“这……”
闻听此言,三人不禁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此刻,洵溱面色伤感而凝重,而潘雨音则直接哭成一个泪人。
柳寻衣心思复杂,眉头紧锁,迟疑道:“桃花婆婆乃天下第一神医,难道……世上还有什么绝症,是桃花婆婆治不好的?”
“什么神医?我是能医不自医。”
对于那段往事,桃花婆婆似乎至今仍心怀愧疚,失落道:“二十多年前,叶桐突然来到绝情谷,他的出现令我又惊又喜,又委屈、又悲痛,百感交集,不能自已。我与他彻谈三天三夜,他一吐相思之苦,并跪求我原谅他年轻时的狂傲任性。我知他诚心悔改,便决意与他重归于好,并打算与之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以弥补失去的几十年光阴。其实,这几十年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后悔的那天,等他来主动找我的那天……在我心里,从未真正放下过他。我甚至担心他在茫茫江湖中找不到我,所以我就一直住在绝情谷,一边治病救人,一边默默关注着他,我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当时天下人皆知桃花婆婆住在绝情谷,我这么做……正是想让他知道我的下落,盼他能早日来绝情谷找我。”
桃花婆婆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是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对于桃花婆婆的痴情,莫说是洵溱和潘雨音两位女子,就连柳寻衣都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心情随着桃花婆婆的一字一句而起起伏伏,好生伤感。
桃花婆婆并未理会三人的反应,此刻,她早已深深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娓娓诉说道:“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准备与他共度余生,精心筹备着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时,却突然察觉他时长偷偷背着我煮药,夜半三更还经常运功自疗。直至那时,我才发现他已身患绝症,来日无多。之前他一直佯装无恙,在我面前硬撑,我却因为他的到来而大喜过望,忘乎所以,继而对他的病情浑然不觉。现在想来,当年的我实在是太糊涂了,我若能早些发现,或许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他的病症。唉!”
“师父,后来呢?”潘雨音泣不成声地追问道。
“后来我使出浑身解数,翻遍古籍医书,尝遍各种药材,并闭门谢客,一心只想治好他的病。”桃花婆婆自嘲地笑道,“只可惜,无论我施展什么手段,用了多少办法,却终究无力回天。叶桐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每况愈下,身体日渐萎靡,一天不如一天……最终,他主动放弃医治,并恳求我,想在他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带我游山玩水,逍遥江湖……完成他……”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已声泪俱下,句句哽咽,低泣道:“完成他年轻时为我许下的承诺……”说罢,桃花婆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掩面痛哭起来。
“所以你们就一起离开了绝情谷,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洵溱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不错。”桃花婆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字字断肠地喃喃低语道,“我们离开绝情谷后,一起云游四方,那三个月中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时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当年,穿山涉水,笑谈风月,好不自在。”
“可好景不长,短短三个月后,叶前辈便撒手人寰。”柳寻衣叹息道。
“是。”桃花婆婆点头道,“自夫君走后,我便决定此生此世不再行医。医术高明有何用?妙手回春又有何用?那些不过是虚名罢了,我连自己夫君的病都治不好,还行什么医?救什么人?我救过那么多人,却没能换回我夫君的一条命……”
“当年的叶桐花楹,被人称作‘一死一生’。”洵溱插话道,“叶前辈杀一人,桃花婆婆便救一人。但却万没想到,当叶前辈不再杀人之后,桃花婆婆也不再救人了。唉!”
“我年幼学医是因为喜爱,但后来悬壶济世,四处行医救人,却是为了弥补夫君犯下的累累血债。”桃花婆婆语重心长,神情落寞,“我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夫君此生杀了那么多人,日后必会遭到报应。我不能替他受过,唯有救了一人又一人,权当为夫君积德行善。”
桃花婆婆此言,令柳寻衣深感钦佩。
花楹的一生,几乎从未替自己着想,完完全全是为了叶桐而活。叶桐犯错,她却在暗中一点一滴地替他弥补,即便当叶桐桀骜不驯,对她嗤之以鼻时,花楹仍在绝情谷中痴痴等待。
此番深情,如天之高,似海之深,世间又有多少眷侣能真正做到?
只可惜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如此一对儿痴情人,最终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幸福婵娟。
“那……师父为何在遇到我之后,又重新行医?”潘雨音眼泪汪汪地问道,“非但出手治好我娘,而且还收我为徒,传我医术。”
潘雨音的话,立即惹来柳寻衣和洵溱好奇的目光。
桃花婆婆满眼疼惜地望着潘雨音,沉寂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罢了!既然我与你们有缘,便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统统告诉你们也无妨。”
闻言,三人不禁面色一喜。
桃花婆婆稍整思绪,沉吟道:“雨音,其实我收你为徒,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为你孝心可嘉,为救娘亲而甘愿牺牲自己。对此,我极为感动。其二,你与我昔日所救过的一位病人,性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年,我一直视她为孙女,难免爱屋及乌,因此对你也颇为喜爱。”
“救过的病人?”洵溱黛眉微蹙,好奇道,“敢问是何人?”
“她是谁并不重要。”桃花婆婆缓缓摇头道,“其实我执意要收下雨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愿闻其详?”
“其三,雨音其实算是我一位故人的徒孙,而我欠这位故人……一份天大的人情。”桃花婆婆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说道,“算起来,那是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当年的我不过二十多岁,刚与叶桐分开不久,正独自浪迹江湖,却在无意间遇到一个人,一个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加之身心交瘁,以至经脉尽毁、五脏皆伤的奄奄一息,几近垂死之人。我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将他医治痊愈。后来,他将我收为义女,并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答应十年之后会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教化叶桐。”桃花婆婆直言道,“当年夫君嗜血好战,几乎天天与人厮杀,日日与人比武,如魔如痴。尤其在他继任昆仑派掌门之后,更是自认天下无敌,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后来若非义父出手,叶桐只怕早已惨死在江湖争斗中,又岂会活到与我重归于好的那天?”
“你义父……”
突然,柳寻衣脑中灵光一闪,恍惚间想起些什么,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我听陈兄提起过,当年的叶前辈虽挑战天下群雄,但却并非天下无敌。有一人曾主动找上昆仑派,与叶前辈一战,非但轻而易举地将其击败,而且还对其教化一番,之后叶前辈性情大变,终成一代宗师。而当年教化叶前辈的人,好像是少林寺的空盛大师,难道这位空盛大师……”
“正是我义父。”桃花婆婆坦言道,“当年我救他时,他尚未剃度。痊愈后,我便与他分道扬镳,从此再未相见。不过义父一直记着对我的承诺,十年后果然去昆仑山教化叶桐。后来我专程前往少林探寻究竟,方才得知空盛大师正是我的义父。只可惜,我去少林寻找义父的时候,他已离开少林,四处云游去了。”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无不面露惊奇之色,皆是不知所言
“师父,我与空盛大师无亲无故,又怎会变成他的徒孙?”潘雨音黛眉微蹙,满眼费解。
“你爷爷是谁?”桃花婆婆不答反问。
“我爷爷?”潘雨音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我爷爷是潘初八,可爷爷似乎也不认识什么空盛大师……”
“你爷爷的师父又是谁?”不等潘雨音解释,桃花婆婆已再度开口问道。
“师父?潘八爷当年出自‘归海刀宗’,他师父自然是……”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
“难道说……少林空盛大师,就是当年‘归海刀宗’的最后一任掌门,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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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桃花婆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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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
对此惊天秘闻,柳寻衣唯有连连摇头,满眼错愕道:“据我所知,牧盛前辈早在归海刀宗覆灭前,便已身心交瘁,郁郁而终,又岂会摇身一变成为空盛大师?”
“年轻人,难道你亲眼看到牧盛身死?”
“我……”被桃花婆婆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一怔,喃喃道,“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知情者说……”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桃花婆婆打断柳寻衣的话,径自道,“无论你听何人所说,牧盛就是空盛,空盛便是牧盛,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潘雨音黛眉紧蹙,疑惑道:“爷爷曾因心怀愧疚,专程去牧盛前辈墓前自废武功,难道……此事也是假的?”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桃花婆婆道,“当年归海刀宗毁于一旦,义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并将归海刀宗的落寞,视为自己的过错,遂遁入空门,以求解脱。但我知道,义父他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更有愧于归海刀宗的历代掌门。因此,当归海刀宗覆灭后,义父便彻底孑然一身,他此生别无所留,唯有两个视若己出的徒弟。一个是秦罡,一个就是你爷爷潘初八。”
洵溱狐疑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天下人都认为牧盛已死?但其实他还活着?”
“其实,当年归海刀宗阴阳二支纷争愈演愈烈,义父为平息干戈,想方设法从中调和,只可惜,他的一切努力最终皆化为泡影,未起到半点作用。”桃花婆婆回忆道,“之后,义父认为唯一能平息宗内危机的办法,只剩下最后一个,便是尽快参悟出真正的《归海刀法》,只有如此,他才能将阴阳二支存在多年的矛盾彻底化解。他想用事实告诉宗内弟子,无论是‘赤火上卷’还是‘玄水下卷’,皆是《归海刀法》的一部分,二者相辅相成,理应阴阳互存。于是,义父将宗派大权交由秦罡、潘初八主持,托付他们尽力稳住乱局,而义父自己则闭关参悟,争取在一年之内悟出《归海刀法》的真谛,令宗门转危为安。”
柳寻衣如听天书,连忙问道:“后来如何?”
“后来……”桃花婆婆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望着潘雨音,踌躇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后来义父最宠信的两个徒儿,竟联手密谋,趁义父闭关之际,将归海刀宗彻底搅乱。他们甚至还在义父练功的关键时机,故意前去打扰,以至于……”
“以至于如何?”
“以至于义父心神大乱,走火入魔,身负内伤!”
“什么?”桃花婆婆此言,令柳寻衣三人无不大惊失色。
潘雨音惊呼道:“师父的意思是……当年牧盛掌门是被秦罡和我爷爷……合谋害死的?”
“是。”桃花婆婆叹息道,“他们突然闯入密室,见义父走火入魔,已是奄奄一息,濒死之态,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还欲趁机出手,彻底将义父斩杀。”
“这……”
“好在当初只有秦罡一人心狠手辣,而你爷爷潘初八却在临危关头,良心未泯,心存一念之仁。”桃花婆婆快速说道,“当年,若非潘初八出手阻拦,只怕秦罡早已将义父杀害。”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抢走了义父身边的《归海刀法》秘籍,秦罡夺去‘赤火上卷’,潘初八则抢走‘玄水下卷’。”桃花婆婆继续说道,“他们见义父七窍流血,已不省人事,秦罡为免节外生枝,也就不再坚持痛下杀手。二人匆匆离开,并从外边将密室大门封死……”
“嘶!”柳寻衣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洵溱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他们虽未直接杀死牧盛,但封死密室,对牧盛而言同样是死路一条。”
“不错。”桃花婆婆点头应道,“好在潘初八心存善念,他虽未直接出手相救,但却去而复返,偷偷将石闩打开,给义父留下最后一线生机。再之后,他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下人面前,谎称牧盛已郁郁而终,并在临死前将‘赤火上卷’、‘玄水下卷’传给他们二人。至于那座坟墓……不过是个衣冠冢而已。再之后,归海刀宗群龙无首,土崩瓦解,而潘初八和秦罡也趁乱逃离,各奔前程。”
“原来真相是这样……”柳寻衣不禁回忆起潘初八的种种往事,恍然大悟道,“难怪潘八爷会在牧盛前辈墓前自废武功,原来他一直以为牧盛前辈当年已死在密室中,继而对自己的见死不救,心存愧疚。之后潘八爷又坚持一定要死守‘玄水下卷’,宁死也不交给秦家,是因为他知道,当年自己与秦罡的所作所为,绝不会得到牧盛的原谅,而他死守着‘玄水下卷’,并非替自己守护,而是替牧盛前辈守护,替归海刀宗守护。”
“只可惜……”洵溱苦笑道,“潘八爷虽有忏悔之心,甚至不惜自废武功,归隐江湖,但他至死仍不敢亲口承认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可见在潘八爷心中,名节比武功、前途,甚至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这么多年,爷爷只说自己有错,却从不提他究竟错在哪儿……”潘雨音幽幽地说道,“原来这才是真相……我现在回忆起来,爷爷过去提及归海刀宗时,无数次欲言又止,想来他终究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才不敢坦白一切……”
“这不能怪潘八爷。”柳寻衣若有所思,缓缓摇头道,“潘八爷并非不敢承认,而是……要为潘家子孙着想。”
“柳大哥此话何意?”潘雨音忙问道。
“试想,如果潘八爷将一切公之于众,那他诋毁的将不止是自己的声誉,更是河西秦氏的威仪。”柳寻衣解释道,“潘八爷既有勇气自断经脉,自废武功,又岂会在乎那些虚名?他真正在乎的是潘家的子孙后代。潘八爷一旦说出真相,河西秦氏在江湖中必定声名狼藉。那时,难保他们不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继而找潘家泄愤。再者,世人亦会在背后戳潘家人的脊梁骨,大骂你们是卑鄙无耻之辈,欺师灭祖之徒。届时,潘家子孙必遭人蔑视嘲讽,又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又如何能顶天地里地存活于世?所以,潘八爷不肯说出一切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他自己的名节,而是为你们,他想让潘家的子孙后代,可以活的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柳寻衣一席话,令潘雨音泪如雨下。她掩面而泣,痛不欲生,连连哽咽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当初我们一家人总是误会爷爷,隔三差五地质问他为何只顾自己、只顾‘玄水下卷’、只顾归海刀宗,却从来不顾虑我们的死活,不替潘家子孙着想,现在想来……其实爷爷才是最替我们着想的人……他为了我们,甚至悖逆自己的道义,默默忍受着良心的谴责……是我们误会了爷爷,是我们冤枉了爷爷……”
此刻,潘雨音柔肠寸断,五内俱焚。洵溱心存不忍,主动递去一方手帕,并低声安抚。
“义父苏醒后,侥幸从密室逃出,见归海刀宗已彻底衰亡,顿觉心灰意冷,自此沦落江湖,一心求死。”桃花婆婆神色凄凉地说道,“再之后便遇到了我,后面的事……你们都已知晓了。”
“既然牧盛前辈未死,那他……”柳寻衣欲言又止,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你是否想问,他为何不去找秦罡和潘初八报仇?”
“是。”柳寻衣承认道,“牧盛前辈既已被治愈,依他的武功,纵使秦家老祖和潘八爷联手,也断不是他的对手。可为何……”
“因为他把一切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桃花婆婆叹息道,“他不怪秦罡和潘初八,只怪自己没本事执掌归海刀宗。依他所言,即便没有秦罡、潘初八,归海刀宗一样会亡,只是时间或早或晚,但结局不会改变。”
洵溱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在牧盛前辈心里,其实并没有真正原谅这两个徒弟,直至……”
“直至潘初八到义父的衣冠冢前,诚心赎罪。”桃花婆婆接话道,“义父天性善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潘初八本就是他的爱徒,虽一时糊涂,犯下过错,但既能诚心悔改,义父又岂会不原谅他?更何况,若没有潘初八暗中相助,义父只怕早已魂归西天。”
说罢,桃花婆婆将慈爱地目光投向潘雨音,淡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默默关注着潘家,知道不久前潘家遭逢大难。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义父的爱徒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于是决定出手相助。我在你们前往临安的途中出现,为你娘治病的同时,借机收你为徒。若能将我的一身医术传授于你,我想也算是对义父的一种报答吧!”
“原来如此。”潘雨音豁然贯通,之前对桃花婆婆的诸多疑惑,今日也一一迎刃而解。
望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和洵溱,以及神色复杂,思绪万千的潘雨音,桃花婆婆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淡淡说道:“这么多秘密藏在心里,本以为会带进棺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会对你们三个晚辈一诉心肠。不过如此一来,我反倒轻松许多。”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有时,推心置腹无需挚友亲朋,也可以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切,只是情到深处,难以自已罢了。
今日,与其说桃花婆婆将过往回忆,诉说于柳寻衣三人,莫不如说是倾诉于自己。
“桃花婆婆,那空盛大师如今……”
“不知道。”不等柳寻衣发问,桃花婆婆已无奈地摇头道,“我也很想与义父再见一面,只不过我已有近六十年没见过他。我刚才告诉你们的那些陈年旧事,皆是我从少林空字辈大师那儿打听回来的。如今已过去一个甲子,少林空字辈大师早已尽数圆寂,故而义父他……怕也早已驾鹤西去了。江湖过往,时过境迁,当年的轰轰烈烈,今日皆已变成一语笑谈,正如……此时此刻。对我而言的刻苦铭心、念念不忘,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一段故事,一声叹息罢了。”
说罢,桃花婆婆神色一正,又道:“雨音,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桃花婆婆来辰州的目的,是想查清究竟是何人假扮叶前辈。”柳寻衣神色一正,忙道,“正好,我也想找出这伙卑鄙小人。”
“什么意思?”
“辰州根本就是一个局!”柳寻衣直言道,“有人假借叶前辈的名义,将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人骗到辰州,继而再左右互杀,让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误以为是对方所为。以此挑起中原武林的一场大仇杀。”
洵溱点头道:“如今,武林各派在辰州皆死伤惨重,损兵折将。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彼此间势如水火,不共戴天。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八月初二,江湖必有一场生死浩劫。”
“既然你们已洞悉一切,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桃花婆婆反问道。
“空口无凭,谁又能信?”柳寻衣忙道,“挑事之人早已销声匿迹,连鬼影都寻不到,我们无凭无据,红口白牙,又岂能令武林各派化干戈为玉帛?”
“那……你意如何?”桃花婆婆似乎猜出一丝端倪,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光。
柳寻衣神情一禀,猛然起身,朝桃花婆婆拱手一拜,正色道:“晚辈斗胆,想请桃花婆婆出面相助。八月初二,与我等一同前往河西秦府,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江湖一个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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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缘木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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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要帮你?”
“桃花婆婆不是帮我,而是帮叶前辈洗刷冤屈。”柳寻衣恳求道,“叶前辈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入土为安,你也不希望今日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中原武林挑起战端。”
桃花婆婆缓缓摇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需过多解释?”
“话虽如此,但中原各派战端一开,势必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这场浩劫。而叶前辈,也会因此遭到天下人口诛笔伐,甚至是后人的唾骂。”柳寻衣义正言辞地劝说道,“桃花婆婆,难道你想让叶前辈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不错!”洵溱接话道,“叶前辈英明一世,你也不想他的名声,毁于一群狗贼之手。”
似是被柳寻衣和洵溱的游说所动摇,桃花婆婆面露迟疑,幽幽地说道:“那你们可否知道,究竟是何人假借我父君之名,在辰州为非作歹?”
“虽不敢肯定,但我心中已有怀疑的对象。”柳寻衣眉头紧锁,小心思量道。
“谁?”
“蒙古人。”柳寻衣沉吟道,“我在桃花坞外,曾与三位黑衣蒙面人短暂交手,而他们三人的武功,皆不是中原路数,反而更像……塞北大漠的功夫。”
“何以见得?”洵溱反问道。
“还记得在西域时,我曾与赤风岭的查干、巴特尔、卓雅交过手。他们的武功虽与三位黑衣蒙面人不同,但路数却有颇多相似之处。”柳寻衣解释道。
其实,对于武功路数中极其细微的差别和相似,寻常人根本不会在意,甚至难以察觉。
柳寻衣在天机阁当差多年,曾与各族、各派、各路高手打过交道,因此对打法、路数上的细节差别极为敏锐。塞北大漠虽分支众多,但多少会有一些相通之处。
正如中原武林,虽分各门各派,但也有一些墨守成规的潜在套路,比如相互交手必先试探,而且皆会习惯性地有所保留,不会轻易施展出十成功力等。
相对于蒙古高手的桀骜不驯,藐视对手,汉族高手更喜欢故作谦逊,扮猪吃虎。
这些与武功高低无关,而与成长环境和种族习性有关。
“蒙古人?”桃花婆婆眉头一皱,狐疑道,“他们为何要插手中原武林之事?”
“蒙古朝廷欲招安中原武林,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柳寻衣苦笑道,“但他们先后在天山玉龙宫,以及洛阳贤王府吃了大亏,因此不敢再轻易尝试。所以我料想,他们是想换一种方式,挑拨离间,令我们自行内讧,他们好趁乱取利。”
“不无这种可能。”洵溱思量道,“如若辰州之事,真是蒙古人所为,那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也难保不是他们做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假借河西秦氏的名义,伏杀少林弟子?”柳寻衣凝声道,“继而挑起少林与河西秦氏的仇杀?”
“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与这两日发生在辰州的事,如出一辙吗?”洵溱轻笑道,“蒙人策马驰骋、弓弩弯刀尚可,但论设计用谋,运筹帷幄,却总是粗枝大叶,漏洞百出。”
桃花婆婆插话道:“若非粗枝大叶,只怕也不会被你们轻易找出破绽。”
“若真如此,中原武林各门各派,如今岂不是被蒙古人耍的团团转?”潘雨音错愕道,“刚才我见六大门派弟子,个个如临大敌,对四大世家恨的咬牙切齿,如身负血海深仇一般。”
柳寻衣叹息道:“不奇怪!如今各门各派皆死伤惨重,他们又岂能不恨?现在非但六大门派同仇敌忾,我想金剑坞和四大世家也同样满腔怒火,盼着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
“蒙古人的阴谋虽不是天衣无缝,但似乎已收到奇效。”桃花婆婆别有深意地说道,“如今距八月初二已不足二十天,你们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我即刻传书回洛阳,将辰州诸事如实禀告府主。”柳寻衣思索道,“我说的话没人相信,但以府主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若由他出面调和,或许有机会挽救危局。”
说罢,柳寻衣又将恳求的目光投向桃花婆婆,可不等他开口,桃花婆婆却已连连摆手道:“不必求我,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与夫君已退出江湖,因此绝不会再过问江湖中的任何事。”
“桃花婆婆,兹事体大,还望三思!”洵溱劝道。
潘雨音见柳寻衣与洵溱如此急迫,不由地心肠一软,转而向桃花婆婆哀求道:“师父,柳大哥曾对潘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做的又是造福武林的好事,您何不……”
“不必多言。”桃花婆婆脸色一沉,态度坚决地摆手道,“当初我正是因为厌倦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才会与叶桐分道扬镳。如今老了,又岂能失信于先,重蹈覆辙?更何况,你们红口白牙,无法令天下人信服。我这个老婆子同样是空口无凭,又如何能说服武林各派?”
“可你是叶前辈的发妻,是桃花婆婆……”
“那又如何?”桃花婆婆嗤之以鼻地说道,“我活到这般年纪,早已对世间万物无欲无求,名利与我如浮云,武林纷争自古至今从未止息,我自问没本事挽救苍生。如今我放着清静日子不过,又何必跑去武林群雄面前哗众取宠?自取其辱?更何况,我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二十余载,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如今除了你们,还有谁会相信我的身份?”
“这……”
“我相信!”
话音未落,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道掷地有声的回答。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凌乱嘈杂的声响,房门应声而开,只见唐阿富身法灵巧地避开阿保鲁的阻拦,如鱼入水般闪入房间。
“你……”
“不必拦他!”
阿保鲁恼羞成怒,欲要拔刀出手,却被眼神古怪的洵溱突然挥手打断,并示意他先行退下。
“唐阿富?”柳寻衣诧异道,“你怎么……”
“绝情谷唐阿富,见过桃花婆婆!”
唐阿富丝毫不理会柳寻衣的询问,径自走到桃花婆婆面前,毕恭毕敬地朝她施礼叩拜。
此举令柳寻衣不禁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唐阿富一向孤傲清高,何时对人如此谦卑过?
桃花婆婆对唐阿富的到来,似乎也颇感意外。可当她听到唐阿富自报家门后,一双充满狐疑的老眼中,竟突然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你……来自绝情谷?”桃花婆婆伸手点指着唐阿富,声音变的有些颤抖,这令柳寻衣三人更加大惑不解。
“是。”唐阿富回道,“奉谷主之命,来辰州寻找叶前辈与桃花婆婆。”说罢,唐阿富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柳叶铜钱”,并将其双手送至桃花婆婆面前。
见状,桃花婆婆竟突然双眼泛红,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铜钱,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思念与感伤。
“真的是她……”桃花婆婆面露微笑,但眼角却是悄无声息地落下两串泪珠,“真的是她!”
“师父?”潘雨音见桃花婆婆如此奇怪,下意识地询问道,“她是谁?”
“我早就知道,无论过去多少年,她一定会找到我的。”桃花婆婆不理会潘雨音,双手紧紧攥着那枚铜钱,就如同攥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一样,又哭又笑。
忽然,桃花婆婆脸上闪过一抹急切之色,忙向唐阿富追问道:“柔儿,她如今还好吗?”
“柔儿?”洵溱黛眉一挑,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但柳寻衣却和她一样,一头雾水,满腹疑云,只是一脸迷茫地朝她摇了摇头。
“回桃花婆婆的话,谷主一切安好,只是她日夜惦念着叶前辈与桃花婆婆,尤其在得知你们在辰州的消息后,更是茶饭不思,派我昼夜赶赴此地,寻找你们。”唐阿富回道。
“柔儿是……绝情谷主?”柳寻衣诧异道,“桃花婆婆竟称呼绝情谷主为柔儿?莫非……绝情谷主就是桃花婆婆之前所说的,那位曾被她救治,并将其视为孙女的故人?”
“好!好好!”桃花婆婆激动地连连点头,笑道,“二十多年过去,柔儿竟还没忘记我这个老婆子。”
“桃花婆婆与叶前辈,对谷主有救命再造之恩,谷主没齿难忘。”
说罢,唐阿富在房中环顾一圈,疑惑道:“敢问桃花婆婆,今日为何不见叶前辈?”
“叶前辈已经去世了。”柳寻衣接话道,“而且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
闻言,唐阿富脸色一暗,叹息道:“谷主本以为桃花婆婆已治好叶前辈的顽疾,当她得知叶前辈在辰州的消息后,曾欣慰无比。却不料……”
言至于此,唐阿富突然眼神一变,转而眉头紧锁地望向柳寻衣,凝声道:“既然叶前辈早已仙逝,那你在辰州见到的……”
“是假的!”洵溱答道,“与伏杀陈雍、许衡的人是一丘之貉。”
“岂有此理!”唐阿富勃然大怒,冷声道,“什么人竟敢冒充叶前辈之名,在此招摇撞骗?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柳寻衣见唐阿富反应强烈,当下心中大喜,他想趁机说服桃花婆婆出面相助,故而匆忙开口道:“不错!这伙人卑鄙无耻,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与柔儿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等柳寻衣满心欢喜地劝说,桃花婆婆却突然话锋一转,并主动挽住唐阿富的胳膊,轻声道:“既然你能找到我,便是我与柔儿的缘分未尽。劳烦你带我去见她吧!”
“如此甚好!”唐阿富面色一喜,毫不犹豫地欣然允诺。
“那就走吧!”
说罢,桃花婆婆不再迟疑,率先迈步朝门外走去。
对此,唐阿富稍稍一愣,而潘雨音则是满眼苦涩地望了一眼柳寻衣和洵溱,随之抱起药箱,快步跟了出去。
“不能走!”柳寻衣一时心急,登时飞身而起,翻身而落,死死拦住桃花婆婆的去路。
“噌!”
唐阿富骤然抽出无情剑,剑锋直指柳寻衣,冷声道:“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皆是一愣。
随即,候在门外的汤聪、阿保鲁等人纷纷抽出刀剑,与唐阿富对峙。
潘雨音满眼惶恐,惴惴不安地望着柳寻衣和桃花婆婆,左右为难,甚是尴尬。
“我……”柳寻衣并非真想对桃花婆婆用强,他挥手示意汤聪等人将兵刃收起,继而苦苦哀求道,“桃花婆婆,你来辰州的目的是想查明何人假扮叶前辈,如今已有些眉目,真的甘心离开吗?若没有你的帮助,八月初二只怕……”
“我只是好奇,却从未想过报复,更未想过与任何人结怨。”桃花婆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柳寻衣,处变不惊地说道“年轻人,你可以心怀天下,但却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以免误人自误。你……好自为之吧!”
“唐兄?”柳寻衣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唐阿富。
“我虽欠你人情,但昨夜却并未答应帮你。”柳寻衣话未出口,唐阿富已冷声回道,“更何况,我来辰州的目的是寻找桃花婆婆,而并非插手你们的事,又岂能舍本逐末?柳寻衣,你若不想与我交手,那便让开。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落寞转身,主动退让。
在众人失落而不甘的目光注视下,唐阿富和潘雨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桃花婆婆,缓缓离开了辰福客栈。
街上,三人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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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金陵密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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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七,金陵城。
江南阴雨延绵多日,终于在今晨迎来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阳光普照,一扫连日阴霾,令金陵城的百姓,重新感受到久违的天高云淡,神清气爽。
清晨,金陵城北栖霞寺。
今日寺中不见平时那般香客熙攘,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非但十分清净,而且别有一丝庄严之意。
从栖霞寺的山门,直至寺中大小佛殿、楼阁、亭宇,甚至就连每一处门洞,每一条步道,皆由一个个神情肃穆,持刀带剑的护卫小心把手。
正因为这些护卫将栖霞寺的山门封住,方才有今日这般出奇的清净。
此等气派,比之皇帝驾临怕也不遑多让。寻常百姓不用问也能猜到,今日的栖霞寺中定有“贵客”到访。
大雄宝殿,一派庄严。栖霞寺的主持妙善大师,亲率众僧盘坐在殿中,为今日的“贵客”诵经祈福。
偌大的供桌前,此刻只有一人持香跪拜。
此人一身湛蓝锦袍,上有金丝纹绣的“百鸟朝凤”,一针一线皆是精益求精,无论是用料,还是手艺,都堪称极品中的极品。穿着打扮虽不复杂,但从其身上随便取下一物,都足以价值连城。
他,正是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
此时,大殿两侧以魁七为首的一众护卫,目光谨慎地来回打量着虔心礼佛的沈东善,以及殿中的每一位僧人,甚至每一尊佛像,每一个角落。
曾在泉州溯水阁,经历过唐阿富的一次偷袭后,沈东善对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视,随身护卫也一增再增,以求万全。
故而,今日沈东善要来栖霞寺礼佛,魁七连夜命人将整座栖霞山封锁,并派人在山中来回地搜查十几遍,确保万无一失。
片刻之后,佛音渐落,整座大雄宝殿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沈东善一人身上。他却置若罔闻,默默跪在佛前,双眼微合,嘴唇微微蠕动着,似是在默念些什么。
静候稍许,妙善缓步上前,将沈东善手中的三炷高香接下,并将签筒递于沈东善。
“唰唰唰!嘭!”
沈东善满眼虔诚,轻摇签筒,竹签落地,登时在殿中发出一道脆响。
细细观瞧,但见十字签文:“三寸横天下,富贵纵半生”。
沈东善将竹签交由妙善,疑惑道:“大师,此签何解?”
妙善亲自将沈东善搀起,拿签问道:“敢问沈施主要问些什么?富贵?功名?姻缘还是……”
“前程。”沈东善直言道。
妙善点了点头,沉吟道:“沈施主,此签名曰‘苏秦挂印’,是一支中签。”
“苏秦?”沈东善眉头一挑,转而又看了看竹签,自嘲道,“莫非让我效仿战国苏秦,佩六国相印?呵呵……大师,沈某是个商人,不封官,岂能挂印?”
“非也!”妙善摇头道,“不一定只有加官进爵才可挂印。签上写‘三寸横天下,富贵纵半生’,意思是让沈施主效仿苏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以此常保富贵荣华。”
“富贵纵半生……”沈东善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说沈某日后会家道中落?不得好死?”
“善哉!善哉!”妙善脸色骤变,赶忙双手合十道,“沈施主宅心仁厚,功德无量,定能终生富贵,蒙荫子孙万代。”
见状,魁七快步上前,一把将妙善推开,冷声道:“老爷,这些都是秃驴们骗人的把戏,不可相信。”
“混账!”沈东善脸色一沉,训斥道,“佛门净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说罢,他转身一指殿上的三尊大佛,问道,“你可知这三位是谁?”
魁七抬眼打量着三尊佛像,一脸茫然地嘟囔道:“一个模样,管他谁是谁……”
“他们是过去的燃灯古佛、现在的释迦摩尼佛,以及未来的弥勒佛。”沈东善解释道,“其他寺中多是横三世佛,唯有栖霞寺中供着纵三世佛。你又可知为何?”
“这个我知道。”魁七脸色一正,随之口无遮拦地大笑道,“这里是老爷出钱修的,这三尊大佛也是老爷出钱铸的,就连金身都是老爷出钱镀的,所以你想供谁就供谁……”
“钱钱钱!张口闭口就知道钱!简直俗不可耐!”不等魁七把话说完,沈东善突然用折扇狠狠敲向他的头,教训道,“我供奉三尊佛陀,是想时常提醒自己,过去的事改变不了,悔恨无益。未来的事琢磨不了,愁劳无功。所以最重要的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老爷教训的是!”魁七揉着脑袋,讪讪地陪笑道。
“好好记住他们!下次来我要考你。”话音未落,沈东善已在妙善的陪同下,转身朝殿外走去。
魁七再度看了一眼三尊巨大的佛像,转而悻悻地带人跟了出去。
“这里有五十万两,是我为寺中添的香油钱,还望大师笑纳!”
沈东善挥手示意,随从立即掏出厚厚一沓银票,不由分说地塞进妙善手中。
而从始至终,沈东善一直在凭栏眺望着栖霞山的美景,对于五十万两银票的花费,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等妙善道谢,沈东善已径自开口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相比起三千大千世界,你我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沈施主慧根深厚,所言颇具禅理。”妙善应和道。
“大师,稍后我有一位朋友远道而来,想借大师的禅房说会儿话,不知……”
“沈施主请随我来!”话未说完,妙善已主动带路,引着沈东善朝后院禅室走去。
“哈哈……”
见状,沈东善陡然放声大笑,对身旁的魁七摇扇自嘲道:“人要富贵到极致,还求什么功名?天大的功名,也没有这般逍遥自在……”
“那是!”魁七笑道,“就算是皇帝老儿……”
沈东善突然折扇一指,吓的魁七立即把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禅室中,妙善亲自为沈东善斟茶,笑道:“沈施主乐善好施,去年让福源茶庄送来的茶尚未喝完,今年又送来许多。”
东善商号麾下,仅在金陵一城,便有大小茶庄十余座,茶楼更是数不清。福源茶庄,正是其中之一。
沈东善的生意多如牛毛,有些字号,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得。
“有劳大师!”沈东善彬彬有礼地接过茶杯,含笑道,“看天色,我那位朋友应该快到了,烦请大师知会山门的小师傅一声,若有人拿着沈某的请帖,专程来此拜访,就请将他带到这里。”
妙善人老成精,自然明白沈东善的意思,当即施礼告退,禅房中只留下沈东善、魁七和几个贴身护卫。
魁七从窗口目送妙善走远,方才转身向沈东善回禀道:“老爷,今早黄玉郎又派人求见。自从黄玉郎三天前来到金陵,老爷亲自为他接风后,就一直将他晾在客馆,自己却避而不见。不知……究竟是何意?”
魁七口中的“黄玉郎”,乃贤王府七雄之一,江湖人称“寒月君子”。
“寒月”之名,来自其绝技“寒月掌法”。黄玉郎将此掌法练至如火纯情,出神入化,江湖中鲜有人敢与之相抗。
“君子”则形容其外貌,相貌堂堂,仪表不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至于黄玉郎的性情,却远不如“君子”那般谦谦有礼,温文尔雅。恰恰相反,他是个生性多疑,甚至心胸有些狭隘的人。因此即便在贤王府中,黄玉郎的人缘也是极差,平日里除洛天瑾外,几乎没人肯主动与之接触。
虽然黄玉郎的个性极不讨喜,但他对洛天瑾却是忠心不二,并且办事颇有手段,敢杀敢拼,而且还十分谨慎机智。更难能可贵的是,黄玉郎无家无室,孑然一身,不喝酒、不赌钱、不好色,不喜欢热闹,也不争抢名利。因此即便有人想讨好他,也根本找不出接近他的方式。
正因如此,黄玉郎深得洛天瑾信任。
“我不见他,自然有不见他的理由。”沈东善沉吟道,“我让你们好生招待他,切不可怠慢。不知这几日,黄玉郎在金陵过的如何?”
“他是个怪人,自从见过老爷后,整整三天一直守在客馆,哪也不去。给他酒也不喝,给他送女人也不要,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只等着老爷再见他。”魁七回道,“我依照老爷的吩咐,说你外出办事尚未回来。黄玉郎却留话说,明日正午前再见不到老爷,他便要动身离开金陵。”
“他的确应该心急。”沈东善别有深意地幽幽说道,“你可知洛天瑾派他来找我所为何事?”
“请老爷赐教。”
“来做说客。”沈东善苦笑道,“洛天瑾想让我在八月初二,前往河西秦府,助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一臂之力,压制金剑坞和四大世家。”
“这……”魁七不禁一愣,诧异道,“老爷并非江湖中人,洛天瑾为何要拉你下水?”
“因为我是大宋第一商号的主子。”沈东善笑道,“我虽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但却有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都不具备的东西。”
“什么?”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钱财,上至朝堂、下至市井的广阔人脉,以及我在大宋朝堂、民间的特殊地位。”沈东善解释道,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想找我‘帮忙的’,不止洛天瑾一个。数日前,我还收到一封密信,是金剑坞主金复羽亲笔所写。”
“难道他也想请老爷出面?”
“一开始,只是少林和秦家的矛盾,后来辰州之变,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开始相互仇杀,如今战火已迅速蔓延至整个武林,早已不再是少林与秦家的私人恩怨,而是关乎整个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以及我的东善商号,绝对是能左右他们生死的重要一节。”沈东善冷笑道,“依你所言,我并非江湖中人,他们也大可不必将我牵扯进去。现在他们之所以要找我帮忙,是因为他们心存同一种顾虑。”
“什么顾虑?”
“他们担心自己不用,反而会被别人所用。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谁也不想输,所以谁也不想让我变成对方的帮手。因此,他们与其惴惴不安地胡思乱猜,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即便不能拉拢我,起码也能让我保持中立。”
“不知老爷意思是……”魁七狐疑道,“打算如何抉择?插手?还是不插手?如若插手,又会站在哪边?”
“我不知道。”沈东善叹息道,“这场赌局太大,我不能轻易下注,但又不能不下注。如果我不插手,选择明哲保身,等于同时得罪南北两家,日后东善商号的生意,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一旦下注,就等于拉一个、打一个,要么全身而退,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至于洛天瑾和金复羽,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谁又能说的准呢?”
魁七只听的一个头,两个大,苦思无果,只好连连摇头道:“无论老爷如何抉择,我等都誓死追随……”
“所以我在等一个人。”沈东善不理会魁七的感慨,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一个能帮我做出抉择的人。他给我的帮助越多,我赌赢的机会也就越大。但此人也是老奸巨猾,定不会轻易许给我任何东西,所以稍后还需我再费一番口舌。”
闻言,魁七顿时心生好奇,连忙问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厉害,竟能替大宋第一富贾做出选择?”
“他……”
“砰、砰砰!”
沈东善尚未开口,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闻声,沈东善和魁七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沈施主,你的朋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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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金陵密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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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请!”
闻言,沈东善迅速起身,主动朝门外迎去。
片刻之后,在妙善的指引下,一位身着锦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在几个彪形大汉的陪同下,快步朝禅房走来。
若柳寻衣在此,对中年男人定不会陌生,他正是大宋朝廷的东府侍郎,贾大人。柳寻衣与洵溱第一次在雁门关交手,正是为了救他。
此刻,跟在贾侍郎身后的几名护卫中,同样还有一位柳寻衣的熟人,正是昔日的泉州大营都尉,后因得罪陆庭湘,继而被降职远调的平江府捕头,冯天霸。
冯天霸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柳寻衣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后,对他颇有好感,故而曾嘱咐秦卫,回临安后暗中帮他一帮。
果然,秦卫没让柳寻衣失望,回临安后便将冯天霸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赵元。
赵元多方查证,得知冯天霸是一位可造之材,因此在暗中运作,最终将冯天霸招入东府天机阁,并赐官金刀校尉。
但是,赵元为防止冯天霸在天机阁内,嗅探到有关柳寻衣的蛛丝马迹,因此并未将他留在阁中当差,而是将其安排到丞相府任护卫一职。
两日前,沈东善密信传书,丞相便委派贾侍郎私访金陵,并阴差阳错地将冯天霸派给他做护卫。
如此一来,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沈老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托贾大人的福,在下一切安好。哈哈……”
沈东善与贾侍郎早已相识多年,因此一见面便如老朋友般,极为熟络地相互寒暄起来。
说话的功夫,沈东善已迎到贾侍郎面前。他目光一扫,无意中瞥到冯天霸,眼底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但却并未多言,而是主动挽起贾侍郎的胳膊,颇为亲昵地引他朝禅房走去。
沈东善识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见过冯天霸带兵到陆府闹事,并清楚地记得冯天霸的身份,如今在贾侍郎身边见到他,难免心里有些嘀咕。
沈东善毕竟是大人物,而冯天霸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故而沈东善虽好奇他的出现,但却无心深究。
禅房内,双方相请入座,妙善亲自为他们斟茶倒水,而后便连同双方的下人护卫,一同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禅房内只剩下沈东善、贾侍郎、魁七以及冯天霸。魁七是沈东善的亲信,而冯天霸则是为了保护贾侍郎的周全。
再者,冯天霸是丞相府的人,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因此贾侍郎对他也颇为照顾。
“三日前,丞相收到沈老爷的信,密召我等连夜商议对策。”见房中已无外人,贾侍郎率先开口,戏谑道,“翌日凌晨,丞相便命我快马赶赴金陵而来,这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本官这身老骨头险些被颠散架了。哈哈……”
见贾侍郎端着茶杯而不喝,只是别有深意地望着自己,口中不断抱怨。沈东善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淡笑道:“贾大人一路辛劳,沈某深感过意不去,我早已命人备好十车金陵特产。劳烦贾大人走时,将其一并带回临安,其中五车献于丞相大人,另外五车则留给贾大人尝尝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闻言,贾侍郎顿时眼泛精光,满脸欣喜地连连点头应道:“有心!有心!沈老爷太客气了,哈哈……”
沈东善与朝廷命官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因此有些话不必挑明,他们早已心照不宣。所谓的“金陵特产”,就算傻子也知道是什么。
“既然丞相和贾大人已知信中内容,那不知二位大人的意思是……”沈东善开门见山,直言询问。
“临行前,丞相大人特意叮嘱,让我见到沈老爷后,一定要先问问沈老爷的意思。”贾侍郎轻抿香茶,漫不经心地淡笑道,“既然他们找的是沈老爷,那沈老爷自然有随心所欲的权力,丞相大人和我……不过是局外人罢了。”
贾侍郎一上来先将自己和丞相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一推四五六,把一切权宜利弊皆推给沈东善,由他一人承担。
沈东善也不是傻子,他本想与贾侍郎打开天窗说亮话,但听到他的这番说辞,沈东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不悦之意,脸色也较之刚才的诚恳,变的有些莫名古怪起来。
望着讳莫如深,圆滑世故的贾侍郎,沈东善却不恼怒,反而微微一笑,缓缓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脸上佯装出一副苦涩无奈的凄楚模样,惋惜道:“可惜!可惜啊!”
“哦?”贾侍郎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沈老爷可惜什么?”
“我可惜的是,这几年丞相和诸位大人呕心沥血,任劳任怨,为稳固中原大局昼乾夕惕,旰食宵衣,但如今却要毁于一旦,实在可惜!可惜啊!”
沈东善表现的懊恼不已,捶胸顿足,恨不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沈老爷且慢!”贾侍郎脸色微微一变,反问道,“沈老爷此话何意?本官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沈东善哀怨道:“要怪就怪那些江湖人,整日不思进取,无所事事,就知道到处惹是生非,打打杀杀。如今武林各门各派祸乱四起,仇杀不断,相信用不了多久,中原武林便会陷入一场生死浩劫,届时中原大地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民间大乱,岂不是为朝廷增加负担,沈某人又岂能不惋惜呢?唉!”
“沈老爷此话……过于言重吧?”贾侍郎眼珠微转,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有求于沈老爷,足以说明,沈老爷在这场风波中的作用……至关重要。有沈老爷在,中原岂会大乱?”
“唉!只怕沈某是有心而无力。”沈东善哭丧着脸,自嘲道,“沈某区区一介商人,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点笔墨,又岂能力挽狂澜?化解干戈?”
“听沈老爷的言外之意……似乎你不想插手此事?”贾侍郎狐疑道。
“想!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沈东善叹息道,“贾大人高居庙堂,或许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八月初二,武林各大门派齐聚河西秦府,早已不再是秦家与少林的私怨,而是以贤王府为首的六大门派,和以金剑坞为首的四大世家,他们之间的一场仇杀。如果只是小打小闹,沈某或许能出面调和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对方可是贤王府和金剑坞……”
“那又如何?”
“得罪不起啊!”沈东善苦笑道,“无论是洛天瑾,还是金复羽,沈某人都万万得罪不起。无论开罪哪一个,沈某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唉!”
说罢,沈东善又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贾侍郎,有气无力地苦笑道:“刚刚贾侍郎说此事沈某尽可随心所欲,实在是折煞在下了。沈某如今非但不能随心所欲,反而还要处处小心,恨不能就连睡觉都不敢合眼。呵呵……”
闻言,贾侍郎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渐渐褪去,眼中涌出一抹凝重之色,低声道:“沈老爷同时收到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求助,你若执意不肯插手,只怕反而会一下得罪两家吧?与其如此,沈老爷何不两害相权取其轻?”
见贾侍郎心有动摇,沈东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狡黠之色,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样,虚心求教道:“敢问贾大人,洛天瑾和金复羽,二人究竟孰轻孰重?”
“这……”被沈东善如此反问,贾侍郎不禁一阵语塞。与此同时,他看向沈东善的目光中,也不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审视之意。
二人斗智,其实结果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都想借对方之口说出来罢了。
毕竟,有些话由贾侍郎说,和沈东善自己说,意义可大不相同。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自己,产生的后果也迥然不同。
“沈老爷不妨和本官说句实话,此事你究竟想不想插手?”贾侍郎面色凝重,低声问道。
“想!”沈东善义正言辞道,随之神色一暗,苦笑道,“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本官便与你明说吧!”贾侍郎眼神一禀,正色道,“此事请沈老爷务必插手。你想管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闻言,沈东善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似笑非笑地淡淡说道:“贾大人这是想赶鸭子上架?”
“沈老爷想抗命不遵?”
“不敢!”沈东善摇头道,“只不过……你让沈某一个生意人,硬去插手那些刀口舔血之人的恩怨,这……岂不是推沈某入火坑?”
“此事朝廷不便直接插手,其他人也没资格插手,唯独沈老爷最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如今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有求于你,因此你若出面,武林各门各派都会给你三分情面。”贾侍郎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丞相大人说了,平息这场风波,你沈东善是不二人选。总而言之,中原大局,绝不能乱!”
见沈东善面色愈发阴沉,贾侍郎的态度稍稍缓和几分,淡笑道:“沈老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要办成此事,莫说本官与丞相大人,就算是皇上,也要念你的一分恩情。到时天下还有谁敢与你作对?此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沈老爷可千万别因为一念之差,而白白错过才是!”
望着眉飞色舞的贾侍郎,沈东善面露思量之色,沉寂许久,方才幽幽开口道:“贾大人,你可知沈某从商这么多年,能做到今时今日,靠的是什么?”
“靠什么?”显然,贾侍郎对沈东善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倍感莫名其妙。
“靠沈某多年来一直恪守自己的原则,任他天塌地陷,我自巍然不动。”沈东善直言道,“其实沈某做人的原则很简单,只有区区八个字。”
此刻,贾侍郎的脸上变颜变色,满眼狐疑地沉吟道:“愿闻其详。”
“恭维莫近,便宜莫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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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金陵密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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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此言何意?”
贾侍郎脸色一变,略显不悦地反问道:“难道你认为丞相大人和本官会害你不成?”
沈东善也不恼怒,依旧风轻云淡地摇头笑道:“绝无此意。沈某从商数十载,走南闯北
也算见过一些世面,略懂几分人情世故,深知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凡是‘恭维’,必有所求,凡遇‘便宜’,必有古怪。数十年来,沈某所见所闻,凡忘乎所以、贪图便宜者,无一人不吃亏上当。形形色色,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即便如此,仍有许多人在面对‘便宜’时,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却明知故犯,大人可知为何?”
“为何?”贾侍郎语气不善地回道。
“一者,贪心。二者,侥幸。”沈东善笑道,“人活于世,待人接物,总不能永远凭借‘运气’二字。凡遇‘大运’者,必有‘大劫’相随。有道是,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正是此理。所以沈某与人做生意,宁可吃点亏,也绝不贪图便宜,甚至还故意让出便宜给别人。正因如此,方才有今日的东善商号。”
贾侍郎手指轻轻敲动着茶杯,似笑非笑地说道:“沈老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修身慎独固然重要,但却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沈老爷可别忘了其二。”
沈东善宠辱不惊,淡然道:“愿闻赐教!”
“还记得你昔日的挚友唐金吗?”贾侍郎轻蔑道,“沈老爷,你莫非忘了?当年唐家乃江南第一富贾,唐金年轻有为,本应前途无限。可在二十四年前,唐府却遭到二十五名恶贼的烧杀抢掠,盛极一时的唐家,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唐家上下六十四口人,只有唐金的幼子侥幸逃过一劫,其余全部惨死。世人皆知,沈东善与唐金是莫逆之交,唐家幼子年幼体弱,唯有投奔于你,本期望你能替唐家报仇雪恨,却不料你竟蒙骗少不更事的唐家遗孤,非但没有真心帮他,反而还趁机从他手里,骗走唐家的所有商铺、字号。唐家二十七家钱庄、三十一家绸缎庄、十五家米铺、十七家饭庄,以及两座马场……在尚不识字的唐家幼子的一个个小指印下,白白送入你的口袋。因此,方才有今时今日名震天下的大宋第一商号。沈老爷,若是唐家没有遭难,若是你没用卑鄙的手段蒙骗唐家遗孤,那么今天的大宋第一商号,不是姓‘沈’,而是姓‘唐’!”
贾侍郎旧事重提,令沈东善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而站在一旁冯天霸也暗吃一惊,他看向沈东善的目光中,不禁涌出一抹鄙夷之色。
“非但如此。”贾侍郎继续道,“你骗走唐家的一切之后,自己坐拥人间富贵,却狠心下毒谋害唐家遗孤,欲要斩草除根。为免官府追查,你喂毒后,便将唐家遗孤扔到街上,让他一边行乞,一边等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唐家遗孤在毒发身亡前,竟被一位武功高强之人所救,最终非但捡回一条小命,而且还在机缘巧合之下练成一身绝世武功。”
此刻,冯天霸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敢问大人,你所说的这位唐家遗孤……如今还活着吗?”
“当然!”贾侍郎笑道,“不过可惜的是,唐家遗孤虽捡回一条小命,但在获救时,毒性已沁入大脑,以至于他痊愈之后,对过往记忆变的断断续续,模糊至极。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唐家遗孤至今仍回忆不出,昔日爹娘为他取的名讳。”
“那怎么办?”冯天霸对面色阴晴不定的沈东善视若无睹,仍一心追问道。
“虽然他想不起自己的大名,但却清楚的记得,昔日唐家人常唤他的乳名。因此他便以乳名为大名,并一直沿用至今。”贾侍郎饶有兴致地盯着面色难堪的沈东善,嗤笑道,“至于他的乳名叫什么,沈老爷至今仍记忆犹新才是。毕竟,他可是令沈老爷寝食难安的眼中钉,肉中刺。呵呵……”
面对贾侍郎的笑里藏刀,沈东善握着茶杯的右手越攥越紧,骨节已有些微微泛白。
“他叫什么……”
“喂!”不等冯天霸追问,魁七突然目光一狠,冷喝道,“不该打听的,你他妈少打听!”
“废话!”冯天霸同样是个火爆性子,一点就着,当即呛声道,“老子又没问你,你嚷嚷个屁!”
“天霸。”贾侍郎抢在魁七驳斥前,先行抢话道,“这里是沈老爷的地盘,不得无礼!沈老爷,当初唐家遗孤到衙门伸冤,若非丞相大人帮你将此事压下,你岂有今日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
突然,面色铁青的沈东善,竟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颇有几分放荡不羁之意。
见状,贾侍郎稍稍一愣,狐疑道:“沈老爷为何发笑?”
“无妨!无妨!”沈东善摆手笑道,“我是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竟有劳贾大人如此念念不忘,甚至还不忘时刻提醒沈某。多谢!多谢了!哈哈……”
说罢,沈东善将古怪的目光直直投向冯天霸,戏谑道:“此事天下人皆知,难道冯护卫不知道?贾大人口中的唐门遗孤,他的乳名叫……阿富!”
“阿富?”冯天霸稍稍一愣,喃喃自语道,“阿富?阿富……唐金?唐阿富?唐……”
言至于此,冯天霸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下意识地惊呼道:“唐阿富?唐家遗孤竟然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正是此人。”沈东善坦荡道,“不过阿富对我有些误会,当年我并非想夺他家业,只是担心他年幼无知,被别人欺骗。我与唐金是至交好友,因此才帮他看管生意罢了。我早和阿富说过,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现在便可将东善商号尽数交于他手,也好让他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世人一向喜欢恶意揣度,因此才会编出一些无稽的谣言,败坏我的名声。不过沈某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去说便是,我自是无愧于心。”
对于沈东善的解释,冯天霸却嗤之以鼻。他深知在沈东善这种人嘴里,一向是对错不分,黑白颠倒,总之难有一句实话。
“真也好,假也好。”贾侍郎正色道,“我说这些,无非是想提醒沈老爷,丞相与本官是你的朋友,我们一直在帮你,从未害过你。所以我们也希望沈老爷能在朝廷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慷慨相助。”
贾侍郎之所以重提唐阿富的事,并非故意让沈东善难堪,而是在刻意提醒沈东善,自己手中攥着他的把柄。
贾侍郎要沈东善认清,在他和朝廷之间,究竟谁是主?谁是从?
这种事点到即止,过犹不及。贾侍郎深谙此道,故而对于沈东善的“自圆其说”,贾侍郎并未戳穿,甚至还替他圆场。
谈判时,只有恩,没有威,对手势必得寸进尺。但只有威,而没有恩,也难保物极必反。其中尺度,还需贾侍郎这种老谋深算之人,才能拿捏得当。
“我若不把丞相大人和贾大人当成朋友,又岂会在收到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传书临安?”果然,沈东善的言辞较之刚才的强硬,变的缓和许多。
沈东善虽对贾侍郎的“威胁”心存不满,但却不敢与朝廷为敌。于是态度一转,主动放低姿态,恳求道:“贾大人,既然你已经帮了沈某这么多次,今天何不再伸一次援手?替沈某拿个主意。”
“不知沈老爷想让本官如何施以援手?”贾侍郎反问道。
“在丞相大人心中,他究竟是希望我帮洛天瑾?还是希望我帮金复羽?”沈东善坦言道,“此事关乎日后诸多决断,还请贾大人坦诚相告!”
面对沈东善的一再追问,贾侍郎犹豫再三,并与其对视许久,方才叹息一声,幽幽说道:“罢了!丞相大人的意思……其实更偏向贤王府。”
“洛天瑾?”沈东善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缓缓点头道,“如此,便要设法让洛天瑾在这场纷争中,占据主动。”
“丞相大人不想看到厮杀和争斗。”贾侍郎补充道,“但也不希望看到此事无疾而终。”
“此言怎讲?”沈东善眼神一变,反问道,“何为无疾而终?”
“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有很多,‘和好如初’未必是最佳的选择。”贾侍郎别有深意地说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武林各派已经闹到这个节骨眼上,是‘祸事’的同时,也未尝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切正如沈老爷刚才所言,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丞相大人想让沈老爷借此机会,使出一招假途灭虢,争取……”
“争取如何?”沈东善心头一沉,急忙追问道。
“争取能通过这场风波,让洛天瑾……一统武林,彻底结束武林南北对立的分裂局面。”贾侍郎直言道。
“嘶!”
闻言,沈东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除掉金……”
“沈老爷!”不等沈东善把话说完,贾侍郎却突然打断道,“丞相大人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无需多言,以免隔墙有耳。”
“可是……”沈东善眉头紧锁,满脸狐疑地反问道,“丞相大人一直想招安武林各派,日后为朝廷效命。若让洛天瑾一统武林,日后的他必会比今天狂傲千百倍。说句大不敬的话,到时,洛天瑾将是中原武林的土皇帝,又岂能甘心屈居人下?岂能接受朝廷招安?如此一来,反倒不如南北割据,让他们彼此猜忌,相互牵制。如此,朝廷在他们的心中,多少还能有些分量……”
“此事不扰沈老爷费心。”贾侍郎正色道,“丞相大人自有高见,又岂容你我随意揣测?”
“难道……丞相大人还有后招?”沈东善喃喃自语道,“能迫使洛天瑾日后接受朝廷招安?”
“沈老爷!”贾侍郎脸色一沉,愠怒道,“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不触发江湖厮杀的同时,令洛天瑾‘众望所归’。”
“这……”沈东善一时语塞,连连挠头道,“金剑坞与四大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想让他们与六大门派化解干戈,已是十分不易。如今还想让他们屈服于洛天瑾,只怕……难如登天!”
“正因为不容易,所以才要请沈老爷出手!”贾侍郎阴笑道,“沈老爷,我已把丞相大人的心思告知于你,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朝廷失望!”
沈东善面露惨淡,苦笑道:“贾大人,你知道沈某一向‘胆小怕事’,这次你可真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沈老爷,此事如不能顺利解决,非但你前程不保,就连本官、丞相大人,甚至是大宋朝廷,都将会受到牵连。”贾侍郎一脸无奈地叹息道,“唯有‘胆小怕事’之人,才能在乱世之中寻得安身立命之法。若是‘混不怕’,只会逞一时之勇,只怕最后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呵呵……”
“承蒙丞相大人和贾大人看得起在下,沈某即便豁出这条性命,也定要为朝廷尽忠。”沈东善若有所思,沉吟道,“不过若想促成此事,只凭沈某一人恐怕还不够……”
“此言怎讲?”
“沈某今日在佛前求签,签曰‘苏秦挂印’,如今想来倒也算应验。”沈东善自嘲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沈某大可竭尽所能地去试他一试。但前提是……贾大人能否赐在下一枚‘大印’?”
“大印?”贾侍郎一愣,反问道,“难道沈老爷想做官?”
“非也!”沈东善摆手笑道,“沈某无心做官,但欲促成此事,必需恩威并施。‘恩’多是指‘利’,金银珠宝沈某多的是,不敢劳烦大人。但‘威’却无‘权’而不能尽显,所以沈某现在更需要一些……官威。”
“官威?”贾大人不明所以,狐疑道,“何为官威?”
“在下已心生一策,对付江湖中人或有奇效。但……”言至于此,沈东善不禁面露迟疑,别有深意的目光死死盯着贾侍郎,似笑非笑地说道,“但要向大人先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闻言,沈东善突然起身,朝面色茫然的贾侍郎恭敬一拜,正色道:“在下斗胆,想暂借贾大人的官印一用,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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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金陵密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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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如今大事已定,本官也能回去向丞相大人交差了。”
禅房中,沈东善与贾侍郎斗智斗勇,讨价还价,商议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正午时分,二人的意见方才达成一致,同时也各自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沈东善骨子里不敢得罪朝廷,他之所以和贾侍郎周旋,只是想从朝廷多捞一些好处罢了。
反观贾侍郎,亦不敢激怒沈东善。丞相已经下令,如果贾侍郎寸步不让,反而与沈东善闹翻,那回临安之后,他同样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二人最终互有退让,并和睦收场,其实对彼此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贾大人远道而来,何不在金陵歇息几日,也好让沈某一尽地主之谊。”沈东善寒暄道。
贾侍郎苦笑着连连摆手,道:“公务在身,本官岂敢耽搁?更何况,丞相大人还在临安等着本官复命。所以……”
言至于此,贾侍郎眼珠稍稍一转,嘴角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笑意,别有深意地说道:“所以明天一早,本官便要启程赶回临安。”听他的语气,似乎颇有几分无奈与苦涩。
沈东善明知贾侍郎话中有话,但却佯装糊涂,仍笑盈盈地自顾喝茶。
“唉!”贾侍郎伸手一拍大腿,故作惋惜道,“素闻‘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本官十年八载也不曾有机会,亲身体会一番金陵繁盛,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又……唉!”
见贾侍郎捶胸顿足的懊悔模样,沈东善微微一笑,随之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下,右手轻轻搭在贾侍郎的手臂上,一脸神秘地笑道:“虽然贾大人只在金陵驻足一日,但沈某不才,也远竭尽所能地让大人体会‘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繁华与兴盛。”
“哦?”闻言,贾侍郎顿时眼前一亮,好奇道,“沈老爷的意思是……”
“沈某在金陵城北,最为繁华的地段,建有一座万仙楼,堪称‘天上人间地,富贵极乐国’。”沈东善坏笑道,“非但江南佳丽中的翘楚尽在其中,而且还尽收天下各处的绝色美人。环肥燕瘦,桃夭柳媚,仙姿玉质,国色天香……莺莺燕燕,应有尽有。他们并非青楼女子,平日也不接客人,只供沈某一人驱使。但却个个色艺双绝,才貌俱佳,皆是人间尤物,极品美佳人”
闻言,冯天霸眼中不禁涌出一抹古怪之色,而贾侍郎则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迫不及待地笑问道:“好一个‘天上人间地,富贵极乐国’。只不知……这万仙楼中究竟有多少美人?”
“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沈东善似乎很满意贾侍郎的反应,淡笑道,“而且各有风韵,皆不相同。”
“数……数百之众?”
贾侍郎眼神一变,心中诧异万分,同时也忍不住垂涎三尺,脸上极尽贪婪之意。
“沈老爷,你虽不是神仙,但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这般逍遥,只怕连当今圣上……也难以媲美……”
“贾大人抬举了,区区在下,岂敢与天子相提并论。”沈东善摆手谦虚道,“沈某已命人备好酒宴,先为贾大人和冯护卫接风洗尘。接下来的一日一夜,二位可在万楼中山珍海错,遍尝天下美食,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哈哈……”
“那些美人……”
“贾侍郎尽管随意挑选,不必有丝毫忌讳。”沈东善满不在乎地笑道。
“哎呀呀!”贾侍郎急忙起身,朝沈东善连连拱手道,“沈老爷如此厚爱,本官明日怕是走不出万仙楼了,哈哈……”
“走不出又何妨?沈某命人备好车架,到时派人将大人抬回临安便是。”
闻言,沈东善与贾侍郎相视一眼,随之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贾大人,我不去那种地方……”
“天霸!”不等冯天霸开口拒绝,贾侍郎却眼神一沉,喝止道,“沈老爷一番好意,你岂敢不识抬举?退下!”
冯天霸见贾侍郎此刻已色迷心窍,不禁冷哼一声,转而退到一旁,索性不再多言。
“来人!”沈东善高声吩咐道,“先带贾大人去沐浴更衣,稍后设宴万仙楼。”
“是!”
伴随着皆大欢喜的相互寒暄,贾侍郎与冯天霸被人请出禅房,兴致勃勃地消失在沈东善的视野中。
“老爷,这个姓贾的真他妈不是东西!”魁七轻蔑道,“此等贪财好色,急功近利之徒,老爷又何必巴结他?”
沈东善笑道:“我并非巴结他,而是巴结朝廷。”
“朝廷?”
“不错!”沈东善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今日的一切,你应该看的清楚。庙堂与江湖,看似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其实不然。平日里,朝廷虽不干涉江湖恩怨,但却在密切注视着江湖群雄的一举一动。只要江湖中稍有风吹草动,朝廷立刻就会知晓,并会动用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手段,在暗中趋利避害,以无形而控有形,以至于看似朝廷对江湖中人无计可施,实则,江湖群雄皆在朝廷布下的一盘大棋中,谁也脱不了身,只是他们自己浑然不觉罢了。”
闻言,魁七眼中不禁迸发出一抹诧异之色,惊呼道:“那洛天瑾、金复羽之流……”
“虽是武林枭雄,但却远远达不到与朝廷抗衡的地步。”沈东善幽幽地说道,“江湖门派再强势,也不过占据一隅之地,聚千百之人。但朝廷不同,朝廷是凝全国之力,握亿兆百姓。试想一下,以全国而攻一隅,以亿兆而制千百,结果又是孰胜孰负?”
“当然是朝廷……”魁七幡然醒悟,震惊道,“我明白了!所以和洛天瑾、金复羽这些人相比,老爷真正在乎的,是丞相和贾侍郎这些朝廷命官。平日里你与那些江湖中人称兄道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说到底,老爷真正的靠山是大宋朝廷。”
“是,也不全是。”沈东善摇头道,“只依靠朝廷,我就要处处受人摆布,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十之八九都要孝敬给贾侍郎这些贪官,否则断无活路可言。所以我需要江湖豪杰来制衡朝廷,让这些朝廷命官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但只依靠江湖势力,东善商号同样会遭到朝廷打压,永远不会成为大宋第一商号,而我也永远不会坐到大宋第一富贾的宝座上。”
说罢,沈东善眼神一动,话中有话地喃喃自语道:“世事无绝对,如今的大宋朝廷已是内忧外患,劫难重重,重疾缠身,苟延残喘,它今时今日的威慑与手段,与昔日早已不能相提并论。今日的朝廷,虽勉强维系着中原大局,但却无力再挨个牵制江湖枭雄。非但如此,朝廷甚至还需要借助江湖中的力量,来帮自己对抗外患。若非如此,一国丞相又岂会招安一个草民?又岂会找我帮忙?眼下的局势,对大宋朝廷是个危机,但对江湖群雄和我们,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都说乱世出英雄,看来此话不假。”魁七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
“英雄与鼠辈,王师与贼寇,不过一步之遥。”沈东善轻笑道,“此次,丞相欲让洛天瑾一统武林,如我所料不错,下一步朝廷定会向洛天瑾招安,到时招安洛天瑾,就等于掌控了中原武林。如意算盘打的是不错,只不过……经历过上次的招安失败后,洛天瑾对朝廷早已是心灰意冷,甚至还扬言再不与朝廷有任何往来……那丞相又为何要继续偏袒洛天瑾?他又会用什么手段,再度招安洛天瑾呢?难道……丞相还有什么秘密手段没使出来?或是有什么藏在暗处的秘密法宝,不足为外人道……”
“老爷,先不管朝廷日后如何招安,且说眼下,我们如何办成这件事?”魁七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姓贾的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他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可老爷你又该怎么办?如今,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因为辰州之事而闹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想让他们止息干戈已是难如登天,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再甘心屈服于洛天瑾?”
“平息风波和推举洛天瑾,是两件事。我们要一件一件地解决,不可操之过急。眼下,我最在意的是辰州之事……有古怪。”沈东善眉头微皱,手指反复搓动着茶杯,沉吟道,“我越想越觉得……辰州之事像一个局,一个骗局。有人在故意挑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
“难道是叶桐?”魁七反问道,“毕竟人是叶桐请去的……”
“魁七。”不等魁七把话说完,沈东善突然眼神一狠,下令道,“想点办法……把这位‘叶前辈’找出来,不管他是真还是假!”
“老爷的意思是……”
“此人是解开所有疑团,至关重要的一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沈东善幽幽地说道,“若能找到‘叶桐’,我便能清楚地知道,在辰州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免现在一头雾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魁七并未像以前那般,毫不迟疑地接令,而是眉头一挑,迟疑道:“可万一找不到叶桐……”
话音未落,沈东善已猛然挥手打断魁七的疑虑。他缓缓起身,面色狐疑地盯着魁七,眼中阴晴不定,似是在反复琢磨些什么。
“老爷……”
“我差点忘了一个人!”不等魁七开口,沈东善突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转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人一定知道辰州内情,至少……比我们知道的多。”
“谁?”
“听令!待酒宴过后,你快马赶去客馆,请黄玉郎……哦不!应该是请‘黄六爷’过府一叙,老爷我现在是时候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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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临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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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之变当日,桃花坞大火连天,将一切烧成灰烬,包括惨死在其中的各派弟子的尸骸。翌日,六大门派幸存弟子分道扬镳,各自散去。
于此同时,柳寻衣等人接到飞鸽传书,洛天瑾命他们兵分两路。
廖川、廖海带人护送重伤未愈的许衡,以及陈雍的遗体,火速赶回洛阳复命。
柳寻衣和洵溱,率汤聪、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一路向西北而行,前往西京府。并约定于八月初二前,和洛天瑾在西京府外的段家堡碰面。
接下来的十几天,江湖中纷争四起。
以贤王府为首的六大门派,与以金剑坞为首的四大世家,互成水火之势,彼此间由以往的“暗斗”,渐渐衍变成“明斗”。
一连半月,双方弟子在江湖各处,矛盾不止,争斗不断。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门派,直言挑明要与其他门派为敌,但在私底下,双方弟子却是自发地掀起一场场仇杀。
各派掌门对于此事,则纷纷耳目闭塞,置若罔闻。这种默认的态度,令各派弟子变本加厉,行事更加明目张胆。
近几日,江湖中谣言漫天,并呈愈演愈烈之势。
令柳寻衣万分不解的是,他分明已将辰州的“骗局”,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但在这半个月中,洛天瑾和贤王府却一直沉默不语,如同对一切毫不知情似的。虽不参与争斗,但却作壁上观。
面对江湖中日渐蔓延的戾气与杀机,洛天瑾身为北贤王,却无动于衷,这让柳寻衣深感意外。
洛天瑾不出面澄清此事,柳寻衣即便喊破喉咙,也不会在江湖中引起一丝波澜。最终只能望天惆怅,暗中祈祷这场风波尽早结束,千万不要衍变成一场武林浩劫。
七月二十四,下午。
柳寻衣一行踏入华州地界,此地距河西近在咫尺,若快马疾驰,已不足三日路程。
因此,柳寻衣和洵溱商议过后,决定不再急着赶路,而在华州歇息两日。等其他门派有消息后,再动身赶奔河西,以免太过招摇,惹人猜忌。
一晌无话,傍晚时分。
柳寻衣一行在华州城东,一间平庸无奇的小客栈落脚,此处名曰:如意客栈。
客栈虽不大,但生意却颇为红火。破落的大堂中,三五成群的食客熙熙攘攘,喝酒闲谈,甚是热闹。
“听说今日凌晨,三名武当弟子在湘西地界,误中了腾族的狩猎陷阱。”
“是吗?死伤如何?”
“一个掉进陷阱,活活摔死了。另外两个也伤的不轻,但好歹捡回一条小命。”
“唉!最近这世道可有点乱,咱们都小心点。”
“怕个鸟?咱们华州不依山,不傍水,人家也不往咱这儿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人说,河西马上出大乱子了。南边的人要去河西,咱们华州可是必经之地,还是小心点好!小心点好!”
“这话不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小老百姓谁也招惹不起,还是少管人家的闲事为妙。”
“来来来,喝酒喝酒……”
……
闻听客栈中七嘴八舌的攀谈,角落中的柳寻衣,神色显的分外落寞。满桌菜肴,却没心思吃下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一杯接一杯喝酒。
柳寻衣此举,令一旁的洵溱、汤聪几人甚是尴尬。
“门主,已经好几天了,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汤聪主动夹起一筷子菜,放入柳寻衣的碟中,干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负命在身,没办法送陈门主最后一程……不过没关系,等河西的事结了,我们可以去陈门主的坟前祭拜……”
“我忧虑的并非陈门主,而是这段时间,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彼此间的疯狂报复。”柳寻衣苦笑道,“我想不通的是,府主明明已知晓一切,为何不出面平息风波?难道非要等到八月初二?或者是……府主不相信我?”
“洛府主不肯出面,时候未到只是其一。”洵溱淡淡地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口说无凭,难以服众。洛府主不是江湖宵小,而是声名显赫的‘北贤王’,凡事都要师出有名,说话更要有理有据。如无真凭实据,他非但不能服众,反而还会妄遭非议。”
“只可惜,桃花婆婆不肯出面相助。”柳寻衣叹息道,“唐阿富也不愿帮我追查真凶。唉!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门各派被人利用,蒙在鼓里不说,而且还自相残杀,彼此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这也没办法!”汤聪苦笑道,“大不了就打呗!总不能人家杀上门来,咱们还无动于衷吧?”
“罢了!”
突然,柳寻衣将酒杯放下,并缓缓起身,索然无味地说道:“你们慢吃,我先回房了!”
说罢,不等汤聪再劝,柳寻衣已蓦然转身,径自朝后院走去。
如意客栈本是一间大杂院,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一间四方小院。院子两侧便是客房,无论是布置还是装潢,皆简陋至极,寒酸至极。
客房内唯一的半截蜡烛,只有小指粗细,燃起一缕昏黄,如豆如萤,甚至映不满整个房间,实在可怜。
昏暗而充满霉味的狭窄客房,恰如柳寻衣此刻的心情,压抑无比。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柳寻衣稍稍一愣,狐疑道:“谁?”
“客官,我是店小二,给您送洗脚水的。”
“不必了……”
“客官,快些开门,水快凉了!”
听门外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柳寻衣不由地一怔,随后将信将疑地打开房门,不等他询问究竟,门外的“店小二”却身形一闪,迅速钻入房中。
望着一身破布烂衣,手拎水壶的店小二的背影,柳寻衣不禁眉头一挑,错愕道:“你这伙计好生无礼,为何不请自入……”
“柳兄,是我!”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店小二迅速转身,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见状,柳寻衣顿时大吃一惊,慌不迭地将房门“砰”的一声死死关上。
来者,竟是天机阁少保,秦卫。
“秦兄?”柳寻衣在房门内细细聆听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满眼诧异地走到秦卫身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柳兄,今天你一入华州城,我便在暗中偷偷跟着你,只不过一直没寻到机会与你单独见面。”秦卫将水壶放在桌上,转而颇为随意地坐在凳子上,一脸笑意地望着神色古怪的柳寻衣,戏谑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柳寻衣没好气地说道,“只是你突然出现,实在太过冒险!你可知与我随行的人,此刻就坐在客栈大堂?据此不过数丈之遥?”
“没办法,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想如此唐突。”秦卫苦笑道,“侯爷下令,让我务必赶在你抵达河西前,单独与你一见,所以我……”
言尽于此,秦卫颇为苦涩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既然来了,那便长话短说。”柳寻衣不再刁难,迅速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三件事!”秦卫神色一禀,正色道,“其一,上次你让我替你查的‘少秦王’,侯爷已替你查清了。”
“是谁?”
“少秦王,耶律泰!”秦卫解释道,“西辽最后一任皇帝,耶律延禧的后人。‘秦王’耶律定的第四代玄孙。为纪念其先祖,耶律泰沿袭耶律定封号,自称‘少秦王’。”
“如此说来,少秦王是大辽皇族?”
“是!”秦卫点头道,“侯爷怀疑,少秦王上次派人绑架贾侍郎,应该是想借贾侍郎为桥,好让自己与大宋朝廷有所合作。”
“合作?”柳寻衣一愣,反问道,“合作什么?”
“八成是想连宋灭蒙吧?”秦卫嗤笑道,“一个没落皇族,还能想些什么?无非是想复国罢了,呵呵……”秦卫的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不屑之意。
“难怪!”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之前我还想不明白,洵溱为何要将宋玉和天玉龙宫暗中勾结的事告诉我,现在却想通了。非但如此,少秦王为何要派洵溱来结交洛府主,我也想通了。”
“为何?”
“因为宋玉是金剑坞的人。”柳寻衣轻笑道,“而金剑坞皆是金国后裔,当年金国灭辽,致使两国结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所以少秦王欲借北贤王之手,除掉金剑坞报仇雪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少秦王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眼下并不重要。柳兄,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才是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
“可否与八月初二有关?”柳寻衣试探道。
秦卫不禁一愣,随后重重点了点头,应道:“正是。侯爷和丞相已经收到风声,当下中原局势岌岌可危,江湖各门各派蠢蠢欲动,一场波及甚广的大仇杀,怕会一触即发。”
“不错。”柳寻衣眼神一暗,低声道,“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侯爷让我给你发一道严令,是丞相亲自下的!”
此刻,秦卫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之意。
秦卫神情肃穆,缓缓起身,而柳寻衣则稍稍一愣,继而迅速跪倒在地,正色道:“柳寻衣接令。”
“丞相有令,无论武林各门各派现状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柳寻衣定要竭尽所能,避免八月初二发生江湖乱斗,更要设法令武林两派偃旗息鼓,解甲释兵!”
“柳寻衣遵命!”柳寻衣拱手领命,并接话道,“中原武林如若大乱,蒙古人势必趁虚而入,大宋危在旦夕。家、国、天下唇齿相依,若朝廷有难,黎民百姓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无论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
秦卫迅速将柳寻衣搀扶起来,恳切道:“柳兄,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只凭丞相大人对你的这道严令,足见凶险万分,困难重重。”
柳寻衣眼神坚毅,不容置疑地摇头道:“一切为大局着想,这个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秦兄,回去请转告丞相与侯爷,柳寻衣就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定不会让中原武林掀起一丝血雨腥风。”
“你打算怎么做?”秦卫追问道。
“我……”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眼神闪烁,面泛尴尬,迟疑道,“我现在还未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无论如何,我一定竭尽所能……”
“好!”秦卫重重拍了拍柳寻衣的肩膀,脸上的神情既悲愤又感动,“对了!我还从侯爷的只言片语中收到一点风声,虽然不敢肯定,但或许对你有用。”
“什么风声?”
“侯爷的意思好像是……只要能顺利解决此事,你离回临安的日子就不远了。”秦卫吞吞吐吐地说道。
“真的?”闻言,柳寻衣大喜过望。
“应该是真的。”秦卫笑道,“总而言之,你定要好好保重,我在临安等你回来!”
“好!”柳寻衣痛快应允,转而又将话锋一转,笑问道,“秦兄,郡主她……近来可好?”
“实不相瞒,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三件事。”秦卫面露难色,踌躇道,“郡主这段时间对你的思念日渐加重,总是偷跑出来向我追问你的下落。甚至连荣王爷……都开始对她有所怀疑,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头。”
柳寻衣面露愧疚,忙道:“上次我让你转达的话……”
“她不相信!”秦卫一脸委屈地摇头道,“她不相信我真的见过你,更不相信你让我转达的那些话。”
闻言,柳寻衣顿觉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却又无计可施,只是连连自语道:“那该如何?那该如何?”
“为了你,郡主已病倒了好几次。”秦卫叹息道,“如今荣王爷又怀疑她,只怕她再这样永无休止地跑出来找你,早晚要出大事……”
“秦兄!你帮帮我!”柳寻衣猛地攥住秦卫的胳膊,急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见状,秦卫同样面泛愁容,思虑再三,方才犹豫不决地说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带回去交给郡主,如此一来,她定能信我。”
“甚好!甚好!”方寸大乱的柳寻衣,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可转念一想,又不禁面露难色,苦涩道,“秦兄,我离开天机阁时孑然一身,身上哪有什么信物?”
秦卫思量再三,突然眼珠一转,急忙道:“手帕!郡主送给你的手帕,不正是最好的信物吗?”
“这……”对于秦卫的提议,柳寻衣反倒有些迟疑了。毕竟,手帕是赵馨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柳兄,事已至此,万一郡主对你思念成疾,或被荣王爷发现再节外生枝,岂不是……得不偿失?”秦卫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者,你就快回临安了,日后再讨回来便是。”
“话虽如此,可是我……”
“砰、砰砰!”
不等柳寻衣作答,紧闭的房门却再一次被人毫无预兆地敲响。闻声,柳寻衣和秦卫登时一惊,双双脸色大变。
“谁?”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紧张,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
“门主,是我,汤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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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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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聪的突然到访,让柳寻衣和秦卫猝不及防,二人眉头紧锁,仓惶地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色。
秦卫迅速起身,神色匆匆地在狭窄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四下顾盼,似乎在寻找其他出口亦或藏身之所。
与此同时,柳寻衣一个箭步冲到门前,用手轻轻抵住房门,故作镇定地问道:“何事?”
“刚才在大堂,门主连一口饭菜都没吃,我着实有些担心,所以让厨子炒了两个你最爱吃的菜,趁热给你送来。”汤聪嘿嘿一笑,语气颇为轻松,丝毫未察觉到房中的异样。
“那个……我……”
“门主,饭菜要趁热吃,凉了可就没滋味了。”不等柳寻衣搪塞,汤聪已迫不及待地高声催促道。
此刻,秦卫已在房中转了好几圈,可这种简陋老房子,只有一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以及一张破败不堪的四方桌和两个木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根本无处藏身。
整间客房,除房门之外,便只剩下房门左侧,有一扇两尺见方的小窗户,除此之外,亦再无其他出路。
若秦卫自窗户钻出,必会与房门外的汤聪撞个对脸,所以此法也断不可行。
“怎么办?”秦卫尽可能地压低声音,满脸急迫地问向柳寻衣。
“门主,快开门啊!可是有什么事?”几乎在同一时间,汤聪狐疑的声音也自门外传来。
被秦卫和汤聪内外“夹击”,柳寻衣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他面色凝重,愁眉不展,脑中飞速思量着对策。
万般无奈之下,柳寻衣匆忙将自己的靴袜脱掉,转而快速伸手,先指了指桌上的水壶,后指了指地上的铜盆,示意秦卫继续假扮前来送洗脚水的店小二。
秦卫会意,赶忙将挺拔的身姿佝偻几分,同时双手在地上使劲蹭了蹭,继而将灰尘污迹往自己的脸上胡乱一抹,随后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刚刚的英俊男儿郎,眨眼间已变成蓬头垢面、满身邋遢的店小二。
“咳咳……”柳寻衣一边朝秦卫点头称赞,一边故作慵懒地向门外的汤聪说道,“来了!来了!”
“吱!”
伴随着一道轻响,房门应声而开,满脸堆笑的汤聪端着一盘酒菜,毫不迟疑地迈步朝房中走来,同时戏谑道:“门主,为何半晌才开门?我还以为你房中私藏了一个美娇娘,嘿嘿……”
“呵呵……”柳寻衣为解尴尬,连忙轻笑两声,随手一指地上的水盆,敷衍道,“休要胡言!只是连日奔波有些疲惫,所以想泡泡脚,歇息一下。”
“门主,这位是……”
不等汤聪发问,柳寻衣挥手一指低头不语的秦卫,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小二,热水够用了,你先出去吧。”
“是!”
在汤聪疑惑的目光下,秦卫连忙“点头哈腰”答应一声,转而快步朝房外走去。
“等一下!”
就在秦卫欲要踏出房门的瞬间,汤聪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顿时令柳寻衣和秦卫的心同时一沉。
柳寻衣目光复杂,神情紧张。秦卫则背对着汤聪,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阴冷的杀机。
“客官,不知还有什么吩咐?”秦卫头也不回地问道,由于心情忐忑,他此时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颤抖。
汤聪并无异样,他先将酒菜放在桌上,随手指了指地上的水壶,戏谑道:“怎么?水壶不要了?不拿水壶,你如何给其他客人送水?当心我告诉你们掌柜,罚你银子。”
虚惊一场,柳寻衣和秦卫同时暗松了一口气,二人高高悬起的心也随之缓缓落地。
“是小的马虎了。”秦卫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转身回房,迅速拎起水壶,便要再次离开。
“等会儿!”
不等秦卫脱身,汤聪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只见他一边将酒菜摆在桌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对秦卫吩咐道:“小二,你来都来了,不妨多留一会儿。”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刚刚落地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二人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焦虑。
“汤聪,小二哥还有其他事要忙,你何必为难他?”踌躇稍许,柳寻衣主动开口替秦卫解围。
“门主误会了,我不是为难他,而是给他一个赚银子的机会。”汤聪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并随手扔给秦卫,笑道,“小二,给这位柳大爷捏捏腿脚,要是捏的好,等会儿还有赏赐。”
“这……”
“门主,你坐。”不等柳寻衣错愕开口,汤聪已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在凳子上,同时将热气腾腾的水盆放在他脚下,嬉皮笑脸地说道,“门主腿脚疲惫,正好让这店小二给你好好捏捏,你我只管喝酒吃菜。”
“可是我……”
“门主不必在意,我不会少他银子的。”汤聪摆手笑道,“这种小伙计,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来二钱银子,巴不得有这种机会!嘿嘿……”
说罢,汤聪颇为不耐地朝秦卫挥了挥手,催促道:“干活吧!还愣着作甚?傻了吧唧的!”
“是。”
秦卫担心自己太过执拗,会引起汤聪的怀疑,于是赶忙答应一声,迅速俯身在柳寻衣脚下,不等柳寻衣阻拦,他已开始动手为柳寻衣捏起腿来。
“汤聪,我天生贱命,不喜欢享受……”
“门主说的哪里话?”汤聪不以为意地摇头道,“你贵为贤王府的门主,又深得府主器重,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你就变成北贤王的东床快婿了,哈哈……”
汤聪此话一出,柳寻衣能明显感觉到秦卫的双手一滞,当下心中一惊,他担心汤聪说话口无遮拦,会引起秦卫的误会,于是慌忙搪塞道:“休要信口雌黄!我与小姐清清白白,断无半点关系。”
“欲擒故纵,欲进先退,越是容易得到的,就越不懂的珍惜。”汤聪一脸坏笑,神秘兮兮地说道,“都是男人,门主的心思我都懂!嘿嘿……”
柳寻衣想向秦卫解释清楚,但又碍于面前的汤聪,不得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一时间左右为难,好不憋屈。
柳寻衣心中苦涩,目光复杂地望着汤聪,暗暗惆怅道:“汤聪啊汤聪,这次我真要被你害惨了!”
“对了!”汤聪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上次蒙古人来洛阳招安我们,回去时在半路遭遇伏杀,你说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同时一愣。
“为何这么问?”柳寻衣顾及秦卫,很多话不便直接挑明,因此佯装糊涂地敷衍道,“天下想杀他们的人多了,天知道是谁做的。”
“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怀疑是咱们贤王府做的。”汤聪嗤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当时府主已决定接受蒙古人的招安,又岂会傻乎乎地自断后路……”
“汤聪……”
“咣啷!”
汤聪话音未落,大惊失色的柳寻衣便要出言喝止。但他话未出口,本欲往盆中加热水的秦卫,却被这个消息惊的脸色骤变。与此同时,被他拎在手中的水壶,下意识地翻落在地,滚烫的开水溅到柳寻衣腿上,令毫无防备的柳寻衣瞬间发出一声痛呼。
其实,柳寻衣不想让秦卫知道,洛天瑾曾有意向蒙古朝廷妥协。但刚刚却被汤聪在无意间脱口而出,眼下的局势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找死啊?”
汤聪一惊,登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没有二话,狠狠一脚飞踹在秦卫身上,硬生生地将他踹出一个跟头。
“连个水壶都拿不稳,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汤聪恶狠狠地朝秦卫怒啐一口,转而迅速蹲在柳寻衣身前,小心翼翼地查探着他被烫伤的小腿。
此刻,秦卫已悄悄站起身来,他目光复杂与柳寻衣对视着,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之色。似狐疑、似不解、似震惊、似错愕、似质疑……
柳寻衣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烫伤,他眼神恳切地盯着秦卫,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混账东西!我一定饶不了你!”汤聪半跪在柳寻衣腿边,一边神情专注地为他清理患处,一边头也不回地朝秦卫喝斥着。
秦卫面色古怪地扫了一眼毫无防备的汤聪,继而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他缓缓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腰,随之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锋利匕首。
见状,柳寻衣的眼神瞬间一变,默不作声地连连向秦卫摇头。
但秦卫却对柳寻衣的劝阻置若罔闻,他将匕首藏于手臂内侧,并缓缓逼近毫无察觉的汤聪。
待行至汤聪身后,秦卫神色郑重地朝柳寻衣做出一个“杀”的手势,意思是汤聪已经见过他的模样,一定不能留下活口。
柳寻衣心如铁石,面色刚毅,再次摇了摇头。
秦卫稍稍犹豫,突然手腕一翻,露出匕首,毫不迟疑地朝汤聪的后脖颈狠狠刺去。
柳寻衣大惊,瞬间探手而出,半空中死死攥住秦卫的手腕,任他如何用力,却始终无法再将匕首下压分毫。
二人默默对视,眼中浮现着迥然不同的神采。
“门主,还好无甚大碍。”
汤聪如释重负的声音突然响起,柳寻衣和秦卫同时一惊。
就在汤聪抬头的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地挥手一推,迅速将秦卫向后推出数步。
不明所以的汤聪,先看了一眼面色古怪的柳寻衣,继而当他欲要回身去看秦卫时,柳寻衣却先一步叫住他:“汤聪,我的腿还有些疼,不知是不是触及旧伤……”
“是吗?我看看!”
柳寻衣此举,给秦卫留足时间,将匕首重新藏起来。
此刻,狭窄的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三人各有所想,一时间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门主,稍后我给你擦些清凉膏便可无碍。”
汤聪慢慢起身,转而一脸阴戾地盯着面色复杂的秦卫,冷声道:“小二,这件事该怎么办?”
“我……”
“甭他妈废话!”不等秦卫开口,汤聪却大手一挥,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也不为难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找他算账!”
找来客栈掌柜,秦卫的身份必然暴露无遗。故而汤聪此言,令柳寻衣和秦卫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为难。
“还不快去?”
“罢了!”
不等汤聪催促,不知何时出现的洵溱,已含笑步入房间,手中还拿着一瓶清凉膏。
她随手将药膏扔给汤聪,淡笑道:“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说罢,不顾汤聪的反应,洵溱却已转身对秦卫说道:“笨手笨脚的,还不赶快出去?”
“是……”
慌乱之中,秦卫与洵溱迎面而过,同时彼此对视一眼。
只此一眼,足令秦卫大惊失色,心脏仿佛瞬间漏跳一拍。只因他与洵溱曾在雁门关时见过一面,因此秦卫料定,自己在认出洵溱身份的同时,洵溱八成也认出了自己。
心念至此,秦卫越想越怕,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匆忙低头,逃也似的仓惶而出。
“等一下!”
柳寻衣突然起身,在汤聪疑惑的目光下,他匆忙拎起水壶,随后赤脚追出房间。
来到秦卫身前,柳寻衣先将水壶塞到他手中。与此同时,还将赵馨的手帕一同塞进秦卫之手,并话中有话地嘱咐道:“小二,今天只是一场误会,我不会告诉你们掌柜,也不会扣你的工钱。希望……你也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汤聪本欲追出去一探究竟,但却被洵溱出手拦下,并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研究起清凉膏的用法来。
“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客官……千万保重。”踌躇片刻,秦卫朝柳寻衣重重点了点头,同时还朝洵溱的方向轻瞥一眼。
柳寻衣如释重负,淡然一笑,嘘声道:“那手帕……”
“放心!”
秦卫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胳膊,随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而快步离开了如意客栈。
望着秦卫消失的方向,柳寻衣面泛苦涩,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待他收敛心性,转过身来,却见洵溱正背倚着门框,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凝望着他。
见状,柳寻衣稍稍一愣,可不等他张口,洵溱已缓步上前,在与柳寻衣擦肩而过时,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同时讳莫如深地附耳说道:“记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柳大人……”
说罢,在柳寻衣惊骇而复杂的目光中,洵溱突然回头,朝一头雾水的汤聪笑道:“收拾行李,我们明天一早动身离开华州。”
“啊?”汤聪一愣,诧异道,“咱们不是想在此地歇息两日吗?”
“是啊!”洵溱“可怜巴巴”地望着柳寻衣,故作哀怨道,“原本是想在华州歇歇脚,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我们不得不走。早去河西,早些解决麻烦,谁让你们的柳门主……思乡心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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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丰州之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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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六,丰州。
丰州隶属蒙古汪古部,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正是出身于此。
丰州位于中原大地与漠北草原的交界处,算是塞北之南陲,中原之北国。虽然蒙古朝廷将其划为汪古部旗下,但实际上丰州城地处大同府地界,因此是个三不管之地。
当地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这里既有汉人、亦有蒙古人,还有不少金国后裔的女真人。
傍晚,丰州城南的九州客栈门可罗雀,偌大的客栈大堂,今夜却只有一桌客人。
并非丰州的生意冷清,只因今夜的这桌客人,行事太过霸道。
他们下午来时,九州客栈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但他们踏入客栈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与邻桌的客人发生争斗。
这桌客人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将邻桌的七八个大汉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当地官差闻讯赶来,本欲缉拿凶手,但在看到这桌客人后,竟是一言未发地掉头离开,再也不曾露面。
以至于那七八个汉子的尸体,就这样直挺挺地撂在客栈大堂,足足一下午,无人敢上前敛尸。
见状,客栈内的其他客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四散逃命,只剩下掌柜和伙计。
缘由如此,方才有眼下如此清冷、古怪的一幕。
“城主,我们已酒足饭饱,便先行一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在大堂响起。紧接着,一老一少两道人影自桌旁缓缓起身,一齐朝坐在对面,正埋头吃饭的年轻男子拱手请辞。
烛火摇曳,将大堂映出一片朦朦胧胧的昏黄,同时也映出二人的面容,他们正是不久前出现在辰州的“叶桐”和“彩蝶”。
实则,此二人来自漠北二十四城,老者真名叫“穆玖”,女子真名叫“银珠”。
坐在穆玖、银珠对面,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年轻人,正是漠北人所共知的“疯子”,龙羽。
实则,当日在辰州桃花坞内伏杀陈雍和许衡的人,正是龙羽。
此刻,除龙羽三人之外,桌旁还坐着三个汉子,他们是塞北胡马帮的三大档头,胡震、霍彪、裘狰。
当日在桃花坞外的密林中,埋伏弓箭手,并伏杀“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以及重伤“青城派右使”胥准的三位黑衣蒙面人,正是胡马帮的三位档头。
人高马大的哑坤,独自一人抱着半扇半生不熟的烤羊,偎坐不远处,席地而坐,一口扯下一块巴掌大的带血生肉,“吭哧吭哧”地卷入口中,囫囵咀嚼着、吞咽着。
他吃的满脸油腥,不时还拎起酒坛,“咕咚”一口喝掉大半。吃相难看之极,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顾,宛若一只未开化的野兽。
在龙羽桌旁不足两米处,七八具血淋淋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满身窟窿,流了一地的鲜血,此时已有干涸的迹象,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耳朵皆已被人削掉,光秃秃的脑袋宛若一个个血汤圆。
十几只耳朵在哪?自然在龙羽的血碗中浸泡着,偶尔被他捞出一只,“咯吱咯吱”地嚼个痛快。
“小二,再端几盆肉来,大爷还没吃饱!”裘狰意犹未尽地将一根啃完的骨头扔在桌上,挥臂伸着拦腰,同时朝大堂角落中,吓的瑟瑟发抖掌柜和几个小伙计嚷嚷着。
闻言,几个伙计不禁身子一颤,继而你推我搡,谁也不想主动靠近他们。
埋头大吃的龙羽缓缓抬起头来,伸手在血碗中捞出一只断耳,扔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一番。与此同时,他那双惹人心悸的魅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穆玖、银珠二人,待将嘴里的一团血肉吞咽下肚后,方才朝他们咧嘴一笑,道:“这趟辛苦了!去吧!”
说罢,龙羽伸出一根手指,撇开嘴,扣向自己的牙缝,表情随之变的有些狰狞起来。
“那……城主和三位档头慢些吃,我们先行告辞!”
在龙羽面前,穆玖和银珠似乎颇为紧张,言谈举止毕恭毕敬,万分小心,说每句话都要三思、再三思,生怕有所失言。
“去吧!去吧!”
龙羽颇为不耐地朝他们挥了挥手,顺势一把将前来送肉的伙计拽至身前。
不等那伙计哭喊求饶,龙羽却猛地拽过伙计的胳膊,用其衣袖擦了擦自己油烘烘的嘴角,随后又随手将伙计推开。
伙计如劫后余生般,没命地逃回角落中躲着。
“告辞!告辞!”
穆玖和银珠再三施礼,而后战战兢兢地转身离座。
一老一少两道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满地鲜血,朝客栈外走去。
“龙羽,还是你办事靠谱!”
霍彪拎起一只羊腿,一边啃着,一边称赞道:“之前颜岭主让苏禾他们忙东忙西,活没少干、路没少走、苦没少吃,结果死的死,伤的伤,代价颇大,但正事却一件都没办成。这回把差事交给咱们,先挑拨少林和秦家,还有辰州的几档子事,办的真他妈痛快!痛快!”
说罢,霍彪端起酒碗朝龙羽一敬,道:“来!老哥我敬你一个!”
“二档头,敬酒总得有个说辞,你这不明不白的敬酒,我可没兴趣喝。”龙羽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霍彪,话里有话地问道:“霍二档头想敬我什么?”
“敬……敬你后生可畏!敬你前途无量!哈哈……”霍彪大笑道,“难怪大汗喜欢你,果然有真本事。不像苏……”
言至于此,霍彪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匆匆改口道:“不像中原那些汉人,外强中干,怂的很!哈哈……”
龙羽端起血碗,与霍彪轻轻一碰,讥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年霍二档头也向苏禾敬过酒吧?当时你称赞苏禾比我强千倍万倍,你说我做事太绝,不留后路,早晚死无葬身之地。呵呵……像你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八面玲珑,随机应变。说难听点,就是见风使舵,阳奉阴违。”
被龙羽当面讽刺,霍彪脸上难免有些难堪。但他碍于龙羽的身份和手段,纵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悦,此刻也只能打打马虎眼,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
“不为别的。”见状,胡震开口圆场道,“单说眼下的局势,中原武林已乱成一锅浆糊,各门各派相互仇杀,这些足以说明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事半功倍,大事可期!哈哈……”
“只可惜,天大的功劳又让颜无极抢了去。”裘狰冷哼道,“咱们在外边出生入死,他赤风岭的人却躲在漠北坐收渔利,越想越不公平!”说罢,裘狰又灌下一口烈酒。
胡震脸色一沉,道:“老三,不可胡言乱语!咱们是为大汗效力,为大蒙古国一统天下而尽忠,谈何公不公平?更何况,挑拨内乱这个法子,本就是颜岭主想出来的,你又有何不忿?”
“大哥,我只是嘴上抱怨两句……”
“老三,有些话只可心里想,不可嘴上说!”霍彪阴阳怪气地劝道。
“放屁!心里也不能想!”胡震怒喝道,“再让我从你们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们了解我的脾气,不喜欢说笑话。到时就算咱们是兄弟,也没情面可讲!”
胡震是胡马帮大档头,正儿八经的帮主,昔日能与颜无极平起平坐的人物。因此他一动怒,霍彪、裘狰顿时没了脾气,不禁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地喝起酒来。
“事到如今,也只算成了三分。”龙羽如看戏一般盯着三位档头,优哉游哉地说道,“距大功告成,还差得远。”
“哦?”胡震眉头一挑,反问道,“现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已成水火不容之势,难不成中原武林还能破镜重圆?”
“汉人有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龙羽嗤笑道,“还有句话,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现在中原各门各派的弟子,私底下打的热闹,可说到底终究是小打小闹,距离真正的大乱还相差甚远。从我们动手到今天,除少林方丈放言要找秦家讨回公道外,其他门派可还有掌门人站出来说话?”
“这……倒真没听说。”胡震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可是为什么?难道自己的门派死了人,他们也不在乎?”
“一字计之曰:‘等’!”龙羽轻蔑道,“汉人最喜欢的,就是一个‘等’字。几千年来,朝代更迭,江山易主,用的最如火纯情的计谋,恰恰也是这个‘等’字。”
“等什么?”
“等天时、等地利、等人和、等变数……等一切可以扭转乾坤的时机。今天,他们在等第一个站出来宣战的人,或是在等第一个站出来平息风波的人。他们在等局势明朗、等木已成舟。”龙羽阴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汉人深谙此道,所以他们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反而都想做墙头草,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打,自己就跟着打成一团。别人不打,自己则一团和气,对过往一切既往不咎,甚至还能找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来佐证他们的选择,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呵呵……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八月初二,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能不能闹起来。”
霍彪面带轻蔑,嘲笑道:“一群胆小怕事的怂人,亏他们也敢自称英雄豪杰?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这不是怂,是智。”胡震摇头道,“别把汉人当成傻子,真想骗他们自相残杀,没那么容易。”
龙羽道:“有人盼着乱,就有人盼着和。有人盼着动,就有人盼着静。等着看吧!八月初二那天,汉人中一定有多管闲事之人,站出来当和事老。”
“那怎么办?”裘狰眼睛一瞪,“咱们辛辛苦苦折腾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不必太过担心。”胡震沉吟道,“就算有人想化解恩怨,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如今他们手里无凭无据,只凭红口白牙,岂能轻易让人信服?毕竟,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皆已死伤了不少弟子,就算为了各自的颜面,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霍彪得意地笑道:“我们没有留下半点把柄,他们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对方头上。哈哈……”
“八月初二,你们敢不敢随我去河西看热闹?”龙羽叼着一直断耳,兴致勃勃地问道。
“去河西?你不怕节外生枝?”胡震凝声道,“莫要忘了,颜岭主千叮万嘱,事成之后定要第一时间赶回漠北,绝不能在中原留下任何一个人……”
“你们若是害怕,就别去了!”胡震话音未落,龙羽却颇为不耐地摆手笑道,“我自己去,这场好戏千载难逢,岂能错过?”
“可是……”
“你说的对!这场好戏千载难逢,谁都可以错过,唯独你不能缺席!”
不等胡震开口,一道冷漠而凌厉的声音,陡然在客栈外响起。
闻听此声,胡震三人登时脸色一变,龙羽却眉头一挑,身子陡然坐直,看向大门的眼中瞬间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嗜血之意。
“这道声音我在辰州听过,而且永远也忘不了。”龙羽的神色垂涎,难掩兴奋,“是个难得一遇的好对手。”
“什么人鬼鬼祟祟?”裘狰拍案而起,怒声暴喝。
“送你们归西的人!”
话音未落,一道削瘦而挺拔的人影,已缓步踏入客栈大堂。
一袭凤白袍,手中三尺剑,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此时,在唐阿富的左手中,赫然拎着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那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穆玖和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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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丰州之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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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找到你们的踪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唐阿富将两颗人头随手一扔,“咕隆隆”地翻滚到龙羽几人脚下。
对于穆玖和银珠的惨死,龙羽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心中更无半点波澜,似乎他们的死活对龙羽而言,一文不值。
唐阿富狭长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龙羽,道:“本想抓活的,但他们宁死不屈,临危之际竟挥剑自刎。宁可死,也不想让我抓住半点把柄。了不起!真了不起!”
“这是他们的本分。”胡震用脚尖轻轻拨动着穆玖和银珠的头颅,待看清他们的容貌无误后,方才冷冷地回道:“草原儿女,绝不像你们中原人那般……贪生怕死!”
闻言,唐阿富不怒反笑,淡然道:“既然他们死了,那就抓你们回去。看看你们是否也有如此气魄,能宁死不屈?”
此刻,坐在远处的哑坤已扔下吃剩的半只烤羊,囫囵着站起身来,大手胡乱一抹邋遢肮脏的口鼻,随之从地上拽起两板巨斧,摇摇晃晃地朝唐阿富走来。
哑坤身形庞大、体态恐怖,走起路来脚步亦是沉重之极,直震的地面微微颤动,客栈的房梁和四壁隐约间沙石滑落,哗哗作响。
“哑坤!”
龙羽的声音突然响起,哑坤顿时驻足,恶狠狠地站在唐阿富面前约两丈之地,面目狰狞,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龙羽单手在桌上一撑,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哑坤肩头。他眯着眼,翘着腿,饶有兴致地盯着目无表情的唐阿富,故作好奇地问道:“你只有一个人?怎么抓我们五个回去?”
话音未落,胡震、霍彪、裘狰已纷纷抽出兵刃,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几人呈扇形而站,将唐阿富围在其中。
“我记得你是……”龙羽眉头微皱,伸手挠着脑袋,似是在绞尽脑汁地回忆些什么,突然眼睛一亮,笑道,“你是无情剑客,唐阿富。在那个什么狗屁龙象榜上,好像排在……第五位。”
此言一出,胡震三人不禁脸色一变,霍彪诧异道:“此人在龙象榜上有名?”
“就连苏禾都能排在第二位,足见这个龙象榜……太过滥竽充数。”龙羽轻蔑地摇头叹息道,“如此滥竽充数的排行榜,你却只排在第五位?未免太丢人了。”
龙羽此话,不免引起胡震三人一阵哄笑。
“第五位的确颜面无光。”唐阿富不喜不怒地回应道,“但你如此自命不凡,却榜上无名,岂不是比我还丢人?”
闻言,龙羽眼神陡然一狠,脸上的笑容瞬间幻化成一抹阴戾之色。
龙羽生性古怪,息怒无常,变脸往往就在一瞬间。
“唐阿富,既然你不自量力,今夜便留下自己的小命吧!”
霍彪暴喝一声,提刀便要冲杀。但还不等他出手,客栈外却突然“嗖嗖嗖”地又蹿进来几道人影。
来的是四男四女,全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八人皆白面如玉,青袂飘飘,穿着打扮和所使兵刃,亦如出一辙,显然师出同门。
“大师兄!”
一进门,八人同时向唐阿富拱手施礼,随后迅速拔剑,左右分散,雁翅排开,与龙羽五人呈对峙之势。
来人皆是绝情谷弟子,并在江湖中颇有名号。
由于他们年轻俊秀,风度翩翩,容姿不凡,武功高强。故而江湖人称“白面青衣俏八绝”。
八人都是孤儿,与唐阿富一样,自幼被绝情谷主收养,并练就一身武艺。
绝情谷主为他们赐名,四位男弟子分别叫风无信、雨无云、雷无引、电无明,借“风雨雷电”之天威。
四位女弟子分别叫山无棱、水无源、花无果、叶无痕,取“山水花叶”之清雅。
由于他们拜入绝情谷时,唐阿富已被绝情谷主收养多年,因此八人皆奉唐阿富为大师兄。
虽然同是绝情谷弟子,但唐阿富与他们的境遇却大不相同。唐阿富是关门大弟子,一身武功尽得绝情谷主真传。而“俏八绝”则是寻常弟子,平日多由唐阿富指教,虽武艺不错,但与唐阿富却不能相提并论。
“俏八绝”一出现,跃跃欲试的霍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眼中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
裘狰怒声道:“难怪你敢有恃无恐,原来还带了帮手!”
“对付你们这群厚颜无耻,阴险狡诈之徒,我岂敢托大?”唐阿富波澜不惊,语气仍平淡如水,“你们在中原矫情干誉,欺世盗名,到处扇阴风、点鬼火,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听说绝情谷被中原武林称作异教,我们与那些名门正派结仇,你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胡震眼神迟疑,沉声劝道,“既然中原武林容不下尔等,你们何不弃暗投明?投效我蒙古朝廷,共创一番霸业!”
“不错!”霍彪附和道,“昔日,中原武林人人视你们为魔头败类,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他们解围?他们闹的越凶,你们应该越高兴才是。不如听从我大哥建议,与我们联手,保你日后能笑傲江湖,俾睨天下。如何?”
“我没兴趣替他们解围,更不耻与尔等为伍。”唐阿富冷声道,“我找你们,是奉命行事!”
说罢,唐阿富手中长剑一挥,朗声道:“谷主有命,拿下这些人,不论死活!”
“是!”
一声令下,“俏八绝”同时出手,朝龙羽几人杀去。
“找死!”
龙羽眼神一狠,随之身形一晃,瞬间自哑坤肩头消失。
须臾间,一道银光在风无信面前猛刺而出,令猝不及防的风无信不禁大惊失色。不等他出招抵挡,无情剑已先一步挡在其身前,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唐阿富及时赶到,一剑将龙羽的杀招挑飞。
“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可轻敌。”
唐阿富望着与胡马帮三大档头缠斗在一起的‘山水花叶’,转而又看到雷无引和电无明,被如巨兽般的哑坤疯狂追砍,一时竟无力招架,狼狈不堪。
此情此景,令唐阿富脸色骤变,冷喝道:“单打独斗你们绝非他们之敌,快布剑阵!”
此言一出,“俏八绝”迅速收招而退,不等胡震等人上前追杀,八人已分散而出,各自闪转腾挪,在来往交错之间,除风无信外,其他七人分别踏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位,并逐渐将胡震三人和哑坤围在正中。
风无信做为阵眼,在七星位间游走闪掠,七人听他号令而动,纷纷亮出起剑式,眨眼间已布下“七星剑阵”。
单论武功,“俏八绝”或许不算一等一的高手,但若八人同心同德,一起布下“七星剑阵”,其威力则远比各自为战强横数倍,乃至数十倍。
龙羽久经杀场,经验老辣,堪称高手中的高手。
因此,当龙羽第一眼看到“七星剑阵”时,亢奋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意。他已从这套阵法中看出无穷的潜力,更深知以胡震三人和哑坤的本事,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此刻,龙羽迫不及待地想杀入阵中,将风无信一剑斩杀,从而破坏阵眼,令七星剑阵功亏一篑。
心念及此,龙羽却身形未动,只因唐阿富此时已死死拦住他的去路。
万般无奈之下,龙羽只好硬着头皮与唐阿富交手,二人在九州客栈上下翻飞,你来我往,剑影霍霍,打的难舍难分,一续当日在桃花坞未曾尽兴的鏖战。
一切果然不出龙羽所料,七星剑阵精妙无双,八人配合天衣无缝,攻防进退错落有致,奇招频出,变幻万千。
在七星剑阵中,“俏八绝”忽进忽退,默契十足,出招诡异莫测,剑锋角度刁钻,令对手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反观胡震三人,则好似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撒,一招一式皆被人牵着鼻子走,非但打的十分被动,而且还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内,三人竟接连挂彩,身上留下累累伤痕。
哑坤更是憋屈,他那孔武有力,庞大如怪兽的身躯,此刻已变成他最大的累赘。笨拙的身影,迟缓的动作,在变幻万千,灵巧迅捷七星剑阵中,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前一刺,后一扫,左一挑,右一劈。
转眼间,哑坤已是剑疮遍布,血流满身。他的天声神力,此时全无用武之地,因为他根本就抓不住与对手正面拼杀的机会。
当然,“俏八绝”也不会傻到去和“怪物”硬碰硬。
剑阵中,时而一人偷袭,时而八剑齐出,时而攻防分明,时而虚实变幻。
总之,每当胡震、霍彪、裘狰下定决心,欲要伺机而动时,总有数倍于他们的剑影从四面八方射来,以至于他们在仓促之间,根本难以分清虚实,因此屡屡吃下暗亏。
看着气焰渐熄、战意消退的胡震几人,龙羽亦无心在再与唐阿富缠斗,几次想要脱身,却皆被唐阿富迅速追上。
“哑坤,不要到处乱转,你不可能抓住他们!护住要害,速速朝客栈大门一鼓作气地杀出去!”万急之下,龙羽急中生智,猛然大喝一声。
哑坤闻言,如遭当头一棒,雷霆一击,转而用一双深深凹陷的铜锣大眼,死死盯住客栈大门的方向,如一只野兽般发出一声声骇人的低吼。
在风无信八人的围困下,哑坤突然将双斧死死护在胸前,随后迈开大步,不顾一切地朝客栈大门猛冲而去。
“拦下他!”
风无信大惊,催动剑阵齐齐杀向哑坤,但哑坤却如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一般,任由四面八方的利剑狠狠刺在自己身上,仍浑然不知,既不反抗,也不哀嚎,只是双眼死死盯着客栈大门,双斧紧紧护住要害,脚步不停,一意孤行地朝前猛冲。
由于哑坤身形庞大,力道极猛,以至于风无信八人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只能追着他一路猛攻。
“趁现在,破阵!”见时机已到,龙羽忙向胡震催促道。
“二弟、三弟,随我冲杀出去!”
胡震暴喝一声,同时钢刀横扫,迅速将挡在身前的叶无痕逼退,随之率领霍彪、裘狰,朝与哑坤截然相反的方向猛冲出去。
七星剑阵顾头不顾尾,八人一时间左右为难。正是这片刻的迟疑,令哑坤迅速突破重重围堵,快步冲出客栈,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与此同时,龙羽面色一喜,手中短剑猛地朝唐阿富连攻数十招,趁唐阿富慌忙招架之际,本欲急攻变招的龙羽,却突然身形一闪,脚踏梁柱,登时跃上二楼走廊,随后撞破窗户,飞身融化于夜幕苍穹。
“唐阿富,今日这笔账,我龙羽迟早找你讨回来!”
夜幕中传来龙羽的一声厉喝,由于其速度极快,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心念七星剑阵的唐阿富,根本来不及阻拦。
“师兄……”
“不必理会,先擒下另外三人!”
唐阿富反应极快,他并未追赶逃之夭夭的龙羽,亦未有半点懊悔迟疑,突然挥剑一指客栈深处,欲要跳窗而逃的胡震三人。
伴随着一声冷喝,唐阿富飞身而下,联手风无信八人,一起朝胡震三人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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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善心未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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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咱们上了龙羽那混小子的当!”
见唐阿富与“俏八绝”放弃追杀龙羽、哑坤,反而全部朝自己三人逼来,霍彪不禁眼神一变,心中又气又恨,破口大骂道:“大哥,龙羽那个乌龟王八蛋把咱们给卖了,他让咱们当诱饵吸引这些人,自己和哑坤却他妈跑的比兔子还快!”
“废话少说,先杀出去!”
面对呼啸而至的唐阿富,胡震顿时心神一震,随之放弃跳窗逃生,转而挥刀与唐阿富交起手来。
“呀呀呸!气煞我也!”
霍彪朝着窗外的无尽黑夜,跳脚大骂道:“龙羽你个兔崽子!贪生怕死,出卖自己人,你把老子们彻底豁出去了,自己却颠儿的利索。王八蛋!狗娘养的乌龟王八蛋!等老子回去,定要活剥了你!”
“二哥,别骂了!”身陷剑阵的裘狰,被风无信等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连忙向霍彪求助道,“快来帮我!”
“老三莫慌,我来了!”霍彪怒哼一声,而后将手中钢刀一翻,咆哮着朝“俏八绝”杀去,“大不了一死,老子和你们拼了!”
时才,霍彪、裘狰有胡震、哑坤帮忙,尚在七星剑阵中步履维艰,手忙脚乱。
此刻,哑坤逃跑,胡震亦被唐阿富死死缠住,只剩霍彪、裘狰,更非“俏八绝”的对手,在苦苦支撑了三十回合后,二人逐渐败下阵来。
“将他们擒下!”
伴随着风无信的一声暴喝,霎时间,八道利剑从四面八方直逼猝不及防的霍、裘二人。二人忽觉眼前一花,尚未找准抵挡的时机,便已被数道利剑死死架住脖子,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大哥……大哥救命!”
听闻霍彪、裘狰慌乱的求救声,深陷苦战的胡震不禁心智大乱。
趁此机会,唐阿富挺剑而上,无情剑快若闪电,迅如惊雷,须臾间逼至胡震身前,一连刺出数十剑,无数道凌乱的剑花在胡震眼前绽放,令其心中大惊,脚下急退,一时站立不稳,步伐一错,招式也随之一乱。
“铿!”
唐阿富趁机拆招,一剑轻挑,瞬间将胡震手中的钢刀高高挑飞。
失去兵刃的胡震脸色骤变,未等他有丝毫的喘息之机,无情剑已破空而来,伴随着“嗖”的一声剑啸,一道“银点”在胡震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胡震退无可退,心如死灰,索性将双眼一闭,欲要听天由命。
可他静候许久,却始终未等到半点动静。
当胡震满心狐疑地缓缓睁开双眸,却见自己额前不足一寸之外,锋利无比的剑尖,赫然悬滞在半空。
“哼!”面对神情冷漠的唐阿富,胡震怒哼一声,催促道,“我已是你的手下败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若是条汉子,不妨给老子一个痛快!”
“不错!”裘狰怒声附和道,“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们动手吧!”霍彪恶狠狠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子宁死不屈!”
说罢,霍彪又将哀怨的目光投向胡震,愤愤不平地说道,“最可恨被那龙羽利用,实在不值!”
“龙羽只顾自己逃生,枉顾咱们兄弟的死活,太没义气!”裘狰道,“若让大汗知道他弃我们而去,定不会轻饶他!”
“罢了!”
胡震目不斜视地盯着唐阿富,咬牙切齿地说道:“快动手吧!草原上的英雄,宁死也不会屈服于汉人!”
“英雄?”唐阿富面露轻蔑,冷笑道:“偷鸡摸狗,挑拨离间也是英雄所为?”
闻言,胡震三人不禁面色一红,欲要辩解,可一时却又想不出驳斥的说辞,只能各自转过头去,索性不再理会唐阿富。
“大师兄,如何处置他们?”风无信问道。
“这三个都是硬骨头,即便我们不杀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自我了断。”叶无痕犹豫道,“想让他们去河西秦府作证,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就让他们想死也死不成。”
唐阿富冷哼一声,同时左手迅速一甩,一道凌厉的劲气顿时自指尖射出,瞬间封住胡震的穴道,令其动弹不得。
见状,不等霍彪、裘狰反抗,风无信和山无棱已先后出手,封住二人穴道,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押下去!”
唐阿富一声喝令,“俏八绝”便不由分说地将胡震三人五花大绑,最后还一人“赏”了一拳,将他们打昏。
“咣啷……”
突如其来的响动,令唐阿富眉头一皱,转而望向大堂角落,那里蜷缩着客栈的掌柜和几个伙计,此时正在瑟瑟发抖。
当他们与唐阿富的眼神接触时,登时身子一僵,脸色变的煞白无比,更有一个胆小的伙计,忍不住裤裆一热,竟然尿了裤子。
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龙羽一伙已是够狠、够横,却不料唐阿富一行,比之龙羽一伙还要强横、霸道。
“大爷饶命,我们都是汉人!我们都是汉人!”
此刻,掌柜和伙计们匆忙跪倒在地,拼命朝唐阿富扣头求饶。
唐阿富眉心微蹙,却并未理会。他缓缓收起无情剑,随后再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迈步朝大门走去。
“阿富,辛苦你了!回去之后我定会替你邀功,呵呵……”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客栈外响起。
紧接着,在潘雨音的搀扶下,桃花婆婆慢慢走入客栈。当她看到地上躺着的七八具尸体时,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似是怜悯,似是厌倦。
见状,唐阿富迅速迎上前去,拱手道:“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说罢,唐阿富眼神微微一动,脸上同时闪过一抹好奇之色,迟疑道:“在下尚有一事不解,不知桃花婆婆能否赐教一二?”
“何事?”
“在辰州时,桃花婆婆明明已清楚地告诉柳寻衣,您已无心插手江湖之事,更不想帮他。可为何到了绝情谷后……又突然改口?”唐阿富踌躇道。
桃花婆婆淡淡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帮柳寻衣吗?”
闻言,唐阿富顿时一愣,脸上涌出一抹尴尬之意,唐突道:“我只是遵奉谷主之命,否则绝不会擅自插手……”
“那陈雍和许衡,又是谁从龙羽手中救出来的?”桃花婆婆神秘一笑,语气古怪地责问道。
“这……”唐阿富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搪塞道,“我只是想还柳寻衣的人情,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难怪你与柳寻衣可以做朋友。”桃花婆婆含笑道,“柳寻衣心怀天下,甚至总想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解决一些不该由他去解决的麻烦。而你,同样是有情有义,恩怨分明。这一节,你与他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唐阿富脸色微变,极口否认道:“桃花婆婆怕是误会了,我与柳寻衣不过数面之缘,并不是朋友……”
“罢了!罢了!”桃花婆婆摆手笑道,“是朋友也好,不是朋友也罢,总之他救过你,而你也帮过他,有此足矣。更何况,我身边想帮柳寻衣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忽然将宠溺的目光投向潘雨音,令其脸颊一红,眼中泛起一抹愧疚之色。
显然,这短日子潘雨音没少为柳寻衣的事,向桃花婆婆苦苦哀求。
“丫头。”桃花婆婆伸手在潘雨音的鼻尖上轻轻一点,颇为不满地说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与柳寻衣早已拜堂成亲?若你早些告诉我他是你的夫君,为师定不会弃他于不顾。”
“师父,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不作数的……”潘雨音脸泛红晕,羞涩地恨不能快要滴出水来。
“傻丫头。”桃花婆婆摇头道,“一个女人,一辈子能与几人男人有这般缘分?夫妻之礼,岂能视为儿戏?更何况,你若心里无他,又岂会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闻言,唐阿富看向潘雨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狐疑之色,插话道:“潘姑娘,莫非你真对柳寻衣有情?”
“断无此事!”
潘雨音义正言辞,连连摇头道:“我一直视柳大哥为兄长,感激他为我潘家所做的一切,但我与他绝无男女之情。而且……而且据我所知,柳大哥早已心有所属……”
“你说的可是跟在他身边,那个叫洵溱的丫头?”桃花婆婆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洵溱这丫头深藏不露,心思过人,虽然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但却能感觉到她的城府极深,远非寻常女子可比。你虽聪明伶俐,但若与她相争,只怕不是对手……”
“师父!”潘雨音脸颊一红,扭捏着抱怨道,“什么与她相争?我与洵溱姑娘又能争什么?”言至于此,潘雨音顿觉又羞又恼,匆忙转过身去。
见状,桃花婆婆不由地苦笑一番,转而对唐阿富解释道:“其实我并非突然改口,早在辰州时,我已有助他一臂之力的心思。不只是因为你和雨音,也不只是为我夫君讨回清白,更是因为柳寻衣所做的事,在我看来,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正义之举’,是江湖中人难得一做的‘对事’,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图名利、不抱私心,一心只想化干戈为玉帛,避免一场江湖浩劫。只凭他这颗赤子之心,我便应该帮他!殊不知,帮他,便是在帮我们自己。但在辰州时,只凭我老太婆的一己之力,想必对他相助不大。于是,我决定先随你回绝情谷。我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请柔儿出手相助,才能真正帮到柳寻衣。”
闻言,潘雨音迅速转过身来,看向桃花婆婆的眼中,涌出一抹浓浓的钦佩之意。
桃花婆婆用手轻揉着潘雨音的脑袋,别有深意地笑道:“丫头,天下男子千千万,可大都是庸碌之辈,世俗之徒,争名逐利、好高骛远。如柳寻衣这般有情有义,心存天下的好男儿……世间罕见。当年我与叶桐,便是因为一时犹豫,进而遗误半生,悔恨至今。为师……不想你再步我的后尘。”
桃花婆婆的话令潘雨音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唐阿富眉心紧锁,心中反复回味着桃花婆婆刚刚那番对“正义之举”、“对事”、“好事”的诠释。
突然,唐阿富眼前一亮,随之面泛踌躇,沉吟道:“那八月初二,桃花婆婆打算……”
“我要亲自前往河西秦府,将蒙古人在辰州假借我夫君之名,借刀杀人、挑拨离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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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群雄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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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清晨。
金剑坞、江南陆府、湘西腾族、蜀中唐门的人马陆续踏入西京地界。
一者,他们受秦明之邀,前来助河西秦氏应对少林的“兴师问罪”。
二者,他们要为辰州一事,向贤王府及六大门派讨回公道。
兹事体大,不容怠慢。故而此番前来西京府的不再是寻常弟子,而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主事。
日上三竿,西京府第一大客栈“映天楼”宾客如云,热闹非凡。传闻自三天以前,映天楼便不再对外迎客,因此今日招待之人,皆是河西秦氏的“贵客”。
在河西一带,能令日进斗金的映天楼有钱不赚,并且心甘情愿受人差使的,仅有两家。其一是西京府的将军衙门,其二便是河西第一大江湖势力,秦家。
“禀,江南陆府府主,陆庭湘,到!”
伴随着映天楼外的一声呼喊,在大堂中忙着与众人寒暄的秦明,顿时面色一喜,随之率众快步朝大门迎去。
“哈哈……”尚未见到陆庭湘的身影,秦明的笑声却已陡然响起,“陆公子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令我秦家蓬荜生辉,更令秦某人受宠若惊。”
“晚辈何德何能?岂敢劳秦府主亲身相迎。呵呵……”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陆庭湘,在司空竹、陆遥等一众陆府弟子的陪伴下,缓步迈入映天楼。
此时,陆庭湘的左手还轻挽着一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正是白霜。
陆庭湘的出现,顿时引来不少人好奇的目光。但在短暂的注目过后,比陆庭湘更有吸引力的则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白霜。
纤腰楚楚,秋水盈盈,艳如桃李,凛若冰霜。此等绝代佳人,令在场男子无不目瞪口呆,恍若失神。在场女子则纷纷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尤其是跟在秦明身后的秦大、秦二、秦三,虽然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白霜,但在泉州时只能远远观望,如今日这般近在咫尺的细细观瞧,却是生平头一次。
桃腮粉脸,月眉星眼,双瞳剪水,一貌倾城,简直美的不可方物。
三尺开外便能嗅到一缕惹人心醉的淡淡幽香,再见其人,众男子无不心猿意马,甚至有人已是面红耳赤。
“咳咳……”见状,司空竹不禁轻咳两声,稍示不满,瞬间震醒了映天楼内的一众痴醉男女。
反观白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对眼前的一切皆置若罔闻,只是双手轻轻挽着陆庭湘的胳膊,一双灵动的眸子更是从未自陆庭湘的身上挪开分毫。
秦明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他对白霜的惊人美貌只是轻轻一扫,面无丝毫异色,转而径自将目光投向陆庭湘,拱手笑道:“陆公子,今天能见到你,秦某人的心便是彻底放下了。”
“秦府主过誉了,陆某不过区区晚辈,断不敢受此抬爱?”陆庭湘拱手还礼,随之在秦明的指引下,快步朝大堂走去。
“陆公子,别来无恙!”
陆庭湘尚未落座,一位年约五旬的瘦高男子已主动迎上前来,朝陆庭湘拱手寒暄。
此人瘦如竹竿,面似枯槁,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窝中,眼白浑浊,眼珠泛黄,俨然一副弱不禁风,羸不胜衣的病态模样。
江湖有一大忌,便是人不可貌相。休看此人一副病恹恹的可怜相,实则他却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暗器高手,人称“千手修罗”,唐辕。
除“千手修罗”外,唐辕还有一个更为响亮骇人的名头,唐门总管。
众所皆知,唐门设有六房,每房设一位“房主”,而在六位房主之上,还有一执掌唐门生杀大权的人物,便是唐门总管。
名义上,唐门地位最高的人是“家主”。但唐门家主年事已高,并且常年闭关,极少过问江湖是非。因此,除事关唐门生死之外,家主几乎从不插手唐门之事。
唐门内一切大小事宜,均有唐门总管一人决断。故而,在唐门之中,地位最高的人虽是家主。但最有实权的人,却是总管唐辕。
今日,跟随唐辕一起来西京府的,除“一品房”房主唐仞之外,还有两人。
年长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他乃是唐门“暗器房”房主,唐寂。另一位黑面鹰眼,身材精壮的中年汉子,则是唐门“追魂房”房主,唐钰。
在唐门六房中,唐寂资历最老,唐钰武功最高。二人算是唐门的中流砥柱,今日唐辕能将他们带来,足见对此次河西之行的重视。
陆庭湘循声而望,陡然面色一正,忙向唐辕回敬道:“原来是唐总管,失敬!失敬!”
“陆公子年纪虽轻,但却将江南陆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比之令尊,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唐辕奸笑道。其声与其人一样,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病态之感。
“去年泉州之事,陆某还要多谢唐门鼎力相助。”
陆庭湘所言,指的是去年莫岑金盆洗手大会时,唐门力挺陆庭湘接手“惊风化雨图”之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禀,湘西腾族族长,腾三石,到!”
突然,映天楼外又是一道高声呼喊。
与陆庭湘的闲庭散步不同,腾三石却是虎虎生风,率领一众腾族子弟,迈着流星大步直奔大堂而来。以至于门外的传禀声尚未落下,腾三石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腾三石虽已年过六旬,须发苍苍,但是面色红润,双目如炯,虎背熊腰,器宇轩昂。往那一站,八尺身材,雄壮挺拔。满面豪杰气,一身英雄胆,其精、气、神,比之年富力强的陆庭湘也不遑多让。
他贵为湘西腾族的族长,与洛天瑾、金复羽、秦明等人,同为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其在江湖中的威望与地位,自是不必多言。
此刻,紧随腾三石左右的是腾族的两位长老,腾琴儿与腾苍。
“老夫来迟一步,还望各位恕罪!”
腾三石声如其人,中气十足,亮如洪钟。他一开口,登时将映天楼内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尽数镇压。
“老英雄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秦明大笑着快步迎上,拱手寒暄道,“晚辈见过滕族长!”
腾三石颇为豪爽地朝秦明、陆庭湘、唐辕几人,挨个拱手抱拳。他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大堂中环顾一圈,疑声问道:“为何不见金坞主?”
“金坞主尚未抵达,老英雄不妨喝杯茶,歇息片刻。”秦大赶忙回道。
“如今,四大世家皆已到齐,约定的时辰也已过去片刻。可金剑坞的人却迟迟未到,这位金坞主……真是好大的架子。”腾琴儿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此言一出,秦明等人不禁面露一丝尴尬。
腾苍见状,急忙斥责道:“丫头住口!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
“什么丫头?”腾琴儿颇为不满地撅着小嘴,嘟囔道,“如今我已是腾族长老,为何不能说话?”
其实以腾琴儿的年纪,远没资格做腾族长老。只因去年泉州一行,腾琴儿曾与腾苍打赌,只要她能击败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悟禅,待回湘西后,腾苍便要举荐她晋升长老之位。
最终腾琴儿巧用“美人计”打败悟禅,回湘西后,腾苍依诺举荐,她便被腾三石破格提拔为腾族长老,以示嘉奖。
“金剑坞远在静江府,距此山长水远,贻误片刻也在情理之中……”
不等秦大开口圆场,腾琴儿却黛眉一蹙,倔强道:“静江府据此再远,难道比陆公子的泉州还远吗?眼下陆公子都到了,金坞主却不见踪迹,分明是他迟到!”
闻言,腾三石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人既未到,等着便是!尔等不必多言。”
腾三石面有不悦,腾琴儿吓得瞬间住口,再也不敢争论半句。
“这位姑娘所言不错!迟到就是迟到,又何须再找什么借口?一味敷衍,非但不能将功补过,反而还愈发令人鄙视。呵呵……”
腾三石的话音未落,映天楼外陡然传来一道儒雅和煦的笑声。
谈笑间,轻裘缓带,纶巾羽扇,一副书生打扮的金复羽,在宋玉、冷依依及一众金剑坞弟子的陪同下,满面春风,缓步而来。
与在金剑坞时的紫金冠、锦蟒袍不同,今日的金复羽更显内敛低调。
一入大堂,未等众人上前寒暄,金复羽却径自走到面色茫然的腾琴儿身前,一副谦谦下士,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拱手赔罪道:“时才姑娘教训的极是,在下迟到实属不该,恕罪!恕罪!”说罢,金复羽又朝秦明等人赔罪道:“还望诸位海涵!”
“金坞主太客气了!你对河西一带不熟悉,耽误一时三刻,又算得了什么?”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金坞主不必如此。”
“大家都是自己人,金坞主赔礼,反倒见外了!哈哈……”
面对金复羽的赔罪,堂中顿时变的热闹起来,一时间众人纷纷开口应和,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唯有腾琴儿,在腾苍哀怨的目光下,满眼尴尬,只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与此同时,她看向金复羽的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
在她的想象中,金复羽贵为金剑坞主,乃是执掌武林半壁的一代枭雄,理应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却不料竟会这般谦逊有礼,平易近人。
如此一位品貌俱佳的奇男子,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不对其心生好奇呢?
“诸位远道而来,秦某不胜感激!再次向诸位道谢了!”
待寒暄过后,秦明行至大堂正中,朝四周拱手施礼。人声鼎沸的映天楼,渐渐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已是鸦雀无声。
秦明环顾左右,脸上的笑意逐渐收起,随之换上一副瞋目竖眉,咬牙切齿的悲愤模样,朗声道:“今日,能聚在这映天楼的都是自己人,秦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明天便是八月初二,贤王府与六大门派来者不善,明日我等究竟是战是和?又该如何应对?还请大家细细斟酌,辨明利弊,以求明日能同仇敌忾,共同进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