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万安》
第一章 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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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几记惊雷在天边炸开,七月的京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周如珺站起身来,少女鸦青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面容虽显得清瘦、憔悴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牢门被狱卒打开。
周如珺伸手提起了药桶,跟着狱吏离开关押女眷的牢房,向大牢的更深处走去。
“快给我一碗药,我快要死了。”
一个多月前,大牢里突然流传时疫,狱吏和犯人纷纷病倒,太医院送来的药吃后并不见效,最终请了一位孙郎中前来诊治。
被关押的女眷也纷纷病倒,她始终安然无恙,孙郎中看向她:“跟着我派药吧!”
她点点头开始在大牢里行走。
一碗药送出去,犯人立即喝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也有人开口说出污言秽语。
“这么漂亮的大小姐,怎么会在大牢里?到底犯了什么罪,该不是与人私通……”
换做从前她或许会愤怒,现在她却淡然地道:“谋反罪。”
轻佻的嬉笑声顿时戛然而止,谁也不愿意与谋反扯上关系。
“真的是谋反罪?那岂不是要被杀,可惜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刚刚被押入大牢时,也以为这是一场梦。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去长公主府宴席,之后听说长公主和二皇子合谋欲在园子里谋杀太子,被太子揭穿之后,两人起兵意图逼宫……
长公主府中有人供述,长公主命她勾引太子前往花园中,于是她就成了叛党。
背着药箱的孙郎中走到她面前:“药都送完了?”
周如珺道:“还差几个。”
孙郎中点点头:“大牢里的疫症已经无碍,刑部的大人吩咐我明日不必来了。”
周如珺向孙郎中行礼:“多谢先生这些时日的照顾。”
孙郎中道:“快起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已经向衙门禀告,治疗疫病应有你一功,希望朝廷念及此事,好好查查你的案子。”
周如珺再次行礼。
孙郎中叹口气:“我听说定宁侯打了胜仗已经归京了,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室,说不得他会为你求情。”
就连周家都放弃了她,更何况崔祯。
她与定宁侯崔祯的婚事是长公主做的保山,两家定下婚事后她去崔家做客,崔祯未曾看她一眼,应是对她不喜,只是碍于长公主的面子不能拒绝罢了。
现在长公主出事,崔家恨不得立即与她撇开关系。
孙郎中道:“即便崔家不肯帮忙,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要放弃。”
“先生放心,我会努力活下来。”在大牢里这么久,看过太多的人和事,她知道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送走了孙郎中,周如珺向大牢另一边走去。
“丫头,你来了。”
一道声音从心中响起,周如珺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入目却是空荡荡的牢房。
杨先生、容娘子、张老爷、严探花,在大牢里她认识了不少人,与他们交谈,又看着他们被押赴刑场。
杨先生有眼疾,容娘子脸被烧伤,张老爷生了怪病,严探花双臂尽断,虽说他们这些被定了罪的囚犯,只等着秋后问斩,早晚都是死,她心中却仍有不忍于是向孙郎中求药。
慢慢的她也知晓了他们的一些秘密和冤屈。
“你这女孩子如此聪慧,将来必定能做大事,没想到会遭此大难,可惜老夫一时失察追随错了人被送来替罪,他们现在急着让老夫去死,否则老夫可为你筹谋,救你脱险。
这些蠢笨之人,竟如此害我,要知道有我在,就算他现在一无所有,我也会为他筹谋一切,将来一飞冲天,没了我,他们再难成事,他们舍弃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而是无双的国士……”
“丫头将来从这大牢里出去,可不要被困于内宅,都说这天下是男人的,女子只有依靠男子才能得到富贵荣华,都是些蠢话,为他筹谋,为他奔波,假以时日他功成名就只会弃你如敝履,何不自己逍遥?”
“我有一笔银子,你出去帮我做件事,我就将它赠与你可好?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刑部大牢关着的都是朝廷重犯,穷凶极恶之徒,你派药时无论听到他们说什么,都不要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不过你倒可以试着从他们的话语中断出他们皆有何罪?”
严探花曾任通判,辗转去过几个州府,栽在他手里的凶徒不计其数。
周如珺道:“那您呢?也是穷凶极恶之徒?”
严探花一时沉默。
……
他们离开时都送给了她一些东西。
张老爷送她几颗珍珠。
杨先生道:“若能活着出去,日后不要再被人拿捏,能搅动风雨且深藏不露者方为大才。”
容娘子是女犯,她与容娘子相处时间最久,容娘子被带走时,她起身行礼相送。
容娘子嫣然一笑,脸上的伤疤仿佛一瞬间不见了:“你那未婚夫婿虽然不喜你,有机会在牢中见到他,还是要让他看到你的脸,男子之心就算磐石,也能找到缝隙撬动,利用他从这里逃脱,到时候再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儿。
要记住男女之间,谁不动心谁就是赢家,那些一心一意待你的良人,不过是话本上的荒唐言,至于那些规矩礼数更是折磨女眷的手段,不要为了所谓的名声丢了性命。”
大牢里的人各有毒辣之处,外面那些人却能罪于无形,到底谁更可怕?
她的亲人都弃了她,反而这些“罪大恶极”的犯人期望她能活下去。
严探花临走之前叹息:“我这一生追查那些凶徒,没想到最终落得这般结果,可惜没有了机会,否则定要将那些人都拿下……”
他们都走了,被人陷害、算计投入死牢之中,多少秘密和不甘只能随着他们一起无声无息地死去,他们都不甘心。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
周如珺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她被关在这里许久,两位叔父开始还会让人前来安抚她,到了后来就完全没有了消息。
“大老爷、太太去的早,老太太含辛茹苦地将您养大成人,如今看着您这般,老太太心急如焚已经病倒在床,恐怕也不成事了。
家里上下都为您打点,可这是谋反案,若是真的被定了罪,整个周氏一族都要被牵连。”
这是管事妈妈最后与她说的话。
“我懂,”周如珺颔首,“没做过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认下。”
她当时以为祖母和叔父是怕她糊里糊涂认下罪名,管事妈妈后面的话,却让她看清了事实。
“二老爷和三老爷说了,若您在大牢里有个闪失……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保住您的名声。”
他们是在劝她自尽。
女眷入过大牢,名声全无,有人宁可自尽也不会受此大辱。
可她要活,她只要活。
她不期盼周家、崔家会救她,只要他们不落井下石,也许她还有机会走出去。
正要继续前行,眼睛轻扫时发现不远处的黑暗中似有一个影子在晃动,她的脸色不禁一变,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会是谁?来杀她的人?大牢里传疫症时,他们没有动手,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就忍不住前来取她性命。
周如珺收回目光,她不想惊动那人,就像严探花说的那样,没有把握掌控一切之前,不可露出任何端倪。
周如珺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般,缓缓地走到一处囚牢前,放下手中的药桶,看向躺在那里的少年。
她蹲下身用手背去试探他的额头,热度终于褪去。
杨先生他们被处斩之后,他被丢进大牢之中,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死人。
她第一次分药给他,狱卒开口阻止:“不用浪费药了,已经不成事。”
他身上有不少伤口,身上滚烫如火炭,看起来的确凶险。
“先生说医者仁心,知道我没有将药送到会责怪我。”
之后她每天送药过来,还向孙郎中要了些伤药,到底还是他身体根基好,病情没有严重,也未染上时疫。
周如珺将药碗凑在少年嘴边,慢慢地等他吞咽下去,然后拿出干粮塞入他嘴中。
第一次给他吃食时委实费了番功夫,大牢中的饭食粗劣很难下咽,她拿到的干粮还是狱吏看在孙郎中的面色上舍给她的。
冷硬的饭食一时半刻难以吞咽,这少年含在嘴里半晌才吃下。
看他如蒲苇般坚韧,难免想到自己,于是每日她都会来送些吃食。
她又将冷硬的黍饼塞进他嘴中,然后摸索着袖子里的利器,这一块似铁的物件儿,这是从一个犯人牢房里找到的,那犯人已经病死,这利器也就被她收了起来。
想想方才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为了以防万一,她悄悄地将利器攥在手中,慢慢地在青石上磨动。
磨的越锋利,她也就能多一分胜算。
半晌她抬起头,却不其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年纪不大,一双瑞凤眼异常明亮。
她没有去解释,撕下衣裙缠住自己的手掌,这样能将利器握得更紧些,杀人的时候不至于滑脱。
刚准备放下袖子,她的手却忽然被拉住。
她再次抬起头,他眼眸漆黑而深邃,似是能看穿她所想,片刻之后他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左腋下。
周如珺迟疑片刻,伸手拉开他的衣襟,饱受伤病折磨让他显得有些瘦弱,皮肉上可见结痂的伤口。
他是怎么受的伤,她没有询问,如何伤成这般还被送入牢中?
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眼下的情形也顾不得许多,她的手向他腋下摸去,很快就触到了一处伤口,伤口下仿佛有硬物。
大牢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
她试探着用手指挤压,一件物什和着温热的鲜血落入她掌心。
“还在那里做什么?快点。”狱吏的声音传来。
她来不及看手里的东西,立即送入怀中,然后将身上剩余的外伤药涂在少年的伤口上。
“谢谢。”她低声道。
他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周如珺起身提起药桶继续向前走去,做完了今日的活计,她这才被狱吏重新关进牢房。
轻轻捶打着肩膀,活动着身体,最后才谨慎地查看从那少年身上取来的物件儿。
小巧的竹筒里面却裹着锋利的利器,利器精致同一只飞刺,韧口三棱,用它杀人更为趁手。
他是看到她手中的利器太过简陋,才会让她取了这件东西。
子时,狱吏们也昏昏欲睡,最是安静的时刻,现在动手杀人最不容易被人察觉。
黑暗中的人影开始有了动作,他奉命要杀的女子已经缩在角落里睡着了,这样的内宅女眷十分容易对付,用手握住她脆弱的脖颈,轻轻一扭,不会遇到任何的反抗。
那人从黑暗中站起身,慢慢走到周如珺身边,将手捏住了周如珺的脖子,他即将施力时,一双眼眸在这时忽然睁开,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迷离,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动人。
那人不禁微微怔愣,还没回过神来,却感觉那女子身子向前一送,他的胸口一片凉意,他低下头去,尖锐的利器已经被那女人送入了他的身体。
容娘子说,只要动了杀心,就要一击得手,男女差距太大,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利器送得干净利落,虽然是第一次杀人却没有半点的迟疑。
鲜血喷溅到她脸上,那人也挥起掌狠狠地打在她胸口,一股腥甜的液体顿时从她口鼻处喷出来。
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不同的是那人挣扎几下再也没能起来。
周如珺靠在角落里喘着粗气,等待狱吏的到来。
这凶徒走入她的牢房内,想要加害于她,她为了自保才将其误杀,她会“惊慌失措”地求衙门查出真相。
既然是派人暗杀,就算串通了狱吏,也不会在出事之后再明目张胆地向她下手,过了这关,也许能换来短暂的平安。
周如珺思量着闭上眼睛,要在狱吏来之前将对策想得万无一失。
耳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有人道:“有人劫狱,快……禀告大人。”
大牢里的犯人都纷纷惊醒。
周如珺隐隐听到有人喊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被关押的女眷也开始起身查看情形。
周如珺缩起腿将纤弱的身形藏得更深些,刑部大狱守备森严,什么人敢来劫狱?不管结果如何,与她都没有关系,她没有本事趁乱离开,只能躲藏着不要被殃及池鱼。
打斗愈发激烈,混乱的脚步和厮杀声不绝于耳。
“快走,京营的人来了,你来关押女犯的地方做什么?”
“定宁侯未过门的妻室在这里,我曾见过她,这些日子她跟着孙郎中在大牢里派药,说不得是要借此脱身。”
“定宁侯这个狗贼,陷害二皇子,我们就算逃不出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说话间,周如珺只见人影一闪,有人大步向她的牢房走来。
“咦,牢房门怎么开了?莫非是那女人逃了出去。”
“我们快走吧!”
那人正被催促着离开,转眼却发现了大牢里的尸体,迈步向大牢里走来,然后环顾一周,目光果然落在了她的藏身之处。
“在这里。”
周如珺的肩膀被人掐住,然后身体就被拖拽过去,紧接着下颌被人抬起:“是她没错。”说着那只手立即向下掐住了她的喉咙。
周如珺忍着痛楚,努力大声道:“我与那定宁侯没有关系,陷入大牢之后就被舍弃了,带着我与你们只是拖累,没有任何好处。”
“那又如何,老子捉了他的女人,就会让他颜面无光。”
周如珺被强行带着向外走去,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利器,等待着时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晚上要遭遇两次危险。
前面有响动传来,不少人奔向这边。
“他们在这里。”
听到说话声,那掐住她喉咙的手再次收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攥起拳头苦苦忍耐,尽量不去挣扎。
前来抓捕的人到了之后,定然会分散这人的精神,她会在这人松懈的时候再一击得手。
“崔渭你看这是谁?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崔渭。
听到这个名字,周如珺向前看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果然是他,崔祯的二弟,她曾在崔家宴席时见过,还曾低着头向她行礼。
崔家兄弟长得都很英俊,不同的是定宁侯崔祯威武,崔渭皮肤白净多几分文雅。
崔太夫人说他:“我家渭哥儿虽说带兵打仗比不得他兄长,却最为温顺、谦和,平日里对谁都不肯大声说话,更没见他训斥过哪个,两兄弟的性子匀一匀我可就顺心了。”
崔祯早早离开,崔渭却一直陪着崔太夫人说了好一阵子话。
“还不退。”一只手离开了她的喉咙,摸到了她的衣襟。
布帛的撕裂声传来,她的机会也到了。
周如珺扬起了手。
“别让侯爷蒙羞。”
崔渭一声令下,“嗖”几支箭矢瞬间射出,紧接着她只觉得心窝一凉,滚热的东西仿佛在胸口晕开,然后她的手臂跟着垂了下来。
跟着她一起倒下的还有那牵制他的凶徒。
“我会禀告兄长,尽量为你求来一个名声,算是我欠你的。”
名声?
容娘子叮嘱她不要因名声而死,最终她还是没能做到。
周如珺眼前开始模糊,她却依旧竭力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崔渭。
崔渭正色道:“兄长不是个无情的人,他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安生去吧!”
交代。
呸。
她张嘴想要啐他一口,吐出的却只有鲜血。
“去他的。”她用尽全力说出最后三个字,不知崔渭听清楚没有。
昏昏沉沉中,周如珺依稀回到小时候,她坐在秋千上,衣裙在空中荡起,仰着脸看着那绚丽的紫藤花。
一阵风吹来将紫色的花瓣卷入空中,她仿佛也随着那花瓣一起终于飞出了高高的院墙,融入那明亮的天地中。
……
定宁侯府。
崔渭跪在崔太夫人脚下。
“快起来吧,”崔太夫人道,“这不怨你,你也无需因她而跪。”
崔渭没有起身:“事急从权,大牢里还有二皇子还有余党,我不能耽搁太多时间,而且……那人已经将她……”
“好了,”崔太夫人皱起眉头,“早知如此就不该与周家过书,以为他们周家也是有名的大族,该是懂得规矩,过书后的女子就该守在闺房中,怎好还去长公主府中宴席,惹下祸事丢的是我们崔家的脸面。”
崔太夫人说完看向旁边的定宁侯:“你也不必与周家说什么,我让人送去些银子给周家,也算是尽了情分。
周大小姐的名声还是我们保住的,周家实该谢谢我们。”
崔渭抿了抿嘴唇:“母亲,那周大小姐手中握着利器,即便我没让人放箭,想必她也会为了名节自尽。”
崔太夫人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的茶碗:“还算知耻,一早入狱时就下了这样的决心,何至于再次受辱。”
“将她葬入崔家,”定宁侯崔祯淡淡地道,俊逸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她最终也算是保全了我的脸面,我也该给她相应的名分。”
崔渭不禁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在地上,大哥这样做也是怕他因此内疚,不过很快他又觉得对不起大哥,大哥连那周氏都没有见过,却要抬周氏进门,未免太委屈了些。
崔太夫人皱起眉头:“她并未入我崔家门,不曾孝敬长辈也没为你生儿育女,怎能这样抬举她……”
崔渭站起身:“母亲就这样安排吧!”
崔太夫人捂住胸口,脸上厌恶之色更甚,早知如此就算得罪长公主她也会推了这桩婚事:“将她葬去山西,牌位也供奉在老宅中,吩咐下去谁也不准再提及她。”
大周天武十四年秋,崔家将周大小姐尸身送去山西族中安葬,知晓此事的人无不对定宁侯交口称赞。
周家、崔家皆留了好名声,周大小姐的贞烈,崔家的大度成就了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大周天武十五年冬,山西周氏墓前,有人站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去,墓前摆着一碟黍饼和各式糕点,烧着火的纸钱缓缓飘起,然后变成灰烬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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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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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崔家老宅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崔四太太带着管事立即迎了上去。
这是五年前周如珺下葬之后,周家人第一次前来祭拜。
周二小姐上前搀扶周三太太下车。
一路的奔波,让两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疲惫,但是撩开帘子看到崔家的门庭之后,周二小姐的精神为之一振。
周三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叮嘱:“崔家规矩大得很,一会儿进去不要多说话。”
“女儿记住了,”周如璋道,“女儿向崔四太太行了礼,就去拜祭长姐。”
周如璋跟着母亲一路到了崔家堂屋,陪着长辈说了一会儿话,才拿着祭品去供奉周如珺牌位的屋子里。
亲手将糕点和手抄的佛经摆上,望着那黑漆漆的牌位,周如璋的表情十分感伤,她看向崔家管事:“我想为长姐念诵几遍吉祥经。”
崔家管事会意立即道:“周二小姐有什么吩咐便唤我们。”说完带着人走了出去。
周如璋跪坐在蒲团上打开了手中的经书。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二小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容,定宁侯两年前迎娶了张家小姐,谁知张家小姐刚进门不久就重病缠身,眼看就不成事了,等到张家小姐去了之后,她嫁给定宁侯做继室……姐妹同嫁一人也算是美谈,所以她这才前来崔家,只要慢慢打通关节,到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如璋想到这里,抬眼向周如珺牌位上看去,牌位前青烟袅袅,她垂下眼睛正要开始念诵经文,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再一次抬起头,目光落在长案上供奉的糕点上。
方才还齐齐整整摆在白瓷盘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两块。
这里除了她之外没有旁人,那桂花糕是谁拿的?
周如璋皱起眉头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长姐生前最喜欢吃桂花糕,想到这里她脖颈后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身上的汗毛也跟着根根竖起。
周如璋攥紧了手中的经书,正准备将外面的下人叫进来问问清楚,供桌一旁青色的幔帐突然无风自起,幔帐落下后,多了一个白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从白影中伸出,又捏起了块桂花糕。
屋子里的灯火开始晃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如璋慌乱地起身,那白影似被她惊动了,突然转头向她扑过来。
周如璋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从头罩住,紧接着一双冰凉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最后停留在她脖颈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
周如璋忍不住大声喊叫,手脚不停地动,恨不得立即将身上的东西甩脱。
门口的下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立即推开门查看。
大风灌进屋中,吹灭了牌位前的蜡烛,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怔愣片刻才七手八脚地上前拉扯。
周如璋如同一个将要被溺死的人,手脚不停地挥舞着,终于感觉到身上一轻,蒙在头上的布帛也被人扯去。
白妈妈的声音传来:“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周如璋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她方才看到长姐的鬼魂了,就在那里……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慌张地寻找着,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少女身上。
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脸上挂着抹纯粹的笑容,光看五官本该很漂亮,但神情却显得太过稚气、呆板,如同美玉上起了裂纹和瑕疵,再也引不起别人探究的兴致。
难道方才那团白影是这少女?
那她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表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崔家管事看着那少女,“宝瞳姑娘正四处找您呢。”
“宝瞳在哪里?”少女露出欢喜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的孩子气,“我在园子里采花,一眨眼就找不到她了。”
少女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响起:“小姐,小姐……”
紧接着一个丫鬟甩着大脚片子,风风火火地走进门,还不等周如璋等人看清楚,就冲到少女跟前:“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丫鬟说着仔细地打量着少女,当目光落在少女凌乱的衣衫,松散的发髻上时,立即皱起眉头,颇为不善地看向屋子里的人:“谁欺负我家小姐了?”
少女肩膀微缩躲在了丫鬟身后。
崔家管事面色一紧,立即解释:“宝瞳姑娘,我们怎敢怠慢表小姐,这都是误会,方才……”说着去偷看周二小姐。
周如璋道:“方才我在为长姐诵经,这位小姐忽然就向我冲了过来,我一时躲避不及摔倒在地。”
宝瞳向周如璋行了礼,才冷声道:“为何只有我家小姐这般狼狈?”
周如璋不禁皱眉,只有她家小姐狼狈?屋子里最狼狈的人分明是她,这丫鬟眼睛里除了她家小姐,仿佛就没有了旁人。
白妈妈立即道:“你仔细问问这位小姐便知。”
宝瞳似被触了逆鳞,立即瞪圆了杏核眼:“我家小姐只有三、四岁,她怎么能说得过你们。”
三、四岁。
周如璋惊讶地再次看那少女,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是三、四岁?
宝瞳接着道:“我家大小姐,吃了仙药芳龄永驻,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周如璋看向崔家管事,崔家管事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即明白过来,这少女竟是个傻子,怪不得看着那般奇怪。
虽说那丫鬟强词夺理,但谁也无法与一个傻姑娘论长短,她再揪着不放,倒是她的过错,周如璋看向那少女:“妹妹没事吧?都是姐姐的不是,姐姐给你赔礼了。”
少女露出笑容,一脸懵懂,没去理会躬身的周如璋,高高兴兴地拉起丫鬟的手:“宝瞳,我要去园子里。”
“奴婢陪您过去。”宝瞳搀扶着少女,主仆两个扬长而去。
等到两人走远,崔家管事才上前向周如璋道歉:“周二小姐,都是奴婢们的错,一时疏忽让表小姐进了这屋子,惊吓到了您。”
“你说她是谁?”周如璋问道。
管事妈妈回话:“怀远侯家的大小姐,闺名明珠,是顾家上下的宝贝。”
周如璋喃喃道:“原来是顾大小姐。”
怀远侯的夫人是崔太夫人的堂妹,两家又都是勋贵,平日里想必不少走动,不过这怀远侯与定宁侯却截然相反,定宁侯乃是国之肱骨,深得皇上信任,怀远侯却是个没落勋贵,空有个爵位而已。
虽说家世没落,供养一个傻女是足够了,可再宝贝又如何?一辈子嫁不出去,父母在的时候还好,父母走了难免落得凄惨下场。
崔家管事上前躬身道:“周二小姐,奴婢服侍您去换件衣服吧!”
周如璋点点头,轻轻地舒了口气,到底只是虚惊一场。
……
顾明珠走到园子中,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
她在大牢里被杀之后,再次醒来就成了顾明珠,开始时她精神不济,大多时间都在昏睡,顾家上下仔细地照顾着她,就这样将养了几年,她才渐渐康复。
从前她父母去的太早,未曾有机会承欢膝下,如今却一下子全都给她补了回来,父亲的纵容、母亲的宠溺,让她成了被奉在手中的明珠。
父亲、母亲照顾她多年,也该让她来守住顾家,不过在外人眼里她永远都是傻女顾明珠,顾家也不需要鹤立鸡群、引人注意,只要稳稳当当地过好日子。
“小姐得手了?”宝瞳低声道。
顾明珠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这是方才她从周如璋身上解下了的。
宝瞳看着顾明珠从荷包中取出的东西:“这是蜡丸?”
顾明珠点点头,蜡丸封的很好,没有被人打开过。
这样大小的蜡丸里面一般会放置密信,显然一个内宅小姐身上不该带着这样的东西。
这几年山西匪患严重,就在月初时,又有商队在官路上遭贼匪劫杀,周家马车恰好从官路上经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商贾,周家将商贾送去最近的城中医治,可惜商贾伤势太重途中就不幸身亡了。
案子到这里线索一下子就断了,倒是周如璋从这件事后,开始让人查问那些商贾的情形,并送了书信给定宁侯,如今又大摇大摆来到崔家,邀功之意溢于言表。
定宁侯崔祯这两年在大同、宣府带兵,粮草大多来自山西,山西的几次匪患让定宁侯大军吃到了苦头,粮草出了问题,不战自败,定宁侯对此事自然十分关切,周如璋是想要助崔祯抓住那些贼匪,博得崔祯的欢喜。
她猜测周如璋从商贾那里应该得到了些线索,这几日她让人盯着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总算发现些蛛丝马迹,于是今日趁机近身试探周如璋,果然在周如璋贴身的荷包中发现了这个蜡丸。
顾明珠道:“看来定宁侯这几日就要回来山西老宅了。”
宝瞳道:“那这荷包怎么办?若不然奴婢偷偷地还回去,可是里面的东西……”
顾明珠将蜡丸收起来,她会找一个好法子让这荷包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
“表小姐,”崔家管事妈妈快步走过来,“四太太说家里来了客人,正好现在天气也不错,让奴婢来请表小姐去划船。”
顾明珠展颜露出欣喜的笑容:“走,宝瞳,我们去划船。”
……
“等船靠岸之后快去找找,”周如璋吩咐白妈妈,“可能是在屋子里,也兴许是换衣服的时候掉了。”
荷包里面东西她要交给侯爷,千万不能弄丢了。
想到这些周如璋就觉得懊悔,被顾大小姐吓了一跳之后,她竟然一时慌张忘记了荷包的事。
她从商贾那里得到那蜡丸,偷着藏起来没有给衙差,又偷偷地去查案子,就是为了能让定宁侯高看她一眼。
如今来到了崔家,定宁侯也答应相见,她的荷包却不见了。
不说收买那些人侦探消息花了大笔银钱,她要如何向定宁侯交待。
周如璋心事重重无暇观赏湖上的景致。
“噗通”落水声传来,周如璋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那傻女顾明珠正站在船头向湖中丢石子。
“珠珠,”崔四太太不禁道,“你可慢着点,这湖水深着呢。”
“好了,好了,丢完那些就回来吧!”崔四太太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显然还没有玩够,背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如璋只觉得好笑,正欲从那傻女身上挪开眼睛,就发现顾明珠长长的袖子下露出一抹桃红色。
那桃红色像极了她丢失的荷包,她想要看个清楚,顾明珠袖子一垂又将那抹桃红色遮掩住了。
周如璋却已经按捺不住,急着开口道:“明珠妹妹,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周如璋的话仿佛将顾明珠吓了一跳,下一刻,顾明珠手一挥,将手中的东西径直抛入了湖水中。
“啊~”周如璋惊呼起来。 hf();
第三章 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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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璋再也顾不得别的,快步跑到船头,只见湖面上只是微微荡着波澜,除此之外什么都瞧不见。
“姐姐不能跳,这湖水可深了。”顾明珠背着手向后躲了躲,很是小心害怕的样子,半张脸藏在幔帐后,露出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周如璋总觉得,她真的从这里跳下去,这傻子会高兴地拍手。
“你方才丢了什么进去?”周如璋顾不得与顾明珠兜圈子,急于知晓实情。
顾明珠道:“石子。”
周如璋道:“我瞧见你扔了个物什下去,并非是石子。”
顾明珠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旁边的宝瞳已经道:“周二小姐不用担忧,我家小姐无论丢什么我们顾家都绝不会心疼。”
看着顾明珠的笑脸,周如璋只觉得胸口一滞,如果丢的是她的荷包,顾家当然不会心疼,不知为什么遇到这个傻子顾明珠之后,她就做什么都不顺心。
“明珠妹妹,”周如璋耐着性子,“你扔掉的是不是一个荷包?”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觉得女儿颇为失礼:“璋姐儿你做什么?”
顾明珠却不计较的点头:“是啊,是个荷包,荷包不能丢吗?”
“能丢,”宝瞳说着伸手递给顾明珠一块银子,“只要小姐喜欢,什么都能丢。”
顾明珠接过银子未加思索“嗖”地一下丢入湖水之中,宝瞳立即又掏出一块碎银子,顾明珠不停的向湖中扔去,扔了八九次才住了手,向宝瞳莞尔一笑:“宝瞳,累,不玩了,我饿。”
主仆两个走到桌子旁坐下,宝瞳拿了糕点递给顾明珠,顾明珠吃得津津有味儿。
周如璋紧紧地攥着帕子,望着不远处的湖面,船继续前行,愈划愈远,周如璋腿脚有些发软。
“璋姐儿还不过来坐。”
周三太太再次开口,周如璋才走了回去,方才她着实没有看清楚,总不能言之凿凿地说那只荷包就是她的,即便是她的又要怎么捞起来?
换了旁人她还能仔细问两句,偏偏遇见了一个傻子。
周如璋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船很快靠岸,周如璋起身想要寻顾明珠说话,却见顾明珠打了个哈欠:“嫂嫂我想睡觉。”
崔四太太笑着道:“快去歇着吧,等你一觉醒来夫人也就回来了。”
宝瞳扶着慵懒的少女向院子里走去,眼见就要消失在眼前,周如璋焦急起来:“明珠妹妹与我们去花厅里再坐一会儿吧!”
崔四太太笑着接话:“二小姐有所不知,珠珠身子不好,每日出来走动一会儿就要歇着,否则就会生病。”这是她亲眼所见,她与怀远侯夫人一起做针线时,顾明珠就躺在旁边的小塌上酣睡,几个时辰不曾挪动身子,这孩子的傻病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周如璋脸色更加难看。
天色渐渐黑下来,崔家在花厅里摆了宴席。
周三太太看着坐立难安的女儿,不禁皱起眉头:“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转眼就如此神不守舍。”
“母亲,”周如璋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我的荷包丢了,里面放着的就是我要交给侯爷的东西。”
听得这话周三太太委实吃惊不小,生怕被崔四太太看出端倪,找了机会将女儿拉到一旁:“哪里丢的?在园子里?快让人再去找一找。”
她也想找到,可只怕已经在湖中了,周如璋正要将顾明珠的事告诉母亲,就看到崔家管事匆匆忙忙上前来道:“四太太,侯爷和二爷回来了。”
崔四太太显然没有料到,吃惊不小,立即站起身:“人在哪里?怎么也没有事先说一声。”
周三太太与周如璋也是面面相觑。
崔四太太起身告罪:“侯爷回来了,我让人去准备一下,侯爷知晓三太太和二小姐在这里,还说要来见见。”
等崔四太太离开,周三太太才看向周如璋:“一会儿见到侯爷,你要怎么说?”
周如璋吞咽一口,今天她做错了太多事,只怕瞒不过去吧!
……
崔祯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大门。
崔四太太忙上前行礼:“侯爷,您来了。”
定宁侯府没有跟着族中子弟排序,但论年纪崔祯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四嫂。”
崔四太太看了一眼定宁侯身上的长袍和他腰间的长剑,风尘仆仆却压不住他身上的杀气,一时不敢抬眼直视,早知道侯爷会回来,她就不会让四老爷出去了。
崔四太太道:“我让人备好了饭菜,侯爷先梳洗一下就用饭吧!”
崔祯大步向院子里走去:“一会儿二弟和亲兵也要过来,劳烦四嫂先安排他们。”
崔四太太应了一声。
崔祯接着道:“周家人在哪里?”
“花厅。”
听到这话,崔祯吩咐管事:“去禀告一声,我现在就过去。”
“这……”崔四太太看向崔祯这身衣衫,本想说,侯爷这样去恐怕不好吧!思量到崔祯的脾性最终没有开口。
崔祯大步向前走去,周家人知晓他为何回来,既然这样也不用做面子上的功夫。
周如璋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立即有人道:“侯爷。”她的心顿时一阵紧张,想要起身去屏风后做做样子,却发现崔家没有帮她遮掩的意思。
这是定宁侯的安排?
就这样毫不避嫌地与她见面,是不是承认了两家姻亲的关系?如果蜡丸还在她定然会欢喜,可现在她不知是福是祸。
帘子一掀,高大的人影迈进屋子,周三太太下意识地站起身,周如璋心跳如鼓,手心都捏出了汗。
“坐吧!”一道威严深沉的声音响起,崔祯端坐在椅子上。
周三太太微微皱眉,按照礼数她是崔祯的长辈,崔祯应该向她行礼叫一声三婶,崔祯却没有这样做,显然并不将周家当做姻亲。
不将这件事坐实,璋姐儿想要进崔家恐怕不易。
周三太太端起茶润了润嘴唇开口:“如珺嫁过来快五年了,改日侯爷也该去周家看看长辈,我们家老夫人时常会提及侯爷和如珺。”
崔祯并不在意,冷冷地道:“我将周大小姐送入崔家祖坟,只是为了保全两家脸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说到底周如珺只是写在他身边的一个名字罢了,他给的脸面已经足够多,周家该懂得适可而止。
周如璋眼见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冰冷,侯爷的脾气她听说过,母亲这样说未免太过着急,崔祯那么容易就能被压一头,这些年也不会在朝中有那么多建树。
“侯爷不要怪罪,我们知晓侯爷要剿灭山西的贼匪,这次来崔家只想帮忙。”周如璋说着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着些。
崔祯朝周如璋直直地看去,那漆黑的眼眸让周如璋不禁打了个寒颤,都说常年征战的武将眼睛中有杀气,她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崔祯表情更加冰冷,他是要在山西剿匪,一来除掉后患,二来也能得了拥护,不过这些都要从长计议,算计不好就会落人口实,他接到周家送来的信函,对周如璋手中的东西有几分兴趣,却也不至于因此从边疆赶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盗匪案摸清山西的底细,他不能只顾得在前面打仗,将背后随便交给旁人。
不过既然回来了,他自然还是要看周如璋拿到的线索。
“东西呢?”崔祯问过去。
周如璋面若金纸,战战兢兢地道:“丢……丢了。”
崔祯皱眉:“什么?”
“丢了,”周如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丢在崔家了,我让人去寻一直都没有找到,有可能……有可能……”
崔祯不说话,周如璋硬着头皮说下去:“有可能被顾大小姐扔进了湖里。”
崔祯面上波澜不惊:“珠珠?”
……
怀远侯夫人林氏从知府家的宴席上回来,最终也没带回来太多消息,侯爷为朝廷筹备战马,不想却遭遇了盗匪,让那些战马数目足足损失了一半,朝廷追查无果,侯爷也被传入京中问话,她留在山西打听消息,如果能让朝廷早些查明此案,也许侯爷就能少受责罚。
没想到韩知府也为盗匪之事一筹莫展。
踏进院子,就有顾家管事迎上来:“夫人。”
不管其他事,林夫人先问女儿:“珠珠怎么样?”
乔妈妈笑着道:“大小姐在园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还跟着崔四太太一起游湖,方才回房安歇了。”
林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听到珠珠好,她的烦恼也跟着去了一半似的。
乔妈妈接着道:“定宁侯回来了。”
林夫人早就听说周家人会上门,崔祯回到老宅定是为了这一桩:“明日再见定宁侯吧。”想必定宁侯和周家有要事商谈,她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山西,不急于相见。
林夫人快步走去住处,刚进院子,就看到一抹身影迎出来。
“珠珠。”林夫人伸手将顾明珠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女儿的笑脸,她的烦恼一时全消了。
母女两个亲昵地拉着手进屋,等林夫人换了衣服,顾明珠伏在林夫人膝上听林夫人说话。
林夫人叫来宝瞳,将顾明珠的饮食起居都问了一遍,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女儿的发鬓,不时地低头看女儿,总觉得女儿面容红润,现在比什么时候都要康健,心中不由地感谢神佛保佑。
这样她就很满足了,回来的路上她还思量,这场风波过后,就让老爷递折子归家,不再任什么官职,他们一家靠祖上的田产过日子。
“母亲,”顾明珠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林夫人的肚子,“要将弟弟好好生下来。”
林夫人欣喜异常,她随随便便与女儿说的话,女儿竟然记住了,难道女儿的病也在慢慢好转?
她慌忙止住思量,不能奢望太多,也许是哪个丫头多提了两句,一会儿她问问宝瞳就知晓了。
林夫人正要说话,伏在膝上的顾明珠却爬了起来:“宝瞳说了,母亲要多休息。”
果然是宝瞳。
林夫人点头:“好,母亲答应你。”她也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子,这样等老爷和她老了,就能有人替他们照顾珠珠,她也就安心了。
说完这话,顾明珠突然想到了什么:“母亲,我去洗澡。”
到底还是小孩子。
“好,”林夫人宠溺地笑着,“去吧,洗完澡母亲再与你说话。”
“宝瞳,走。”顾明珠拉住宝瞳向外走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林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走出林夫人屋子,顾明珠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她要慢慢地将自己“痊愈”的消息透露给父亲、母亲,欲速则不达,更何况现在许多事父亲、母亲不知晓最好。
回到自己的屋子,顾明珠脱去了身上的衣裙,换上利落的短褐,然后将周如璋的荷包放在怀中。
白天的时候,她装作将荷包丢入了水中,其实是在骗周如璋,在扔出去的那一刻,她将荷包收入袖子里,丢出去的是块石子罢了。
宝瞳递给她的那些散碎银子也是如此,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是张老爷教她的,这两年她躺在床上养病时勤加练习,不止能打发时间,多一技傍身也是好事。
不过这些小把戏顶多就能骗骗女眷,瞒不过那些练家子,但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之所以没有直接将荷包扔入湖中,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要想万无一失骗过崔祯,就要做得更严密些,当时她没有那个时间去应对。
游湖回来之后,她将蜡丸捏碎,拿出里面的东西,又随便换了一张纸放入其中,但蜡丸已经毁坏,入水之后纸张会濡湿,上面的字自然再不可辨,可暂时稳住崔家兄弟。
“小姐要怎么做?”宝瞳道,“定宁侯回到了崔家,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顾明珠道:“我会小心。”来到崔家她就知道会对上崔祯,如果连崔祯这关都过不了,那她就别想做后面的事。
顾明珠避开人,一路到了湖边,没有迟疑她立即滑入水中,如同一条鱼儿轻巧地向湖中游去,她要将荷包投放在白日里丢掷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做好,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崔祯带着人走到湖边,他看着平静的水面,天已经黑了,就算要打捞也要等明日,可他却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 hf();
第四章 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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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渭赶到的时候看到兄长正在脱外面的长袍。
“大哥,”崔渭急忙道,“您要下湖去?天这么黑,什么都瞧不见,那周二小姐又含糊其辞,兴许东西根本不在湖中,不如让家人在园子里找找,明天天亮了再去捞也不迟。”
崔祯淡淡地道:“从小我就在这湖中凫水,这几年军中繁忙也有许久没下去了,也想去转一圈,你们不用跟着。”
他也并非就是要找寻那荷包,也想要借片刻的安宁理清一下思绪。
说完话崔祯已经跃入水中。
“二爷,”旁边的亲随不禁担忧道,“我们要不要去保护侯爷?”
崔渭摇摇头:“大哥对这里很熟悉,应该没事,而且就算你们现在下水也找不到他。”
就像崔渭说的那样,崔祯入水之后,身形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湖水中。
顾明珠松开手,手心里的荷包立即向湖水里沉去,一切完成之后,她开始原路折返,湖水冰凉,她不能在里面太久,万一生了病还要母亲担忧。
游了一会儿,她浮出水上面辨别方向,天已经完全黑了又身处湖中,她自然要更多几分谨慎。
就在她环顾四周时,发现湖边有火把亮起来。
岸上有人,会是谁?
黑夜里来到湖边的人,定然是来找那荷包的。
火把立在那里不动,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为人照亮。
有人下水了,她心中立即警钟大作,不再耽搁立即快速向最近的岸边凫去。
崔祯隐约听到轻微划水声响,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离他稍远,换做旁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他天生耳朵比寻常人要灵敏。
果然有蹊跷。
崔祯立即蓄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怎奈两个人之间距离着实有些远,前面的人仿佛又加快了速度。
在水中追逐了一番,那人已经上岸,崔祯露出水面,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闪过,消失在竹林的方向。
他毕竟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逃离。
崔祯从来就不会轻易放弃,一边以最快速度继续追过去,一边吹响了口哨,只要没有出崔家的宅子,他就能将人抓住。
原本等在岸边的崔渭听到口哨声,知道大哥定然发现了蹊跷,不敢耽搁立即带着亲随寻过来。
崔祯向前追了一段路,那人影却仿佛上天遁地了,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哥,怎么回事?”崔渭上前道。
“方才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湖中,”崔祯道,“进了这片竹林之后,他就不见了。”
真聪明,不走青石板路选择竹林,这样一来即便那人浑身湿透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崔渭不禁一怔,有人在大哥眼皮底下行事,而且被大哥发现之后走脱了:“大哥回到宅子里之后,我就让亲随守住前院和后门,那人想要不惊动任何人从宅子里出去也不容易,而且大哥在这边,那人只能向北边去,我现在就带着人过去围堵。”
崔祯向北边园子看去:“现在谁住在那里?”
崔渭进门之后就问了管事家中的情况:“姨母和表妹在那里。”
“快去看看。”崔祯神情更加深沉,万一被那人挟持了女眷,那可真就麻烦了。
……
林夫人正在屋子里看书,只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管事妈妈快步走进来禀告:“夫人,定宁侯爷来了。”
林夫人看了一眼沙漏,这么晚了,崔祯来做什么?
“将侯爷让到堂屋去吧!”虽然天色不早了,她是崔祯的姨母,也就不用太过避讳,再说侯爷不会冒冒失失找上门,定是有什么急事。
林夫人整理了身上的衣衫,这才带着管事走了过去。
因为要捉拿那可疑之人,崔祯只随便换了件干爽的长袍,擦了擦被湖水浸湿的头发就走进了屋子。
林夫人目光落在崔祯还在滴水的发稍上:“这是怎么了?”
崔祯规规矩矩地行礼:“打扰姨母安歇了。”
虽然刚刚经过一场追击,崔祯仍旧十分镇定:“家中进了贼人,我怕姨母这边有危险,让人前来查看。”
“贼人?”林夫人不禁紧张起来,转头看向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道:“我们院子里没听到什么动静。”
林夫人立即又想到什么:“快去大小姐那边看看。”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崔祯道:“那贼人在湖中凫水被我发现,所以还要劳烦姨母让人查问一下,院子里有谁身上被水浸湿了。”
事关她们院子里的安危,林夫人自然不敢大意:“将院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再让侯爷的亲随四处找找。”
不一会儿功夫人都聚齐了,崔祯让亲随去查看。
“没有人头发是湿的,”亲随进来禀告,“除了顾大小姐屋子里,其他地方我们也仔细查过了。”
林夫人吩咐道:“我已经让人去唤珠珠,等珠珠来了,你们就过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外面有人道:“大小姐您慢着点走,天黑路看不清……”
说话间,穿着藕色的衣裙,散着长发的顾明珠就走了进来。
少女的眉目中含着几分的稚气,将屋子里的人都看过之后,视线径直落在了定宁侯身上:“大哥哥,你来了。”说着笑容满面的走了过去。
少女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豆香气,显然是刚刚沐浴过,鸦青的长发上面还泛着一丝水痕,就这样胡乱地散落地垂在那里,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的弱小。
林夫人见状不禁摇头:“怎么又不肯梳头了?”
崔祯还没有说话,少女已经欢快地走了过来,小手在崔祯腰上搜罗。
“珠珠,”林夫人叫住顾明珠,“不准这样。”
少女却好像没有听到。
在顾明珠的记忆中,崔祯时常会带些饴果来送她,久而久之,顾明珠见到崔祯就会下意识地动手去讨要。
在小孩子心里,饴果永远不嫌多。
别看人人都怕崔祯,在“小孩子”顾明珠眼睛里,却没有那些忌讳和威慑,今日的崔祯好像比顾明珠记忆中的更加和善,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为他接二连三痛失子女。
她这个从小到大都像个孩子的傻子,引起了他一些共情,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客气地加以利用。
崔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方才在湖边她已经体会过了,如果不是她谨慎小心,之前又有所安排,说不得就已经被他捉住,利刃还需磨,现在的崔祯就是她最好的磨刀石,连崔祯都没有半点怀疑,她这个顾明珠才算立得住。
“珠珠,我从宣府回来的路上买了饴果,”崔祯依旧沉着脸,声音却略显得轻柔,“明日这就让人取来给你。”
顾明珠这才再次露出笑容来,好像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大哥哥最好了。”
顾明珠那双眼睛里虽然少了灵动,却多了单纯和纯净,让人心中不必设防,每次看到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在没见到顾明珠之前,崔祯还想着问问荷包之事,看到她之后,却觉得没有了那个必要,以顾明珠的心智,扔荷包还是扔银子都一样,只是淘气玩耍而已,不可能记得其中的细节。
“好了,好了,”林夫人不舍得责怪女儿,吩咐管事妈妈,“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带大小姐进内室里,别着了凉。”
宝瞳和管事妈妈上前劝说顾明珠,发起了小孩子脾气的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挪动脚步。
说完这些话,顾明珠被管事带着向内室走去,到了门口她还又转头看了一眼崔祯,神情中全是对那饴果的盼望。
这就是小孩子,崔祯不禁想到自己早夭的那些孩子,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这几年他娶妻、纳妾,接连得了两男一女,却都没能长大,母亲因此疑神疑鬼,听道士说与周氏有关,想要将周氏的尸骨挖出来重新做法安葬。
这些都是小事,他无暇去管,随她们去折腾,只要他在外面稳住了大局,该有的他都会有。
崔渭带着人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又查找了几遍,结果一无所获。
“也许没有过来这里,”崔祯站起身,“我留下几个亲随以防万一。”
林夫人点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崔祯没有说,她也不方便再去询问。
崔祯和崔渭起身告辞。
出了院子,崔祯再次向周围看去,带兵打仗的人都懂得追踪,这院子是那人最好的藏身处,可那人却不在这里。
难道那人的身手竟如此之好?能够转眼就将他们甩下。
不会,以他的眼力却能看出那人的本事还做不到这一点。
崔祯道:“将整个宅子的下人都叫到校场上去,我要一个个查问。”他是回来处置这桩事的,不能第一天就让那贼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崔家兄弟离开之后,林夫人将顾明珠唤到她屋子里。
“今天就跟母亲睡吧,”林夫人将被子盖在顾明珠身上,“不要害怕,有母亲在身边。”崔家今晚恐怕会不安生,她怕有动静吓到女儿,也不知道崔祯能不能找到那贼人。
顾明珠看着林夫人:“好,母亲护着我,我也要护着母亲。”
虽然是孩子话,但林夫人听了心里暖暖的。
……
找了一晚上,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崔祯看着天空渐渐放亮,看向崔渭:“带着去湖里打捞吧!”虽然他知道那证据必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想借此了解昨晚的那人。
崔渭将要离开,崔祯道:“我让你找一些侦探手段高明的人,可有眉目了?”
大哥要的人,自然不是衙门里的人手,也不是寻常探子,他们手下的斥候不比这些人差,大哥是想要那些混迹坊间,以捉拿凶徒领赏为生的人。
借这些人的手段,能得到更多消息。
崔渭道:“这两年一个叫聂忱的人帮着朝廷抓捕了不少凶徒,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帮着朝廷破获两桩大案,这次山西闹贼匪,朝廷也找了聂忱前来。”
“再看看这聂忱怎么样,可用的话,早些招揽过来,”崔祯沉吟片刻道,“我收到消息,那人也动身前来山西了,要赶在他之前摸清局面。” hf();
第五章 大盗 感谢龟仙人和繁花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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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早早就起床,是做顾明珠另外一个好处。
谁都知道顾大小姐大多时间都在睡,大小姐睡觉的时候谁也不会来打扰,万一不小心吵醒了大小姐,大小姐会“头疼”好几日。
这就给了顾明珠许多独处的时间,以后她要经常出去,所以必须要让身边人知道她许多习惯,方便将来行事。
不过今日顾明珠早早就起床了,因为林夫人答应会带她出门。
趁着林夫人去与崔四太太说话,顾明珠坐在软塌上,仔细地看手中的字条,这就是从那商贾手中得到的线索。
那是一张简单的舆图。
宝瞳靠过来揉了揉眼睛:“小姐,奴婢的眼疾定然是严重了,要不然奴婢怎么看不明白这是什么。”
顾明珠点点头:“一会儿让厨房用桑叶、甘菊、羚角尖给你熬水喝。”
宝瞳捂住嘴巴:“奴婢这病是胎带的,想必也就这样了,小姐不用再为奴婢操心。”
说到这里,宝瞳向外看去:“小姐昨天看的那朵花开了,我去采过来。”
那不知名的小花如同小拇指大小,亏宝瞳能看得清。
顾明珠将舆图重新叠好,这舆图标注的地方离太原府不远,她要先让人去探探路。
“宝瞳,”顾明珠道,“一会儿我们出门时,你将这舆图送去老地方,不用说什么话,他们会知道怎么处置,那边有什么消息一并带回来。”
“小姐放心,”宝瞳道,“奴婢不会被人发现的。”
她最喜欢做这样的事,刺激的不得了,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眼睛都跟着亮起来,照这样下去,小姐多派她点这样的活计,她就不用担心什么胎带的眼疾了。
“小姐,喝茶。”宝瞳将一杯茶端到顾明珠面前。
顾明珠端起茶抿了一口。
宝瞳忍不住道:“小姐从这上面定然看出什么了吧?是不是很有问题?”
顾明珠点点头,除了这舆图透露的线索之外,整件事都有些蹊跷,周家女眷在官路上遇见受伤的商贾,又从商贾手中得到线索,这本身就很可疑。
尤其她拿到蜡丸之后,觉得疑点就更多了。
这种蜡丸里藏书信的法子很是稳妥,小小的蜡丸可以藏在衣服里,头发里,更有甚者将它藏在身体中、谷道后窍内,只要传信的人不将蜡丸拿出来,想要找到就要费一番功夫。
周家走的那条官路,平日里大约有几十辆马车经过,周家女眷遇到商贾时是巳时末,正是赶路的好时候,路上的行人不少,商贾能撞到周家求助的机会不太多,就算是巧合,周家管事看到一个浑身染血的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保护家中女眷,如何能让周如璋见到那商贾?
周如璋是个内宅小姐,平日里喜欢的都是女眷那些东西,又不擅长断案,不会主动去向商贾问话,除非商贾说了什么让周如璋十分感兴趣。
她猜测那商贾说的大约就是:“我是从山西来的商贾,不小心听到了贼匪说话想要报官,却被贼匪发现半路被劫杀,我手中有重要线索,有了这个定然能抓住那些贼匪……”
周如璋对崔祯觊觎已久,这样的事送到她面前,无疑是瞌睡时有人递枕头,她自然万分欢喜,想方设法也要将东西送到崔祯手上。
崔祯欠她一个人情,他们之间就能有机会继续来往。
整件事巧合的地方委实有些太多了些,所以,这八成是针对崔祯设下的一个局,不过设局之人想要达到什么结果,她尚不知晓。
可惜周如璋不小心丢了荷包,线索没能送到崔祯手里,不过那些人既然要对付崔祯,还会再用出别的手段。
崔祯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就要再多费一番功夫。
……
“珠珠,”林夫人走进屋子,“等急了吧?娘这就带你出去。”
林夫人脸上满是笑容,一双眼睛中却藏着忧愁,她刚收到京中的消息,和老爷一起筹备战马的官员畏罪自尽,御史上奏折说,那官员是被逼着担下全部罪名,至于为谁担罪名,自然是他们怀远侯府。
她能想到皇上因此必然勃然大怒,这些年勋贵的日子不好过,总会被人弹劾,仗着祖宗的公爵为所欲为。
老爷平日里已经很小心,没想到这次还是被人算计。
林夫人现在不知道自己离开京城来到山西到底对不对,她来山西之后四处走动没有任何结果,如果留在京城至少还能陪在老爷身边。
老爷写信给她,让她不用担忧,这些年勋贵屡屡出事,但只要不参与党争,不投靠任何一个皇子,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生下珠珠之后,她一直没能再有孕,这次好不容易喜事临门,她也希望能顺顺利利为老爷添个儿女。
想到这里,林夫人拉住珠珠的手:“这次法会人很多,你要跟紧了母亲,别到处乱跑。”
顾明珠点了点头,她求了好久才让母亲答应带她去法会,这法会是专为女眷办的,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女眷都会前去。
而且如果有人想要偷点什么,法会无疑是很好的地方。
商贾的货物被劫,或许还不能让许多人关注,但达官显贵家的女眷出了事,许多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
山西发生的几桩案子,从偷盗、劫货到杀人,一次比一次严重,就好像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所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林夫人正拿不定主意穿哪件衣服,顾明珠指了指哪件淡藕色的褙子:“好看。”
“好,”林夫人笑着道,“那就听珠珠的。”
这衣裙看起来十分普通,不会引人注意。
……
法会就在太原城内的金塔寺,寺内金塔中供奉着太后娘娘手抄的佛经,平日里就香火鼎盛。
眼见太后娘娘的寿辰就要到了,此次法会也是为太后娘娘祈福。
周如璋脸上施了厚厚的粉,却依旧遮盖不住憔悴的面容,昨日她将经过都禀告给定宁侯爷之后,侯爷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发她离开。
今天一早她遣人去问荷包之事,没有任何的回话。
周如璋捏紧了手,侯爷怎会如此的无情,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姐夫,都怪周如珺为周氏女眷丢了脸面,才让她们被崔家这样嫌弃,别人家的长姐都能为家中的妹妹撑撑脸面,周如珺倒好,差点搭进去整个周家,枉费了祖母含辛茹苦将其养大成人。
周如璋跟着周三太太下了车,就听到传来一阵笑声,她转过头就看到了顾明珠。
那个傻子也来了,怀远侯夫人也真敢带傻女前来,就不怕傻女丢了顾家的脸面?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上前行礼。
顾明珠如小孩子般随意应付了一下,周如璋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胸口生出一股火来,却又偏偏无法责难。
这个傻子比长姐更可恶。
顾明珠没时间理会周如璋,她将目光挪去了寺门口,寺外有衙差把守,看来府衙也是怕出差错,不过寺庙建在山间,常年香客络绎不绝,贼人可以提前混进来藏匿起来,等待今日动手。
进了山门,迎客僧将女眷引去后院歇息。
“怀远侯夫人。”
女眷们开始上前见礼,跟着母亲走了一圈,顾明珠就坐下来歇息,身边传来女眷们的低语声。
“这些日子山西不太平,希望法会过后能好起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早些抓住那些贼人。”
“那些贼人怎么就盯上我们山西了,七年前就有人为了偷盗朝廷银库,烧了朝廷赈灾用的粮食,许多百姓因此饿死,到现在那人还没有抓到。”
“七年前那贼人真是可恶,扮作了商贾开设粥厂,救济流民,让府衙对他少了警惕,他这才得手。”
七年前的大盗……
仍旧将污水泼在他身上吗?
听到这里,顾明珠拿了一块饴果放在嘴里,饴果甜甜的味道仿佛能化开那抹涌起的苦涩,安抚着她的心。
“我有一笔银子,你出去帮我做件事,我就将它赠与你可好?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当年他们都去了,可如今她活了,他们也要跟着她一起活。
七年前官府虽然没有抓到张老爷,但是他背着污名,被人算计重伤,改名换姓奔逃了几年,最终因为毒入脏腑,眼看大限将至,于是只身刺杀了个贪官,心甘情愿被抓入大牢之中,虽然如此却一直没有承认自己是当年偷库银的大盗,官府只当杀了个刺客,没有将张老爷和山西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杀了那贪官我也不后悔,杀人抵命,我也当有这样的结果,”张老爷笑得很豪迈,“但几年前我没有偷走库银,更不曾火烧赈灾粮,我不能承认,我始终没能弄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结果……如果你能出去帮我问问他,他害了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害那些百姓。”
她追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张老爷沉默半晌才道:“算了,我已经到这个地步,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没弄清楚之前我不想诬陷他,等到黄泉相会时,我再去问个明白。”
没想到重生后,她遇见的第一桩大事就与张老爷有关。
人已经不是那个人,盗却还是那个盗。
那个大盗要将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次他们能不能抓到她?
法会开始了,女眷们纷纷起身前往。
顾明珠站起身也要跟上母亲,目光一瞥就看到母亲坐过的蒲团上,有个亮亮的东西嵌在藤条空隙中。
那是一颗珍珠。
普普通通的珍珠,成色不好,并不值钱。
七年前的大盗,只要偷走东西都会放一颗珍珠,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张老爷将最后几颗珍珠送给了她。
那些珍珠在她死后或是被人捡走了,或是与她一起埋葬了,这都无所谓,珍珠是常见的物件儿,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让人起疑。
除非珍珠出现在案发之地,那它就有了特别的含义。
有人要借珍珠大盗之名害人,他们盯上的人是母亲。
“这是什么?”顾明珠捏着珍珠举起手大声道,“我捡到了一个东西。”
珍珠在她手上,“珍珠大盗”想要扬名,杀死握珍珠的人岂非更合适?如果那假货真的在这里,那……
顾明珠露出笑容,躲好了,我来寻你了。 hf();
第六章 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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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看着顾明珠手上的珍珠,不禁失笑。
这孩子,无论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是那么的新奇,捡到一颗珍珠就高兴成这般模样。
林夫人看了道:“八成是哪个女眷掉在这里的。”
“我的。”顾明珠宝贝似的将珍珠紧紧地握在手里。
“好,”林夫人笑着摸了摸明珠的头,“你先拿着,若是有人来寻,我们再还给人家。”
顾明珠点了点头,将珍珠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荷包中。
“走吧,”林夫人道,“一会儿法会上不要多说话,我们就祈福让你爹爹平平安安。”
顾明珠跟着林夫人向前走去,方才她的声音很大,应该很多人都听到了,那躲在暗处凶徒如果想要向母亲下手,更会时刻注意这边的一举一动。
他们的追逐从现在正式开始。
当年在大牢之中,她学到了许多闺阁女子永远都不会知晓的事。
何处杀人最方便,何处掩埋尸身不易被官府查到,怎么躲避官府的缉捕,严探花说过想要抓住凶徒,就要了解他们。
官和贼,杀人者和被杀者,不到最终没有定数,你追我逃,谁弱谁就会变成猎物,谁弱谁就会被杀。
只要了解那凶徒的想法,就能将他引入局中。
一个人独行在僻静之处会增加危险,但人多的时候同样不安全,尤其是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旁边又有护院和衙门的人守着,不由自主地就会放松警惕。
法会开始之后,女眷们全神贯注地听讲经,对周围的变化一无所知,被人盯上仍旧浑然不觉。
谁也不能想到,佛门净地,众人祈福之时,有人却在等待时机害人。
就在法会散了之后,许多人要去送供奉,剩下的女眷会被迎客僧引入禅房中等待,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她不能等到那时候,身边太多来来往往的人,局面不好掌控,而且她不能断定,她取了珍珠之后,凶徒是不是就放过了母亲改成来害她。
所以要在那之前,她要先动手,让躲在暗中的凶徒被她牵制。
法会刚过了一半,顾明珠开始晃动身子,林夫人看着紧皱眉头的女儿,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顾明珠看着母亲,堵起了嘴:“我想去……”
林夫人明白过来,时间太久了,珠珠大约想要去净房,她站起身准备陪着女儿一起前去。
“夫人,”周三太太发现蹊跷叫住林夫人,“如璋陪着珠珠去吧,一会儿我们还要送供奉。”
周如璋在母亲的目光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方才见到林夫人和崔四太太之后,母亲立即上前热络地话家常,这样一来她自然躲不过要与顾明珠相处。
林夫人看了看四周护卫的人,多了几分安心,低声吩咐管事妈妈:“请小沙弥帮忙安排一间禅房,让珠珠就在后院禅房里等着我。”
僧人将顾明珠几人带着去了后院。
周如璋看着那一举一动都透着傻气的顾明珠,立即想到荷包被丢入湖中的那一幕,与其面对这样一个傻子,倒不如找其他女眷说说话,也许还能打听出些消息。
姐夫现在对她已经很是恼怒,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没机会进崔家的大门。
“明珠妹妹,你先在这里歇一歇,”周如璋道,“我想起来还要结缘两本佛经带回去供奉,等一会儿夫人就来了。”
周如璋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再多留片刻,或许她就会失仪,不等顾明珠再说话,她转身走出了门。
片刻功夫就有僧人送来了茶点。
宝瞳倒了杯茶递到顾明珠面前,茶看着不错,素点心闻起来也很香甜。
宝瞳道:“小姐,你怎么不尝尝?”
“你吃吧。”
听到小姐的话,宝瞳忍不住去拿了块米糕。
“小姐不是很喜欢吃这样的素点心的吗?”
宝瞳将米糕送到嘴边,刚咬了一口,就听到耳边传来顾明珠的声音:“这样的寺庙做出的素点心一定很好吃,可惜了……”
宝瞳下意识地停住了嘴。
顾明珠接着道:“可惜我不想瘫软半个时辰。”
宝瞳慌忙将嘴里的米糕都吐出来,神情颇为哀怨:“这……这里面被人下了药?小姐您怎么不早说。”
顾明珠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衫:“我要出去了,你就在这些休息,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吃些糕点,那味道闻起来是曼陀罗花而非草乌,吃了也没有大碍。”
“小姐自己出去怎么行,奴婢得护着您。”
“今日不同,”顾明珠道,“你跟着我难免要打草惊蛇。”
禅房外有个人一直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正想要查看禅房里的情形时,禅房的窗子忽然打开了,顾大小姐踩着木榻从窗口爬出来,追着蝴蝶越跑越远,禅房里的丫鬟靠在木塌边,仿佛已经睡着了。
显然丫鬟吃了他下药的糕点,顾大小姐没有吃,不过落了单的顾大小姐已经成了俎上鱼肉。
顾大小姐一路走,一路去采野花,沿着禅房旁边的小径向山坡上爬去,一时起了玩性,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是顾大小姐运气不好,还是他今日太过顺利,竟然没有人注意到顾大小姐的动向,他跟在顾大小姐身后,一起向山坡上走去,那里会成为顾大小姐的丧命之地。
顾明珠一直走得额头上出了汗,才停下来歇脚,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碧空如洗,正是骄阳炽烈时。
她之所以选择爬上山坡,是从这山坡另一头下去就是存放金塔和高僧舍利子之处,既然他们借着“大盗”的名头来害人,就要做的缜密些,必然会去取些财物做遮掩,在这里害了她,就能走另一条路去盗宝,实乃一举两得,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那人定会按捺不住动手。
顾明珠将采来的花都抱在怀中,慢慢地靠向那平台处。
平台足够高,若是她这样的内宅女子失足摔下,必然凶多吉少,但换做会些拳脚功夫的人,可以保住性命。
她不想让那人跌下去摔死,留下一条性命以便府衙审问。
顾明珠走到平台边,蹲下身来摆弄旁边的野花,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曲调,不时地用手去抓抓发鬓,露出小孩子的憨态。
一条人影终于从树后走出来,慢慢地向顾大小姐靠近。
他本来的目的是林夫人,可顾家傻女却撞了上来,顾大小姐不但拿了那珍珠,而且半途离开了法会,又从禅房里跑出来,孤身一人摸上了山,他还以为众目睽睽之下害死怀远侯家女眷不容易,如今却只要一伸手就能达到目的。
身后的人影渐渐靠近,顾明珠却什么都没察觉,她的目光落在一朵更加漂亮的野花上,伸出手要去折来,大半个身子慢慢地探了出去。
跟在顾明珠身后的人见状立即猱身而上,手臂直奔顾明珠后背,虽然对付的是个女子,他却也用足了力气,必须一击得手。
却在这一刻,一道强烈的光突然刺向了他的眼睛,他眼前顿时白茫一片,惊诧之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还未稳下心神,腰上传来一个力道,狠狠地将他的身体向前推去。
脚下是细滑的砂石,加之方才他飞扑上前本就没有了重心,他竟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摔下了山坡。
看着那凶徒向下坠落的身影,顾明珠翻开手,手心中躺着一面小巧的铜镜,一切都如她设想的那般顺利。
她有些开心,却也有些失落,这样的凶徒八成只是马前卒而已,只希望能从这凶徒身上获得些线索。
接下来她该大声喊叫,将所有人引来,念头刚刚闪过,却听到树枝断裂的响动。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不会是那人的同党,否则方才紧急关头就该伸手相助。
既然不是同党,却一直藏匿在旁边不曾现身,是对她方才做的事起了疑心,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宝瞳……”
顾明珠脚下一软,跌坐在那里,整个人慌乱起来。
“宝瞳,你在哪?”
惊慌失措中,少女的声音变得沙哑,她仿佛没有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地向山坡下滑去,很快也要与那凶徒落得一样的结果。
就在她身体已经下去大半时,一条绳索卷住了她的腰身,她整个人被拉扯着拽了上去。
顾明珠转过头,看到了一双幽深的眼眸,那人面容严峻,目光冰冷,正静静地望着她,仿佛透过她的眼眸,窥探到她的秘密。
她立即变得更加慌乱起来,眼泪不停地从脸颊上滑落,不敢发出半点的响动。
“大小姐,大小姐……”
呼喊声传来。
“珠珠……珠珠……”
听到这声音,顾明珠脸上涌出了喜色,艰难地爬起身,就要向前走去,却“忘记”了腰间还束着绳索,她结结实实地被绳索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向那男子扑了过去。
顾明珠下意识地伸出手,张牙舞爪地扒住了那男子的衣袍。 hf();
第七章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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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攀上那男子衣袍的瞬间,一股大力迎面而来,将她的身体甩开,紧接着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男子的眼眸不悦地眯起来,向外丝丝冒着寒气,好似她敢再扑过去,他就会用剑将她捅个窟窿。
寻常人自然吓得脸色苍白,可她只是个傻女,脑子混沌起来,看不懂那些隐晦的神情,要说她能有什么情绪,那就是刚刚凭白被摔了一下,伤心无法自抑,于是尖声大叫:“母亲……宝瞳……呜呜呜……”
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能响彻整个金塔寺。
魏元谌再次皱眉,眼前的女子一副痴傻的模样,做出的事让旁人看来可笑至极,可没有这副懵懂的神情,只会让人惊吓。
一个柔弱的女子,却像个经常杀人的惯犯,动作利落毫不留情,没有给那人任何抵挡的机会。
怀远侯长女痴傻也算朝中人尽皆知之事,作为勋贵家的女眷,如何能装疯卖傻十几年?除非整个顾家都在帮忙哄骗外人。
侯府这样费尽心机安排目的何在?他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无法对顾大小姐的痴傻提出质疑。
不过来日方长,怀远侯的案子还在他手上,他会找机会探个虚实。
魏元谌抬脚就向山下走去,那本来趴在地上的顾明珠却立即起身追了上来。
顾大小姐脸上挂着泪珠,看着弱小无助,可怜至极。
这就像草叶子上的露水,晶莹剔透,细微无害,但只要走过去,就能被它们无声无息地湿了衣角。
魏元谌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那男子的步子很大,顾明珠追得甚是辛苦,原以为他不想人前露面,转眼就会加快脚步,消失得无影无踪,到那时她就可以坐下来歇着,等待家人找过来,可他却偏偏步幅不改,让她能一路跟着,却又追不上,如同在戏耍她。
如果她因此心生恼恨,必定要在脸上露出些端倪,那就被男子抓住了痛脚,幸好她早就适应了顾明珠的身份,怎会随随便便就被戳穿。
一个刚刚受了惊吓的孩子,不敢再一人独处,即便那人可恶也要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个走,一个追。
她掩饰的很好,他也很有耐心。
顾明珠借着抹泪的机会,掏了一颗蜜饯送进嘴里,眼前这男子果然没那么好糊弄,好在他虽怀疑却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她手里的铜镜是金塔寺中的,她一直拿着摆弄,镜子会将阳光照在那凶徒眼睛上,纯粹是巧合,至于为何会推那凶徒,自然是因为她见到陌生人扑向她,心中惊慌失措,所以伸出手抵抗。
这番说辞虽然不能出于她的嘴,但是大家经过猜测、查证会将整件事的经过整理出来,寺庙中人还会说她手里握着的是准提宝镜,是准提观音大发慈悲救了她一命。
这男子一人起疑,改变不了结果,不过日后她在此人面前要更加小心。
方才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忧,才借着一摔对此人稍作探看。
她不能对这个可能会威胁到她的人,没有任何的了解。
男子的长袍下穿了一件贴里,多裹上这样一层衣衫,让他整个人多几分稳重、内敛,想来他往常也颇为注重这些。
年纪不大,已经颇有几分威势,却依旧还要如此,他平日里做的事恐怕远超他的年纪所能担当。
腰间至少有两把匕首,长袍下应该有块类似符信的物件儿,可惜她的手指只是“不经意”地在他腰间一掠而过,并没有摸得清楚。
这些细节让她对此人做了大致的猜测,他八成是府衙中人,有官职在身,出现在这里是盯上了那凶徒。
到底是否如此,还要再做佐证。
至于相貌,她没有看的太仔细,人的脸最会骗人,对于一个陌生人,她首先感兴趣的是他的习惯、装扮,以及随身携带的物件儿,最后才会琢磨他的神态,所以脑海中只有大致的轮廓。
那双深如寒潭般的凤眼让她觉得似是有几分熟悉,只不过其中的冷漠和疏离却是生平未见。
顾明珠正在思量,不远处隐隐见到有人寻了过来,等她看清楚了林夫人,立即大喊大叫:“母亲……母亲……我在这里。”仿佛已经将那男子忘在了脑后。
家人来了,陌生人自然就是过墙梯,用完即抛,这样的表现才符合她的身份。
林夫人看到女儿,紧绷着的心终于略微放松了些,她快步走到顾明珠身边,一把就将顾明珠搂在怀里:“珠珠,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会弄成这般模样。”
顾明珠搂住林夫人脖子,继续流泪:“母亲,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宝瞳……”
林夫人轻轻地拍抚着顾明珠的后背:“珠珠不用怕,母亲在这里,母亲这就带你回家去。”
半晌,顾明珠才停止了哭泣。
林夫人虽然不想女儿再伤心,但有些话还是不能不问,女儿身上狼狈显然是经历了波折。
林夫人紧张地向周围看去:“珠珠,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她从法会上回来时,见到宝瞳靠在木塌上昏睡,好不容易才弄醒了宝瞳,问清楚了整件事来由。
这才知道有人故意在茶点中下了药,珠珠不在禅房中定然是被人带走了,想到这里她吓出一身冷汗,立即吩咐家人去找,好在将珠珠找到了。
顾明珠听到这话,仿佛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立即抬起头四处寻找。
林夫人心中警铃大作,立即看向一旁的管事。
管事会意,将林夫人与顾明珠围在中间。
顾家人搜罗周围,没有发现其他人踪迹。
林夫人担忧地望着女儿:“有人跟着你?”
顾明珠点点头。
林夫人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口:“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顾明珠仔细想了想,然后伸手摸了摸腰上被绳索缠过的地方:“他……他……”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小脸上满是急切的神情。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恰好赶过来,看到顾明珠满身狼狈的模样,周如璋心中不由地一喜,这傻子总算吃到了苦头,她积压在胸口多日的郁气登时散了些。
站在旁边看了半晌,周如璋愈发的欢喜,虽然顾明珠没有说清楚,她却看了明白,这傻姑娘分明就是被人轻薄了。
被一个凶徒轻薄,传出去了必然被人笑话。
“林夫人,您还是别问了,”周如璋走上前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恐怕会让明珠妹妹名声有失。”
周如璋话音刚落,只觉得腰上一紧,顾明珠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林夫人的怀抱,走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周如璋刚要挣扎,忽然意识到顾明珠的意思,忙阻止上前的管事妈妈:“没关系,明珠妹妹是要将方才的经过做给大家看。”
看来一切真的似她想的那般,不知接下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周如璋不再挣扎,抬起眼睛准备去看林夫人难过的神情,不过下一刻顾明珠的手突然松开,重重地在她身上推了一把,她没有任何准备,脚下踉跄立即跌倒在地。
周围登时一阵安静。
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手臂被一块石子硌得生疼,让周如璋差点就哭出来。
该死的傻子,明明吃了大亏,可在这时候她偏偏不能发作,周如璋红着眼睛,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周家管事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周如璋。
林夫人急忙赔礼:“这可怎么好,伤到了周二小姐。”
“珠珠你……”林夫人不舍得责怪,却不免要做做样子,周二小姐方才那看戏的神情,颇让她心中不快。
周三太太就要说话,却不料被旁边的宝瞳打断:“小姐是说,那人推了你一把?”
顾明珠欣喜地望着宝瞳不停地点头。
那人用绳子缠住她的腰,又将她甩在地上,这些经过衙门也会问起来,既然如此她不妨借着周如璋说清楚。
周如璋想要看戏,就要付出些辛苦才是。
“夫人,衙门的人来了,说是在山下找到了凶徒。”
林夫人心中一喜:“我们过去看看。”
寺庙里丢了女眷,这事非同小可,衙门与顾家人分头寻找,顾家在山上找到了顾大小姐,衙门发现了从山坡上坠落下来的凶徒。
此人身上穿着僧衣,一副沙弥的模样,寺中主持上前辨认发现其并非本寺僧众。
“阿弥陀佛。”寺中僧人不禁念起了佛号。
女眷们议论纷纷,好在菩萨保佑,没出什么大事。
太原府通判匆匆赶过来,看了眼那重伤昏迷的凶徒,立即去求见怀远侯夫人:“夫人,能否请大小姐前去辨认一下。”
顾大小姐本就心智不全,自然认不出那凶徒,只能手舞足蹈般地胡乱比划,大概让大家知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最重要的是,她透露出今日在山上,她一共遇见了两人,一个从山坡上掉下来,一个走掉了。
太原府通判将整件事整理成口供,马不停蹄地送到了一处院子里,毕恭毕敬地交到魏元谌手上。
眼看着魏元谌将整个口供看了一遍,太原府通判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魏大人,怀远侯家大小姐说遇见的另一个凶徒,是不是……您啊。”
“咯”。
太原府通判似是听到门外传来笑声。
不过很快“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再次传来,太原府通判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人在笑,而是魏大人的下榻之处有只下蛋的母鸡。
“大人,这里接近市井,不如下官再为您寻个地方落脚。”太原府通判额头上有了汗水,若是让崔家和皇后娘娘知晓他这样怠慢魏大人,恐怕他的结果不会太好。
这位可是深受皇上信任的外戚子弟啊。
魏元谌口气生硬:“你对那位顾大小姐可有几分了解?”
太原府通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位从小就有痴傻病。”
“不会有错吗?”魏元谌接着道,“我亲眼看到她将那凶徒推下了山坡。” hf();
第八章 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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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通判听魏大人的话一愣,皱眉思量片刻,仿佛就已经想了明白。
“大人,”太原府通判道,“下官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魏元谌没有说话。
太原府通判紧张地吞咽一口,仗着胆子继续道:“别说顾大小姐从小就有痴傻的毛病,就算是寻常女眷想要杀那样的人也是不易啊。
卑职等人仔细查看过,若是顾大小姐有意害人,便要事先知晓凶徒的目的,独自一个人引凶徒上山,最后靠一己之力推那凶徒下山,这前后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些事换做卑职也做不到。”比起这个,他觉得凶徒失手,机缘巧合之下顾大小姐逃过一劫,这样的解释才更加合理。
太原府通判冯安平说完这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魏大人依旧沉着脸,他心中一凉,该不会没有顺着魏大人的意思说,魏大人就要惩办他了吧?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算丢了官职,也不该为魏大人做事,万一没有办好差事,下场可能会更加凄惨。
怪只怪他为了自保,太子的人来拉拢他时,他向太子爷送过礼物以保平安,结果不知怎么被这位魏大人发现了,前几日魏大人来到太原府,直接就进了他家大门,提起了这件事,虽然他觉得魏大人手中不一定有确凿的证据,可他仍旧不敢冒险。
朝廷明令凡结党营私者一律严办,当年二皇子和长公主出事牵连了许多官员,就连魏皇后的母家也因此被牵扯入狱,魏大人亲身经历过这些,其中的门道自然再清楚不过,想要找个借口将他这个通判送入大牢,那简直比抠脚丫子还容易。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冯安平想到这里,趴在地上趁机再次为自己辩驳:“大人明鉴,卑职没有结党之心,拿出礼物真的只是为了能够保住官职。”他怎么敢去招惹太子爷,现在说整个山西都在太子手上也不为过,不拜太子这座大山,如何能在山西立足。
魏元谌打断了通判的话:“接着说这桩案子吧!”看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对顾大小姐起疑,他手中也没有确实证据,他会向冯安平提及也不过就是试探一下此人的态度。
这件事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是他多疑了,要么是顾大小姐手段太高,不管真相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要多多留意那位顾大小姐。
冯安平体贴地上前为魏大人倒了杯茶:“那凶徒什么都不肯招认,不过我们从他身上搜出几颗珍珠,顾大小姐也曾在金塔寺里捡到一颗珍珠。”
就是那些珍珠,让府衙许多人为之色变。
冯安平道:“七年前山西曾闹过‘珍珠大盗’,那‘珍珠大盗’盗走财物之后,都会留下一颗珍珠表明身份。
“珍珠大盗”开始只对士绅、官员下手,后来竟然劫走了库银,为了能够顺利脱逃,他点燃了存放赈灾粮的敖仓,吸引衙差前去救火,等府衙发现中计时,那‘珍珠大盗’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虽然后来朝廷四处缉捕‘珍珠大盗’,可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没有半点的消息。
现在这珍珠再次出现在太原府,衙门里都在猜测是不是‘珍珠大盗’回来了。”
“当年的‘珍珠大盗’不是凭空消失吧?”魏元谌淡漠的声音传来。
冯安平立即红了脸,虽然七年前他还没入仕,可他来到太原府之后仔细整理过历年案宗,读过有关‘珍珠大盗’的旧案卷,那盗匪犯案多次,却都能全身而退,既然都没有交过手,也没有人目睹过案情的发生,自然就不知晓这“珍珠大盗”到底是何模样,所以即便“珍珠大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凭空消失”不过就是想要保住衙门脸面的说法。
魏大人果然不留半点情面。
魏元谌道:“之前查无线索的‘珍珠大盗’就这么容易被抓到了?”
冯安平立即辩解:“自然……不会这样容易,不过抓到的这个凶徒很有可能是‘珍珠大盗’的同党。
库银案之后,‘珍珠大盗’再也没有现身过,直到在金塔寺发现了珍珠,如果真是珍珠大盗回来了,那么最近在山西发生的劫案可能都出自“珍珠大盗”之手。
七年前的库银案一直没能有结果,也许这次能将两桩案子一并查清。”
冯安平说着胸口涌上一股热血,如果能抓住那大盗,他也算没有白白做这个通判,尤其是当年的库银案,赈灾粮被烧,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这本就是他做了太原府通判之后,发的第一个宏愿。
“同一个人作案,不一定就要用相同的手法,同理,这桩案子发现了珍珠,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借‘珍珠大盗’混淆视听,不可妄下结论,你们太原府衙就这样查案,不如早些卸下官职,向朝廷请罪。”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如同一盆冰水将冯安平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冯安平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魏元谌淡然道:“不过现在的盗匪案与七年前也有些相似之处。”
冯安平立即来了精神,看向魏元谌,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魏元谌道:“不管是‘珍珠大盗’还是现在出现的盗匪,每次都能轻易得手,等到衙门赶到时,查不到任何的线索。
这次的金塔寺能抓到凶徒,衙门已算立了大功。”
冯安平恨不得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在这里,哪是他们立了大功,分明是那位顾大小姐运气好躲过一劫。
魏大人又事先猜到法会上会出问题,衙门只是捡了个现成的凶徒。
冯安平哭丧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片刻,又仔细想想魏大人的话,冯安平脑海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魏大人好似在提点他。
冯安平急着道:“莫非衙门里有人与盗匪串通?每次都能互相通风报信,衙门四处盘查时,就能顺利脱身。”
魏元谌目光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却让人看一眼便不自觉地想要躲闪,冯安平立即垂下头:“卑职这就回到衙门中仔细查看,若是有人故意接近那凶徒,卑职就会立即将他拿下。”
冯安平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院子中特意仔细瞧了一眼,一只大公鸡正在地上找食吃。
奇怪了,不是母鸡吗?怎么变成了公鸡,冯安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人,那是魏大人贴身护卫初九。
初九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尊泥塑。
冯安平捏了捏怀里的小纸包,这是来的路上他特意包的酱牛肉,想要用这东西贿赂贿赂初九,可再瞧瞧初九那严肃的模样,像极了其主子的风范,想到这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立即卸掉了,万一牛肉没送成,初九跳起来给他一刀,那可如何是好。
冯安平立即将怀里的酱牛肉捅得更深了些。
“你与怀远侯很熟悉吧?”淡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冯安平后悔自己没跑得快些,转头硬着头皮道:“我祖父曾是老侯爷麾下千户,不过也不是什么委以重任的千户,能任职纯粹靠的是裙带关系,我祖父没什么本事,后来因为贿赂副将被老侯爷责罚,如今我与怀远侯府就只剩八竿子打不着的裙带关系了。”
魏元谌道:“这么说,顾大小姐是你的表妹。”
冯安平欲哭无泪,他根本什么都没说啊,分明魏大人此前就已经知道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不过卑职方才没有替顾大小姐说话,顾大小姐从小就得了病症,怀远侯府没少寻医问药,大小姐虽然有顽疾在身,却性子纯善,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敢踩,绝不会害人。”
冯安平彻彻底底地明白为何魏大人会名声在外了,年纪不大,却行事沉稳,手段老辣,站在那里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喜怒。
“不要将我的事透露给顾家。”
魏大人淡淡的一声吩咐,远胜于一切疾言厉色的要挟。
冯安平躬身道:“卑职绝不敢向第三人提及。”
走出院子之后,冯安平发现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做完这桩案子,他就要与魏大人彻底断绝关系,否则他恐怕会活不到娶妻生子那一天。
正想着,冯安平再次受到了惊吓,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安平转过头看到了初九。
“初九,是不是大人……”
“牛肉拿来。”
冯安平的脸僵在那里,初九怎么知道他有牛肉,总不会行贿时又被抓个正着吧。
“初九,你这是要……”
初九道:“喂鸡。”
门被重重地关上,冯安平眨了眨眼睛,魏大人家的鸡果然也这般与众不同。
屋子里。
魏元谌慢慢地喝着茶,初九走进来禀告:“公子,顾大小姐将凶徒推下山之后,您让我去查看情形,我瞧见顾家下人正在寻找顾大小姐。
顾家下人刚好走到那凶徒坠落处附近,若非听到顾大小姐喊叫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受伤的凶徒。”
魏元谌点了点头,如果顾大小姐故意算计那凶徒的话,定然会让人等在山脚下,以便确认那凶徒的生死。
怀远侯夫人从法会上回来,发现顾大小姐不见了,开始让家人在寺里四处寻找顾大小姐的踪迹,刚好就能找到那跌下山坡的凶徒,安排的可谓是万无一失。
性子最纯善吗?
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见得吧!
……
顾明珠洗了澡,换好衣服,又变得干干净净了。
林夫人心疼地给女儿腿上上药:“疼不疼?”
顾明珠摇头,不过就是蹭破了些皮,算不上什么,经过了今天的事,她拿定主意,尽量让那些危险远离顾明珠这个身份,也许做起事来会麻烦些,但可以减少危险,她要多给自己加几层保护才行。
顾明珠看向窗外,这个时辰了,她让宝瞳送去的线索,聂忱应该拿到了吧?
……
聂忱快步走进一处庄子中。
下人将他领入书房,紧接着送上来一只小巧的竹筒。
等到下人离开,聂忱将竹筒打开,倒出了里面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张简单的舆图。
聂忱仔细地将舆图上的消息记好,然后凑在灯下将那张纸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聂忱才走出了屋子。
“老爷没回来吗?”聂忱问过去。
“没有。”下人回答的很干脆。
聂忱点点头,一年多以前他因为查案被人陷害入了大牢,幸亏被长老爷伸手搭救,后来他与长老爷联手查案,顺利破了几桩要案,他心中对这长老爷很是钦佩,不过可惜的是,他却从来没见过长老爷真容。
这次的盗匪案他们又开始各自寻找线索,若是有所发现就要知会对方,惭愧的很,到现在为止,他查到的消息不多。
每次他都要输上一筹,让他不禁有些沮丧,不过既然还没有到最后,一切尚有变数。
聂忱快马回到城中,正准备前往府衙,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聂先生吗?”那人道,“我家大人有请。” hf();
第九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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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忱走进了崔家大门,被人带去了前院的书房之中。
定宁侯府崔氏,太祖时立下大功授丹书铁券,如今已经传了四代,第三代定宁侯在边疆打了败仗,葬送了几万雄师被朝廷责罚,从此不得重用,崔家也开始显出败象,直到十三岁的崔祯偷偷离开家边疆投军,才算逐渐扭转了定宁侯府的局面。
崔祯总会挑选出挑的崔氏子弟带上战场,有意的培养族中子弟,可见崔祯是个目光长远之人,所以与这位侯爷相处,要愈发多几分小心。
聂忱见到屋子里的两个人,立即向主位上的崔祯行礼:“聂忱拜见定宁侯爷。”
语毕又转向崔渭,唤了一声:“崔大人。”
崔渭伸手道:“聂先生请坐吧!”
下人端了茶上来,轻轻地阖上了书房的门。
崔渭接着开口道:“聂先生可知我们为何请你前来?”
聂忱点点头:“侯爷和崔大人为的是太原城内的几桩案子。”
聂忱不等崔祯和崔渭再问话,接着道:“在下常年在坊间行走,做的都是走镖、缉捕朝廷悬赏的逃犯、为朝廷探查案情之事,能被侯爷唤来崔家,定是与这些有关,太原府如今闹得最大的就是盗匪案,侯爷是想要在下在坊间帮侯爷查问消息。”
聂忱说完话抬头直视崔祯:“不过在下这样行走坊间的人,也有自己的规矩,在下事先向侯爷禀告,以免日后侯爷怪罪。”
崔渭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一眼崔祯,见崔祯脸上没有怒容,这才松开了眉角,不过这次却没有擅作主张回应聂忱。
崔祯道:“说吧。”
聂忱这才道:“我们这种人乃市井小民,靠的是朝廷悬赏过日子,让我们查案,我们只会在意案子本身,绝不敢妄议权贵和时局。”
这话说的十分含蓄,崔祯目光深沉,这聂忱的意思是说,只会拿钱为他办事,不会依附他成为崔家的人,他还没有开口提及这些,聂忱拒绝的倒是很干脆。
崔祯看一眼崔渭,崔渭掀开茶盘上的遮盖,茶盘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个20两的银锭。
聂忱站起身:“多谢侯爷。”说到这里不禁脸上露出些迟疑的神情。
“怎么?”崔渭看出端倪,“嫌银子不够?”
聂忱道:“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侯爷对此案应该有些线索,这一点恐怕衙门都及不上,为何会召在下这样的人前来。”
崔祯抬起眼睛,目光中略微带着几分杀气,那是常年驰骋沙场的武将才会有的威势:“你知晓些什么?”
聂忱不卑不亢:“周家女眷不曾带消息给侯爷吗?”
崔渭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逝,崔祯面色却依旧平静:“你怎知周家女眷会带消息给我?”
聂忱道:“那要从近来山西的几桩盗匪案说起。”
去年山西旱情,朝廷虽下发了赈灾粮,却还是因此多了不少流民,入春之后开始有流民踞山作乱,府衙发了种子和田地进行安抚,让流民耕种恢复农事,此举甚为有效,山西的流民也算得到了控制。
谁知入夏之后,又开始发生盗匪案,那些大商贾有镖局押送货物他们不敢下手,那些独自行走的小商贾屡屡受害,太原府同知亲自查案却一无所获。
这些情形崔祯、崔渭自然早就知晓,聂忱也不多说:“那些盗匪案中商贾虽丢失了财物,却不曾有人因此丧命,直到丁老爷那一桩案子,盗匪不但抢夺了丁家的财物,还向丁家商队所有人下了杀手。
丁老爷重伤后侥幸逃脱,在官路上遇见了周家女眷的车马,等府衙的人赶到时,丁老爷已经丧命了,丁家人死状十分凄惨,特别是丁老爷父子全都受过折磨,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凶徒泄愤,要么是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消息。
我一路追查也想找到其中的线索,知晓了周家女眷在太原府落脚,就在周家女眷到定宁侯府做客当日,侯爷也从宣府赶回,于是大胆猜测,周家女眷也许从丁老爷身上获知了一些重要的线索前来交给侯爷。”
望着沉默的崔祯,聂忱道:“难道我猜错了?周家女眷并没有拿到线索?”
“拿了,”崔祯淡淡地道,“但未能交到我手中。”
聂忱脸上立即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怎会如此?难道周家女眷半路被人盯上了,所以……”
崔祯接着道:“那线索是在崔家丢失的。”
聂忱神情反而平静下来:“这就是侯爷寻我来问话的原因。”面色虽然恢复如常,他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与长老爷分头去寻找丁家案的线索,在长老爷宅院中,看到那张舆图他就知道长老爷得手了,不过他想不到长老爷是如何找到的。
听到定宁侯的话,他才清楚其中细节,周家女眷拿着线索来到崔家,原本要转交给定宁侯,却被长老爷拿到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线索却没有被定宁侯抓到。
长老爷当真是厉害,怪不得每次查案都能抢先他一步,千金易得,良师难求,长老爷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是他半个师父,他日后要多向长老爷请教。
崔祯道:“你可知太原府内有没有一个轻身功夫极高之人?”
聂忱不禁道:“侯爷指的是?”
崔祯道:“我看到那人的身影,却没能将他追上。”事后他带着人将崔家上下盘查一遍,确定那人已经不在宅院中,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人在他们眼皮底下离开了。
聂忱摇摇头:“太原府悬赏捉拿盗匪,最近坊间的确来了不少好手,但能够在侯爷面前逃脱,避过崔家的护卫的绝非寻常人。”
崔祯道:“如果看到这样的人,立即要送信来崔家。”
聂忱应声:“拿了侯爷的赏银,在下必当尽心尽力,坊间探听到任何消息都会禀告给侯爷。”
崔祯站起身:“等会儿与我一起去府衙大牢。”
崔祯快步走出屋子,崔渭立即跟了上去,兄弟两个走到内院里,崔渭忍不住道:“大哥为何要将丢失线索的事告诉那聂忱?”
崔祯跨进东院内室中:“既然要他查案,就要说清楚。”
崔渭不明白:“大哥之前还犹豫用不用坊间之人,怎么会突然拿定主意?”
崔祯目光闪烁:“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在金塔寺,珠珠若是遭人毒手,结果会如何?”
崔渭抿了抿嘴唇:“怀远侯必定要追查此案,不找到凶徒绝不罢休。”
怀远侯在政途上没有建树,但是对妻女却格外的爱护,这次丢失马匹,怀远侯宁愿承担罪责被罚,不曾有任何辩驳的话,可如果涉及妻女结果就会不同。
崔渭道:“大哥是担心有人故意将勋贵卷入其中。”
“少用我们的人手,免得被人算计,”崔祯道,“如果就是简单的盗匪案,没有人在背后操控那是最好,万一有人想要搅动风雨,我们还能为自己留下退路,用坊间的那些人查案,他们并非属于我们定宁侯府,他做的事可以与我们有关,也可以与我们无关。”
崔渭躬身:“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说着叹口气,“朝廷内斗不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除此之外,”崔祯道,“还要防备魏家人。”
“我始终不明白,那魏元谌为何总与大哥作对,”崔渭道,“我们崔家与魏家从未有什么过节,那魏元谌却三番两次驳大哥的面子,仗着外戚的身份就任意妄为。
魏皇后膝下无子,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魏家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处处树敌对他绝非好事。”
崔祯吩咐道:“不能小觑他,魏家出名将,就连皇上都心生忌惮,你哪里来的胆识大意轻敌?”
当今皇上在潜邸时,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娶了魏氏为妻,登上皇位后,又恐魏氏权大加以制约。
好在魏皇后先后生的两个皇子都纷纷夭折,第三胎的公主也只活了三日,魏皇后因此心灰意冷不再求孕,五年前魏家被卷入谋反案更是元气大伤,魏皇后担惊受怕以致重病缠身,时至今日魏家对皇上已构不成威胁,皇上终于可以安心用魏家这柄利刃披荆斩棘。
不管魏家和魏元谌最后结果如何,至少现在谁与魏家对上都不会轻松。
“走吧,”崔祯道,“先去大牢里看看。”
……
“香不香?”林夫人吩咐人将熏香点上,笑着看顾明珠。
顾明珠点头:“香。”说着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看着女儿的憨态,林夫人笑容更深了些:“那就早些睡吧。”这香有安神的作用,她是怕珠珠受了惊吓,晚上会睡不安稳。
顾明珠乖顺地闭上了眼睛,本意是要装睡等林夫人离开,谁知迷迷糊糊中倒真的睡着了。
她依稀梦到了前世的情形,她提着药桶走在漆黑、潮湿的大牢中,最终停留在一个牢房外,草堆上蜷缩着一个人影,她将手里的黍饼掰碎送入那人嘴里,那人昏迷之中不肯张嘴。
“吃吧,不吃就真的要死了。”她张嘴劝说,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他的身上滚烫如火炭,她将冰凉的手压在他额头上,似是在对他说话,也似是在劝说自己:“活着才有希望。”
“小姐。”宝瞳的声音传来,顾明珠豁然惊醒。
奇怪了,她好久没梦见前世的事了,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被吓到了?
可她明明没有害怕呀! hf();
第十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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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思量之后,顾明珠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正觉得口渴,宝瞳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中。
宝瞳低声道:“崔四老爷回来了。”
回来的还真快,顾明珠端起杯子放到嘴边:“崔四老爷带人去清源县的庄子上,怎么说也要一个月才能归家,怎么才走了两日就突然回来。”
宝瞳道:“奴婢也觉得蹊跷,四老爷还将今天去金塔寺的管事妈妈叫过去了。”她没事出去遛眼睛的时候,走到翠竹夹道,就看到那两个管事妈妈提着灯快步去了主屋。
“珍珠大盗”一出,果然太原府为之一震,她之所以在崔家玩的“开心”,央求母亲多留在崔家几日,就是因为在太原府崔氏根基很深,七年前崔氏就曾帮官府一起捉拿“珍珠大盗”,对这桩案子绝非一无所知,留在崔家方便她打探消息。
现在就看谁先憋不住露出马脚,希望聂忱能有所收获。
顾明珠下床走到桌子前,伸手调亮了桌子上的灯。
宝瞳立即将准备好的书递了过去。
“小姐,”宝瞳望着顾明珠,“累了一天,您还是好好歇着吧,就别看书了。”
宝瞳是真的心疼,小姐的病好了之后,每日里都要写字、读书,她是识些字的,也想要做个贴心的陪读,可小姐读的那些书,其中许多字她明明认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有一些药理、医理的书和方剂,更是让她看过之后眼疾愈发严重,为了保住眼睛,她也只好放弃。
不管能不能陪读她都是贴心大丫鬟,小姐许多事都还要她来安排哩,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心宽不少。
小姐读完了就会让她带出去卖掉,这几年她买来卖出的书,堆起来大约快要有房梁那么高了吧!
“小姐,”宝瞳认真地道,“您不是想要去考状元吧?我听说进贡院可是要搜身的,到时候万一被人发现您是个女子,那可真就糟糕了,除非他们的眼睛都像奴婢一样不中用。”
顾明珠没有抬头:“我新学了一套治疗眼疾的针法,还没有试过。”
话音还没落,屋子里就已经没人了。
顾明珠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书本,慢慢收起了嘴角漾起的笑意,状元吗?如果她是个男子,当初在周家时,说不定真的会被期望考取状元,毕竟周家上下出过三个状元,父亲又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个。
她在书房中看过父亲的画像,翩翩公子,一表人才,她的相貌大多源于父亲,用容娘子的话说,便是画也画不出来的好姿容。
父亲十九岁进士及第,高中状元,入职翰林院,后因品端识博,被申首辅举荐为侍讲学士,申首辅总在人前夸奖父亲,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一次陪都随扈时,为了救大皇子失足溺亡,就这样匆匆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将对父亲的思念放在了她身上,可最终还是没能过这一关,突然在一天晚上母亲投缳自缢,追随父亲去了。
父母双双离世,她就被接到了祖母身边教养,究竟是年纪太小,对父母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可她稍稍长大一些,就去读父亲读过的书,仿刻父亲留下的印章,念父亲写的明经贴,弹母亲留下的七弦琴,好像父亲、母亲还在她身边一样。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会很好吧,可她也做了牢中亡魂。
说来凑巧的很,她的死与当年父亲救下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有关。
许是父母庇佑,让她成了顾明珠,她重新练字,改变习惯,做好顾家长女,完全与周如珺脱离关系,却总有一天,周如珺还会出来做完她该做的事,了结未了结的恩仇。
顾明珠刚将手里的书翻了两页,一盘蜜饯子就被宝瞳端到了眼前。
顾明珠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好甜。
……
崔四太太房里,管事妈妈将金塔寺的事原原本本与崔四老爷说了一遍。
吩咐管事妈妈们退下,崔四太太上前道:“老爷是听说金塔寺的事所以赶了回来?”如果是这样也太快了些。
崔四老爷道:“我走到半路,想到太原府连连出事,怀远侯夫人还在家里做客,虽说庄子上的事也迫在眉睫,却更怕你一个人在祖宅难以应付。
这样一看,多亏我回来了。”
崔四太太点点头:“想想都觉得后怕,珠珠也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崔四老爷问道:“你可看见了珠珠捡到的那颗珍珠?”
崔四太太奉茶给崔四老爷:“妾身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珍珠不大,看起来成色也不好,恐怕只能送去药铺用处。”
不知道为什么,崔四太太觉得老爷的脸色更加晦暗了些。
“老爷怎么了?”崔四太太道,“您也是想到了‘珍珠大盗’?”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目光微微凝滞:“还有谁想到了?”
“大家都这样说,”崔四太太上前帮崔四老爷更衣,“老爷你说,‘珍珠大盗’应该有很多帮凶吧。”
“胡说些什么,”崔四老爷突然扬声,“这也是你随便议论的?”
崔四太太吓了一跳:“妾身只是看那害珠珠的凶徒,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七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盗走库银,定然就是那盗匪的帮凶。”
崔四老爷表情缓和了些,坐下来让崔四太太服侍着洗脚:“侯爷怎么说?”
“侯爷带着人去衙门审问那凶徒了……”
崔四老爷的脚立即从盆子中拿出来。
“是不是水温不合适,”崔四太太忙用手试了试,“是有些热,老爷长途跋涉烫一烫才舒服。”
崔四老爷又缓缓地将脚送了进去,这次没再说什么,半晌才被崔四太太侍奉着躺在床上。
黑暗中,崔四老爷再次道:“周家女眷来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崔四太太道,“就是对侯爷存着那样的心思。”
崔四老爷淡淡地道:“不自量力,张家这两年是有些犯太岁,但定宁侯夫人却还不至于守不住自己的地位。”
崔四老爷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
昏暗的大牢中,狱卒正在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凶徒被审问了整整一夜,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在太原府同知转头去看案宗时,那“昏迷”的凶徒突然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鲜血顺着那凶徒的嘴里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流淌在地面上。
凶徒看着地上的半截舌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本来从山坡上落下就摔的不轻,这样一折腾眼见活不成了。
崔祯带着聂忱从大牢里出来。
“有没有看出什么线索?”崔祯问过去。
聂忱道:“这样的死士,不会吐露任何线索,只要让他们找到机会就会自尽。”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犯人。
聂忱继续道:“从我们进来大牢到现在,除了府衙的人没有谁接近这凶徒。”
崔祯敛目:“死士与大盗相差甚远。”
聂忱道:“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死士行刺杀之事,大盗图谋的是钱财,如果没有抓到这个人,或许会以为这就是‘珍珠大盗’所为,可抓到了他,亲眼所见,他与当年那‘珍珠大盗’十分不同。”
崔渭听到这里道:“如果是共犯呢?”
聂忱抿了抿嘴唇:“那‘珍珠大盗’就不是仅仅要行偷盗之事,他还要杀人。”
崔渭道:“时隔七年,‘珍珠大盗’自然和从前不同了,不过一个盗匪收买那么多死士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明抢?”
崔祯在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或许他们要拿的东西并不好取,比如山西将要押送去朝廷的禄米银。”
“七年前抢了库银,现在要拿禄米银,”崔渭冷哼一声,“我就看看这大盗怎么从我们眼皮底下劫走银子。”
“大人,”聂忱向崔祯躬身,“我想再去看看那凶徒。”
崔祯点点头,聂忱转身慢慢走向那凶徒的牢房。
凶徒的牢房中,太原府同知正吩咐郎中为凶徒止血,他站在旁边垂头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深思。
郎中忙碌了半晌才躬身退了出去。
太原府同知蹲下身拉起了凶徒的手,手指从掌心和指腹上掠过,正在他思量着抬眼之时,那凶徒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大人。”
冯安平叫了两声,同知才回过神,转头看到了旁边的聂忱。
冯安平道:“那聂忱想要再来查看一番。”定宁侯真是多此一举,非要来凑什么热闹,还请来了聂忱帮忙,一个坊间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太原府同知点点头:“让他来吧!仔细辨认一下,看看坊间是否有人曾留意到这凶徒。”
太原府同知站起身走开,冯安平将聂忱带了进来,只见那聂忱仔细地在那人身上摸索着,冯安平凑上去:“你发现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聂忱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凶徒有些奇怪,聂忱走出大牢之后,看了看头顶刚刚升起的太阳,他要将这些消息告诉长老爷。
也许长老爷能想到更多线索,然后再听长老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定宁侯。
崔祯在崔家门口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小厮,他快步向宅子里走去。
忙碌了一晚上却没有什么结果,但是他能看出来聂忱还是有所收获,只不过此人不能与他同心,没有立即告诉他,他可以给聂忱时间,不过不会很长。
崔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已经损坏的蜡丸,这蜡丸还是被他找到了,就在湖中,蜡丸里有一张字条,只是早就被水泡坏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凑巧发现那道身影,或许根本不会觉得有人打这蜡丸的主意,他忽然有种时时刻刻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走进内院,崔祯抬起头看到了一只纸鸢,然后是女孩子的笑声,一个身影顿时映入眼帘,那是在与丫鬟嬉笑、玩闹的顾明珠。 hf();
第十一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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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背着手站在那里半晌没有挪动脚步,一直等到顾明珠跑到跟前。
顾明珠跑得气喘吁吁,脸颊也红彤彤的,见到崔祯也不知行礼,伸手指了指头顶,那只彩蝴蝶在风中飞舞。
崔祯看着脸上没有任何戒备和思量的顾明珠,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耍,不会受外面的情形影响。
金塔寺的事好似也早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宝瞳,还要再高些。”
说完顾明珠向崔祯伸出手:“走,去玩。”手掌张开,一点没有戒备心。
管事妈妈拉着风筝的线绳走过来向崔祯行礼:“侯爷,您去忙吧,有奴婢在这里侍奉大小姐。”
管事妈妈说完又向顾明珠:“大小姐,我们去园子里,纸鸢在那里能飞的更高。”
顾明珠露出欢快的笑容,就要跟着管事妈妈离开,不过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头招呼崔祯:“走……去园子。”
管事妈妈忙道:“大小姐要叫表哥。”
“表哥。”顾明珠痛快地跟着喊了一声,却忘记自己要与崔祯说些什么,只是再次抬头迎着光眯起眼睛看天空,阳光太过晃眼,她伸出手去遮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
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顾大小姐这样,也都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自从顾大小姐来着之后,园子里就欢腾起来,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但不会乱发脾气,也不会随便责罚、折腾下人,这样的主子真不多见。
崔祯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接过管事妈妈手中的线绳:“给我吧!”
管事妈妈不禁一怔,顾明珠心中也不禁惊讶,方才见到崔祯时,她怀疑崔祯会向她询问金塔寺的事,没想到他没有提及,反而要跟着她一起去放风筝。
大概是要在她轻松毫无防备的时候问话吧?那样也很好,她就是要在他面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
崔祯是个很自信的人,尤其对身边的人或事,只要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不会起任何疑心。
顾明珠跟在崔祯身边,几个人一起去了园子中。
崔祯边走边收线,很快纸鸢落入了他的掌心,那五彩翅膀的蝴蝶很是漂亮,仔细看起来上面还印着女孩子凌乱的手印,显然是顾明珠在做纸鸢时留下的。
进到园子中,崔祯将手中的彩蝶放开,纸鸢再次迎着风飞起来,在崔祯手里越飞越高。
顾大小姐依旧追着纸鸢跑动。
顾大小姐就不用说了,小孩子的模样,风筝飞的越高她越是高兴,可是侯爷也难得这样好脾性的时候,就像是在哄自家的孩子。
林夫人带着人走过来,见到这样的情形上前道:“侯爷费心了。”
“姨母。”崔祯将手中的线绳交给了管事妈妈,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两个人走到亭子里坐下,林夫人才问起大牢里的事:“那案子可有眉目了?”
崔祯神情平静:“抓住的那个凶徒是个死士。”
林夫人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远比她想的更可怕。
崔祯道:“我已经吩咐管事,姨母和珠珠出门多些护卫跟随,以免那些人再寻机会对你们下手。”
林夫人仔细思量:“是不是与侯爷丢失战马有关?”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缘由,可她不明白,战马失窃,朝廷自会惩办侯爷,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杀她们。
崔祯道:“恐怕是要逼着侯爷查明这桩案子,如果珠珠被害,害人的又是盗匪,侯爷会立即向朝廷请命前来山西。”
林夫人心里一凉,珠珠真的有事,她也定要将那凶徒抓出来为珠珠报仇。
林夫人似是想通了:“那些人逼着我们去查那桩‘珍珠大盗’案子,所以才会留下珍珠害人,我们侯爷早就不在朝廷任要职,他们怎么还能三番两次地向我们下手。
先是让侯爷丢了许多战马,现在又来害我们,侯爷不肯入局他们就誓不罢休?多亏珠珠没事,否则……”
否则他们在痛失爱女的情形下,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人设下的圈套,也得查下去,他们一心想要查害珠珠的人,可那设局的人既然已经掌控了一切,他们多半会被那些人左右。
“这些年太子在山西费了不少的心血,”崔祯面色冷峻,“案子查下去,恐怕最终会牵连上太子。”
提到太子,林夫人脸色更加难看,太子也是他们能招惹的,凡是与太子对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当年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太子母亲出身卑微,就算得宠于皇上,为儿子谋得了这储君之位,恐怕也难长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你争我斗,梁王、长公主、二皇子,接二连三栽在太子手上,大皇子在太子位上稳如磐石,他的生母也被封为贵妃,名分上屈尊于皇后之下,其实早就代替魏皇后打理后宫事务,四年前贵妃娘娘又诞下九皇子,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愈盛。
林夫人叹口气:“与太子无关还能查明真相,否则只怕最终此案也难见天日。”大家都知道贵妃和太子的行径,皇后娘娘都做不到的事,谁又能去做呢。
魏皇后是大周有名的才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在闺阁中时,不少的达官显贵都托人上门求亲,最终皇后娘娘嫁给了鲁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魏皇后嫁过去之后,用了短短两年就让鲁王府上下焕然一新,当年的鲁王还曾许愿,一生一妻绝不纳妾。
可惜魏氏一直未能有孕,不得不为王府抬了两个妾室,其中一个妾室就是如今的贵妃姜氏。
姜氏进王府第二年就生下了大皇子,那时候姜氏虽然生下子嗣却并不得宠,鲁王和王妃魏氏依旧感情甚笃,魏家也一心一意跟随鲁王。
不几年之后先皇驾崩,鲁王正式登基成了如今的皇帝,也是从那开始帝后的感情大不如从前。
皇后娘娘为了能诞下嫡子,用了许多法子助孕,可最终孩儿都未能保住,连着夭折三个子女之后,皇后的性情跟着大变,时常宫中癫狂,被皇上责罚了几次,虽然没有被废掉皇后之位,却也不能再打理后宫事务,魏家也知进退,见到这种情形,皇后娘娘的长兄以旧疾为由休养在家,过上了子女绕膝的闲散日子。
就算这样五年前太子和贵妃也没有放过魏家。
太子杀鸡儆猴算是镇住了朝臣。
朝野之上谁敢说自己强于皇后和魏家,德嫔的五皇子体弱,安嫔的七皇子年纪尚小,没谁能与贵妃抗衡。
所以这几年,太子和贵妃开始明目张胆地招揽人手为他们效命。
想到这里,林夫人的手指冰凉,真的是太子盯上了他们岂会有好事?太子上门让侯爷低头时,侯爷以无心政事拒绝,难道太子这是在惩戒他们?
林夫人道:“杀珠珠的死士莫非是太子的人?”
崔祯摇头:“尚不知晓,但我以为太子想要杀人不必借用‘珍珠大盗’之名,也许正好相反,派出死士的人暗中与太子作对,他这样做,想要拉拢更多人一起对付太子。”
林夫人一时想不出个道理。
“姨母可知道魏元谌?”崔祯道,“魏皇后长兄的三子,我听到消息他来到了山西,魏元谌奉命查问战马失窃案,也许会找到姨母,姨母要对魏元谌多加防备。
此人手段阴狠,无所不用其极,不排除会为了对付太子,暗地里用些手段。”
杀珠珠的人有可能是魏家派来的,林夫人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他们已经被盯上了,怕的是珠珠再出什么闪失。
崔祯目光微敛:“我一直不想卷入这些争斗之中,我也知道姨母一家的心思与我一样,多加小心总是没错。”
崔祯说完看向旁边,顾明珠跑累了,正在离他不远处的长廊上坐着休息,两只脚一晃一晃十分自在。
“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姨母。”崔祯站起身向林夫人告辞。
“甜。”顾明珠跑过来将手里的蜜饯塞进林夫人嘴中。
原来顾明珠跑过来是给林夫人送吃食的,崔祯看向顾明珠时,表情尽量温和,面对一个患了痴傻病的少女,自然不能疾言厉色以免吓到她。
“不要乱跑,”崔祯道,“如果出去要跟紧了姨母。”
顾明珠仿佛听懂了,可转眼她就笑着去搂林夫人的脖颈。
崔祯转身向外院走去,怀远侯府就算平安度过此事,将来也是不免一直衰落下去,他来提点一声,也是希望顾家不要因此丢了性命,事关朝局争斗,不是一个没落的侯府插手的,魏元谌说不定已经来到太原了,他不想怀远侯府为魏家所用。
……
顾明珠在园子里玩了一个时辰,耗尽了体力,靠在林夫人肩膀上,眼皮开始发沉。
“珠珠,回去睡,听话。”林夫人说着看向宝瞳。
宝瞳急忙将顾明珠扶起来,顾明珠不情愿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宝瞳,我要吃蜜果子。”
“奴婢这就出去给您买,您睡醒了就能吃到了。”
林夫人眼看着女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这才又嘱咐了下人好生看护小姐,这才带着管事妈妈离开。
宝瞳也出门去买顾明珠说的“蜜果子”。
顾大小姐将甜食都叫成“蜜果子”,也只有宝瞳才能买到顾大小姐愿意入口的甜食,所以这差事谁也替不得。
半个时辰之后,宝瞳回到屋子里,顾明珠已经在翻看医书了。
宝瞳颇为得意地道:“大小姐,那边传回消息了。”每次顺利将消息取回来,她都觉得自己好生厉害。
将竹筒里的纸笺取出,顾明珠看到了上面画的东西。
“这是鬼画符?”宝瞳又看不懂了,使劲地揉着眼睛。
“画的是个人。”
宝瞳嫌弃地道:“那可真丑,连鼻子眼睛都没有。”
“不用画那些,”顾明珠伸手指过去,“他这是告诉我,这人都哪里受过伤,身上有没有特殊的痕迹。
想要知道这个人都做过些什么,不一定要他开口说,从他身上也能发现端倪,他们做过的事,都会在身上留下一些印记。”
说完这些,顾明珠皱起眉头,这个凶徒要死了,不是因为被她从山坡上推下,也不是因为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而是他本来就生了重病,已经活不久了。
而且这种病,她还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时常会给这样的病患送药。
顾明珠看向桌子上的医书,难道她要从这里入手吗?
看来今晚又要做一次夜游神了。 hf();
第十二章 医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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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回到前院休息了一会儿,才知道崔四老爷已经来问了几次。
简单梳洗了一下,崔祯让人将崔四老爷请进了门。
“侯爷。”崔四老爷先行礼。
崔祯点点头,示意让崔四老爷坐下:“四哥不是去了庄子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崔四老爷道:“最近太原府不太平,我又得了消息知道侯爷近日会回祖宅,周家女眷也要上门,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就打发管事先去庄子上支应,进门就听说金塔寺的事,真是惊出了一头汗。”
崔四老爷说完去看崔祯,崔祯一如从前般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段时间仔细着些,”崔祯道,“我不希望这时候崔家出事。”
崔四老爷心中咯噔一下,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一会儿我就回族中一趟,嘱咐好族中子弟。
这些年侯爷在外撑着,族中子弟许多都读书、懂礼,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侯爷这边人手不够,还能从族中选出人来帮忙。”
“那倒不用,”崔祯道,“我还应付的过来,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从前崔氏子弟都做了些什么事我不管,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放在眼里,但是从今天开始到这桩案子结束,最好大家全都无事,否则谁弄出来的麻烦谁去承担,我不会护着。”
崔四老爷手指微微一缩,立即道:“我就将侯爷的原话说了,没有人敢在这时候犯错,平日里已经够让侯爷操心的了,不可再让侯爷难做。”
崔祯不再有话。
崔四老爷吞咽一口:“太夫人让人写信说要迁周氏的坟,要不要……”
“不用,”崔祯回答的很干脆,“我素来不信那些神鬼之说,人都死了五年,我崔家是否兴盛还要问她不成?
她能安居一隅,是拜我们崔家所赐,就算真有鬼魂,也要安安分分佑我崔家,哪里敢兴风作浪。”
崔四老爷忙答应。
话刚说到这里,管事进来禀告:“侯爷,四老爷,怀远侯夫人带着顾大小姐要回顾家的小院子了。”
崔祯眉头微微一皱:“金塔寺的案子还没有了结,让夫人留下吧!”
管事却道:“可能留不住,顾大小姐吵嚷着要走。”
“怎么回事?”崔祯想起顾明珠方才一脸欢笑的模样,“刚才不是还好端端的?”
管事将因由说了一遍:“大小姐睡觉时不知被什么虫儿咬了一口,直说院子里都有虫儿,非要家去,怀远侯夫人也劝不得。”
崔四老爷道:“要不然我去看看。”
“随她们去吧,”崔祯道,“多安排些护院跟着,不要出什么差错。”这就是痴傻病,不分什么时候就能闹腾起来,说道理她也不懂,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管事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
林夫人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来崔家,要离开也容易的很,让人收拾收拾就拉了马车前来。
林夫人向崔四太太道:“过几日珠珠好了还会吵着过来,只是麻烦侯爷了,还遣人跟着。”
“您这就是客气,”崔四太太道,“当年崔氏年景不好,多亏了顾家帮忙,我们都记在心上了。”
马车慢慢向前驰去,一直不安生的顾明珠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定宁侯府崔家大业大,族中子弟不少,在外面看着风风光光,实际上人多不容易掌控,业大容易被觊觎,崔祯与母亲说的那番话,她听到了一些,被魏皇后的母族盯上,崔祯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
崔祯说的话有一点没错,他们怀远侯府只是崔家的姻亲,不宜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免得被殃及池鱼,所以一直住在崔家不合适,来回走动着保持距离,等到崔家倒了霉,他们顾家也方便及时脱身。
顾家的宅院不比崔家那么大,但是小有小的好处,护卫起来很方便,来来往往也都是顾家的下人,不用防备崔家的眼线,崔祯吩咐来的人,也都是懂规矩的,只会在外面把守,不会进内宅里。
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她想要从院子里离开也容易许多。
见到自家久违的院子,顾明珠欢欢喜喜带着宝瞳在长廊里跑动起来。
“慢点,别摔了。”
林夫人不禁嘱咐,看着珠珠这么高兴,她也就宽心了,思量片刻她决定要立即写封家书给侯爷,让侯爷知晓太原府的情形。
“夫人,冯家表公子来了。”
林夫人听到这话立即吩咐:“快跟厨房说一声,多添双碗筷,让冯大爷在家中用饭。”
冯安平走进院子,看着院子里的景致,心中五味杂陈,这原本是祖父未雨绸缪,悄悄置办的宅子,后来冯家落魄时被祖母卖了,祖父临终前嘱咐他定要买回来,他一直将这话放在心上,这些年他省吃俭用存了些银子,托人来问这宅子的情形时才知晓,这宅子又被倒了几手,如今归了顾家。
两家虽说祖上有些渊源,可就是这点渊源让他愈发不好开口,张嘴就像是要乞白食。
似顾家这样的勋贵,置办的宅院和土地不会轻易发卖,他八成是没机会让这宅子物归原主了,所以他就在不远处租了个小院子住下,也好不时地前来看看聊以慰藉。
“您还惦记着这宅子呢?”冯安平身边的亲随开口低声道,“小的倒是想到一个法子,顾大小姐这样的情形,将来怀远侯定会招女婿入赘,大人您这不就能顺顺利利拿回宅子了吗?”
冯安平立即瞪圆了眼睛:“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惩办了你。”
顾大小姐那般最是善良、纯真的小姑娘,怎么还会有人忍心算计她。
那魏大人也是不长眼睛的,竟然怀疑顾大小姐故意害了那凶徒,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思量,他真怀疑魏大人将来的前程。
顾家管事将冯安平迎进了堂屋,冯安平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冯安平道:“昨日在衙门里听说金塔寺之事,就想着去探望夫人和表妹,凑巧发现夫人回来了。”这是实话,原本他想要去崔家拜见,碍于崔家规矩多,崔祯又心思难测,现在好了没有这许多顾虑。
冯安平道:“表妹呢?”
林夫人笑:“珠珠带着宝瞳在园子里玩,一会儿就让她过来。”
冯安平的目光向园子方向看去。
顾明珠走到花房中,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不起眼的花墙,花墙外是个狭小的空地,空地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下是个地窖的入口,这看似废弃的地窖与外面相通,出口就在宅子外的矮仓中。
有些人家为了应对灾荒会在家中修个暗窖,发现事情不好,就会提前买些吃食存起来,借此渡过难关,她住进宅院后,在宅子里四处搜寻,想要找到那暗窖,藏匿些不能见光的物件儿。
多亏宝瞳仔细,发现了这暗窖的入口。
修建这宅子暗窖的主人十分谨慎,将暗窖修得极大,里面能放许多东西,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不禁为之惊叹,几个大大的陶瓮能存放许多粮食,锅灶等物一应俱全,可惜窖中太过潮湿,东西都坏掉不能堪用,不过这暗窖竟然与外面相通,危急时可以用它来脱身。
修窖的主人贪生怕死的心思她算是感受到了。
这暗窖废弃了很久,现在正好方便了她,晚上她可以借着这地窖离开,如此就不会惊动家中的护卫。
从花房里走出来,顾明珠立即看到了冯安平,冯安平正在园子里四处打量着。
冯安平正望着眼前的翠竹发怔,忽然看到到有人上前翻动竹子旁的花草,正是他方才盯着的地方。
顾明珠将一只蝴蝶捉住递到冯安平眼前:“给。”
看着顾明珠微笑的脸,再瞧瞧那只蝴蝶,冯安平心中一暖,他就说表妹最为纯善,方才表妹以为他在看蝴蝶,所以才会亲手捉来。
这么好的表妹,虽然有病在身不那么尽善尽美,却也是侯爷和夫人的福气,在衙门里做事久了,整日里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未免心情晦暗,如果人人都像顾家表妹这样,天下也就太平了。
“还有人说表妹不好,下次我定然怼回去。”
听到冯安平的话,顾明珠神情茫然,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
魏元谌沉着脸从初九手中接过了验尸的文书,那凶徒刚刚在大牢里断了气,衙门仵作仔细查验了尸身。
不过衙门里的那些仵作看得不过是表面,真正要发现些什么还要用他自己的人手。
此人胸腹、两腿肿胀,脊骨几处突出,膝盖、手指上满是老茧,指甲变形且右手食指指甲脱落。
魏元谌将文书递给初九。
初九看过之后惊讶:“三爷,这和我们见过的那些人很像,难不成他是那里的人?”
“将那凶徒的画像带上,”魏元谌道,“去问问就知晓了。”
……
顾明珠在暗窖里换了衣衫,这套行头还是在京城时,寻一个医婆要来的,那医婆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四处走动,膝下没有子女,要那些行头委实没有了用处,以为她也要做这样的营生就传给了她。
她向医婆学了不少的方剂,虽然大多都是偏方,在缺医少药的坊间这些也能有些效用。
现在医婆既已作古,她求教这桩事自然也不会被人知晓。
换好了衣服,顾明珠吩咐宝瞳:“我会早些回来。”
宝瞳为顾明珠戴好斗笠,放下沙罗,眼睛中满是担忧和不舍,她不能跟着小姐一起出去,这样就会多一分危险,容易被人拆穿身份,她留在这里万一家中有个变故,她还可以替小姐遮掩。
多亏小姐做医婆时,身边还有柳苏保护。
宝瞳道:“让那个跛子小心点。”
顾明珠点点头。
顾明珠从矮仓中出来,小心翼翼走出了巷子,一个人影立即迎上前。
“小姐……”柳苏想到顾明珠如今的身份,立即改口,“娘子。”
顾明珠道:“走吧!”
柳苏接过顾明珠身后的药箱,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
一阵风吹来,顾明珠闻到自己身上浓浓的草药味儿,当年她在大牢中跟着孙郎中学了些医理,这几年又读了许多医书,但也不过只是皮毛,自然与那些坐堂的郎中无法相比,更何况行医靠的是经验,看再多医书也是纸上谈兵。
好在她不是要去坐堂,做个乡野的医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粗鄙的医术,不起眼的人,她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做与这身份不相符之事,没有人会怀疑到她。 hf();
第十三章 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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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出门了吗?”
崔祯负手站在窗前,转头看向刚刚进来的崔渭。
崔渭道:“带着贴身的随从刚刚出了宅子,我让人盯上了。”
崔祯点点头。
崔渭道:“大哥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
“那要看过才知道,”崔祯转过身来,“他突然回来太过蹊跷,到家之后就盘问金塔寺之事,还悄悄试探我的态度。
崔氏一族在太原多年,他又为族中办事,太原府有个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不知晓。”
崔渭目光微闪:“也许只是巧合,四哥他刚刚归家还有许多事要办,而且四哥的样子不像是要走远,也许是担忧家中再出事,所以带着人出去查看。”
“希望如此,”崔祯道,“我不想崔家出任何差错,该说的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但若真的是他,我们就要先行处置,或是将他交给衙门,或是……”
声音中有几分杀气。
崔祯目光微深,面色依旧平静:“不能让魏家先得手,到了那时整个崔家的命数都要握在别人手中。”
崔渭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朝堂上的争斗,看起来不像战场那么血腥,却更加凶险,五年前的二皇子案,若非大哥处置及时,恐怕整个崔家都要跟着受牵连,那周氏上下也不会安然无恙。
崔渭道:“我都听大哥的。”
崔四老爷走出宅子,接过随从手中灯向黑暗中照去,有几个护卫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崔四老爷已经听崔四太太说过,自从崔家进了贼之后,侯爷就命人严加把守宅院,不亲眼看看,不知道黑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
崔四老爷绕着院子仔细地看着,走了一圈之后,他仿佛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的灯也跟着上下摇晃。
“老爷。”小厮忙上前搀扶。
“没事,没事,”崔四老爷忙道,“天太黑,难免如此。”
正说着话,只听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打梆子声响,一个更夫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许是看到了灯光,更夫不禁道:“是谁在那里?”
“我家四老爷。”崔家小厮立即开口。
“四老爷。”更夫自然知晓这是崔家的祖宅,立即弯腰行礼。
崔四老爷摆了摆手:“最近城中不安生,你这走街串巷的时候要多多注意。”
“多谢四老爷。”
崔四老爷说着自然地向一旁让开:“就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那更夫行了礼再次打着梆子走入黑暗中。
崔四老爷看着那背影,似是自言自语:“希望不要再出事了。”
崔四老爷转身回到院子里,两条人影悄悄地跟上了更夫。
……
太原府属北方边防重镇,平日里就有宵禁,这些日子闹盗匪,巡夜的官差就盘查的更为严格,除了有特别的理由,诸如求医问药之类,其他人不准在夜里出门。
柳苏被衙差拦住:“做什么去?”
“永安巷外有人求诊。”
柳苏说着看向身后的顾明珠,我家娘子是个哑巴,说不得话,劳烦官爷们了。
官差立即围上来查看柳苏身上携带之物,领头的则走向后面的医婆。
刚刚靠上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
官差捂住了鼻子,说什么医婆,根本就是些不识字的妇人,哪里懂什么医理,请不起正经郎中的人才会用她们。
“将斗笠取下来。”
顾明珠听到这话,慢慢地摘下头上的斗笠。
一道火光照在她脸上,她不禁紧闭起眼睛躲避,留给官差的就是一块如树皮般的疮疤。
官兵看得头皮发麻,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恶臭的气味儿从那疮上传来,嫌恶的摆手:“走吧,走吧!”
反正她去的是永安巷外,那边的人轻贱至极,就算有盗匪也不会去偷他们。
顾明珠戴着斗笠继续前行,身后传来官差的话:“就应该让永安巷外那些人搬得更远些。”
永安巷外是贩夫走卒住的地方,遇到灾荒或是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涌进城中,那里就成了最混乱之所,杀人、放火、瘟疫横行,城中人提及此处都唯恐避之不及。
太原城愈发繁华,可这里却依旧如故。
顾明珠刚走进巷子黑暗中就有人窜出来,围上了柳苏和她,开始动手在柳苏身上寻找。
“是医婆。”有人到了她跟前,立即喊了一声,那些影子登时一哄而散。
方才围着他们的都是些孩童,他们不分日夜地躲在黑暗中,找到机会就会抢些吃食。
“要去哪儿?陈婆家?”
柳苏点点头。
“陈二要死了,两天没出来了。”
其中一个孩子跟着柳苏和顾明珠向前走,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帮他们推开了陈婆家的大门。
院子里的情形立即落入顾明珠眼中。
一簇火苗缓缓燃烧,有人蹲在廊下正在烧东西。
“陈二死了啊?”孩子喊了声。
“遭瘟的东西,你才死了。”陈婆子立即站起身,找了个石子丢那孩子。
顾明珠趁着这机会向地上看去,地上有个破火盆,火盆中是烧完的灰烬,陈婆子手中还握着一叠纸钱。
直到把那孩子赶走,才来招呼顾明珠:“让娘子见笑了。”
顾明珠看向陈婆子手中。
陈婆子立即道:“唉,我那小二病愈发严重,怕是被小鬼儿缠上了,我烧些纸钱也好打发那些小鬼儿,让他们离我家小二远一些。”
陈婆子说完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的泪水。
真的是这样吗?顾明珠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转头向旁边的小屋看去,上次她前来,陈婆子要了付打胎药给小屋里的女子,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经卖了两个主家,这次因为惹怒了主家的正室,虽然怀着身孕却依旧被赶出来。
陈婆子道:“上次娘子给的药好,那小蹄子肚子空了出来,如今卖去城东的一户人家了。”
顾明珠仿佛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用手向陈婆子比划了一下,最后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陈婆子道,“再有这样的事定然去找你,你这方子比那童婆子的好多了,童婆子上次用药,让那小蹄子足足叫了两天两夜。”
原来那女子打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顾明珠想及那女子脸上满是漠然的神情,就知道女子定然遭受了不少的磨难,以后还要继续承受被买卖的痛苦,她可以帮忙让人将女子买下来,不过这样的事在这大周朝千千万万,就说着永安巷又有多少可怜人。
她此刻帮的了一个,帮不了那么多人。
她会扮成医婆,就是想要深入坊间查到些线索,只有融入这些可怜人中间才能看到真相,但随意就去改变什么,就会打破这平衡。
她以不同的身份行走大街小巷,慢慢发现,其实最容易戳穿这身份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一旦她做了这身份不该做的事,一切也只能止步于此。
这就像是在与自己博弈,想要得到更多,就要付出更多、承受更多,前提是她认为值得。
值得忍耐,值得等待。
总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戳穿,她希望是功成身退之日。
“我这小儿啊,吃过娘子的药似是好了些,却依旧咳喘不停,整日里只能这样坐着,睡不着觉,脸色也愈发黑了,肚子也涨得似鼓一样,什么都吃不下。”
陈婆子小心翼翼调亮灯火,以便顾明珠看陈二的情形。
陈二靠在那里,胸膛不停地起伏,嘴唇干裂苍白,眼窝深陷,显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没了力气。
顾明珠摇了摇头。
陈婆子的眼睛跟着发红:“我早知道这病治不好了,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兴许能去富贵人家。”
陈婆子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小心翼翼地给陈二喂水。
顾明珠也开始仔细地为陈二检查,其实上次她已经查的很清楚,今日这番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陈二身上的病症与那要杀她的凶徒有多少相似之处。
膝盖上有厚厚的老茧,脊骨异样是常年处于狭小的地方造成的,手粗砺,指甲破损,是经常用手搬、挖东西。
至于他的症状,顾明珠之前查看医书在《谈苑》上找到记载:贾谷山采石人,石末伤肺,肺焦多死。
大周近年来战事不断,宫中几次大火,处处需要银子,朝廷命各地寻找矿脉,于是多了不少采石人。
采石危险且辛苦,所以他们因此铤而走险做了盗匪?
一个普通的盗匪如何能有死士那般狠厉的心性。
有人故意利用他们行事,还是另有什么缘由。
除此之外,她会来到陈婆子家,是因为上次问诊时,陈二模模糊糊说过一句:我有银钱。
那时她以为只是呓语,现在看来也许是她大意了。
顾明珠从药箱中拿出了些药粉递给陈婆子,这些药粉不能治陈二的病,只能给些安慰。
“之前我吃了你的药……就觉得……好多了……”陈二盯着顾明珠,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娘子……我这病……你再试试……我不怕试……什么药都可以……”
知道无论如何都是徒劳,陈婆子替顾明珠回答:“好,好,我这就去给你煮药,你好好的。”
陈婆子安抚着儿子,快步走了出去。
陈二紧紧地攥着手,等到陈婆子出去之后,才匆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顾明珠:“给我……最好的……药,我有银子……只要你……救活我……我还有许多。”
陈二的那双眼睛漆黑瘆人,手死死地拉住顾明珠,这一刻他的力气极大仿佛要将顾明珠的骨头攥碎了。
柳苏立即上前扯开了陈二。
顾明珠摊开手一看,那是一块大约五两的银子。
陈二急促地喘息着:“我还有许多,许多许多,她不肯拿出来,她想看着我死。”
一个采石人怎么能有许多银子?这银子从何而来?顾明珠看向陈二,陈二不像在说假话,身后脚步声传来,顾明珠立即将银子凑在灯下看,露出一副贪财的模样。
陈婆子刚刚化了药,听到陈二的声音进了门,就看到医婆凑在灯下正在端详手中的银子。
“哎呦,”陈婆子立即上前去抢,“这可不能给你。”
陈婆子显得十分焦急,手上也用了些力气,一把就将银子抢了过去,然后塞进了怀里:“娘子可别听他乱说,他糊涂了,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银钱,没了可就全都……”
“我还有金……”
陈婆子上前捂住了陈二的嘴。
顾明珠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陈二看到大急,张嘴咬了陈婆子:“你就是这样,要看着我们都死了,我恨你,恨死你了。”
然后“嘭”地一声传来,屋子彻底安静了。
陈婆子慌乱地走出门:“娘子,快去看看,我那小二撞晕过去了。”
将陈二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置了一番,陈二也悠悠醒转,他再次盯着陈婆子。
陈婆子被看得伤心,将手中的银子递给顾明珠:“还有什么好药能救我儿?”
顾明珠立即将银子接在手里,然后迫不及待地放入荷包之中,神神秘秘地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个纸包,那纸包裹了几层,仿佛极为珍贵。
顾明珠指了指床上的陈二,不停地点头。
陈二盯着那纸包不停地吞咽,这一刻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急切地看着陈婆子:“也给我兄弟吃,给我兄弟吃。”
陈婆子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半晌才拿起灯向顾明珠照去:“我还认识几个人,也是这样的病症,却比我家小二轻的多,娘子可治得?”
这世上有御医、郎中治不好的病,却没有医婆不敢治之症。
顾明珠很笃定地点头。
“好,”陈婆子道,“我先喂小二吃药,然后便带你去看他们。”
听到“他们”这两个字,顾明珠身后的柳苏紧张起来,顿时捏紧了手,他看向娘子,期望娘子能够拒绝。 hf();
第十四章 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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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苏收回了目光,娘子现在的心思他猜不透,不过只要穿上这身衣服,背起药箱她就是医婆。
医婆怎么会拒绝赚银子的机会,这样好的机会多少年都遇不到一次。
顾明珠伸出手来,贪婪的模样一览无余。
陈婆子反而松了口气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药钱。”
顾明珠点点头,又看向床上的陈二,然后指了指陈婆子手里的药包,又从药箱拿出一个小沙漏。
柳苏解释道:“我家娘子说,病患刚用完了药,要过一会儿再服用这神药。”
“我知道,我知道,”陈婆子道,“老婆子方才一时着急,竟忘了这一桩了,药不能一起吃。”
说完话,陈婆子将手里的“神药”收好,走到陈二床前:“我先带医婆去看看你兄弟。”
陈二晦暗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喜气,连喘息都没有那般急促了似的,仿佛很快他就能好起来。
这份希望只是源于她给的那瓶“神药”,那“神药”不过是黄芪、当归磨粉制成的,根本救不了陈二的命,只能让他感觉有些气力罢了,之前她给陈二用药也是益气为主,这才让陈二错觉她能治好他的病。
陈二早就没救了,只是他不愿相信。
也不知道陈婆子和陈二母子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才让陈婆子改变了想法,要带她给陈二那些兄弟治病。
顾明珠跟着陈婆子一路前行,陈婆子停下来几次,显然对这个决定有所疑虑,不过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引着顾明珠走上条小路。
“前面不好走,娘子小心着些。”
走了好一阵子,在不远处隐约看到了处破败的房子,房子已经垮了一半,剩下半个房屋都被草木覆盖。
“生病的人不敢四处走动,会被人嫌弃,只好在这里。”陈婆子解释。
顾明珠摇摇手示意不在意这些,伸头向房子看去。
“我先去说一声。”陈婆子刻意咳嗽了一声,提醒房子里的人她来了。
不多时候,陈婆子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和柳苏走了进去。
房子从外面看很小,里面还不算太过狭窄,只是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陈婆子带来的灯摆在矮桌上。
顾明珠向周围看去,陈婆子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人说话,黑暗中似是还有几个人坐在地上,她看不清楚他们,但她知道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早有准备,仍旧免不了在这时候心跳加快。
只听陈婆子道:“小二这几天精神好了些,就是吃了她的药,小二惦记着你们,让我带她过来。”
那人声音粗哑:“怎么能……这般轻易就带人过来。”
“这是小二的意思,小二吃了那么多药,只有她的药有用。
你们治不好病哪里也挪动不得,总不能就这样等死。”
陈婆子话音刚落,顾明珠就转身走出了那房子。
“咦,娘子你做什么去?”陈婆子急忙去阻拦。
顾明珠伸手指了指那屋子,然后摆了摆手,仿佛十分害怕,一个寻常的妇人就该如此。
“来都来了,你怕我们不认账?我先给你银钱,他们都是流民,去年闹灾荒跑到这里,每日出去做点活计,晚上无处落脚,我儿可怜他们才让他们这里住下,平日里我也帮着照顾他们吃食。
现在他们一个个得了这要命的病,留着银钱也无用,我跟他们收来都给你做药钱,吃了药好一些能走动了,他们就会离开回户籍去。”
说着陈婆子又掏出一包散钱塞入顾明珠手中,虽然没有那五两银子多,却也是不少,这次顾明珠的挣扎的不再那么厉害了。
“这就对了,”陈婆子道,“赚钱的营生你怎么还能推推搡搡。”
顾明珠勉为其难地将银钱收下,跟着陈婆子再次进了屋,柳苏上前拿起了灯,跟在顾明珠身边寸步不离。
两个人开始给屋子里的人看症。
“这里只有一盏灯,照也看不到什么,”陈婆子道,“娘子看脉就好了,还少了麻烦。”
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人的脸吧,这样即便她出去说了什么,也没有大碍。
顾明珠听从了陈婆子的话,拨开那人的袖子,手指搭上了脉,仔仔细细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些人的病症都和陈二一样,他们的手上也布满了老茧,显然都是采石人。
顾明珠打开药箱,开始在灯下配药。
“我这病能好吗?吃了药是不是就能走路了?”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顾明珠没有说话,陈婆子帮忙解释:“她是个哑巴,不过她说过,小二的病能治,你们自然也能治得好。”
“就算能治好,只怕我们也逃……”有人啐了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阻止。
顾明珠将药包送到陈婆子手上,陈婆子露出笑容:“如果娘子能药到病除,将来我为娘子找营生。”
这话仿佛让房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顾明珠正要离开,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立即有人前去门口查看,眨眼功夫外面的人进了门。
“今晚不太对,报更的时间晚了半刻,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报更迟了,就要立即离开,你们先走,我留下等消息。”
来人说完话,才发现今晚有些不同,房子里多了两个人。
那人皱起眉头。
“这是我带来的医婆,”陈婆子道,“刚刚给大家看了脉,现在正要走。”
顾明珠只看得那人向她来看,流露出的态度颇为不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柳苏立即挡在她身前。
“出去什么都不要说,”那人道,“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顾明珠忙点头。
那人又看向陈婆子。
陈婆子拽住顾明珠的袖子向外出了房子。
三个人比来时走得更快了些,刚刚走过那条小径,还没进陈婆子的院子,就看到四周有火把晃动。
陈婆子整个人僵立在那里。
是官兵,在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能是衙门的人,顾明珠使劲扯了一把陈婆子,陈婆子这才回过神跟着顾明珠跑动起来,三个人一口气跑进回了院子。
陈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现在外面正发生的事仿佛击垮了她,她眼泪跟着淌出来:“天杀的世道,喊冤的反被冤……”
陈婆子说完这些,发现自己失言,就闭了嘴,半个字也不肯再提。
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显然破房子里的采石人已经被衙差带走了。
那些采石人患着病症,根本走动不得,必然会被抓,陈婆子让她去治病,是想让他们病症好转些,可以离开那里,这几日衙门四处抓人,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他们藏身之处,与其等死不如冒险一搏,也许还有希望。
顾明珠看了看陈婆子,今晚她不宜打听太多事,那陈二行动不得,陈婆子不会丢下儿子离开,等到明天一早从衙门里知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概会有个猜测,那时候再来试探陈婆子不迟。
至少陈婆子和那些采石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就不会这样轻松地放她离开,陈婆子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意思是那些采石人身上背了冤屈。
会是什么冤屈?冤他们是盗匪吗?
城中出了事,她不宜再逗留下去,顾明珠指了指门外示意要走,陈婆子点点头:“今晚吓到娘子了,我也不知竟会这样。”如果她知道会出事,怎会带这医婆前去,原本也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现在事情不但没成,衙门的人来了将人带走不说,还让这医婆知晓了这些,她也只能胡乱遮掩,只希望这医婆不要说出去。
顾明珠慌忙摇手,仿佛恨不得立即与这件事脱离干系,匆匆忙忙与柳苏一起提灯赶路。
陈婆子看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眼前却也阵阵发黑,袖子里的短刃落在地上,发现事情败露她心中对医婆起了杀意,摸了这短刃出来,可还是没能下去手,陈婆子捂住了脸“呜呜”地哭起来。
她杀不了人,最终还是要等着被杀吗?
老天爷,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接下来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救他们。
顾明珠方才急着离开虽是做给陈婆子看的,她也确然该快些回到家中,这个关头在外面逗留可能会有危险,万一被衙差遇到盘查那可真就麻烦了。
顾明珠正思量着,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柳苏快走一步挡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的清朗,凤眼微微扬起,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夜晚光线朦胧,原本不该看得那么清楚,大约是因为他十分白皙,正好合了这月色。
这不是那个看了她一场戏,还想要拆穿她的路人吗?
八成他的命格与她犯冲,冤家路窄,又让他给遇上了。 hf();
第十五章 阿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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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停顿了片刻,思量一番带着柳苏想要绕过前面的人。
那不速之客目光漠然,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意图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明珠再向前走一步,面前就拦了个身穿短褐的男子:“这位医婆,我们家公子有请。”
顾明珠再转过头,那人下颌如刀刻般分明,这样侧过头更添了冷峻。
身边的柳苏立即看向她,柳苏是在等她的吩咐,只要她点点头柳苏就会与他们拼命。
没这个必要,她也不想让柳苏吃亏。
既然走不脱了,她就不准备走了,顾明珠抱紧了药箱,抬脚向那人走去,顺着风向站在了他上首,然后不经意地狠狠抖了抖衣衫。
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登时传来,像是进了几十年没开窗的药房,味道直冲人额头,魏元谌不禁皱眉。
“我家娘子问你有何事?”柳苏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魏元谌再看向那医婆,医婆瑟缩着将药箱抱得更紧了些。
魏元谌没有说话,初九拿出一锭银子:“将方才在那房子里听到的话都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
魏元谌走远了些,只等初九盘问出他想要的消息。
“三爷,”初九半晌走过来道,“那医婆今夜前来,是为了给这里的人看诊,之后被请去那房子给那些人治病。”
初九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药包:“这就是她的神药。”
神药?
初九在魏元谌的目光下低了头,三爷定然对他很失望,让他去问话而非拿什么神药,可他反反复复询问了几次,那医婆知晓的只有这些。
魏元谌再去看那医婆,只见她撩开遮在脸上的纱罗,将银锭送到了嘴边,虽然天黑看不清楚她的脸和动作,但也能猜到她在咬那块银子。
如此的迫不及待。
“还有呢?”魏元谌继续问过去,初九今日有些吞吞吐吐,办事也不那么利落。
“没了。”初九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有种深深的挫败感,问话的大忌就是遇到一个蠢人,那医婆眼睛中只有她的神药和银钱。
见到三爷满色不善,初九接着道:“那医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她不识字更不懂写字,我怕她是故意搪塞,检查了她药箱,找到了几张方子,那方子上记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初九说着将手中的纸打开,鬼画符般的东西登时映入魏元谌的眼帘,满纸没有一个像字的东西,坊间不识字的人有许多,他们都用自己的法子记些事,记的东西自然也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他那小厮呢?”魏元谌道。
初九回话:“那人前年得了时疫,被她所救,虽然人活过来却坏了耳朵,平日里只看人嘴型说话,方才在那房子一片漆黑,他也没看到什么。”那医婆哪有什么医术,说不得那人的耳朵就是被她治坏的。
魏元谌看向那破败房子的方向,所以那些人才敢让她前去诊治,这医婆是哑巴又不会写字,就算发现了什么,想要说明白也不易。
今晚的事,这医婆全都看在眼里,原本想着从这医婆身上问出些他不知晓的情形,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拿到那牢中死士的验尸的文书他就知道,最近一两日必然会出事,之前的盗匪案也会就此“水落石出”。
案子布置的痕迹太过明显,用一个能透露出采石人身份的死士来杀人,就等于将线索拱手送给衙门。
崔祯从宣府赶回太原,想要赶在他前面掌控局势,如今有了些线索,崔家自然会有所动作,所以他让初九守在崔家。
崔家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怀远侯家女眷搬离了崔家,崔祯的亲卫盯着崔四老爷不放,他虽然怀疑那位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有所算计也行动受限,顶多在她出现时有所防备,不用花费太多精神在她身上,于是他让初九跟紧了崔四老爷。
天黑之后崔四老爷走出家门,上前与那更夫说过话,更夫离开之后四处行走,到了南城附近开始东张西望。
南城方便藏匿秘密的地方自然是这永安巷。
永安巷鱼龙混杂,这样的地方往往能得到真正的消息,他刚到太原城时就曾去查看过,今天更是一早就让护卫守在永安巷附近,果然发现有人躲藏在那里,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到了报更的时辰,应该出现的更夫却没到,那人就开始烦躁不安,一路跑回这破房子,他也跟了过去。
那人在房子里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医婆是被请去给他们治病的,与这桩案子无关,可医婆在为那些人诊治时,说不得会听到什么话,所以他带着初九等在这里,询问这医婆。
魏元谌向那医婆走过去。
医婆开始瑟缩着发抖,只是将手中的银子握得更紧了些,待到魏元谌到了跟前,她已经缩在了柳苏的身后。
“不会说话?”
顾明珠点点头。
“不识字?”
顾明珠再次点头,这男子一双如寒潭,大多数人看了大约都会忍不住说实话。
“那你何以行医?”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依旧紧紧地抱着药箱。
“将药箱打开我瞧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立即上前将药箱从药婆怀中拿过来,托在手中打开,手中的提灯也凑过去,方便三爷查看。
里面瓶瓶罐罐倒是不少,还有些符箓、黄纸、草香和一些动物骨骼、石头、破布条,医婆会的大多是些把戏,有人甚至请神鬼、仙家为人治病,从这些东西里能看出,这医婆的手段骗多医少。
看完这些,魏元谌再次问:“那人的病可治?”
这男人根本不信她的医术,说这话不过就是试探。
顾明珠笃定地点头,医术越是精湛越知治病救人的艰难,那些只粗通皮毛的人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游走在坊间的医婆哄骗病患,骗着骗着自己也信了,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医婆,如何能骗别人。
顾明珠看到这男人的目光微闪,大约已经将她当成了蠢妇,在金塔寺中她猝不及防差点露了马脚,如今有了准备再遇见他时,便要他栽到她手中。
魏元谌扫过药箱右侧,手指轻敲,那里有个暗格,如果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魏元谌将暗格缓缓拉开,刚要去看暗格中东西,身边的医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抢夺。
一个粗妇自然近不得他的身,他轻易将暗格里的瓷瓶拿在手中。
那医婆立即“呜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她嗓子有疾不能说话,奋力之中只能发出这种响动。
柳苏立即上前:“那是我家娘子最贵重之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柳苏欲从魏元谌手中抢夺,却被初九三两下制住。
那医婆模样比之方才突然被拦下还要焦急。
魏元谌摇晃了瓷瓶,凑在鼻端闻了闻,看向初九:“让他们走吧!”
正等着动手的初九有些惊讶,三爷的意思这两个人没有了用处,难道不再加以盘问了?
三爷明明发现了蹊跷,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初九将药箱还给医婆,从三爷手中接过了瓷瓶。
“这是我家娘子的药。”
既然三爷放他们走,那瓷瓶必然没有问题,正要还给那医婆,医婆正好在此时冲过来,两个人撕扯间,那瓷瓶不慎从那医婆手里掉落。
“啪”地一声,随着瓷瓶破碎,一股腐烂的恶臭气味儿顿时散发出来。
初九忍不住遮掩口气,而那医婆却想被毁了至宝般,用手在地上摸索,然后将瓷瓶里洒落的东西向自己脸上擦去。
她涂抹着,喉咙里还发出怪异的声响,仿佛十分心疼。
魏元谌淡淡地道:“给她些银钱打发了。”
听到银钱两个字,医婆果然安静下来,立即站起身向魏元谌行礼。
初九拿着银子走过去,递给那医婆之后就要收手,那医婆却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我家娘子这药很好,剩下的留给你们了。”
初九低下头,只觉得臭味儿熏鼻,那药瓶没有完全被打碎,还留下半个瓶底儿,如今全都握在了他手中,他恨不得立即就将东西丢开。
魏元谌乜了一眼初九:“那药箱中唯一的好药。”
“三爷。”
初九哀叫一声,想起了暮秋对他的嫌弃,会不会下次出来三爷还带暮秋,不要带他了,下次差事他定然会做好,找回他的脸面。
……
顾明珠抱起药箱慌忙前行,得了便宜自然要立即逃离,至于那瓷瓶中的药,乃是草药中最臭的“阿魏”,本是用来遮掩她的身份和脸上伤疤用的,这味道冲鼻,抹在她脸上的“脓疮”上,就不会有人愿意仔细探究她那“脓疮”的真假。
阿魏可以用来治疮,没有人会怀疑她涂抹此药的动机。
现如今她用不着这药了,就留下来送给他们,仔细想想这味“阿魏”与那人甚是相配,都是苦、辛辣的极臭之物。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出现在太原府或许还有散痞、杀虫的功效。
身份贵重,在朝廷任职,暗中查案,极有可能就是崔祯口中的魏元谌。
她还是周如珺时,就听说过那位魏三爷,魏三爷才华横溢、俊美异常,不过因为有父亲的珠玉在前,她自己也有一副好皮囊,对于这些溢美之词她听过太多,不甚在意,自然不曾打听魏三爷到底容貌如何。
做了顾明珠之后,她除了筹备自己的事,就是在家安心静养,知晓些朝中政局动向,没有专去探查某个人,自然也没机会见那魏三。
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年不若看上两眼。
柳苏低声道:“他们会不会再盯着?”
顾明珠摇摇头,不会了,她没有破绽,今夜他们又有许多事要做,这人隐瞒身份偷偷暗访想必也没有带太多人,他虽然多疑,也不能处处牵扯精神。
也就是说,她已经平安了。
希望下次她办要紧事时,不要再遇见这阿魏。
难为她上次装傻,这次装哑,不知下次要装什么,这医婆的身份定要用得久一些才合算。
顾明珠吩咐柳苏:“永安巷那边有人再请医都要记下来,消息送到长老爷那里,有人问起我,便说去乡里了。”
柳苏点头应承。
顾明珠道:“以后再见面可能就要去长老爷那里了。”她只想要平安顺利些,达到这个目标很难吗?
为何每次都要心惊肉跳。
……
崔家。
崔四老爷被人从梦中唤醒。
“怎么了?”崔四老爷起身问过去。
“四老爷,”管事立即上前低声道,“衙门去了永安巷,听说抓到了贼人。”
听到这话,崔四老爷忙起身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向外走去,他必须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四哥,”崔祯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hf();
第十六章 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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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突然出现,让崔四老爷有些始料未及,崔四老爷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头向崔祯行礼。
“侯爷,”崔四老爷道,“怎么还没安歇?”
崔祯淡淡地道:“衙门传来消息,抓住了几个人,我正要去看看,四哥呢?”
崔祯去前院不用经过他这里,显然崔祯是故意前来查看他的动向,崔四老爷心中一凉。
崔四老爷刻意低下头不去看崔祯:“听管事说,外面似是有动静,我不太放心想要去瞧瞧。”
“四哥回去吧。”崔祯走上前几步。
崔祯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过来,让崔四老爷不禁后退了一步。
崔祯走到崔四老爷跟前才继续道:“我去处置。”
眼看着崔祯向前走去,崔四老爷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住,他咬牙快走几步追上去:“衙门抓到的是什么人?”
崔祯停下脚步:“审过才知道,我猜应该与金塔寺的案子有关。”
说完这些,崔祯停顿片刻:“四哥十分关切这桩事。”
“这是太原府的案子,”崔四老爷道,“我们崔氏一族在这里,我……自然心中惦念。”
崔祯侧头看向崔四老爷,目光中带着几分威严:“四哥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
崔四老爷抿了抿嘴唇,似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别的了。”
“那我先走了。”崔祯径直向前走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崔四老爷放下手中的提灯,整张脸也陷入黑暗中,变得异常晦暗。
“老爷,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崔四太太追上来,手里拿着件斗篷,“您出去总要多添件衣裳。”
崔四老爷没有说话,转身回到屋子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崔四太太发现异样,立即上前道:“老爷,您怎么了?”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恐怕衙门要传我过去问话,你不用担忧,好好在家带着两个孩子。”
崔四太太表情立即僵在脸上:“衙门传老爷去做什么?我打发人让二弟去问问,他这个太原府同知也不是白做的。”
“都是小事,不要牵扯二弟,”崔四老爷道,“很快我就会回来,至于侯爷……如果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
“侯爷会问我什么?我……”崔四太太一脸茫然,“老爷你别吓我,到底是何事?您惹怒了侯爷?都是崔家人,您这些年为崔氏一族辛辛苦苦,侯爷不念僧面念佛面也会……也会……”
崔四太太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老爷,您莫不是动了族里的银子?”她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大事,老爷无非就是管着族中的田产罢了。
崔四老爷闭上眼睛,小事侯爷会帮忙,但是大事呢?涉及到朝廷的大事,侯爷会权衡利弊,就像当年的周氏一样,最终还不是要被舍弃,方才侯爷问他时,他什么都没说,侯爷做事果断,因为他是崔氏子弟,给了他两次机会,可他自己拒绝了,现在侯爷只会公事公办。
“四老爷,”管事再次来道,“侯爷请您过去。”
没想到这么快,崔四太太呆愣在那里。
……
“大小姐睡觉出了一身的汗,我打些水给大小姐擦身。”
宝瞳与管事妈妈低声说了一句,端着水盆进了门。
宝瞳拧了巾子为顾明珠净脸:“小姐还顺利吗?”
顾明珠点头,今晚算是有很大的收获,最重要的就是陈婆子所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急切之中说出来的话,一般都是真的。
那阿魏定然也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才会前来问她,否则他只要让人将陈婆子和陈二抓起来审问就是。
阿魏的气味儿用巾子擦不掉,顾明珠先拿下贴上去的“脓疮”,又仔仔细细将脸洗了两遍才算干净。
宝瞳眨了眨眼睛:“大小姐,您今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被盘查的厉害吗?”小姐轻易不会用这药来遮掩。
顾明珠道:“就是金塔寺撞见的那人。”
“那人真是讨厌,三番两次纠缠小姐。”宝瞳虽然没有见过,却已经从小姐这身臭味儿上感觉到了那人的品性,不是有句话说的好,百见不如一闻,她闻了,可真臭,如果有机会让她见到那人,她得想法子为小姐出气。
梳洗之后,顾明珠躺在床上,如果照这样查下去,太原府的案子就要破了,她听到采石人提及了更夫,更夫晚上走遍大街小巷是为了巡夜,如果更夫与盗匪勾结,偷盗之事就会变得简单。
而且今日被抓的采石人与金塔寺的死士八成会有关联,这样一来几乎就可以定案了。
采石人、盗匪、杀人、珍珠大盗。
七年前珍珠大盗偷走了库银,一个人决计无法将那么沉重的库银带走,更何况还要杀死十几个衙差,衙门一直认为“珍珠大盗”身边有一群共犯。
这些采石人浮出水面,是否就会被当成“珍珠大盗”共犯被审问?张老爷到死也没有透露自己就是当年的“珍珠大盗”,所以“珍珠大盗”这顶帽子要被戴在谁头上?
案子不可能就这样顺风顺水,有人不会任由这样的结果发生,仔细想来最大的变数就该是魏家了。
魏皇后和贵妃本就水火不容,立太子时就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历经两朝的老御史上奏大皇子虽为长子,却不是嫡出,皇上也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立储不必急于一时,即便皇后娘娘不能诞下嫡子,也可以过继皇子在身下抚育,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定能教养出一个德行尊贵的储君。
这话直指贵妃出身卑贱,没有资格养育储君,又暗语大皇子品行不端。
此事委实闹出不小的风波,一度阻拦了立储进行。
直到朝廷查明那谏言的御史是为梁王办事,梁王此举居心叵测,阻扰立储是要皇子之间互相争斗,引朝局混乱,梁王府也好趁机浑水摸鱼。
结果是梁王被惩办,大皇子登上了东宫之位。
看似一切都是梁王的谋算,可魏家焉能置身事外,魏家从此被贵妃党更加憎恨。
五年前的二皇子谋反案,贵妃党借此除掉魏家,魏家差点遭受灭族之灾,要不是皇帝顾念魏家在潜邸时忠心耿耿,命人定要查清此事,魏家也不会洗脱了冤屈。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顾明珠却知道事关朝局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所谓的皇帝“顾念”恩情不过是个幌子,魏家能活下来,背后必然有不能为之人知晓的理由。
就像二皇子之所以成为第一个“谋反”的皇子,不过是因为其母不但出身微贱,而且早早就亡故。
现在魏家来到太原府,明里暗里必然与太子交锋,不会轻易的就善罢甘休,尤其那阿魏不是随意就能糊弄的人。
她要在太子的地盘上兴风作浪很是不易,如果能借势就再好不过,所以那阿魏与她未必就是水火不容,也许还可以好好做一笔买卖。
回来顾家之前,她让柳苏发出消息,让聂忱去探探阿魏的底细,不知道聂忱收到没有,能不能顺利找到那人。
好可惜,她这么早就要归家,现在只能静静地等消息。
顾明珠打了个哈欠,既然无事可做,那就先睡一觉吧,想着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一扭一扭靠向床里,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
天还黑着,整个永安巷却被火把映照的通亮,府衙增派了不少人手前来,将方才那些人的藏身地搜罗了一遍又一遍。
“走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点点头,再不走一会儿就要与衙差碰面了,初九挥了挥手,护卫全都散去,他也立即跟上了魏元谌的脚步。
两个人一先一后进了小院子。
魏元谌净了手,站在桌前端起茶来喝,手指上传来淡淡的皂香,隐约残留着那药材“阿魏”味道。
第一次听说这药的时候,他在大牢中,魏元谌目光微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阿魏,阿魏。”
他恍然听到这声音,以为她是在唤他。
“孙郎中方才说了,加一味阿魏会更好,你们……”
狱卒却不加理睬。
“阿魏太贵,是不会给的。”郎中开口阻止了她。
两个人说这话渐行渐远。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他去了药铺才知晓这阿魏为何物。
如果不是那时候伤的太厉害,整个人都在昏昏沉沉中,他不会有这样的误解,因为当时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朝廷忌惮魏家,生怕魏家因为受冤一气之下起事,于是将魏家人分别关押,不准狱卒和身边的人提及他们的身份,朝廷就是要用他们这些魏家子孙来拿捏魏氏。
他半昏半醒更没有力气言语,躺在大牢之中如同死人,自然不会向人提及什么,就算她看到了他的面容,也不会有半点的熟悉,莫说那时候他必然病得脱相,就算他如往常般光鲜地站在她面前,她也一样认不出。
他们见过几次,都是他看她,而她不曾望过来一眼。
魏元谌抿了口茶,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还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就眯起了眼睛,随即手指一划,腰间的短刃出鞘掷了出去,外面立即传来躲闪的声音。
初九也灵巧地跃了出去,立即与院子里的人斗在一起。
才过了几招,外面就有急切的声音道:“大人,我也是来查案的,千万不要下杀手。”
聂忱的脖颈被人压制住,眼前这个灵巧的小瘦子,功夫竟然如此的好,这若是让长老爷知晓,定会觉得他丢人,好在他靠得从来不是武力。
“带进来。”
一道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传入聂忱的耳朵。 hf();
第十七章 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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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忱十三岁就在坊间混迹,为了糊口做过许多营生,原以为就会这样下去,却亲眼目睹相熟的酒肆掌柜被杀,凶徒遮蔽着面容逃走,他想帮掌柜的抓住那凶徒,去过衙门、走遍大街小巷,无论如何奔波都一无所获,直到有人揭了悬赏榜,才将那逃走的凶徒抓住。
从此之后他下定决心也要做这样的活计,于是去镖局做趟子手,给仵作端茶倒水、侍奉左右。
十六岁时遇到一个擅长侦探的高手,终于拜师成功,跟着师父四处行走,师父去了之后,他就独自揭榜查案,在这一行中也算小有所成,他对自己的本事也有些自信,长老爷给了线索他焉能还不成事。
在永安巷周围仔细寻找了一番,终于让他发现了几个行踪可疑之人,顺藤摸瓜跟上来,这两人身手极好,进了这条街就将他甩下,好在他对太原城十分熟悉,花了些功夫就找到了这院子。
正想要探探那两个人在做些什么,甫一靠近,就从窗子里掷出一把匕首,幸亏他闪躲的快,否则那匕首已经刺在他胸口上了。
手段如此狠厉,就像长老爷说的那样,屋子里这人十分不好对付,他抓过不少的凶徒,许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从未生过惧意,就算再厉害的人他也可以搏一搏,可这个人却让他心中发寒,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不敢走得太近。
聂忱躬身行礼:“想必您就是定宁侯让我们寻找的那位大人。”
与这样的人说话的机会稍纵即逝,他不会傻傻的等这位大人回应,聂忱继续道:“我们在坊间行走,太原府来往的人虽多,但似大人这样的人,就算再遮蔽行迹也能有所察觉,今晚大人现身永安巷,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这才跟了上来。
大人去永安巷是为了查案吧?不知是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还是如今的金塔寺案?大人只身前来太原府,带来的人手不多,若大人不嫌弃坊间之人愿为大人效命。”
魏元谌抬起眼睛:“定宁侯给了你多少赏银?”
聂忱没有隐瞒:“二百两,算是我接过最大的一笔买卖。”
魏元谌淡淡地道:“拿了定宁侯的赏银,现在又想从我这里借力,寻常的坊间人没有这样的算计,有这样的心思已是图谋不轨,况且既知本官在这里,却还带利器闯入,杀你不违律法。”
初九抽出手中的长剑。
“大人,”聂忱急切地道,“我如此算计,是为了查明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当年朝廷丢失库银,太原府官员尽被牵连,不少人因此入狱,我师父为查此案四处奔波,不但未能查明反而被朝廷杖责,师父临终前念念不忘,嘱咐我有机会定要求个真相。”
聂忱感觉那道凛冽的目光扫在他身上,这人果然比定宁侯还要难对付,他心中所想这人仿佛全都猜透,不给他任何兜圈子的机会。
聂忱道:“最近山西商贾几次遭遇盗匪,朝廷派了不少人马追查,几乎将太原附近的可疑之人盘查一遍,那些盗匪却好似长了眼睛,每次都能与衙门的人恰好避开,衙门找来商贾作饵暗中跟随,盗匪却并不上当,等到衙门的人离开,那商贾立即被劫,要么是那盗匪料事如神,要么是府衙中有人为他传递消息。
就像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朝廷下定决心抓住此人,将所有可疑之人送入大牢,府衙大牢一度人满为患,那大盗却依旧能在宵禁时出没,不声不响偷走钱财又留下珍珠扬名。
对于衙门的追捕,一般盗匪都会隐蔽行踪躲藏起来,珍珠大盗却依旧寻衅府衙、愚弄衙差,仿佛与官府之人周旋就是他最大的乐趣,引得当时的王知府勃然大怒,命衙门三日内必抓此人,三日之后珍珠大盗不但未能归案,还将手伸去了朝廷存储赈灾粮的敖仓,取走了些粮食,并留下字条给知府:准备金银奉上,否则三日后烧你敖仓。
没到三日,敖仓大火,库银丢失,王知府愧对朝廷服毒酒自戕谢罪。”
聂忱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下来。
魏元谌抬起眼睛:“府衙案宗上,比你说的仔细。”
聂忱不禁暗自叹息,怪不得定宁侯这样谨慎小心,不惜用坊间人做事,这位大人油盐不进,委实难缠,谁招惹上了他,只怕不能全身而退,这位大人什么话都没说,他却要像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倒个干净。
聂忱只好说到关键之处:“我师父查到了些府衙不知道的线索,‘珍珠大盗’将敖仓带出的米粮偷偷分发给了民众,米粮这样的东西,靠他一人一次能搬出多少,他冒着危险连夜往返敖仓几次,还告诉灾民,明日一早就去敖仓和衙门,要求朝廷开仓放粮,万一粮食被盗匪抢走,城中民众都会饿死。
王知府年年收取捐纳,充填敖仓,到了施粥的时候,粥却稀如白水,不少民众因此饿死,可早有传言说,王知府守着敖仓不肯发粮是要借赈济自润,王知府却言之凿凿定然会发派粮食,只是时机未到。
赈灾之事非同小可,若赈灾粮有半点闪失,王知府难辞其咎,‘珍珠大盗’配合民众这样一闹,朝廷八成要放粮。
到现在为止,‘珍珠大盗’也算言行合一,如果朝廷果然开仓赈灾,‘珍珠大盗’在民众心中就会变成真正的侠盗,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将一切颠覆,赈灾粮被烧,朝廷一时拿不出粮食分发,百姓多被饿死,城中瘟疫盛行……
我师父大胆推论,烧敖仓盗库银的不一定就是‘珍珠大盗’而是另有其人,衙门的大人们只觉得我师父妖言惑众,还怀疑我师父是‘珍珠大盗’从犯,故意前来扰乱视听,就因为这件事,坊间许多擅长侦探之人都被抓捕审讯。
我师父连累无辜之人受刑,至死不能释怀。”
聂忱郑重地看向魏元谌:“如果当年库银不是被‘珍珠大盗’拿走,那就是有人设了个局,骗了所有人。
一桩案子存疑看似是件小事,但有罪之人得以脱身,日后必成祸患,我师父说,此人一朝得手,必定还会再犯,让我小心注意。
现在果然又遇到类似的案情,这次我不能再错过这贼人。
有过之前的经历,我和师父都觉得衙门的人不可相信,我虽在坊间,对山西的府衙的情形有几分了解,怀疑府衙那是大罪,民不能与官斗,不靠一棵大树,只怕很快要折在其中。”
听到这话,初九微微抬了抬眉毛,他喜欢有人将三爷比做大树,那他就是最接近大树的人,一定让人羡慕的很。
魏元谌道:“太原府崔家就是一棵大树。”
聂忱吞咽一口:“就因为崔家在太原府,有些事未必就能公允,既然京中有上官来,必不能错过,而且定宁侯突然请我们坊间人查案,必然是有所顾忌,不愿意亲自动手,我怕糊里糊涂就做了替死鬼,所以前来探个清楚。”
聂忱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浑身一凉,淡淡的声音道:“我与定宁侯立场不同,你两边通吃,得到的会更多。”
聂忱嗓子火辣辣的疼痛:“小人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都说坊间人不懂时局,你却看得很清楚,”魏元谌垂下眼睛望着聂忱,“既然你怀疑案子与衙门有关,自然知道这里是谁的天下。”
聂忱抿了抿嘴唇,他当然知道太子在山西的地位,谁敢去碰太子。
“万一惹来了祸事,总要有人愿意伸手护你周全,”魏元谌盯了聂忱片刻,“敢来到我这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是早就猜到了我是谁,既然敢来,心中必有依仗。”
魏元谌话音刚落,初九就会意走上前向聂忱伸出了手。
聂忱被逼的没有退路,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半晌他才迟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放在了初九手上。
聂忱道:“这是我查到的一点线索,此处……我还没去探查过。”
魏元谌将舆图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定宁侯不知?”
聂忱老实回答:“不知。”
初九打开了门示意聂忱出去。
聂忱嗫嚅着道:“大人是否还有吩咐?”
魏元谌一言不发,初九的脸垂下来。
聂忱只好走出了门。
眼看着房门关上,聂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不敢再在这里逗留,立即脚下抹油跑离了这院子。
站在月色下,聂忱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位大人可真是抠门,拿了线索却什么都不给。
经过了今晚,他也算确定了这人的身份,就是长老爷说的魏大人。
既然魏大人收了舆图又放他离开,他们也算跟魏大人达成了共识,以后他四处行走查案,魏大人应该不会为难,可他不明白为何长老爷要将好不容易拿到的线索拱手送人?
他刚刚给出去的舆图就是长老爷好不容易从崔祯手里拿得的。
心里想着这些,聂忱在城中兜了一圈才回到长老爷的院子。
长老爷问起他来,他要怎么说?只是将舆图交了出去什么都没拿到?他们怎么能做亏本的生意。
将信函写好放入竹筒之中,聂忱开始等待长老爷的回信。
天刚刚亮,就有人来取走了竹筒并留下话,解了聂忱的疑惑。
“魏大人收下舆图就算是给了报酬,我们人手不够,去了舆图标注的地方,恐怕也是无用,魏大人替我们辛苦跑一趟,算是借了我们人手。
我们不亏。”
……
魏元谌望着手中的舆图,送上一个线索给他,他必然要去那里查看。
那聂忱和他身后的人果然有些手段。
聂忱身后的人是谁?与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有没有关系? hf();
第十八章 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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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看着聂忱留下的一张拜帖,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聂忱的名字,常年做侦探之事的人,在太原城中稍稍打听就能知道,所以聂忱不敢说谎。
真正有问题的是聂忱没有说过的,比如这舆图是怎么得到的,又是从谁手中拿来的。
现在真话假话不重要,这些日后都会见分晓。
“三爷,”初九道,“我让人去查查那人的底细。”
魏元谌将手中舆图丢给初九:“先去这里查看。”
聂忱没说这舆图有什么用处,他也大概有了猜测。
衙门在永安巷抓住了那些人,如果说他们就是贼匪,必须要找到他们抢走的财物,没有这些东西如何能给那些人定罪。
这舆图标记的地方在城外,离永安巷不远。
眼下衙门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贼赃。
聂忱也是有这样的猜测才会将舆图丢给他,真是贼赃的话,也只有他敢越过衙门去拿这些东西,因为他奉密令查案,插手案件也是理所当然。
他拿到了证物,就算是把控了整桩案子。
看似聂忱拿了重要的东西前来投诚,其实他的身份、官职、前来太原府的意图,甚至魏家和太子的关系,全都被人算计其中。
魏元谌眯起了眼睛,所以这并非是他单方获利,而是一笔你来我往的互利买卖。
……
顾明珠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宝瞳已经将聂忱的消息带回来了。
顾明珠坐在镜台前,宝瞳用檀木梳子帮顾明珠顺头发,顾明珠开始看聂忱写的信函。
让她猜中了,那人果然是魏家那位三爷。
少女拿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开始思量今日该做的事。
三颗蜜饯下了肚,宝瞳已经将她头上的穗子结好,戴着这样的丝穗显得她更加稚嫩,凭白就又小了两岁。
顾明珠起身去林夫人房里。
林夫人正在与管事妈妈说话,知晓了衙门昨晚在永安巷捉了人。
管事妈妈一脸喜色:“真是件天大的好事,侯爷兴许就没事了。”
林夫人心中十分忐忑又高兴又有些莫名的担忧,总觉得事情太简单了些。
“也不知道审的怎么样了,到底是不是偷马贼。”林夫人喃喃地道。
这么容易就抓到了人?那些马匹有没有下落?她应该去崔家打听打听消息。
林夫人刚思量到这里,帘子一掀,顾明珠走了进来。
“珠珠,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林夫人看向管事妈妈,“吩咐厨房布菜吧!”
顾明珠欢快地走到林夫人身边,母女两个坐在外间的八仙桌旁。
厨房端来了粥、饼和小菜,刚拿起箸林夫人不禁皱了皱眉头,顾明珠似是无意地将林夫人面前那盘炒藜蒿向旁边推了推,藜蒿的味道有些特别,母亲怀着身孕闻到会觉得不舒服,然后她夹了块肉饼在林夫人碗里。
望着碗里的肉饼,林夫人心中一热,伸出手摸了摸女儿头顶,今日她有种被女儿照顾的感觉。
母女两个高高兴兴吃好了早饭,林夫人正要吩咐人准备车马去崔家,管事就进来禀告:“定宁侯府传话来了,请您和小姐过去,说是定宁侯太夫人今日就到了。”
“大姐来了太原?”林夫人始料未及,“不是说定宁侯夫人生病,家中需要大姐操持吗?”
林夫人挥手吩咐管事下去准备,转头看向顾明珠:“珠珠,你还记不记得崔家的姨母?”
顾明珠眼睛中一片茫然。
林夫人笑道:“没关系,一会儿我们去见姨母,你要向姨母行礼。”
说完话林夫人去内室里换衣服。
顾明珠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林家下人,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她当然记得定宁侯府太夫人,崔祯的母亲,看起来十分慈祥的长辈。
这位太夫人曾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叫她:如珺。
林太夫人说过:“这孩子,一见面就让我觉得熟悉,可惜我家没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林太夫人和母亲同宗,她还真的成了林太夫人家中的姑娘。
不知道林太夫人满不满意。
……
崔家一早晨就忙碌起来。
崔四老爷被唤走之后,崔四太太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小女儿,一直呆坐到天亮,正要使人去打听消息,就有管事来禀告:“林太夫人今日会进城。”
定宁侯太夫人回族中了,崔四太太之前却没有半点的准备,崔四太太只得先放下心中的担忧,带着族中女眷忙碌起来。
巳时末,林太夫人的马车停在了崔家老宅门口,崔四太太立即上前相迎。
“太夫人,您慢点,”崔四太太上前搀扶,“怎么没让人事先知会一声。”
林太夫人看向崔四太太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怕你们为了我太过劳累,回趟族中不用那般大张旗鼓。”
崔四太太忙道:“是太夫人心疼我们。”
一路回到内宅,崔四太太侍奉林太夫人梳洗,又将林太夫人请到堂屋坐下,让崔家晚辈前来拜见。
林太夫人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老四呢?怎么不见他人?祯哥儿和渭哥儿去哪里了?”
崔四太太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侯爷和老爷都去了衙门。”
崔祯和崔渭兄弟两个有官职在身,去衙门里自然是为了公务,族中老四去衙门做什么?林太夫人想到崔四太太的异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与我说清楚。”
崔四太太想及老爷说的那些话,眼睛一红,就将她知晓的事都说了。
“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林太夫人压制住心底的惊诧,“一会儿怀远侯府还要来人,去净个脸再出来说话。”
崔四太太告退出去。
林太夫人吩咐管事妈妈:“去衙门里看看祯哥儿若忙着,就让渭哥儿回来,我有话要问他。”她回来族中没让人知会祯哥儿,就是怕祯哥儿将她拦回去。
在京中她委实待的不踏实,总会想起周氏的坟冢,那坟冢安排不好,压着崔家运势,祯哥儿的孩儿们也就不能平平安安长大。
这事她要亲自来办,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太夫人,”崔四太太去而复返,匆忙跑进门跪在地上,“太夫人,您让人去问问侯爷了,我家老爷到底怎么了,为何被关入了大牢。”
“什么?”林太夫人一脸惊诧。
崔四太太仿佛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刚刚送来消息说……我家老爷与盗匪案有关,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定然是有人要陷害我们,老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性子仁善,如何能做这种事。”
林太夫人(注1)还没从这话中理出思绪,抬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族妹。
崔四太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怀远侯夫人,之前还拉着手亲切地说话,转眼之间老爷却与盗匪案有了牵连,可她还是相信老爷的为人,老爷寒冬腊月去济养院给那些可怜人送衣送饭,几次折腾下来手上都长了冻疮,旱灾时,更是连家中米粮都捐出来,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难道都是假的?
崔四太太笃定地道:“我家老爷是被冤枉的。”
林太夫人看一眼管事妈妈,管事妈妈立即将崔四太太扶起来:“太太先别急,侯爷在衙门里,定会查个清楚。”
崔四太太握紧了帕子,她也希望如此,可老爷临走之前的那些话像是有所预料,让她带好两个孩子,难不成老爷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崔四太太眼前一阵发黑。
“母亲,母亲……”
看着崔四太太踉踉跄跄地就要摔倒,两个小小的身影立即围上来,崔四老爷的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都尚年幼,只会哭喊着叫母亲,小小的手紧紧拉着崔四太太的衣角,一脸的惊慌失措。
管事妈妈带着人将崔四太太和崔家两个孩子扶下去,堂屋一下子安静下来,本来两家是姻亲,怀远侯府来到山西也是想要请定宁侯府帮忙,这案子查来查去竟然归到崔家头上,林太夫人也不免觉得脸上无光。
“你放心,”林太夫人看向林夫人,“如果真是崔家子弟不争气,我和祯哥儿定饶不了他们,别的我不敢说,祯哥儿从来不会徇私,这么大的案子关系到怀远侯府,定要弄个清清楚楚。”
林夫人点点头:“长姐说的是。”
林太夫人目光落在顾明珠身上,只见顾明珠正忙着玩手里的荷包,方才发生的事仿佛与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林夫人站起身:“我去看看四太太。”来到崔家之后崔四太太对他们一直照顾周到,此时她该去瞧瞧,也能让崔四太太安心,至于其他的事,等案子查明之后再说不迟。
林太夫人叹口气:“去吧,仔细问问也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
林太夫人道:“就让珠珠在这里陪我吧!”
等林夫人出了门,林太夫人将顾明珠招到跟前:“珠珠过来,让我瞧瞧。”
顾明珠捏着荷包走了过去。
林太夫人仔细地端详着顾明珠的眉眼,单看相貌顾明珠很是漂亮,不过神情呆滞就像个没有生气的傀儡,只能任人摆布,这样的女子就算漂亮也没有任何用处,她从前还想着等珠珠的病好些了,让她嫁给渭哥儿,可现在珠珠愈发不济事,渭哥儿已是前程似锦,就算她想偏着娘家,两个孩子之间差距也是太大。
“不知道你母亲都在想些什么,”林太夫人长长地叹口气,“到现在还没打算,若是依着我,万万不能这样下去。”
顾明珠一直都很安静,林太夫人忽然觉得这样也很是不错:“倒是乖顺。”
话音刚落,就听管事妈妈惊呼:“表小姐您快把手里的东西丢掉。”
顾明珠不理不睬,依旧安静地摆弄荷包。
“喊什么?”林太夫人皱眉呵斥管事妈妈,“怎么这般没有礼数。”珠珠从进来之后就一直很安静,突然疾声厉色地呵斥,若是被人听到还当是她们故意欺负珠珠。
“太夫人……我……虫子……表小姐在玩虫子……”
管事妈妈正在解释,就看到一条虫子顺着林太夫人的衣服向袖口爬去。
虫子?
林太夫人吃惊不小,她低下头,果然看到一条百足虫在她衣裙上爬行。
“啊!”林太夫人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站起身抖动起衣衫来,管事妈妈也迎上去一通拍打,三条百足虫相继掉在地上。
顾明珠蹲下身准备将百足虫收回荷包。
“表小姐,”管事妈妈惊呼,“千万别再动它们,太夫人怕这些虫子。”
原来表小姐不声不响是在玩荷包里的虫子,管事妈妈安慰林太夫人:“太夫人放心,已经没事,没事了。”
林太夫人却觉得仿佛有许多条虫子顺着袖子已经爬进了她的衣衫,这样一想,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我要换衣服,快……扶我去换衣服。”
林太夫人说着大步向内宅中走去。
嘈杂的脚步声离开之后,顾明珠看地上的百足虫,她记得一共有四条,那么问题来了,另外一条哪里去了?
……
注1:林太夫人和林夫人是族中姐妹,老定宁侯去世了,崔祯继承爵位,所以他母亲荣升太夫人,林夫人的这边都还好好的,所以还是夫人。
综上所述只是称呼问题,两个人不差辈分。 hf();
第十九章 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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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渭径直走进内宅,就要去给林太夫人请安,刚走进院子就被管事妈妈拦住了。
“二爷,”管事妈妈行礼道,“您先等一会儿,太夫人在换衣服。”
管事妈妈话音刚落,只见有丫鬟抬水进去,崔渭皱起眉头,看这样子母亲是准备沐浴。
母亲这时候沐浴?
怀远侯夫人还在家中,四哥也刚被押入大牢,家中上上下下还有不少事要安排,母亲既然来了太原就该主持大局,现在这般是因为什么?
母亲动身来族中他事先就知晓,他没有与大哥提及,一来是因为母亲决定的事不能改变,二来眼下太原查案重要,他们没有更多精神应对其他,虽说他收到消息是母亲偷偷使人告诉他的,但大哥在府中有亲信,必然也有人为他报信,大哥没有阻止,也是不愿意驳了母亲的面子。
希望母亲此行顺顺利利,大哥因为太原的局势已经十分烦恼,没有精神应对这些旁枝末节。
“是出了什么事?”崔渭问过去。
“表小姐玩虫子,那虫子不小心爬到了太夫人衣服里,”管事妈妈道,“您知道太夫人最怕那些东西,换了衣服依旧觉得不舒坦,干脆洗了个澡,幸好怀远侯夫人不是旁人,一会儿太夫人也就出来了。”
崔渭点点头:“那我去堂屋里等母亲。”
崔渭刚刚走出林太夫人的院子,就看到崔四太太和林夫人迎了过来。
“二爷,”崔四太太抢着开口,“老爷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四太太说完这些,立即上前行礼:“看在同族同宗的面上,能不能告诉我牢里的情形。”
眼看着崔四太太就要拜他,崔渭不能伸手去搀扶,只好躲到一旁:“四嫂这是要折煞了我。”
崔四太太红了眼睛:“老爷既然已经被抓入大牢,早晚都会有消息传出来,不如先让我知晓,我心中也算有个准备。”
“二爷就说了吧,”林夫人道,“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住?”
崔渭转身看了看母亲的院子,现在由母亲来周旋是最好,母亲一时不能前来,他也推脱不过,总不能真的让四嫂向他跪下哀求。
崔渭道:“我们去堂屋吧,四嫂有什么话就问,我只要知晓就不隐瞒。”
崔四太太松了口气。
几个人进了屋,崔渭就径直开口道:“昨夜府衙在永安巷抓住了几个人。”
崔渭说到这里看向林夫人:“衙门审问之后得知那几个人与害珠珠的凶徒相识。”
林夫人虽然早有预料,得到确实答案还是有些心惊。
崔渭正要接着说下去,就看到顾明珠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直奔角落里而去。
“珠珠,”林夫人立即道,“你进来做什么?”
宝瞳急忙回话:“方才虫子吓到了太夫人,小姐看在眼里,便开始四处找这些东西,应该是怕再有虫子冒出来冲撞了太夫人,奴婢们劝说了几次也没用。”
小孩子做事都是无心之失,谁也不忍责骂,林夫人看着顾明珠那般认真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崔四太太急于从崔渭那里知晓后面的情形,立即道:“珠珠什么都不懂,她在这里也无碍,二爷接着说吧!”
崔渭看了一眼顾明珠才又开口:“其实自从金塔寺的案子之后,衙门就增派了人手查找贼匪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收获,我们怀疑公门中有人为贼匪通风报信,便设下眼线。
偷盗的案子多在夜里发生,在晚上通风报信,自然更夫最为方便,我们能抓到永安巷的人,就是因为让人盯紧了那些更夫。”他自然不能说除此之外,四哥突然回太原,让大哥起了疑心,于是让亲信暗中监视四哥一举一动。
崔四太太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与老爷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崔渭道:“那天晚上,四哥曾与那报信的更夫说话。”
崔四太太睁大了眼睛,想起来天黑之后老爷带着人出去过,这样说老爷被抓不是完全没有凭据。
崔四太太的胸口如同被一块大石压住,就要喘不过气来:“这也不能算是证据,难道所有与更夫说话的人都是同犯?”
崔渭道:“衙门审问更夫时,更夫招认是四哥让他为那些贼匪报信。”
崔四太太脸色更为难看,却不假思索地反驳:“是有人栽赃嫁祸,那更夫的话不能信,我们崔家什么没有,怎会去做什么贼匪,那些商贾丢的钱财对我们崔家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怎能就凭人一句话收监我家老爷?”
崔渭看向崔四太太:“两年前那更夫家中妻儿染疾身亡,欲在林中自尽,四哥去庄子时正好遇到将他救了下来,给他寻了这更夫的差事,他与四哥早有来往。
更夫还说那些贼匪曾在崔家庄子上躲藏过,本来那里是最安全之所,但事先得了消息说衙差要仔细盘查各处庄院,就让贼匪去了永安巷,四哥之前急着离开太原府也是为了找处更合适的地方来藏匿贼匪,后来听说我大哥回了太原,四哥怕出差错才急急忙忙赶回老宅。”
“都是假话,”崔四太太泪水在眼睛里打转,“难道侯爷没有问老爷吗?”
“问了,”崔渭抿了抿嘴,“四哥认识那更夫,不承认藏匿过贼匪,但更夫说得这样清楚,衙门不可能不查,就暂时将四哥留在大牢中,还派了人手去我们家庄子上……”
崔四太太瘫软在椅子里,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经没有了思量。
“四嫂,”崔渭道,“大哥一直都在衙门盯着,你放心如果四哥没有做过,没人能冤枉他,不管是大哥还是崔家在太原府还是有声望的。”
言下之意如果老爷有罪,那崔家和侯爷就不会管了,崔四太太不敢想下去,她拼命地摇头:“老爷是被冤枉的。”
崔渭道:“我们都想帮四哥,您若是知晓什么可以与大哥说,也好早日让四哥回来。”
她知道什么?崔四太太不停地在脑海中搜罗,夫妻这么多年,老爷绝不会瞒着她做这种事,隐约想到了什么,崔四太太竭力想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思量。
崔渭望着崔四太太,从大牢里出来之前大哥嘱咐他,要好好劝说四嫂,四哥进大牢之后除了喊冤什么都不肯说,但大哥和他都能看出四哥心中有秘密,这件事从崔家查出来,他们要先弄清楚,决不能被别人抢在前面。
太原府的案子,从崔家发现了蹊跷,崔家已经脱不开干系,再任由别人把控,定宁侯府岂非被人卡住了咽喉?
尤其那魏元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手。
崔渭想到魏元谌那冰冷的目光,就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总之,”崔渭道,“我们崔家上下一体,出了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四嫂要相信大哥。”
“我们崔氏在太原府近百年,谁敢打我们的主意,”林太夫人走进了屋子,“祯哥儿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谁害他那就是天理不容。”
林太夫人说着坐在主位上,目光也落在崔四太太身上:“你都知晓些什么?现在还藏着掖着不肯说,将来老四真的出了事,你后悔可就晚了。”
崔四太太感觉到林太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整个人瑟缩了起来。
“在族中管家多年,庄子上有没有进过人都不知道?祯哥儿放心将族中事务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管的家?现在闹出这样的事,还将祯哥儿也牵连进去,祯哥儿在宣府打仗生死攸关,如今还要为这些操心,从前见你做事妥帖,现在看来……”林太夫人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衣角被人拉住。
“姨母……”
那是顾明珠。
林太夫人看过去,只见顾明珠手背上似是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她几乎立即想到了那些虫子,下意识地挥了下衣袖,想要将那萦绕在她心头的虫子拂开,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顾明珠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碰瓷成功。
“呜~”顾明珠嘴一张立即哭出声来。
林夫人立即站起身:“珠珠。”
旁边的管事妈妈也忙搀扶顾明珠。
林太夫人威严的表情顿时去的无影无踪,她刚才是准备一鼓作气好好吓吓崔四太太,让崔四太太慌了神,这样也许就能问出实话,却没想到被珠珠打断。
“珠珠,姨母不是有意的。”林太夫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看到顾明珠她就会想起那爬到她亵衣上的百足虫,不过方才她只是随手一挥,珠珠怎么就摔了,看在别人眼中还当她是将怒气发放在珠珠身上。
林太夫人越发觉得是那周如珺在作祟,要不然崔家怎会出事,她也这般不顺。
气氛一下子被打乱也就失去了拷问崔四太太的机会,林太夫人只得坐在那里喝茶。
崔四太太心中愈发愧疚,总觉得珠珠是被她牵连,若不是老爷的事惹得太夫人不高兴,太夫人也不会厌烦地去推搡珠珠。
“珠珠,让嫂嫂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珠珠别哭,四嫂给你做桂花糕吃好不好?”
听到崔四太太这话,顾明珠渐渐止住了哭声。
“现在四嫂就去做。”崔四太太打起精神先向林太夫人告罪退下。
“你想到了什么就要立即告诉我,”林太夫人不好开口阻拦,板着脸叮嘱道,“大牢哪是人住的地方,早些查明也能将老四接出来。”
崔四太太点了点头,拉着顾明珠走出堂屋。
林夫人也跟着出了门:“四太太将珠珠交给我吧!我带着她回去吃点心,四老爷还没回来,你屋子里事多,哪里顾得上做这些。”
崔四太太听到这话眼泪掉下来:“林夫人,到了这时候您还劝我,如果那些事真的与我家老爷有关,我不知该怎么面对您,怀远侯爷因为丢马被责罚,珠珠在金塔寺也差点让人害了,我……”
见到崔四太太这般模样,林夫人叹口气:“案子还没查清楚,你也不用心思太重。”她认识崔四老爷和崔四太太很久了,总觉得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您就让我给珠珠做桂花糕吧,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崔四太太说着咬了咬嘴,“您若是不放心……”
“怎么会,”林夫人道,“你不要多想。”
两个人说着话,崔四太太的两个孩子也跑了过来,顾明珠从宝瞳手里接过竹蜻蜓,向两个孩子招了招手,两个孩子立即露出渴盼的表情。
林夫人暗暗叹口气,看向崔四太太:“你去忙吧,我带着他们在园子里玩。”
崔四太太一路去了小厨房,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她努力整理着脑子里的思绪,刚将桂花糕放上了蒸笼,就听管事妈妈道:“二舅爷来了。”
二弟。
崔四太太心中一喜,二弟是太原府同知,分掌捕盗之事,二弟定然知晓整桩事内情,想到这里她急忙吩咐:“快,将二老爷请去我屋中。”免得她还没跟二弟说上话,太夫人先将人叫走。
院子里,太原府同知陆慎之正在看姐姐的一双儿女,他本想直接去姐姐屋中,却被这双稚儿吸引了目光。
孩子还那么小,陆慎之攥起了手,腿脚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挪动不得。
“珠珠别跑远了。”
听到这话,陆慎之向周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在竹林中穿梭,那是怀远侯家的长女,在金塔寺中差点遭人毒手,依照这位顾大小姐所说,当时金塔寺里还有其他凶徒,他一直想知道那凶徒生得什么模样,可是崔家说顾大小姐心智不全,无法说清楚。
即便是心智不全,或许也能透露些有用的线索,现在顾大小姐就在面前……
陆慎之想着向顾明珠走过去。 hf();
第二十章 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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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的小姑娘,在翠竹林里扑蝴蝶,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转头想要向人炫耀,却不小心让蝴蝶挣脱了,那笑容立即就凝固在她脸上。
不过很快她就忘记了这回事,再次在竹林中找起来。
陆慎之看着顾明珠,顾大小姐的心智就是个小孩子,一直也长不大了,怪不得崔家笃定的说,问她也是无用。
陆慎之没有离开,反而继续挪动脚步,离顾明珠越来越近。
“你做什么?”
陆慎之脚刚刚落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高呼,他立即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丫鬟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你是谁?为何到我家小姐身边。”丫鬟瞪着他,有种衙差审讯犯人的气势。
陆慎之正要说话。
“二舅爷,您怎么在这里?”
管事妈妈匆匆赶过来,看到陆慎之松了口气:“四太太在前面等您呢。”
管事妈妈说完看向宝瞳道:“宝瞳姑娘,这是我们太太娘家的二舅爷,”
宝瞳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快。
陆慎之也知道自己唐突:“衙门在查金塔寺的案子,我刚好看到顾大小姐在这里,就想问她两句话。”
管事妈妈立即道:“二舅爷是太原府同知,正好管着这桩案子。”
这样一解释,宝瞳的脸色好了一些,再次向陆慎之行礼:“二舅爷怎知这是我们家大小姐?”
管事妈妈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顾大小姐这个样子,宝瞳护主也可以理解。
不过宝瞳的问题却不好回答。
为什么?难道宝瞳真不清楚吗?心智不全的人又不常见,看一眼就什么都知晓了。
问题是宝瞳从来都不肯承认顾大小姐有痴傻病,逼得别人也只能睁眼说瞎话。
陆慎之道:“我听到有人喊顾大小姐的名字。”
宝瞳这才不再多话。
陆慎之也不耽搁时间,走到顾明珠身边:“顾大小姐。”
顾明珠不甚在意,转头就又要去找蝴蝶。
“顾大小姐,”陆慎之道,“你还记得金塔寺吗?你不小心走失了,还有人掉下了山坡,你说你看到了两个人,另外一个人长得什么模样?他看起来像是多大年纪?”
顾明珠听到金塔寺微微抬起了眉毛,不过这样的情形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立即抬脚奔着花间的一只蝴蝶而去。
管事妈妈忙道:“二舅爷,大小姐兴许已经不记得那桩事了。”
陆慎之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顾大小姐那微微抬起的眉毛,顾大小姐也不一定就全都忘记了。
毕竟在金塔寺受过委屈,应该能留下些印象,要怎么才能从她嘴里得到他想要的讯息?对于这样心智的人,只能问一些确切的话,通过她的表情辨别对错。
虽说这样的口供在衙门里没用,但对他却十分重要,他想知道“珍珠大盗”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如果是真的,那么七年前的那笔账他还跟“珍珠大盗”算清楚。
陆慎之这样思量间,顾明珠又跑远了。
现在周围人多,不是好时机,他要找机会再询问,陆慎之看向管事妈妈:“带我去见姐姐吧!”
听到背后传来离开的脚步声,顾明珠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想要从别人嘴里获得真实的消息,就要抛出一些他感兴趣的内容,审讯也是主宰和服从,谁着急谁就会被人掌控。
陆大人显然很着急,询问她时有目的地问她:“那人看起来像多大的年纪。”这样说,是因为陆大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的人选,通过年纪就能认定他心中的答案是对还是错。
那陆大人是想要她见到的人年纪大些还是年纪小些?
下一步陆大人会给她更多答案。
崔四太太看到了二弟的身影,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眼泪。
陆慎之坐下来,崔四太太立即将下人遣了出去。
“二弟,”崔四太太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我听崔家人说,你姐夫与那些盗匪有关,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我不相信。”
陆慎之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重,在崔四太太期盼的目光下,他开口道:“姐夫不是那样的人。”
崔四太太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陆慎之不知该怎么安慰姐姐,眼下的情形让他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都是我的错。”
“与你有什么关系,”崔四太太道,“你又不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
说完这话,崔四太太想起一桩事,就在崔家人逼问她的时候,她脑海中有件事一闪而过,后来在厨房里做桂花糕时,她终于记起来了。
崔四太太看向陆慎之:“他们说盗匪之前藏在了我们庄子上,我们庄子从来不进生人,只是有一次老爷跟我说,你让他安置些灾民过去。”
听到崔四太太这话,陆慎之的手指微微收拢。
崔四太太没有注意这些,接着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些盗匪混在了灾民当中?若不然从这里查查,果然是这样的话,我家老爷不就能洗脱罪名了吗?”
陆慎之垂下眼睛,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二弟,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陆慎之这才点头:“好,我会让人去查。”
崔四太太继续道:“崔家人说,他们怀疑衙门中有人给那些贼人通风报信,我家老爷与衙门里的人又不熟,凭白就遭了怀疑,依我看他们是找不到人了,才诬陷给老爷,你们府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是不是也要扣在我们头上,我仔细想了,那些商贾丢的财物不多,万一被冤枉兴许还有条活路,可如果‘珍珠大盗’的罪名扣下来,那我们家可就……
你姐夫无官无职,靠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做成那样的大案,你与知府大人这样说说,看看能不能将你姐夫放回来。”
崔四太太说着眼泪又要涌出来,她不能不多想,毕竟涉及到了人命。
陆慎之听到这里,端起茶来喝,茶碗到了嘴边却又被他放了下:“阿姐,都是我不好,七年前我就犯了错……闹得赈灾粮被烧,饿死了那么多百姓,如今姐夫又……我一心想着为百姓做些事,不但一事无成还护不住家人。”
“胡说些什么,”崔四太太瞪圆了眼睛,“烧赈灾粮的是‘珍珠大盗’,要说有错也是你们没抓到那盗匪,可你为了抓‘珍珠大盗’一年多在外都不曾归家,也算尽了心力,再说七年前你不过一个小官,知府、同知都在那里,你能左右得了什么?现下更和你没关系,不过你要好好查案,早点将一切弄清楚。”
陆慎之抬起眼睛,目光沉着而坚定:“阿姐,姐夫不会有事的,我定会保他周全,只是将来难免要辛苦你们些,我们陆家还要你们多多帮衬。”
弟弟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崔四太太弄不清楚其中的意思,陆家有二弟在,哪里用得着她这个出嫁女。
“你……”
“我其实是来找侯爷的,”陆慎之道,“我想来想去这太原府能够帮姐夫的也只有侯爷了。
原本我心中有些担忧恐怕侯爷与太子有牵连,做事也许会有失公允,可现在姐夫进了大牢,也顾不得许多了。
侯爷为了维护一方安定,不顾生死,可见是个心存百姓之人,这次又涉及崔氏族人,他该不能袖手旁观。”
陆慎之说完这些仔细地看着崔四太太:“姐夫被抓,崔家人如何?有没有安慰姐姐?”
崔四太太现在发现二弟今日有些怪怪的,也许是担忧她在崔家的处境。
想想方才崔家人审问她的架势,崔四太太脸上一闪晦涩,正要说话,只听门口传来顾明珠的声音。
“糕……糕……”
管事妈妈道:“大小姐,您吃了好几块了,不能再吃了,肚子会疼。”
两个稚嫩的声音也加进来:“还要,还要。”
崔四太太看向陆慎之:“是孩子们,我去看看。”
门一打开,两小一大,三个身影立即冲进来将崔四太太团团围住。
崔四太太的小女儿琳姐儿还抱住了母亲的腿:“母亲做桂花糕好吃,我们还想要。”
崔四太太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过会儿母亲再去给你们做,现在不能吃了,免得积了食。”
还好三个孩子算是听话,没有继续吵闹,大约是玩累了,三个人转身坐在了木塌上。
孩子们进了屋,陆慎之和崔四太太不便再说什么,崔四太太道:“二弟要在家里等侯爷?”
陆慎之颔首:“有些话不好在衙门里说,想必一会儿侯爷也就回来了。”
他应该去前院里候着定宁侯,这样才算是礼数周到,可他还想要问顾大小姐几句话,留在这里才有机会。
“琳姐儿,你们在玩什么。”
崔四太太看到女儿手里捏着把檀木梳子与顾大小姐凑在一起,两个女孩子不知道在忙乎些什么。
二弟在她屋子里,林夫人不方便进来,崔四太太就想带着两个女孩子去花厅,于是一步步走上前,当她看清楚琳姐儿手里的物件儿时,脸色立即变得铁青:“琳姐儿,你们在做什么?这是从哪里来的?快给我。”
崔四太太的疾言厉色吓到了顾明珠和琳姐儿,琳姐儿手一松一个娃娃从她衣裙上滚落下来。
娃娃滚到崔四太太脚边,崔四太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那娃娃上用朱砂写着生辰,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陆慎之低头看了一眼,立即几步上前将娃娃捡了起来:“怎么现在还有人用厌胜之术。”
而且是在崔家,还被几个孩子拿在了手里。
几个人怔愣片刻,崔四太太立即看向琳姐儿:“这是从哪里来的?”
琳姐儿只有五岁,她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不禁眼睛红了:“就在林子里,我们玩的时候见到的。”
“这上面记得生辰是谁?”陆慎之将手里的娃娃递给崔四太太看。
崔四太太半晌终于想起来:“这……这是周氏,侯爷的正妻周如珺的生辰八字。”当年她和族人操持周如珺下葬,所以知晓这些。 hf();
第二十一章 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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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胜之术,早在前朝时就明令禁止,虽说民间还有人会用,多数都是些愚人弄出来的手段,这东西竟然出现在勋贵之家,陆慎之动手翻找,在那用白布做的娃娃胸口找到了一枚桃木钉,娃娃的肚子里还有一张符箓。
不用想也知道是“镇鬼符”之类的东西,因为周如珺已经死了五年,这娃娃显然是用来对付鬼魂的。
“别看。”崔四太太用手挡住了琳姐儿和顾明珠的眼睛,生怕吓到两个女孩子。
陆慎之的脸色愈发难看,周氏的事他听说过,周氏以崔祯正妻之礼下葬,却没有加封夫人的诰命,崔祯更没有前来崔氏族中送葬。
这举动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崔氏迫于无奈才给了这女子一个安身之地,没有人承认周如珺曾是定宁侯的正妻,有些所谓的簪缨世族、勋贵之家为了身份和脸面常会做些龌龊之事,一个女子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不过是维持家族脸面的手段。
这种事屡屡发生,他也早就稀松见惯,之所以关心是因为阿姐嫁到了崔氏,他怕阿姐会因此吃亏,周氏与他非亲非故,他也不过心中暗自感叹罢了,即便如此,现在眼前这娃娃还是让他心头烧起一股怒火。
只给个名声羞辱周氏还不够,人死之后还用这样压胜的手段,对付所谓的鬼魂,这样的做法简直刻薄的令人发指。
周氏的娘家不敢阻拦,就任由崔家这样折腾,将来如果他出了事,阿姐娘家无靠是不是也会沦落至此。
“太夫人这次回太原就是因为这个,”崔四太太压低声音道,“说周氏不安生,让侯爷的子嗣屡屡出事……想必没有放好这些物件儿,让几个孩子找了出来。”
陆慎之冷笑:“好猖狂,身居高位就如此作践旁人,崔家族谱上周氏好歹也有名位在,如果没有那个心,当年就将尸身还给周家好了。”
“那些事我们哪里能管得了,”崔四太太道,“谁都知道周氏是犯了错的,差点就连累了崔家,无论太夫人怎么做都不会有人为周氏说话。”
“阿姐,”陆慎之盯着崔四太太,“你跟我说实话,姐夫被抓,崔家有没有为难你?”
崔四太太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吞咽了一口:“没事,只要你姐夫回来就好。”
“说到底他们心中只有利益,”陆慎之攥紧了那娃娃,“亏我还觉得侯爷能够为民请愿,连自己母亲都管不了,责难正妻如此的人,就算有一腔热血也是为了他的仕途。”
崔四太太吓得想要掩住二弟的嘴:“别喊,万一让人听去了,只怕……”
陆慎之的手臂微微发抖,不光是因为这厌胜之术,而是他觉得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崔四太太吩咐管事妈妈将顾大小姐和两个孩子带出去。
“等等,”陆慎之看向崔四太太,“阿姐,你让我与顾大小姐说两句话。”
崔四太太不禁有些迟疑。
陆慎之道:“我只是问问案情。”
“珠珠胆小,”崔四太太仍旧有些担忧,“你不要吓到她,也不要逼她,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金塔寺的事还差点让她丢了性命。”
“知了。”
崔四太太道:“那我留下陪珠珠。”珠珠心智不全却也是大姑娘了,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外男。
顾明珠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停地向外张望,那是琳姐儿他们离开的方向。
“珠珠,”陆慎之称呼顾大小姐亲切些,也许这样可以让顾大小姐放下戒备,“我问你几句话,就让你去找琳姐儿好不好?”
顾明珠似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很好的开始,陆慎之放轻了声音:“你在金塔寺见到的另外一个人,他是什么模样?”
顾明珠仿佛想了一下,没有回应。
这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吧,陆慎之仔细想了想,看向崔四太太:“阿姐屋子里有笔墨吧?让我用用。”
崔四太太道:“内室桌案上就有。”
陆慎之听到这话,转身走进了内室,不一会儿功夫陆慎之拿了一张纸走出来。
陆慎之道:“长姐,我要问珠珠的问题事关盗匪案,姐夫如今卷入其中,您是他的妻室所以这东西不能让您看。”
二弟问案向来认真,崔四太太只得点头:“我不看就是了。”
陆慎之放下心,走到顾明珠面前:“珠珠你看看,当时在金塔寺见到的是不是这个人。”
陆慎之缓缓地将手里的纸展开,纸上的人映入顾明珠眼帘。
宽阔的额头,浓黑的眉毛、国字脸,再普通不过的面容。
淡淡的墨香味儿,夹着汹涌的记忆向顾明珠涌来。
“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张老爷。
陆大人画的很仔细,甚至将张老爷嘴角的痣都点了上去,只不过当年她在大牢里见到张老爷时,那颗痣已经变成了伤疤,张老爷当年为了躲避官府围捕将痣剜了去,可后来张老爷发现,官府根本不知道他的样貌,他这样做是多此一举。
张老爷说:“我与他一起商议好用那种法子拿出赈灾粮,可最后我被追杀,赈灾粮被烧,库银丢失,这秘密只有我与他两个人知晓,难道不是他背叛、利用了我?
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向别人透露我的长相,我始终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保护我,还是怕抓到我之后,我会将他供述出来,我一直觉得他是这世间少有的好人,也许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张老爷到死也没想通这个问题,所以没有告诉她,话语中那个“他”到底是谁,但顾明珠能想到,那个“他”就是当年的知情人,知道张老爷真面目的人。
也许就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位陆大人。
陆慎之紧紧地盯着顾大小姐的眼睛,只要顾大小姐有半点异样他都能捕捉到。
顾大小姐看了一眼这幅画,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目光又瞥向别处,陆慎之心中一阵失望。
也许顾大小姐见到的并不是他。
陆慎之将手中的画收起来,向后退了一步,顾大小姐立即站起身向外面走去,不过刚刚走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用脆生生的声音道:“白。”
陆慎之皱起眉头:“什么?”
顾大小姐又用指尖点了点脸颊,清晰地道:“白,白……”说完之后就嬉笑着跑开了。
白,白得发亮。
这世上有不少皮肤白如玉的男子,不过出现在太原城金塔寺,来去如此神秘的小白脸应该不多。
能够让一个傻女记得的白,希望陆大人能够想到。
她也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虽然她没见到木瓜,但,权且算是用他的脸抵了吧。
她果然很良善吧! hf();
第二十二章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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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慎之看着顾大小姐的背影,少女天真烂漫,不知愁为何物。
当真是苦煞了他,他一时想不到顾大小姐的意思。
白,指的是什么?
陆慎之不知不觉地坐回椅子上,垂头思量,半晌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进门来,那丫鬟向他行了礼在木塌上找到了一块绢子。
那是顾大小姐落下的。
这么仔细的丫鬟,天天伴在顾大小姐左右,定然知道一些被忽略掉的细节,只不过丫鬟不是衙门中人,不会将细节与案情联系起来,这就需要他来推敲。
陆慎之心中一动叫住宝瞳:“顾大小姐从金塔寺回来之后有没有说些什么?比如那逃走的凶徒……”
“那凶徒?”宝瞳提及就十分气愤,“大人定要抓住他好好惩办,那人简直太可恶,对我家小姐下那么重的黑手。
将我家小姐又拖又拽,还推了我家小姐一把,我家小姐腿上和手心都受了伤,现在还没好呢。
金塔寺之后,我家小姐受了惊吓,经常睡到半夜惊醒,哭得厉害,现在连园子的高台都不敢去了,直喊着:掉,掉。
定是那人差点就把我家小姐推下山去。”
陆慎之仔细地听着,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如果有两个凶徒,一个不慎掉下山坡,另一个定会再向顾大小姐下手,当时顾大小姐站在平台边上,突然被推必然掉下山去,哪会安然无恙?
陆慎之道:“你怎知那人对顾大小姐又拖又拽?”
宝瞳道:“我家小姐衣裙都被树枝刮破了,鞋上和裙子也满是泥土,而且小姐腰间红肿了好大一块,像是被绳索之类的物什儿勒过,要不是我家小姐大喊大叫,说不得就被凶徒绑走了。”
他去过金塔寺查看,那平台经过修葺,只有靠近山坡的地方才有树枝,且平台上铺着青石,也是在山坡上才能沾上许多泥土。
也就是说,顾大小姐曾在山坡上停留,山坡上满是砂石,人坐在上面的话恐怕很难挣扎着再爬上来。
凶徒对顾大小姐又拖又拽,还用绳索绑住了顾大小姐的腰想要将她掳走,凶徒怎能用这样笨拙的法子?
将顾大小姐打晕更加方便,否则顾大小姐大喊大叫定会惊动寺里的人。
衙门之前只顾得审问抓住的凶徒,没有查看这些细节,事实根本不像他们之前推断的那样。
陆慎之眼前一亮,他们忽略了一点,没想过当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的并非凶徒。
顾大小姐就要掉落山坡,有人用绳索将她拖拽上来,所以……
陆慎之脱口而出:“那人是在救顾大小姐。”
“怎么可能,”宝瞳摇头,“如果是他救了我家小姐,他为何还要逃走?我们怀远侯府定会好好谢他。
再说了,哪有那般巧合的事,凶徒要害我家小姐正好被他瞧见了,寺中的迎客僧都没有发现我家小姐,与凶徒一起出现的自然就是另一个凶徒。”
陆慎之脸上有了一抹喜色,不,还有可能是盯着凶徒,私底下查整桩案子的人,他不愿意出现在人前,是因为要悄悄的暗访,这样一来就不会打草惊蛇。
他之前听说魏家可能会来人查案,但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也许魏家人早就到了太原。
顾大小姐点着脸与他说话的模样出现在陆慎之眼前。
他曾见过魏元谌,面容高洁皎然,自带贵气,站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难道就是顾大小姐遇见的是魏大人?
陆慎之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他不是只有定宁侯一条路可走,他还可以选择魏家。
想通这些,陆慎之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
“二弟,你这是……”崔四太太立即迎上来。
陆慎之向崔四太太行礼:“阿姐,我衙门里还有事先走了。”
崔四太太不禁一怔:“你不是要等侯爷吗?侯爷刚刚回来了。”
“不用了,”陆慎之道,“我手中没有线索,即便见到侯爷也没有用处,还不如回去仔细查找线索。”
二弟怎么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崔四太太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是因为方才的压胜?
陆慎之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已经想通了,求人不如求己,别人我不知晓,但在我心中姐姐、姐夫比我性命还重要,姐姐要保重身子,照顾好两个孩子,这样姐夫和我才能放心。”
崔四太太含泪答应,陆慎之大步向外走去,整个人比来的时候似是更多了几分的坚定。
陆慎之刚走出内宅院子,立即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他身姿笔挺,肩膀宽阔,神情沉着不怒自威,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几分尊敬,正是因为这样陆慎之才会来到崔家。
本想孤注一掷,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恳求侯爷帮忙查案,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侯爷,”陆慎之上前行礼,“我来看看长姐。”
崔祯看着陆慎之,等着后话,眼下正是太原府衙忙碌之时,陆慎之此时来到崔家不止是来看崔四太太,应该有什么内情想要与他说。
在官场上这么多年,这点笃定他还是有的。
“去书房里吧!”崔祯说着就要向前走去。
陆慎之没有动:“衙门里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侯爷。”
崔祯向前走了几步,听到这话停下来,微微皱眉,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慎之。
陆慎之感觉到威压扑面而来,崔祯的话不多,但会准确地表达他的意思。
现在的崔祯十分不快,崔、陆两家是姻亲,出事了他们陆家就该恳求依附在崔祯羽翼之下,如果今日他从崔家走出去,以后就别想再求崔祯帮忙。
陆慎之思量片刻,还是拿定了主意,将手中的压胜娃娃递了过去:“侯爷,这种东西出现在侯府不太合适,更不好被孩子们拿去玩闹,那周氏再怎么说也是您的正室,就算没有诰命在身,也非由您亲自迎回崔家,但既然您承认了她,就给她留些颜面,这也是您自己的脸面。”
陆慎之的话让崔祯有些意外,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陆慎之手里的东西,朱砂写的生辰八字立即映入眼帘,这生辰与周氏有关?
他不知周氏的生辰,这女子生得什么模样他都没有看一眼,将她送来崔氏族中安葬已是他对她最好的交待。
周氏的事之后,没有人因她指责过他,若非别人提及,他平日里根本不会去想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但是如果家中用了这样的东西,他就不能再做若无其事。
崔祯将压胜娃娃接到手中。
陆慎之没有去看崔祯阴沉的神情,再次行礼告退,他一路离开崔家宅院,翻身跃上马背,再看一眼偌大的崔家府邸,有些略微愉快的心情一闪而过。
事不宜迟,他要想方设法寻到魏家人。
陆慎之有了一个人选,能让魏家人帮他给魏三爷带个消息,如果魏三爷果然在太原府,他这步棋就走对了。
……
“大哥,”崔渭看向崔祯,“把东西给我吧,我去查查。”大哥此时不言不语,显然是动了怒。
崔祯没有动,脸上一片平静仿佛没有半点的怒气,眼睛中确实森然的冷意:“还用查吗?”
崔祯说完向林太夫人院子里走去。
压胜是内宅里用的手段,正好母亲从京中来到太原府,又是来迁移周氏坟冢的,的确用不着再去查。
“大哥,”崔渭道,“母亲舟车劳顿,定然乏得很,不如您交给我,我先去探探母亲口风,果然是的话,我会劝说母亲,父亲去的早,母亲管家不易,难免会有什么疏忽,为了这样的小事,大哥若是与母亲起了争执,着实不值得……”
崔祯停下脚步,目光湛湛地盯着崔渭:“你已经不是母亲身边的小儿,你还是朝廷官员、崔氏族人,如果有一日我战死了,你就要撑起整个崔家,周氏确实不值得,她既然嫁给了我,是人是鬼都要依靠我。
母亲也是一样,能有如今的地位都要靠崔氏,不为崔氏打算,将来谁庇护她?任意妄为才会给家中带来灾祸。”
崔渭不敢再辩驳,只得跟在崔祯身后一起去了林太夫人房里。
林太夫人正在喝茶,管事妈妈突然进了门:“太夫人,侯爷从衙门里回来了。”
“哦,”林太夫人脸上满是笑容,“将我带来的茶沏上,我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管事妈妈没有动,面色有些难看:“太夫人,侯爷好似动气了。”
林太夫人一怔:“为何?是崔四的事?”
管事妈妈摇摇头:“不知,奴婢只是远远地看到二爷使眼色,立即就来禀告。”
难不成祯哥儿的怒气与她有关?林太夫人皱眉,她刚刚到老宅,除了被虫子吓到洗了个澡,再就是训斥了崔四媳妇几句,没有做别的事,祯哥儿跟她哪里来的火气。
林太夫人正思量着,就听门口传来管事妈妈的话:“侯爷,二爷……”
紧接着两个人影走进门,崔祯也没有行礼,直接将手里的东西丢在矮桌上:“母亲,这是什么东西?”
林太夫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娃娃:“这是什么?”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管事妈妈惊呼一声,就想要将那娃娃拿着手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太夫人别看……”
管事妈妈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肚子上一疼,身体立即向后摔去,生生被崔祯一脚踹开。
崔祯低沉的声音传来。
“定宁侯府上下,已经没了规矩?”
管事妈妈立即挣扎着起身,跪下求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是看到这种东西心中惊诧,所以才……”
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十分紧张。
林太夫人也看出这娃娃是何物:“压胜,这是在哪里看到的,怎么……”她拿在手中翻看,一眼看到了周如珺的生辰,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与这八字较劲,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崔祯道:“母亲心有余力,就做做针线,养养花草,还是觉得烦闷就多出去宴席,那些才是女眷该做的事,这些东西不配您诰命的身份。”
“你觉得是我做的?”林太夫人睁大了眼睛,“这东西谁给你的?将人叫过来我仔细问问。”
“母亲还想要借此责骂旁人不成?”崔祯板着脸,“母亲来族中不就是为了这桩事?儿子一直没提,是觉得母亲身为长辈应该有分寸,不会闹出笑话来无法收场,现在见了这压胜,儿子不得不嘱咐母亲,太原正有案子,家中太太平平的最重要。”
林太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冲撞,只觉得胸口被一块破布塞住,让她喘息不得,一股怒气冲上了头:“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堪?到底是年纪大了让人厌烦,才来了半日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母亲不用拿话挤兑我,”崔祯淡漠地道,“崔家真要闹出事,不是母亲用一两句话能压住的,儿子在外面奔忙,不想内宅再出任何差错,让我知道谁再用这样的东西将家中搅的不得安宁,我定然不留情面。”
林太夫人脸色铁青,耳边一阵嗡嗡作响。
崔祯说完这话,态度稍软下来躬身向林太夫人行礼:“母亲不要听信身边人煽风点火,儿子也知道母亲是为了儿子子嗣担忧,母亲放心,这件事儿子自己会办好,明年定要给崔家添丁,让母亲得享天伦。”
崔祯转身走出门,崔渭立即道:“母亲别生气,太原府的案子一团糟,现在又牵连上崔氏族中,大哥委实不容易,见到这东西难免怒火中烧,等这件事过去,大哥定会向您赔礼。
儿子这就过去劝劝大哥。”
望着兄弟两个的背影,林太夫人半晌才伸出手指过去:“他这是要做什么?将我活活气死吗?
不要说这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为了一个周氏他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早知道有今日,我就不会答应让周氏进门。”
林太夫人说完咬牙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压胜是不是两个仙人准备的?”
管事妈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仙人交给了我们一些做法用的物件儿,确实有个压胜娃娃,可这些东西原本都锁在红布裹好的箱子里,方才我去看了,锁还好端端的,里面的娃娃却不见了,这东西到底怎么出现在园子里,奴婢一时也想不明白。”
林太夫人道:“见鬼了不成?我给我查,这东西到底是谁给祯哥儿的。”
很快管事妈妈就前来禀告:“这压胜娃娃是被丢在翠竹林里的,顾大小姐和琳姐儿看到拿着玩了好一阵子。”
“哪个翠竹林?”林太夫人问过去。
管事妈妈心中微微有些发凉:“就是供奉周氏牌位那处院子旁边的翠竹林。”
大白天的,真的闹鬼了?
放箱子的偏厦摆放了些杂物,他们刚到还没来得及收拾,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曾派人专门守在那里,问题是钥匙只有一把,管事妈妈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钥匙,冰冷的钥匙握在手里散着寒意,她一直都把钥匙挂在腰间,虽然不曾时时去触碰,但既然现在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可见不曾遗失过。
没有钥匙怎么能拿走东西?
林太夫人道:“将珠珠叫过来我问问她。”别人能撒谎,珠珠不会说假话。
一盏茶功夫顾明珠就被请到了屋子里。
“珠珠,”林太夫人拿起娃娃故意道,“你告诉姨母,这是谁给你的?”
顾明珠盯着娃娃看了一眼,然后张开嘴脆生生地道:“我。”
林太夫人耐着性子:“姨母说,这是谁给你的。”
顾明珠眨眨眼睛,表情仿佛十分肯定:“我。”
就是我。
我敢说就怕你不敢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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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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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那被怒气灌满的胸口此时此刻更加疼痛了。
怎么偏偏知晓这桩事的是这个傻姑娘。
无论她怎么问,珠珠都是这副痴痴的表情,她都像是一脚踩在棉花上,如何挣扎都没用处。
林太夫人浑身的气血仿佛都要从头顶涌出来,这种感觉要让她发疯。
怀远侯府后继无人,早晚要乱了,到时候族妹没有了主意,还不是要她帮忙收拾残局,想到以后都要面对珠珠,林太夫人就更加气恼,族妹到底怎么管的孩子,怎么管的家。
看到林太夫人脸色难看,管事妈妈急忙上前帮着哄着顾明珠:“这桩事对太夫人很重要,您再仔细想想。”
这样恳切的话显然对顾明珠没用,顾明珠趴在了旁边的矮桌上,脸上满是疲惫,冲着林太夫人和管事妈妈打了个哈欠。
无论管事妈妈再怎么说,顾明珠都不肯开口了。
“让厨房端些糕点和蜜饯来。”管事妈妈立即吩咐下去,顾大小姐高兴了或许就能透露一二。
管事妈妈将糕点奉到顾大小姐身边,又蹲下身轻轻地给顾大小姐揉着腿。
顾明珠脸上渐渐有了轻松的笑容,今天她是真的累,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忙碌,要在林太夫人屋子里乱窜,还要围在管事妈妈身边找机会拿钥匙,之后躲在偏厦查看林太夫人带来东西,多亏那些怪力乱神的物件儿放在红布包裹的箱子里,否则想要找到还真的要费一番力气。
不过那箱子里的东西委实有些意思。
压胜、符箓、纸钱、冥器、拷鬼棒……
这些显然都是拿来对付周如珺鬼魂的,可惜没有一点用处,因为她早就试过了。
她突然从顾明珠身上醒来,这样的情形远远超出了她对一切的认知,曾有一度她也怀疑古书上那些鬼神的东西或许是真的,于是找了时机将纸钱、符箓、供果、香烛、压胜这些东西统统用了一遍,她必须要知道自己的弱点。
结果她既没有突然发笔横财,也没有感觉到不舒坦,可见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把戏。
或者她本就不是什么鬼魂,而是转世到了顾家,周如珺不过是她前世的记忆罢了。
虽然这些对她无用,可她还是想仔细看看,毕竟这是林太夫人此行的目的,当她将拷鬼棒拿在手中时,发现了异样。
拷鬼棒有些沉,其中另有玄机。
她仔细寻找,终于在拷鬼棒下面找到破损之处,一个如同环形的切口,就像是个这拷鬼棒加了个塞子,她用发簪将塞子撬开,从拷鬼棒中倒出了些粉末,凑在鼻端闻了闻,一股硝石的味道传来。
除了这拷鬼棒,其他物件儿中也有东西,时间紧迫她没有一一去查看,但心中也有了数。
崔家祖坟平日里有崔氏子弟严加看守,还有崔氏族人住在周围守墓,寻常人不得靠近,就算是寻常的崔氏族人前去祭拜,所用的物件儿都要被仔细查看,林太夫人请去的道士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林太夫人吩咐抬去的物件儿就不同了,这些用来惩办周如珺的东西见不得人,崔氏族人心中明白,不敢仔细去查看,以免被林太夫人埋怨。
于是这箱子顺顺利利就能被送进去。
硝石、火药送去崔家祖坟,这是要烧了崔家的老坟茔还是要炸了崔家的好风水?
崔家这是被人算计了。
看破不说破才是好德行,于是她将拷鬼棒复原放了回去。
虽然今日闹出如此的风波,林太夫人八成也会怪在周如珺身上,毕竟东西从锁好的箱子里跑出来,除了人为那就是鬼在作祟。
所以林太夫人不会轻易放弃之前的打算。
不管是谁要算计崔家,这次应该会达到目的。
顾明珠只觉得管事妈妈将她的腿揉捏的恰到好处,林太夫人屋子里的人,还真的很好用。
盛情难却,她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恢复了精神还有不少事要做。
管事妈妈发现顾大小姐靠在引枕上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地抬起头来看,少女眉眼舒展,长长地睫毛在脸颊上留下如小扇子般的阴影,红彤彤的嘴唇微抿,神情静谧而安宁。
顾大小姐居然睡着了。
……
崔祯拿起桌上的公文来看,崔渭站在一旁半晌不敢言语。
终于等到崔祯处理完手里的公务,崔渭才道:“大哥,您为何动那么大的气?方才还说牵扯到崔家,我们岌岌可危,盗匪不是已经抓住了吗?再审一审必然能问出赃物藏在何处,到时候就能具结完案。”
崔祯抬起眼睛,崔渭不由地心里一凉,大哥此时的目光就像是之前与鞑靼对阵时一样,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崔祯道:“衙门在永安巷抓到的是什么人?”
“盗匪啊。”崔渭不解,那些人当中已经有人承认了打劫商贾之事。
崔祯接着道:“除此之外呢?”
崔渭一时愣住。
崔祯道:“他们还是采石人,这些年朝廷大兴矿税,山西采矿之事也是遍地开花,不少民众被送去矿上做采石人,如今这些人中有人做了盗匪有人做了死士,可见民间与朝廷的积怨已深。
小事皇上不会过问,出了大事就算是御史也不会放过,所以这次的事端定然要有个结果,要么是朝廷将盗匪完全压制住,从此之后山西内一片太平,要么就是有更大的案子会被爆出,牵扯出更多的人。
最终这案子要怎么了结?”
崔渭道:“我们来到太原,就是因为大哥觉得有人明抢军粮非同小可,山西恐怕有大动静,可即便是这样……我们进可攻退可守,随时能将案子丢给衙门,回到宣府带兵去。”
“如果盗匪的人数众多,卫所兵马不足呢?再或者有民众扯反旗……”崔祯说道这里微微一顿,“那就需要我手中的兵马了。”
崔渭明白过来:“大哥的意思是,永安巷抓到的盗匪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人藏匿在其他地方,也许他们人数很多,需要我们出兵辅助卫所剿匪。”
“依大周律,强盗、贼盗反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真要是动兵那就是血流成河,”崔祯声音淡然,表情却格外的深沉,“从前我们在宣府杀的都是鞑靼,可如果来太原,面对的都是大周的民众,杀人简单手起刀落,杀的是什么人,你又是谁手里的刀,这些不弄清楚,崔家将来也会像那些勋贵一样,一夜之间重罪加身。”
崔渭被吓了一跳,吞咽一口才道:“那我们就不出兵好了,在边疆弄出些动静,就说兵马都被绊住了。”
崔祯道:“因此让太原府乱起来,更是罪无可赦。”唯有将整件事弄清楚,才能保住崔家,就像五年前一样,立于不败之地。
崔渭终于明白了厉害之处:“既然大哥早就想到了,我们只需要小心些,这太原府还有谁能比大哥更有远见?就算魏家人来了,我们也不一定就会输。”
“不一定?”崔祯冷冷一笑,“恐怕已经失了先机。”
先是那个打开的蜡丸,然后是四弟和陆慎之,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不可能,”崔渭道,“就算那陆慎之有内情没有说,想必他也隐瞒不了多久,我让人在大牢里盯着,只要有消息就会传回来,等大哥将这些都查清楚,我们也就可以做决断。”
崔渭说得轻松,崔祯却知道没有那么容易,他之前一直在衙门里,就想要快些理出头绪,没想到内宅又出乱子。
崔祯道:“叮嘱母亲一声,让她安安稳稳地在内宅中,四哥出了事,四嫂无心打理家中,还要母亲从中帮衬,不能再出现今日这样的风波。”
崔渭点点头:“大哥放心,母亲有分寸。”
崔祯垂目思量,最让他担忧的还有魏元谌,魏元谌始终没有在太原露面,这样沉得住气,对眼下的案子是不是已经有了些了解?
“侯爷,”亲随快步进门,“府衙那边有消息了,盗匪已经招认出财物藏于何处。”
崔渭面上一喜。
“让人备马,”崔祯道,“我带着几个人先过去。”他害怕迟则生变,虽然形势不明,先将证据握在手里总是没错。
……
几十口箱子被藏在了山洞中,箱子里面放着的都是金银细软等物,还有一些香料、宝石、珍珠。
这些箱子被府衙拿到就可以结案了。
身边的亲卫开始搬动箱子。
“不要藏在附近,一会儿衙门的人前来搜查会将周围查个仔细,”魏元谌说着从腰间解下符信,“用我的符信将箱子运进太原城内封存,封存时核对数目写好文书存于密匣中,让人送上京城。”
箱子不离开太原府,又有密匣中的文书作证,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做证据。
都吩咐妥当,魏元谌走出山洞向周围看去,除了搬走这些箱子之外,他还要带人去四周探查。
有意将贼赃放在这里,除了要让衙门顺利破案之外,定然还有其他的意图。
“这附近有三处村子。”初九上前禀告。
魏元谌利落地上马,今天要将所有的村子都查一遍,如果他推断的没错,这些村子上定有很多采石人。
第一处庄子就在不远处,魏元谌翻身下马,然后瞥向旁边的树林。
躲藏在树后的聂忱的胸口仿佛又被人戳了一刀,他立即抬起手走出来:“大人,我是来帮忙的,我生怕大人抽不开身,就想着来附近村子打听打听消息,只要问到有用的线索,定然会仔细向大人禀告。”他猜测魏大人会被那些证据绊住,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这里。
这魏大人眼睛里当真揉不得半粒沙子。
魏元谌细长的凤眼微眯,聂忱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将舆图交给他,让他去对付衙门,他和衙门的注意力都在赃物上,聂忱就能趁机到周围村子里打听消息。
一边利用他的人手,一边还可以继续筹谋,这笔账算得如此精明。
魏元谌不加理会向前走去,聂忱立即跟上:“大人,您带着这位小哥儿去查案,恐怕不太方便,您这般模样让人看了就会起疑,只能暗中探查情形,不如我们分头行事,我装作过路的商客去人前问消息。
大人若是不放心,让这小哥扮作我的随从与我一起行事,我打听出的消息,这小哥也能知晓,这样一来就不怕我藏私。”
让他扮作随从为聂忱效命?初九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除了三爷之外,他才不会听命于旁人。
魏元谌看了一眼阿九。
阿九立即点头:“三爷放心,我定然看紧了他。”反正这都是假的。
魏元谌先一步前行,身影很快消失在两人面前。
阿九冷冷地道:“走吧!”
聂忱一脸笑容,边走边从怀里逃出一只荷包塞进阿九手中:“百味居的肉干,很好吃的,没事打打牙祭也好。”
阿九将荷包丢回他手中,冷着脸道:“快走。”
不着急,头一次肯定投喂不成,一回生二回熟,聂忱对长老爷的推断十分有信心,长老爷擅长揣摩人心,这次来之前他得到书信,长老爷说,遇到魏大人只能说实话,因为此人太聪明,说谎会被拆穿,魏大人身边的人可以用些小心思,这小肉干就是长老爷为他准备的。
他也好奇长老爷为何知晓这些,不过长老爷很快在信上给了他答案,因为长老爷见过魏大人和身边的人,在魏大人身边的人身上闻到了肉香。
肉香。
什么肉?
聂忱追上阿九吸了口气:“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肉干吗?” hf();
第二十四章 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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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不想与聂忱说话,这聂忱十分可疑不能相信,不过他下意识地吞咽一口。
荷包扔过来的时候,真香。
如果干活之前吃口肉干,啧啧!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
阿九振作精神,村子就在前面了,他要打起精神。
聂忱的目光落在田埂上,田埂上有不少人来回穿梭,看起来都是妇孺和老人。
奇怪,现在收粟米有些早吧?而且这样的活计怎么却没有男丁来做?
果然有蹊跷。
阿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聂忱身后,就像是聂忱的随从。
两个人开始向那些人走去。
……
顾明珠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林太夫人和管事妈妈不敢将她叫醒,这位顾大小姐有个毛病,若是睡不好,就大吵大闹个不停,总之会让人不得安生。
林夫人找了过来,见到女儿这般模样不禁心疼:“怎么这样就睡着了。”急忙吩咐下人小心翼翼地将顾明珠抬到了侧室的软塌上,然后坐在旁边看护着。
看着这对母女,林太夫人恨铁不成钢,怀远侯府已经这般模样,她们却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林太夫人带着一身的怒气回到内室里。
管事妈妈忙上前为林太夫人揉捏肩膀:“太夫人别气坏了身子,侯爷也是一时着急,口不择言。”
“祯哥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里能与他认真,”林太夫人道,“我气得是那背后捣鬼的人,让我查出来,定然要严惩,竟然将手段耍到了我眼皮底下……”让她颜面全无,只有扒了那人的皮她才能舒畅。
管事妈妈道:“奴婢已经吩咐下去,将今日去过您院子的人都查一遍,若是家里的人做的,定能查明……”
想到顾明珠如一滩烂泥,无论怎么拿捏都指望不上,林太夫人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波澜:“祯哥儿今日与我说那些话,想来也是在衙门里太过辛苦,若不是为了怀远侯的案子,他也不会从宣府来到太原,如今我们家忙成这般样子,怀远侯府的人倒像没事似的。
我那妹妹从前在族中就是如此,每日迷迷糊糊不知忧愁,年纪不小了还没有个婚配,还不是到了定宁侯府做客,这才撞见了怀远侯,顺顺利利地做了怀远侯夫人。”
管事妈妈忙道:“林夫人若非您这个族姐,哪有今日的风光。”
“人不可能一辈子好运,”林太夫人舒展了手中的帕子,“她再没个思量,我也不会再帮着她,这次过后希望怀远侯一心一意跟着我们祯哥儿,为祯哥儿做些事,也算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才道:“那我们那件事还做不做?”
管事妈妈指的是周如珺,侯爷交代下来决不能再出事,明日就是道士算好的日子,可现在家里出了事,委实有些难办。
管事妈妈压低声音:“若不然缓一缓?”
林太夫人立即皱起眉头:“那老神仙如何灵验你不是不知道,算好的日子怎能随意更改,其他的事也就罢了,唯有这一桩不能听祯哥儿的,将事情了了也算去了我的心病。”
管事妈妈道:“奴婢知道了,一会儿就遣人知会两位仙人。”
“明天早些过去,上下打点好不要让祯哥儿知晓,做起来应该也容易,无非就是做个法事,将周氏尸骨带出去丢了,以后那坟冢里什么都没有,周氏也不能再作祟。”
林太夫人说完端起茶来喝:“自从在家中被吓过之后,我许久都没睡过安稳觉了,那周氏明明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如今做了鬼却还要来缠着我和张氏,死过一次的人竟还不知教训,周氏能安安分分的,我怎会想着做这些,说到底都是周氏自找的。”
管事妈妈就要下去安排。
林太夫人又叮嘱:“跟两个仙人说了,明日能做得顺利,我定会给他们多些供奉。”
“太夫人,”丫鬟进来禀告,“怀远侯夫人让我向您禀告一声,夫人与顾大小姐要回去了。”
林太夫人皱眉,她刚走珠珠就睡醒了:“让她们走吧!”留在家中也是捣乱,她们走了,家中的管事也方便查找偷窃压胜的贼人。
……
顾明珠回到顾家的小院子,陪着林夫人一起吃了饭,母女两个刚去了院子里散步,就听到管事禀告:“冯家表公子来了。”
冯安平是来送消息的。
“从永安巷抓到的贼人中,有人供述了藏匿贼赃之地。”冯安平一口气将茶喝了,这才咂了咂嘴,好像没有尝出味道,真是太可惜了。
林夫人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结果呢?”
冯安平摇摇头,如同被霜打了般:“没找到。”审出口供之后,他们就立即向城外赶去,跑得嗓子都冒了烟,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处山洞,仔细将山洞搜罗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林夫人有些失望,旁边的管事妈妈也暗自叹息,唯有不知愁的顾大小姐,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林夫人道:“难道是那贼人胡乱说的。”
冯安平道:“许多犯人经过酷刑拷打之后,就会胡乱认罪,当然也有人为了逃脱罪责故意如此,到时候朝廷找不到明证也只能以为他是被冤屈的。
不过我们并没有对那人用酷刑,只是吓吓罢了,是他自己想要立功赎罪。”他们都觉得这桩案子不好审,没想到有个人愿意招认,只可惜最终竹篮打水。
林夫人听到这话喃喃地道:“也不知道这案子何时水落石出。”
冯安平道:“也许是那些贼人被抓,同罪之人见势不好,将贼赃藏匿去了别处,衙门还有人在周围搜找,有了结果我就让人送消息过来。”
贼赃没有找到,定宁侯的脸色难看得很,他们都觉得可能是贼人胡乱一指,定宁侯却觉得有人事先动了手脚,让麾下斥候四处查看,也许会发现蛛丝马迹。
林夫人仔细想了想:“藏匿贼赃的是个什么地方?”那些赃物里会有侯爷丢的战马吗?战马是活物,若是贼人事先知晓消息将战马带离很容易,所以冯安平指的赃物应该不是战马,可如果赃物藏匿的地点是在山中,也许在稍远的地方能找到战马?她这是死马权当活马医,有点消息就忍不住要多想一想。
冯安平误解了林夫人的意思:“您可不要派人过去找,那地方不太平,有衙差在足够了。”
林夫人有些诧异:“不太平?”
冯安平点点头:“那里经常有地动,去年的时候闹了次大的,死了许多人,那场面别提多惨了,许多人被震飞,有的人身上衣服都没了。”
地动?顾明珠抬起头来,就算地动能将人震飞,身上的衣服为何会不见了?
冯安平说完这些就要起身告辞离开,却发现顾明珠走过来,伸出手递给了他一盘糕点。
冯安平不禁心中一暖,还是珠珠仁善,吃了这些糕点他也不用回家去了,直接出城继续在那山洞周围寻找。
既然争取出了时间,冯安平就多说两句:“衙门盘查那些村子,也是想要知晓村中民众与贼匪有没有关系,我看八成是无关的,那次地动村子的男子都快死绝了,妇孺和老人能做些什么?”
林夫人一惊:“为何会这样?”
冯安平道:“第一次地动压住了人,村子里的壮年男子纷纷前去救人,却在这时发生了第二次地动,山都塌了下来,那些男子也就被埋在了里面。”
林夫人连连念佛语,一把将珠珠拉了过来,不愿意再让珠珠听到这样凄惨的事,虽然珠珠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消息已经送到,冯安平起身告辞,从顾家出来,他向自家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大门敞开着,他不由地心中慌张,难道家中失窃了?他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银钱若是就这样被偷,他可以直接去见祖宗了。
冯安平想到这里,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地走进院子查看,刚进门就看到了初九如泥塑般笔挺的身影。
“进来吧!”淡淡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听到魏元谌的声音,冯安平不敢怠慢立即推门走了进去,恭敬地向魏元谌行礼,他还以为经过了上次之后魏大人要过些日子再来传他,没想到安稳的日子如此短暂,好在与魏大人相处次数多了之后,那份惧怕也跟着慢慢淡了些。
冯安平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魏大人的时候,那种快要死了的恐惧。
冯安平正思量着,目光一瞥落在屋子里的箱子上,什么时候家中有了这些东西?
“将文书签了吧!”魏元谌指了指桌面上的纸张。
冯安平下意识地将纸张拿在手中。
魏元谌道:“每一箱都要点好,出了差错朝廷怪罪下来,唯你是问。”
魏元谌话音刚落,就有亲随上前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
几块金饼泛着刺眼的光芒,映入冯安平眼帘。
这些金银细软是哪里来的?冯安平立即想到了商贾失窃的案宗里记录的丢失财物,其中就有金饼、玉器、宝石和珊瑚,还有一个牡丹妆奁,里面放着的是珍珠。
府衙上天入地苦苦寻找的东西,如今就在这里,冯安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些是……”
“赃物。”魏元谌淡淡地道。
冯安平腿一软立即瘫倒在地,祖宗啊,要死了的感觉又回来了。
魏大人分赃分到他头上了,不但如此还让他签文书做投名状。
他的命是没了。
魏元谌的声音更加冰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去盘点清楚?”
“魏大人,您再想想,我不合适,”冯安平哀戚地道,“我还没娶妻生子,还没给冯家传宗接代,不然您换个人吧,太原府同知陆慎之比我官职大……”
“你是太原府通判,分管诉讼且对上官有监察之职,”魏元谌目光凌厉,“快些办好,我还要将文书送入密匣,呈给皇上。”
呈给皇上?魏大人再猖狂也不能与皇上分赃吧?冯安平将手里揉皱了的文书仔细地看了两眼。
“大人,您这是?”
“我不放心太原府衙门,怀疑其中有私通盗匪之人,暂时先将这些赃物封存,等案子查清之后我会向朝廷解释,但是在此之前,不能透露给旁人,”魏元谌说完向外走去,“快点做好。”
这冯安平虽然胆小如鼠却还算心正,为官以来做事仔细且身家清白,以后朝廷查下来不会遭人质疑,魏元谌站在院子中,抬起头来看天。
头顶有只纸鸢慢慢飞起,看方向应该是顾家的院子,魏元谌眼前浮现出顾大小姐利落地转身推那凶徒的一幕,他不禁微微皱眉,或许他想得太多,总觉得这位顾大小姐身上另有玄机。
不多时候,冯安平走出来禀告:“已经点好了。”说着哆哆嗦嗦地将文书呈给魏元谌,希望魏大人以后不要让他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东西放在你这里,”魏元谌道,“我会吩咐两个人在此处看守。”
冯安平瞪圆了眼睛:“大……大人……这不合适吧!万一朝廷四处搜检……”
魏元谌道:“即便要查整个太原府,府衙也会先从外籍人查起。”府衙没有证据这赃物进了城,所以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样的事。
冯安平吞咽一口,话是这样说,可这些箱笼在他屋子里,他怎么能睡得着。
魏元谌再次抬头看那纸鸢:“你的宅院为何买到顾家的旁边?”
冯安平心中一慌,实话也就脱口而出:“其实那院子原来是我祖上置办的,我本想买回来,后来才知晓被顾家买走了,既然院子不能买回,就在旁边住下,时常地看一看也好。”
冯安平的话不像有假,魏元谌没有再问,带着初九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人走出巷子上了马,直奔落脚的院子,魏元谌的目光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扫而过,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此人走路有些跛,是那晚在永安巷遇见的人,那医婆的随从。
既然那医婆在太原府走动,能在街面上看到这两个人也是寻常,不过……魏元谌向周围看去,并没有见到那医婆的身影。
一路回到院子里,魏元谌净了手开始看桌子上的公文。
初九忍不住道:“公子,您说那地动是怎么回事?”他和聂忱到村子里询问,于是打听出那三个村子在地动时死了不少的人。
“那不是地动,”魏元谌淡淡地道,“地动不会让人身上的衣衫不见了。”那是一股大力冲击,将人的衣服剥离了身体。
“那是火器炸开的情形。”
阿九恍然大悟,他们用火器,难道是……
“那接下来该怎么查?”
魏元谌提起笔来写公文,有人在暗中一步步引着朝廷查案,不光如此还将崔祯卷了进去,他立即想到在京中发现的蹊跷,定宁侯太夫人请到两个仙人,匆匆忙忙赶来太原府。
他不关心崔家,但涉及到她,他自然要查个清楚,那两个道士有意引得定宁侯太夫人上当。
现在太原府的案子和这件事撞在一起,应该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就算是巧合,他也不能眼看着崔家人扰了她的安宁,
魏元谌道:“崔家祖坟那边让人盯紧了,明日一早我会前去。”
……
顾明珠放风筝是引柳苏去后门,如今将文书拿在了手中,她心中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那不是地动而是火器爆开的情景。
所以,那些人是在私自开矿吗? hf();
第二十五章 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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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托腮思量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她不用装傻,闲适地坐在锦杌上,长长的头发柔顺地散下来,暖暖的灯光,映着她那窈窕的身形。
宝瞳站在一旁看着小姐,她觉得小姐是越来越漂亮了,她跟着夫人去过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内宅,哪个都不如自家小姐这般,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一看就很有学问,小姐的书果然没白读,如果她也跟着小姐一起读书,会不会也能变美。
想到书,宝瞳眼皮开始打架,看来她不适合,谁叫她有眼疾呢。
“宝瞳,明天天刚亮我就要走。”
“啊!”宝瞳立即有了精神,“那今晚小姐是不是不睡觉了?”至少要表现出睡不着的模样,这样白天才能正大光明的“补眠”。
顾明珠点点头。
宝瞳道:“那我跟夫人说,小姐您睡不着,八成是在崔家累着了。”谁叫林太夫人和管事妈妈将小姐叫过去问了那么久的话,小姐定然身心俱疲。
累着了反而睡不着,她果然不是正常人,顾明珠道:“打发人去崔家,就说我吵着要吃林太夫人屋子里的糕点。”
她不想劳累自家的厨娘,一并将锅甩给崔家吧!
林太夫人天天盯着怀远侯府,无时无刻不想拉父亲下水,定会满足她这些小要求。
顾明珠伸了个懒腰,在闹“不睡觉”之前,她先休息一会儿,今天晚上定然还有许多人也睡不着。
……
“轰”地一声响动。
林太夫人吓一跳立即从睁开了眼睛,高声喊管事妈妈:“怎么了?什么动静?”
“雷声,”管事俞妈妈立即回话道,“您安心睡吧!”
“要下雨了?”林太夫人有些焦急,如果下了雨,祖坟的法事还怎么做。
俞妈妈安慰林太夫人:“这会儿还没下起来,就算是下了,明日一早说不得也能放晴,这么大的雷声,雨应该大不了。”
希望如此。
林太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时候千万不要坏了我的事,不要下雨,不要下雨……”为了这一遭她就像经了九九八十一难似的。
“好事多磨,”俞妈妈轻声道,“您就安心歇着吧,奴婢在外面盯着。”
林太夫人靠在引枕上,她如何能睡得着,一路奔波劳苦,紧赶慢赶才来到太原府,刚一进门就出了事,打起精神将家中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却没有任何结果,刚想要歇一会儿,她那不争气的妹妹遣人来,说珠珠睡不着要吃她屋子里的糕点。
这哪里是要糕点,根本就是埋怨她不该将珠珠叫来问话。
都来给她添堵,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林太夫人嘱咐俞妈妈:“趁着祯哥儿在外面没回来,天一亮你就离开,盯着祖坟那边的情形,一定要让他们办得妥妥当当,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你。”
俞妈妈应了一声,侍奉了林太夫人茶水,这才走了出去,关上门抬起头看看天,远处又有雷声传来,让人不禁跟着心惊肉跳,她也希望一切顺利。
……
崔祯端坐在府衙的值房中,面前的案宗高高地堆起,他眉头微皱,盯着手里的文书仔细地看着。
文书上记录的是太原府地动的情形,这些年的地动愈发频繁,而且有几次地动死伤人数不少,都是壮年男子。
就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这与采石有关,而今日他们去的藏赃之地就发生过几次严重的地动。
线索这样连起来,那贼人交代藏赃之地有他的意图,想要引着他将此案查明,可是赃物却又不在山洞中,是有人提前将赃物取走,他们才会扑了个空。
他仔细让斥候查看过,山洞附近没有任何脚印,那是经过了仔细清理的结果。
取走东西的人必然与引他破案的人立场向左,而他成了被卷入其中的一个卒子。
崔祯一掌拍在桌案上,旁边的崔渭吓了一跳,立即起身:“大哥,怎么了?”
崔祯不语,手中握有兵权就要处处小心,定会被人拉拢、利用,当年立下军功被朝廷重用时他就想了清楚,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能投靠任何人,而是要尽可能地养精蓄锐,积攒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保证崔家屹立不倒。
太子也好,几位皇子也罢,没到真正要问鼎皇位之时,朝局随时都可能有变化,轻易卷入其中就会让整个崔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每次有半点苗头,他都会将一切灭于无形之中,这次他不但没能争取主动,而且还被两方算计。
“大哥。”崔渭又焦急地喊了一声。
崔祯从沉思中回过神:“那三个村子有问题,村子里男子很少,都说死于地动,我查看了府衙的文书,发现的尸身与除籍的人数相差甚远,府衙只用了‘被埋者无数’一笔带过,如果那些人没有被埋呢?”
崔渭道:“大哥的意思有壮丁被藏匿起来?这些人故意藏匿山中,而且做了贼匪。”
这就是引他查案之人想要的结果,让他就此查明所有的案子,抓住那些藏匿着的民众。
崔祯看向崔渭道:“今日我们在村子周围搜查,已经惊动了村中之人,也许他们会连夜给那些藏匿山中之人报信,不管这些藏匿之人是不是贼匪,先一步将他们拿下审问。
有人想用永安巷的人解决此案,可一而再再而三受阻拦,可见已经被盯上。
朝廷派魏家前来太原,魏元谌却一直没有现身。”
崔渭明白过来:“大哥怀疑山洞中没能找到赃物与魏元谌有关?”
崔祯点头:“魏元谌是钦差,他查到线索可以直达天听,太原的案子瞒不住,我们也早就陷了进来,轻易不能脱身。
既然如此不如争取主动,以我们崔家在太原府的名望,换取那些民众的信任,让他们开口说实话,只要我们拿到证据和关键线索,无论是谁想要弄清楚案情,都绕不过我们,若是手中什么都没有,无法与人交涉。
到了最后一步,我们先查清了案子,就算被责难,也是一心为了百姓。”
崔渭听了明白:“这可是一步险棋,万一太原的事与太子脱不开关系,我们崔家就要与太子交恶了。”
“涉及这么多百姓,还跟矿山和战马有关,”崔祯眼睛微微眯起,“只要案子查清楚,皇上也会怀疑太子的意图,皇上想要责罚太子,崔家必然会安然无恙。”
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局面,都是太子和魏家两虎相争的结果,就算日后太子想要清算,也不会找到崔家头上。
崔祯早就想到这一点,若不然他也不会来太原府,掌控兵马这么多年,他如果轻易就陷入别人布好的陷阱中,也不会有崔家今日的局面。
崔氏一族都是在他支撑下重新繁盛起来的。
崔渭将门口的副将叫进门:“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带兵去那村子里抓人。”
崔家兄弟在府衙统兵,消息径直传到了陆慎之耳朵里。
陆慎之不禁攥紧了手,定宁侯是要去那几个村子里吧?崔祯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他该怎么办?之前从顾大小姐口中听到消息,他就想起了魏家在太原府的铺子,于是让人去铺子里送了一张名帖。
他不知道顾大小姐嘴里的人是不是魏元谌,他这算是放手一搏。
送过名帖之后,他一直在等待消息,没想到崔家先动了手,陆慎之抿了抿嘴,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算冒着危险,他也应该去知会一声,让那些藏在山中的人立即逃走。
陆慎之想到这里,拿定主意转身走出屋子,急匆匆地牵马出了门,刚刚准备翻身上马,只觉得背后一凉,紧接着脖子上一痛,他的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
天渐渐亮了。
城门大开,穿梭在城内外的百姓开始越来越多。
打了一夜的雷,最终也没掉下几滴雨水,街面上都是干爽的,只有空气中隐约传来些许潮湿的气味儿。
“天这样阴着,还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雨哩。”
众人议论着。
“下不来了,一会儿功夫就要晴了。”
这人话音刚落,就听天边又传来一记雷声。
“又打雷了,还是要下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起来:“不对,城外山上失火了,快去让人救火。”
听到这话,所有人向城外涌去,果然不远处的青山上一缕缕黑烟冒出。
“定宁侯府崔家的祖坟在那里吧?门口还有供奉的祭堂,我之前从那路过看到过,那祭堂可大了,当真气派的很。”
“别是祭堂着火了吧?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难道崔家祖坟被雷劈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是做了什么事才会招来雷劈。
“还愣着做什么?”守城的官兵见状立即招呼众人,“快随我一起去救火。”
……
崔家祖宅。
“不好了。”
管事妈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林太夫人院子里。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斥责道:“做什么这样冒冒失失。”
“太夫人,不好了,我们遭雷劈了。” hf();
第二十六章 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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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猝不及防地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口气岔在胸肋之间。
旁边的崔四太太也吓了一跳,看着惊慌所措的管事妈妈:“你这是什么话?谁……”遭雷劈这三个字她说不出口。
看着林太夫人铁青的脸,管事妈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当:“我们崔家的祖坟遭雷劈了,祭堂着了火,族中的子弟和周围的百姓都去救火了。”
林太夫人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攥住,她一下子站起身:“你在胡说些什么?”
管事妈妈道:“守城的衙差来知会的,确定了是我们崔家祖坟。”
林太夫人耳边顿时“嗡”地一声,仿佛脑子里有根弦断了,她下意识地去找俞妈妈,俞妈妈一早去了祖坟上还没回来。
“有雷吗?”林太夫人环看一周,“我怎么没有听到雷声?”
崔四太太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怔怔地望着屋外,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还愣着做什么,”林太夫人厉眼看向崔四太太,大声呵斥,“还不让人去问问。”
崔四太太行了礼,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今天一早她就来太夫人屋子里侍奉,太夫人对老爷的事很是不喜,数落她平日里太过疏忽,竟然什么事都不知晓,可见这些年族中的事务也是混乱不堪。
她站在一旁听太夫人训斥,虽然觉得十分委屈,却不敢半点辩驳。
太夫人又提及老爷被朝廷怀疑与贼匪有关,谨慎起见要查看这些年族中的账目,仿佛认定他们夫妻背地里贪了族中的银钱。
崔四太太紧紧地咬着嘴唇,老爷的案子还没有审完,太夫人就开始对他们这般责难。
这样危难的时刻,族人不是应该守望相助吗?
崔四太太什么也不敢说,只得吩咐管事妈妈拿来了账本,没想到林太夫人还没有看,外面就传来这种消息。
“太太,”崔四太太身边的吴妈妈低声道,“会不会是太夫人做了些什么?”
吴妈妈方才眼看着崔四太太被训斥,又心疼又难受,现在听到这消息,只希望是太夫人自己作孽,否则这件事说不得又要怪在太太头上,毕竟太夫人来到太原府就是为了祖坟之事,昨天还被小姐们捡到压胜(压与厌是通假字读ya),虽说昨天侯爷明令禁止太夫人做这些,谁又知道太夫人私下里有没有安排,这些果然与太夫人有关,看太夫人还有什么立场说话。
“不要乱嚼舌根,”崔四太太板起脸,“族中出了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快挑些人去祖坟上……”
崔四太太说道这里想起什么:“备好车马,我也去看看。”
“恐怕有危险。”吴妈妈担忧着阻拦。
山上着火不是小事,被风一吹说不得要酿成什么样的祸端。
“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了那些,”崔四太太道,“崔家的先祖都葬在那里,要设法保全。”
崔四太太带着人离开之后,林太夫人如同丢了魂儿般坐在椅子上,现在她倒是期望祖坟是被雷劈了,与她安排的事无关,说不得那两个仙人还没来得及做法,否则,祯哥儿那边不好交代。
祯哥儿不像渭哥儿那样贴心,万一真是她的错,说不定不会帮她遮掩,到时候她在族中威信全无。
心中这样想着,林太夫人的手心捏出汗来。
……
不远处的山上青烟滚滚,顾明珠停下脚步看了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她不是去崔家祖坟,而是要去那些村子上走一遭,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而且,这一路上应该可以遇到熟人。
一阵马蹄声传来,顾明珠抬起头看过去,一队人马向这边奔袭而来,为首的人正是崔祯。
崔家兄弟带着亲军如风般席卷而过。
顾明珠离开官道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去,涉及到仕途和家族,崔祯不会轻易认输,崔家祖坟着火虽然会牵扯他的精力,但他这时候离开村子,必然也得到了些消息。
如果不是内宅频频拖累,崔祯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顾明珠脚步不停,沿途见到野菜也不忘记随手挖来,这些东西很常见,也能替代药材。
贫苦的百姓用不起药材,都是靠些简单的方子治病,方子里用到的东西都很常见,比如这车前草可以治肿,还可以止咳,一般农户家中都有这样的东西,她们也知其疗效。
顾明珠刚刚将一大把车前草扔在药篓里,就有两骑去而复返。
崔祯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几个村子,这妇人背着药箱和药篓一路走过去,应该是去给村中的人看症。
“这位医婆,”崔祯身边的亲卫道,“你这是要去前面的村落吗?”
顾明珠点了点头。
亲卫转头看了看崔祯,接着开口道:“你在附近有没有看到一些壮年男子出入村落?”
所以她没猜错,崔祯查看了之后,觉得这大山中另有人藏匿,而崔祯没有捉拿那些人,要么是不能确定那些人盘踞之处,要么是那些人不好对付,光凭崔家的亲卫很难将对方拿下,贸然前往会打草惊蛇。
她虽然没有真正嫁给崔祯,但对他也算有几分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崔祯不会动手。
顾明珠指了指村子的方向,然后摇了摇手。
崔祯听着眼前这个妇人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猜到她不会说话,又看她摇摇手,便知妇人什么都不知晓。
方才他们离开时,他看到妇人舍弃大路向一条小路上走去,他多年带兵打仗,对周围地形、地貌一观就心中有数,那妇人走的是条近路,能够很快到达前面的村落。
既然知道近路,可见常常来那村子,所以他才会折返前来问话。
顾明珠习惯地从药篓里拿出车前草,捋吧着根须,熟练地将车前草清理干净,这男人与阿魏不同,一向对妇人有几分轻视,稍稍做做样子就能在他眼皮底下游走,女子的身份倒成了她的便利。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没有任何的变化,无论是当年的未婚妻室还是如今的路人,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
不过五年前这还是她的弱点,五年后却能如此利用,也算不辜负这次重生。
崔祯看了一眼亲卫,一扯缰绳纵马离开,亲卫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顾明珠,也转身追了上去。
顾明珠将铜板放好,抬起头向村子的方向看去,在路上套崔祯的话不过是件小事,她真正想见的人还在村子里。
就是永安巷的陈婆子,她让聂忱守在永安巷,得知陈婆子一早就出了城向这边来了。
衙门从永安巷查到这处村子,一步步被人指引的清清楚楚,陈婆子像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她的陈二将死,她也老迈不堪,表面上看起来身子骨还算不错,其实积劳成疾撑不过两年。
表面上看,陈婆子偶然搭救了那些采石人,与他们有些来往,其实却有更深的牵绊,所以采石人被抓,陈婆子才会失控瘫坐在地。
除此之外,那陈二也十分可疑,陈二说他有许多金银,那天晚上还塞给她二两银子,如果说采石人被崔四老爷藏在了永安巷,崔四老爷送些银钱给他们用度也能解释的通,不过坊间最方便用的是铜钱、一两重的碎银,为了不被人注意,崔四老爷应该给这样的银钱才是。
更何况陈二的银子成色很好,这样的成色,要么是官铸,要么出自大商号,且陈二给她的银子切口很新,像是刚刚从银饼或是银锭上切下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陈二还提及了金子,崔四老爷更不会给采石人金子,那么他的金子从何而来?陈二提及这些的时候,陈婆子十分避讳,甚至不愿意让陈二将这些银钱拿出来用度,这银钱显然见不得光。
采石人可能也曾做过盗匪之类的行当,只不过最近商贾被打劫,并不一定都是他们的手笔。
陆大人认识张老爷,她也认定陆大人就是张老爷口中那个一起谋事之人,张老爷曾劫富济贫,陆大人知晓,那么陈二等人谋求财物,陆大人是不是也都清楚?
所以她必须要来走这一趟,摸清楚其中的关节。
……
不远处的村子里。
陈婆子从柴房中走出来,院子里的老妇人立即将她拉到一旁说话。
陈婆子眼泪淌下来:“没想到衙门的人找到那里,将他们都抓走了。”
老妇人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才道:“不怪你,都是他们的命,当时他们听了陆大人的话,相信陆大人能够想方设法为他们伸冤,才会跟着下山。”
村子里的人当时不同意,放下话来,只要他们离开就永远不要回到这个村子,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说出与这村子有关,以免为这村子带来祸事。
反正他们都是流民,户籍不在此处,只要他们不开口,衙门也查不清楚,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陆大人知晓他们与村子的关系,陆大人反悔要对付村子里的人,大家就都逃不脱。
“是不是那陆慎之,”老妇人身边的男子忍不住道,“他反诬了张三哥他们,拿着我们的人头去换富贵。”
陈婆子立即摇头:“陆大人不似那种人,而且张三被抓之后,衙门却一直没有来找过我。”
提及这个院子里的人都警惕起来。
“衙门的兵马刚刚进山搜查过,”男子道,“他们如何知道我们这里?我不相信是张三哥他们招认的,这样看来只有陆慎之了,果然衙门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等我们攒足了兵马,就冲下山,先杀知府,再杀同知……”
“吕光。”老妇人立即开口阻止。
吕光额头青筋爆出:“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要等死?山中压着多少人,你们不要忘了他们都是如何死的。”
陈婆子脸色难看,连连道:“一定还有法子,还有法子……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几天好活,可你们还……是好年纪。”
这么好的年纪怎么能往死路上走。
“没有人在意,我们就似牲畜,”吕光握紧了手,“做盗匪也没什么,七年前若非‘珍珠大盗’我们早就饿死了,也许这就是命,想要活只能如此,真的被衙门盯上,也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死。”
老妇人眼睛中盈满了泪水,粗糙的手一遍遍去拍抚吕光的肩膀,试图去安慰他,但她知道这些都是徒劳。
院子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半晌陈婆子才道:“我以后不能来了,免得被人盯上,你们也不要出去,张三哥……”
“我们去救,”吕光打断陈婆子的话,“我们会想法子,既然他们诬陷我们是‘珍珠大盗’,我们就是,外面再有偷盗案,看他们怎么诬陷张三哥。”
陈婆子瞪圆了眼睛:“你们要去偷……”
吕光点头望着陈婆子:“可惜你现在不能再帮忙,紫英一人做内应就要加倍小心。”
陈婆子抿了抿嘴,她虽然不放心紫英,可她现在的确不能有什么举动,免得帮忙不成反而坏事。
陈婆子觉得自己无用至极,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刚刚走出院子,就看到远处一个背着药箱的身影,她眼睛立即亮起来,关上门又转身回到院子里。
“我有一个人选,”陈婆子道,“我不能出去,你们也不方便出门,不如就唤个旁人前去,什么都不告诉她,只让她去找紫英,紫英只需稍加利用,关键时刻她也能派上用场。
而且,别人去可能会惹人注意,她去不会被人怀疑。”
吕光皱起眉头:“你说的是谁?”
“医婆,”陈婆子指了指门外,“那个哑巴医婆。”那哑巴不识字不会说话,人又贪财,可不是最好的人选。
……
顾明珠将新鲜的草药捣碎,敷在病患溃烂的脚腕上,不是什么好药但也能有些用处,然后又将药箱中的药渣取出来一些递过去,这些是药铺煮药之后剩下,虽然不能再水煎服用,但可以外敷。
做完这些之后,主家给了顾明珠五个鸡蛋和两个铜板。
顾明珠背上药箱向外走去,刚出了村子就被人拉住了衣角,她转过头看到陈婆子的笑脸。
顾明珠脸色微变就向前走去,陈婆子忙追上:“娘子别走啊,我之前说过要给你寻个活计,如今活计来了,先给你一串钱做定钱,你看可行?”
眼看着医婆没有拒绝,陈婆子将手中的钱塞过去:“就是给画舫的姑娘看症,不会为难你的。”
顾明珠点点头。
陈婆子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
两个人作伴向太原府城内走去,陈婆子借口有事先行一步,顾明珠看向不远处的崔家祖坟。
她还从来没去看过自己的坟冢,趁着崔家祖坟混乱,或许是个机会。 hf();
第二十七章 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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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祖坟失火,消息片刻功夫就传遍了太原府。
山脚下聚集了许多民众议论纷纷。
崔氏族人每日都会在祖坟周围巡视,既然守卫这样严密,坟茔突然失火,八成不是人为,所以众人先想到了天雷。
“崔氏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犯了什么忌讳吧?这几年崔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族人入葬啊。”
“要说定宁侯这一支,上次是那位定宁侯夫人。”
定宁侯夫人的事许多人知晓。
定宁侯府突然送回族中一具棺木,说是死去的定宁侯夫人。
这位夫人的丧事办得十分简单,排场尚不如太原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可见这位夫人不受待见,最大的尊荣也就是安葬在崔氏祖坟罢了。
不过这也让不少人羡慕。
“大户人家,供奉不断,死了也能享福。”
“死都死了,还说什么福气。”
顾明珠听着这些话,想起自己临死时的情形,被箭射中的胸口是那么的疼,她不甘心地挣扎着,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在乎,留下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珍爱的性命,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所以现在她要将它好好地握在自己手心中,保护自己和家人,享受属于她的人生和快乐。
顾明珠挤在人群中仿佛只是在看热闹,却小心注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目光撇过不远处,果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俞妈妈低着头混在民众中向前走着,显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离开。
顾明珠微微一笑,戏演完就要退场,哪有这个道理,怎么也要谢谢看官的厚爱,心中思量着,她悄悄地靠了过去,趁着俞妈妈不备伸出了她的七寸金莲。
这些日子她经常在外跑来跑去,脚下生风,颇有些准头和劲道,不输于那些绊马索。
俞妈妈一个趔趄立即摔了出去。
顾明珠若无其事地将脚收回,伸出手要去搀扶俞妈妈,没想到俞妈妈摔得太过着急了些,她没能挽住俞妈妈的身子反而不小心一拳打在了俞妈妈脑后上,将俞妈妈一下子打得晕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众人看清楚的时候,俞妈妈已经趴在地上。
“这是崔家的管事妈妈。”
顾明珠缩在人群中,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消息开始散开。
崔家的管事妈妈,自然要扶起来送给崔家人,定能换来崔家的答谢,众人七手八脚将崔妈妈抬起来,吵吵嚷嚷着送去还给崔氏族人。
崔氏族人见状也让人前来查看。
“是俞妈妈。”
“俞妈妈怎么会在这里?”
崔渭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不禁快步走到俞妈妈身边,当看清楚俞妈妈那张老脸之后,吩咐身边人:“将人先送回家中……”
崔渭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崔祯的声音:“不急,将她留在这里,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她。”
“大哥,”崔渭立即劝说,“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人多眼杂。”他方才去查问,已经知道俞妈妈带了道士进祖坟,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母亲的意思,幸好了解内情的族人不多,他嘱咐族人不要乱说,过后再想法子做遮掩,也许尚能瞒过族中长辈。
可是俞妈妈如果出现在众多族人面前,再有什么不妥的言语,那可真就无法挽回了,母亲定会受族中长辈责难。
崔祯冷冷地道:“祖父的坟茔被炸,那些火药如何运进来的?无论是谁都要给族人一个交代。”
炸坟茔,定是有人盯上了墓中的陪葬,崔渭道:“大哥放心,我定会查明此事,只要知道那伙贼匪的下落,就将他们尽数抓来送去衙门。”
崔祯抬眼看向崔渭:“无论哪里都会有盗匪出没,如果真是因为盗匪让崔氏有此磨难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将盗匪抓住,再多花些银子将祖坟修缮好罢了。”
崔渭听懂了崔祯的话外弦音不禁低下头。
“可如果有人暗中算计我们崔家,我们崔氏还有人因此上当,那就是大事,”崔祯目光威严,“到了这时候,你还一心想着遮掩,真的酿出祸事来,你要如何承担?”
崔渭不禁吞咽一口。
崔祯道:“今日我就在祖宅中说过,谁再敢打什么主意,我绝不姑息,你当我说说就算了吗?”
崔渭不敢再多言语。
崔祯看向周围淡淡地道:“引爆火药之人还没有找到?”
“没有,”崔渭抿了抿嘴唇,“我让亲卫四处查看,没有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就连族中子弟说的那两个道士也不见了。
照常理来说,就算那些人逃走了,也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可是突然出事,大家忙于救火,地面上到处都是脚印和水迹,闹得一片混乱,就算再好的追踪术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崔祯沉默不语,崔渭接着道:“敢来我们崔家盗墓,那些人定是悍匪,我立即就去府衙,将周围的盗匪全都抓住审问,想必会有个结果。”
“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鲁莽,”崔祯教训弟弟,“我早说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没有谁会这样大张旗鼓的盗墓,还点燃了祭堂,这样的做法分明是故意引人注意,他刚刚怀疑那村落的地动是火药所致,立即就有人来炸崔家祖坟,如果不深思量,就会误以为那些藏匿的村民在报复他,结果就是一怒之下入山抓人。
既然如此费心思的安排一切,总要留下人证招认罪行,就像金塔寺的死士一样,这才符合那些人一贯的作风。
事实上却没留下任何的线索,在他看来点燃火药之人未必就是逃走了,还有可能像那些贼赃一样落入别人手中。
“你去族中请长辈前来主持大局,”崔祯吩咐崔渭,“我带人再去周围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这里的事交给族人,祭堂也就罢了,曾祖父的坟冢不能再出差池。”
崔渭应了一声,崔祯立即带着人骑马离开。
在崔家子弟和民众的努力下火势得到了控制,总算没有点燃整座大山,不过崔氏的祭堂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民众去帮忙扑灭余火,崔氏都赶去查看那座被炸的祖宗坟冢,至于那已故的定宁侯夫人本就葬得稍远些,而且地位没那么重要,也就没有崔氏族中子弟前来看守。
顾明珠和救火的民众一起上了山,装模作样运了几次水后,就顺利地走到了周如珺坟茔前。
真是奇妙,自己来看自己的坟冢,自己来祭拜自己,从古到今这么多年唯有她这样一个特例吧?
她要怎么跟自己打招呼?
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能得到安宁。
这一世,我会活得快乐,承欢于父母膝下,完成你没来得及做的事。
顾明珠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一步步向前走,终于看到了碑上的名字。
崔周氏。
呵,最终连名字也是这样的无奈。
顾明珠挪开了目光,看向坟前的供台,那里摆放着糕点和蜜饯、果子,这些东西都是曾经的周如珺爱吃的。
顾明珠不禁有些诧异,没想到崔家还有这样的安排,这拜祭并不敷衍,反而像是精心准备的。
这些东西让她不禁回忆起当年种种,这红豆糕只是十分普通的糕点,不常被摆在达官显贵的宴席中,可她却十分的喜欢,糕点上有股淡淡的红豆香气,吃起来软糯又没有那么的腻。
就连周如璋都以为她爱吃桂花糕,崔家怎会知晓她真正的喜好?
难道是巧合?
红豆糕廉价,所以崔家才会歪打正着。
她做了顾明珠之后,一直遵从顾明珠的喜好,以免会引人怀疑,顾明珠喜好甜食,顾家厨房里的点心也都是甜得腻人,从未做过这样的红豆糕,所以她也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摆在她面前的红豆糕,看起来是那么的诱人。
她是贪财如命的医婆,见到这些吃食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将糕点取来吃算是符合常理。
顾明珠伸手拿起了一块红豆糕,放在鼻端闻了闻,没有怪异的味道,想来也是,谁也不会对一个死人下毒。
将糕点送进纱罗中,张嘴咬了一口,果然十分软糯。
红豆放得很足,糖放得很少,像及了京中西街大娘卖的红豆糕,那是她最爱的口味,每次从周家出来,她都会打发身边的丫鬟偷偷去买来。
不知道这贡品是哪位神仙大娘的手艺,能够与京中西街相媲美,勾起了她的口腹之欲。
再咬一口仔细品,硬要说区别,那就是糕点稍显的不够松散,看来做糕的是个小媳妇,刚刚学会这手艺,还不够熟练,上模子时力气太大压得太结实了些。
不过她已经十分满足,没想到在自己坟前,找回了做周如珺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糕点放在这里有些可惜,顾明珠想了想从药箱中找到一块油纸将供台上所有的吃食都包在油纸中,就算自己吃不完还可以分发给永安巷那些孩子们,反正这是给她的东西,她也就不必客气。
她就这样忙碌着,不曾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已经尽数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不远处的角落里,魏元谌看着这一切,微微扬起的眼稍上仿佛结了厚厚的寒冰,旁边的初九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们抓住了那点燃炸药的道士之后,公子趁乱前来拜祭周大小姐,谁知刚刚摆上了贡品,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他们立即躲藏在这里,他站在树后张望,发现来的竟是那天晚上遇到的医婆,以为那医婆很快就会走,没想到医婆却在周大大小姐墓前停住了脚步,显然是被那些贡品吸引。
初九不知道公子这是不是自己坑了自己,辛辛苦苦筹备的一切竟然被医婆搅和了,想到这里他哀怨地揉了揉肚子,他也很可怜,肚子里没有别的东西,都是公子做坏了的红豆糕。
初九不禁打了个红豆味儿的嗝儿,他再也不想吃红豆了。
魏元谌负手站在那里,目光一直没有从医婆身上挪开,还真是巧,每次有事的时候这医婆都会出现。
她来做什么?也是跟那道士一样来行那些神鬼之事?
眼看着医婆一步步走近,魏元谌捏起一块石子,这医婆敢对周如珺的坟冢动手脚,他这颗石子就会立即打断她的手。
那医婆倒是没有这样的举动,她走到墓前看了那石碑好一会儿,目光落在供台的糕点上,然后伸出手捏起了一块红豆糕。
果然是个好贪便宜之人。
只是偷吃贡品,以周大小姐的性子应该不会介意,魏元谌也就将石子重新握回了手心中。
却没想到这医婆准备将所有的贡品都带走,魏元谌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他是不是该阻止这妇人。 hf();
第二十八章 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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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还没动作,那医婆就又将药箱放了下来,魏元谌眼底掠过一道阴影,以这医婆的心性,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良心发现要将糕点重新摆回去,定是又有别的思量。
顾明珠的目光落在那些摆放糕点的盘子上,她走过去将盘子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这盘子是甜白瓷,若是将它们拿去换些银钱,就能买更多的药渣。
不过也可能会引起崔家的注意,毕竟此事牵扯到祖坟失火,少了些糕点没什么,少了祭拜的器物,可能就要查问。
可惜了,本想为崔家积些福德,现在看来还是不妥当。
顾明珠摇摇头将盘子送到原处。
果然如他所料,魏元谌的目光更加冰冷,这医婆是想要连盘子都顺走,她拿起盘子之后,做贼一样向左右张望,大约是怕被崔家人抓住,这才颇为惋惜地住了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不想再站在这里看这个妇人,魏元谌准备掷出石子惊动那医婆,听到了响动这妇人必然会立即逃离。
魏元谌的石子还没弹出,站在周大小姐墓前的医婆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大步向坟茔旁走去。
一团东西在坟茔旁挣扎,因为它的毛发是黑色的,躲在暗处并不显眼,所以开始顾明珠并没有瞧见,直到它开始慢慢地移动,顾明珠才发现了端倪。
那是只通身纯黑的兔子,只有一个巴掌大小,见到有人前来,就挣扎着想要逃走,显然行动不便,跳了两步就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顾明珠仔细看过去,小兔子一条腿耷拉着,腿上的毛发也被烧焦,这是在火药爆开时受了伤。
失火处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兔子受了惊吓跑来这里躲藏。
能来到周如珺的坟茔旁,也算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顾明珠伸手将兔子抱到药箱旁,打开药箱拿出草药,现在给小兔子受伤的后腿简单做些处置,等回到家中她再仔细查看它的伤处。
做好了一切,顾明珠才重新将药箱背起来,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周如珺的坟茔,转身向来路走去。
出来了这么久,她也该回家了,否则被母亲发现就麻烦了。
医婆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魏元谌这才从林子里走出来。
“三……三爷……”初九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有机会来祭拜一次,难道要回去将红豆糕再做一遍?
魏元谌没说话,初九仗着胆子道:“要不然您就当做周大小姐显灵,唤来一个人替她吃了贡品。”
初九说完忽然有种自豪的感觉,他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借口。
他果然是个小机灵鬼!
魏元谌向前几步,站在了周如珺坟前,方才那医婆给兔子上药时,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些过往。
虽然那医婆贪得无厌,却还算是心善,救下了躲藏在她坟冢旁的小兔子,她看到大约会高兴吧。
当年她深陷大牢中,被家中人舍弃,随时都可能会被定罪,却依旧跟着孙郎中派药,甚至为了大牢中的病患与狱卒争辩,这样的心性旁人难及。
可惜的是,那些红豆糕终究也只是在她坟前摆了片刻。
当年在长公主府宴席上,他避开人偷偷跑出来图一时清闲,在园子里看到了同样目的的她。
她带着丫鬟走过来,留下丫鬟在青石路边放风,自己找了块平整的寿山石坐在樱树下,在那一刻,原本笔直如松的身姿一下子软下来,没有了半点的雍容,她轻轻地用手捶打着肩膀,眉目舒展开来,是那般舒坦和慵懒。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那片片落下的樱花瓣,他猜测她会静静地欣赏这样的美景,她却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顶在了头上,显然是怕花瓣留在她头发里,泄露了她的行踪。
可见这种事必然没有少做。
此情此景,让他没能忍住,不由地笑起来,好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定然要惊动她。
静坐了一会儿,她打开腰间的荷包,掏出只小巧的匣子。
这样的匣子他在母亲那里见过,里面会放些香膏等物,还有人放些随身的针线和饰品。
而她却施施然从中掏出了块糕点,然后翘着脚美滋滋地吃起来。
周学士之女,众人口中才貌双全的女子,不似画中人那般美得古板,而是这般的俏皮、鲜活。
想及自己此时偷看的行径,心中不由地有些异样,他长到这般年纪还从来没有盯着一个女眷如此看过。
她吃完了糕点,站起身准备离开,整理好衣裙,将头顶的帕子取下,却没瞧见裙摆上尚沾着一片花瓣。
怎好让她在人前露出半点端倪。
想到这里,他绕路而行,就在宴席的花园处,趁着给长公主请安的机会,袍袖一挥,让微风荡开了她的裙角,将那花瓣拂离了她衣衫。
她又变回人前那般的端正雍容了,没有半点瑕疵。
那一天他只觉得自己晕晕沉沉,从来没有那般迷糊过,一双眼睛低垂着不敢向女眷处张望,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得规规矩矩摆在身前,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又是忐忑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回到家中,小厮目光落在他的头顶:“三爷头上沾了花瓣。”
粉嫩的樱花瓣,恍若她裙角的那片。
他只觉得耳梢忽然一热。
“咦,三爷耳朵怎么红了。”
他心中一慌,躲避开小厮的目光,匆匆忙忙地走出屋子,踏入清风之中,任风将那温热吹散。
如今想一想当年那青涩的举动有些可笑、难堪,却是他最美好的时光了。
初九已经将供奉的盘子都收好,将坟前恢复了原状。
魏元谌转身向山下走去。
接下来他要带着两个点燃火药的道士去见见那陆慎之。
……
顾明珠换好衣服从地道中走出来,宝瞳已经等得着急。
“小姐可算回来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宝瞳松口气:“夫人来问了几次,若不是崔家那边出了事,八成要进来瞧了。”还好她这个大丫鬟关键时刻不慌张,笃定地说小姐刚刚睡着,不敢有半点响动。
宝瞳话刚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顾明珠怀中。
大小姐还带礼物回来了吗?
长长的耳朵,是只小兔子。
“小姐,这是从哪里来的?”
“捡的,”顾明珠道,“将家里的跌打药拿来些,还有布条……干脆悄悄地将药箱带到我屋子里。”
宝瞳应了一声立即去办。
“可怜的小家伙,多亏遇到了我家小姐。”
宝瞳不知道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叹,小兔子的左后腿缠满了布条看着格外可怜,这样幼嫩的小家伙,如果在外面风吹日晒,只怕要九死一生。
“从现在开始就不用受苦了。”宝瞳用手缓缓地摸着小兔子毛茸茸的脊背。
顾明珠笑着看宝瞳,宝瞳开心的模样就像头顶长出了一朵花似的:“别人问起就说在园子里看到的。”
宝瞳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小兔子身上:“小姐,我们叫它什么好呢?”
通身黝黑没有半点的杂色,要取个贴切的名字,顾明珠道:“就叫元宵吧!”
元宵?
宝瞳有些怔愣,元宵不是白色的吗?
难道小姐指的是黑芝麻的馅儿?果然还是小姐有学问。
顾明珠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就听宝瞳来禀告:“林太夫人遣人过来了,请夫人去崔家呢。”
崔家祖坟被烧都是因为林太夫人请人做法,现在事情要遮掩不住了,林太夫人恐怕崔氏一族为难,想要找娘家人撑面子。
在陕西任职的舅舅,关键时刻能够帮上崔祯,还有他们这个没落的勋贵,站在那里也还有些用处。
“我头疼,”顾明珠吩咐宝瞳,“将母亲请过来吧!”
她身上不舒坦,母亲需要照顾她,就不能去崔家了,到了晚上她还要背着药箱去给画舫的姑娘看病,委实分不出一丁点精神给林太夫人。
提及画舫,顾明珠立即想到那个在陈婆子家中见过的女孩子,那女子怀了身孕向她要了一副落胎药。
陈婆子说的画舫姑娘会不会与那女子有关?
陈婆子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在这时候动手该是为了大牢里那些采石人,他们想要将采石人救出来就要洗脱采石人身上的嫌疑,画舫这样的地方,富商显贵经常前去,他们身上自然带着不少的银钱。
不说这些人,经营画舫的东家,一日不知要有多少进项,如果将这些银子偷了,那势必又是一桩大案。
陈婆子和村子上的人是不是要借此引开官府的视线,“珍珠大盗”依旧在作案,那大牢里被抓的人就有可能是清白的。
可她却觉得这是一个局,要让陈婆子等人入瓮的局。
无论怎么看今晚定会出事。
宝瞳看着大小姐眉头紧锁,就知道大小姐定然遇到了困难:“大小姐,有危险的事咱们可不做。”
顾明珠摇头,只要准备的周全,她怎么样都能脱身,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今晚的事,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预感。
好似会有什么让她措手不及的事出现。
既然这样,她还是谨慎些。
顾明珠吩咐宝瞳:“一会儿母亲来了,你就出去一趟,送消息给聂忱,让他再去打听打听有关画舫的消息。”
官府、陈婆子、画舫、崔家,她都想到了,还会有什么遗漏?
……
崔家祖宅。
林太夫人坐立难安,俞妈妈一直没有消息,她愈发觉得势头不对,祯哥儿就罢了,她的渭哥儿也没遣人回来。
“太夫人,怀远侯夫人来不了了,”管事妈妈低声道,“说是顾大小姐不舒坦。”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话,珠珠从来都是那样,又不是得了要死的病。
族妹这样应付她分明就是想躲避开。
林太夫人怒气上涌:“我平日里待他们如何?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谁,无论怎么说祯哥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还能与我为难?”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话:“太夫人,侯爷回来了。” hf();
第二十九章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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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和崔渭走进屋子,除了林太夫人之外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崔祯抬起眼睛:“俞妈妈被我送去族里了。”
这一句话已经说明了崔祯的态度。
林太夫人脸上满是惊愕:“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她还以为至少祯哥儿能听她说说前因后果再做决定。
崔祯面色深沉:“曾祖父的坟冢被炸了,那些人试着想要点燃棺木,还好没有成功,但是前面的祭堂却毁了,祭堂里崔家祖宗留下的笔墨、牌匾等物都付之一炬,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再徇私,以后如何管束族中子弟?”
林太夫人紧紧的攥住了手。
崔祯道:“您是我的母亲,族中长辈不会太过责难,只是从现在开始族中的事务不用您插手了,内宅的事您也不用再管,我会让人告诉张氏,让张氏将家管起来。”
林太夫人觉得可笑:“一年有大半时间病在床上的张氏,她能管家?”
“不试试怎么知道,”崔祯声音生硬,“张氏从嫁过来之后,一直没有主持中馈,我娶回来的是当家主母,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要母亲操心,她在家中也没什么用处。”
崔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俞妈妈不会回来了,您换个人在身边侍奉吧!”
“祯哥儿,”林太夫人眼见崔祯起身要离开,心急如焚地阻止,“母亲还不是为了你,从你父亲过世母亲就护着你们兄弟,你去军营回来,浑身满是伤口,母亲边哭边喂你吃药,你还宽慰母亲说,下次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再给你些时间,你就能保护我们这个家,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不需要你回报,母亲只想你好。”
林太夫人的泪水从眼睛中淌下来:“母亲看你抱着小儿尸身呆坐在那里的时候,心如刀绞,只要能留住你的子嗣,别说被族人怪罪,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母亲也愿意,母亲年纪这么大了,难道不想乐享天伦?
你的两个妻室,周氏不说了,那是个灾星,还没过门就差点给我们家带来祸事,那张氏又是个药罐子,但凡能堪用,母亲也不会插手这些。
母亲一心为你披荆斩棘,哪知会被人利用,现在就连怀远侯府也敢踩母亲一脚。”
崔祯听到这话微微皱起眉头:“母亲去找姨母了?”
林太夫人脸上满是愤恨:“同族姐妹遇到这种事尚且袖手旁观,如今你将俞妈妈送去族中,坐实了我的过错,不知还会有多少人等着笑话我。”
崔祯目光微敛:“您是我的母亲,只要安心在家保养年寿,没有人敢来奚落您,但是修缮祖坟的银钱大多要从您房里出,剩下的我来补上。
族中会让长辈前来祖宅,四哥在大牢中,四嫂与您都该避嫌,院子里的事就交给族人去做。”
林太夫人心中一闷,不但不让她管家了,还要她拿银子?
她说了这么多,祯哥儿却还是如此铁石心肠,这一点与他祖父何其相像,没想到当年她作为媳妇受的那些苦,做了太夫人还要重来一遍。
崔祯道:“您更不要埋怨姨母,我觉得姨母做的没有错,没想到关键时刻,姨母还有这番思量,怪不得这些年怀远侯府没出过什么乱子。”如果有人这样管着崔家的内宅,他也能心安了。
林太夫人胸口一闷,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不如族妹不成?
崔祯站起身:“母亲要使人做事,先知会我一声。”
说完话,崔祯转身走出了院子。
林太夫人等到崔祯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看向崔渭:“他这是要将我禁锢起来,你就看着不管吗?”
崔渭垂着头,不敢去看母亲的脸:“母亲委实不该让人去祖坟上折腾,我们仔细看过了,贼人用的火药就放在母亲让人抬去祖坟的物件儿里,现在出了事,都要大哥去安置。”
林太夫人眼睛通红:“他这是多狠的心,这样来发落他的母亲,我的祯哥儿到底哪里去了?他再不是我那贴心的孩儿了。”
林太夫人说着瘫倒在椅子里大哭起来。
崔渭忙上前安慰:“大哥这样也是要安抚族人,等过阵子大家将这件事忘记了,您还是侯府太夫人,中馈的事您就交给大嫂,也算图个自在。”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胳膊一扬,正好打在崔渭脸上,却来不及心疼小儿子,她厉声道:“你还没有成亲,我就这样将家交出去,哪家的好女儿愿意嫁过来?我给你筹备聘礼是真心实意,那张氏给你筹备聘礼就不同了,谁又知道她不会顾着娘家。
你大哥不肯听我的话,如果你承继了爵位做了当家人,也会这样对母亲?”
崔渭的脸色顿时变了:“母亲怎么能说这种话,大哥为崔家付出了多少母亲不知?莫要让大哥伤了心。”
林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失了言,可想到俞妈妈和自己失去的威严就心痛难忍。
崔渭说完躬身行礼:“母亲好好歇着吧!”也转身离开了屋子。
白妈妈进门拍抚林太夫人的后背,想要给太夫人些安慰。
“你看看,都应验了,”林太夫人道,“仙人显灵出现在我梦中,告诫我的事一一应验了。
当年刚与周家换了庚帖,晚上就梦见仙人指点我说,周氏会给我们家带来灾祸,果然长公主这颗大树倒了。
仙人又显灵说,周氏的坟茔有问题,祸及崔家和我的年寿,我立即寻人来看,结果还是没能避免。
将来等我百年之后,见到那周氏,定要好好跟她算这笔账。”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管事又来禀告:“太夫人,周三太太和周二小姐来了。”
林太夫人更是怒气冲头,如果祯哥儿不将俞妈妈交去族里,可能周家人来了还有些用处,现在只会给她添堵。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周如珺的坟茔好端端的,她却又丢脸又掏银子,那周如珺连同周家人就像卡在她嗓子里的一只苍蝇,让她觉得恶心。
林太夫人愤怒中口不择言:“不见……跟她们说我死了。”
崔家门口。
周如璋撩开帘子向崔家张望着,崔家出了事,她和母亲正好来安慰林太夫人,最重要的是为林太夫人洗清“冤屈”。
她听到了些不好的传言,说林太夫人回到族中是因为长姐的坟茔,如今崔家祖坟出了事大家都猜测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如果长姐的娘家人出现在崔家,与林太夫人相处的十分融洽,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周如璋觉得自己很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关节所在。
“太太和小姐回去吧,”崔家管事上前道,“太夫人身上不舒坦今天就不见客了。”
周如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睁睁地看着崔家大门在她面前关上,她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冰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林太夫人不见她显然是因为周如珺。
凭什么周如珺死了五年还在左右她的人生,难道非要害得她丢了一桩好姻缘才罢休?
“母亲,”周如璋扑进周三太太怀里,“我恨周如珺,为什么她不早些死了,本来之前太子因为我家的救命之恩,每年都会送来许多礼物,闹出了她的事,太子的礼物是越来越少了,她怎么那么讨厌。”
周三太太紧紧地捂住了女儿的嘴:“别乱说,让人听了去,你要怎么嫁人?”
周如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
顾明珠盯着母亲吃了不少的饭菜,这才满意地从锦杌上站起身,让宝瞳陪着在院子里玩起了竹蜻蜓。
林夫人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脸上挂满了笑容,如果老爷在这里就都圆满了,想到这里,林夫人再次打开从京中来的信函。
老爷问她身子如何,要顾氏族人前来接她去汾阳,她就知道老爷答应她来山西别有用意,表面上是让她来找崔家打听消息,其实是想要将她送回陕西娘家,老爷怕直接告诉她,她不肯答应,才这样安排。
否则怎会又让她去汾阳?汾阳离到陕西的渡口那么近,万一有了风吹草动,她就能坐船去陕西。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老爷生怕保不住她和两个孩子,所以想要林氏族人庇护她们,真是为她们考虑周全。
可她也是真的要呆在太原府,至少能第一时间感觉到风吹草动。
总之,无论谁来接她,她都不会走,她担忧的唯有珠珠,到了关键时刻,她会将珠珠送走,请娘家一定要将珠珠照顾好。
“夫人,定宁侯来了。”
林夫人一怔,这时候崔家乱成一团,定宁侯怎么会到这里来?
顾明珠看着站在长廊上的崔祯,崔祯似是盯着她手里的竹蜻蜓在看,奇怪了,这人为何突然来访?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侯爷。”
管事上前来请,崔祯这才收回了目光,今日母亲的话提醒了他,怀远侯在山西丢失战马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会不会怀远侯知晓些什么,故意将朝廷的目光引到山西来,山西的事眼看无法遮掩,才有人想出李代桃僵的计谋,让那些民众来顶罪。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来顾家问个清楚。
崔祯坐在椅子上。
林夫人先道:“崔家祖坟情形怎么样?”
崔祯道:“没有酿成太大的祸端。”
林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好。”
祖坟被烧在族中长辈看来那就是天塌下来了,但他清楚,真正的天不在祖坟而在眼前。
“姨母,其实崔家祖坟被烧与这次贼匪的案子有关,”崔祯看向林夫人,“山西的案子开始不太起眼,自从姨父丢了战马之后就不同了,姨父是否知晓些什么?有没有特别的话嘱咐您?”
林夫人微微皱起眉头。
崔祯道:“到了现在您就不要再瞒着了。”
林夫人听得这话,终于叹口气:“我家侯爷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可能这案子没有大家说得轻松,老爷还有意送我回娘家,其余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崔祯看着林夫人,林夫人表情自然不像是有什么隐瞒。
崔祯抿了口茶:“姨母没有在太原府见过魏元谌?”
林夫人一怔,上次崔祯已经说了魏元谌的事,她知道魏元谌来太原查老爷的案子,但是……
林夫人道:“那位魏三爷不曾登门拜会。”
崔祯不动声色:“魏元谌还没去府衙,但他一定知道了珠珠在金塔寺的事,为了查找线索,应该来找姨母问话。”
林夫人看着崔祯,神情有些不快,她都说没见过,崔祯再三问是不相信她了?
林夫人的口气比方才多添了冷淡:“我们之前住在崔家,搬回来之后,一直和珠珠在家中极少出去,不曾有魏家人前来送过帖子。”
她和珠珠根本没见过魏家人的影子,这一点林夫人能够确定,到现在为止她连魏三爷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晓,哪有半点的关系。
崔祯皱眉,难道他猜错了?这桩案子直接相关的怀远侯府和查案的魏元谌没有私下里联手?除了林夫人之外,顾家应该也没有谁能与魏元谌来往。
崔祯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现在这案子连崔家都牵连了进去,姨母更要多加小心,若是听到风声,或者有任何消息都让人来知会一句。”
林夫人点点头。
崔祯告辞走出屋子,刚踏入长廊,就看到顾明珠欢快地跑过来,顾明珠路过崔祯的时候仰脸向崔祯笑了笑,手里捏着的草兔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崔祯弯腰将地上的草兔子捡起递给顾明珠。
少女额头、鼻尖都沁出了汗,就是因为这样让她身上更多添了几分肆意和明亮似的。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竟然让他也心生羡慕。
顾明珠接过草兔子,笑得更加欢快,小跑着奔向了林夫人。
崔祯依稀听到林夫人道:“下次要跟表哥说话……怎么,还采了花给我。”
“好看。”顾明珠清脆的声音传来。
原来她急匆匆地奔过去是要给林夫人戴花,崔祯仿佛明白了为何怀远侯和夫人如此宠溺珠珠。
因为珠珠的喜欢和关心都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的私利。
崔祯在顾家门口翻身上马,一双眼睛看向远处,魏元谌到底在哪里呢?到底有没有人在帮魏元谌行事?
即便林夫人知晓些内情,这些事也非女眷能筹谋,也许是太原府府衙中的人,这人到底是谁?好似在暗处一直与他兜圈子,偏偏他就捉不到。
崔祯走了,顾明珠才回到房里,她没有告诉父母实情也是怕崔祯这些人起疑心会来打探,父母什么都不知晓最安全。
现在她该为晚上的事做些准备了。
……
陆慎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绑在刑架上,身边站着两个看守,屋子里寂静无声。
终于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陆慎之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那人还没说话,手一扬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身上。
这一鞭又急又狠,让他的皮肉立即绽裂开,陆慎之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陆慎之勾结盗匪抢劫商贾财物证据确凿,七年前其在太原府任职,‘珍珠大盗’案恐怕他也难逃干系,如今盗匪盘踞山中已成气候,立即传我密函入京请示朝廷,调动卫所兵马入山剿匪。
若有盗匪敢负隅抵抗,一律格杀勿论。” hf();
第三十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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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慎之听到前半句话还算镇定,七年前决定与“珍珠大盗”一起偷赈灾粮时他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人前为官背后做贼,就算掩盖的再好,也会有败露被抓之日,但只要百姓分到赈灾粮就值得。
没经历过当年那样情形的人不会理解他的选择。
可当听说要剿匪,陆慎之如同被人刺中了胸口,浑身一凛挣扎起来。
“他们不是盗匪。”
陆慎之奋力抬起头,终于将眼前的人看清楚,那是一张年轻而又冷峻的面孔,站在不远处,仿若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如墨的眼眸发着丝丝寒意,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陆慎之的心一阵紧缩,这是魏大人。
“魏……魏大人……”陆慎之惊讶、恐惧之后,仿佛又看到了希望,“魏大人下官有案情向您禀告,您先听我说完再……再……”
陆慎之话还没说完,只见魏元谌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然后抬起了手,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疼痛再次侵袭而来,陆慎之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这次魏元谌没准备停下来,一鞭鞭几乎没有任何间歇地落在他身上,让他根本喘息不得。
这是想要鞭杀了他吗?
魏大人不但不听他说话,还这样往死了用刑,是认定了他就是太原府的贼人,认定了那些百姓就是盘踞山中作乱的盗匪。
不该是这样的啊。
终于一阵鞭子之后,魏元谌停下来,伸手拂去溅在下颌的血迹,将鞭子丢给了身边的亲卫。
魏元谌虽然没有说话,亲卫却知晓他的意思,立即将手中的鞭子继续挥动起来。
陆慎之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从身体中涌出,酷刑的折磨让他已经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除了疼痛之外,更难熬的是心中的绝望,魏元谌是朝廷派来的上官,秘密查问此案,查出结果可以直接上报给皇上,这样的案子只要上官认为查了清楚,就不会有人质疑。
他是朝廷命官都会被这样对待,那些百姓的结果可想而知。
陆慎之鼻端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仿佛看到了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就像七年前那易子而食的母亲,突然发狂杀人,只因为她看了一眼别人锅中的小儿,觉得那是自己的孩子。
早在送出自己孩子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那些盘踞山中的民众也是一样,他们被这世道逼迫的发疯,只要看到朝廷动用兵马,必然会拼死反抗,最终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死亡会从他开始不知从何结束。
黄泉路上他有何脸面去见那些百姓?
陆慎之完全绝望了,已经无法去思考。
“七年前是我勾结‘珍珠大盗’想要逼着官府发放赈灾粮。”陆慎之开始急切地说着,他已经无从思考,只是本能地叙述着实情。
“我没想过他会烧了赈灾粮,更不知道他会趁乱偷库银,我对不起太原府的百姓,我留在这里只想要为百姓做些事。
近年来太原附近地动频繁,我暗中查访发现有人私开铁山,于是拿住村子里的人讯问,才知道整件事来龙去脉,这几年粮价腾贵,百姓饥饿难耐被人骗入山中采石,原以为可以赚些银钱糊口,谁知去了便被看管起来,让他们不分日夜在山中做工,想要逃走者一律被杀。
那些占据铁山的炉首(注1),召集了许多穷凶极恶的无籍之徒在身边,让采石的百姓无从反抗,我知晓之后准备回到衙门带人手入山抓捕那些炉首,却没想到……”
不知什么之后,那鞭子已经停下来,陆慎之艰难地抬起头,寻找着魏大人的身影。
“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布置好,那村子附近遭遇了一场更大的地动,我带着人去查看,果然出事的是一处铁山,火药将半座山炸塌,村子里那向我诉冤的百姓,都被埋入其中。
定是那些炉首察觉了异样杀人灭口。
所有的线索全都没了,呈现在我面前的就是村民私自采矿失手,如果朝廷追究下来,那些村子里留下的妇孺和老人也会被论罪,所以我准备在找到更多线索之前,就将这桩案子当成地动处置。”
魏元谌冷冷地道:“陆大人做官无能,做这些事倒是很有一套。”
讥讽的语调让陆慎之脸上一片黯然。
陆慎之道:“我愧对身上的官服,此事过后任由朝廷处置,但那些百姓委实无辜,他们不能再被这样陷害。
我并非想要为自己开脱,那些所谓的炉首恐怕不是寻常人,否则怎敢如此行事?我再轻举妄动可能会害了更多无辜性命。”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些死去的百姓,此次的事与七年前重叠在一起,那一张张脸仿佛都在质问他。
“让他清醒清醒。”
随着魏元谌声音落下,一盆冰水顺着陆慎之头顶浇下来。
冰冷刺骨的寒意袭来,陆慎之的嘴唇忍不住颤抖,那些冤死人的脸孔终于从他脑海中消失,他半晌才调整了紊乱了呼吸,挣扎着道:“他们越来越猖狂了,除了太原附近之外,其他山中也有他们山中起炉,动辄一二十座,这些人对周围十分熟悉,根本无惧朝廷,想要抓住他们不容易。”
说到这里,陆慎之忽然惨笑:“最重要的是,铁山上都是无籍流民,抓住他们又有何用?真正得利之人轻易就能逃脱。”
魏元谌道:“衙门在永安巷抓住的那些人,就是被炉首抓入山中的民众?”
陆慎之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民众也逃了出来,他们不敢投官,更不敢回家,于是藏在山中。”
魏元谌没给陆慎之喘息的机会:“那些人藏在山中以何为生?靠陆大人的接济吗?陆大人俸禄恐怕不够吧,所以就打劫商贾谋取银钱。”
“不,不。”陆慎之惊骇,没想到魏大人会立即说到他最害怕的地方。
魏元谌道:“你先向我说出那些民众的处境,无非是想让我心生怜悯,这样就会谅解他们的行径,由此可见他们并非全然无辜之人,他们不但盘踞山中而且打劫了商贾,抢夺人财物,是一群实实在在的悍匪。”
陆慎之感觉身上残留的气力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抽走,他颤声辩解道:“民众们打劫的都是与炉首有来往的商贾,而且不多,只有两次。”
“只要打劫财物者,依大周律都要处死,何况他们私自聚集在一起,”魏元谌目光冷漠,“上报朝廷之后,必然要发兵围剿,这才是你不敢明着去查案的原因。”
陆慎之的头垂了下去:“那些民众终究还是被算计了,以为从炉首手上逃脱能活命,其实那些炉首为了将罪名嫁祸给他们,故意将他们放出来,看着他们走投无路去抢商贾,一切成为事实之后,再辩解也没有用处。”
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了什么,陆慎之道:“除了那两次,太原府发生其他劫案并不是那些民众所为,他们也没有杀人,这一点还请魏大人明鉴,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陆慎之恳切的模样并没有打动魏元谌,魏元谌依旧声音威严:“战马呢?”
陆慎之道:“那些民众岂敢去偷战马,战马丢失时他们还没逃出来,后来他们在山中躲藏时发现了几匹马,其中一匹被他们宰了吃肉,剩下的都被他们偷偷卖了。
其实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们被陷害了。”
因为他去偷偷看过,那被卖掉的马,血统极好,不是寻常马匹,显然就是朝廷丢失的那些战马。
这是一个被人做成的死局,那些无辜民众被困死在其中。
陆慎之抿嘴道:“我虽然知晓真相,却手中没有证据,无计可施。
后来金塔寺闹出了‘珍珠大盗’案,我就知道背后设局之人必然知晓我的过往,想要用此案坐实我和那些民众的罪名,让朝廷以为我们早就官匪勾结,我不但不能为民众们洗脱冤屈,还连累了他们。
那些采石人是我让崔四老爷帮忙藏匿的,崔四老爷得到消息知晓事情不对,想要将采石人送出城去,却被人悄悄盯上了,如今他们全都身陷囹圄。
我走投无路去了崔家准备找定宁侯说出实情,孤注一掷求定宁侯帮忙,却在崔家内宅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改变了主意。
也算是机缘巧合,我向顾大小姐询问那日出现在金塔寺的人是不是当年的‘珍珠大盗’,结果反而猜到魏大人就在太原府,于是向魏家名下的铺子送了张名帖。”
魏元谌仔细地听着:“你怀疑‘珍珠大盗’与那些炉首是同路人?七年前的事也是早就做下的局?”
陆慎之松一口气:“是,不过如今看来只是有人利用了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
说到这里,陆慎之迟疑了一下。
“你虽嘴里怨恨那‘珍珠大盗’,其实心中还是怀疑当年另有内情,不愿意相信‘珍珠大盗’背信弃义,不但利用了你还烧了赈灾粮。”
听着魏元谌的话,陆慎之完全放弃了挣扎,就像传言说的那样,这位魏大人果然能看透人心,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陆慎之吞咽一口:“也许我是个愚蠢的人,尚抱有一丝幻想,可除了‘珍珠大盗’之外谁又知晓当年之事呢?设局之人明显清楚七年前的过往,否则不会拿来利用。
可我认识的‘珍珠大盗’却一心帮助穷苦之人,在灾荒之年宁可自己饿着,也将米粮分给流民,我亲眼看着‘珍珠大盗’救活许多人,山中那些村民不少都受过其恩惠。
现在民众们对府衙怀疑、抵触,也是因为觉得七年前府衙陷害了‘珍珠大盗’,我想要换取民众的信任却收效甚微,终究没能将他们从山中唤回。”
魏元谌道:“你和珍珠大盗之事真的没有第三人知道?”
陆慎之略微思量,然后道:“有第三人,可他已经死了。”
七年前他只是一个小官,当时天灾不断,太原府一片混乱,王知府仗着族中女眷入宫诞下二皇子,在太原为所欲为,王家在山西经营多年,上上下下安插了不少人手,想要告倒王知府何其难,时任同知闫灏想要在太子来山西赈灾时密告王知府,逼着王知府放赈灾粮的主意也是闫灏想出来的。
可惜闫灏却在查看灾情时,失足落水溺死了。
他知道闫灏定是被王知府所害,他想要救百姓却无路可走,这才与“珍珠大盗”一起用了后面的计策。
一个死人,一个逃走的盗贼,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后者。
陆慎之将这些事禀告给魏元谌。
“魏大人,您让人去山中送消息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我真怕他们急切中再落入旁人圈套,”陆慎之声音艰涩,“他们不信官府中人,您……还需耐心些。”
“晚了,”魏元谌道,“衙门搜查村子必然激怒了山中的民众,那些民众对你既然早就起了疑心,只会用自己的法子救大牢中的采石人,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动作,那布置一切的人就等着他们上钩。”
陆慎之听到这话又挣扎起来:“魏大人,您救救那些民众吧,他们都是可怜人,若是这样处置了他们,定会伤了民心,将来山西必乱啊。”
魏元谌转身坐在椅子上:“我不知道那些民众要做什么?如何施救?”
“我怕那些民众再任意妄为,曾经侧面探知过他们的想法,他们一直想要杀炉首,”陆慎之道,“杀了炉首之后,那些聚集在铁山的人必乱,到时候他们就能趁机救下被炉首扣押在铁山的民众,除此之外也许还能抢一笔银钱。
听说那炉首经常会去画舫与商贾谈买卖之事……”
画舫?
所以今晚会在画舫人赃并获吗?
这么重要的事,设局之人定会出现。
魏元谌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头看陆慎之:“你说通过顾大小姐猜到我在太原府?你如何猜到的?”
陆慎之吞咽一口,脸上露出艰涩的表情:“顾大小姐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表露的意思是……”
陆慎之战战兢兢地看了魏元谌一眼:“她见到的那个人……很白。”
“白。”少女戳了戳脸颊。
“白……”
旁边的初九不知为何差点笑出声,顾大小姐有痴傻病与正常人不同,说出什么都不奇怪,可是即便这样,他却不知为何,还是有种三爷被人调戏了的感觉。
魏元谌没有亲眼所见,但脑海中却浮现出顾大小姐鲜活的表情,她最好是真的得了痴傻病,否则他与她早晚有清算之日。
“三爷。”
走出了院子,初九立即上前:“您准备去画舫啊?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恐怕去了不太好。”
万一三爷被什么妖精迷住,他回去要怎么向太夫人交待,怎么向宫中的娘娘……
魏元谌纵马的身影眼见就要消失在路尽头,初九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三爷,”初九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地跟上,“那地方您去不得,那里的女子都似虎狼,您要吃亏的。”
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扫过来,初九觉得自己掉了块皮肉,好了为了劝谏他已经付出了半条命,三爷再有什么闪失也不是他失职。
不过……
画舫、姑娘,三爷有些闪失也不算坏吧!
……
炉首:据明朝嘉靖年间资料记载,铁矿山设炉炼矿,许山主为炉首。
取资料上的名字,炉首就是那些开铁矿山之人的头目。 hf();
第三十一章 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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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坐在值房等待亲卫传回消息。
“侯爷,”亲卫上前道,“陆大人今日没到衙门里来,我们避开人去陆家查看,也没有发现陆大人的踪迹。”
陆慎之不见了,仔细一想也并不那么惊奇,崔祯早就怀疑陆慎之有问题,现在果然露出了端倪。
崔祯道:“务必要找到陆慎之,再让人去问城门的守卫,有没有人见到陆大人出城。”
亲卫应了一声,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崔祯目光微沉,抬头吩咐书吏:“将有关陆慎之的记档都拿过来。”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子让整个太原府的官员上上下下换了个遍,陆慎之应该也不例外。
陆慎之是怎么又回到府衙任职的?
“陆同知呢?”门外传来太原府知府韩钰的声音,“真是愈发不成样子,府衙这么忙他却一整日不见人影。”
韩钰说着进了值房,看到崔祯不禁惊诧:“侯爷还在衙门。”
崔祯将手中的案宗放下,看向韩钰:“有件事我正好想要问大人。”
韩钰道:“侯爷请说。”
崔祯缓缓地道:“当年‘珍珠大盗’案陆慎之受了牵连,是谁重新将他召回衙门任职?”
韩钰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桩事,几乎未加思索:“是我。”
韩钰似是想起了往事叹了口气,才接着道:“‘珍珠大盗’案惊动了皇上,朝廷明令严办,太原府的官员几乎都被撤职,我来到任上查看案宗发现许多官员是无辜受害,于是上奏朝廷重新启用他们。”
说完这话,韩钰有些奇怪:“陆慎之在任上一直恪尽职守,除了……唉……”
崔祯皱眉:“除了什么?”
“最近的盗匪案,”韩钰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那些盗匪委实太过狡猾,陆慎之一直带着人四处搜捕,也算尽心尽力了。”
韩钰说完起身道:“我还要去处置文书,先行一步。”
崔祯起身还礼,眼看着韩钰就要离开,亲卫快步走进屋子低声禀告:“人没找到,但城门的守正说,天黑的时候有人持陆大人发放的文书出城。”
崔祯道:“出城人的样貌看那清楚了吗?”
亲卫道:“守正只看了一眼,出城的人是个络腮胡子,穿着衙差的衣服,遂以为是衙差有公务,没有仔细盘查。”
络腮胡子能遮住面容,崔祯看向韩钰:“大人可知衙门中有人出城办差?”
“这些事都要问陆慎之,”韩钰感觉到了异样,“侯爷若是有疑惑,不若让人将陆慎之找到问话。”
如果现在还能找到人的话。
崔祯正在思量,就有狱吏前来道:“大人,大牢里出事了,在永安巷里抓到的犯人中,曾有一人招认出藏匿贼赃的地点,如今那人被杀了。”
崔祯立即皱眉,韩钰也面色大变:“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大牢中?怎么混进去了凶徒?”
“是看管犯人的狱卒动的手,那狱卒杀死犯人之后被我们发现,他眼见逃不脱也……自尽了,”狱吏道,“那狱卒素来办事妥当,陆大人让他来看管案犯也是信任他,哪料到他会这样做。”
韩钰急着去大牢里看情形:“陆慎之到底在哪里?让他速速来见本官。”
“大人,”韩钰身边的书吏道,“该不会陆大人出了事吧?”
韩钰整个人一凛:“出城那人呢?快去追查。”
崔祯抬起头看向墨黑的天空,今晚注定不会太平。
……
顾明珠带着柳苏到了一处院子,陈婆子与她说好了会在这里见面,至于为何不是永安巷,陈婆子定然是怕被人盯上。
聂忱送来消息,告诉她画舫的大概情形,她心里也算有些思量,但这些能打听到的消息八成都没用,想要了解真正的内情,眼下才是最好的机会。
“不是嘱咐你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吗?”陈婆子一把拉住顾明珠,“怎么还是满身药味儿?”
顾明珠指了指身上的衣衫,示意已经换过了。
她是换过了,而且特意没有在脸上抹阿魏,画舫那样的地方怎么能让一个臭烘烘的药婆上去,不过常年与草药在一起的人,不可能半点药味儿也没有,这样的细节必须要注意。
陈婆子正在叹气,屋子里又走出个人,顾明珠看去正是上次向她求落胎药的女子。
那女子今晚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看起来格外的清秀。
“这是阿瑾,”陈婆子笑道,“你们见过的,阿瑾用了你的药很好,这次也是她给你找的活计,你好好做,多走这么几趟,以后吃的穿的也就不愁了。”
顾明珠点点头看向阿瑾,阿瑾却没有别的话,伸手接过顾明珠身上的药箱:“时间不早了,跟着我走吧!”
陈婆子之前说好了让她只身前往,她便没有让柳苏跟着,顾明珠想着向黑暗中看了看,今晚她要更加小心。
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在黑暗中,路上遇见巡城的衙差,阿瑾上前笑着说了几句俏皮话,衙差就没上前盘问,倒是有人手脚不老实趁机摸了阿瑾几把,阿瑾显然早就习惯了,一边笑着躲闪一边嘱咐衙差前来画舫捧场。
“前面就是了。”
又走了一炷香功夫,阿瑾向不远处的湖上指去。
湖面上果然停了许多条船,有人正忙着点亮船上挂着的红灯笼。
“一会儿要听我的吩咐,不该说的……”阿瑾说道这里停下来,“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巴,哑巴最好,陈姑也算想得周到。”
阿瑾垂着脸陷入思量中,失神间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向前扑去,多亏一双手拉住了她,她抬头看过去正是那医婆。
“谢谢。”阿瑾道。
顾明珠从怀里取出一只香囊塞进阿瑾手中,示意让她收起来。
阿瑾放在鼻端闻了闻淡淡的药香味儿传来。
顾明珠指了指头,第一次遇到阿瑾时,阿瑾就吵头疼,这草药包虽说用药渣做的,却有些安神的用处,没事的时候闻闻也会觉得舒坦。
阿瑾捏着那荷包心中一暖:“有心了,不过我们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很好了,哪里还能用这些东西。”虽然这样说,阿瑾还是将荷包挂在了腰间。
两个人一起走到岸边,阿瑾招呼人将小船划过来。
阿瑾收到荷包之后,语气明显好了许多:“我们坐着小船靠过去,然后再蹬上画舫。”
顾明珠点点头。
趁着小船还没靠岸,阿瑾看向顾明珠:“今晚的事很简单,你只要一直跟着我,我可保你平安无事,就算有什么乱子,你也放心,你只是个医婆,不会有人为难你。”
顾明珠再次颔首,阿瑾看起来老成,那是被困境逼迫的,其实心思单纯,想法也很简单。
她跟着阿瑾一起前来,若是阿瑾出了事,她必然会被盘查,所以她得快些了解整个局势,以便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好的选择。
小船很快靠上了湖中最大的那条画舫。
湖中共停了五条画舫,每条画舫上都灯火通明,映得船上的处处金碧辉煌。
顾明珠向四周张望,仿佛迷失在这富贵繁华之中。
“快走,”阿瑾上前拉住顾明珠的手,“姑娘还在等着你呢。”
顾明珠目光从船上守卫脸上一扫而过,那些守卫眼睛中露出几分嘲笑的神情,果然将她当成了个没有任何见识的乡野村妇。
船上的姑娘上前跟阿瑾打招呼:“阿瑾,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人来?”
“我家姑娘今日实在不舒坦,听说这药婆的药不错,就让她来看看,免得耽搁了正经事。”
“也是,千万不要大意了,也许今晚会有人听你家姑娘弹琴呢。”
阿瑾点点头。
就在这时候,一阵琴音传来。
这是有人在弹七弦琴,还在周家时,顾明珠常听祖母说,大周若论弹奏七弦琴最好的人,父亲定然算是一个,父亲还会作琴谱,母亲的琴艺也是父亲亲手教的,她从小就喜欢摆弄七弦琴,一日不弹都会不舒坦,自然也就进益颇快,十岁开始家中但凡有宴席,祖母都会让她调琴。
这琴弹得是不错,但调琴的人似是没有力气,琴音也变得太过绵软。
阿瑾打开了门,顾明珠跟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股熏香的气息,一座屏风挡在屋子中央,阿瑾快步去查看屏风后的情形。
“姑娘怎么起身了。”
“请来医婆了?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非要再拉个人来,我来就好了。”
顾明珠只听阿瑾低声道:“一会儿我出去,总要有人在你身边侍奉,若是有什么动静,也好扶着你离开屋子。”
女子不再有话,阿瑾吩咐顾明珠:“你过来给我家姑娘诊脉吧!”
顾明珠这才拿起药箱走到屏风后,只见一个女子面覆纱罗靠在软塌上。
阿瑾向女子解释道:“这医婆是个哑巴,而且不识字,我拿不得药方,只能由她自己配药。”
女子颔首示意知晓了。
阿瑾看向顾明珠:“我家紫鸢姑娘病了有大半年,身上、脸上长了许多毒疮,你仔细瞧瞧可有法子治?”
阿瑾将紫鸢的袖子撩开,只见那干瘦的手背上长着几颗黄豆粒大小的疮疖。
顾明珠伸手拿去了紫鸢脸上的纱罗,纱罗下的那张脸上也生了疮疖,即便如此还是遮掩不住紫鸢姑娘姣好的面容。
那如同被染过的黛眉下,是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真是很美啊。 hf();
第三十二章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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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姑娘的病症可治得?”阿瑾忍不住开口询问。
紫鸢似是要说些什么,刚刚张开嘴却忍不住一阵咳嗽,虽然她急着用帕子遮掩住,顾明珠还是闻到了股类似铁锈的味道。
思量片刻,顾明珠又拉开了紫鸢的衣襟查看。
阿瑾道:“这疮只生在脸、颈和手上,好在不传人,否则妈妈早就将我们撵走了。”
果然像阿瑾说的那样,衣服下面的皮肤依旧光洁没有起疮,顾明珠不禁觉得奇怪,这紫鸢身上的疮症和她之前看过的都不太一样。
“是不是梅花疮?”紫鸢稳住了气息,十分淡然地问着。
许多勾栏院中的女子见疮生畏,往往还没查出病症如何就先寻了死路,也有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被夫婿传上此病,通常会为了夫家脸面一死了之,由此可见这梅花疮的厉害。
紫鸢却这样淡然,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明珠的目光从紫鸢腰间一扫而过,借着给紫鸢检查病症的机会,她方才已经探查过,紫鸢在腰里藏着一把匕首。
短匕适合近身刺杀,紫鸢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要知道无论是刺杀还是劫走财物都是不理智的做法,官府不会因此觉得永安巷抓到的人就是无辜,反而会认定他们都是共犯。
“姑娘不要乱想,”阿瑾道,“哪里来的梅花疮,姑娘只要安心养病,等过些日子赎身离开这花船,好好过您的太平日子去。”
紫鸢也不争辩,只是静静地躺着,手似是无意地放在了腰间。
顾明珠指了指疮,又指了指屋子里的沙漏,问询紫鸢这病有多久了。
“姑娘病了三四个月,开始只是身上没有气力,疮症是这半个月才有的,我们找了几个郎中来看都不知是何病,若你能治得,赏银自是少不了。”
听到赏银,顾明珠脸上立即露出笑容,转身拿起了药箱,从中取出药粉递给阿瑾。
虽然看不到医婆的脸,却能感觉到医婆的欢喜,方才还不能医治,听到有赏银立即拿出药来,分明就是随便找了药来糊弄她们。
这种妇人比不上正经郎中,她们擅长做的无非就是堕胎那些腌臜活计,幸好她带这医婆上船本也不是为了给姑娘治病,方才也只是抱一丝希望罢了。
阿瑾递了二两银子给顾明珠算是赏钱。
“趁着花船上人还不多,你与我出去一趟,船上有姑娘想要下胎药,我带你过去,至于能卖出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顾明珠跟着阿瑾走出门,阿瑾的目光不时地落在船中的守卫身上,想必是为了探查情形。
“阿瑾,不侍奉你家姑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阿瑾看向身边的医婆:“我家姑娘不舒坦将医婆请上了船,那日其他姑娘问我下胎的药方,就是出自这医婆的手。”
“怎么不等到白日里再让医婆来?”
“白日里大家都没聚在一起,而且不能扰了姑娘们歇息。”
“今晚会有大商贾前来,姑娘们都要仔细侍奉,你们也快点,免得被妈妈看到责罚。”
“富贵阁里有贵客了?”
“丁公子要做大生意啊,希望丁公子顺顺利利,这样大家都有赏钱。”
顾明珠发现阿瑾对这位“丁公子”的消息很是在意。
“医婆吗?我屋子里现在没人,你过来帮我瞧瞧。”
“从前没见过你,阿瑾说你的药不错,可有避子汤?”
顾明珠欢喜地拿出了她早就包好的草药递给姑娘们。
夜渐渐深了,画舫上却愈发的繁华,客人开始登船,顾明珠药箱里的草药也几乎都卖光了。
将一包银钱贴身放好,顾明珠向紫鸢屋子里走去。
医婆离开之后,一扇窗子被缓缓开了个缝隙,初九向外看了看然后立即又将窗子关上。
“三爷,”初九看着站在旁边喝茶的魏元谌,“你说气不气人,又遇见了那医婆。”
他们与什么人有缘分不好,偏偏是那又丑又臭的医婆。
而且那医婆还吃了三爷亲手做的红豆糕。
冤孽不冤孽?
三爷现在大约要气炸了,初九想着向旁边挪了挪,免得被殃及池鱼。
魏元谌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先是永安巷,然后是崔家祖坟,今晚又在画舫,还真是巧。
看似医婆是被陈婆子拉来帮忙,之前走进崔家祖坟又是为什么?只是去看热闹?还是要探查消息?
想及那医婆四处游走,兜售她手中药包的模样,没有半点的破绽,委实不容易让人起疑心。
医婆是无辜被卷入,还是在故意为之,今晚他就会得到答案。
……
顾明珠回到紫鸢屋里,紫鸢换了一身淡青色衣裙坐在桌子旁,头上只戴了一只檀木簪,覆在脸上的纱罗随着她的动作轻荡,让她比之方才更多添了几分清傲高华。
紫鸢看向顾明珠道:“天色不早了,我会让人将你送下画舫。”
顾明珠装作一无所知般点了点头,阿瑾应该会将船上的情形写下来放在她药箱中,由她带给陈婆子,陈婆子那些人知晓了画舫的情形,动起手来就容易得多。
可惜这是一个局,布局之人应该就在这几条花船上。
她前来画舫就是为了看清那人,如何能在这时候离开,顾明珠看向沙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阿瑾姐姐病了。”
两个丫鬟将阿瑾扶进门,紫鸢急切地上前查看,只见阿瑾面容苍白,紧紧地捂着肚子。
“医婆快来看看。”紫鸢拉住了顾明珠。
顾明珠还没上前,阿瑾弯下腰再次呕吐起来。
“八成是吃坏了东西,可不能让她在这里,”丫鬟道,“我这就去禀告妈妈。”
顾明珠的手落在阿瑾手腕上,她不用看就知晓阿瑾没有大碍,她亲手下的药自然心中有数。
阿瑾今晚会吃些苦头,但是明日中午就会安然无恙,吃这样的苦头比落入人陷阱结果要好得多。
这条船上有许多可疑的地方,眼下她也只能先稳住阿瑾。
“这可怎么得了,”老鸨进了门,“要紧的时候你这小蹄子这般不顶用,快将她抬去下面房里,不要污了这地方。”
老鸨说着又伸手拧了阿瑾一把:“小蹄子素来嘴馋的很,等你明日病好了我再与你算账。”
阿瑾没有理会老鸨,挣扎着看向紫鸢:“姑……姑娘……”一双眼睛中满是不甘,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偏偏在这时候突然生病。
她这般模样是无法接应陈婆子和吕光他们了,她可真是没用,这样想着阿瑾眼睛湿润起来。
紫鸢拉住阿瑾的手低声安慰:“没关系,你好好养病,这里有我在。”
阿瑾又看了顾明珠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却没了机会开口。
老鸨看着紫鸢:“紫鸢啊,你这病要快些治好,我们这画舫上可少不了你啊,别说我们山西,就算整个大周红火了七八年的姑娘只怕也独你一份,你需要什么只管与妈妈说,妈妈都尽量帮你做到。”
老鸨说完带着人走了出去。
紫鸢捏着帕子看先门外,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神情,半晌她仿佛喃喃自语:“转眼七年过去了,闫郎,我终于要来寻你了,你可不要厌弃我。”
紫鸢说完才想起那医婆还在屋子里:“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顾明珠伸手正要劝说紫鸢让她留下,她猜想紫鸢担忧阿瑾,会让她去照顾阿瑾,
她尚未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就有小厮来回话:“管事交待,除了客人之外不准任何人离船。”
小厮说完端出一盘点心放在紫鸢面前:“厨房嘱咐送来的,姑娘慢用。”
不让人离船?
顾明珠皱眉思量,虽说她想要留下,可突然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反而让她心生警惕。
这世上绝没有天上掉馅饼之事。
小厮退了出去,顾明珠看向坐在桌边的紫鸢。
紫鸢挑选了块糕点拿起来,撩开纱罗作势要送入嘴中,却在这一刻飞快地将糕点捏开,果然发现了张字条。
紫鸢的目光落在字条上,就像之前几次一样,有人偷偷传话给她。
几个月前她第一次收到字条,是劝说她离开画舫,这次又想说些什么?
紫鸢避开医婆缓缓将手中字条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小心有诈,勿妄动。
那躲在暗中提醒她的人到底是谁?那人怎知她今日想要刺杀炉首?姓丁的炉首喜欢听她弹七弦琴,她今晚准备将丁炉首引来杀死,就算失手也能造成混乱,吕光他们就能趁乱劫走财物。
可现在这字条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有诈。
难道是个局?这人的话她到底能不能相信?既然能劝说她为何又不肯现身与她一见?
紫鸢思量着将字条凑在灯下。
一声碎瓷响动突然传来,紫鸢吓了一跳,只见那放在桌案上的花斛被医婆碰落在地上,医婆脚下踉跄眼看就要摔在碎瓷上。
“小心。”紫鸢叫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堪堪扶住了那医婆。
医婆站稳了身子,不住地躬身赔礼,紫鸢松了口气,回过神再找那字条时,发现字条早已不在手中,她焦急地四处寻找,片刻之后在灯下看到了滩灰烬,显然那字条已经烧毁了。
吩咐下人将屋子里的碎瓷收拾干净,紫鸢看向医婆:“今晚你就在我房里吧,等天亮了再带去你岸边。”
交待完这些,紫鸢感觉到了疲乏,准备走回屏风后歇息。
“紫鸢姑娘,有客人来了。”
门被小厮打开,紧接着两个人被请进了屋子。
顾明珠抬眼看过去,两张不太陌生的脸孔映入眼帘,多亏她头上戴着斗笠,脸上覆着纱罗,否则脸上当然难掩惊讶。
那是一个黄脸少年和他的书童。
少年似是没有见到她般,径直走到锦杌上坐下,顾明珠却感觉到那双深如寒潭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
她的手心里还有张没来得及细看的字条。
少年伸出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向她摊开了手心。
别人也许看不懂,可她心里却清楚的很,这位乔装打扮的魏大人定然欣赏了她方才从紫鸢手中偷走了字条的身手。
方才她用另一张纸代替这字条烧出灰烬骗了紫鸢姑娘,就是为了留下字条仔细看看,也许能发现别的玄机,没想到落入了魏大人眼中……
顾明珠不禁抿嘴,这人天天躲在暗地里偷看,也不怕生了针眼。
可怜她奔波了大半夜,刚刚推测出紫鸢想要在今晚行刺,船上有人知晓一切,暗中提点紫鸢不要轻举妄动。
不让她下船大约也是怕她会给陈婆子等人送信,那人与她一样都是想要阻止陈婆子那些人前来画舫。
她推测画舫内有人在帮紫鸢等人,或许是不满那些人对民众的作为,又或者是同情紫鸢姑娘,总之将那人找出来,必然能通过他知晓许多内情,眼前的谜团就会迎刃而解。
好不容易查到这些线索,却一头撞进了魏大人怀里。
顾明珠走过去似是帮紫鸢迎客,伸手将茶水糕点的牌子放在魏元谌面前,然后遮挡住紫鸢的目光,不情愿地将小纸条丢进了魏元谌的手心。 hf();
第三十三章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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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被攥成了团,上面还有一丝丝余温,丢过来时稍稍用了些力气,仿佛在发泄她的怒气。
还没有焐热就要将东西拿出来,自然少不了怨怼,魏元谌并不在意那医婆的想法,用袖子将手掩住,然后将字条打开看了过去,紧接着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抬头看过去,那医婆靠得他更近了些。
她目光炽热要将遮面的纱罗烧出个洞来。
这是在观察他看到字条时的表情?
她知道遮掩不过去,只好痛快地将字条丢给他,却不忘记趁机确认他与这字条是否有关,如果这字条是他所写,他就不会急着打开,定神去看上面的内容。
死性不改。
刚刚被他揭穿了把戏,现在反手又来算计。
魏元谌将字条攥住,医婆悻悻然地收回了脖子,然后轻轻地向他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真是精彩。
魏元谌不由地在心底冷笑,一个人在他眼前脱胎换骨换了一副新脸孔,不再是那个胆小如鼠、贪财如命的医婆,立即变成了精明老练、城府极深的老江湖。
直到现在他才算看清她的真面目。
阿九在一旁瞠目结舌,眼前的医婆就是他们在永安巷看到的那个没错吧?还是那个偷吃了三爷红豆糕的那个?
若非之前已经得了消息,他会以为看错了。
方才透过窗子缝隙,里面发生的事他看得清清楚楚,在紫鸢姑娘背着人偷看手中字条时,医婆已经从药箱中取出一片纸,待紫鸢姑娘看完字条上的字,准备凑在灯下烧毁的关头,医婆碰倒了花斛,身体踉跄的向地上倒去,紫鸢姑娘慌忙来搀扶,医婆趁机抽走了紫鸢姑娘手中的字条,紫鸢姑娘回过神来低头寻找字条,医婆已经将事先准备好的纸片点燃烧成灰烬掉在地上。
这一串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事后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惊讶之余,他看向三爷,三爷竟然这么不小心被人骗了。
岂非是奇耻大辱?
“公子请喝茶。”紫鸢亲手奉茶过来,这位公子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垂着头,仿佛十分羞怯,不敢抬头瞧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表现八成是头一次来画舫,于是她亲手端了茶奉上,安抚这位公子,好让他不要紧张。
魏元谌端起茶来喝,顾明珠目光也就放肆地落在眼前那张黄脸上,这黄脸真不如从前白白净净的好看,这样一对比才显现出他之前那“亮的发光”是多么的惹眼。
通过方才魏大人的表现,她可以确定这字条与魏大人无关,那么她之前的推测没错,这船上有人一直帮着紫鸢姑娘。
魏大人那么聪明,很快就能想明白前因后果,定然也想将那人找到。
一桩案子中找到关键的知情人不易,看来今晚她与魏大人都要且行且珍惜,为了将案子查清楚,不得不暂时绑在一起。
唉,顾明珠不禁心中叹息,目光落在魏大人露出的一截脖颈上。
隐隐约约,有一抹雪白从衣襟里露出。
这么草率的装扮,一不小心就会被戳穿,说不得就会连累到她,这样想着她向旁边挪了一步。
魏元谌听到那医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气息中似是带着几分无奈,然后她颇为嫌弃地站远了些。
魏元谌皱起眉头,转头去看医婆,她在厌弃他?
那医婆立即躬身,一副又是胆怯又是恭敬的模样。
卑躬屈膝的模样装给谁看?如果她真的害怕,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装神弄鬼。
初九再次怜悯地望着那紫鸢姑娘。
三爷与那医婆在紫鸢姑娘面前你来我往,真当人瞎吗?
“你去吧,”紫鸢吩咐医婆,“这里不用你侍奉。”医婆能做得什么事,若非这公子来的太过突然,她早就将医婆遣开了。
“无妨,”魏元谌开口道,声音没有往常那么冷淡,“这里也没有旁人,就让她留下端茶送水,免得劳累姑娘。”
这话听起来十分怜香惜玉,不过口气稍嫌有些生硬,顾明珠眨了眨眼睛,魏大人要想温柔体贴,还需多多操练。
“让公子为奴劳神了,”紫鸢躬身一拜,“让奴为公子操持一桌酒菜,再抚琴一首为公子助兴。”
说完紫鸢轻轻摇动桌子上的铃铛,外面的小厮立即奉上了酒菜。
饭菜香气四溢,尤其是那些糕点做得十分精致,顾明珠忙了半日,早就腹中空空,看到这些糕点,更加感觉饥肠辘辘。
魏元谌却依旧坐得端正,眼前的酒菜、琴音和美人都不能引起他半点的兴致。
他那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这哪里像是逛花船,分明就是公堂审案。
顾明珠不禁腹诽,亏得紫鸢姑娘心思不深,否则定能看出端倪,她是不是该帮他一把。
魏元谌用余光看到那医婆悄悄地挪动步子上前,然后将手伸向了离她最近的盘子,将一块糕点拿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了纱罗后的嘴巴中,与那日在如珺坟前一般无二。
贪嘴这点倒是始终表里如一。
他没有阻止,而是静静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这医婆到底是什么人?出现在永安巷、崔家祖坟和画舫像是为了这桩案子。
医婆在为谁做事?她的一举一动粗俗不顾礼数,看起来倒像是常在坊间游走的人,可他却觉得没那么简单,现在正好有个试探她的机会。
魏元谌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医婆向他走过来,他没有阻止,想要看看那医婆到底有何目的,却见医婆的手抬起。
猝不及防间,一块芙蓉糕已经递到他面前,差点就碰到了他的嘴。
魏元谌不由地一怔,医婆立即将糕点放在白瓷碟里,整个人向旁边退了两步,然后再三蹲身行礼。
顾明珠看向那杀气腾腾的魏元谌。
小厮隔一会儿就要来加菜添酒,看到这样的情形,说不得会有疑惑,既然在同一条船上,她自然要提醒魏大人注意。
只不过,刚才不知为什么一晃神的功夫,总觉得魏大人那张嘴有些熟悉,下意识就想要将那芙蓉糕塞进他嘴巴里。
多亏她时刻保持警醒,一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关键时刻住了手。
“紫鸢姑娘,”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丁公子在大舟宴席,请大家饮酒,愿意去的姑娘、客人都可以前往。”
“知道了。”
紫鸢应了一声,从屏风后走出来,上前给魏元谌斟酒:“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可能不知晓,我们画舫上有位丁公子经常光顾,这位公子喜欢众人聚在一起喝酒玩乐,还会请一些跳百戏之人前来,若是公子想要看看热闹,奴就陪着您一起前往。”
紫鸢紧张地捏住帕子,她当然希望这位公子愿意前往,她虽然看到了字条,但是不知陈婆子、吕光等人今夜会不会动手,如果他们来到画舫,她不可能袖手旁观,也许会因此而死,她也愿意竭力一搏。
魏元谌似是思量片刻,然后点点头:“那就去吧!”
紫鸢欢喜道:“奴去换件衣服,就陪着公子一起……”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脖子一痛然后眼前一阵发黑,直到晕厥过去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九将瘫软下来的紫鸢放在一旁,第三次怜悯这姑娘。
这只可怜的小羊,一直不知道屋子里有两只大尾巴狼。
魏元谌再次敲了敲桌子看向医婆:“还要我来问吗?”
顾明珠上前拿掉紫鸢脸上的纱罗,指了指紫鸢脸上的疮,然后在屋子里找到妆奁,从中拿起一盒香粉仔细查看,然后假装在紫鸢脸上涂抹,示意紫鸢身上的疮与这些东西有关。
紫鸢身上只有暴露在外的地方生疮,从脉象上看又没有其他症状,唯有嘴中有铁锈味儿,让她想到了丹砂中毒。
紫鸢先是身上无力,而后脸上生疮,仿佛有人故意逼着她离开这画舫,那人应该就是给紫鸢送字条之人。
也就是说,画舫上早就有人注意着紫鸢,一直想要让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顾明珠又从紫鸢腰间找到了那柄藏起的匕首,递到了魏元谌面前,紫鸢今晚的目的就是刺杀这船上一个重要的人。
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丁公子。
否则听到丁公子三个字时,紫鸢不会那般的激动。
难道丁公子就是策划这些案子的幕后之人?
“换上她的衣服,”魏元谌看向顾明珠,“你扮作她与我一起去大舟上。”这紫鸢需要戴斗笠和纱罗,医婆也是如此,两个人的身形看起来也差不多,船上的人都见到他与紫鸢在一起,只要不将头上斗笠拿下,就不会被人拆穿。
而且他认为这医婆能够胜任,敢于独自一个人上船查找消息,又有那样的身手换脸比翻书还快,她若是不能鱼目混珠,大约也没有谁能够做到了。
这医婆虽然阴谋诡计极多,却在这件事上与他目的大致相同,带着她比那鹌鹑般的紫鸢更容易成事。
顾明珠不情愿地点点头向内室走去。
“你先等等。”魏元谌先一步走进内室中,一会儿功夫就走了出来,显然已经将紫鸢的东西翻找了一遍。
紫鸢疑点重重,魏元谌必然会有所收获,顾明珠不禁心生羡慕,好歹是通力合作查案,这男人却小气的不给她留一点好处。
“快去!”魏元谌吩咐一声。
顾明珠这才挪动了脚步。
紫鸢的衣裙很多,只不过年轻女子的衣服与她顾明珠的身份有些接近,也许魏元谌会因此将医婆与顾明珠联系起来,这一点着实让她为难。
魏元谌等待了许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环佩叮当,水佩风裳,款款前行。
有个身影慢吞吞地绕过了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魏元谌一眼看过去,脸色立即变得万分难看。
大红色的褙子,挑金线的裙子,这也就罢了,头上戴着能露出发饰的幂篱,露出个大圆髻,上面插满了金银饰物,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如同一个长腿的妆奁。
这世上没有人会再比她更艳俗。 hf();
第三十四章 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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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的黄脸隐隐有些发黑,眼角一皱再皱,屋子里空气仿佛一下子冷了不少。
医婆却没有瞧见,还在摆弄腰间的玉饰,那些环佩被她重重叠叠地挂在腰带上,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她这是将紫鸢姑娘最值钱的物件儿都戴了出来,是不是还打算过后摸走几件?
魏元谌想起在永安巷时,这医婆拿起银子就咬了一口,在崔家祖坟连装贡品的盘子都想偷拿,就算其他的能掩饰,本性总是装不出来的。
魏元谌伸手摘下了医婆头上那支最大的金钗,扔进她怀里:“将头上的饰物取下,找根碧玉簪戴上,再换件褙子,不要再耍花样。”
真正的贪财,是贪财又惜命,这医婆能看清眼前的形势。
医婆瑟缩了一下,不舍地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正要转身走回去,魏元谌的目光又扫向她腰间:“那些玉佩也摘下,一会儿从大舟上回来,要将衣物完好地带回来,一件也不能少,否则我会立即将你送进衙门。”
顾明珠连连点头示意知晓,照魏元谌的话将头饰换了,又换了件浅绛色的褙子。
魏元谌仔细看了片刻,没有什么大破绽,大舟上的人多,她又戴着幂篱,纱罗垂到胸口,除非有人故意掀开幂篱来查看。
“走吧!”魏元谌催促,先一步向外走去。
丁公子的大舟和花船已经靠在一起,不少美貌的女子扶着打扮富贵的公子、老爷们向大舟走去。
公子们放浪形骸,对身边女子上下其手,惹得一阵阵娇笑声传来。
魏元谌停下脚步,准备嘱咐那医婆两句,却闻到股脂粉的气息,医婆试图学着那些莺莺燕燕挂在他身上。
魏元谌脸上一寒,心中油然生出几分厌恶。
顾明珠感觉到一股力气传来,她整个人立即被推离了些,然后袖子被人拈起,缠上了他的臂弯。
宽袖遮挡下,仿佛是她在搀扶着他,紧接着她收到了魏大人威吓的目光。
顾明珠心中一笑,方才那一靠也是她故意为之,她这“不靠谱”的医婆,心中没有太多思量,不知如何“侍奉”魏大人,万一做得过了可怎么得了?早些界定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免了之后的麻烦。
以退为进,既然魏大人接受不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就要做出些让步,让他这少年郎看着更加拘谨、腼腆。
魏大人暂时该是不会察觉她这样的算计,等日后他回过味儿来,八成也扯不下脸再寻她算账。
顾明珠心中清楚,医婆的身份已被怀疑,她不会再用太长时间,不过只要能功成身退,魏大人就算之后算账也不知道该去找谁。
大舟偌大的船舱中已经摆好了宴席,落座的人开始推杯换盏,侍女们在人群中穿梭,宴席中央还有乐人吹奏曲子。
顾明珠“扶”着魏大人坐下,伸手在琉璃杯里斟满了酒,然后敬到魏大人面前。
希望魏大人酒量不错,这样也好让她有事可做。
“紫鸢姐姐,”旁边的姑娘靠过来低语,“你今晚怎穿成这般模样?不如往常的好看,凭白老成了许多。”
顾明珠伸手指了指身边的魏元谌,然后示意那姑娘不要乱说话,动作间露出了手腕上的碧玉镯。
这碧玉镯表面柔滑,因为有股脂粉香气,可见是紫鸢常戴之物,这些小东西能够帮助她成为紫鸢。
姑娘心领神会,原来是那位公子喜欢。
年纪小的公子许多都喜欢年长的女子。
姑娘已经饮了不少酒,话也多起来,与身边的老爷娇笑了一阵,又附过来低语。
“紫鸢姐姐,你那位不好侍奉吧?强装出大人的模样,其实最难缠,又要服侍他,又要与他做大娘。”
做娘?
顾明珠立即看了魏大人一眼,此时的魏三爷,脸上少了往日的威严,眉毛舒展,眼睛清澈,即便沉着脸,也并不让人觉得可怕,仿佛就算发了脾气,也只是跺跺脚,摔摔东西,闹不出什么大场面。
少了那沉着和威严,看起来的确有些奶。
魏大人显然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瑞凤眼微眯,透出几分锐气。
顾明珠身边的姑娘瞄到一眼,低声道:“怎么好像还有些凶。”
那连起来岂非是……
奶凶,奶凶。
顾明珠憋住呼之欲出的笑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两下,然后适可而止地不再与身边姑娘交谈,免得惹了魏大人勃然大怒。
方才她从内室里出来时发现紫鸢已经不在屋子中,应该是被魏大人身边的护卫带走了,显然魏大人在附近有所布置。
她虽然之前有所准备,也要好好打起精神应对,希望魏大人利用完她之后就将她放了,她才能顺利脱身,所以……最好少去撩拨魏大人的情绪。
“丁公子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船舱中的主位上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坐在檀木椅子上。
那男子相貌平平,脸上满是亲和的笑容,身上穿着宝蓝色暗绣长袍,看起来十分的富贵,像是个生意人。
顾明珠将目光落在丁公子的手上,他的手很大,骨肉匀称,虽然不能近距离查看,却还是能看到清晰的骨节。
那应该是习武人的手。
除此之外,丁公子两只脚摆在地上呈八字,随时都可以立即起身走开,显然十分的警惕。
丁公子酒饮得开心,挥挥手让身边的护卫也自去取酒菜,一行人俨然已经放松了警惕。
真是一只又肥又大的饵,等着别人来咬。
几杯酒下肚后,丁公子目光开始在舱中客人身上游走,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复杂,谨慎中带着几分的期盼。
顾明珠心中已经有数,这位丁公子不过就是个傀儡摆设,真正的主事人绝不会是他,设这么大一个局,怎会如此没有耐心。
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就在丁公子目光挪过来时,她突然起身款款走到小厮面前,伸手拿了一壶酒。
丁公子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眼神微微变得混沌,颇有兴致的目光从脸上一闪而过,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堪堪停住,眼睛颇为不舍地从她身上挪开。
这人是真的喜欢紫鸢姑娘,而且不知道紫鸢姑娘今晚的打算,也就是说向紫鸢姑娘示警之人,小心翼翼地帮紫鸢掩盖着一切。
如果“紫鸢”执意要动手,那人必定会前来阻止。
顾明珠重新坐下,继续给魏大人斟酒,她的思量的果然没有错,这样看来她应该能将那人引出来,不过那个布局的人也会在暗中盯着这一切,还要小心谋划,免得打草惊蛇。
魏大人擎起了手臂,撑住了额头,仿佛随时都会醉倒,但宴席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顾明珠夹了片酱肘子体贴地放进魏大人碗里,魏大人没有动,她又去夹青菜,如果再不吃就是不肯消受美人恩了。
在顾明珠的注视下,魏大人果然拿起了箸。
顾明珠继续思量,魏大人绝不会去做完全没有把握之事,就算魏家和太子对立已久,这也不是小孩打架,不管不顾地动手就好,明争暗斗都要做得恰到好处,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所以魏大人这次前来,应是得到了些别人不知晓的消息,
既然如此,他绝不会被眼前的喽啰所骗,也不会轻易就结案。
不管是七年前的库银案,还是如今那些采石人的处境,想要真正的得到结果,必须要将背后的人找出来,拿到切实的证据,越是与太子有关,越是要将案子坐实,否则费尽力气换来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安宁,背地里却依旧可以继续藏污纳垢。
如果连魏大人都没能解决山西的案子,恐怕日后也不会有人敢再来查问。
这样想来,魏大人任重而道远。
顾明珠颇有感触,再次体贴地投喂,将魏大人面前的盘子堆满。
多吃些,做起事来有力气。
魏元谌皱起眉头,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医婆是要将桌子上大部分饭菜都夹进他肚子里?
丁公子举起酒杯,众人立即响应,一起一饮而尽。
场面越混乱,就越能引人动手。
好酒好菜,加上美人相陪,很快大部分人已经酒到醺酣处。
丁公子看着渐渐乱起的人群,站起身走到旁边的屋子准备净手,那边早就有人侍奉等候。
“怎么样?”丁公子低声问。
“水上有动静,”穿着一身短褐,打扮成随从模样的男子道,“应该有人悄悄泅水,等待时机就会上船来。”
衙门那边也早就知会好了,只要那些人敢动手,就会被抓个正着。
张三、吕光从铁矿山中逃出都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如今火候终于到了,陆慎之勾结张三、吕光等人有了切实的证据,这桩案子也该了结,免得有人死咬着他们不放。
丁公子转身又回去了宴席上,这次他准备应付一下就回到后舱的单间休息,他这个主人离开,女妓和其他客人就会放得更开些。
到时候大戏就要上场。
看到丁公子站起身走开,顾明珠也若无其事地准备离开宴席,却还没挪动步子就发现有人压住了她的裙角。
顾明珠撩开眼皮飞快地看了魏元谌一眼,立即撞上了那双深谙的眼眸,魏大人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时候?
难得他会在关键时刻提醒她。
顾明珠正思量着,身边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紫鸢姐姐着什么急,我们再一起乐一乐。”
顾明珠感觉到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她的裙子本就被人压住,一下子无法腾挪,整个人就向魏元谌的怀中摔去。 hf();
第三十五章 跳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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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闭上眼睛,感觉到身体下沉,紧接着将魏大人压个结结实实。
勾栏院的女子们互相打趣、玩笑的事时有发生,这一推即是美人在怀,可谓是皆大欢喜。
不过抱住一个市井医婆是什么感觉,也只有魏大人自己能体会了。
周围传来一阵欢笑声。
撑着桌案坐在那里的魏元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太过年少青涩的他仿佛已经愣住了。
船舱的姑娘们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少年郎低着头不发一言,在他怀里的顾明珠却感觉到那积蓄起来的寒意,还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魏大人不能就此发作,以此看出魏大人的性情也委实沉着、坚韧,换做旁人定然不会如此镇定自若。
至于她自然心宽的很,作为一个医婆,她应该不算吃亏。
魏元谌面色如常,目光却比方才要冷冽许多,旁边的初九忍不住吞咽了一口,三爷这是动大气了吧。
三爷平日里都不喜人近身侍奉,此时却被个医婆动手动脚,心中定是愤怒得很。
这医婆年纪有多大?
初九想想就忍不住要咋舌。
他早说吧,三爷来到画舫必然吃亏,吃亏是小,三爷别因此落下什么阴影。
初九别过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做为近卫的保命要诀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顾明珠伸手虚按了一下魏大人的肩膀,顺势起身,转头去看方才那推她的姑娘,那姑娘在她起身时推了她一把是不是故意为之?
那姑娘笑了一会儿,便扶着身边的老爷离开了,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如果那姑娘就是示警的人,该会对她有所暗示,现在转身抛下她不管,显然方才就只是个玩笑,所以示警的另有其人。
“噗通”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顾明珠向舱外看去,几条身影一闪而过,像是那丁公子身边的护卫。
魏大人安插了人手,就是要关键时刻扰乱整个局势。
花船附近出现了人,丁公子等人当然会以为是那些起来自投罗网的民众,他们会想方设法将那些人留住,等着官府前来抓人。
魏大人等待的也正是这个时机。
顾明珠不再犹豫,果断地扶着魏元谌向旁边的房间走去,她要先将“酒醉”的少年送到屋子里休息,这样才能动手。
魏元谌跟着医婆向前走,这医婆显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关键时刻不再畏畏缩缩,反而露出几分坚毅来,看来他之前对这医婆身份的推测是对的。
如果今晚通过医婆的手,拿下一个知情人也算是意外收获。
进了屋子,顾明珠立即松开了“搀扶”魏元谌的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刃,指了指门外,不等魏元谌说话就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初九走到魏元谌身边低声道:“我已经让人跟上了医婆。”
魏元谌道:“让水中的护卫与丁家人缠斗一会儿就故意逃走,官府的衙差没有到,暗中布置一切的人,认定前来的是山中的民众,就会设法阻拦,行栽赃陷害之事。”
魏元谌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你在这里盯着。”
初九抿了抿嘴唇:“三爷……我……”
魏元谌看了一眼初九:“你能做好。”
初九顿时热血沸腾,三爷终于重用他了。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虽然从来都不会赢,但也一向输得很利落,这次的差事正好适合你,记住定要被那丁公子抓住,等着府衙来捉拿你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看陆慎之能不能劝住那些山中的民众。
初九看着三爷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嘴里……苦得很,又让他被捉?他是做错了什么事吗?欺负三爷的是那医婆,不是他啊。
……
顾明珠小心翼翼地在船舱中走动。
这次的“珍珠大盗”案,除了崔四老爷和陆慎之,父亲应该也在那些人的算计之内,“珍珠大盗”又拿库银又私开铁山,为的是什么?
铁能锻造兵器,银子的用处就更大了,一个小小的盗匪能有这样的思量?他背后必定有人指使,那么“珍珠大盗”在为谁效命?
山西附近有能力带兵的勋贵都会被怀疑,父亲已经被牵扯进这案子,会有人借机弹劾父亲有放走盗匪之嫌。
朝堂上的唇枪舌战,一直都是向权力方倾倒,快点推出一个人来替罪,皆大欢喜,父亲很可能无辜受冤,担下这桩案子。
这也是为何崔祯不肯出手的原因,崔祯从赶回太原,不是为了彻底查明此案,而是想要判断局势,想方设法独善其身。
如果怀远侯府有难,崔家就会撇清关系,免得会被牵连。
顾明珠微微扬起嘴唇,现在有她在,她不会让父亲、母亲被欺负,她要他们全家全都平平安安,要那背后算计的人自食恶果。
“来人啊,”不远处传来丁公子的喊叫声,“有人偷走了放在船舱中的银钱,快抓人……”
顾明珠闪身躲藏在幔帐后,伸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此时她是那个一心想要救那些民众的紫鸢。
她一个小女子柔弱不堪,却要竭力一搏,去杀那丁公子。
她纤弱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可她没有就此放弃。
在勾栏院里多年,受尽冷眼,尝遍了苦楚,如果不是为了心中那个人她早就去死了,对她来说,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今晚就让她来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是死得其所,也能有面目去见她心中那个人。
她握紧匕首,紧紧地盯着不远处身影,终于那丁公子身边的护卫都离开了……
就是现在,最好的时机。
她一步步向那丁公子靠近,丁公子看着湖面,没有察觉背后的她。
她的脚步如此的坚定,她沿着这条路走向死亡,走向她的归宿。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攥着匕首的手更紧了,她甚至已经抬起了手臂,准备好刺杀的姿势,却在这一刻一个身影从旁边蹿出,一只手捂住纱罗下的嘴,一只手钳住她的手臂,将她向后拉去。
几乎是同时,丁公子转过头来,身后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后丁公子向前走去。
眼见失去了刺杀的机会,她心中大急张开嘴狠狠地咬在那只手上,一脚也踩向了那人的脚背。
那人又伸手阻拦,却被她那胡乱挥舞的匕首刺伤,她趁机再次向前跑去,此时此刻她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眼睛中只有那丁公子。
终于她跑到了丁公子方才站着的船头,丁公子却已经不见了,她慌乱地四处寻找,一颗心如同被坠了块石头沉入了深渊中。
她失魂落魄地向后退去,然后看到丁家的护卫向这边走来,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没给她半点喘息的时间。
那个阻拦她刺杀丁公子的人向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而他就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她提起裙角攀过了船头的栏杆,整个人向湖中坠去。
“有人落水。”
喊叫声响彻在头顶。
那阻拦她的人没有任何迟疑,也跟着跃入了水中。
……
魏元谌准备离开大舟,立即听到了喊叫声。
身边的亲卫立即去查看情形,半晌回来禀告:“那医婆跳船了,阻拦她刺杀丁公子的人也跳了下去,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很快就能将他们送上岸去。”
所以这是医婆想的法子,带着那人离开大船,这样审问就会更加方便,而且没有暴露那人的身份,若有人寻找那人,只需说跳进湖里去救人了。
“下船去。”魏元谌淡淡地吩咐。
他要去审问那人,顺便揭开那医婆的真面目。 hf();
第三十六章 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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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落入湖水中,没有任何停顿就向岸边游去。
魏大人派来的人会在这时候去拿那提醒紫鸢的人,她正好借机水遁,反正她想做的已经完成,能够顺利离开才是最要紧的。
游离开一段距离,顾明珠扭头看了一眼,隐约看到那跟着她从大舟上跳下来的人被两条身影绊住。
现在脱身是最好的时机。
顾明珠加快了速度,她只需要一刻功夫,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岸边越来越近,顾明珠正准备加快动作,感觉到身后有波动传来。
一个身影快速上前追赶上了她,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掩面去看,看那身形应该是……魏大人。
顾明珠心一沉,她遁走的意图被魏大人发现了。
来画舫之前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崔家、衙门、陈婆子那些人都好对付,唯一让她担忧的就是魏大人。
医婆再次出现的时候,魏大人定会起疑心,如何在魏大人眼皮底下做成事又不被拆穿是个难题。
她好不容易在陈婆子那里得到了线索,不能弃用医婆这个身份,于是只能小心谋算。
顾明珠试着挣脱束缚,那只手却纹丝不动,论力气她是没有半点的胜算,而且魏大人松开她结果还是一样,以他那泅水的速度,她跟在瓮中没什么区别。
魏元谌知道那医婆诡计多端,入水之后必然逃走,不可能老老实实等他盘问,亲自来捉她的时候发现,这医婆比他预估的更难对付。
如果不是他前来,她就会顺利离开。
在大舟上假扮紫鸢的时候,她就应该有了主意,什么时候逃脱,如何逃脱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他入水时也曾想过向岸边最近的方向追击,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医婆看似粗俗其实心思细腻的很,自然会将追击人的心思算计进去,最近的那条路上岸后一片空旷,不好遮掩行迹,她不会选。
离岸边稍远的地方紧靠一片树林,更能助她脱身,而且她敢于从船头跳下,至少有些水性,不会在意这点距离。
他果断地泅水而来,即将到岸边时终于追上那医婆。
医婆挣扎了片刻,仿佛就认命地放弃了,被他拉扯着上岸,他会将她丢给亲卫,等今晚的事过后再行询问。
魏元谌的目光落在那湿漉漉的医婆身上,然后眉头不禁皱起,医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撕下了裙角顶在头上,如同一只爬出湖的女鬼。
若有人在黑暗中看到这样的物什儿,说不得会吓得魂飞魄散。
她戴着的幂篱在落水时就掉落了,这样做是怕人看到她的样貌。
本来是个小人物,却狡猾似狐狸,让他想要不在意都难。
见到魏大人目光不善,顾明珠立即向湖中的大舟和画舫上指去,那里一片混乱,与其抓她这只小虾米,不如去捕那些大鱼。
而且她安安分分地帮魏大人拿下了重要的人证,也算是有功之人。
顾明珠弓起后背扯着衣衫,尽量不让自己显露身形,这样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十分的可怜,似是想要辩解什么,手脚不停地挥舞,却因为不会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些奇怪的响动。
魏元谌冷眼看过去,不过都是骗他的手段罢了,这样拖延时间是在等人前来相助。
魏元谌乜了一眼不远处的树林里,伸手去扯医婆遮蔽面容的布帛。
“大人……”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从树林中窜出来,径直奔向这边,但是已经晚了,魏元谌的手轻易就拿到了那布帛,医婆试图阻拦,哪里能争夺过他,眨眼功夫医婆布帛从头顶滑落。
顾明珠立即用手掩住了大部分眉眼,脸上其余的地方想必魏大人也看不出太多端倪。
布帛落下之后,一只手将面孔遮掩住,只露出了少许的脸颊和下颌。
魏元谌定睛看过去,眼角又是一跳,就算再从容的人,见到这一幕只怕也要有情绪波动,医婆露出的脸上都糊上了烂泥,将她的面孔遮蔽得严严实实。
当真是去掉一层还有一层。
魏元谌心中冷哼,怪不得这医婆被他带上岸时没有什么挣扎,原来是在偷偷摸摸做这些事。
他总不能逼迫她去洗脸。
这样耽搁的功夫,树林里奔来的人已经到了二人面前,那人上前一步挡在了魏元谌和医婆中间。
“大人。”聂忱躬身行礼,他感觉到那女子向他背后躲去,这才松了口气。
长老爷传信给他,告诉他画舫会出事,让他前来查看画舫周围的动静,还要暗中接应一个哑巴医婆,不要让医婆落入旁人手,他亲眼看着医婆上了花船之后,就开始探查四周的动向,刚刚有了眉目,正准备找条船靠近那大舟,却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
这样的情形非同小可,在弄清楚那些人意图时,他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大舟上一片喧闹,从上跳下来个女子。
聂忱虽然心中有疑惑,却不敢上前查看,只能暗中跟随,当看到魏大人和女子纠缠时,那女子的表现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他心中有了些许的怀疑,这样紧迫的情形,就算有所顾虑,他也不能不显身。
聂忱看向妇人被握住的手腕:“虽然婆婆年纪大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聂忱说着转头去看那女子,女子向他点了点头,是在与他确定医婆的身份。
魏元谌松开手,医婆立即向后退几步与魏元谌拉开距离。
魏元谌无暇再去与那医婆周旋,目光落在聂忱脸上,没上花船之前,他就看到聂忱跟着陈婆子一路去了小院子,然后暗中随着医婆来到画舫,既然聂忱从陈婆子那里拿到了线索,为何不混进船中查看?
他让人跟着这聂忱,自己去留意那医婆,当发现医婆秘密败露之后,他有了推测,这医婆最有可能与那聂忱相识,聂忱在岸上,是准备与这医婆里应外合。
就像当日他在永安坊见过医婆之后,聂忱立即找上门来投诚。
这医婆想要做什么,他问医婆也不会说。
不如她扮作紫鸢跟在他身边,如果医婆真是为了查案,就会老老实实配合他,如果另有心思,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至少现在那医婆没有表露出其他举动。
魏元谌看向聂忱,只见那医婆缩在聂忱背后,显然对聂忱十分的信任,聂忱解开腰带脱下外面的长衫递给身后的医婆,医婆向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医婆身上已经湿透,这件衣衫能为她抵挡些寒风,这聂忱倒是真心维护医婆。
聂忱道:“婆婆放心,我会与魏大人说清楚。”发现自己被跟踪之后,他找到一个船夫送出去消息,让坊间人前来帮忙,一会儿人应该就到了,长老爷让他保护好医婆,他不能辜负长老爷所托。
聂忱向四周看去:“这附近还有人埋伏,想来是大人的人手,今晚画舫的事大人势在必得,但恐怕还有内情没有查清,接下来要如何做,我们坊间人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魏元谌没有说话。
聂忱接着道:“我之前在院子里见过大人,说过的话都是实情,我们这些人只为查明此案,为当年枉死亲人求个清白。
我们会这样遮遮掩掩,也是有苦衷,若是将真面目露于人前,不知哪日就会招致祸事,婆婆是在帮我查找案情线索,事先没有告知大人,因为这本就是我们查案的方式,也是保命的手段,还请大人多多见谅。”
聂忱再次躬身:“婆婆是个可怜人,她那男人前些年生烂疮亡故,家中再无亲人,平日里行医治病,帮我打探些消息赚些银钱,大人不要为难她,我会留在这里,之后但凡大人有任何疑问,我都会知无不言。”
魏元谌听说过坊间人手中的眼线,这些眼线十分厉害,常能探听到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一旦败露身份,这条线就会被弃之不用。
而这些眼线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秘密,比如背负一些小案子,做些见不得光的小勾当。
顾明珠趁着魏元谌没有反对,向魏元谌行了礼,顶着聂忱的外袍向树林里跑去,热闹看完了,证据也拿到了,后续的事聂忱会与她说,她现在就该功成身退。
顾明珠长长地舒了口气,今晚还真是惊心动魄,她安排聂忱来给“医婆”身份过明路,这步棋是走对了。
魏大人对她追着不放是想要弄清楚太原府是否还有其他势力,现在知道她与聂忱是同伙,只要留下聂忱就好,自然也不会执着于她这个医婆。
……
魏元谌带着聂忱向前走去,那个被医婆骗下船的人已经被带到不远处的一只小船上,等着他前去审问。
魏元谌先走进了船舱。
舱中一盏灯发着晕暗的光,魏元谌不急于去问那人的身份,只是淡淡地道:“你拦住医婆不让她下船,是不想她将消息送出去,让山中的民众落入陷阱之中,是还存几分良心,还是另有图谋?
依我看,大可不必如此,只是拦住一个消息并不能救人性命,你手上早就染血,不如一错到底,反正那些人的性命在你们眼中不值一文。”
“大人,不是这样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不禁响起。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也是被骗了啊。” hf();
第三十七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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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急急忙忙喊出这话之后,船舱中一阵寂静。
魏元谌站在那里负手不语。
那人接着道:“大人,我是个小民,被骗上画舫来做护院,画舫上有什么事都与小民无关。
身上的利器也是管事让我带的,不过我可从来没用过,方才看到船上的姑娘落水,我一时心急跳下船救人……
在湖中,这两位官爷来拿我,我以为是盗匪之徒,只好竭力挣扎,后来才知道是衙门的人来问话。
大人说的那些我不明白,什么医婆、山中民众……这花船上的事与我无关啊,这画舫另有大管事,我知道大管事在哪里,可以带官爷去找。”
说完这些那人跪下来不停地叩首:“大人明鉴,小的句句属实。”
魏元谌听着那人说这些话,不置一词,抬脚向船头走去,那人也被提起来丢在了魏元谌身边,两人所在之处正好能看到画舫和大舟上的情景。
此时此刻画舫周围一片喧闹,有人叫喊着四处奔走,有人缠斗在一起,湖面上也是如此。
魏元谌一直沉默,小船躲在黑暗中如同一个看客。
魏元谌的亲卫前来禀告:“大人,画舫上又来了不少丁家的护卫,将我们的人拦住了,不准我们离开。”
“丁家的护卫有多少人?”魏元谌淡淡地问。
“船上就有几十人,”亲卫道,“周围还另埋伏着人手。”
魏元谌道:“看来今晚他们势在必得,无论是谁来了,都要被留下。”
亲卫接着道:“除此之外,丁家人还将金银财物装成一个个包裹丢向湖水中,就像是在争夺财物时不慎掉落的。”
“这才是人赃俱获,一旦被抓,再怎么辩解也是无用,”魏元谌抬起头看向那轮明月,“太原府衙有动静吗?”
亲卫回禀:“有衙差往这里来了,不过太原知府、定宁侯出城时带走了不少人手,太原府衙已经向卫所求助。”
魏元谌点点头:“官府来之前,让他们不要被人擒住,等人都到齐了,我看看他们如何冤我的人是盗匪。”
亲卫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小船。
初九奉上一杯茶,魏元谌接过来抿了一口,茶水甘冽入喉,如同湖面上微拂的清风,风卷过他那潮湿的衣袍。
聂忱看着那位魏大人,魏大人是外戚,这样的膏粱子弟应该身娇体贵,如何能受得了半点委屈?魏大人却并不在意,可见魏大人不是贪图享乐之人。
丁家和官府勾结设下这样严丝合缝的局,要将所有人网络在内,也被魏大人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心智也鲜有人能匹敌。
也许魏大人真的能查明这桩案子,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长老爷才愿意将线索送给魏大人。
眼前越是黑暗,一点点的亮光都会成为明灯。
如同绝境中最后的希望。
聂忱站在魏元谌旁边,忽然有种将心中所想全都倾诉出来的感觉,他不禁一凛,他做侦探之事多年,为了查明案情,私下里经常会向犯人套话、问审,深知掌控人心的重要,而他刚才不知不觉中,情绪竟然一直被魏大人左右。
魏大人没有继续审问那人,仿佛已经将那人忘记了,却带着那人看眼前的一切。
因为在魏大人心里,那人根本不需审。
魏大人不用听那人说些搪塞的话,只要将他要做的事告诉那人,他要破开太原府的困局,救那些无辜之人于水火。
若那人还有半点的良心,都会将知晓的内情尽数说出,如果还不为之所动,要那人也是无用。
岸边传来脚步声,显然衙差已经到了。
魏元谌将茶杯递给初九,淡淡地道:“只手遮天曾几时,万人有口终须说。”
本朝官员弹劾上官通常都会引这句话。
那人之前还静静地跪伏在魏元谌旁边,当听到这话时整个身体不禁一抖。
聂忱挪开目光,那人已经完全被魏大人压制住,早晚都会说出实情。
魏大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人的变化继续道:“闫灏也曾是一个为民请命,弹劾上官之人。”
那人抖动的更加厉害,头垂得愈发低了。
“闫灏在哪里?”魏元谌道。
“他……该死,”那人气息不稳,“不如死在七年之前,这样就不会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大错。
多少民众因此枉死,他……他就是个帮凶。”
那人说完忽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魏元谌提着一盏灯照在那人脸上,只见上面纵横着几道疤痕,下颌骨塌陷下去,面容看着异常扭曲。
“你是闫灏,未死的闫灏。”
魏元谌话音刚落,一条船靠过来,紧接着从船上走下几个人,走在后面的是紫鸢,紫鸢向魏元谌行了礼,立即就去看那人。
“你别躲,你看着我,你……你是闫郎……你没死……”
“闫郎,你没死……还一直在这船上,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紫鸢说着就要去摸闫灏脸上的伤疤:“是谁将你弄成这样的?”
“大人,”闫灏避开紫鸢,因为太过激动他的面孔控制不住地抖动,“当年存放赈灾粮的敖仓是我烧的,太原府的库银也是我带人抢的,那……王知府并非畏罪自戕,是我亲手将他勒死,因为我知道,只要王知府死了,就不会有人再为他遮掩那些贪墨案,王知府的同党也会被肃清。”
紫鸢惊呼一声。
闫灏接着道:“我愿意去大牢中招认罪行。”
当年他坠崖未死得人所救,从此走上另外一条路。
利用“珍珠大盗”除掉了王知府等人,他曾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为民除害,就算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那也值得。
后来,他的路越走越偏,可他无力去更改。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王知府死了之后,你为何还要私开铁山,逼迫民众为你采石?你此举也是为了民众着想?”
闫灏吞咽一口:“我……开始真的是想,但是后来……”后来他发现早已身不由己。
那利用他的人,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心狠手辣,为了掩盖一切不惜陷害民众。
闫灏听说魏大人会来太原府查这桩案子时,有过在魏大人面前揭开一切的想法,可……太难了,魏大人那么年轻,能不能将一切查明?
就算他说了,魏大人未必就能相信,毕竟当年犯下案子的是他。
“大人,太原府知府韩钰和定宁侯带着人马回城了。”
魏元谌听到亲卫的禀告点点头,现在看来陆慎之劝住了那些山中的民众,否则民众有所动作,定会被崔祯盯上,现在他们急着前来这边查看情形,恰恰说明山中一片平静。
他让陆慎之乔装打扮出城去,一来是为了让陆慎之劝说那些山中的民众,二来也想要做出陆慎之和民众已经上当的假象,否则怎么能让他看清太原府衙门的动向。
如果太原府衙门每次抓盗匪能够这样尽心尽力,恐怕早就有了结果。
魏元谌道:“你要那些铁矿没有用处,采出来的铁都送去何处?”
闫灏摇摇头:“山中有位江先生安排一切,我们只管采石炼铁,我也没有将情形完全摸清,但太原府内必然有人接应。”
“也许你还有一次机会,”魏元谌的声音传来,“就算死,至少能抬得起头。”
闫灏下意识地看向魏元谌,眼睛中满是渴求,当年山西灾荒,不少人被饿死,江先生说,与其等朝廷赈济,不如自己寻条活路,带着民众采石炼铁,卖出的银钱足够民众吃穿,他以为这是条活路,却没想到……那些人奴役民众,为了矿石不在乎民众生死,但凡反抗之人一律被杀。
有人告密更会被严惩,整个太原府被他们紧紧地围住,如同一块铁板,直到江先生收到消息,有人要来山西查案。
“帮朝廷抓住那些人,”魏元谌道,“就是死得其所。”
闫灏一股热血冲上胸膛,心脏顿时一阵慌跳。
……
“那些盗匪就在船上。”衙差气喘吁吁地向韩钰禀告。
崔祯望着不远处的画舫,远远看去画舫上仍旧一片慌乱。
“侯爷,”韩钰道,“我们立即过去吧,不要让那些盗匪再逃了,若是能人赃并获,这案子也算有了进展。”
崔祯点点头。
韩钰脸上露出谨慎又欣慰的神情:“多亏卫所的人动作快,否则又要被他们得手了。”
冯安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一晚上跟着知府大人和定宁侯跑来跑去也不知道会有个什么结果。
但是他隐隐觉得,这案子不该这么简单。
如果被知府大人和定宁侯查清,那他家的魏大人要往哪里摆?
不对,肯定不对,这件事定然另有蹊跷,他还指望着魏大人带他一起立功呢,否则他岂非白白贿赂了那么多牛肉,虽然牛肉都进了一只鸡的腹中,但那也是贿赂啊。
崔祯道:“将画舫围住。”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去瞧瞧就知晓了。 hf();
第三十八章 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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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啊,您可要为我做主,”老鸨儿立即迎上来向韩钰等人行礼,“那些贼人坏了我船上多少东西,可让我这日子怎么过啊。”
韩钰沉声呵斥道:“好好说话。”
老鸨儿被韩钰的官威镇住只得规规矩矩地道:“那些贼人盯上了丁公子带来的财物,趁着大舟宴席的时候,泅水登船将财物偷走,多亏被丁家管事发现……”
韩钰听着话向里面走去:“贼人呢?在哪里?”
老鸨儿正要说话,就看到丁公子带着管事迎上来。
丁公子向韩钰行礼:“没想到惊动了知府大人。”
韩钰挥挥手道:“你仔细将今日的情形说一遍。”
丁公子应了一声:“今晚我们在大舟上饮酒,喝到亥时末,我有些疲乏,就带着人先回屋子里歇着,进了客房之后,我发现带来的箱笼似是被人动过,就命护卫打开查看,果不其然其中的财物已经不见了。
我立即命人去寻,索性发现的及时那些贼人还不曾远走,我家中的护院与贼人缠斗了许久,多亏卫所的大人们带兵围住了这大舟,那些贼人无路可逃,这才将他们都抓住了,如今贼人就被绑在厢房中。”
崔祯向周围看去,大舟上的摆设不少已经被毁坏,显然是打斗造成的,他不禁目光微沉,看向那丁公子:“抓到了多少人?”
“抓到了十人,逃走了一两个,”丁公子道,“这些人凶悍的很,我手下的护院不少受了伤。”
十人?崔祯睃了一眼丁家的护院,一个个显出几分疲乏,看来那十个盗匪身手很是不错,不但让丁家护院无可奈何,还惊动了卫所的人马。
“卑职去看看有没有危险。”冯安平跟着丁公子走在前面,他为这些盗匪也是费尽了心力,终于可以看看那些人的真面目。
厢房外有丁家护卫把守,这些丁家护卫身上多少挂了彩,不过伤得并不重,冯安平一把推开了门,目光一扫,眼睛顿时定住,然后慢慢地瞪得像铜铃,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贼匪之中,看到一个熟人。
他就说今晚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冯安平吞咽一口。
眼前这位,不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贿赂的初九吗?
绝对没错,闭着眼睛他都认得。
看到这一幕,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人要倒霉了,要么是他,要么是今晚在画舫抓人的丁公子。
仔细想一想,魏大人的腿应该比丁公子的粗,怎么说魏大人也是外戚子弟,所以倒霉的人八成是丁公子。
初九看到冯安平冒出个头,他还没使眼色,那冯安平立即将身子挪了回去,这个鲶鱼精,遇到事只知道躲藏。
“大人,没有危险,”冯安平转身看向韩钰,“还是您先进去。”看到初九被绑住之后,他就像醉了酒,有点上头,需要清醒一下。
韩钰不疑有他,大步走进屋子。
“就是他们,”丁公子指向初九等人,“他们将我带来的财物用青布包好准备带离大舟,大部分财物都被我们抢了回来,还有一些落入了湖中,天亮之后大人让人前去打捞便知我说的都是实情。”
韩钰目光落在那些贼匪身上,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停顿了片刻才道:“你说他们偷盗你的财物,除了丁家人之外可有其他人看到?”
“妾身瞧见了,”老鸨子立即上前,“妾身亲眼看到这些人拿着包袱跳船离开,这些人动作利落的很,一看就是惯犯。”
老鸨子用手指指点点:“大人您看看,他们怀中还有东西,肯定是准备拿走的财物。”
衙差立即上前去查看,果然从那些人怀中掏出了银子。
“这是我家的银钱,”丁公子道,“银子上还有我家的刻字,绝对差不了。”
衙差将银子奉给韩钰查看,韩钰将银锭翻过来果然在底部看到了一个“丁”字。
人赃并获,但……韩钰迟疑了,侧头去看崔祯,只见崔祯目光深沉,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侯爷……”
韩钰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那个逃脱的贼匪在这里……就是他……快来人啊。”
衙差先一步去查看,韩钰也跟着走了出去。
崔祯没有挪动脚步,目光依旧留在那些被抓的“贼匪”身上,只怕今晚的事并非眼前看到的这样。
“贼匪”被押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已经认了命,但仔细看来一个个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意,而且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坐在角落中,都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们是经过严训的,就算他的亲兵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在军中也是千里挑一,怎么可能会偷丁公子这点银钱?更不会被丁家那些护院擒住。
所以,今天有人在这里布局,而他们都是陷入局中之人。
会是谁?
崔祯心中一动,难道是他?思量到这里,崔祯转身走出了屋子。
一间客房被人团团围住。
“贼匪进那里去了,”丁家管事上前禀告,“我方才瞧见这房里还有别人,说不得就是那些贼匪的同犯。”
衙差先上前一步:“大人,我带人进去查看情形。”
衙差话音刚落,那扇房门就被人推开了,紧接着帘子被掀起来。
“就是他,”丁家管事道,“他就是那逃脱的贼人。”
衙差正要上前拿人,被丁家管事喊作“贼人”的人向旁边让开了两步,一个背立的身影映入所有人眼帘。
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家中的护卫何时成了贼人?”
韩钰心中一凛,崔祯神情更加深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雨来,雨落在船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房里的人一直静静的站着,仿佛没有打算要回过头来。
“大胆,”有衙差斥责,“见到知府大人和定宁侯爷还不上前行礼。”
那人却从桌上端起茶杯来,仿佛并未听到衙差的话。
丁公子忽然开口:“此人定是贼首,大人快将此人拿下。”
“这里可还是大周的太原府?”背立着的人终于慢慢转过身。
“大胆狂徒,竟然无视府衙……”衙差却已经等不及,抽出腰间的长刀就要上前拿人。
韩钰面色大变,呵斥道:“还不快退下。”
衙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向前走了两步,立即地他就感觉到一股劲风袭来,本来守在门口的“贼匪”转眼间就到了他面前,紧接着衙差双腿一疼,身体不由自主地跪摔在了地上。
丁公子大喊:“快来人,贼人与衙门动手了。”
丁家护卫立即向这边靠来,一个都抄起了棍棒,只等着丁公子一声令下就冲进去拿人。
“看来,韩知府是不准备让我从这里走出去了?”
听到这话,韩钰的神色凝重,目光显得格外的复杂,眼前这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委实让他一时缓不过神来。
“大人,不如先拿下他……”丁公子再次提醒,“不能让这些贼人再逃脱。”
贼人?
如果皇上派来太原府的上官被诬陷成贼人,那他这个太原知府的项上人头很快就要落地了。
魏元谌是什么人,魏家最看重的子孙,怎么可能带着身边的护卫去抢夺一个商贾的财物。
韩钰走进屋子向魏元谌行礼:“魏大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魏大人?韩钰一语道破天机,丁公子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随后前来的卫所副将也怔愣在那里。
“魏”这个姓氏在大周本就不一般,能让太原府知府上前行礼,又是这般年纪的魏大人,也就只有奉旨前来太原查案的魏元谌了。
魏元谌手段谋略非比寻常,太原府上下都小心翼翼地等候着这位魏大人前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
魏元谌坐在椅子上,那安静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韩钰:“韩大人是否有话要问讯?”
韩钰额头上冒出冷汗:“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大人可否告知?”
魏元谌看向门口的丁公子:“我也想知道这条船上的人,如何能将我的护卫变成贼匪?韩大人看我可像七年前的‘珍珠大盗’?”
“魏大人自然不是。”韩钰嘴里发苦,求助般地看向崔祯。
崔祯没有言语,这魏元谌显然不会想听他说些什么,如果魏元谌愿意借助崔家在太原的关系,早就拿了帖子来寻他,而非设下这样一个局,等着他们陷进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崔祯深知这个道理,现在他晚了魏元谌一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只有先被魏元谌牵制。
不过到现在为止,崔祯依旧不知道魏元谌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如果说当年的二皇子案,他远远地避开并没有去害魏家,这些年他与魏家井水不犯河水,或许是有人暗中挑拨?
魏元谌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又岂会因此上当?崔家与魏家在政局上并非水火不容的敌人,他几次表露出这样的意思,但魏元谌却好像并不在意,认准了要与他为敌。
崔祯没有言语,韩钰只得再次道:“魏大人怎会到画舫来?”
“查案,”魏元谌道,“我听说有人要估计栽赃陷害无辜之人为贼匪,就前来瞧瞧,没想到手下的人不争气被抓住构陷。”
魏元谌说着看向亲卫。
亲卫道:“我们在大舟附近查看情形,船上就冲出来不少的管事,二话不说就将我们围住,还将一包包财物拿出来有些丢进湖中,有些丢在我们身边。”
丁公子面色本就难看,听到这里双手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整个人向后退去。
魏元谌抬起眼睛:“卫所来了兵马将船围住,紧接着知府大人前来查案……眼下的情形可谓是人赃并获,看来我是无法洗脱罪名了,既然如此大人就将我送入大牢,明日一早写奏折禀告皇上,山西的贼匪已经抓住了。”
说完话,魏元谌站起身:“谁来押送我去大牢?”
“贼匪怎么会是魏大人……”韩钰说着他看向衙差,“还愣着做什么,将丁公子和丁家护院,这画舫的管事、老鸨儿全都押入大牢。”
“大人冤枉,”丁公子立即大喊,“我也不知晓他们是何人,大人……明鉴……我见他们人多,以为是贼人,一时失了分寸……大人……”
丁公子趁着衙差没有围上来,转身就欲逃走,却不曾想一条人影已经到了他面前,伸手打在了他的后颈上。
初九看着软倒在地的丁公子,总算是出了口闷气,在这里假装被俘丢尽了脸面,也就这样才能挽尊。
“魏大人今夜来到画舫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一直没有说话的崔祯忽然开口。
魏元谌缓缓走来:“是……不过不必与你们说。”
崔祯继续道:“那陆慎之可在魏大人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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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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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站在那里停留了半晌才转过头。
他目光清冷,一双眼眸幽深似海:“太原府陆同知在我手中。”
崔祯道:“那今晚命人出城的是魏大人了?”
魏元谌视线从崔祯脸上掠过,神情带着几分轻蔑:“定宁侯你逾矩了。”
定宁侯崔祯自从年少立下战功之后,渐渐被朝廷重用,如今更是风光正盛,很少有人会这样不给他留颜面。
尤其崔氏族中就在太原府,谁也不愿意在此得罪崔祯,所以近年来崔祯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拒绝。
魏元谌道:“圣上命我查案而非定宁侯,若定宁侯对此案有兴致,可以上奏禀告皇上,请来公文,我便将这桩案子让给定宁侯。
不过在没有见到公文之前,只能我向定宁侯问话。”
崔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现在这样的时候不宜与魏元谌争锋,魏元谌抢到了先机,手中都握着什么证据他们不知晓,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踏入魏元谌设下的陷阱之中。
魏元谌扬起眉角:“关于今晚的事,知府大人还有没有话想要问我?”
韩钰摇头:“没有……”他再提出什么质疑,岂非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你们都无话,”魏元谌道,“接下来就要换我问了。”
韩钰喉头一紧,原来魏大人方才的话是这个意思。
魏元谌先去看卫所的副将:“画舫上出事,竟然惊动了卫所,大周卫所何时兼了抓贼的差事?”
副将一时语塞,立即去看韩钰。
韩钰抿了抿嘴唇开口:“最近太原府接二连三的出案子,谨慎起见,我提前让人去卫所知会,还请卫所多多帮衬,太原府是北方重镇,不能有半点差池。”
“韩大人说的出事,不过是贼匪抢夺财物,岂需动用卫所兵马?”魏元谌说着又去看定宁侯,“北疆局势如何,定宁侯该是比谁都清楚,既然定宁侯都没有在营中戍边,想必北疆一片太平,知府大人大可不必太过担忧。”
魏元谌说到这里口气一变:“再说,随意调动卫所兵马,让卫所将士不能各司其职,才是真正的危险,无论到何时,除非军事卫所兵马不能有任何异动,否则视为谋反。”
卫所副将身上一阵瑟缩,多亏他带来的人不多,否则魏大人真有可能弹劾他,到时候别说前程,恐怕性命也难保。
想到这里,副将急忙躬身道:“是我等没有思量周全,犯下过错……末将愿意领罪。”说着他去偷看韩钰。
魏元谌没有理睬那副将接着道:“韩大人和定宁侯出城去哪里了?这么晚带着人手离开,可是因为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韩钰道:“我与侯爷是发现陆慎之不见了,城门守卫接到陆慎之的文书放人出城,所以……”
“韩大人是怀疑陆慎之与贼匪勾结?”魏元谌难得地点头,“不瞒大人,我也是这般思量,若非有人在衙门帮忙遮掩,贼匪怎会如此猖狂,这就是为何我来到太原没有直接去府衙。”
韩钰欲言又止,崔祯也面色深沉,魏元谌借着韩钰的话,为今日的作为找足了理由和借口。
魏元谌接着道:“我还有一事要问定宁侯。”
崔祯料到魏元谌还有话说。
魏元谌脸上似是多了几分困惑:“崔家祖坟到底是被雷劈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再次提及这桩事,如同在崔家的伤口上狠狠地碾了几下。
崔祯心中不由地冷笑,他之前的思量果然没错,如果他为母亲遮掩就会被抓住把柄,
“有人利用崔家女眷将火药等物抬去了祖坟,又乔装成道士引爆火药,”崔祯沉声道,“我虽没抓到那假道士,却将负责此事的管事妈妈交与族中长辈处置。”
魏元谌悠然一笑,眼稍却露出几分冷冽:“恐怕崔氏族中不懂审案,不如交给衙门来办,定宁侯以为如何?”
崔渭刚刚登船上前来,正好听到魏元谌的话不由的心中一紧,忙看向崔祯。
崔祯似是未加思量:“既然魏大人有怀疑,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将管事送去府衙。”
“大哥。”崔渭忍不住开口,如果将管事妈妈交给魏元谌,那不就像是被魏元谌扼住了咽喉?
崔祯眉头一皱,崔渭不敢再说什么。
“大舟上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各位与我一起押送案犯去衙门,”魏元谌说着向前走去,“顺便见见陆同知。”
魏元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韩钰忙追上去。
丁公子被捉,丁家的护卫想要反抗,转眼间也被拿下,老鸨子哭天喊地闹腾了几下,就被人塞住口带走。
冯安平在大舟上行走,指点衙差去抓人,见到韩钰立即道:“大人与魏大人说话时,卑职就已经带着衙差去抓人了。
别看这只是一条画舫,还真有不少人为那老鸨儿做事,见势不好都想脚底抹油,卑职哪能放过,现在看来老鸨儿和丁家人早有勾结,大人连夜审问他们,定能从中查到些线索。”
韩钰面色不虞,平日里不见冯通判做事这般干净利落,今晚做事倒不遗余力,不过恐怕轮不到他来审了。
韩钰道:“将人妥善送去衙门,不要出什么闪失。”
“大人放心。”
冯安平躬身送韩钰,然后在人群中找到初九,向初九挤了挤眼睛,他难得聪明一回,这下可算是立下大功了吧?
众人押送犯人到了府衙。
太原府出了事,知府带着人去抓贼匪,竟然“抓到了”皇上钦差来查案的魏大人,这样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将太原府大小官员全都从梦中震醒,齐齐聚来府衙门口。
韩钰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一眼就瞧见人群中的陆慎之。
韩钰立即翻身下马:“这一整日你不曾来衙门,到底去哪里了?”
陆慎之躬身行礼,弯腰的功夫脚下不禁踉跄。
夜里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不过韩钰等人还是察觉了陆慎之的异样,陆慎之面色难看,整个人十分憔悴。
魏元谌翻身下马,轻描淡写地道:“为了查明案情,我将陆同知带去问话了。”说着他走到陆慎之面前,伸手拍了拍陆慎之的后背。
陆慎之身体颤了两下,紧紧地抿着嘴唇,仿佛是在强忍疼痛。
所有人立即想到了魏元谌心狠手辣的名声,这位陆同知只怕被魏元谌抓去动了私刑。
韩钰的脸色更加难看:“魏大人……这……”
“怎么?”魏元谌道,“知府大人觉得哪里不妥吗?”
韩钰不敢说,其他官员也噤若寒蝉。
崔祯和崔渭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上前,魏元谌直指崔祯“逾矩”,崔祯自然不能再插手府衙之事。
“走吧,”崔祯吩咐崔渭,“先回家去。”
“大哥……”崔渭道,“您就看着魏元谌这样……那陆慎之必然受伤不轻,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未免太过嚣张跋扈。”
崔祯不予再说话,翻身上马向崔家祖宅而去,魏元谌拿到了线索还在知府等人面前立威,一举数得。
陆慎之这顿打不知会让多少人生出惧意,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面对魏元谌时,就不敢轻易说出假话。
崔渭追上来:“不过,这样看来陆慎之身上也没什么疑点,否则魏元谌也不会放了他。”
崔祯沉下眼睛,内情到底如何,只有魏元谌自己知晓。
“那个聂忱我也见到了,”崔渭道,“与魏元谌的亲卫在一起,这个人最该死,拿着大哥给的银子却为魏元谌效命。
一个小小的坊间人敢动这样的心思,现在他依附魏元谌,难不成魏元谌能带着他一起去京城?”
聂忱是个有本事的人,崔祯也早就知道此人对他并不忠心,他本不在意,可听到这番话,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怒意。
魏元谌能顺利做成这些事,必然有坊间人的帮衬。
他定宁侯身边人才济济,也从来没有勉强过任何人,他已经给了聂忱机会,希望将来聂忱不会后悔,外戚赏的饭,没有那么好吃。
崔祯道:“随他吧,不必在意。”
……
魏元谌走进太原府府衙中,陆慎之先上前回话:“那些民众都没有下山。”
魏元谌颔首:“我知道了。”
陆慎之抿了抿嘴唇:“可这不是我的功劳,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山中。”
魏元谌抬起头来。
陆慎之苦笑一声:“确实如此,不知是谁说服了吕光他们,让他们躲起来。”他辛辛苦苦那么多年都没有取得吕光等人的信任,不知谁用了什么方法才做到。
陆慎之想了想补了一句:“要么就是他们自己想开了。”
“那还真巧,”魏元谌目光闪烁,“执拗了这么多年的事,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醒悟。”
魏元谌说着看向陆慎之:“陆大人是否觉得是佛祖保佑?”
陆慎之想想自己手腕上曾戴着的一串佛珠,脸涨成猪肝色,总觉得魏大人是在讥讽他:“不敢,定是有什么原因,我会去查。”
魏大人可真是难缠得很。
“一会儿他们要看你身上的伤,就脱给他们看。”魏元谌淡淡地道。
陆慎之应了一声:“是。”
小心翼翼地从魏大人屋子里出来,陆慎之就被叫到值房中,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了衣衫。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吸气的声响。
……
天渐渐亮了,魏元谌一路回到小院子里歇着。
刚刚推开屋门,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一只药箱。
初九忙道:“这是那医婆的箱子。”他看那医婆可疑,就将箱子拿回来仔细查看。
魏元谌点点头。
“孙先生来了,”初九道,“一直在等您,您身上伤口不舒坦,不如让孙先生看看。”
“好,”魏元谌难得口气柔和,“将先生请来吧!” hf();
第四十章 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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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打开医婆的药箱查看里面的东西,药材、药粉各种瓶瓶罐罐一应俱全,只有一只竹筒看起来格外的突兀,魏元谌将竹筒拿在手中,从里面倒出一张纸笺,上面简单地勾勒出几条船,船只各处都有标记,应该是紫鸢主仆让医婆带给陈婆子的消息。
那阿瑾突然生了病,必然是医婆动的手脚,他不出现在画舫,医婆也会得到想要的线索。
聂忱说的那番话,听起来那医婆就是聂忱请来的眼线,他却直觉不太对,聂忱有足够的胆识,也心思缜密,却比起那医婆来还远远不及,聂忱如何能驱使这样的人为他效命,如果反过来,那医婆安排聂忱在暗中接应,更加顺理成章。
“三爷又是一夜没睡吧?”孙郎中走进门,目光就落在魏元谌的脸上。
魏元谌站起身将孙郎中迎到椅子坐下。
“三爷不要这样客气,”孙郎中立即摆手道,“这段日子感觉如何?旧伤可还会疼痛?”
魏元谌道:“比在京中时好一些。”
“让我瞧瞧有没有大碍。”孙郎中说着就要起身去净手。
魏元谌道:“先生一路奔波,我们还是先叙叙话。”
五年过去了,伤口早已经愈合,就是不知为什么经常会突然疼起来,那疼痛仿佛将他带回了那天晚上。
在昏暗的大牢中,她脸上是决然、坚定的神情,从他身上取走利器之后,低声与他道谢。
他想要与她说句话,却没有半点力气,眼看着她走进黑暗里。
看着魏元谌目光微深,孙郎中叹口气,这些年他也多次看过那伤口,表面上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变化,他现在怀疑当年周丫头拿出利器时,残留了一块在其中,如今与皮肉长在了一起,所以才会经常疼痛,他劝说过魏三爷,不如让他开刀探查一番,万一找到根源也好去除这痛楚,不知为何魏三爷却不肯答应。
“还是看一看放心。”
孙郎中执意要查看,魏元谌没有再拒绝,走到内室里解开了衣带。
一道大约三寸长的疤痕,从左腋蔓延下来,虽然经过了五年,伤口依旧狰狞可怖,当年魏元谌在皮肉中藏了利器,让伤口反复肿疡,就像在同一处受伤多次,所以痊愈之后,看起来也比普通的伤口更加骇人。
孙郎中伸出手触摸伤口周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物,如果他的推断没错,异物八成残留在了肋间,只要魏三爷平日里动作幅度稍大些,那异物受到牵拉就会伤及周围,于是就会有疼痛的感觉。
孙郎中查看之后,魏元谌将衣衫重新穿好。
孙郎中道:“三爷从出京之后疼过几次?”
“大概两三次。”魏元谌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早就不将这伤口放在心上。
孙郎中有些意外:“看起来是有所好转?不过可能是因为三爷最近没有与人交过手,就算平日里练练拳脚,动作也不至于太过剧烈,所以无碍,三爷还是要多多注意,尽量不要用左臂。”
魏元谌颔首:“让先生为我操劳了。”
孙郎中摆摆手:“这些年操劳的是你才对,如珺去了之后,我本意气全无,多亏三爷找到了我……唉,说到底我愧对如珺父亲。”
孙郎中说到这里,想及不少前尘往事,当年他年少狂傲不逊与御医争锋而被算计,多亏了周大老爷暗中为他周旋,他才得以保命,他醉心于医术,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的争斗,周大老爷劝他先隐去名声,在坊间行走,这样既免了危险,也不会被无用之事牵扯精神。
于是他离开京城四处行医,周大老爷还时常带给他银钱,让他用来买药救助贫苦的百姓。
周大老爷去的太突然,他得到消息赶到京中时周大老爷已经入葬,他匆匆去坟上拜祭了周大老爷,又去周家见了周大太太,周大太太抱着小小的如珺神情凄然,他劝说周大太太逝者已矣,定要将孩子抚养长大。
周大太太点头答应,还嘱咐他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与周大老爷的关系,就算是周家人也不可以,后来周大太太自缢,他虽然心中有疑惑,周大太太怎会狠心抛下小小的珺姐儿?
可毕竟周大太太是女眷,他不能去查看尸身,只得在外面听消息,最终衙门仵作上门查看确认自缢无疑,周大太太也就顺利下了葬。
他又在京城盘桓几年,亲眼看着周老太太将如珺接到身边抚养,悉心教导如珺,他也就放下心来,继续四处行医,直到如珺再次陷入大牢,他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回到京中,可惜他只是个有些名声的郎中,如珺身上背负的又是谋反案,他就算心急如焚却也没办法帮忙,只得注意着刑部大牢的动向,说来也是巧合,就在那时候大牢里突然传了疫病,他趁机进入大牢中,选如珺帮他一起派药。
如珺长大之后从未见过他,自然不知他与周大老爷的渊源,他也没有多说,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本来大牢的疫情没有那么重,他有意用了些手段拖延时间,那些日子最为难熬,不但担心如珺会被定罪,还备受良心谴责,他毕竟是个郎中,不该做这种事……
如珺那孩子与他学习医术之后,一心一意治好牢中那些犯人,甚至不顾危险向狱吏讨要“阿魏”,见到此情此景,他深受触动,就此罢手,让疫情早些出现了转机。
之后朝廷上有了争论,质疑有人借着谋反案铲除异己,长公主与二皇子伏诛,不宜再牵连更多人,太子也为周家求情,他以为珺姐儿的福报来了,哪知道会有劫囚之事发生,珺姐儿也因此丧命。
崔家扶棺入太原,他也一路跟随,看清楚了周家和崔家的薄情寡义,恩人一家几次三番受劫难,让他的精神也被消磨,又因之前在大牢里做过的错事,觉得自己不配再做郎中,就这样蹉跎了两年,魏三爷找到了他,与他提及珺姐儿的案子,说会为珺姐儿报仇,他这才知道还有人比他更加伤心。
魏三爷是真心欢喜如珺,不像那狼心的崔祯,如果当年珺姐儿没有死嫁去了魏家,现在定然夫妇和睦,说不得已经有了儿女,可惜了一对好孩子。
孙郎中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伤心,好半天才稳住情绪,拿出一只药瓶递给魏元谌:“下次伤口再疼的时候,用些这药,应该会有用处。”
魏元谌将药接过,孙郎中接着道:“我听说了太原府的事,是否太子的人又在作恶?朝廷让你查案,这是要将你推到风口浪尖啊,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想想自己出了行医看病一无所长,不禁有些泄气。
“先生只要专心医术,其他的交与我来做。”
魏元谌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面对孙郎中时难得轻松,眉眼中没有防备和冰冷,如同个富贵人家的年轻子弟,这些年朝堂上下大约都忘记了魏三爷的年纪。
孙郎中望着魏元谌,更添几分难过,伸手拍了拍魏元谌肩膀,转头间看到了桌面上的药箱:“这是……”
魏元谌道:“查案时从一个医婆那里拿到的。”
“医婆?”孙郎中的目光落在药箱中那一只只布包上,他走过去拿起布包放在鼻端闻了闻,草药的气味儿传来,只是不太浓烈。
“这是药渣,”孙郎中道,“难得一个医婆还懂得用这些。”
药箱里都不是什么珍贵的药材,却也没有太过骗人的东西,至于那些符箓和香灰,都被放在下层的药盒里,平日里大约也不怎么用处。
“这医婆医术不错,”孙郎中赞叹,“药材摆放分门别类,可见她脑海中对于看症思路清晰,我教徒弟和那些行脚郎中,药箱中的药材定然不能混淆,药材无形相克相生定要记牢,一旦出错就要酿成大祸。
可惜许多行脚郎中对药材人云亦云,根本不知其效用如何,常常辨别不清。”
孙郎中说着将眼前的药渣打开,定睛看了看,脸上更是有几分爱才之心:“这药渣也经过挑选,以它外用定有疗效,这些年我集药方在坊间走动,第一次见到有医婆能这般细致。”
孙郎中说完看向魏元谌:“此人在何处?问问她可愿意与我学医术,将来帮我在此地寻方、抄方。”
魏元谌思量着孙郎中方才的话,抬起头与孙郎中对视:“她是个哑巴,且不识字。”
“哦?”孙郎中十分惊讶,“坊间口口相传的医术能到这样地步?不必看医书就懂得这些?那可真是难得。”
魏元谌脑海中浮现出医婆偷看紫鸢手中字条的一幕,医婆真的不识字?
沉默片刻,孙郎中将药箱重新放好,准备再嘱咐魏元谌几句就离开,忽然想及一件事:“我在京城给人看症时遇到一个人,他托我给自己女儿看症,本来急着来太原已经开口拒绝,他却说她女儿也在太原府。”
魏元谌知道孙郎中不会无故提及此事:“托先生看症之人我认识?”
“是啊,”孙郎中道,“就是那位怀远侯。”
怀远侯长女顾明珠。
魏元谌看向孙郎中:“先生何时去顾家?”
孙郎中道:“明日就去!”
“明日我也会前去,先生不必说认识我,”魏元谌道,“案子自怀远侯起,如今快要水落石出,我也该去拜会下怀远侯夫人。”
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到底是什么情形。
孙郎中点点头。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孙郎中才从屋子里离开,刚刚走出院子不远,初九立即跟了上来。
“孙先生。”
初九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孙郎中不由地吓了一跳:“初九,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先生,”初九怀中抱着一只大黑鸡,有些为难地靠上来,“您给三爷诊过脉了?”
孙郎中点点头,看过伤口之后,他顺便为魏三爷把了脉。
“三爷可还好?”
“好。”
“三爷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病情吧?”
初九说着向身后看了看,紧张地捋着怀中的黑鸡,鸡毛被他摸索的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约是手下频率太快,黑鸡不满地“咯”一声。
初九吓了一跳,鼻尖也沁出汗水来,这样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能将三爷引过来。
孙郎中有些不解:“你这孩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不是我想说,”初九立即纠正孙郎中,“是我家二老爷让我定要问问您……您也知道我家三爷在魏家的地位如何,魏家上下奉为珍宝,有些事不能出半点闪失。”
初九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怀中的公鸡似是为了迎合也小声“咯”叫着。
孙郎中道:“魏二老爷想知道什么?”
初九吞咽一口,再次转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开口:“二老爷想知道,我家三爷那方面有没有问题?”
初九拍了拍腰:“虚不虚?”
孙郎中差点笑出声,看来这几年魏三爷油盐不进,让魏家长辈委实心中担忧:“你看呢?要不要补一补?”
“那谁知道,”初九摸着怀里的黑鸡,“这五黑鸡就是二老爷找来给三爷用的,一直没有得机会。”
不但没机会,还让这五黑鸡出去寻花问柳下了好几窝黑崽子,他整日劝说三爷吃了这鸡,结果就是抱着鸡跟在三爷屁股后跑来跑去。
初九想着就觉得心里苦。
孙郎中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要寻机会。”
补肾还要寻机会?初九竖起耳朵。
孙郎中望着那只膘肥体壮的五黑鸡:“先留着它吧!”等到魏三爷有了心仪之人之时……
孙郎中转身离开。
初九望着孙郎中摇头的背影,难道三爷的病已经那么重了,到了虚不受补的地步?
那可真就糟了啊!二老爷说了,三爷病好那日,也会为他寻一门亲事。
他这亲事不会就泡汤了?
最后的结果,难道是他为这只黑鸡养老送终? hf();
第四十一章 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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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上三竿,顾家院子还是一片宁静,因为顾大小姐在睡觉。
林夫人撩开帘子看着女儿睡得正香,脸上不由地露出慈爱的笑容,向管事妈妈摆了摆手,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回到了屋子中,林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开始做针线,明明还有一桩案子压在头上,看着珠珠却时常会有岁月静好的感觉,好像觉得会安安稳稳地与老爷团聚。
林夫人摸着小腹,顺利的话,明年家里就又要添个小的,珠珠那么良善的孩子,定会喜欢这个弟弟或是妹妹。
“夫人,”管事妈妈进门低声道,“外面传回消息,府衙那边有了动静,说是那位魏大人来太原府了。”
林夫人惊诧间手一滑,针尖差点就扎了手,魏大人这时候出现,是不是案子有了进展。
“再让人问问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夫人十分机警地吩咐。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林夫人将针线放回笸箩里,她心中明白管事妈妈可能什么都问不到,不要说那位魏大人名声在外,崔祯几次三番的提醒,已经让她对这个魏三爷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
林夫人下意识地道:“让护院将门守好。”话说完她立即就后悔了,真是听了崔祯太多话,她也变得疑神疑鬼,那魏大人还能登门不成?她们家里都是女眷,有没有什么珍奇的贵重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无蜜不招彩蝶蜂。
林夫人想到这里安心许多,向管事妈妈扬了扬头:“不用理了,还是去打探消息吧!”
管事妈妈退下去,林夫人就将针线又捡了起来,宝瞳捡到只兔子,珠珠很是喜欢,没事就要抱在怀里,她做只稍大些的荷包,让珠珠装些草叶和菜干用来逗兔子。
管事前来禀告:“夫人,周三太太和二小姐来了。”
“将人迎去堂屋吧!”林夫人站起身,拂了拂衣裙,自从金塔寺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周家人,今天周家怎么会上门?
周如璋四处打量着怀远侯府这处小院子,看来她之前听到的传言没错,怀远侯府就快支撑不下去了,否则怎么会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说不得背地里全都靠定宁侯的接济度日。
不光是崔氏一族,就连姻亲都要依靠定宁侯,定宁侯还真是不易。
周如璋想到崔祯那威武英俊的模样,不禁心中一热,可惜的是定宁侯妻运不好,从前被长姐的名声牵连,现在还要面对一个病恹恹的张氏,大约都不知道有贤良淑德的妻室掌家是什么感觉。
让她嫁入崔家的话,她能保证从此之后定宁侯崔祯能顺风顺水,只要崔祯对她好,前面有两个定宁侯夫人又如何?
她也不是非要嫁给崔祯,她只是觉得崔祯实在太可怜了,这是周家欠崔祯的,应该有所补偿。
周如璋思量着进了堂屋,两个人刚刚落座,林夫人就进了门。
“夫人。”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立即上前行礼。
“太太今日怎么会来?”林夫人看向周三太太,她与周家人见面不多,但是自从上次金塔寺之后,她已经看出这对母女的心思,她就不明白了,一个好端端的大小姐上赶门的要与崔祯做妾?这样着急的自荐简直就是自贱。
“您还不知道?”周三太太面色一变,“定宁侯府没有送消息过来吗?”
林夫人有些怔愣:“没有啊,发生什么事了?”
周三太太显得有些失望,看来定宁侯府的太夫人和林夫人也没有她们想的那般亲近,她们这次来本想借林夫人的口传话给崔家,这种情形让她有些泄气……
虽然如此,话还得继续说下去,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到了太原府,不声不响地拿下了太原府同知,动用了私刑,将陆同知打得皮开肉绽,就剩下半口气,结果没有找到什么过错,就这样给放回来了。”
林夫人听得脊背发麻。
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在京中就打死过人,夫人也有所耳闻吧?”
林夫人颔首,不过都是以讹传讹,内情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林夫人想起来:“你说的太原府同知,是不是崔四太太的弟弟?”
周三太太点头眼睛中满是担忧:“魏大人接手了贼匪案,太原府衙上上下下都要听他的了,他还去崔氏族中带走了林太夫人身边的妈妈,要彻查崔家祖坟被烧之事。”
林夫人明白过来,这就是周三太太此行的目的,周三太太要替崔家说话,免得崔家被魏三爷抓住把柄。
周三太太叹口气:“城内不少流言蜚语说崔家苛责如珺,可我们都知道崔家的恩情,我家老夫人每次提及这件事,都要落泪,直说如珺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这时候我们周家若不站出来为崔家说话,委实心中难安。”
周如璋也跟着颔首。
林夫人没有立即说话,伸手端起茶来喝,或许是她怀孕情绪不稳,她对周三太太母女十分反感,周家想要攀上崔祯,又将周如珺拿出来利用,这吃相当真难看得很。
屋子里一时安静,气氛有些尴尬。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这林夫人是怎么回事,难道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怪不得怀远侯府会没落,怀远侯夫人分明就是块木头。
周三太太思量着也端起茶,茶碗刚凑到嘴边就听周如璋尖叫了一声。
周三太太立即皱眉看过去,只见周如璋站起身,将手里的五彩小盖钟丢在了矮桌上。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啊?”周如璋用帕子压住嘴唇,脸上都是厌恶和恶心,她刚才揭开盖钟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味儿有些奇怪,于是就垂眼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就吐出来。
那茶汤上竟然飘着几根草叶子,还有些腌臜东西。
林夫人身边的妈妈快步走过去看,看到小盖钟里的东西也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上好的龙井吗?谁在周二小姐碗里另添了料?
管事妈妈向门口看去,一只粉色的绣鞋向旁边缩了缩,可她还是认出来,那是大小姐。
“大小姐?”管事妈妈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只脚又向后退了半步。
管事妈妈松口气,真的是大小姐。
周三太太垂头看向自己的茶碗,虽然里面干干净净却也没有了品茶的兴致,听到林家管事的话,心中也明白过来,又是那个傻子在生事。
林夫人看着门口的轻声道:“珠珠,是不是你把草叶子丢进了茶碗里?”
“兔兔,兔兔……”顾明珠这次不再躲藏,起身指了指周如璋身边的茶碗。
周如璋漱了口,仍旧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这傻子还直说让她吐,她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让太太和三小姐见笑了,”林夫人向周三太太解释,“我家珠珠最近新养了兔子,大约觉得草叶是好东西。”
那傻子怎么每次都来害她,周如璋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周三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
周三太太道:“定是珠珠在跟你玩呢。”
周如璋眼睛发红,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揭了过去。
周三太太催促周如璋:“还愣着做什么?快过去陪珠珠。”
不但不能发作还要去陪笑脸,想一想崔祯……周如璋攥紧了帕子向门口走去,谁知刚走了两步,门口的身影突然一动,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跑过,坐在了林夫人旁边的椅子上。
周如璋僵在那里,好半天才回头去看,只见顾明珠晃动着两条腿,从盘子里拿桂花糕吃。
周如璋只好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身体里的一股怒气冲得她胸口发疼。
林夫人恐怕周三太太又再提方才的事,于是先开口道:“周三太太准备何时归京?”
“不急,”周三太太抿嘴笑,“这次来太原府,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这话本来不该说,但重病就得下猛药。
周三太太道:“我们看上了山西的两处庄子,准备买下来,原本也是想要求林太夫人掌掌眼,太夫人可是行家,那两个庄子又挨着太夫人的地……太夫人那块地据说风水不错,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顾明珠听到这里全都明白了,周三太太是在用财物引林太夫人垂青,林太夫人八成也喜欢周家买的那两处庄子,又加上风水宝地的说法,说不得能引起林太夫人的兴致,林太夫人若是想要周家让给她,就算跟周家过了交情。
为了一个崔祯,周家真是大费苦心。
不过,在这时候买庄子,而且是林太夫人那块地的旁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周家女眷来到太原府送线索本就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顾明珠正思量着,就听管事来禀告:“夫人,侯爷在京城请来的神医到了。”
林夫人脸上一喜,侯爷在书信里提起过,在京中遇到一位神医,好不容易才请到神医来给珠珠看病。
“快将先生请到内院,我这就带珠珠过去。”
林夫人正要与周三太太致歉,刚刚离开的管事却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夫……夫人……魏……魏大人递帖子登门了。”
“啊!”林夫人突然听到噩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魏家找上了门。
这不太可能啊,是不是弄错了。
林夫人将名帖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魏三爷的名字,还有盖着他的私印。
“不能见,”周三太太立即道,“夫人,您还是找个借口回绝了吧,万一那魏大人看到哪里不顺眼,随随便便就将人带走……可真是不得了。”谁也不想被无缘无故打个半死。
林夫人吞咽一口,她好像没有理由拒绝魏大人,而且那魏大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挡住的吧!
林夫人吩咐管事:“将人请来吧!”
魏元谌和孙郎中一前一后走进顾家,顾家的小院子静寂无声,谁也不敢抬起头去看那位魏大人。
魏元谌身上湛青色长袍一尘不染,面容如霜,目光幽深,身姿笔挺,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林夫人见到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怀远侯夫人。”魏元谌上前行了礼。
“魏大人。”林夫人立即还礼,请魏元谌屋子里落座。
等到下人端了茶上来,林夫人目光落在茶碗上,很想揭开盖子瞧一瞧,珠珠有没有在里面下料,珠珠可不能在魏大人面前调皮,顺顺利利将这位请出去才好。
“不知魏大人到顾家所为何事?”林夫人抿了抿嘴开口。
魏元谌看了看四周,瑞凤眼微闪:“我是为顾大小姐而来。” hf();
第四十二章 故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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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听到这话愣在那里,魏大人是来找珠珠的?这怎么可能?魏大人又不认识珠珠。
魏元谌神情淡然:“当日在金塔寺有凶徒意图加害顾大小姐,顾大小姐失手将那凶徒推下了山坡,自己也差点跟着掉下去,正好被我瞧见,我用一根绳索将顾大小姐带了上来。”
林夫人不禁惊诧,原来金塔寺的“另一个贼人”是魏元谌。
魏元谌接着道:“那时我暗中查案,不方便露面,看到顾家人找了过来就离开了。”
林夫人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珠珠腰间的确有一道痕迹,再看那魏元谌神情肃穆,不像是在撒谎,心中已经信了八分。
所以,魏大人于珠珠有救命之恩。
那么魏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林夫人道:“原来是魏大人救了珠珠,大人的救命之恩我们怀远侯府会铭记于心。”
魏元谌抬起头,一双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任何的波动:“无论是谁在那里都不会袖手旁观,也没什么恩情,怀远侯府不必记得此事。”
林夫人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幸好魏大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她生怕魏大人会借机提出什么要求,对怀远侯府的要求她能接受,但是不要牵扯到珠珠……
可方才为什么魏大人又说是为珠珠而来?
林夫人道:“大人今日登门与金塔寺的事有关?”
魏元谌端起茶碗:“有关这桩案子,我有几句话要问顾大小姐。”
林夫人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向门外看了看。
魏元谌揭开茶碗的盖子,不等林夫人开口径直道:“方才在门口我听到管事说话,有郎中来给顾大小姐诊治,夫人先让郎中去看诊,我会在这里等着。”
魏元谌话说得简洁且不容置疑,他整个人如同一座大山般立在这里,浑身上下散发的阵阵寒气,让人不敢随便去招惹。
林夫人微微皱眉,看魏元谌年纪不大,却怎会这般不动声色,仿佛全无感情,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怪不得皇上会用他来查案。
而且她方才只是心中一动,想及郎中上门的事,立即就被魏大人察觉了。
真是可怕。
林夫人站起身:“那魏大人先宽坐。”虽然不知魏元谌要问珠珠些什么话,但她能看出来,这人决定的事不能更改,与他硬碰硬不是解决的办法,更何况他还救过珠珠。
出了屋子林夫人松了口气,旁边的王妈妈也捂住胸口:“夫人真要让魏大人见大小姐?”她怎么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躲不过去,”林夫人道,“魏大人是朝廷派来查案的,说的那些话也合情合理,我们不宜与他起争执,反正珠珠也没做什么,一会儿我陪着珠珠也就是了。”很寻常的问话,遮遮掩掩反而让人误解。
王妈妈点点头。
林夫人道:“快去将大小姐叫过来吧,不要让先生等着。”
林夫人离开之后,魏元谌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碗上,茶汤十分清澈,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眼前出现的却是顾大小姐那憨憨的面容。
魏元谌想到这里,凤眼微微一扬,将茶碗放回了矮桌上,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前,顾家的院子立即映入眼帘。
小小的院落中一片宁静,假山石旁种了两棵花树,其中一棵的枝杈上挂着只草兔子,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顾大小姐的杰作,仿佛也颇为符合顾大小姐的身份和性情。
等到孙先生看过脉,他仔细看看那顾明珠,金塔寺的疑惑应该就能解了。
他会如此在意怀远侯府,是因为这桩案子是由怀远侯而起,如果从开始怀远侯就在故意布局,那么继续查下去,只会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之中,虽然眼下看起来,怀远侯这样做只是要为朝廷示警,但是这些年的明争暗斗让他不能不加倍小心。
太原府的案子查明了大半,现在他手中有了闫灏这颗棋子,只要好好用处就会有大收获,前提是他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才能谋算的足够周全。
……
顾明珠带着宝瞳欢快地走进林夫人屋子。
林夫人正在与孙郎中说话,听到声音笑着向顾明珠招手:“珠珠快过来。”
顾明珠向着林夫人走过去,也清楚了那个坐在林夫人对面的人。
那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顾明珠的手不禁微微有些发抖。
那是……师父。
分别了五年,不曾想到会在这一刻相见。
大牢内的一幕幕又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她跟在师父身边派药,听着师父讲医术、药理,师父是救了她的人,在她被恐惧和不安勒得喘不过气时,师父来到她身边,让她重新恢复了冷静,即便最终被杀,也走得十分从容。
成为了顾明珠之后,时光如同在她身上从来了一遍,她重获新生,活的开心、肆意,与昔日种种仿佛隔了一世却也像弹指一挥间,直到看见师父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这五年的时间是一点一点走过的。
师父鬓间已见白发,脸上有了几道很深的皱纹。
师父老了。
不知这五年过得好不好?她也曾在京中打听师父的消息,只知道在大牢里治疗疫病的孙郎中,在周如珺死了之后就离开了京城,她的死必然影响到了师父,师父是的那么期望她能活下来。
五年过去了,师父是否已经从那件事中走了出来,专心于他的医术?希望师父这样,不要被任何事卷入其中,只做他想做之事。
林夫人将顾明珠拉过来做好:“珠珠别怕,就像往常一样,看好之后母亲给你做甜糕吃。”
顾明珠乖巧地点头,让林夫人将她的手放在诊枕上。
孙郎中将手搭在顾明珠手腕上,开始仔细地诊脉。
顾明珠望着孙郎中,师父专心致志的神情与五年前没有差别,师父只想治病救人,当年却为了救她用了些小手段,让大牢里的疫病始终不消,她开始并不知晓,随着后来的派药渐渐察觉到了蹊跷。
她虽然怕死,更不想让无辜人被她牵累,于是侧面劝说师父,总算没有酿成大错。
医者不该被人所用,尤其是师父这样的医者。
她很想与师父相认,但不是现在,不能让师父再卷入纷争之中。
顾明珠平复好情绪,却看到孙郎中微微皱了皱眉,她心中顿时一颤,师父总不会从脉象上就能看出她是在装傻吧?
孙郎中仔细地看向眼前的少女,目光稍显的有些呆滞,正在摆弄手里的荷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外面一切都与她无关。
顾大小姐的病怎么与怀远侯告诉他的情况有些不同呢。
孙郎中看向林夫人:“夫人身边可带着近年来顾大小姐用过的药方?”
“都有,”林夫人道,“我这就拿给先生。”珠珠总会生病,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些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郎中用药都会看一眼既往用过的药方,这本是寻常事,顾大小姐的药方不知被多少郎中来来回回翻看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顾明珠就是莫名地有些紧张。
尤其是那魏大人还在顾家做客,有半点端倪都会被他察觉。
魏大人到底来做什么?金塔寺的事一直让他疑心未消,还真是个长情之人。
现在案情有了进展,他想看清怀远侯府的立场,于是前来探查她有无异样。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早些看完,早些出门。
顾明珠开始在锦杌上动来动去,一副不耐的模样。
“好了,好了,”林夫人道,“马上就好了。”
等到孙郎中松开了手,顾明珠立即像小燕子一样飞了出去。
走,去找那阿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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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属于强强联手,相爱相斗,真骗装傻,人物技能AX。
就看他们怎么冲撞起来吧~
最后叨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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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相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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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院子里静寂无声。
魏元谌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路,仿佛生怕惊动什么,显然是有东西在附近活动。
方才他支开了林夫人,就是准备要自行查看顾家的情形,从礼数上讲有些不妥,但他又非是来顾家做客,查案本就不需要这些约束。
魏元谌撩开帘子走出去。
顾家这处院子不大,沿着青石板路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几个人影,跑在最前面的少女忽然向前一扑,几个丫鬟立即跑过去查看。
“没扑住,跑了。”
“在那里,在那里……”
“嘘,听声音。”
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促织的鸣叫声,所有人再次变得蹑手蹑脚,全都盯着少女的动作。
少女撩起了裙子,全神贯注地望着草丛,她一直追赶着的促织就停在不远处,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身体向前倾,五指并拢弯起,对着促织就叩了过去。
她的手还没落下,却不知从那里伸出了有一只脚,从半空中截胡,结结实实地踩中了那促织。
少女立即瞪圆了眼睛,本来自然而然弯起的嘴角顿时垂下来,那欢喜的表情去得无影无踪。
两只纤细手重重地落在那只脚上,用尽力气去推拉,却挪动不得半分。
受了挫的少女就如同一个生气的小豹子,浑身的汗毛都支棱起来,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向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这一扑顾明珠用尽了全力,女孩子体弱,加上不会拳脚功夫,很难让男子吃亏,容娘子曾教她几个法子,其中一个就是跳起来去撞人下颌。
在大舟上时,她曾撞到过,也算是轻车熟路。
略微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该是得了手。
在画舫上就被他拿走了字条,泅水离开时又被他挡住了去路,今日他来到顾家也没安好心,去踩草丛里的促织也是要试探她的反应。
可这里不再是金塔寺,也不是画舫湖上,而是顾家,她的地方,让他再占了上风,她心中定然不痛快。
而且为了这样的试探不要三番两次地发生,这次就给它坐实。
“呜~”撞过之后,顾明珠立即亮嗓大哭起来。
她就不信,魏大人能当着顾家人的面对她动手,动了手也没关系,以后魏大人只怕没脸再登门了。
无论他怎么选,她的目的都能达到。
魏元谌也是眉头一皱。
眼前顾大小姐这纤弱的小身板,却每次都爆发出让人不容小觑的力气,这次的声音比在金塔寺更要刺耳。
余音仍在耳边回旋,手臂上忽然一疼,就像是被细细的鱼钩挂住,他低头看过去,顾大小姐一口咬在了上面。
大家闺秀显然不会这样张牙舞爪地对付一个外男,就算自身的名节不要了,八成也拉不下这个脸。
顾大小姐不客气地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可言,如果不是两个人力气相差太过悬殊,顾大小姐的目的定然是将他扑倒,骑在他身上捶打。
顾家下人的脸上满是慌乱和紧张,没有太过惊诧、意外,显然他们觉得这是顾大小姐正常的反应。
侧面证实了顾大小姐平日里在家中就是如此。
魏元谌想要将顾明珠拉扯到一旁,挣脱了两下竟然被她咬得太紧没能脱身,如果在金塔寺,他手上早就运了力道,现在竟然一时奈何不得她,别看现在那些顾家下人一个个都畏畏缩缩,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敢到前面来,若吃亏的是顾大小姐,顾家下人立即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魏元谌再次去看顾明珠的眼睛,双眸无神,目光中透着几分呆滞,明显异于常人。
真像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他就在欺负这个小孩子。
管事妈妈终于走上前拉住顾明珠:“大小姐,虫儿在那边,我亲眼瞧见跳到那边去了。”
“真的,大小姐,您仔细听听。”
“是促织没错。”
管事妈妈喊了一声,本来不知所措的顾家下人也跟着喊叫起来。
管事妈妈哭的心都有了,真是不得了,顾大小姐对魏大人又踢又踹,还咬了一口。
这算不算是摸了老虎的屁股?
趁着老虎还没发威,赶紧把大小姐骗下来带走。
顾明珠终于松开了嘴,顺着管事妈妈手指的方向看去。
“大小姐是有虫儿在叫呢。”宝瞳也跟着道。
顾明珠止住了哽咽,这顿哭来得快去得也快,脸上还有泪水没有滑落到下颌,顾大小姐的天气已经放晴了。
草丛中传来了虫鸣声。
此时是秋天,园子里自然不会只有一只促织,顾大小姐立即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转身向那虫儿鸣叫的地方靠去。
管事妈妈看着这一幕,顿时松懈下来,不知不觉中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大小姐真要是不依不饶,最终该如何收场?
宝瞳跟在顾明珠身后,心中欢快无比,那魏大人怎么能及得上她家小姐,方才大小姐那一撞,一咬应该会很疼吧?
送上门来的肥肉,大小姐可不会客气。
“魏大人,真是对不住。”管事妈妈已经开始赔礼,“我家大小姐的脾性就是这样,她是无心的,要不然……家中正好有郎中,让郎中看看您胳膊上的伤?”
魏元谌挥袖拒绝。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笑声,然后是顾家下人的喊叫:“抓住了,抓住了。”
魏元谌抬起脚,那在杂草缝隙中苟活的促织被他踩断了一条腿,此时发现重获自由,立即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也许真是他多想了,这些年查案,让他整个人变得十分敏感,遇到线索绝不肯轻易下定论。
顾大小姐的确很可疑,但怀远侯也完全没有必要让长女假装痴傻,既然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有发现端倪,对于顾大小姐的猜测应该可以先放一放。
魏元谌想到这里就准备离开。
顾大小姐已经将促织装进了罐子,欢欢喜喜地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样东西抱在怀里,魏元谌远远地看到了一团黑色。
“魏大人。”林夫人听到消息立即赶过来,她才刚刚和珠珠分开一会儿,珠珠就惹上了那凶神,她知道这是珠珠本色,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惹祸。
林夫人忙解释:“珠珠就是小孩子性子,平日里养兔子、斗蛐蛐儿,不小心冲撞到了魏大人,还请多多见谅。”
林夫人说着吩咐管事妈妈:“将珠珠喊过来给魏大人赔礼。”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就要去喊人。
“不用了,”魏元谌淡淡拒绝,“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不等林夫人说话,魏元谌抬脚向外走去。
转眼就已经走到了垂花门。
“顾大小姐方才还将草叶子丢进了我家小姐的茶碗里,这是将我家姑娘当成了她养的兔子。”
“我家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低语声传入魏元谌的耳朵。
兔子?
他想到顾明珠怀中那团黑色。
林夫人的话还在耳边:“珠珠就是小孩子性子,平日里养兔子、斗蛐蛐儿……”
魏元谌立即停下了脚步。
林夫人刚要唤珠珠跟她一起回房中,就看到管事妈妈向这边跑来,紧接着她就看到魏元谌的身影。
他怎么又回来了,林夫人不禁一怔,正要迎上前说话,魏元谌已经走到了顾明珠背后。
顾明珠蹲在地上,仔细地抚摸着元宵,看到魏元谌时她也颇为惊讶。
这人怎会去而复返了?
这次他就静静地立在她旁边不声不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顾明珠站起来,不经意地转身,手一扬,掌心中元宵刚刚褪掉的兔子毛,全都随风撒在了魏元谌脸上。 hf();
第四十四章 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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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扬扬的兔子毛,如同三月里的柳絮,随意就能挂在脸上。
但柳絮是洁白的,眼前这兔子毛,连同它的主人一样,是黑的。
那地上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上前,腿上的伤还没好,烧焦的毛发却长出了许多,比他在崔家祖坟看到的时候肥了一圈。
可以下锅烹了。
魏元谌抬起手将脸上的兔子毛拂开,事与愿违,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立即沾上了他的身,四散得无处不在。
眼前的少女依旧微笑着,阳光下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大大的眼眸中是不更事的茫然。
嘴唇微微翘着,神情中带着几分娇憨,让她显得更加纯然无暇,猝不及防地面对这张脸孔,就如同不经意间突然瞧见了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任谁都不会起防备之心。
谁能想到这样洁白的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黑心。
金塔寺的“不小心”伤人自保,喂养了一只断了腿被火烧焦毛的黑兔子,世上果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每次让他在一个傻女身上发现端倪。
就在刚刚,他差点就觉得顾大小姐表里如一,没有什么可探查的,立即地他就被打了一巴掌,狠狠地撞在了顾大小姐设好的铜墙铁壁上,他仿佛能听到来自顾大小姐发自内心的清脆笑声。
将他耍得团团转,真的很好笑吧?
哭闹、踢打、撕咬。
听不懂他的话?
魏元谌向前走了一步,顾明珠好似没有察觉到危险,依旧站在那里对着阳光看手中的兔毛。
顾大小姐与那医婆是什么关系?
那遮遮掩掩说什么也不肯露面的医婆,狡黠如狐狸,这一点如今体会来有些熟悉,岂非与眼前的顾大小姐举动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顾大小姐认识那医婆,还是顾家找了个坊间好手来教女儿。
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有关联。
医婆和聂忱那些坊间人他本不愿用,只因为对他们还存有疑心,那些人秘密查案片叶不沾身,即便出了事也找不到他们身上去。
现在他倒可以换换方式,顾家八成与那些人牵扯很深,话句话说,更有可能就是受顾家驱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找到了庙门他也不用再客气。
顾明珠心中有些忐忑,总觉得魏大人去而复返不简单,安静的气氛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危险。
幸好她早就适应了顾明珠的身份,思量时外表也让人看不出端倪,她也十分佩服魏大人,满脸兔子毛还能如此冷静地看着她。
殊不知他那白净的脸孔上,凭空多几根毛发,就像个变身有瑕疵的兔子精。
被这样的人盯上,感觉不会舒坦,只要有半点马脚被抓住,不管披了几层皮,都会被剥下来。
在永安巷、金塔寺和画舫上,她已经亲身体验过魏大人的缜密和聪明,任谁都不想在这样的人脑子里占据太大的位置,时时刻刻与他见招拆招很辛苦。
“魏大人,”林夫人到了跟前,“这怎么好,珠珠太不懂事了。”
林夫人嘴里埋怨着,却一把将顾明珠拉到身后,一副老母鸡护仔的模样:“我定然回去好好训斥她。”
训斥?
哄着给饴果吃吧?
魏元谌心中冷笑,脸上不动声色:“我想起有件事还没问顾大小姐。”
原来这就是他回来的原因。
魏元谌淡淡地道:“顾大小姐还记不记得在金塔寺曾有僧人拦着你,不想让你上山?”
林夫人没听过这一节,她转头看向女儿。
顾明珠无需演,因为根本没有这一段,眼前这位魏大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欺负她是个傻女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见顾明珠没有反应,林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在金塔寺除了那凶徒和魏大人之外还有别人?”她之前竟然没有半点觉察,想一想就觉得凶险。
魏元谌道:“顾大小姐刚刚从禅房里出来就有僧人迎了上来,试图阻拦顾大小姐,后来不知为何匆匆离开了,我在山坡上目睹凶徒欲加害顾大小姐之后,就让人去仔细探查,却没有在金塔寺中找到那僧人的行踪,叫来僧众问话,都说金塔寺上没有一个面目丑陋的僧人。
若说那阻拦的僧人与凶徒乃是同路,为何他没有向顾大小姐动手?反而阻止顾大小姐只身前往僻静处,这桩事令我一直不解,于是前来顾家问询。”
顾明珠收到聂忱送来的消息,知道提醒紫鸢的人就是当年“坠崖而亡”的闫灏,那闫灏被人所救脸却毁了,魏元谌提及示警僧人“面目丑陋”就是故意引着别人想起闫灏。
昨夜魏元谌刻意向太原府衙隐瞒了闫灏的存在,在外面人看来就像魏元谌根本没有抓到闫灏,所以魏元谌下一步是准备将闫灏放回去,引出闫灏背后那条大鱼。
在顾家放出这样的消息,也是告诉那条大鱼,他已经盯上了闫灏,接下来那条大鱼要做的事就是将一切恶行都推到闫灏身上,然后伺机除掉闫灏一了百了,就像当年王知府的死一样,就此结案。
魏元谌先一步设下大网,准备做最后的黄雀。
这计谋极好,应该很快就能了结案子。
也让她发现魏大人果然无所不用其极,连一个傻女都要拿来做棋子。
魏元谌说完话,忽然皱起眉头喊了一句:“谁。”声音刚从嘴里喊出,手里的东西就已经弹了出去。
“哎呦。”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身影向后踉跄地摔了出去,然后是女子吃痛的“嘤咛”声。
所有人向声音处看去,只见周家的管事妈妈捂着腿大声哀嚎,周如璋也被管事妈妈突然后退的身子撞摔在地上。
一主一仆看起来好不狼狈。
周如璋眼中含泪,求助地看向林夫人:“我见夫人和珠珠迟迟不来,就带着人在园子里走动,看到林夫人刚要去请安……魏……魏大人却来了,我不敢上前打扰就在这边等着,没想到……”
周如璋没有继续说下去,任谁都能看出她带着管事妈妈在这里偷听,这般说法无非就是给自己留些颜面。
周如璋心中懊悔不已,她不该好奇那位魏大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带着人偷偷摸摸地向这边靠近。
走过来之后又发现魏大人的相貌十分英俊,于是想要多看两眼,没想到会被人察觉。
那魏大人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不知丢出个什么东西,打得白妈妈右腿鲜血直流。
周如璋看着白妈妈的惨状心中有些慌张,魏大人心狠手辣的名声立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正胡乱地思量着,发现魏大人向这边走过来,一个大大的阴影将她牢牢地笼罩在其中。 hf();
第四十五章 吃瓜 龟仙人盟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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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璋瑟瑟发抖,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偷听只是件小事,而且她是内宅女眷,魏大人应该不会将她怎么样吧?
“魏大人……”周如璋声音发颤。
“听到了吗?”
那语调如同冬日冰雪。
周如璋的舌头打结:“没……没……什么都没听到。”
“那就留在这里仔细听一听。”
周如璋连抬起头看魏大人的勇气都没有,方才她是怎么被迷了心,觉得魏大人的相貌十分难得,非要凑过来看个仔细。
都怪顾明珠,她听说魏大人被顾明珠缠着又踢又打也没有发怒,应该没有传言的那么心狠手辣,这才会疏忽大意。
“顾大小姐在金塔寺出事的时候,你也在寺中吧?”
听到魏元谌的问话,周如璋心里一沉,难道魏大人怀疑她?
周如璋道:“我在,我母亲也在,还有许多女眷。”
魏元谌接着问:“我看案宗,是你陪着顾大小姐去了禅房,到了禅房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提起这件事,林夫人面色有些难看,当时周三太太让周如璋陪着珠珠去更衣,周如璋将珠珠丢在禅房之后就离开了,珠珠出了事,周如璋假意来关切,当着众人面说珠珠被人搂抱……
对了,要不是魏大人提及这件事她倒忘记了,到底这位魏大人有没有对她的珠珠动手动脚。
“我,”周如璋不敢扯谎,“我去与几位小姐说话,之后就听说珠珠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魏元谌接着问:“你没瞧见一个面容丑陋的僧人吗?”
“没……没有,”周如璋说着去看地上的白妈妈,“白妈妈与我在一起,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白妈妈你说是不是?”
白妈妈疼得脸色苍白,那里还顾得上这些,只能连连点头。
周如璋紧紧地攥着帕子,她还跪坐在地上,没有人上前来搀扶,她今日是受尽了屈辱,想着她就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魏元谌冷冷地望着周如璋,一心想要攀上崔家不惜利用自己死去的姐姐,这位周二小姐当真令人厌恶的很。
“劳烦怀远侯夫人将周家这奴婢送去门外,我的护卫自会将她押去府衙候审。”魏元谌面无表情地道。
听到候审两个字,周如璋瞪大了眼睛,她是来偷听秘密的,不是送来给魏大人审问的。
白妈妈也哭天抢地地喊起来:“小姐救奴婢啊,奴婢什么都没做,为何要下大牢,大人饶命……大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如璋想要为自家奴婢说句话,抬起头看到魏元谌那凌厉的目光立即闭上了嘴。
魏元谌道:“苦主出事前与苦主在一起的人最有嫌疑。”
周如璋眼看着白妈妈被拖走,想要阻拦却空张嘴说不出话,到底是怎么了?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魏大人,”周如璋好不容易才有力气张嘴,“您看在我姐夫的份上,放了白妈妈,我姐夫,我姐夫就是定宁侯崔祯,大周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不知为何,周如璋说完这话之后,觉得身上更加冷了,幸好周三太太得知消息带着人及时赶到,否则周如璋下一刻就要瘫软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周三太太上前拉起周如璋的手。
周如璋扑进母亲怀里哭泣。
魏元谌的目光从周家人身上掠过,所到之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周三太太心中冰凉,却还是佯装镇定:“魏三爷可还记得我?我们五年前就见过,当时我也从金陵归京,半路上马车坏了,还好遇到魏三爷帮忙,魏三爷不仅帮我修好了车,还送来饭食,最后护着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
周三太太记得很清楚,她还动了心思,想着若是能与魏家结亲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那么一个温润良善的魏三公子,配给如璋刚刚好。
没想到回京不久魏家就出了事,她怕被魏家牵连,就将这件事烂在了心里,现在这时候她也不得不动用这个脸面。
顾明珠听到周三太太这话,也想起了这件往事,当年周三太太从金陵归京后,在祖母面前提及了一位年轻才俊。
说那人谦谦有礼,待人接物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出身富贵却没半点架子,无论谁看了他都会心生欢喜,多亏这路上有那后生帮忙,他们才能顺顺利利到了京城,还说要请那后生到周家来做客。
不过当时周家急着操持与崔家结亲之事,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难道周三太太说的那个后生就是魏三爷?
那还真让人惊诧。
顾明珠觉得她可能一不留神吃了个瓜。
方才她就觉得魏大人在面对周家人时更加冷漠无情。
莫非当年周三太太向魏大人许诺了什么,后来发现魏家被牵连进了谋反案,于是转脸反悔。
魏大人的怨气由此而生?
顾明珠将目光落在周如璋脸上,精明的魏大人该不会看上周如璋,可五年前的魏大人还是个少年郎,谁稚嫩时没做过一两件荒唐事。
现在魏大人看透了周家,当年的恩情只怕全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愤恨,周三太太此时提及这话,不是在为周家说情,而是在揭魏大人的伤疤。
魏元谌下颌绷起,目光变得阴沉无比:“周三太太是在向本官说情,希望本官网开一面,包庇周家?”
包庇这样的罪名怎么能落在周家。
“不……不……”周三太太忙道,“我不是……魏大人误会了。”
“最好没有。”
魏元谌阴森的声音传来。
周三太太吞咽一口,几乎不敢喘息。
魏元谌回过神来,发现顾大小姐早就带着下人在一旁玩起了草叶子。
顾明珠抬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魏元谌,她怎么觉得魏大人的脸有些微红,红得有些不太正常,而且红得不太匀称,似是一片片的……
该不会因为兔子毛生了藓症吧?
顾明珠抱起了地上的元宵,带着宝瞳向园子深处跑去,以防一会儿魏大人发怒来残害无辜。
带走了周家管事妈妈,魏元谌再次转身向外走去。
林夫人命管事去相送,希望魏大人这次走得干净不要再回来了。
魏元谌出了顾家的院子,迎面就看到了冯安平,冯安平手中拿着各种小玩意儿,正兴冲冲地往顾家走,见到魏元谌不禁一怔,躬身行礼:“魏大人。”
冯安平看了看魏元谌身后的顾家大门:“魏大人是来问案吧?”
魏元谌没有说话,冯安平扬了扬手中的物件儿:“知府大人让我们回来歇息一会儿,我路过杂货铺,正好看到这些东西,就买来哄哄表妹。”
不知是他哄表妹,还是表妹哄他,魏元谌不动声色,接过缰绳立即翻身上马。
“魏大人,”冯安平忽然道,“您的脸怎会这般红?像是起了桃花藓……可现在这个季节它没有桃花啊!”
被冯安平这样一说,魏元谌忽然觉得脸上很痒,他不禁用手臂去擦了擦,却不但没能止痒,反而更加难受。
魏元谌看向手背,几根兔毛还黏在上面不肯离开,他看一眼顾家大门。
不急,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初九安排好闫灏一路赶到顾家,气还没喘匀,就听三爷吩咐:“将聂忱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他要吩咐聂忱给顾大小姐传话,他们的戏还没唱完呢。 hf();
第四十六章 亲疏 感谢云月相憩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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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一路回到院子里,进门就吩咐打水冲凉。
三爷素来喜欢洁净,不过大白天的冲凉还是不常见,护卫上前来道:“厨房里在烧热水,三爷稍等片刻。”他们来太原查案,不宜带太多人手,于是这院子里没有小厮,都是舞刀弄枪的男人,跟三爷久了,他们兄弟被逼的一日三餐可以做得,但没有人想着让厨房灶膛一直有火。
三爷这样突然要水,他们就没法操持了。
“不用了,”魏元谌道,“打冷水过来。”
护卫应了一声,果然送来了几桶冷水。
刚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渗凉,魏元谌舀了一勺泼在脸上,这一路回来身上的兔子毛已经基本都掉了,但脸上的热痒却越来越严重,这样被冰一下,仿佛解了不少燥气,舒坦了些。
几桶水冲下去仍旧不爽利。
“再打一桶来。”魏元谌吩咐。
护卫应了一声:“三爷少用些,入秋了寒气伤身。”
又是一桶水浇下,护卫看着这样的情形忍不住跟着打哆嗦。
魏元谌穿上衣服走出来,刚刚坐下抿了口茶,立即又觉得不舒服了,这次仿佛沿着脸颊一直到了胸口处。
“再去打水。”魏元谌起身又进了隔间。
初九回来的时候,魏元谌已经是第三次冲凉。
“三爷不太对,”护卫向初九道,“你还是去瞧瞧吧。”
初九快步进了门,魏元谌已经擦了身穿好了裤子,初九忙上前服侍着穿亵衣,目光往魏元谌身上一瞧,初九不禁一愣。
三爷那白净的脸颊和脖颈上起了一片片红疹,右臂上还有两排清晰的牙印。
“三爷,您这是遭了大罪啊!顾家将您怎么了?”
三爷不是去顾家审人的吗?怎么倒像是被人审了。
魏元谌也没想到他会因为沾了些兔毛起这样的红疹,等一会儿孙先生回来用些药大约就会好了。
说起来孙先生怎么在顾家这么久,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穿好衣服,魏元谌径直去了书房。
“闫灏那边怎么样?”魏元谌问向初九。
初九立即道:“闫灏说都听三爷您的安排,会帮三爷抓住那江先生,我看那闫灏已经没有了要挣扎的意思,自己将所有事都说了,我已经让书吏都写了下来。”
初九将文书递给魏元谌。
初九道:“公子,这边的案子是不是要了结了?”只要抓住那江先生,找到江先生的主子,这案子就算坐实了,人证物证俱在谁都无法狡辩。
魏元谌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份文书,现在闫灏始终不露面,江先生那些人应该已经着急了。
魏元谌吩咐道:“让人继续在湖边附近搜索,让江先生以为我们还没有抓到闫灏,别忘了带着陆慎之前去。”
陆慎之知晓当年“珍珠大盗”案,带着陆慎之那些人就会更加惊慌。
吩咐完了,魏元谌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然后揪起领口摩挲着脖颈,眉头跟着微微皱起。
初九还是第一次看到三爷如此。
“看什么?”魏元谌眯起眼睛,脸上带了几分威慑的神情,不过配一张长着红疹的脸,就让人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初九缩了缩脖子。
“孙先生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护卫的声音,初九忙向外面跑去:“我去接孙先生。”
孙先生在顾家用过了饭才离开,要不是他一再说还有病患要诊治,顾家还想留他住一晚明日再走,好好为顾大小姐诊治清楚,林夫人真是一片慈母之心,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却也是个良善的孩子。
“我没有直接过来,先去街面上的药堂看了看。”每次与魏三爷见面都是如此,先要去街面上走一圈,再来到相会之地,生怕被人盯上,其实他无所谓,只是魏三爷怕朝堂动荡会牵连到他。
孙先生边说边走进屋子,抬眼看到书桌旁的魏元谌不禁一怔:“三爷你这是怎么了?”
初九悄悄地靠过来,生怕听漏了其中细节,当听到魏元谌说“兔毛”时,初九差点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
能向三爷脸上丢兔毛,顾大小姐是头一份。
“我用些药涂抹上,很快就能好了,不过三爷还要控制一下,尽量不要去抓挠。”
孙先生配好了药,仔细地在红疹的地方涂抹,虽说问题不大,但魏三爷颇显得有些狼狈。
孙先生笑着道:“顾大小姐还真是个孩子,三爷跟她恼不得。”他对顾大小姐印象很好,方才在顾家用饭,顾大小姐端点心和蜜饯给他,宛如他家中的小辈,那对他亲切又关心的样子竟然让他想到了如珺。
孙先生目光微远,如珺心思温厚,那么好的孩子可惜了,说到底还是周家太过可恨,他还以为周老夫人很心疼如珺,如果能及得上林夫人半分如珺也不会死。
孙先生忍不住暗自叹息,这么想来如珺和顾大小姐一个沉稳,一个活泼,明明那般不同,他怎么会觉得相似呢?
魏元谌看向孙先生:“先生觉得顾大小姐如何?”
“很乖顺,”孙先生想一想看向魏元谌,“比三爷好。”
魏元谌蹙眉。
孙先生道:“三爷不要不爱听,三爷年纪轻轻暮气沉沉不好,顾大小姐自由自在情绪都写在脸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看着她让人甚是欣慰,如果有机会三爷可多去顾家,看着那位顾大小姐,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魏元谌面容冰冷,让他多去顾家?要不是为了办案,他不会去理睬顾大小姐是否在装傻,更不用说登门拜访。
案子了结之后,他不会再去顾家看戏。
初九看了看孙先生又看了看自家三爷。
都是去了趟顾家,怎么情况这般不同,一个如此狼狈,一个赞不绝口,难道顾家待客还有亲疏不成?
“三爷这样下去不好,不说别的先要坏了身子。”
孙郎中点到为止不再深说,劝了这么多年都没起色,也只能盼着魏三爷自己想开了:“三爷想问顾大小姐的病有没有问题?”
孙郎中思量片刻,十分肯定地点头:“有问题。”
魏元谌没有说话,等着孙郎中继续说下去。
孙郎中道:“先不说顾大小姐的痴傻症,痴傻症本就没有切实有效的药方可用,顾大小姐还有血虚等症,顾大小姐曾因此病常年无法下床走动,近几年才算逐渐痊愈,我们先说这个病症。
我看了顾大小姐用过的药方,近五年来,顾大小姐的脉象与药方有些出入。
将药方和脉案比照来看,就会发现顾大小姐的病情好转的太快了,要么是记录的脉案有误,要么是顾大小姐用过其他药方。”
孙郎中说完又再补充了一句:“顾大小姐这病症我孙家一脉最为擅长,如果让我在那些药方上稍作改动,就能达到这个结果,可是我没有给顾大小姐看过病,我的徒弟应该也不曾来过侯府,也许坊间还有其他郎中也有这样的本事。” hf();
第四十七章 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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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仔细思量孙郎中的话。
“能将顾大小姐的病治好是好事,如果有名医献方,顾家收着就是了,何必专门弄些假药方保存起来。”
孙郎中点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而且怀远侯夫人十分在意女儿的病,每次都将脉案和药方整理的清清楚楚,连看诊郎中的姓名都记得。
怀远侯夫人盼着顾大小姐病好起来,给顾大小姐治病的人也是要顾大小姐康健,按理说这里没有矛盾,何必瞒着顾家人呢?”
魏元谌道:“有一个人在不惊动顾家人的情形下,偷偷摸摸治好了顾大小姐的血虚症,这个人必须要在顾大小姐身边,能够经常探查顾大小姐的病情,根据脉案修改药方,而且这样一做就是好几年。”
数年不被任何人质疑,就连如此关切女儿的怀远侯夫人都不知道,这个人还真是厉害。
魏元谌回想起顾家内宅的情形,下人仔细照顾着顾大小姐,林夫人脾气温和,看起来十分平静,深究起来却藏着许多的秘密。
这些秘密又都多多少少会牵扯一个人,那就是顾大小姐,而且顾大小姐卷入这些秘密中,没有遇到危险反而因此获利。
金塔寺凶徒为她所伤。
诡计多端的医婆与她有关。
郎中换药方又是为了治好她的病。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想想她那口尖牙利齿,以及坚硬无比的头顶,在他面前混不吝的模样,转眼就能雨过天晴露出天真的笑容。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装给人看的,那么她的心机可想而知,有这份心机在,不可能让人在她眼皮底下换了药方。
除非顾大小姐对此心知肚明。
这样推论的话,顾大小姐瞒着父母,偷偷用那人的药治病是为什么?
那人的身份不能公开?还是她有不能向外人道的秘密。
魏元谌想到那只黑色的兔子:“您说给顾大小姐用药的会不会是坊间的郎中?比如医婆……”
孙郎中斩钉截铁地摇头:“坊间的医婆做不到这些,她们毕竟不识字,听到的药理都是道听途说,除非她根本就不是那些坊间给人看症的医婆,能看医书,学药理,跟过正经的郎中学医书,知晓一些不外传的药方。”
孙郎中说完这话,又想起早些时候看到的药箱:“这些人不一定就资质不佳,只是没机会拜师修习医术罢了,我在你房里看到的那药箱,那医婆就资质不凡,寻常医婆远远不及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个医婆,魏元谌端起茶来喝,耳边响起周家人抱怨顾明珠的话:“顾大小姐方才还将草叶子丢进了我家小姐的茶碗里,这是将我家姑娘当成了她养的兔子。”
将草叶丢在茶碗里,这种捉弄人的手段令人不齿。
魏元谌目光再次落在自己手里的茶碗上,他下意识地想揭开茶碗盖子瞧一瞧。
这是他家中,自然不可能被顾大小姐动什么手脚,他不用去查看。
孙郎中道:“这茶很不错啊。”
魏元谌自然而然地揭开了茶碗盖子,淡定自若地抿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很不错。”
放下茶碗,魏元谌又想起来:“既然顾大小姐的血虚症已经好了,顾家请您来是为了痴傻病?”
孙郎中摇摇头:“顾家知道痴傻病大约治不好,也没抱什么期望,就是怕顾大小姐的血虚不能除根,听说顾大小姐动辄就会引发旧疾,常常会因此乏力要睡上一整日。”
魏元谌眯起眼睛:“先生可看出了症结所在?”
孙郎中道:“顾大小姐的脉象和缓,力度适中,有神又根,血虚症已经痊愈了,加上她平日里总会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也算锻炼了体魄,比寻常的内宅女子还要康健,这样嗜睡恐怕还是与她的痴傻病有关。”
是吗?魏元谌将茶碗放回桌子上,他小时候也以安静读书为由,避开人偷偷地上树掏鸟,只要洗干净手,穿上整洁的袍子,清清爽爽地站在人前,谁又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三爷,聂忱来了。”初九进门禀告。
来的刚刚好,魏元谌道:“带他去书房吧!”
……
聂忱大约能猜出魏大人叫他来做什么。
这桩案子抓住闫灏不能了结,长老爷也是知晓这个,所以才会提前有所安排。
魏元谌走进了门。
聂忱立即上前行礼,抬头间发现魏大人今天有些不同,那张亘古不变的冷脸上抹了许多黑黄色的东西。
好像昨天晚上魏大人从湖中出来就是这般,脸上黄一块白一块。
若非特殊嗜好的话,该不会有什么病症吧?会不会传人?
聂忱有意向后退了半步,他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爱护的。
初九将一张舆图在桌子上铺开,聂忱走过去低头查看。
“我要抓人了,”魏元谌道,“那些在山中开铁山的人都要拿下,还有闫灏说的江先生,抓了他们之后,就要整饬附近的贼匪。”
聂忱听到这里不由地抬起头来。
魏元谌道:“你既然常年做侦探之事,该熟读大周律例,得人财物者便是贼匪,不管得手几次,抢的又是谁。”
聂忱抿起嘴唇,半晌才道:“可他们若是被人逼迫……”
“那自然可以酌情处置,”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但必须能保证他们不会趁乱行事,否则一旦与朝廷有所冲突,谁也说不清楚。”
聂忱吞咽一口,魏大人的意思好像知道了那些民众如今在何处,而且魏大人说的没错,只要朝廷动手,那些民众就会前去救人。
魏元谌看着聂忱的表情冷冷地道:“救人还是杀人一念之间,就像当年的‘珍珠大盗’定没想过,因为他的举动葬送了那么多条性命。”
聂忱沉默半晌才道:“那些民众是我们劝回去的,我知道他们不相信府衙,所以让人先府衙一步去劝说。”
魏元谌道:“光靠你一言,他们肯听?”
聂忱舔了舔嘴唇:“不会,吕光他们一心救人不会随意放弃,而且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只相信自己。”
魏元谌目光微深:“你用了什么法子?”
聂忱抬起头:“我……冒充了‘珍珠大盗’。”
初九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屋子里一片安静,魏元谌的脸在烛火下明灭不定。
“我让人去找到他们,跟他们说,‘珍珠大盗’回来了,会让当年之事真相大白,还会帮他们脱离险境,”聂忱道,“他们开始不肯相信,直到我给他们看了一样东西,几串铜钱和一把稻种,‘珍珠大盗’当年曾将这些东西送给他们,帮他们渡过难关。
昨晚画舫上出事后,他们现在定然相信我说的都是实情。”
魏元谌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你很了解珍珠大盗。”
聂忱面色坚定:“为了引出当年那些人,查明案子真相,为我师父和无辜的人伸冤,我查了许多年,对这些细节鲜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过故弄玄虚用这身份来查案,如果‘珍珠大盗’没死,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发现‘珍珠大盗’回来了,定然会有所举动。
我还买下一间铺子,化名长老爷,就是为这件事做准备。
没想到大人来太原府查案,案情也很快有了进展,我那些准备现在看来都是无用了。”
聂忱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仿佛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赞许不已:“如果魏大人觉得‘珍珠大盗’的身份还可以利用,魏大人只管将这些都拿去。”
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你是说,我来做珍珠大盗?” hf();
第四十八章 你来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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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忱急忙摇头:“魏大人是官,怎么能做什么盗匪,只有我们这些坊间人才会用这样的法子,不过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再说魏大人之前在画舫不是也被当成贼匪抓了,聂忱腹诽一句,然后收回自己的小心思。
魏元谌抬起头,这聂忱倒是长了一张让人觉得亲和的脸,在坊间出入时方便取得信任,本身又是侦探之人,擅长打听各路消息,能让聂忱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留在身边帮忙,不但眼光不错,也很有本事。
魏元谌道:“你当日在画舫,让谁去找的那些民众?”
“大人您在永安坊外见过,”聂忱道,“他曾帮医婆提药箱。”
怪不得当日医婆出现在画舫,她那徒弟不在身边。
魏元谌道:“他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聂忱道,“大人这次就算不传我,我也会带他前来,有些事从一开始本就不该瞒着大人,可……太原府这样,我们也不敢随便相信人。”
聂忱说话的功夫,初九已经出去将柳苏带进了门。
见到柳苏,初九想起那天晚上十分不愉快的经历。
聂忱道:“大人,柳苏生病坏了耳朵,大人问话需要我与他说。”
魏元谌望着柳苏:“让他自己说吧。”既然找上门来,就不必他开口询问。
聂忱向柳苏点了点头,柳苏这才跪在地上:“小民柳苏,请大人为小民做主,还‘珍珠大盗’一个清白。
‘珍珠大盗’并非七年前盗走库银之人,也没有火烧敖仓,他是被人陷害的。”
柳苏停顿了片刻:“七年前,‘珍珠大盗’偷赈灾粮,是为了逼着王知府开仓,那天晚上他又去敖仓探查,却中了埋伏,身受重伤。”
柳苏说完抬起头来。
魏元谌道:“你怎么会知晓?”
看着魏元谌的嘴型,柳苏道:“我亲眼所见,当年我才七岁,父母双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全靠‘珍珠大盗’给我送来吃食才得以活命,那年他被算计,拼死才从敖仓逃脱,他在破庙里找到了我,将身上剩下的银钱都给了我,让我定要活下来。”
柳苏仍旧记得那一幕,‘珍珠大盗’亲切地用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小子,要藏好,别让人抓去吃了。”那天夜很黑,那句话却让他觉得是那么的明亮,亮堂堂的如阳光普照,可是紧接着他察觉了‘珍珠大盗’的异样,天地一下子暗淡下来。
柳苏将最终的苦涩吞下接着道:“我想要与他一起离开,他却怕连累我,跟我说好将来能够平安就让人前来送信,让我设法在太原府安身,他还会回来为自己伸冤。
就在一年后,我收到了他让人送来的消息,说射中他的箭头上淬了毒,他已经时日无多,让我不必再挂念。”
柳苏说着慢慢攥紧了手,半晌从怀中将书信拿出来递给初九:“请大人查看,为了稳妥起见,他将书信分三封寄给我,三封信每行第一个字拼起来就是真正的内容,从那之后‘珍珠大盗’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但我却不死心,留在太原府想要弄清楚当年的实情,可惜那桩案子之后死了太多人,我着实无从查起,直到遇见了聂忱。”
柳苏没有说的是,其实是医婆找到了他,他生了重病,医婆救了他,迷迷糊糊中他大约说了什么话被医婆听到,于是医婆带他一起查“珍珠大盗”案。
现在柳苏已经知道医婆就是顾大小姐,但他不会将医婆的真正身份告诉任何人,包括聂忱在内。
魏元谌将书信拿在手中,这书信的纸张和墨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但是书信被保存的很好,可见柳苏十分珍惜。
所以柳苏今日是真是来为“珍珠大盗”伸冤的。
选的时机刚刚好,他抓到了陆慎之和闫灏,已经能够确定库银案另有内情。
真将他当青天大老爷了。
魏元谌眼前冒出顾大小姐那张憨憨的面孔,如果他猜测的没错,聂忱那些人背后就是她的话,那她将这些东西丢过来,无非是让他为她在前面开路,她定然还另有算计。
魏元谌看向柳苏:“先稳住那些民众,一切听我安排。”
柳苏应了一声。
魏元谌又去看聂忱:“盯着点崔家、周家。”
聂忱一惊,难道崔家和周家与这件事也有关?魏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他们不知晓的内情,他要立即告诉长老爷。
聂忱带着柳苏离开,初九端茶给魏元谌:“三爷,这不是好事吗?他们看到三爷如此英武纷纷前来投靠。
我看那聂忱还算不错,不如三爷将他纳入麾下,将来他在外面打听的消息还不都是咱们的。”
魏元谌眯起眼睛,聂忱是能打探到许多消息,不过会尽数告诉她。
他不能白白就做了别人的马前卒,也要给她找份活计。
初九刚要提吃饭的事,厨房里兄弟们煮了大肉,他已经咽了一肚子口水,再不吃就要饱了。
魏元谌道:“去大牢,我要审崔家的管事妈妈。”
初九一脸的颓色,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
三爷变丑了定然没心思吃饭,可他想吃啊。
走到院子里,看着悠闲吃米的五黑鸡,初九仿佛闻到了鸡肉香,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肉鸡忽然飞奔过来,一嘴啄在初九的小腿上,然后撅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跑了。
初九眼泪差点落下来。
等他回来定要将那五黑鸡杀了吃肉。
让它知道什么叫肉债肉偿。
……
顾明珠看着桌上的蝉蜕,伸手摸了摸,可惜啊,虽然只是一个壳,她也花了不少心思,希望魏大人能够满意。
师父今天看了那么久脉案,希望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站在师父身边她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师父看她时的神情,总会与五年前重叠在一起。
“小姐,早点歇着吧!”宝瞳道,“明日不知又会有什么事。”
顾明珠梳洗好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如果能够与师父彻夜长谈就好了。
师父也不知道离开顾家后去了哪里,她送信给聂忱留意师父的动向,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顾明珠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睡着,还没睡得舒坦,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崔家那边送消息来,让我们夫人赶紧过去,说是林太夫人不好了。” hf();
第四十九章 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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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穿好衣服,陪着林夫人上了马车。
林太夫人素有心疾,突然病起来林夫人不可能不去探望,虽然在顾明珠看来,林太夫人这病恐怕是小题大做罢了。
崔家老宅上下一片慌乱,下人表情战战兢兢。
“怎么回事?”林夫人将姜妈妈叫过来询问。
姜妈妈道:“昨天夜里魏大人突然上门,将太夫人从京城带来的下人都带走了,说是要问话。”
林夫人惊讶:“夜里?”
姜妈妈点点头。
林夫人能想象到昨晚崔家的情形,即便有崔祯在家中坐镇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林夫人松了口气,昨天魏大人来问珠珠话,她虽然知道以珠珠的心智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也没有多加阻拦,就是觉得魏大人的性格太过强硬,软一点应对可能会更好,看来她是选对了,总算让魏大人顺顺利利送出了门。
林夫人和顾明珠走进屋子,就听到林太夫人大喊:“他哪里是查案,他就是趁机折腾我,要不然为何白天不来问话?我刚刚睡着……他就带着衙来……我本就有心疾……他这是想要害我性命。
我们崔家与魏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故意与我们过不去?”
崔渭温和地劝说:“母亲不要生气,一会儿我与大哥去衙门里看看,魏大人到底为什么要抓那么多人,就算审案也要给个道理。”
“他要什么道理,”林太夫人瞪圆了眼睛,“你身边的护卫不过就是喝了些酒与魏元谌起了冲突,不明不白就被魏元谌杀了,这个人仗着自己是外戚,无恶不作,丧生在他手中的冤魂还少吗?”
提起这个,崔渭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林太夫人说的是他身边的张骁,此人身手不错箭法也了得,五年前刑部大牢劫狱案,张骁射杀了不少余党,没想到最终却死在魏元谌手里。
“大郎啊,”林太夫人看向坐在椅子中一言不发的崔祯,“你再不说话,就要被人骑在脖子上了。”
说完这些林太夫人才看到站在旁边的林夫人,她立即捂住了胸口倒在床上。
“母亲,”崔渭大急,“还是让郎中再看看。”
“不用了,”林太夫人喘着气,“我歇歇就好了,我只想知道……那魏元谌到底想做什么?他来太原府查案不去抓贼,非要对付我们崔家,我看他是公报私仇。”
林太夫人说着又将手臂伸向崔祯:“大郎,你要写奏折告那魏元谌,他将太原府搅和的乌烟瘴气,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魏皇后身下无子,魏家这个外戚也做不了多久。”
“母亲不要妄议朝政,”崔祯表情深沉,“魏元谌既然上门抓人,必然是从俞妈妈嘴里审出了什么,母亲还是仔细想想那两个假道士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我也是被人骗了,”林太夫人用帕子去擦眼睛,“说到底我还是苦主,也只有那黑心贼会来怀疑苦主,倒是你们兄弟一个个都怕那魏元谌作甚?你们身上的战功还不及他外戚的名头不成?那你们整日浴血奋战都是为了什么?”
“我去问问。”崔渭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崔祯正要说话,林太夫人却急着开口:“珠珠你做什么?快放下。”
众人顺着林太夫人视线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大小姐拿起了供桌上的一只瓷罐。
瓷罐有些沉,顾大小姐的手很不稳,被林太夫人这样一说,吓了一跳,瓷罐子脱手落了下来。
“啪”地一声,瓷罐四分五裂,从里面掉出只类似瓷乌龟的物件儿,那乌龟用玉石雕刻,很是精美,可惜不小心摔断了脖子。
顾明珠仿佛吓傻了,怔怔地望着地上。
林太夫人顾不得许多穿上鞋赶过来查看,当看到玉乌龟脑袋和身子分了家,脑海中立即一阵嗡鸣声,她又是惊骇又是愤怒,厉眼看向顾明珠:“一个两个都不想让我活,你跟那魏元谌是一伙的吧?啊?你……”
林夫人挡在了顾明珠面前:“姐姐,珠珠是无心的,你不要怪她,她就是个孩子,你这样会吓到珠珠,我再给您买个一模一样的摆上。”
林太夫人被族妹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更觉得难受:“打碎我的物件儿还说不得了?你倒来埋怨我,我是心疼这物件儿吗?这是我好不容易请来保命的东西,她动什么不好……”
林太夫人说着又去看顾明珠,奈何被林夫人当着,她伸手就要去拉扯林夫人。
“母亲,”崔祯刚硬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您要为了一个破摆件儿,责骂怀远侯夫人和三岁的珠珠吗?您可是朝廷封的外命妇,也是怀远侯夫人的姐姐,珠珠的亲姨母。”
崔祯的话仿佛让林太夫人泄了气,整个人软软地倒下来,崔祯上前将林太夫人抱起来送到了床上。
林太夫人想要拉住崔祯说话,却被崔祯躲开了。
崔祯态度冷淡:“您不要再在家中弄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林太夫人道:“你出去打仗,还不是我日日在庵堂求佛祖保佑,你才能平安归来,现在你却说这种话。”
“以后母亲不必求了,”崔祯道,“我也一样能打胜仗。”
林太夫人睁大了眼睛,怔愣半晌哭出声来,说不出的委屈。
崔祯不理睬林太夫人,林太夫人就拉住崔渭:“还不是那周氏阴魂不散,这两天晚上又缠着我,说不得现在她就在,这么晦气我们崔家怎么会好,不如将周氏的牌位挪出去。”
崔祯皱起眉,母亲一直嫌弃周氏他能理解,怎么今日话里话外又怕起周氏了。
顾明珠仍旧在看地上的碎瓷。
林夫人轻轻地拍着顾明珠的后背:“珠珠不怕,没事啊。”
她怎么会怕,她只是在看瓷罐子底上贴着的符箓,真奇怪,如果说那些人在京城吓林太夫人,是为了让林太夫人将假道士带入崔家祖坟,点燃火药嫁祸给那些民众,可现在这个局已经被破了,俞妈妈也被抓了,为何那些人还在装神弄鬼?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顾明珠想到了周三太太提及的那块风水宝地,难道是要将林太夫人往那块地上引?
魏大人盯着崔家,应该是在审问那些假道士时,发现了什么问题,也觉得这件事没完。
她虽然不知道真实的内情,但自信必然猜中几分。
所以今日她也算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只可惜了这只乌龟,其实它的模样与这里挺相配的,伸头伸脑的样子,有点像鳖,俗称大王八。
“珠珠没事吧?”崔渭走过来,弯腰看着顾明珠。
崔渭笑容谦和,目光不似崔祯那般深沉,在崔家人眼中就是就是个性情柔软的人,从前她还是周如珺时也是那么认为,直到崔渭下令将箭射入了她的心窝。
“珠珠,我买了个小东西送给你,”崔渭拿出一只木做的蜻蜓,一脸笑容地望着顾明珠,“你瞧瞧喜不喜欢?”
顾明珠眼睛无神地眨动着,崔渭怎么会突然向她献殷勤。 hf();
第五十章 有人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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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看着十分有耐心的崔渭,她几乎都要忘了,族姐曾提过想要将珠珠配给崔渭。
但她不愿意。
不是因为别的,她不放心将女儿嫁出顾家,她没法想象珠珠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到底过得好不好。
这两年珠珠的病情仿佛有了起色,经常让她有种错觉,也许珠珠能够好起来,到那时她会为珠珠招赘,有生之年能看到珠珠夫妇和顺,膝下有儿女承欢,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顾明珠没有去拿木蜻蜓,反而躲进了林夫人怀里。
崔渭举了半天,只好将木蜻蜓收起来。
顾明珠显然是被林太夫人吓到了。
林夫人见状颇为心疼地道:“我带珠珠去园子里玩一会儿。”
林太夫人也缓过气来,挣扎着安抚林夫人:“过一会儿就回来,是我被气昏了头,不该凶珠珠。”
林夫人点点头,拉着顾明珠的手向外走去。
刚走到园子里,顾明珠看着宝瞳:“糕,糕……”
林夫人吩咐宝瞳:“珠珠想吃糕,你去厨房里看看。”
宝瞳应了一声,小姐这是让她去遛眼睛,好久没来崔家了,说不定有什么新奇的事呢。
……
林太夫人又瞧了一眼她的长寿龟,龟脑袋滚到了门口好似正瞪着她看,林太夫人立即闭上了眼睛,当年老侯爷病重时她就频频做噩梦,总会梦到一只受伤的老虎趴在那里,她想要去救,结果那老虎张开嘴狠狠地咬向她,她觉得这梦是给了她预示,当年老侯爷没死,走的就是她了。
老侯爷走了之后,她的噩梦果然也跟着烟消云散,从此之后她就格外相信这些,虽然在京城被假道士骗了,可她的梦绝不会出错,现在她的长寿龟也被珠珠打碎,她是不是真的寿元将尽?她得另想法子保命才是。
林太夫人想到自己的陪嫁庄子,当年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太原府住时,她生了病就去那庄子上住两日,病情很快也就跟着好转,那是块风水宝地,崔家祖坟出事,俞妈妈被抓,她就想搬去庄子上,现在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明日她就动身,一来去休养,二来也是将祯哥儿一军,除非祯哥儿去接她,否则她就不回来。
崔祯和崔渭从林太夫人屋子里出来径直去了书房,
崔祯坐下来半晌才道:“我们崔家可能出了家贼,母亲方才说周氏缠着她,你去问问这两天母亲是否睡不安稳,又有谁在院子里侍奉。”
崔渭应了一声:“不过许多人都被带去了衙门。”
“我会去衙门听审。”崔祯说着看向桌子上的公务,画舫上出了事之后,他就在书房里处置宣府的公务,魏元谌有备而来,知晓的情形显然比他要多,太原府的案子他插不上手了,既然如此,就要守住自己的事务不能出差错。
崔渭思量半晌才道:“大哥,你就准备这样听任那魏元谌摆布了?”
崔祯抬起眼睛:“我们来太原府是为了什么?”
崔渭道:“因为山西不稳常有贼匪出没,商贾被劫,怀远侯丢了战马,还有贼匪觊觎军粮,大哥想要查明此事,若是有贼匪成了气候,恐怕会起纷争,不如早些剿匪,如果放任不管,必然牵连到宣府。”
崔祯淡淡地道:“现在案子已经快要查清楚,等事情解决了,想必也就不会有盗匪,更不用担忧有人聚集闹事。”那天晚上他看得很清楚,心中大概有了思量,太原府要有大动静了,他有兵权在手,不宜涉足太深。
崔渭还想说些什么。
“去吧,”崔祯淡淡地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置。”
崔渭走了出去,崔祯揉了揉眉角,平日里母亲还好,只要家中有事她就会方寸大乱,内宅里不安稳,他在家中竟然觉得比在军中还要疲累。
太原府的案子,他错过了许多机会,先是周家送来的线索,然后又是聂忱、陆慎之,现在他能看清楚结果,那魏元谌必然早就料到,否则也就不会让陆慎之带着几个人四处去抓人。
他现在怀疑周家的线索,以及院子里出现的压胜,都是出自魏元谌的手。
看来是该让张氏好好整饬一下内宅了。
“来人,”崔祯吩咐下人,“让厨房做些小孩子喜欢的吃食给表小姐。”希望能安抚珠珠,此事过后他还得去拜访怀远侯,如果不是这位侯爷丢失战马,谁又知道太原府有人私自开铁山,而且到了这个地步。
姻亲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看透这位憨憨的姨夫。
……
京城里。
怀远侯刚在兵部尚书那里哭了一场,出门就打了三个喷嚏,最近他总会突然心惊肉跳,总有种被人突然窥探内心的感觉。
不会啊,他一个落魄勋贵,谁没事老惦记他?他身上的褶子也捏得很好,没有露馅的迹象。
大约是他多想了。
也不知道太原府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那位魏大人会不会已经将太原府搅和的风起云涌了?
希望夫人和珠珠能躲得远些。
思量完这些,怀远侯又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
天冷了,得多添衣啊!
……
太原府。
魏元谌看着大牢里的周家下人,一个个审问需要费些功夫,但是他已经看出了端倪,那俞妈妈明显有秘密,这种时候,只要在加些力度,就会有人招认。
“我知道,那两个假道士还没有进府之前,我就看到俞妈妈在街面上与他们说话,后来那两个道士进门,俞妈妈还装作不认识他们。”
“俞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不要连累大家,你可是太夫人的陪嫁,当年在府中犯了错被打发去庄子上,要不是太夫人网开一面,你怎么能回到崔家内宅做事,你这样可对不起太夫人啊。”
俞妈妈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看向那婆子:“血口喷人,你这是……故意……陷害我……你有什么证据?”
“她有一个儿子叫孙勇,”婆子道,“就在族中做事,此人喜欢喝酒又好赌,大人找到孙勇或许能问出什么。”
俞妈妈握紧拳头却装作若无其事:“问吧,我们母子没有秘密,随你们去查问。”
魏元谌听够了,吩咐狱吏:“不要停,接着审,都记清楚,一个字也不要错,或许有重要的线索。”
狱吏应了一声,等到魏元谌带人离开,狱吏立即走向大牢深处黑暗处。
韩钰正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走了,”狱吏道,“崔家下人都供述那俞妈妈有蹊跷,魏大人可能会去找孙勇。”
韩钰站起身,在黑暗中踱了几步,案子到这里就要水落石出了,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魏元谌骑马走在太原府街面上。
初九暗自咋舌,这样不在乎自己面貌的人也就只有三爷了,敷了药这么丑却还招摇过市,难道三爷病情又严重了吗?
魏元谌道:“顾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林夫人和顾大小姐都去了崔家。”
听到这话魏元谌微微勾起嘴唇,这还不算什么,他猜测这两天顾明珠会紧追着林太夫人不放。
到那时,他再去抓她一个现行。 hf();
第五十一章 看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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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回到屋子里换了身衣服。
初九见到这般模样立即道:“我们还要出去?”
魏元谌点点头。
初九吞咽一口:“若不然三爷吃了饭再走。”也不知道厨房里的肉还有没有了。
“冯安平没送牛肉给你?”
魏元谌淡淡的声音传来。
初九很想立即回话,不过却又怕嘴角沾了油,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厚着脸皮:“没有……太多。”他其实不饿,是体贴三爷,谁知三爷不肯体会他的良苦用心。
魏元谌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
“三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初九跟在旁边低声询问。
“到处转转。”魏元谌利落地翻身上马。
初九跟着魏元谌一路出了胡同,很快他就猜到了三爷的目的,那是聂忱说的长老爷在太原府的铺子。
魏元谌走到僻静之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双眼睛如同黑夜里的星辰,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时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
魏元谌指了指人群中的货郎。
初九心中疑惑:“那好像就是个寻常人。”他没看出什么蹊跷。
魏元谌道:“他看似是在整条街上来回走动,却在每家铺子前停留的时间不同,让人在这里盯着算一算,那货郎是不是在长老爷铺子前停留的时间最长。”
“再将聂忱找来问,那货郎是不是他们的人,如果不是,那就是有人在盯着长老爷。”
魏元谌转身离开了街面,聂忱说出长老爷的事,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不会无缘无故地将柳苏、长老爷拱手奉到他面前,果然被他料中。
从一开始让聂忱来找他献舆图,就是看上了他的人手和钦差的身份。
现在献出柳苏和当年“珍珠大盗”的线索,是看上了他想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的心思。
每次来送东西,都早就算计好了回报,如果他没有她看上的东西来交换,她恐怕就会去将线索投给别人。
两个人一路回到院子里。
“三爷,”初九忽然想明白了,“该不会聂忱那些人早就发现被人盯上了,所以才会来找三爷?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那他们将三爷当成什么了?”
魏元谌没有说话,不远处觅食的五黑鸡“咯咯哒”叫了两声。
初九立即收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他可没有隐喻三爷是鸡,都是这五黑鸡落井下石。
初九缩了缩脖子,愤恨地看向五黑鸡,等他找到机会,定然要给这东西放放血,让它知道到底谁才是爷。
晚些时候,聂忱被叫到魏元谌书房里。
“大人,”聂忱道,“我去让人打听了,那货郎之前不在这附近活动,是最近两天才到这条街上来的,算一算应该是从柳苏去给山中民众送信之后。”
聂忱说着话,感觉到魏元谌面色不虞。
聂忱接着道:“我猜测是因为柳苏假称‘珍珠大盗’还活着,有人想要通过柳苏找到‘珍珠大盗’,找‘珍珠大盗’的人,除了衙门之外,应该就是当年算计‘珍珠大盗’的凶手。”
如果是衙门的人,魏大人就不会将他叫过来问话,这样就轻易排除了第一种可能,也是长老爷让他将整件事告诉魏大人的原因,他们主动投诚,将一切说明,也就不用互相防备,浪费太多精神,让别人钻了空子。
聂忱收回思绪接着道:“照闫灏所说,当年他被江先生救下之后,用江先生的法子盗走库银,杀了王知府,铲除了王家为首的贪官,为了让整件事天衣无缝,‘珍珠大盗’也遭毒手,这么一说,在意‘珍珠大盗’的就是江先生那些人了。”
不出所料的话,这条线索应该与魏大人查到的线索汇聚在一起,共同指向最后的凶徒。
聂忱接着道:“除此之外,这消息是怎么流传出来的?难道民众之中有那些人的眼线?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人送消息给柳苏,让柳苏就在铺子里不要来见我,更不要找大人,一切听大人安排。”
魏元谌看着聂忱自言自语,不置一词。
聂忱有些脊背发凉,这位魏大人不说话的时候,委实十分可怕,长老爷说过既然那些人知道吕光等人的一举一动,恐怕吕光那些人之中安插有眼线,等到魏大人动手的时候,那眼线就会生事。
抓捕那些人,还得魏大人来做,这案子牵扯不小,他们坊间人只能做个卒子。
魏元谌道:“铁山中有不少无籍之民,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我布置好了人手会牵制住他们,看到我的人开始动手,就让吕光等人进去救下被关押在那里的民众,我也会让人盯着吕光那些人,若是有眼线想要坏事,立即就会拿下他。”
聂忱应了一声。
“至于盯着长老爷店铺的货郎,我会让人去查。”
聂忱松了口气:“我这就去山中……”
魏元谌道:“让柳苏去,拦下吕光的人本就是柳苏,这样才合情合理,也就不会让人起任何疑心。”
聂忱点点头,躬身行礼:“我先提前向大人贺喜,大人定会顺利侦破此案,还太原府一个太平。”
等到聂忱毕恭毕敬地退出去,初九才上前来:“三爷,我看出来了,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他开始还觉得聂忱不错。
“我饿了。”魏元谌没有理会初九。
初九满脸笑容:“三爷累了一天,若不然我将那只鸡炖了……三爷想吃什么?只要您说话,我都能弄来。”
魏元谌低头看手中的舆图,然后他皱起眉头,不知什么时候舆图上竟然多了一根黑毛,像是兔子的……
魏元谌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痒。
明明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却还无处不在。
魏元谌淡淡地道:“兔子,黑色的。”
黑兔子也补阳气?
初九吞咽一口,这时候让他去哪里找黑兔子。
“要不黑毛猪吧,凑合凑合,看着也差不多,都是两只耳朵,四条腿。”
趁着三爷没有发怒,初九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魏元谌伸手将那兔子毛拂去,不知是不是凑巧,那兔子毛竟然在空中打了个回旋,最后又落回了他袖口上。
什么样的主人,身边就有什么样的物什儿,白兔子那么多,偏偏养了一只黑的。
似是在回应魏元谌,外面的五黑鸡“咯咯哒”叫了一声。
……
顾明珠在外奔波了几日之后,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早睡早起,精神百倍。
将身上的重担卸给魏大人之后,她感觉脊背也直了,眼睛也亮了,主要不会忙得脚不沾地,等她再歇一歇,就找个借口跟着林太夫人去庄子上瞧瞧。
顾明珠抱着元宵去了林夫人屋子里,林夫人正在与崔家的管事妈妈说话。
“你回去跟太夫人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动身去庄子上。”
崔家管事应了一声:“这时候太夫人能依靠的就只有娘家人了,太夫人还说庄子上的果子都熟了,让您也带着表小姐,表小姐天天拘在家中定然难受得紧。”
林夫人点点头,崔家管事这才退了下去。
“珠珠,”林夫人道,“娘带你去田庄上玩好不好?”
林夫人大约也能想到林太夫人叫她过去的原因,林太夫人手中那庄子里还有她一百亩好地,当年林太夫人的母亲与她母亲一起买了这庄子,母亲花的银钱少,就全都托付给了林太夫人的母亲,只是年底看看账目收些盈利。
后来这庄子竟然做了林太夫人的陪嫁,她也没再向林太夫人要过银子,用母亲的话说,没必要因为一百亩地伤了和气。
那一百亩地林太夫人始终惦记着,她不要也罢了。
林夫人想着吩咐管事:“将田地的鱼鳞册带着。”这次就给了林太夫人,也免得日后的算计。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不过很快就去而复返:“夫人,那鱼鳞册不见了,没在您的小箱子里。”
林夫人微微皱眉,她记得清清楚楚放进了箱子,怎么会没了呢? hf();
第五十二章 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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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妈妈带着丫鬟在林夫人屋子里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贵重的财物都在,唯独没有了鱼鳞册。
“夫人,”管事妈妈道,“不然跟崔家人说一声,您身子不舒服先不去了。”
顾明珠适时打了个哈欠,示意她很累,不想让母亲出门。
昨日从崔家回来,她就想到了母亲手里的鱼鳞册,那庄子林太夫人始终把持着,就等着母亲将鱼鳞册送去,在母亲看来一百亩地及不上族中姐妹的情分,这一百亩地花的值得。
她却不能看着母亲买了假货。
这姐妹情谊,又不能退换,他们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精贵着呢。
林夫人看着珠珠有些犹豫:“还是去吧!”昨日在崔家已经闹得不痛快,而且族姐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将来总要见面。
林夫人看向宝瞳:“你陪着小姐在家中,我去看看就回来。”也劝劝族姐,不要再闹了,这样下去不但闹腾的崔家不得安生,族姐自己也没法收场。
林夫人刚刚说完话,就感觉到衣角被捉住,珠珠紧紧地拉着她不肯松手。
“珠珠,”林夫人轻声道,“你也要跟母亲一起去?”
顾明珠指了指林夫人的肚子。
林夫人心中一暖,珠珠是在担心她,管事妈妈总在珠珠面前说她的肚子大了,平日里要多小心,终于让珠珠学了去。
林夫人道:“珠珠是担忧母亲,没关系,我们早去早回。”
林家的庄子离太原城稍远,又有一小半是山地,所以价钱及不上那些上好的田产,不过林家妯娌看中了土地肥沃,于是两个人商量好,一起将庄子买下来,不但每年有个进项,还能在太原府有个落脚之处。
买下庄子没几年,林太夫人的婚事就定了下来,嫁到太原府崔氏,这块地自然用来做陪嫁是最好的,从那以后这庄子就交给了林太夫人操持。
“当年买地的时候,家中寻了位先生就说这块地风水好,买了它定然大富大贵,也许是巧合,族姐和我都嫁了勋贵,”林夫人和王妈妈说着往事,“大约就是这样,族姐对这庄子十分在意。”
王妈妈道:“既然这样,夫人就更不该将田地给林太夫人了,您留着将来给大小姐做嫁妆也好啊,也算福泽一下大小姐,说不定这样一来就能为大小姐寻门好亲事。”
林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又有些动摇,当年她与侯爷的确是在这庄子上相遇的,不过事在人为,她还是不信这些,父亲临死时都惦记着老定宁侯的恩情,当年父亲在军中任职多亏了老定宁侯搭救,否则就算不死也要重伤,这份恩情是要还的,这些年他们没向族姐要这庄子上的收益,也是这个原因。
林夫人道:“珠珠小时候,族姐帮忙请了不少有名的郎中,还送过药材给我们。”
“那还不是想着大小姐病好了,能嫁到崔家去,要不然能费这番心思?”王妈妈轻声道,“您和侯爷、大小姐加起来也不如林太夫人算计深,您得提防着点。”
林夫人颔首:“我知道了。”林家这几年也不易,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顾家马车径直进了林家庄子。
林太夫人站在高高的亭子上看着林夫人和顾明珠下了车,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顾明珠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那孩子别的都不行,惹祸她最强。
林太夫人吩咐管事妈妈:“看好了表小姐,不要让她乱碰东西。”说完向周围看去,当年那位帮忙看风水的先生悄悄告诉母亲,这庄子三代之内必出命格极贵的女子,让母亲千万不要将这庄子卖了。
老侯爷吃败仗被迫回家养伤时,崔氏也委实艰难,那她也没有动卖这块地的心思,当时她就想着如果生个女儿就想方设法让她入宫,说不得会贵为皇后,可惜她生了两个儿子。
现在林太夫人又盼着崔祯能早些得了儿女,谁知道张氏那么不争气。
三代,三代。
林太夫人手指捻动,无论怎么算她都能看到那一天,好好享享富贵荣华,不信就等着瞧,那先生说的必定灵验。
真的到了那时候,看祯哥儿还有何话说。
思量间,林夫人和顾明珠也走上了亭子。
林太夫人笑着道:“你都多少年没来过这庄子了,现在看看是不是不同了?”
林太夫人话里带刺,本想将林夫人一军,多年都没管庄子,看她还有脸要那一百亩地?却没想到林夫人急着去拉珠珠:“珠珠,那里不能去,小心摔着。”
“慢点,慢点,别跑。”
“这孩子,怎么到了庄子上就欢喜成这样。”
顾明珠拿着石子向远处扔去。
“哗啦啦”惊到了树上的鸟儿。
“好了,好了。”林夫人又是无奈又是宠溺,“一会儿下去我们再玩。”
顾明珠摇摇头伸手又向宝瞳要石子。
林太夫人看着皱眉,一个是傻的,两个也是傻的,珠珠那丫鬟也是,无论珠珠要什么她都会拿来,这主仆到了哪里都要翻天,简直不成样子。
林太夫人有些后悔,她躲到这里本想清静两天,谁知道还没喘口气又闹腾起来。
宝瞳将眼睛睁得如铜铃:“大小姐,再扔一颗,奴婢眼睛花了没看到鸟儿。”
顾明珠将石子继续丢下去。
投石问路,是张老爷教她的法子,从前没来过这里不知道,现在发现这庄子太大了,真要藏些人在林子里,任谁都发现不了。
几颗石子丢下去,有鸟儿飞走,再丢几颗试探,南边的树林里飞起的鸟儿不多。
林中鸟儿不多,通常是被惊动了,要么是野兽,要么是……人。
顾明珠向南边指过去,示意要去那边玩。
林太夫人道:“再往南就是别人的庄子,那庄子上的土地比不上我们这里。”
庄头立即赔笑道:“是比不上,每年出的粮食都比我们少许多,不过听说最近来了新东家,要在田里种药材,说那药值不少银子,腹痛的病患一吃就好,京中达官显贵都喜欢。”
林夫人想起一件事:“那庄子该是被周家买了。”
正说着话,管事来禀告:“太夫人,周三太太和二小姐来了,听说您在庄子上,想要请您到周家那边坐坐。”
顾明珠望向南边的周家庄子,恐怕那是个是非之地。
难道有人要在这里动手?
比她料想的要早,可能是魏大人审案进展太快,所以他们忍不住开始反击。
林太夫人带着众人去迎周三太太和周二小姐,顾明珠看了一眼宝瞳,在宝瞳手心里画了两下,然后尖叫一声。
宝瞳适时地道:“蛇,有蛇……”
林太夫人一惊整个人向管事妈妈身后躲去:“在哪里?蛇在哪里?”
“进了草丛里,”宝瞳言之凿凿,“奴婢眼睛最好,看得清清楚楚。”
顾明珠抱住了林夫人手臂,将头歪在林夫人肩膀上,开始模模糊糊地喊着:“家……回……回……”如果是她自己,她要留下来查看情形,但她不能让母亲出事。
“好,”林夫人忙安抚顾明珠,“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去。”
“夫人恐怕不能现在动身,”庄头指了指不远处一片黑云,“就要下雨了,现在走恐怕路上遇到危险,还是等等吧!”
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片黑云向这边飘来,一阵风吹动着顾明珠鬓角的碎发,顾明珠握紧了林夫人的手。
既然走不得了,她会保护好母亲。 hf();
第五十三章 放你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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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安慰怀里的珠珠。
林太夫人立即看向庄子上的管事:“怎么会让蛇跑到这里来?四周没有用药吗?庄子里的人都在做什么?”
管事一脸苦相连连赔罪:“太夫人息怒,听说太夫人要来庄子上,我就带着人收拾,从昨日忙到现在不敢懈怠……”
“可见你们还是没用心,”林太夫人厉声道,“常年在庄子上,太过散漫,都忘了什么是规矩。”
管事不敢辩驳:“我立即让人再将周围仔细检查一遍。”
林太夫人看向林夫人:“平日里也不会出这样的事,都是衙门查那假道士,四处找我的晦气。”
林夫人道:“衙门到庄子上来了?”
“衙门要找俞妈妈儿子孙勇去问话,”林太夫人提及这件事不禁皱起眉头,“那孙勇平日就在这庄子上做事,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俞妈妈的儿子孙勇不见了,顾明珠思量,这孙勇是逃走了还是被灭了口?魏大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崔家祖坟到画舫出事,虽然没隔多久,魏大人也及时审讯了崔家管事,可布置一切的人本就知晓这里的关节,也可能会在俞妈妈被抓时就有所准备,先一步动手。
这样推断孙勇八成与这桩案子有关。
顾明珠看向林太夫人,林太夫人脸上满是怒气,依旧在训斥管事:“让人快点将那孙勇找到,俞妈妈生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整日里在外喝酒闹事,等朝廷问清楚就将孙勇撵出去,让他自己去找活计,我们崔家再不用他。
我平日里就是太顾念这些府中的老人,待你们太过宽厚,才会有今日的结果,我也受了牵连,看以后谁还能护着你们。”
管事不停地赔礼,脸上满是惶恐。
顾明珠收回目光,林太夫人此时的表现像是什么都不清楚,俞妈妈是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瞒着林太夫人做事是为了什么?
简单的用银钱去收买俞妈妈卖命恐怕很难,俞妈妈年纪大了,恐怕要做一辈子下人,她的儿子孙勇还年轻,也许她是为儿子打算。
俞妈妈一直不肯开口招认,如果是因为护着儿子,那也是合情合理。
许给孙勇好处的人是谁呢?
顾明珠最担心的是这庄子上有没有埋伏,她手里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傻女的身份好用,但对她也是束缚,她有点后悔将柳苏和聂忱都安排给了魏大人,希望魏大人不要辜负她一片美意,能够早些发现端倪抓住真凶。
林夫人发现珠珠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这才松口气继续带着珠珠向前走。
“族姐,”林夫人追上林太夫人,“若不然不要去周家那边了,天气不好,下起雨只怕不方便回来。”
林太夫人抬起头有些犹豫。
庄头笑道:“太夫人不用担心,两个庄子离得这么近,来回走动方便得很,”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太夫人,“我也是听说,那边的新东家要种这个,这两日已经开始翻地了。”
林太夫人拿起一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略微有些惊讶:“这是淡巴菰?不是漳州、泉州才有吗?我在京中见过,他们竟然要在这里种?”
林太夫人愈发有了兴致,淡巴菰在京中价钱不菲,真的能种自然是好。
林太夫人将淡巴菰递给庄头:“去瞧瞧。”
林夫人见族姐心意已定,便不再劝说,众人一起向周家庄子上走去。
趁着大家不注意宝瞳压低声音:“小姐,要不然我去周围查看一下。”
顾明珠摇摇头,真的有事宝瞳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现在她故意说有蛇,让庄子里的人四处搜查,也许会发现端倪,即便不能也有所戒备。
顾明珠停住脚步,伏在宝瞳耳边,就算是傻子也能与贴身丫鬟这般说话,只要不让旁人听到她们说话的内容,就不会引起怀疑。
顾明珠道:“去马车里拿上我的佩囊,让我们家的护院过来,就说……怕再有蛇惊扰。”关键时刻护院能护住她们。
宝瞳点头,快步走到林夫人面前禀告:“我去给小姐拿饴果,再将人喊来帮忙,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林夫人颔首,宝瞳是越来越伶俐了。
宝瞳快步离开,小姐这么紧张,恐怕庄子上要出事,那位魏大人不是在查案吗?也不知道能不能快些来。
……
魏元谌也抬起头看天,快要下雨了。
初九上前禀告:“已经有人盯上了闫灏和紫鸢,我让闫灏出城去了。”这样就能引那条大鱼上钩。
魏元谌颔首,等了几日,现在终于可以收网。
“孙勇还没找到?”
初九道:“没有。”
魏元谌微微蹙眉,也许有人提前做了安排,或许还有什么地方他没有想得周全,他忽然有些不太放心林太夫人在城外的庄子。
……
太原府外,一个老翁拉着车向前赶路,车上坐着个头戴幂篱的妇人,两个人一路没有说话,一直在埋头赶路。
官路上风越来越大,他们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围的行人愈发稀少,老翁依旧坚定地迈着步子,仿佛只要前面有路他就不会停歇。
车上的妇人望着老翁的背影一动也不敢动。
一阵脚步声传来,从四周窜出几个人影,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妇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显得有些慌乱。
那老翁却司空见惯般缓缓将车放下,转身从车上抽出了一把钢刀,守在那妇人面前,他的背不驼了,整个人也有了精神,不再像个老人。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丑陋的脸,那张脸经过乔装打扮,但与他相熟的人还是能认出他的身份。
他是闫灏。
车上的紫鸢咬住嘴唇,慌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看着闫灏的背影,她眼睛中也多了几分坚定。
“闫灏,你要去哪里?”一个人缓缓走过来。
闫灏抬起头。
江先生穿着蓝色长袍,面容干净整洁,目光清澈,整个人显得十分睿智。
江先生看着闫灏道:“若非我亲自带人来,还真有可能让人逃了。”
“放了我们,”闫灏吞咽一口,声音低沉,“衙门四处追查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我走了对你们也有好处,我不会被衙门抓到的……就算被抓,我死也不会供出你,我会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
江先生冷笑:“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只要你听我们的安排,我们可以放了那女人一条生路。”说着他看向车上的紫鸢。
“画舫出事之后你和紫鸢都不见了,我就料定你会带着紫鸢逃走,你虽然狡猾,但有个紫鸢拖累必然跑不远,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江先生接着道:“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太在意这个女人,早晚她会害了你。”
闫灏握紧了手里的刀:“放了她,我跟你们走,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放了他。”他额头上青筋浮动,眼睛有些发红。
“痛快,”江先生脸上有丝笑意,“要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舍弃你,我要她的性命无用,你照我说的做,我会给她一条活路。”
江先生话音刚落,车上的紫鸢却伸开手紧紧地抱住了闫灏腰身:“我不走,这次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紫鸢。”闫灏想要劝说。
“你欠我的,”紫鸢道,“别想再撇下我,否则我宁可死。”
江先生忽然一笑,看着闫灏:“等一会儿我给你十个死士,只要你们能在官府眼皮底下逃走,我也会放了她,你们这对鸳鸯就能团聚。”
闫灏全神戒备地环看四周:“官兵已经来了?你让我从这里逃?”
“不,”江先生道,“我要你拿着当年抢来的库银逃走,那些库银我已经帮你挖了出来,就在前面等着你。” hf();
第五十四章 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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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灏在山西行走多年,第一次感觉到步履这样轻松,仿若回到了当年刚下放到太原府为官时的情形。
闫家祖上曾有三人在朝为官,闫灏从小听到的都是长房的祖爷爷为民请命的事,他暗下决心将来他入仕,定然也要做这样的好官。
入仕之后他才知一切并非所想的那般简单,有些事只能出现在茶余饭后的故事中。
皇后娘娘没有嫡子,太子的出身不能让人敬服,几个皇子明里暗里争斗不断,再加上天灾人祸,弄得民不聊生。
他四处搜罗王知府贪墨的证据,也曾上写奏折向朝廷弹劾,若不是被王知府加害,等到太子来太原府,他还会前去密告。
后来被人从山上推下,经历了九死一生,心中只剩下悲愤,才在江先生的哄骗下去杀王知府。
现在想想,江先生那些人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死了王知府,太原府官员上下换了个遍,结果又怎么样?还不如王知府在的时候。
铁山越开越多,葬身在山中的冤魂无数,他每日在悔恨中挣扎。
如今终于熬到头,很快会知晓一切的真相,就像魏大人说的那样,死也死的值得,至少没有做个糊涂鬼。
闫灏转头去看紫鸢,可惜了紫鸢,他在王知府宴席上遇见紫鸢,对这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十分怜惜,都说欢场女子信不得,可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惦念着他,还私下里帮那些可怜的百姓。
很多人,很多事,不走到最后一步,永远不知道真相是如何。
只希望这次他没有选择错,魏大人能够铲除那些人,救出山中百姓。
“前面就是了,”江先生吩咐道,“将闫灏绑住到庄子里去。”他早就在林家这庄子附近埋伏好了人,只等着将闫灏带来。
江先生十分满意,事情成了一半,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
……
太原府衙大牢。
崔祯坐在值房中听审,他转头看一眼旁边的椅子,魏元谌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之久。
魏元谌与他一起坐在这里的时候,虽然一言不发,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魏元谌身上的杀气。
仿佛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
这位魏三爷,平日里内敛、阴沉,深不可测,却每当他们相对时,魏元谌眼睛中从不遮掩对他的敌意。
崔祯道:“魏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狱吏禀告:“魏大人什么都没说就出了衙门,只吩咐我们继续审问。”
崔祯站起身,刚准备走出去,陆慎之就迎了进来。
“侯爷,”陆慎之行礼,“魏大人让我来请您过去,案情有了进展。”
崔祯半信半疑地跟着陆慎之走出衙门。
崔祯沉着脸道:“去哪里?”
自从上次在崔家因为压胜冲突之后,陆慎之对崔祯就多了层隔阂,不过今日陆慎之却显得十分有耐心:“侯爷跟我来就是。”
两个人来到东街站定,陆慎之指了指不远处的铺子,一双眼睛盯着崔祯:“侯爷可知道那铺子是谁开的?
他叫柳苏,侯爷可认得?”
崔祯摇头。
陆慎之没有再说话,等了片刻功夫,柳苏拎着一只提盒从铺子里走出来。
柳苏走过长街,陆慎之带着崔祯缓缓地跟在柳苏身后,很快崔祯就发现蹊跷,除了他和陆慎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跟着柳苏。
跟着柳苏的人穿着一身短褐,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却脚步轻盈,显然是个练家子。
柳苏走进一条巷子,转头向身后看去,三人急忙躲闪。
柳苏没有发现异样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面前宅子的大门。
一身短褐的人也跟着轻巧地跃入了院子。
陆慎之看向崔祯。
崔祯没有发问,他大约猜出了魏元谌的用意,让陆慎之带他到这院子里来,是想要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他知晓这件事多多少少脸上会露出端倪,也许还会出声惊动那一身短褐的人,因为这件事明显是个陷阱,若是他不知晓,正好目睹整桩事,日后也能做个人证。
“侯爷,”陆慎之道,“您不想看看里面会发生什么事吗?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崔祯撩起长袍,拉住陆慎之纵身上了旁边的矮墙,居高临下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那一身短褐的人正伏在正屋窗子下,从怀里拿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弩对准了屋内。
这是准备要杀人。
柳苏走进屋子,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看着这身形柳苏不禁心中一酸,想起了“珍珠大盗”,这是他们照“珍珠大盗”的身形寻来的替身,站在屋子里就是要引诱那些人来上当。
当年“珍珠大盗”在敖仓被人暗算,暗算他的人不是闫灏,那就是闫灏所说的江先生那些人。
在江先生那些人眼中,当年要杀的人死里逃生,万一知晓些内情,恐怕对他们不利,谨慎起见动手除掉最为稳妥。
柳苏听到了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是弩箭射出的破空声。
“嗖”一支箭从窗口射进来,只不过没有奔着他们而去,而是径直射在了房梁上,紧接着外面传来打斗声。
柳苏打开屋门去查看,只见一个魁梧的男子已经被压制在地上,压着他的人是魏大人派来的亲卫。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也站在院子中,是崔祯和陆慎之。
陆慎之上前抬起那人的头,看向崔祯:“侯爷可认得他?”
被压在地上的人见到崔祯面色大变。
崔祯目光深沉:“我知道,他是太原府卫所的副将,曾带兵去画舫上抓人。”
卫所驻军不得插手地方政务,府衙也不能驱使卫所兵马,当时太原知府韩钰却让这副将带兵抓贼。
“堵上嘴,不要出任何闪失,”崔祯道,“等着魏大人来问审吧!”
陆慎之就要押解卫所副将离开,崔祯开口道:“他要杀的是谁?”
陆慎之道:“珍珠大盗。”
崔祯微微抬起眼睛,不过他没有去看屋子里:“是假的?”
陆慎之点头:“假的。”
崔祯下颌舒展,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假的“珍珠大盗”,魏元谌何时布的这条线?他竟然一无所知。
现在魏元谌在哪里?卫所副将已经被抓,下一个是谁?
崔祯忽然想起崔渭让人送消息给他说,母亲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俞妈妈的儿子也在那庄子上做管事。
崔祯皱起眉头,正好看到随从迎上来,立即开口询问:“崔渭在哪里?”
随从道:“太夫人的庄子在城外,二爷怕会不太平,带着人去庄子上接人了。”
崔祯稍稍安心,不过却还是吩咐随从:“将我的马牵来。”城中太安静了,这场大雨会下在何处?
……
周家庄子上。
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
众人抬起头看了看天。
林太夫人看着面前的土地:“现在翻地会不会早了些?”
周三太太发现林太夫人对这块地有了兴致,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周如璋也适时地上前搀扶林太夫人。
“这地不是我们家翻的,”周如璋捏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甜美,“是之前庄子上的人做的,大约是看我母亲给的银钱不少,也算是投桃报李。”
周如璋话音刚落,林太夫人庄子上的庄头忽然惊呼一声,整个人立即瘫倒在地上:“死……死人……这里有死人。” hf();
第五十五章 库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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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头说完这话,连滚带爬地向这边奔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周如璋下意识地扯着林太夫人向后躲去,林太夫人没反应过来差点被带了个踉跄。
“快来人啊,快来人。”
林太夫人正要开口说话,周如璋就在她耳边大喊大叫起来。
林太夫人忽然觉得自己被这周家小姐靠近之后,简直就变成了个乡野村妇,体面、规矩通通没有了。
这么个东西在身边,让她觉得难堪,及不上当年的周如珺半分。
林太夫人思量着伸手要去拂开周如璋,谁知周如璋一只手松开,另一只手立即又抓回来,将她攥得更紧了些。
周如璋谄媚地道:“太夫人安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林太夫人挣脱不得,顿时怒火中烧,侧头看向周如璋:“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慌什么?松开我。”
周如璋感觉到林太夫人的不快,脸上满是茫然的神情,她到底哪里做错了?怎么林太夫人又生气了?就算是定宁侯的母亲,也太难哄了些。
甩掉了周如璋,林太夫人才看向庄头:“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有死人。”
庄头还没说话,宝瞳的声音传来:“这地里埋得不是大萝卜,是人。”
宝瞳说完看向周三太太:“周三太太,你家杀人了。”
周三太太心里一颤,顾傻子身边的人果然脑子都有些毛病,那丫头的目光一脸怜悯,仿佛她立即就要倒大霉了似的。
“快都去看看。”周三太太吩咐身边的护卫上前。
林夫人向周围看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头去看顾明珠,还好珠珠没有被吓到,一双大大的眼睛仍旧向草丛中张望着,看那小鸟儿在地上一跳一跳。
庄头带着崔家下人走过去查看,几个人合力将土坑挖开,露出了下面的尸身,尸身的脸上满是鲜血和泥土,不过仔细查看那相貌,还是能辨认出几分。
“是孙勇……”庄头大喊,“这是孙勇啊。”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俞妈妈的儿子孙勇怎么会死在这里?
“看清楚了吗?”林太夫人不敢相信。
庄子上的管事也开口道:“是孙勇,孙勇被杀了。”
林太夫人吩咐:“快,让人去报官……”方才她以为就算死人也与他们崔家无关,还能保持镇定,现在知道是孙勇,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孙勇手里有东西。”
崔家下人发现了端倪。
崔家庄头道:“拿出来看看。”
下人仗着胆子将孙勇的手指扳开,孙勇手心里的东西立即映入众人眼帘。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那是一锭银子,两边翘起如同船形,银子上有刻字:太原府库,银二十五两,天武十二年。
“这是库银。”崔家庄头喊了一声,说完将那银锭递给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库银怎么会在孙勇手中,一个又一个的消息让人愈发震惊,可是又如一团麻一样,让人理不清楚前因后果,林夫人决定走过去亲眼看一看,她将顾明珠交给宝瞳等人,一步步走向那具挖出来的尸身。
孙勇眼睛圆睁,脸上表情狰狞可怖,额头陷下去一块,鲜血就是从那里涌出来的,将他整个尸身染得如同血葫芦般。
一大滴雨从天可降,“啪”地一下落在了孙勇的眉间,众人不禁向后躲去,仿佛生怕孙勇的尸身会因此被“吵醒”从地上跃起来。
林夫人躲闪时看到了身边的顾明珠,珠珠怎么跟过来了?
林夫人立即去捂珠珠的眼睛:“不要看。”
顾明珠依偎进林夫人怀里,侧过头用余光看着孙勇的尸身和周围的情形,只见那庄头这时又靠近了孙勇,将手伸进了孙勇衣襟,然后似是发现了关键之处,大喊起来:“孙勇身上还没凉呢,他是刚刚被杀的。”
顾明珠冷眼瞧着,方才庄头还那么恐惧,现在却什么都不怕了,转变也太快了些。
庄头看向林太夫人:“这土是新挖的,没错……这就是才发生的事。”
刚刚被杀?林太夫人看向周三太太:“你什么时候到的?就没有察觉吗?这可是周家的庄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没察觉?”
“没有,”周三太太道,“我方才一直在庄子门口等太夫人,也是跟着太夫人一起来这地里的。”
林太夫人说着看向周围:“什么时候翻的地,你总该知道吧?”
周三太太立即看向管事,周家管事支支吾吾:“刚……有人在这翻地,说是庄子上的佃户,我想要与他们多说两句话,他们却走了,然后太夫人和太太就来了。”
庄头忍不住道:“太夫人,这么说杀孙勇的那些人可能还没走远,我们两家的庄子这么大,又离太原城这么远,恐怕……恐怕……”
“凶徒还会杀我们不成?”周如璋声音发颤。
林太夫人厌弃地看了周如璋一眼,关键时刻就知道说这些没用的话,就算有凶徒也没什么,庄子上还有下人在,她对崔家的护院很信任,定然能护得住她们。
“将护院都叫过来,”林太夫人道,“再去附近搜一搜,如果那些贼人没走,就立即擒住。”
崔家管事和庄头齐齐应声,立即去办事。
林夫人从管事妈妈手中接过银锭仔细看了看,然后皱起眉头。
“族姐,”林夫人看着林太夫人,“庄子那么大,不好四处乱搜,不如让护院都过来,先将这里守好再说,我看这件事不简单,族姐不要大意。”
林夫人说着又将手中的银锭递过去:“族姐仔细看看这银锭,上面写着:太原府库,银二十五两,天武十二年,族姐想到了什么?现在是天武十九年,这是七年前的太原府库银。”
林夫人这样一提醒,林太夫人想起来:“你说的是七年前的库银案?”
林夫人点头:“恐怕是了,我家老爷被传去京中问罪,我就在太原府四处打听消息,所以知道一些事,七年前丢失的库银始终没有下落。
孙勇拿着的银子发黑,应该是长期受了潮气所致,这庄子里的地又刚刚被挖过,说不定这库银原本就是藏在这里的。”
周三太太听到这话不禁惊道:“夫人不能因为看到了一锭银子就下这样的结论。”如果真是这样,周家岂不是要被牵连进去。
林夫人道:“我也只是推测,实事自然要府衙来查,那笔库银数量不少,眼前这被挖的这块地也很大,刚好就能对得上,而且那些取走库银的人非同一般,我们带来的人手不多,不宜现在去追赶他们,不如先让护卫将我们送到长姐的庄子上去,崔家的人手和护卫总归对自家庄子更熟悉,也就更好护卫,我们才能安全。”
顾明珠拉着母亲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母亲平日里看似柔弱,关键时刻却很清楚该做些什么。
林太夫人却不一定会听母亲的话,林太夫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允许任何人盖过她的光彩,若是有人将话讲在她前面,逆了她的意思,她必然要反对。
“不用这样战战兢兢的,”林太夫人道,“那些人恐怕早就逃走了,即便没有逃走,护院也能拿下,这些护院不少人跟过祯哥儿、渭哥儿上战场,对付几个贼匪绰绰有余。”拿下贼匪之后,还不就是她的功劳,看魏家那竖子还怎么来找她晦气。
说话间,雨下得大了。
“太夫人说的对,”周三太太上前道,“我们还是先去屋子里躲躲雨,秋雨寒,湿了衣服要伤身子的。”
周三太太说完陪着林太夫人先向前走去。
宝瞳看向顾家护院:“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夫人和小姐。”
林夫人不禁叹口气,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带走珠珠出门了,希望她忧虑的事不会发生。
顾明珠趁着林夫人不注意,从腰间的佩囊中取出两只竹筒绑在了袖子里,做完这些,她环看四周,寻找处不起眼却能藏身之所。
“珠珠快来。”林夫人喊了一声,顾明珠快步走了过去。
大家进了屋子,周三太太吩咐下人去倒茶,茶刚刚端上来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外面穿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崔家管事进来禀告。
“太夫人……我们家的护院与那些人打起来了。” hf();
第五十六章 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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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更大,如同天地间的一块幕布,崔家管事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打湿了,显得十分狼狈。
林太夫人将手中的茶碗放下:“那些人?”
管事道:“应该是杀了孙勇的人,他们抬着几口箱子,躲藏在附近,我们的人四处搜检时与他们撞在一起。”
周三太太攥紧了帕子:“他们有多少人?要不然就放他们走吧,让他们离开庄子去哪里都行,到时候再让官府去拿人。”
管事脸色十分难看:“我们本欲将那些人拿下,谁知那些人都是练家子,手里还有利器,眼下想要将他们驱赶走恐怕也不容易,外面下着大雨,他们恐怕也走不脱。”那些人确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仿佛在等什么。
顾明珠趴在窗口仿佛是在看雨,大雨中有个人影缓缓走过来,他捂着肚子,鲜血和雨水在他脚下汇聚,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屋子,身体僵硬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终于他来到了门前。
“啊……”
周如璋只见顾大小姐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子旁,不知这傻子在看些什么,于是顺着顾大小姐的目光向外张望,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即大喊起来。
崔家管事立即上前将门打开,外面的人就直挺挺地倒了进来,管事伸手去搀扶,脚下不稳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们来了……”那人坚持着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晕厥了过去。
这是崔家的护院,被林太夫人带上庄子的,如今肚子上被人捅了一个窟窿,眼见不成事了。
林太夫人再也无法镇定,紧张地向外面看去。
“那些人找过来了吗?”周三太太忍不住站起身,周如璋立即跟着拉住了母亲的袖子。
所有人都向外张望着,生怕再有人走过来。
雨声稍小,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有打斗的声音。
“太夫人,我们离开这里吧,”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道,“万一那些贼匪真的找过来可怎么得了?”
走还是留下,林太夫人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出去可能遇到那些人,留在这里万一崔家护卫挡不住,那她们就都完了。
“不要出去,”林夫人紧紧地皱起眉头,“外面不知什么情况,至少这里还有我们家的护院……”
话音刚落,就看到几条人影向这边而来,顾家的护院见状也与那些人斗在一起。
“太夫人,他们真的来了,”周三太太吓得口不择言,“您别愣着了,快点想办法啊。”
林太夫人万分后悔,早知道会这样,方才就回到她的庄子上。
“太夫人,”又有崔家护卫冲过来,“快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那些人仿佛疯了似的,不顾生死地向这边冲过来,他们真怕会对太夫人不利。
林太夫人站起身,看着外面混乱的情形,终于拿定主意:“走,回我们家的庄子上去。”
周三太太立即拉上了周如璋,几个人准备与林太夫人一起出门。
雨虽然还下着,这时候谁也顾不得许多了。
林太夫人走到门口,崔家的护卫立即围在林太夫人周围,护着她向前跑去,一行人在走了一阵子,崔家管事妈妈才发现:“林夫人和顾大小姐好像没跟上来,顾大小姐心智有缺,林夫人又是双身子的人,是不是……”
“不用管她们,”林太夫人道,“这么大的雨要去哪里找人?我们先回到庄子里再派人来查看。”
周三太太听得这话不由地松了口气,她生怕林太夫人会停下来,这种时候逃命才是最要紧的,那有精神去管别人,说不定林夫人和顾大小姐已然被抓了,那些凶徒拿到了顾家母女,也许就不会再来追赶她们。
“太夫人说得对,”周三太太擦着脸上的雨水,“我们还是快走吧!”
几个人继续向前跑去,周如璋又扶住了林太夫人的手臂,这次她因祸得福也不一定,将林太夫人照顾好了,定宁侯也就欠了她一个人情,以后再也不能冷声冷气地与她说话。
“太夫人,前面是条死路,”崔家管事道,“方才吴庄头说这有个小门能出庄子,可我去看了没有门,我们得换条路。”
这里原是庄子上的供奉之所,通过石牌楼后,里面是几个小祠堂,再往里面就是高高的院墙,进了这里很容易就能被人合围。
“快走。”林太夫人催促着,迟了被人困在这里,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林太夫人刚走了几步,就发现牌楼外崔家护卫正在与几个人对峙,她的心顿时沉下来,完了,她们被困在这里了。
“太夫人您别急。”周如璋声音发颤,手指都要抠进林太夫人的皮肉中,林太夫人本就心焦,再听到这种话,怒火冲头一把就将周如璋推开。
周家人就是扫把星。
从周如珺开始到周如璋,如果今天不是有周家人在,她定然不会走错路。
周如璋脚下踉跄差点就摔在地上,这样的关头她却顾不上委屈,缩着肩膀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
“我们不会被抓吧?”周三太太喃喃地道,若是被抓定然名声受损,虽然不一定落得如珺那丫头一样的下场,但说出去也会丢了脸面。
“太夫人,我们不能有闪失啊,”周三太太向林太夫人求助,“我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我们如璋将来还要嫁人……您得告诉护卫,他们豁上性命也不能让凶徒到这里来。”
这话什么意思?讽刺她年纪大了,活该被抓吗?林太夫人恨不得立即就将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丢出去,等这件事过后,她不想再见到周家人。
……
宝瞳在前面带路,虽然下着大雨,但她看得清楚,她们之前就是走这条路来到周家庄子的。
“夫人,出了门就离开这里了。”宝瞳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脸上露出笑容。
林夫人不禁欢喜,她们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跑出来了。方才从那屋子里出来,珠珠不慎摔倒在地,她大声喊叫族姐,族姐和崔家人却没有停留径直向前走去,将她们丢在了身后。
她将珠珠扶起来之后,宝瞳自告奋勇上前引路,她们一路奔逃虽然很是狼狈却没有遇到阻拦。
林夫人看了一眼宝瞳:“今天多亏了你。”她心中万分庆幸,多亏宝瞳开始提醒她带上了护院,后来又在前面引路,否则只怕要被那些凶徒追上了。
宝瞳心中欢喜,那还不是大小姐厉害,一早就发现了异常,事先有所准备,否则哪里会是这个结果,现在大小姐不方便领功,她就先替大小姐收着。
出了周家庄子,仍旧不敢怠慢,林夫人一路带着人向林太夫人的庄子上走去。
也不知道那里是否安全,但现在也别无选择。
林夫人和顾明珠正向前走着,远处驰来几骑人马,一下子停到了她们面前。
顾明珠看去,只见崔渭和一个身穿官服的大人翻身下马,那位大人她见过,就是太原府知府韩钰,她曾与母亲在韩家做客,因此相识。 hf();
第五十七章 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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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拉着顾明珠,一行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崔渭下马之后,立即向随从要了斗笠,上前递给林夫人身边的王妈妈。
崔渭道:“下着大雨,姨母和表妹怎么出了庄子?”
“出事了,”林夫人帮珠珠戴上斗笠,就急着与崔渭说话,“我们被凶徒追赶,与你母亲她们半路上跑散了,不知道她们在哪里,你快去找一找。”
崔渭愣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姨母,您什么意思?我母亲……”
林夫人看向身后的周家庄子:“我们在这庄子上遇到了凶徒,本要一起逃出来,我们走得慢了些落在了后面,等追上前时已经寻不到你母亲她们了,你使人去问问,你母亲有没有回到她的庄子上去,再去附近看看,如果都没有……那……那族姐可能还在这庄子里。”
林夫人惊魂未定,话说得很快,虽然其中还有许多地方崔渭没有听明白,但事情紧急,崔渭顾不得问前因后果,立即带着随从先去林太夫人庄子上询问。
林夫人嘱咐崔渭:“你要小心那些凶徒,他们很多人,我瞧见的就有七八个,可能他们与七年前的库银案有关。”
韩钰听到这些话也是面色一凛,抬起头与崔渭对视一眼。
崔渭道:“大人……这事非同小可。”
韩钰道:“我立即让人去府衙调动人手。”
崔渭点点头不再多话快步而去。
韩钰嘱咐了衙差,目光落在林夫人身上,显然想要向林夫人询问细节。
一阵风吹来,衣服湿透的女眷瑟瑟发抖。
韩钰道:“外面雨大,我先将夫人和大小姐送到一个安定之所,然后林夫人再告诉我,庄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夫人点点头。
幸好两个庄子离得很近,顾家护院去林太夫人庄子里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这才将林夫人和顾明珠请了进去。
女眷出门,都会带几身衣裳以防万一,王妈妈和宝瞳侍奉林夫人和顾大小姐换好了衣服,又捧来热茶让夫人、小姐驱寒。
一杯热茶下了肚,林夫人觉得舒服了许多,她们这一路也算是有惊无险。
王妈妈低声道:“林太夫人还没回来,崔二爷去了周家那庄子,韩知府在这里坐镇,等着衙门的人到。”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或许是被那些凶徒拦在了周家庄子上,林夫人抿起嘴唇:“但愿没事,崔渭来了,府衙的韩大人刚好也在这里,应该能拿下那些凶徒。”
“多亏大小姐摔了一跤,”王妈妈道,“否则我们也出不来呢!真的被凶徒追上,林太夫人必然不会救您和大小姐。”
林夫人知道林太夫人对她没有几分姐妹之情,两家关系不错也因为顾家有爵位在,不过发生了这种事,还免不了心中发凉。
“珠珠是我的福星。”林夫人伸手握住顾明珠的手,如果不是珠珠摔了一跤她们哪能平平安安地脱身。
顾明珠依偎在林夫人身边,捧过一只小暖炉放在林夫人手中,四只手叠在一起,一同取暖。
顾明珠的手指悄悄攀上母亲的手腕,母亲脉象很稳,只是跳动略显快些,应该无碍。
林夫人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那颗被高高提起的心终于又落回了胸口,都以为是她在照顾珠珠,可珠珠就像这小暖炉,有珠珠在身边,她心里就觉得十分熨帖。
王妈妈和宝瞳等人也换好了衣服,等到一切安置妥当林夫人去了前面院子里去见韩钰。
“大小姐,”宝瞳低声道,“我们要不要跟着夫人?”
顾明珠摇了摇头,先不去,母亲无非是要将方才发生的事禀告给韩钰,没有什么可听的。
最要紧的是就将眼前的局势弄清楚。
在周家庄子上时,她有意摔跤就是要与林太夫人走散,林太夫人刚愎自用,从来不肯听人劝说,加上脑子不灵光的周三太太,恐怕早就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林太夫人庄子上的庄头就很有问题,先引着林太夫人去周家庄子,然后发现孙勇被杀,又找到了孙勇手中握着的库银,还想起来检查孙勇的尸身发现孙勇刚死不久,鼓动林太夫人派崔家护卫去庄子里四处探查。
这样崔家护卫才会与凶徒动手。
一个庄头哪里来的这种本事?恐怕没少做为人刺探消息、清理后患的活计。
俞妈妈牵扯出孙勇,孙勇被杀,他们发现了七年前丢失的库银。
有人在这时候取走库银,卖掉藏银子的庄子,种种迹象都像是为脱逃做准备。
魏元谌查案有了进展,破坏了他们拿陆慎之和吕光等人顶罪的计策,他们慌张离开太原府暂避风头也合情合理,冒险挖走库银,一来无论到哪里都要用到银钱,二来怕魏元谌查到这里,这样推论孙勇该是知晓埋藏库银之地,所以孙勇也必死无疑。
杀孙勇,取银子,断掉所有线索,离开的时候不想撞见的崔家人,大雨之中抬着箱笼不好脱身,于是只能与崔家人交手,现在韩钰和崔渭赶到,那些人可能就要以林太夫人为质,逼着崔渭放走他们。
看起来只要抓住那些人,七年前的大盗案和私开铁山的案子都能破了。
不过这桩案子却有几个疑点。
第一:太巧合了,那些凶徒非要赶在林太夫人来庄子时挖库银,更何况还有那个可疑的庄头。
第二:凶徒不用非要与崔家人冲突,他们想要逃命而非杀人,即便开始不小心交锋,后面在林太夫人奔逃时,他们也可以趁机离开,现在像是故意留下来似的。
第三:能担起这桩案子的人,除了陆慎之外应该也就只有闫灏了,闫灏与铁山矿有关,还是七年前的太原府同知,又亲手杀了王知府。
围绕着闫灏来设局的确更容易蒙混过关。
可惜闫灏是魏大人手里的鱼饵,现在就等着魏大人来收走整个鱼塘。
庄头不用说了必然被抓,闫灏口中的江先生定然也在附近布局,自然逃不脱魏大人的眼睛。
光靠江先生和一个庄头不可能设这么大的局,还有谁没有露出水面?
顾明珠将目光看向前院,那个心思缜密,又十分能体贴别人心情的韩知府,今日为何会赶来庄子呢?
是正好遇见崔渭,想要前来问林太夫人案子?
真巧。
七年前王知府死了之后,最大的获益人正好是这位韩知府。
韩钰是在“珍珠大盗”案之后才来到太原府的,按理说他并不知晓七年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陆慎之还是闫灏都不会将实情告诉他。
现在就让她来试探一下,看看韩钰是否真的一无所知。
一个人全神贯注在布局上,就会忽略一些小小的细节,这就是为何螳螂捕蝉时,疏忽向他逼近的危险。
魏大人辛辛苦苦才有如今的结果,如果她不能加以利用,仿佛有些对不起魏大人。
如今她身上的麻烦都已经甩脱,壳也褪了一层,算是一身轻松。
魏大人又被诸事缠身想必没时间盯着她这个傻女一举一动。
这么好的时机,她不能放过。
顾明珠打开腰间的佩囊,拿出一只小巧的荷包,又掏出里面用白布仔细包裹的东西,缓缓打开来,是一只箭头。
她找到柳苏之后,柳苏将这箭头给了她,这是张老爷当年留下的,七年前张老爷去往敖仓时被毒箭暗算,挣扎着前来见柳苏一面,张老爷走后,柳苏在地上发现了箭头。
张老爷在大牢里时说过:“他们知道我中箭必然逃不脱,因此大意了,没有多派人手来追我,他们不知道坊间人都有保命的手段,我服药暂时压制住毒性,可惜这毒……最终还是不能从身体里清干净,两年,我的身体已经因此毒崩坏,无以为继了,要不是这样,我能让他们抓入大牢中?
若我还能再做一次‘珍珠大盗’必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顾明珠低头望着手心的箭头,目光微微闪烁,参与七年前库银案的人,一定知道这箭头的意义。
当然她不会傻傻的只用箭头试探,她还有珍珠。 hf();
第五十八章 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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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宝瞳低声道,“我方才去前面奉茶,夫人和韩知府就要快说完话了。”
顾明珠将笔放下,吹干手中的字条,目光看向院子里。
刚好雨也渐停了。
顾明珠看向宝瞳:“来来回回忙了半天,累吗?”
宝瞳眼睛发亮:“不累,平日里小姐出去我也跟不上,这次终于能与小姐在一起。”刚刚她在外面转了一圈,眼睛亮了不说,心都宽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顾明珠道,“还要迅速收拾好,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宝瞳点头。
“在此之前,要吩咐护卫保护好母亲。”
韩钰是太原知府,他没问题的话,会好好保护这个庄子,就算他有问题,不到最后也不会撕掉脸上那层皮。
即便他发了疯,也犯不着与她们这对母女为难,她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明珠安排好一切,趁着母亲还没有回来,戴着斗笠走出门,她要找棵大树,将小竹筒安置在这里,这个小竹筒是严探花教她做的,拉开后面的机关里面的箭就会蓄势待发,松开之后机关一合,一支箭就会快速射出,只要布置的好,她在远处就能控制这竹筒。
这些平日里可能会用得着的东西,她都交给宝瞳帮她保管,到了庄子上发现可能会有问题之后,她让宝瞳取来戴在了腰间。
这就是严探花说的有备无患,任谁都不能将事情想得周全,所以准备必不可少。
在园子里忙碌了半天,顾明珠爬上亭子向旁边眺望,一轮红日渐渐从云朵后探出头。
很快就要雨过天晴了。
……
江先生戴着斗笠站在不远处官路上眺望,看来事情安排妥当了,接下来他会远走高飞,等到闫灏被杀,案子了结之后他再出来。
“那个魏大人会不会来?”身边的人低声道。
江先生摇头:“不会,铁山矿那边闹事,那些无籍流民会将他缠住,而且吕光那些人身边还有我们的人,关键时刻给他们找点麻烦,就够他们受的,他只是一个人而已,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能做那么多事。”
“可惜那些铁山矿被查。”
“怕什么,”江先生道,“这里还是我们的天下,姓魏的又不能永远留在山西。”
江先生说起这些,精神为之一振,转身就欲牵马离开,等朝廷钦差魏大人回过神时,他们早在千里之外了,就凭他探矿开炉的手段,不到两年就能重新开始。
江先生就要翻身上马。
“来碗热茶吧,前面泥泞得很,喝点热的,也好上路。”
一个人挑着扁担向这边走来,他穿着草鞋,脚下被黄泥糊住,不过他却不在意,步子依旧迈的很大,将泥水甩得到处都是。
江先生皱起眉头,就要绕开那人向前走。
那人伸手扬了扬头上的斗笠:“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三年的饭钱就靠你们喽。”说着话他抽出扁担挡在了江先生面前。
江先生道:“你做什么?”
那人十分悠闲:“朝廷悬赏抓捕盗匪,我们揭了榜,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身价如何,希望能卖几个好钱。”
江先生不禁一惊,是那些坊间擅长侦探之人,他们靠捉拿朝廷悬赏的犯人为生,他怎么会被这些人盯上。
“聂忱,”那人将斗笠摘下,“你没骗我?这些果然是盗匪?”
聂忱带着几个人从树后走出:“他们私带利器,还绑缚个女子,就算不是盗匪,也是作奸犯科之人,抓了他们必定没错。”他带着坊间人前来抓人,江先生这种刚刚好,不大不小,能让他们领到赏金,还不至于会被牵连太深。
魏大人表面上看起来不讲情分,关键时刻对他们还算不错。
江先生立即看向紫鸢,希望能拿紫鸢做要挟,坊间的人总不能不顾无辜人性命,那看押紫鸢的人也看出形势,刚想抽出腰间利刃却来不及了,被埋人挥手打中脖颈倒在地上。
聂忱道:“抓了他们押送衙门领赏。”
魏大人让他们盯紧了江先生这些人,他们一路跟到此地,突然出手打了江先生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想要将所有人都擒住还要费一番功夫,好在坊间人都擅长抓捕之事,这一局他们必须赢。
……
魏元谌一路骑马狂奔,初九不敢松懈一直紧紧地跟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聂忱等人帮忙,三爷这次太原府之行却比哪次都要忙碌。
三爷背后仿佛有个监工,在拿着小皮鞭抽打着三爷干活似的。
先让柳苏去吕光身边找出眼线,让亲卫守在吕光那些人身边,又命柳苏将想抓“珍珠大盗”的人引去那院子里,然后到寺庙中请那些武僧出面救出被羁押在铁山矿中的无辜百姓。
看着那些僧人上了山,就马不停蹄地向林太夫人庄子上赶去。
在太原府这样的地方,他们又不能动用魏家太多人手,否则会被人抓住把柄弹劾。
皇帝最忌惮的就是魏家手里有兵马。
当年为大周皇帝打江山时,手下百名家将所向披靡,现在府中别说家将,养些护卫都被朝廷盯得死死的。
三爷难啊,真是太难了,魏家的重担都落在他肩膀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魏家才能走出困局,重现从前的光辉。
魏元谌突然勒住马,看着不远处的崔祯,崔祯带着几个人站在官路上。
魏元谌淡淡地道:“定宁侯来此地是在等我?”
崔祯目光深沉:“魏大人可是要前去抓人?我怕魏大人人手不够,特意在此处等候。”他让人打听得知魏元谌出了城,于是在官路上等待,果然等到了魏元谌主仆。
在画舫的时候,崔祯见过魏元谌身边的亲卫,现在那些亲卫去了哪里?是不是早就照魏元谌的吩咐去办事了?
魏元谌微微扬起嘴唇:“既然侯爷有兴致,那就与我一起前去,毕竟最后这件事与侯爷有关。”
崔祯面色如常,依旧让人辨不出喜怒:“魏大人要去哪里?”
魏元谌道:“定宁侯太夫人的庄子,侯爷该是很熟悉。”
魏元谌说完先行一步,崔祯立即跟了上去,现在什么也不必问,因为他很快就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林太夫人的庄子上。
韩钰将怀远侯夫人送走,端起了茶正准备润润嗓子,忽然他看到窗口人影一闪。
“谁?”
韩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一阵湿润的风吹来,外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韩钰微微皱眉刚要喊人去四周查看,低下头看到了窗外的树枝上挂着一样东西,一支箭头,箭头下还坠着一颗珍珠。
韩钰立即面色大变。 hf();
第五十九章 完美的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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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刚刚停,树枝上仍有雨滴滑落,但那箭头却是干燥的。
韩钰将箭头握在手中仔细查看,箭头上还有黑色的污迹,那应该是干涸了的血迹,因为经过了多年,颜色漆黑仿佛与箭头融为一体。
珍珠,箭头,七年前,韩钰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烧着了大火。
韩钰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
一阵脚步声传来。
韩钰下意识地将箭头握在手中,藏在宽大的袖子下,然后才转过身,原来是顾大小姐跑出来了。
韩钰暗暗松了口气,神情重新变得肃穆,快步迎向顾家人。
“这里不安全,还是不要让顾大小姐出门。”韩钰看向顾明珠身边的宝瞳。
宝瞳有些惊讶:“凶徒不是在周家的庄子上吗?我家小姐只想出来透透气。”
韩钰十分郑重:“还是小心些好,庄子太大,就算藏匿了人恐怕一时半刻也找不到。”
宝瞳立即挡在了顾明珠身前警惕地看着周围:“大……大人……您说着庄子上还有凶徒吗?
那还用不用让人去搜查,我家夫人怀着身孕,小姐胆子又小,不能再受惊吓。”
“我会让人仔细查检。”韩钰一脸正气,声音铿锵有力,让人莫名心安。
宝瞳再次向韩钰行礼,就要带着顾明珠离开。
韩钰道:“顾家护卫搜查附近的时候,可发现什么蹊跷?”
宝瞳摇了摇头:“没有。”
韩钰沉吟片刻,他来林太夫人庄子上只为了问问俞妈妈的案子,自然不会带太多人手,本来他可以等着衙差前来,但现在不同了……
“怀远侯夫人在哪里?”韩钰道,“你去向夫人禀告,我想要借用顾家人手,再将这庄子仔细查一遍,以防有漏网之鱼。”
宝瞳立即道:“我这就去向夫人禀告。”
宝瞳拉着顾明珠向前走去,顾明珠显然十分不愿意,想要甩脱宝瞳的手。
韩钰看着主仆两个站在原地纠缠,顾大小姐就似个小孩子,无论丫鬟怎么说就是不肯点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韩钰眼睛中渐渐泛起一丝不耐和急躁,再这样等下去,只怕那人就会逃走。
终于宝瞳说服了顾大小姐,带着顾大小姐向前走去,不消片刻功夫,宝瞳匆匆忙忙前来禀告:“夫人说了,顾家的护院都听大人吩咐。”
让顾家和崔家护院在庄子里搜找有好处也有坏处,这些人这时候虽然能派上用场,但并不能与他同心,韩钰吩咐贴身随从:“盯着他们,有任何发现立即拿到,不要落入他们手中。
如果遇到了可疑之人,想方设法将他拿下。”
随从应了一声。
韩钰继续道:“若是遇到反抗,就动手除掉。”现在不能声张,因为他要悄悄将那人处置了,不能落入魏元谌手中。
随从大步离开,韩钰望着眼前的庄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做了最好的安排,这么多人在搜捕,至少“珍珠大盗”要仓皇逃窜、躲藏。
只是身边的人都遣出去了,他现在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这时候再有人来接近他……
就算真的来了,他手中还有利器,“珍珠大盗”想要伤他也不易,况且顾家的女眷就在不远处的屋子里,顾家还留了几个护卫保护女眷,这边有动静,顾家人也会来帮忙。
韩钰转身走向屋子,他找一个易守难攻之处,“珍珠大盗”敢来,他就会动手杀了那贼人。
韩钰走到屋子前,正要伸手推门,忽然看到地面上有半个鞋印,鞋印还没干,泥水正从上面淌下来,那是有人刚刚从屋子里出来时踩上去的,从鞋印上来看,是快靴留下的,显然是个男子。
他方才一直在吩咐顾家、崔家护院做事,不曾回过这屋子,他的随从也都在身边……那么是谁进去过?
韩钰抽出腰间的匕首握在手里,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
韩钰再次仔细地打量。
风从窗外吹进来,不远处的桌案上仿佛有东西随着风滚来滚去。
是一颗珍珠。
韩钰眼睛顿时一缩,快步走向桌案。
镇尺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只写了一行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韩钰还未将这行字看完,破空之声传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感觉到肩膀上一痛,一支袖箭刺入他的皮肉中。
他被暗算了,“珍珠大盗”就在这里。
韩钰很快从惊诧中回过神,整个身体立即向旁边闪去,这支袖箭若是射入他的脖颈,他必死无疑,不能再给“珍珠大盗”动手的机会。
匆忙中,他不忘记将手里的纸张送入怀里,大声呼喝:“来人,有刺客。”
韩钰提着匕首向外跑去,“珍珠大盗”身手了得,偷袭了他不会留在原地,韩钰看着眼前偌大的庄子,汗水从额头上淌下来淹没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经一片通红,越是着急思路越是混乱,他要去哪里抓“珍珠大盗”。
韩钰刚向前跑了两步,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他下意识提起了手中的利器,不过很快他松开了,因为那是顾大小姐。
那个傻子姑娘。
傻姑娘方才就吵着要出门,耍赖、撒娇,各种手段都用了出来,现在定然是趁着顾家人不注意又溜出了屋子。
顾明珠抬起头,韩钰果然在她脸上看到呆愣的神情,她的脸有些脏,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与他四目相对之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翘起露出了个笑容。
大多数人笑起来都是好看的,这一刻顾大小姐好像也没那么傻了似的。
到底还是心智不全。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果然痴傻。
“有人……”院子外传来宝瞳的喊声。
韩钰立即振奋精神,显然“珍珠大盗”逃窜出了院子,他握住利器朝着声音追去。
看着韩钰离开的背影,顾明珠向不远处的榆树走去,她手脚麻利地收走了她用来固定竹筒的绳子,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普通的袖箭放在树杈上,仿佛是有人不小心掉落在那里的。
处理掉树周围的脚印,只留下事先印在上面的一双靴痕。
一切处置干净,不会有人疑心到她。
将绳子放回佩囊,竹筒绑在手臂上,顾明珠再次向韩钰离开的方向看去,时间差不多,韩钰也该感觉到异样了,那种从伤口上传来的麻木感会让人慌张、恐惧。
那时候就能得到最后的验证,韩知府到底知不知情。
因为只有当时用毒箭害张老爷的人,才知道这毒性的可怕之处。
张老爷中了毒箭之后,即便挖去了一块血肉,那种麻木却依旧存在,从此那毒一直陪伴着张老爷。
在大牢中,她请孙先生为张老爷诊脉,想让张老爷最后的日子舒坦些,孙先生也说“毒入骨髓”无法医治。
快了,就快得到真相了!
顾明珠拂了拂脏了的衣裙,她应该高兴,她会代替张老爷一直笑着看到最后,可眼泪就是不争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
韩钰看到了一脸慌乱的顾家下人,他就要上前去询问,忽然感觉到被射中的左肩有些奇怪。
一种麻木的感觉扩散开来。
有毒……
有毒,他当年在箭头上淬了毒,现在“珍珠大盗”做了相同的事。 hf();
第六十章 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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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韩钰脑海中出现了这句话,所以“珍珠大盗”射中了他的肩膀之后就逃走了,因为不需要第二支箭,这箭头上淬了毒,会要了他的命。
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韩钰浑身冰凉,只有那伤口是滚热的:“快……将我后背上的箭拔出来。”
韩钰看到顾家护卫大喊道。
顾家护卫怔愣片刻,立即上前发现了韩钰的伤:“韩大人……我们还去请郎中吧,这箭头虽然小,却也是追魂箭。”
追魂箭箭头呈钩型带倒刺,硬取会伤得更重。
韩钰摇头,他已经等不得了,不但不能等,还有及时清理周围的伤口。
韩钰道:“快点拔箭,箭拔出来之后,将周围的肉剜去。”
顾家护卫不敢动手,万一伤到韩大人,他们怎么能担待得起。
见顾家护卫没有动手,韩钰吩咐:“我的随从呢?在哪里?”
两个随从听到韩钰受伤的消息,顾不得找人立即赶来查看。
韩钰心急如焚,如果不是在背后这样的地方,他早就自己动手了,来回耽搁这么久,只怕他性命不保。
“快点动手,”韩钰面目扭曲,“照我说的去做。”
见到随从仍旧犹豫。
韩钰继续道:“这箭有毒。”
没错,这箭有毒,毒性和他给“珍珠大盗”用的一样,开始时让人感觉不到,等察觉有麻木感时,毒性侵入身体,再不处置必死无疑。
虽然韩知府这样说,随从还是露出迟疑的神情,看箭头不像是淬了毒的啊,伤口没有肿得厉害,韩大人的脉搏是稍稍快了些,但是……
“快点动手,”韩钰再次催促,他只觉得呼吸急促,胸口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你们是要让我死不成?”
韩钰话音刚落,有人喊起来:“有珍珠,地上发现了珍珠。”
“大人,”宝瞳尖着嗓子一路报信过来,“大人……有珍珠……有珍珠……跟我家小姐在金塔寺发现的一样……您快来啊……”
宝瞳跑得很快,声音如同一支响箭刺破云霄。
“大人啊……您让我们抓的人,是不是‘珍珠大盗’?珍珠大盗就在庄子里吗?”
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仿佛受了刺激,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
“是‘珍珠大盗’?”
开始有人低声议论。
韩钰发现已经遮掩不住,喘着气吩咐:“快去捉拿‘珍珠大盗’,此人谋害朝廷命官,不肯束手就擒就格杀勿论。”
宝瞳似是这会儿才发现韩钰脸色难看得像鬼一样:“韩大人,您受伤了啊?这庄子上有郎中,平日里为庄子里的人诊治。”
随从听到这话也道:“大人,还是请郎中过来吧!”
“奴婢这就去找。”宝瞳不等韩钰说话,立即一溜烟地跑了,要找到郎中带过来。
大小姐说了没有口供就没有实证,大小姐在箭头上用了曼陀罗花而非毒药,韩大人心虚才会以为下了毒。
找个郎中过来将韩大人说的话都记下,一会儿魏大人前来审案也就有了明证。
大小姐想得实在太周到了。
魏大人上辈子定然做了很多好事,所以才能得大小姐帮衬。
……
雨停了,阳光照射下来,可依旧没有驱走林太夫人身上的寒气。
林太夫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也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坐在地上“呜呜”哭泣。
方才凶徒不顾生死地扑上前,压制住了崔家的护卫,其中一个凶徒趁机冲进来抓住了林太夫人做要挟,彻底掣肘了崔家的护卫。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想要趁机逃走,最终却没能鼓起勇气,生怕惹怒了凶徒伤了她们的性命。
凶徒看着几个如同鹌鹑般的女眷,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向同伴示意,同伴将闫灏推了过来。
“记住江先生说的话,”凶徒压低声音威胁,“否则紫鸢就会死。”
闫灏没有挣扎,显然是认命了。
眼下这样的局面没有谁会相信闫灏是无辜的。
他们会按江先生的计策行事,带着崔家女眷和库银离开,半路上定会遇到朝廷兵马劫杀,虽然难免一死,那也没什么,人人都会死,他们死得其所,这就是死士应该做的事。
“崔渭来了。”守在石牌楼的人前来报信。
来得好。
“让他放我们离开,否则我们就会杀了林太夫人。”凶徒说着将林太夫人提起来。
林太夫人衣衫凌乱,身上没有了诰命妇的气势,脸上满是惊惧的神情,听说崔渭来了,才算有了些精神:“别动手,我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林太夫人说完看向周三太太:“你放了我,我好好去与渭哥儿说,你们定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
周三太太心中一紧,林太夫人是什么意思?将她们母女留下做质子?好不要脸的老虔婆,关键时刻只会害别人,如珺当年被下大牢时,崔家传出消息怨如珺不肯保住名节,现在轮到老虔婆,还不是一心惧死。
“太夫人您可不能害我们,”周三太太急切地喊道,“我们与崔家没有半点关系,谁会顾念我们的性命?当年我那可怜的侄女被人这样挟持,崔家一箭就射穿了她的胸口。”
林太夫人狠狠地瞪向周三太太,她恨不得凶徒立即杀了周家母女。
“渭哥,渭哥……快救我,”林太夫人大声喊叫起来,“渭哥儿,渭哥儿啊……”
凶徒任由她叫嚷了一会儿,突然一拳打中了林太夫人的肚子,林太夫人惨呼着瘫倒在地。
眼泪顺着林太夫人眼睛淌下来,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石牌楼外的崔渭心急如焚,他不敢贸然带着人攻进去,他怕凶徒会伤了母亲的性命,他想一箭射杀凶徒,却几次拉起弓又放下。
“我记得崔二爷箭法了得,崔二爷不能一箭射杀那些凶徒吗?当年在大牢中,崔二爷就是这般擒获了劫狱之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崔渭身后响起。
崔渭转过身看到了魏元谌和崔祯,魏元谌嘴唇微微扬起,脸上是讥诮的神情。 hf();
第六十一章 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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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渭有些惊愕,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魏大人手中握着一张弓,箭杆的衔口已经扣在了弓弦上,只要轻轻一勾手指,那支箭就会射出。
“魏大人……”崔渭脸色大变,“大人不可,我母亲还在那里,惹怒了那些凶徒,我母亲性命恐怕不保。”
崔渭说着去看旁边的崔祯,显然在向崔祯求助,崔祯却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魏元谌面容清冷,神色不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崔渭的话,左臂下沉,肘内旋,推开弓,扣弦的手指松开,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一支箭“嗖”地射出。
站在石牌楼最前面的凶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箭矢射穿了头颅,没有半点挣扎地倒在地上。
押着林太夫人的凶徒见状,立即将林太夫人向后扯去。
石牌坊内立时一阵异动。
凶徒的呼和声,女眷喊叫混杂在一起。
崔渭登时大急,关切地上前几步,想要查看林太夫人的情形,林太夫人却早就被拉到他们目光难及之处。
“大哥。”崔渭去喊崔祯,他脸上都是惊惧,恐怕魏元谌的这次动手惹怒了凶徒。
崔祯依旧没有动。
魏元谌对眼前的混乱更是视而不见,淡淡地道:“我的箭法比崔二爷如何?”
崔渭面色如纸,紧紧地攥起了拳头:“魏大人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我母亲和周家女眷都是无辜的,万一因此受了伤……”
“崔二爷入仕这么多年,手上就没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魏元谌眼睛中的冷意更甚。
崔渭心一沉,总觉得魏元谌这话是在故意针对他,先是提及多年前的刑部大牢劫狱案,现在又在堵他的嘴。
他自然杀过人,刑部大牢里就射杀了周如珺,但那种情形下,放箭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
崔渭这样一想,现在与刑部大牢的情形十分相似,魏元谌这样说,难不成也想要逼着他做一样的抉择?
崔渭脸色不停变化,他上前几步走到崔祯身边:“大哥您倒是说句话啊。”眼下这样的情形,旁人来了定然不敢妄动,不要说他们兄弟在这里,母亲诰命的身份也足以让人有所顾忌。
魏元谌却不同,他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方才那随随便便的一箭就已经表明了魏元谌的态度。
崔祯没有说话,仿佛还在思量面前的情势。
崔渭已经等不及,再次回到魏元谌面前:“大人,这里面的是我母亲,母亲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磨,盼大人能够体恤,崔家必然不忘大人的恩德,日后定将报答。”
“外戚不能结交勋贵,”魏元谌道,“更何况本官一心办案从不徇私,‘恩德’二字在本官面前永远不必提。”
崔渭听到这里,气息一滞,抿了抿嘴唇,深深地弓下了腰,垂下头露出谦卑的姿态:“大人,我母亲与此事无关,给我一些时间,我定会想到两全之策。”
看到这一幕,本来镇定的崔祯也不禁动容,他们兄弟这些年在战场上厮杀,崔渭性子虽然软了些,但也从来不会卑躬屈膝到这般地步。
魏元谌表情依旧淡漠,仿佛身上从来没有任何的感情,崔祯皱起眉头。
魏元谌视线从崔渭身上挪开,只是这样谦卑?好像还差得很远,五年前大牢之中,崔渭可曾想过还有其他的选择?他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她被射杀的场景,却多次梦见那一幕。
他知道,只要给她机会,她定然会设法保命。
想到这里,他身上的伤口就如火灼般疼痛。
梦中他曾下跪向崔渭乞求,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相同的结果。
那只是一场梦,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魏元谌道:“林太夫人为何会出城前来庄子上,又恰好遇见凶徒,崔家护卫那么多,怎么连女眷都无法护卫,这庄子也不算小,怎么就跑到这样的石牌楼中,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案子没有查明之前,崔家人不宜再插手,定宁侯和崔二爷不如旁边稍歇,等我将案子处置好,再让人去知会你们。”
“你准备如何处置?”崔祯终于开口。
魏元谌一笑:“侯爷很快就知道了。”
魏元谌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太原府衙已经带着人前来,太原府阳曲知县跑在最前面。
这里属于阳曲管辖,知县听到消息几乎将所有衙差都带了过来,见到众人,衙差立即行礼。
魏元谌视线扫过众人:“现在人都到齐了。”
崔祯没有看到陆慎之、冯安平,作为太原府同知和通判,他们应该到场,如今没有前来魏元谌却不闻不问。
这一路上,崔祯虽然没有与魏元谌说话,却能感觉到魏元谌身上的从容、镇定,魏元谌不管是抓捕卫所副将,还是安排铁山矿上的事宜,都十分有章法,最后这件最重要的事,自然也在魏元谌算计之中。
所以刚到庄子的时候,崔祯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仔细看着眼前的情势。
就像魏元谌说的那样,母亲被抓很是蹊跷,那些凶徒太过有恃无恐,即便能靠着母亲离开庄子,又能逃多远?
“我带着人进去,”魏元谌道,“衙门的人只管守好了这庄子,不要让凶徒离开。”
阳曲知县应了一声,却又迅速抬起头看了石牌楼一眼:“大人这样进去恐怕有危险,不如带几个衙门中的好手一起行事……”
魏元谌摇头:“用不着,本官自有思量。”
阳曲知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去看衙差:“护好这里。”
“大哥,”崔渭拉住崔祯,“您就这样放心让魏元谌带人前去?他不会在意母亲死活,真的出了事,我们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他有准备。”崔祯道,否则魏元谌不会连卫所副将都不去亲自抓捕,铁山矿那边也没有亲自带人前往,而是来到这里。
魏元谌射杀凶徒的时候,有几条人影趁乱靠近了石牌楼,这些人身手极好,该是魏元谌的护卫。
这些护卫站立的位置,正好能第一时间攻入其中,他们暂时没有动,是在等待时机出手。
现在这些人眼睛都盯着石牌楼而非魏元谌,这个时机可能是从石牌楼内引发,石牌楼中可能有魏元谌安插的人手。
……
“走,”凶徒将林太夫人丢给闫灏,“冲出去。”
时机已经到了。
石牌楼外的魏大人渐渐靠近,所有人已经感觉到了杀气。
闫灏抽出手中长刀。
“拼了。”凶徒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向外跑去。
闫灏也挪动了脚步。
明晃晃的利刃在阳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芒,凶徒向闫灏点了点头,示意闫灏做得很好,不过下一刻他就瞪圆了眼睛,因为闫灏手里的钢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变故一瞬间发生,凶徒们来不及反应,几条人影跟着落入石牌坊内。
周三太太看到这样的场面,眼前一黑顿时晕厥在地,周如璋想要大叫,身体却被人拎起来,然后她就看到一柄剑向她心窝刺来。 hf();
第六十二章 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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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璋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喘息都忘记了,静静地等着那利剑将她刺穿。
那剑尖在她身前堪堪停住了。
周如璋想要再看清楚,就感觉到肚腹一疼,整个身体被一股大力踹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惊恐之中,周如璋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面如死灰地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看着被踢飞的周家小姐,初九松了口气,凶徒将周家小姐挡在面前做肉盾,他手中的剑差点收势不住。
杀了她,不太好。
放过她,心里着实过不去,干脆让她吃点苦头。
现在眼前没有碍眼的人了,初九心中很是舒坦,再次挥起手中的剑。
好久没跟三爷这样厮杀了,再这样下去,他头上都要长出草来,还不如那只五黑鸡,那鸡无聊的时候还能找隔壁的禽类打一架。
现在得了机会,他要把这些日子跟三爷吃过的苦,受过的累,都发泄在这些凶徒身上。
初九越战越勇。
……
崔祯看到石牌楼内的情形,就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是对的,魏元谌早就掌控了局面。
崔渭攥着手中的弓,手指摸索着弓身,思量了半晌才道:“大哥,你说魏元谌是不是在里面布置了人手?”
崔祯没有说话,不过沉默也算是答案。
崔渭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了,将弓送回了背上:“看来用不着衙门的人,魏大人也会将里面的凶徒尽数擒拿住,怪不得不让我们进去,原来魏大人早就谋算好了。”
崔渭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几个衙差面面相觑,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个衙差悄悄地向石牌楼靠去。
崔祯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几条鬼鬼祟祟的人影上,魏元谌明显占了上风,衙差却还要在这时候动手,恐怕不是要帮忙,而是另有图谋。
魏元谌是否已经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
石牌楼中,闫灏制住了几个凶徒,站在一旁喘息,那些凶徒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立即向他杀来,显然这是江先生提前吩咐好的,只要他有异动就将他杀死,这样就能死无对证,这桩案子还是查不清楚。
他必须活着,活着就是为了将所有一切说出来,到时候再去死,也算死得心安。
正在闫灏喘息间,没有注意一个衙差悄悄绕到了他身后,利落地送出了手中的钢刀,闫灏眼看躲避不及,却有一柄剑及时挡住了那钢刀的去向。
闫灏抬起头看到了魏大人。
这衙差是来杀他的,所以他之前猜测的没错,江先生背后的人在太原府衙中。
没有府衙的庇护,江先生等人不会有恃无恐,他在铁山矿那么久,矿山中死了那么多民众,却也不见府衙来盘查。
即便矿上的民众许多都是无籍的流民,却也有附近村庄的民众,铁山矿开了这么多年府衙不会一无所知,一定是有人暗中隐瞒一切。
画舫上抓人就已经初露端倪,必须有衙门内外配合才能冤枉吕光等人,可光怀疑没有用,需要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所以他甘愿做魏大人的鱼饵,现在只有江先生和几个衙差落网,那条大鱼不知在哪里。
魏元谌将衙差丢给初九,初九利落地用绳子将人捆绑好,剩下的凶徒也都被魏家护卫纷纷制住。
崔渭快步走进了石牌楼,找到了摔在地上的林太夫人。
“母亲。”
听到崔渭的声音,林太夫人才哽咽道:“我儿,渭哥儿,母亲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他们这是要母亲的命啊。”
“母亲有没有受伤?”崔渭急着查看林太夫人的情形,只见林太夫人脸上破了条血口,身上满是泥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林太夫人捂住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些凶徒将她扯来扯去,脚上的鞋早就丢了,身上的骨头都摔散了,慌乱中肩膀和手臂都被踩过,要不是她挣扎着爬到一旁恐怕已经死了。
她这般模样,还有何脸面去见人?
想到这些,林太夫人悲从心来,目光一扫看到了崔祯,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祯哥儿竟然不救她,他心里是不是没有她这个母亲了。
林太夫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整个人突然向崔祯旁边的矮墙上冲去,似是要触墙自尽。
崔渭忙伸手将林太夫人抱住,连声道:“母亲……不可……母亲……”
林太夫人不停地挣扎:“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你们兄弟不如看着那凶徒将我杀了……”
崔祯看着林太夫人,大步走了过来:“母亲受苦了,凶徒被魏大人拿下,衙门定会查明此事。”
话语似是在宽慰,声音却有些生硬。
崔祯说完又吩咐崔渭:“你扶着母亲先去旁边歇着,不要走远,一会儿衙门文吏会来询问。”
林太夫人睁大眼睛,她刚刚死里逃生,还要应对衙门,祯哥儿真是嫌她没有就此死了不成?
想到这里林太夫人更是委屈,眼睛一翻干脆晕厥过去。
“母亲,母亲。”崔渭疾呼几声,将林太夫人托在膝上,伸手试探了一番,见林太夫人呼吸平稳才放下心来,吩咐管事妈妈先将林太夫人送去屋子里。
安排好了之后,崔渭看向崔祯,“大哥,还是将母亲送回家中休养,这庄子上还不太平……恐怕……”
“事情没完,”崔祯道,“崔家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将事情都弄清楚遗祸无穷,现在离开嫌疑也就会更重,为了崔氏一族只能先委屈母亲。”
崔渭还想说话。
崔祯目光微沉:“我早就跟你说过,让母亲留在家中,你为何让她来庄子上?”
崔渭低下头:“母亲想来,我以为没事……”
“你就是这样,”崔祯冷冷地道,“任由母亲摆布。”
崔渭舔了舔嘴唇:“大哥这不是军中,母亲不是那些将士,不能对她说话像是动用军令,我也是想要母亲能高兴些,这次是我没有做好,我对不起大哥。”
崔祯打断崔渭的话:“你不是对不起我,真的卷进这案子中,你对不起的就是整个崔氏。”
崔渭眼睛中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情,似是不明白崔祯这话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间,就看到冯安平带着人走了过来。
“魏大人,”冯安平道,“林太夫人的庄子上出事了,知府大人被‘珍珠大盗’刺伤。”
珍珠大盗?
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哪里来的珍珠大盗? hf();
第六十三章 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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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魏大人的眉角动了动,先一步走到了僻静之处。
冯安平心领神会,魏大人是想要知道细节,他立即跟上前低声禀告:“韩知府怕林太夫人庄子上有凶徒,就让人在庄子上搜查,没想到突然有人出现用袖箭伤了韩知府,韩知府立即出门去追,那人身手极好,转眼就没了踪迹。”
魏元谌道:“那如何断定伤人者就是‘珍珠大盗’?”
冯安平接着道:“顾家丫鬟看到可疑的人在庄子上来去,而且还捡到了珍珠,我带着人前去查看,在韩知府被袭的窗子前发现了脚印,那是快靴留下的痕迹,还有一只掉落的袖箭。”
冯安平说着将袖箭交给了魏元谌。
魏元谌将袖箭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样的箭匣轻巧,携带十分方便只要绑在手臂上即可,适合用来偷袭。
“还有一只竹筒。”冯安平提及这个竹筒,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他从韩知府被偷袭的地方一直向前搜寻,最终在草丛里找到了这竹筒,竹筒很干净,上满没有雨水和泥点,定是被人故意摆放在那里的。
他看过去就知道竹筒必然有问题,能找到这样的东西,不是他运气好,也不是老天帮他忙,而是他胆大心细。
冯安平道:“我没敢私自将竹筒打开。”这样的东西自然要交给魏大人处置。
魏元谌打开小竹筒,一张字条出现在其中。
旁边的冯安平睁大了眼睛,凑过去细看。
魏元谌将字条展开,上面写了一行小字:七年前用淬毒冷箭伤我,如今还一箭,难平心头之恨!只愿早日真相大白,天下再无冤案。
冯安平凑过去瞧了一眼,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七年前?这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目光微深,他听柳苏说过,七年前“珍珠大盗”被毒箭所伤,所以“珍珠大盗”是在报复韩知府?
魏元谌再次仔细查看那字条,字条一端并不平整,是从一张纸笺上撕下来的,迎着光看去,这纸笺上隐约能见耀眼的光粒,这是因为纸笺上用了云母粉,这种纸并不常见,价格也是普通纸张不能相比,最近刚刚在京中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中盛行,女眷喜欢用这种纸来抄经。
林太夫人从京中来太原府,现在又到了庄子上,这种纸会不会是林太夫人带去的?
如果偷袭韩钰的人是从林太夫人庄子上取纸写了这字条,那么他是随意撕下纸来用,还是纸笺另半边也另藏有玄机?
那人偷袭了韩钰之后,留下这字条又是为什么?
冯安平眼睛忽然一亮,终于想了明白:“怪不得韩知府说那箭上有毒,或许……是真的。”
魏元谌道:“韩知府说有毒?”
冯安平连连点头:“是……不过这是知府大人自己说的,庄子上的郎中没诊出来,却只能按知府大人的意思,将箭伤周围的皮肉剜去。”
魏元谌脸上浮起丝淡淡的笑容,只怕韩知府是心里有鬼吧!若是淬了毒,字条上何必写“难平心头之恨”,应该是大仇得报才对。
所以那人留下这字条,是在帮他寻找证据,助他破案吗?
如果是这样,这“珍珠大盗”心思之细密,当真让人不容小觑。
魏元谌将手中的玉簪还给冯安平,当日在画舫时他已经对韩知府有所怀疑,府衙官员可以调动卫所兵马,一起来到画舫抓人,这本就不正常。
闫灏被江先生抓到之后,韩知府果然出了衙门前来林太夫人庄子。
闫灏在江先生逼迫下成为“凶徒”,需要官府的人正好将他抓到,才能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到这里,韩知府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了。
他又吩咐陆慎之留在衙门中,陆慎之是太原府同知,熟悉府衙事务,今日府衙官吏有何异动陆慎之都看在眼里,这些人都会被审讯。
这些人是谁提拔,与谁有关,也将会成为证据中重要的一环。
魏元谌冯安平:“这庄子里的人都要看管起来,包括崔家、周家的女眷,之后我会一个个审问。”
冯安平应了一声,魏大人审人的本事他们都见识过,这事告知崔家、周家女眷,只怕她们刚刚缓过气来,立即又会被吓个半死。
魏元谌带着人离开,冯安平望着魏大人的背影,心中不太舒坦,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目光流转间他看到了初九,立即燃起一丝希望。
“初九。”冯安平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初九随即闻到了一股牛肉的香气。
“牛肉馅的。”
冯安平将油纸包塞到初九手中,胸口的那块大石也终于挪开来,果然贿赂之后,踏实了许多。
……
林太夫人的庄子里,韩钰脸上满是汗水。
这样的剜肉之痛不是谁都能承受。
郎中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大人……这样可以了吗?”
韩钰咬牙道:“继续用水冲洗。”他依旧能感觉到那种麻木感在蔓延,这种毒果然厉害。
“不……不用了吧!”郎中腿一软差点就摔倒在地,“大人,您还是请别的郎中前来,小人医术不精,恐怕会耽搁了大人。”
这位可是太原府知府,他在知府身上动刀,岂非自己找死,而且这伤口根本不像是有毒的样子,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动手。”韩钰再次叫喊。
郎中却如何也不肯了。
“韩大人怎么了?”
魏元谌的声音传来,韩钰立即抬起了头,立即对上了魏大人幽深的眼眸,韩钰本来就觉得周身冰冷,现在更是不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大人被暗算中箭了,”韩钰的随从立即上前,“那箭头上淬了毒,大人……大人正在让郎中冲洗伤口。”
看着地上瑟缩的郎中,魏元谌道:“这人恐怕不成事了,不如我来帮韩大人吧!”
不等其他人说话,魏元谌走上前,拿起了布巾,一把按在了韩钰鲜血淋漓的后背上。
韩钰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魏元谌面色不改:“要怎么做?还要剔肉下去吗?不瞒韩大人做这种事我也算得心应手。” hf();
第六十四章 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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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钰知道魏元谌说的话再真不过。
大牢里刑讯犯人,既要动刀又不能让人死去。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大周现在没有谁会比魏大人更清楚。
“再剔血肉之前,还要做些准备,”魏元谌看向初九,“拿绳子先给韩大人止血。
韩大人伤口太大,若是不止住血,恐怕很快就要晕厥。”
韩钰想要拒绝,他宁愿让庄子上的郎中任意动手,也不愿意落在魏元谌手中,魏元谌突然出现在这里,来者不善。
韩钰抬起头想要吩咐随从出去看看情形,他刚才为了方便郎中疗伤趴伏在矮榻上,现在让他有种被人死死压制住的感觉。
韩钰身子刚刚动了动,却被一只手压在了脖颈上,他的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韩大人小心扯开了伤口,”魏元谌道,“事急从权,在本官面前不必在意这些礼数。”
韩钰想要拒绝魏元谌如此的“关心”,然而在伤口和毒药双重折磨下,韩钰没有力气反抗。
事情不对了。
自从他来到这庄子上之后,就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他刚刚吩咐人去府衙带兵前来,还没来得及问闫灏那边的情形,就收到了“珍珠大盗”送来的东西,然后中了箭。
箭矢上有毒,他除了疗伤之外无暇做其他事,偏偏寻来的郎中不中用,光是拔箭就用了些功夫,而且迟迟不肯为他剜肉去毒。
折腾了半晌,就听随从说魏元谌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伤口不再流血,韩钰却隐约感觉到有些异样,那绳索绑得太紧,让半个身体都愈发难受。
魏元谌道:“虽然韩大人受了伤,但案子不能不审,韩大人就与我在这里问案如何?”
韩钰抿了抿嘴唇,恐怕已经由不得他了:“魏大人说的是什么案子?”
魏元谌道:“韩大人可听说过闫灏?”
韩钰点点头:“七年前的太原府同知。”
魏元谌淡淡地道:“我抓住了他。”
韩钰感觉到被绳子绑缚的地方开始疼痛,他忍不住挣扎起来。
“韩大人听到了没有?”魏元谌继续道。
“难道,”韩钰脑子一片混乱,浑身开始有蚂蚁在爬,让他喘不够气来,“带着凶徒绑走林太夫人的人竟然是他?”
魏元谌似是笑了一声:“大人如何知道?”
韩钰听到魏元谌的话,忽然意识到他失言了,魏元谌没说什么时候抓到的闫灏,他直接与林太夫人的事连在一起。
“我,”韩钰道,“我有些难受,魏大人先将我放开,让我喘口气。”
魏元谌坐在椅子上,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衫:“韩大人忍着些,止血本就难受,血脉断绝,身体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不过为了保住韩大人的性命只能如此施为。”
原来是这样,韩钰咬牙,魏元谌不是在帮他止血而是在刑讯他。
魏元谌道:“韩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如何知晓闫灏就是绑走林太夫人的人?”
“我不知道,”韩钰的冷汗从额头上滚落,“我只是猜测。”
魏元谌不给韩钰喘息的机会:“大人的猜测未免太随意了些,有人设下此局,就是要让我认为闫灏就是凶徒。”
“不过可惜的得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早在画舫时抓住了闫灏,审讯了口供,”魏元谌拂了拂衣袖,“然后我放了他,用他来引出幕后安排这一切的人,那江先生等人已经尽数被我抓获,除了江先生等人之外,衙门里必然还有内应,韩大人认为会是谁?”
韩钰的眼睛一阵紧缩,所以这是一个陷阱,他一脚踩了上去,而且在迷迷糊糊之中犯了大错,被魏元谌抓住把柄。
如果是在平时,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他受了重伤又被绑缚,心脏难受地就要炸开,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魏元谌站起身走到韩钰身边,韩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倾袭而来。
魏元谌道:“韩大人何时发现的‘珍珠大盗’?”
有了闫灏的事,韩钰一时不敢回答,思量半晌才开口:“顾家下人在庄子上发现了珍珠,我怀疑偷袭我的就是‘珍珠大盗’。”他发现那箭矢和珍珠后,就将东西藏匿起来,并没有告诉众人他要抓的人是“珍珠大盗”,是打算抓住“珍珠大盗”后,私底下将此人除掉,现在说出来恐怕又被魏元谌揪住不放。
魏元谌不再问韩钰而是看向崔家下人:“查清楚了吗?”
崔家下人禀告:“魏大人,庄子上确实少了一张藏经笺,那纸笺是太夫人从京中带来的。”
魏元谌看向韩钰:“韩大人可曾在这庄子上看到一张纸笺?”
韩钰忽然想到“珍珠大盗”留给他的那张字条,他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随从,他生怕被人查到端倪,将箭头、珍珠以及那纸笺交给随从销毁。
随从面露紧张,立即向外看去,他想要将那纸烧了,却还没寻到机会,暂时将东西藏匿起来。
他的目光还没收回来,就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利落地将他的双臂扭到了身后。
初九钳住那随从不放。
“大人,”随从开始叫喊,“大人,小的做错了什么?请大人明示。”
魏元谌没有回话,而是低下头去看韩钰的伤口:“韩大人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恐怕毒性入体,我让人去将韩氏族人和韩太太请过来,万一韩大人有个不测,我也好向他们问讯,想必她们知晓些内情。”
“你,”韩钰额头青筋暴起,“你私设公堂……还用我家中女眷要挟……”
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魏元谌走到窗前看过去,一群人向这边走来。
吕光和那些山中的民众紧紧地跟在陆慎之身后,人群如一条长蛇,人挨人,人扶人,人拉人,慢慢地在屋外站定。
这些民众大多佝偻着身子,骨瘦如柴,眼睛血红,许多人被那些无籍流民砍伤,可他们并不在意,能够从那黑暗的洞中爬出,已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突然见到光明,刺眼的光让他们流下眼泪,但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他们依旧笑着,流下欣喜的泪水。
现在他们来到这里,要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陆慎之撩开长袍跪下来:“求钦差大人为这些民众做主。”
他身后的民众也纷纷下跪:“求钦差大人为我等做主。”
声音不大却仿若能震彻云霄。
“你说的对,”魏元谌看向韩钰,“我是要私设公堂,在这些民众面前私设公堂,这是朝廷欠他们的,大周欠他们的。
为了得到一个结果,你觉得我会不会像你的家人下手?可惜你就要被毒死了,不过你死之后,我也会从他们嘴里掏出想要的答案。”
韩钰浑身颤抖。
外面隐约传来声音:“老爷呢?老爷在哪里?”
“将韩太太带去旁边屋子,”魏元谌道,“我亲自去审问。”
魏元谌带来的亲卫应了一声。
“魏元谌,”韩钰咬牙,“你就不怕假以时日有人也这样对付你?”
魏元谌微微一笑:“不过一死,没什么可怕。”
说完魏元谌看向那被初九押住的随从:“东西呢?取来,不要等我动手。
在我面前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随从颤声道:“我藏在林子里了,纸笺和箭头都在那里。”
……
顾明珠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她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如何了。
“夫人,”顾家管事禀告道,“魏大人让人传话,夫人可以去前面听审。”
顾明珠眼睛一亮。 hf();
第六十五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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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依旧看着窗外,魏元谌很聪明,这是准备在这里就将韩钰定案。
除了让母亲去听审之外,应该还会将崔家和周家人也叫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认的罪,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反口。
“怎么会突然让我们去听审?”林夫人道,“前面到底怎么了?”
管事低声道:“韩知府可能不行了。”
林夫人很是惊讶:“是因为那支毒箭?”庄子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也收到了消息。
管事点点头。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魏大人肯定看出韩钰没有中毒,他故意这样做,就是要看韩钰树倒猢狲散,韩钰都要死了,韩钰身边的人都会想着自保,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家中人考虑。
毕竟魏大人恶名在外,逆着魏大人的意思,不会有好结果。
林夫人道:“安平呢?他去哪里了?”
管事接着道:“表公子去了周家庄子上,还没回来呢。”
顾明珠托着腮思量,冯表哥藏得可真深!
这是冯家保命的手段吗?
冯表哥早就投靠了魏大人,却没有流露出半点蹊跷,直到今日冯表哥带着人进了庄子,她才看出端倪。
冯表哥一脸笃定地劝慰母亲:“夫人安心,钦差大人来了,不会出什么差错。”
冯表哥这么胆小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有人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这个人是谁?冯表哥在话语中已经给了答案。
之后冯表哥避开韩钰的随从在庄子里查找线索,更证实了她的猜测,于是她让宝瞳将竹筒丢在了草丛中。
林夫人思量片刻下了决定:“那就去听听吧。”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亲眼所见总比道听途说要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珠珠在屋子里等母亲……”话刚说到这里,她又反悔了,“还是跟着母亲走吧。”庄子上发生的事太多,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怎么样,还是将珠珠带在身边才放心。
顾明珠拉住母亲,母亲的手有些凉。
林夫人伸手拍了拍顾明珠的后背:“珠珠别怕。”
“母亲别怕。”
顾明珠仿佛在重复林夫人的话,声音清楚而悦耳,让林夫人觉得十分踏实。
“好。”林夫人笑着道。
林夫人带着顾明珠走向前院,这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民众,仔细打量民众的情形林夫人不禁一惊,在闹大灾荒的年景里,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这也太过凄惨了,现在的大周竟然会有这种事。
顾明珠也在瞧着这一切,庄子里的郎中正在为民众上药,但仅靠一个人显然还是太慢了,庄子上其实准备了不少草药,只要将药材配好,找几个手脚利落的人帮忙,就能让民众更好地得到医治。
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的眼睛,长期在黑暗的地方久了,突然见到光线必然不舒服,此时尤其不能搓揉,否则会有损伤。
顾明珠将宝瞳拉到身边:“庄子里有药材,快去让人拿来,尤其是治疗外伤用的,还有……这里阳光太盛,拿干净的巾子给他们遮挡下眼睛……”
宝瞳立即明白,这么多年跟在小姐身边,为小姐熬药、换药方,她也懂得些皮毛,再被小姐指点一下,也就知道该怎么做,更何况那不是那有个软弱无能的郎中吗?
两个人刚刚说完话,顾明珠看到屋子里一个人走出来。
“是魏大人。”宝瞳看得清楚。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吩咐宝瞳的顾明珠,此时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缩在宝瞳肩膀上,紧张地看着周围。
魏元谌看着顾明珠,一举一动如此熟练,就像这些才能是她天生具备的。
“珠珠别怕,”林夫人安抚着顾明珠,也不知女儿能不能听懂,“他们都是被人伤害的苦主。”
林夫人说完看向管事妈妈:“快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宝瞳道:“夫人您看他们是不是眼睛不适?奴婢自个儿生过眼疾,知道该怎么才能舒坦些,也过去帮帮忙。”
林夫人颔首。
魏元谌看着前去帮忙照顾民众的顾家下人,方才顾大小姐与自家丫鬟在耳语些什么?
顾大小姐身边有个颇通医术之人,医婆捡到的兔子又在顾大小姐身上。
顾大小姐身边的人……
魏元谌眼睛从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上扫过,这丫鬟的身形与那医婆似是不太相像。
初九带着韩钰身边的随从将箭头等物取来,低声向三爷禀告,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
初九再次抬起头,却发现三爷竟然走神了。
“三爷,”初九佯装咳嗽两下,提高了声音道,“东西拿回来了。”
魏元谌这才从思量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那箭头,目光落在被揉成一团的纸笺上。
纸笺已经被揉成一团,不过展开后放在阳光下还能看到那亮亮的云母粉,上面的字迹与他从竹筒取出来的一般无二,显然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字体遒劲有力,结构大开大合,带着几分的豪迈,就好像一个历经沧桑,急难重义的游侠站在他面前。
当年的“珍珠大盗”还活着的话,将其拿来问话,对案情最有帮助,发生在韩知府身上的种种,让他都觉得这“珍珠大盗”确实曾来到庄子上。
“珍珠大盗”出现的时机怎么会这么恰好?顾家是否知晓此事?
他之前怀疑顾明珠,现在想来就算顾明珠是在装傻,她又有什么本事能笼络狡猾的医婆和身手不凡的游侠为她效命?
得到这样的结论,他都要怀疑自己之前的揣测是错的,所有一切都是巧合。
魏元谌大步走向林夫人和顾明珠。
看到魏元谌迎过来,林夫人多了几分警觉,下意识地将珠珠护在身后,这位魏大人委实让她觉得很危险,虽然上次魏大人来顾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珠珠不小心遇到他,也没吃亏,但她就是不能心安。
“夫人,”魏元谌行礼道,“韩知府来到林太夫人庄子上后,您一直都在这里,这纸笺您有没有见过?”
魏元谌将纸笺递给林夫人。
林夫人仔细看去,脸上是茫然的神情:“没见过,这从何而来?”字条上写的内容,她也看不明白,魏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字条和内容都与顾家无关。
魏元谌面色不改,将纸笺拿回来,林夫人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魏元谌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夫人和顾大小姐是如何从周家庄子上离开的?”
林夫人道:“珠珠摔了一跤,我们就与林太夫人走散了,我们找不到林太夫人,只能先往庄子外走,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那些凶徒。”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那纯真的脸:“那还真是……幸好无恙。”
顾明珠捻动着手中的小草,魏大人该不会又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次动用张老爷的身份,她更加小心、缜密,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啊! hf();
第六十六章 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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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看向魏元谌,魏大人眼眸幽深让人瞧不明白。
魏元谌望着林夫人接着道:“今日之事夫人应该看得清楚,一会儿我让文吏前来,请夫人做个文书。”
林夫人点头:“应该如此。”
魏元谌接着道:“只怕其中还有我没注意到的线索,请夫人吩咐顾家家人将细情都告诉文吏。”
林夫人再次答应道:“我会让家人向衙门说明。”
魏元谌接着道:“林太夫人为何突然来到庄子上?夫人可知晓?”
林夫人仔细思量:“族姐在家中睡不安稳,大约觉得庄子上风水好,所以要搬来住几天。”
魏元谌面色依旧淡然:“韩知府设局陷害闫灏,其中一个环节就是要绑林太夫人为质,这样衙门来人就会击杀闫灏,这桩案子从此死无对证。”
林夫人有些讶异,还没去打听细节,魏大人却在她面前说了清楚:“真的是韩知府?”太原府有这样的官员一手遮天,可怜的是那些民众。
魏元谌接着道:“现在韩钰被抓,我自会审讯他,但是谁将林太夫人引来此地还没有查清楚。”
林夫人仔细思量,确实如此,长姐来得太巧合了些,必然有人从中安排。
魏大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案子理清,怪不得能拿下韩钰。
林夫人叹口气:“我们侯爷这次进京也是因为在山西丢了战马,我也盼着能早日查明这桩案子。”
魏元谌目光微深:“我也是因为战马案才来到山西,现在韩钰和卫所副将被抓,战马案显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林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
听到这里,顾明珠的耳朵支起来,母亲这是从心底信任了魏大人。
魏大人这般拉近关系有些不太对。
这是要明着驱使顾家吗?
如果与魏家走得太近,魏元谌会不会趁机拉拢父亲?毕竟她父亲这个被人嘲笑只会贩卖马粪的傻勋贵,只是个空壳子,不经琢磨。
万一被摸透了,还不知顾家和魏家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魏元谌道:“等今日之事捋清楚,我再与夫人细谈。”
魏元谌说完转身离开。
林夫人喃喃自语:“希望魏大人能将一切查明。”虽然魏大人看着可怕了些,这案子最终可能还得落在他身上,如果顾家真能帮上忙,她也会尽力。
……
魏元谌走远了些,初九才跟上来低声道:“三爷,您这是相信顾家了?”
魏元谌没说话。
初九却觉得很好,顾家人很有眼色,那个叫宝瞳的丫鬟,方才就打量了他好久,要么是觉得他气宇轩昂,要么是眼神不好。
这么年轻的丫头,自然是前者。
可见她很有眼光。
初九道:“那宝瞳通一些医术,但是不精。”他不知道三爷如此注意一个丫头做什么?
“你看她身形可像那医婆吗?”
初九吓了一跳立即道:“不像,不像。”三爷该不是找不到那医婆,心中魔障了吧?说起来三爷为何要问他?三爷自己应该更清楚才对,三爷不是还抱过那医婆,虽然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话说回来,三爷这般对一个医婆上心,难道是口味殊异?
初九想到这里,感觉到三爷那凌厉的目光,急忙向四周瞥去,目光掠过顾家的女眷:“随便指个女眷都比那宝瞳像,那医婆有些矮而且还……总之,就像……就像顾大小姐般又瘦又矮。”当然顾大小姐应该是年纪尚小,那医婆是真的矮。
初九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发现三爷忽然异常安静,一双眼眸中都不见半点的波动。
魏元谌道:“不可能。”
初九点点头:“我只是随便一说,三爷不要放在心上。”
除非,找不到另外的答案,那个看起来再不合理,也是真相。
魏元谌不再说话,转身走向屋子前,他还要审问韩钰,让眼下这桩案子尘埃落定。
初九将韩钰提出来丢在地上。
韩钰趴在那里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无数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那些眼睛中满是愤怒,仿佛恨不得冲上来将他分食入肚。
初九伸手将韩钰口中的布团取出,韩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韩钰十分虚弱,脑海中满是那一双双眼睛和枯瘦狰狞的面孔,如果他不肯开口,说不定魏元谌会让那些民众上前来。
他亲眼看过吃人,不想临死之前还被人咬下皮肉。
韩钰声音沙哑:“我认了,七年前是我吩咐江先生设局,利用‘珍珠大盗’、陆慎之、闫灏等人除掉了王知府,后来我让江先生带着闫灏开铁山矿,铁是好东西,无论大周还是番人都喜欢,这矿山就是我的金山银山,明着我依旧是个清廉的官员,朝廷永远查不出我的错处。
如今被揭穿,我也愿伏法认罪。”
反正他已经要死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魏元谌接着道:“你贪墨的银子在哪里?”
“外宅,”韩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都在外宅。”
“即便我现在让人去你的外宅查看,应该也不会发现太多银子吧?”魏元谌微微一笑,“你说出这些敷衍我,无非觉得你很快就会死了,自然不会再受刑。”
韩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魏元谌将从竹筒里拿出的纸笺递到韩钰眼前。
韩钰只看了一眼,面色立即变得难看,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魏元谌道:“那人将纸笺撕开分成上下两张,上面这张写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到这张字条,你立即就想到那箭头有毒,因为当年你就是这般偷袭了‘珍珠大盗’,所以你吩咐郎中为你剜肉去毒。”
听到这里,韩钰的脸控制不住地抽搐。
魏元谌接着道:“下面这张写着:七年前用淬毒冷箭伤我,如今还一箭,难平心头之恨!只愿早日真相大白,天下再无冤案。他将这字条留下希望府衙的人找到字条,目的是揭穿你的罪行。”
魏元谌停顿了片刻,眼睁睁地看着韩钰情绪逐渐失控:“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让七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所以他不可能毒死你,我也看过了,你的伤口没有变黑,那箭上无毒。
你上当了!”
这几个字成了压垮韩钰最后的稻草,他忽然竭力挣扎起来:“你骗我……你骗我……”
魏元谌乜了韩钰一眼:“所以,我们的路还长着,你不会轻易死去,我也不会让你死,除非你将所有恶行交待清楚。”
魏元谌话音刚落,院子里顿时传来欢呼声,很快欢呼变成了哭泣。
“苍天有眼啊……”
“大人英明……”
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想要扑上来厮打韩钰,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民众们的冤屈和痛苦。
韩大太太看到这种场景,直接瘫软在地上。
“将案犯押入大牢,”魏元谌吩咐道,“庄子上所有人审问之后才能离开。”
……
崔祯很快得到了消息,韩钰在民众前供认了罪行。
山西的事必然要震动朝野,太子也是难辞其咎,铁器和战马的去向,如果不查清楚,太子会失去皇上的信任。
林太夫人幽幽地从榻上醒来:“我这是在哪里?”
崔渭急忙道:“还在庄子上。”
“为何不归家去?”林太夫人挣扎着道,“我要回祖宅。”
“好,”崔渭一口答应下来,“孩儿这就去安排。”
背对着软榻的崔祯回过头:“魏大人下令,文吏没有做好文书之前,不准离开庄子。”
崔渭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又回到软榻旁服侍林太夫人起身。
“为什么要听他的?”林太夫人咳嗽两声,“我受了风寒,在这里如何养病?”
崔祯神情坚定:“母亲庄子上的庄头想要趁乱逃走,已经被衙差抓了,不出意外,他应该知道孙勇为何会被杀。
我们崔家卷入了这桩案子,为今之计应该早些向衙门说清楚,母亲若逆着魏大人的意思行事,恐会为崔家多添嫌疑。”
林太夫人一脸灰败:“在你眼里崔家比母亲还重要吗?”
崔祯看向崔渭:“二弟先出去,我与母亲说两句话。”
崔渭迟疑地看了一眼林太夫人,这才起身走出了门。
崔祯走上前,微微皱起眉头:“如果母亲早些听劝,不要来到这庄子也就不会有这些事,现在韩知府认罪,太原府必然会有大动静,母亲要么回京城去,要么安安稳稳待在族中,若是再出什么差错,只怕我护不住母亲。”
林太夫人浑身一抖:“你要做什么?说这样的话是在要挟母亲吗?”
崔祯面色不虞:“母亲好好想想儿子的话。”说着就要转身走出去。
林太夫人身体前倾,仿佛要一把将崔祯拉回来:“莫不是你还没有忘记当年那桩事?你还在怪罪母亲?你父亲……”
崔祯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父亲过世之后……儿子问过母亲,母亲说都是为了崔氏着想,盼着我能承继爵位支撑起整个崔氏。
儿子也跟母亲说过,从此之后,我不再是您的长子,我只是定宁侯,从那时起这话一直刻在我心上,从未忘记过,也请母亲不要忘记。”
崔祯说完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林太夫人的哭声。
……
忙碌了一整夜,魏元谌回到城中的住处准备休息片刻。
刚刚走进院子,迎面就遇见了将要出门的孙郎中。
“先生,”魏元谌立即道,“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两个人一起进了门,魏元谌从怀中掏出两支箭头放在桌子上:“先生可能辨认出上面残留的毒性?” hf();
第六十七章 张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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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头一新一旧。
新的上面的血迹仿佛才刚刚干涸。
孙郎中取出一块软布,隔着布先将那看起来很新的箭头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孙郎中将箭头凑在鼻端闻了闻。
除了血腥味儿之外,有股淡淡的花香。
“这上面被人涂了曼陀罗花汁,”孙郎中看向魏元谌,“曼陀罗花汁可以缓解疼痛,外科郎中动刀之前多用此药。”
孙郎中说完微微一顿:“三爷也用过。”
魏元谌抬起眉眼,那双清冷的眼眸如同一潭被吹皱的池水轻轻荡漾,目光也渐深远,似是想及了那个时候。
“三爷伤得重,加上被人故意刁难,没有得到及时诊治,造成伤口溃烂,每日都要排脓血冲洗,我就用了些曼陀罗花汁,让三爷免得再受太多苦痛,”孙郎中长长叹一口气,“之后如珺就用这个法子,在大牢里给三爷换药。”
想到了那些过往,魏元谌腋下的伤口开始疼痛。
所以每次她来换药,他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专心致志地换药,他躺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悄悄地望着她。
看着她来又离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魏元谌轻轻收拢了手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既然外科郎中都会用,这药也就没什么奇特。”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不过曼陀罗花有毒,需要掌控好用量,用多了恐怕人精神倦怠,陷入昏迷之中。”
孙郎中说着看向魏元谌:“中箭那人精神如何?”
魏元谌道:“受了惊吓,以为自己中了毒,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孙郎中道:“药量刚刚好,可见用毒之人熟知曼陀罗花药性,这曼陀罗花用处不小,我知道坊间有人用它做‘蒙汗药’,因为此药让人服用或闻到都会浑身乏力乃至晕厥,不过……”
孙郎中没有继续往下说。
魏元谌看过去,每次孙郎中要提及如珺时都是这般模样。
魏元谌道:“先生但说无妨。”
孙郎中接着道:“我只是想起曾与如珺提及这些,如珺说药不分好坏,要看用它的人如何,这曼陀罗花可治病患也可对歹人,在她看来是味好药。
我现在还后悔,如果当年给如珺留些曼陀罗花,或许如珺不会被那些人抓住。”
魏元谌沉默,就算有曼陀罗花,如果有人一心想要除掉她,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如珺这番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必然惊诧,女眷怎能想到用药来伤人。
她表面上柔弱,心中是如此刚强,懂得保护自己。
所以那晚她才会手持利器,为自己抗争,不会轻易被人摆布。
魏元谌半晌才将思绪拉回来,常在坊间行走的“珍珠大盗”用这样的东西对付韩钰,也合乎常理。
孙郎中又将旧箭头拿起来,打开药箱拿出一把小刀,从箭头上刮了些粉末。
魏元谌道:“这上面该是淬了毒的。”
孙郎中点点头,刮下的粉末里有干涸了的污迹,若是有淬毒,也会有些残留的毒性。
孙郎中仔细查看:“时间太久了,这上面的药性还要仔细分辨。”
孙郎中说到这里,不禁“咦”了一声,用手捻了捻那粉末,凑在鼻端闻了闻,然后竟然将手送进嘴里尝了尝。
魏元谌皱起眉头:“先生。”
孙郎中端起茶来漱口,魏元谌立即拿起痰盂立即送过去:“先生不可随意尝毒。”
“无妨,看起来不是烈性毒药,”孙郎中吐掉嘴里的水道,“我取一点尝不碍事。”
魏元谌道:“若是有人中此毒箭是否能存活?”如果中此毒箭能活下来,那么今日针对韩钰之人,就有可能是当年的“珍珠大盗”。
孙郎中向魏元谌摆了摆手,眉头忽然紧紧地皱起:“你让我想一想。”他的目光落在那箭头上。
“尝后舌尖发麻……比曼陀罗花烈性,是草乌……”
“不对……不对……不止是草乌……”
孙郎中自言自语了片刻,忽然起身离开屋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初九想要追过去却被魏元谌阻拦:“让先生独自一个人想想。”
初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暗卫已经将崔家庄子周围都找遍了,却没有发现‘珍珠大盗’的踪迹,当时下了一场大雨,许多痕迹已经被雨水冲刷掉,暗卫还会继续追查。”
初九忙乎了整整一夜,却一无所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孙郎中捧着一本册子重新走回来,“我以前接诊过一个病患,也是中过毒,与这个十分相似……草乌最终伤及心脉……附子让人浑身脱力……还有……这毒药不会立即使人致死,会让人失去行动之力。”
魏元谌道:“中箭之人逃走了。”
孙郎中道:“那此人定然身手了得,不过这样奔逃会让血流加快,中毒更深。”
魏元谌接着道:“他很快就将箭拔出。”
孙郎中摇头:“那也无用,毒会残留在他身体中,渐渐侵蚀他的心脉,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孙郎中用手指着那脉案:“我诊治过的病患就是如此,他的情形与三爷说的差不多,被人用毒箭射中了肩膀,后来靠着身手了得逃脱,虽然及时拔出了毒箭,剜肉疗伤,依旧让毒性残留在身体之中,支撑了两年再也难以为继。”
魏元谌皱眉将脉案接过来仔细查看。
“如珺请我为他医治,他虽然手上有人命,杀的却是个贪官,而且他会落得这个结果,也是因为遭人陷害。
那害他的人想要生擒他留为己用,如果当时他肯束手就擒,就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死也不与那些人为伍……
唉,也是一个可怜人,心脉受损,日夜无法安睡,我也想为他减轻些苦痛,可惜啊,他毒入脏腑,心脉千疮百孔,医不得了。”
魏元谌看向孙郎中:“您说的病患是谁?为何如珺请您为他医治?”
孙郎中拍了拍头,他只顾着说那毒性和脉案,竟然忘记提前因后果:“因为当时他就是刑部大牢之中,如珺派药时照顾他,所以知晓他的事,他就是杀了户部员外郎的张原,如珺称他为张老爷。
这人性子疏朗,身手不错,从我的药箱中拿走了萱草我都不知晓,还是如珺后来告诉我的。”
魏元谌道:“萱草?”
孙郎中点头:“也叫金针菜、忘忧草,大同府最多,山西常用来做菜,如珺说张老爷偷萱草是为了一解乡愁。
张老爷被朝廷正法之后,如珺还让我帮忙收敛尸身,送上一包尚好的萱草祭奠,张老爷该是山西人。”
山西,张老爷,当时两年前中毒。
魏元谌抬起头来。 hf();
第六十八章 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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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杂的线索全都冲入脑海之中。
张老爷是谁?
魏元谌目光变幻,这张老爷的身份如此接近“珍珠大盗”,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安排。
魏元谌立即看向初九:“让暗卫送消息给二叔,让他查一查这个张老爷。”
初九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安排。
魏元谌相信孙先生的医术,当年的“珍珠大盗”中了毒箭,必死无疑。
那么出现在林太夫人庄子上的人是谁?他为何假冒“珍珠大盗”?
魏元谌的目光落在那支袖箭上。
袖箭携带方便,常常绑缚在手臂上,何故偷袭了韩知府之后,会掉落在树上?
除非有人故意留下。
一桩案子里,有格外类似凶器的东西出现,通常都是用来以假乱真,让人以为这就是真正的凶器,而真正的凶器早就被带走了。
一支袖箭而已,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魏元谌站起身,他要再去林太夫人庄子上看一看。
林太夫人庄子一直被衙差把守,案子没有查清之前谁也不能任意在庄子中走动,魏元谌一路去往发现袖箭的榆树下。
初九半晌才气喘吁吁的跟上来。
“三爷,您在找些什么?”三爷骑术了得,他吩咐完暗卫一路追赶,小心脏都快要跑出来了。
望山跑死马。
三爷就是他面前那座山,而他的马腿已经要断了。
魏元谌没有说话,整个人站在斑驳的树影下,看向屋子中。
“珍珠大盗”应该不知道当年偷袭他的人是谁,否则这样的江湖游侠向来快意恩仇,定然早就下手报复。
那么七年时间一直按兵不动是在等待时机破案吗?
借着这次太原府案子终于查清了七年前的往事,于是“珍珠大盗”在暗中向韩知府动手,这样推论袖箭、字条都该是临时准备的,要做这些事,必然要在庄子上停留一段时间。
那么,从韩知府暴露到被袭,“珍珠大盗”都该一直藏身在韩知府不远处。
偷袭韩知府之后,珍珠大盗留下小竹筒,帮府衙揭穿韩知府的罪行,光是留竹筒之事看似简单,其实不容易,这竹筒不能落在韩知府手中,要必须安全递交给审问韩知府的人才行,珍珠大盗怎么能断定冯安平与韩知府不是同党?
除此之外,韩知府遇袭后,吩咐崔家、顾家护卫和随从四处搜查却一直没有结果,如果说那时候珍珠大盗已经逃离了,那么就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事实上却不是如此,珍珠大盗要将小竹筒妥善送到冯安平手中。
也就是说,直到冯安平拿到竹筒,珍珠大盗肯定在这庄子上没有离开,那么珍珠大盗到底藏匿在哪里才能不被发现?
魏元谌眼前豁然开朗,仿佛已经拨开了一层厚厚的云雾,他知道韩知府遇袭后,吩咐暗卫查找珍珠大盗的踪迹,暗卫一无所获,他相信自己的暗卫,真的有珍珠大盗,他们会查到蛛丝马迹。
之所以查不到,不是因为珍珠大盗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而是他们都被误导了,他们以为珍珠大盗是那身手敏捷的江湖游侠,是陆慎之画的那张画像。
其实当年的珍珠大盗已经死了。
袭击韩钰的珍珠大盗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所以,他们如何能找得到?
这个新的珍珠大盗,知道当年珍珠大盗的那些过往,现在是要替从前的珍珠大盗报仇、伸冤。
魏元谌的眼睛一直在树上和地上搜寻,终于在树枝上找到一道浅浅的痕迹,这树枝周围有两片叶子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开了道口子,
看切口,损伤树枝和树叶的应该不是利器,这个东西也并不锋利,没有将树枝完全折断。
魏元谌吩咐初九:“你去韩钰被袭的地方站好。”
初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屋子当中。
损伤树枝和树叶的高度正好与初九肩膀的位置平齐,韩钰比初九稍高一些,换做韩钰站在那里的话,那就是韩钰中箭的地方。
原来如此。
魏元谌眯起眼睛,他知道还有一种带机括的弩机,人在远处牵一根绳索,就可以控制弩机射出箭矢。
既然有这样的弩机,也会有这样的袖箭。
这样的话,偷袭韩知府的“珍珠大盗”,可以站在远处伤人,而树枝和树叶上的痕迹就是他松开绳索时,绳索飞速抽回时留下的。
魏元谌大步向庄子外走去。
初九愣在那里,他气儿还没喘匀呢,三爷这次又要去哪里?他想要开口询问,却又怕被三爷嫌弃,只好扶着又疼又酸的腿慌忙跟上。
魏元谌一路到了太原府大牢,亲卫和衙门急忙弯腰行礼。
魏元谌径直来到韩钰牢房前。
韩钰刚刚受了刑,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将被‘珍珠大盗’偷袭的情形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韩钰以为魏大人又在折磨他,若是不说换来的又会是更严酷的审讯,这段事本就没有必要隐瞒,于是他从头到尾又叙述了一遍。
魏元谌道:“你说从屋子里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偷袭之人的身影?”
韩钰点头。
魏元谌接着道:“那附近可还有旁人?”
看来魏大人也想抓住那“珍珠大盗”,韩钰道:“只有顾大小姐,可惜……顾大小姐心智不全,问她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顾大小姐。
魏元谌目光幽深,是她。
什么都不需问了,因为就是她。
……
顾明珠睡醒了觉,吃了厨房里送来的粥和小菜,又被母亲硬塞了一碗酥酪。
“珠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些,”林夫人说着去看王妈妈,“小姐这些日子是不是又瘦了?”
王妈妈点头:“小姐这段日子吃不少,睡得也足,不该如此。”
林夫人担忧道:“还是要请郎中来看看脉。”
这话说出来,吓得顾明珠又吃了块点心。
吃饱了,就在园子里荡秋千,这两天忙碌的该是钦差魏大人,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听消息就好。
阳光暖暖地落下来,鼻端都是淡淡的花香,顾明珠摇着脚丫十分惬意。
“夫人,”门口管事亲来禀告,“魏大人来了。”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咦,那人不在府衙,来她家做什么? hf();
第六十九章 来取 为催更圈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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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坐在顾家的堂屋里,端起了桌上的茶。
揭开小盖钟,里面是清澈的茶汤。
魏元谌抿了一口,仔细想起怀远侯被遣来山西的原因。
怀远侯在太仆寺因为私底下贩卖马粪被御史弹劾,怀远侯不但不肯认罪而且侃侃而谈,马粪不应白白浪费,达官显贵的庄子每年都需要浇粪,不如打发人来拉走,这样朝廷少了处置马粪的麻烦,还能用这笔银钱充盈国库。
这位怀远侯之前“兵不血刃”征战西北,如今又出这样的馊主意,将马粪这种东西搬上朝堂,御史言官认为怀远侯这般作为,委实有辱大周国体。
所以即便怀远侯没有贪墨贩卖马粪的银钱,却也被皇上遣来山西行太仆寺,朝堂上下到现在还在传这位落魄勋贵的笑话,说怀远侯打仗不行,却很懂得马匹毛色、齿口,日后再出征,不如让他管理军马,说不得还能弄出一笔军需来。
怀远侯来到山西之后,好似真的就一心养马,隔一日便有奏折夸赞自己如何如何厉害,为大周繁育了不少好马,还恳请朝廷阅马,皇上开始不肯批复,怀远侯就不厌其烦递送奏折,将阅马的名目呈给皇上预览,要带着这些血统极好的战马入京。
皇上被怀远侯扰得不胜其烦,干脆应允了怀远侯的请求,于是怀远侯才在山西认认真真地统计起战马的数目,等待太仆寺、兵部和司礼监官员前来。
就在这时,朝廷战马被盗,此案惊动朝堂。
现在让他看来,战马恐怕不是被盗,而是根本没有那么多战马,就似七年前的敖仓被烧,到底有多少粮食谁知道,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怀远侯无意之间揭开了山西大案的大幕。
从京城来到太原府时,魏元谌就怀疑怀远侯并非表面那么愚蠢,发现顾家的蹊跷之后,他愈发肯定了这一点。
不过,怀远侯此时远在京城,林夫人似是对其中内情一无所知,顾家也没有幕僚、先生,帮怀远侯主持大局的人是谁?
再想想聂忱和柳苏说的那些事,柳苏被医婆搭救,聂忱弄出长老爷假扮“珍珠大盗”查当年的案子,这些都发生在怀远侯来到山西之后。
现在袭击韩钰之人的线索也引到了顾大小姐身上。
之前他只是怀疑顾大小姐,现在可以确定她就是在装傻。
珍珠大盗吗?
一个勋贵之女,如何知道用曼陀罗花,带机括的袖箭,除此之外她是否还有别的本事?
“珍珠大盗”的案子可以查,但这些本事是与谁学的?
第一次在金塔寺见到她时,她不慎被绳索绊了一跤摔进了他怀里,手似是摸过了他的腰间。
他腰上挂着钦差的符信,她是否在有意探查他的身份?
魏元谌的脸一沉,他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想想她当日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放,那时候心中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如果他不将她甩开,她是不是借机还要来摸?
若非断定当年的“珍珠大盗”已死,他还被耍的团团转。
“魏大人。”林夫人进门看向魏元谌,可能是忙了一夜,魏大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显得格外苍白。
魏元谌起身与林夫人见了礼,目光扫向门外,顾大小姐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玩耍,显然是在偷听。
这是她家,她又心智不全,做什么事都合情合理。
魏元谌坐下来,动作间不小心碰掉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只竹子编的小球,球上绑着五颜六色的彩线和铃铛,是孩童喜欢玩耍之物,他来的路上顺手买了来。
她要做个小孩子,他就买小孩子喜欢的物件儿。
看着那竹球骨碌碌滚到了门口,林夫人一时没有想明白魏大人这是何意。
“顾大小姐在庄子上受了惊吓,我就买些小东西来,希望顾大小姐能喜欢,”魏元谌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魏元谌说着站起身要去将竹球捡来,门口那双绣鞋这时候挪过来,踏入屋中,先一步将竹球捧在了手里。
果然来了,魏元谌心中一笑。
顾明珠欢喜地看着那竹球,她方才站在门口定然被魏大人察觉了,是个喜欢玩闹的小孩子,见到这种花里胡哨的玩物儿,怎么能不动心,为了避免被魏大人怀疑,她只好捡起来。
不过这也给了她理由,让她顺理成章地走进屋子里,坐在椅子上听魏大人与母亲说话自然更加舒服。
顾明珠走到林夫人身边坐下,专心致志地开始玩竹球,小铃铛在她的摆弄下发出清脆的响动。
魏元谌神情自然,目光似是没有在顾明珠身上做任何停留,径直看向林夫人:“韩钰供认将多年贪墨所得放入了外宅,我带人去搜到了些银子,比起七年间铁山矿所得远远不够。
现在看来那些银钱和铁器以及战马应该在一处。”
战马案是林夫人最关心的,也是顾大小姐不愿错过的消息。
林夫人皱起眉头,思量片刻不知要如何开口。
魏元谌道:“夫人应该听说过,山西是太子的地方,太原府知府韩钰八成是太子的人。”
林夫人点点头:“是有这样的猜测。”
魏元谌接着道:“韩钰外宅有本账目,上面清楚地记着每年送上太子府的孝敬,太子让韩钰在山西敛财有了实证,但铁器和兵马却不一定是太子所求,身为大周储君,私自藏匿这些东西,会引起皇上猜疑,太子不聪明却也不该傻到这个地步,韩钰可能借着为太子办事,其实另为旁人筹谋。”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敢这样毫不顾及地说:太子不聪明的人,恐怕魏大人算是独一份,不过魏大人说的很有道理,韩钰这样做,不但在太子庇护下好办事,而是露出马脚也能推到太子身上。
林夫人听了明白:“魏大人的意思,韩钰身后还另有别人?”本朝皇子一直明里暗里争夺储君之位,只是不知这又是哪位皇子的手笔,被魏大人这样一提醒,他们要更加小心,万万不能卷入其中。
正说着话,初九上前禀告:“三爷,京中有消息……”
魏元谌没有让初九将话说完,初九递上一张字条,魏元谌看了一眼,送入了腰间。
魏元谌眼角微微扬起,他藏得不深,不知她会不会来取。 hf();
第七十章 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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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有些好奇,不知魏大人得到了什么消息。
刚刚抓到了韩钰的把柄,太子和朝廷都没那么快知晓,魏大人来山西是因为父亲的案子,会不会是刑部、大理寺查出了战马案的线索?又或者是魏家自己查出了什么端倪。
果然还是当官好,耳目更灵通,再加上魏家这样的高门,手下有不少的眼线可以动用,做事会更加方便,可惜这样的身份她弄不来,不能套在身上。
说到底这些只是猜测,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魏大人放在腰间的字条拿来瞧瞧,这样思量,顾明珠的手指不禁将那铃铛拨动得快了些。
屋子里片刻安静,林夫人看着喝茶的魏大人,魏大人好像已经说完了话,却为何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难道是她哪句话说得不够仔细?
林夫人的目光落在魏元谌的衣衫上,衣服还是在庄子上穿的那件,魏大人为了查案想必还没有回家。
再想想他方才提醒的话,林夫人心中一软。
“这个时辰了,魏大人还没有用饭吧?”林夫人声音温和,“我让人准备些糕点,魏大人吃过再走。”
初九心中为三爷回答:“不用了。”三爷从来不在外面用饭,林夫人这句话在别人看来是亲切,在三爷这里就是送客的意思。
唉,现在就跟着三爷回去吧,不用想就知道,家中必然是冷锅冷灶,养个公鸡还没用,连个蛋也不会下……
“那就劳烦夫人了。”
听到三爷的声音,初九打了个哆嗦,好像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睁大眼睛去看魏元谌,这是三爷能说的话吗?
现在也不是饭点,让人忙碌多麻烦,委实有失礼数啊。
就好像他们是故意来打秋风的。
初九吞咽一口,也不知道顾家的早饭有没有牛肉。
“魏大人稍等。”林夫人转身去安排,顾大小姐也跳下椅子跟了上去。
魏元谌坐了一会儿出了屋门,走进顾家的院子里,目光落在青石板路旁边的草丛中,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正弯腰在那里忙碌。
“魏大人,”宝瞳听到脚步声转身行礼,“奴婢在给小姐摘草,小姐最喜欢这草编的草兔子。”
顾大小姐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哄着她玩。
魏元谌看了看旁边的石桌,示意宝瞳跟过来。
坐在石凳上,魏元谌伸出手,宝瞳有些怔愣,不知魏大人要什么,她手里只有狗尾草。
将草递给魏大人有些不太合适,但她好似也没有别的选择。
宝瞳乖乖地将草交了出去,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大小姐,大小姐的草兔子没了……
宝瞳刚想到这里,却看到大小姐慢慢走了过来,大小姐的目光落在魏大人的手上,宝瞳下意识地也转头去看。
魏大人手指翻飞,不消片刻功夫,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从魏大人手心跳了出来,那草兔子就像活了一样。
顾明珠快步走过去,眼睛落在魏元谌修长的手指上。
魏大人手指白净而灵活,柔韧的狗尾草任由他揉捏,编好之后,他轻轻一弹,那小兔子就跳起来。
真会玩。
旁边的仆妇们看到这些,本来紧张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她们还记得上次魏大人上门将大小姐惹哭了的事。
大小姐惨兮兮的样子,当真让人心疼。
所以这次魏大人又登门,她们几双眼睛就紧盯着不放,生怕魏大人再欺负大小姐。
三只草兔子排排站。
顾明珠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魏元谌身边等第四只。
现在他们离得很近了,魏大人那如孤松独立般挺拔的腰身就在不远处,虽说魏大人此时神情凝定,好像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她的手也很快,借着玩草兔子,不小心碰他一下,他应该也不会察觉。
第四只草兔子蹦出来,这次魏大人用得力气好似大了些,兔子冲着石桌下而去,她需要抓扑一下才能将兔子握在手里。
正是好时机。
顾明珠伸手去接兔子,重心偏移,身形有些不稳。
魏元谌眼睛微眯,看着那纤弱的身影向他倒过来,他强迫自己没有躲闪,只等着她伸出手来。
小手伸出,却在他腰边停下,轻轻一抓握住了草兔子,然后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顾大小姐没碰他。
魏元谌的手指轻轻一捻,狗尾巴草跟着颤动。
少女握着草兔子,眉眼扬起,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那纯真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莞尔一笑。
有那么一瞬间,连他都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来,明明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置,却来跟个小孩子为难。
顾明珠果然很厉害,能称得上是一人千面,不知她哪张脸孔是真的,哪句话才是实话。
骗子做到她这个地步,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顾明珠继续玩手中的兔子,就连元宵都知道,兔子不食窝边草。
越是送到嘴边的东西越不能吃。
即便魏大人现在看起来很可口,那也是碰不得的,魏大人的身手她见过,稍不留意就会被他拿住把柄。
而且,整日里阴沉着脸的人,今天又是小球又是草兔子,就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鲜艳的东西通常都有毒,突然的美好更要小心。
不过,方才她不小心碰了一下魏大人的手,他的手滚烫,不似正常的温度。
魏大人该不会病了吧?
顾明珠想到这里向魏元谌看去,他的脸格外的白,脸颊上有抹不太正常的红。
虽然面无表情,但右臂格外用力似的,仿佛支撑了半边身子,仔细看来左手开始有些迟缓。
魏元谌垂下眼睛定了定神,方才在院子里与孙先生提及如珺,他腋下的伤口就开始疼痛。
珍珠大盗,张老爷这些人和事仿佛将他带回了五年前,思量越多陷得越深,那伤也就疼得越厉害。
通常这样的时候歇歇就好了,他却一路骑马去了城外的庄子,之后又折回太原府大牢,现在来到顾家,等他将想做的事做完,才感觉到身体已经很不对了。
魏元谌准备离开顾家,刚刚站起身,却感觉到从左腋下开始,如同被人用利器劈开了般,摇摇晃晃就歪倒下去。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谁也想不到威风凛凛的魏大人,突然会变成病娇。
初九急忙上前搀扶,却发现有双手先他一步拉住了三爷的手臂。 hf();
第七十一章 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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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看过去,拉着三爷的人竟然是顾大小姐。
今天这是怎么了?
早就变得老成自持的三爷编起了草兔子,委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在旁边痴痴傻傻地观看了半天。
正想要上前问问三爷到底是何意?三爷就站起来,身体歪歪斜斜地倒在了石桌旁。
那个痴痴傻傻的顾大小姐竟然在关键时刻扶住了三爷。
一个奇怪,两个匪夷所思。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是他傻,是委实没有什么蹊跷。
初九接过魏元谌,顾明珠还愣在那里,仿佛方才的搀扶完全都是误打误撞。
初九眨了眨眼睛,可能是他想得太多,顾大小姐方才完全是凑巧了。
人就不该思量太多,否则会变成笨鸡仔。
林夫人正好赶过来,见到这一幕顿时脸色一变:“这是怎么了?”
“劳烦夫人,”初九立即看向林夫人,“腾出一间客房让我家三爷缓缓。”
初九还算镇定,三爷这毛病自打从大牢里出来就有了,第一次发作时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将京里有名的郎中都请了来,结果只是治好了皮外伤,过段日子还会不明原因地发热,家中从上到下都觉得三爷可能过不去这个坎了。
就连病中的皇后娘娘都遣女官来探望三爷,带来了不少的补品和疗伤药,给三爷吊着命,可无论用什么药,三爷就是吃什么吐什么,睁着眼睛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整个人瘦骨嶙峋不成样子。
实在是束手无策,皇后娘娘带着魏家女眷写了一卷卷的佛经供奉在佛前,祈求神佛保佑。
三爷渐渐地能吃下半碗粟米粥,然后是一碗,他还记得老太太、太太如惊弓之鸟般等着消息,听说三爷吃了东西没吐出来,一个个都忍不住哭出声。
三爷从小到大聪明伶俐,性子温润体贴,在魏家最宝贝不过。
大老爷没了,三爷能活下来对魏家是个安慰。
可这怪病就算是缠上三爷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以前他都能发现,这两年三爷掩饰的太深,常常背着人自己扛过去,外面的人都以为三爷的病彻底好了。
所以今日三爷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坦的,他真的没看出来。
林夫人吩咐人腾出了客房,初九将魏元谌搀扶着躺在床上。
林夫人道:“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去让人请个郎中。”
初九想起了孙先生,正要说话,却看到床上的魏元谌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初九明白魏元谌的意思,转身向林夫人禀告:“我家三爷只是累了,不用请郎中,夫人让他在这里歇歇,很快就会好。”等三爷行动方便时他们就会离开,若是现在强行走,就要将三爷抬回去,三爷虚弱的模样定会被人看到,恐会有人趁虚而入。
林夫人有些不放心,魏三爷的模样哪里是疲累造成的,真要出了差错,她担待不起,可魏三爷不肯请郎中,她也不好说什么。
林夫人道:“都需要些什么?你们只管说,我立即让管事妈妈去取。”
初九恭敬地向林夫人行礼:“需要温水、巾子,其他的就不用了,还请夫人嘱咐家里人一下,不要将我们三爷的事说出去。”
“好,”林夫人立即答应,“我这就让人去办。”
林夫人从客房里出来不敢走远,就在旁边屋子里坐下,顾明珠带着宝瞳进了门。
林夫人看着坐在软塌上玩小竹球的珠珠,轻轻地摸了摸珠珠的头顶。
魏三爷刚进门的时候,林夫人看着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对,果然是身体不舒服,不过看魏家人的模样,并没有太过慌乱,好像知道要如何处置。
顾明珠看了一眼宝瞳,宝瞳立即上前道:“夫人,魏三爷那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在庄子上受了伤?”
“应该不是,”林夫人道,“受伤就会要郎中来瞧,就算不信任我们请的人,他们自己也会带人来,而且也没要伤药,只是要了温水和巾子……”
说完这些林夫人仔细思量:“我在京中时就听说,魏三爷在大牢里落下了病症,京里的名医都说是怪病,现在看来有可能与这有关。”
宝瞳低声道:“魏家不是外戚吗?怎么魏三爷还进过大牢?”
“还不是七年前的案子,”林夫人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抬头看向宝瞳,“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宝瞳只好缩回了头。
“夫人,”管事妈妈进来道,“魏家人问我们家中是否有冰,可能要用处。”
这时候用冰?林夫人皱起眉头:“去取吧,还是要嘱咐一声,不要冻着了,会坏了身子。”他们与魏家从来不曾走动过,魏大人病在这里,她也深不得浅不得,束手束脚不知该怎么做。
林夫人还是不放心,看向王妈妈:“再遣几个手脚麻利的人进去帮忙,你跟我去找找看有什么药能用。”
林夫人说着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她看向宝瞳:“照顾好大小姐,不要乱走动。”
宝瞳应声。
等林夫人走了出去,顾明珠这才将竹球放在桌子上,她听说过魏家曾卷入长公主谋反案,当时这桩案子被牵扯进去的皇亲国戚不少,大多数人过了审之后都放了,魏家好像经了些波折,其中实情如何外人也不得知。
她虽然也是长公主案入狱,但皇亲国戚不会与她们这些人关在一处,她在大牢里也就没听说过有关魏家的事。
母亲提及魏大人在大牢里落下病根,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病。
管事会送东西去魏大人那里,趁着这个机会她可以去探探消息。
……
初九用帕子裹了冰敷在三爷腋下的旧伤上。
“三爷,有没有好一些。”初九低声道。
魏元谌额头上都是汗珠,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说话。
冰化了再换一块,挪开的时候,皮肤上留下通红的印子。
初九心里有些难受,也不知道冰到底有没有用,如果不能缓解,岂不是更加受罪。
“三爷,不要用冰了,”初九道,“我还是让人去抓副药来。”
魏元谌没说话,初九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寂无声,魏元谌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置身于何处,他好像又回到了大牢里。
身体滚烫,一动不能动,黑暗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不知何时才能挣脱出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是她。
提着药箱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是他腋下的伤口。
他许久没有梦到过她,这次她是如此的清晰。
她查看过后,仿佛就要离开,他心中忽然生出恐惧之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摆脱了身体的虚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hf();
第七十二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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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站在客房外,看到下人端了温水和冰块送进去,屋子里传来阿九用冰块的声音,除此之外魏元谌没有任何的动静。
到底是什么病能成这般模样?
魏大人性子深沉、内敛,能让他人前失仪的必然十分严重。
“再端些温水来,恐怕不够用。”管事妈妈的声音传来。
魏元谌突然病倒在这里,将顾家上上下下吓得不轻,母亲要防着走露消息,又要吩咐下人做事,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魏元谌住的屋子,旁人也不敢上前,只是在门口将东西交给初九。
初九开始还能镇定,时间一长,就有些耐不住了,顾明珠猜测屋子里魏元谌的情况没有好转,初九会去想别的法子,等初九离开,她就进屋去看看情形。
“三爷,不要用冰了,我还是让人去抓副药来。”
“三爷……三爷,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回应。
紧接着初九就快步走了出来。
顾明珠看一眼宝瞳,宝瞳立即转身进了门,很快又回转道:“小姐,魏大人晕过去了。”
顾明珠吩咐宝瞳:“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瞧瞧。”
顾明珠进了门,将怀里的元宵放在地上,一会儿就用元宵做借口,解释她为何会跑到这里来。
将身上的兔毛都拂去,顾明珠这才慢慢走向床边。
床头的桌案上放着一盏灯,朦朦胧胧的灯光照着床上的魏元谌。
他面色苍白,脸颊却异常绯红,眉头皱起,嘴唇紧抿,似是用尽全力地在痛楚中挣扎,已经不是平日里冷漠、威慑的模样。
顾明珠伸手去摸魏元谌的额头,额头滚烫,目光掠过他那散开的亵衣,难道是因为身上有伤所以才会发热?
顾明珠迟疑片刻,缓缓地拉开了魏元谌的衣襟,左腋下敷着一块布巾,显然伤口就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巾揭开,一条狰狞的伤疤立即映入眼帘。
伤口很长,但是早已经愈合,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伤。
她以前见过这样的伤口,准确来说是摸过。
那时候牢中的少年将利器藏在左腋下皮肉之中,她亲手将那利器取出来,然后用那利器除掉了第一个前来杀她的人。
顾明珠捏着那块布巾的手不禁一滞。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她忽然想及在画舫上曾觉得魏元谌的嘴和下颌有些熟悉。
顾明珠抬头看过去。
桌案上灯火跳跃,明灭不定的光笼罩在他的脸上,皮肤干净而白皙,如墨般漆黑的羽玉眉,平日里冷峻而英武,可如今少了咄咄逼人的威势,却平添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明澈和温和。
高耸的鼻梁下的嘴唇轮廓饱满,薄厚适中,紧抿着的时候,是一意孤行般的清绝。
仔细地端详,再与记忆中的人对比一下。
是他。
她之前没有认出来,是因为当年在大牢中,他还是个被伤病折磨得憔悴而消瘦的少年郎,现如今他是身份高贵,掌控人生死,精明狠辣的魏大人,差别委实有些太大。
而且谁也不会想到外戚魏家的人会被送到刑部大牢中。
直到现在他病倒在床,给了她机会仔细端详,她才看出来……
那么他突然病成这般是因为当年的旧疾?
难道她从他身上取出利器时,不小心留下了遗祸?
顾明珠思量间,床上的魏元谌突然不安地动了动,她抬起头只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该不会要醒来了吧!
顾明珠松开手里的巾子就要离开,手腕却忽然一紧,被一只手牢牢地攥住。
他的掌心炙热,仿佛要烙进她的皮肤里,她抬起眼睛,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一双细长的瑞凤眼定定地瞧着她。
魏元谌醒了。
顾明珠突然面对这样的情形,稍稍有些慌乱,正想着要如何说法搪塞过去,却发现魏元谌的情形有些不对。
他双眸不似往常那般清澈,如同蒙了层雾气,眼神也有些涣散和茫然,这样怔怔地望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他衣衫凌乱,面容还似方才那般憔悴而颓靡,仔细看来却又不太一样了。
他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就像将多年承受的痛楚暂时放下,终于可以舒一口气般。
此时此刻,他那白皙的皮肤似皎皎的月光,衬得他的表情更加纯净,不掺和其他杂质。
然后他嘴角上扬,冲她露出一个笑容,那细微到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似怕惊吓到她,仿佛她只是一粒尘埃,稍不留神就会消失不见。
终于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顾明珠突然被松开,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她想起要离开时,魏元谌忽然起身,伸出手臂猝不及防地将她拥入怀中。
顾明珠瞪大了眼睛,门口传来宝瞳惊呼的声音。
魏元谌的手臂紧紧地锁着她的腰。
顾明珠挣扎了两下全然无用,男人的手臂和胸膛如坚韧有力,让她无法挪动半分,如此的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顾明珠不知该喊他魏大人,还是装作痴傻般尖叫,此时的魏元谌明显状态异常,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的脸垂在她的肩膀上,就这样拢着她,除此之外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顾明珠只觉得搂抱着他的男人越来越沉,半个身子与她紧贴在一起……
“还愣着做什么,”宝瞳踢了一脚赶过来的初九,就向前床边跑去,“还不赶紧将你家三爷拉开。”
初九这才如梦方醒,他刚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三爷抱住顾大小姐这一幕。
天啦。
这可要如何向顾家人交待。
初九扑上前,正要扶起瘫在顾大小姐身上的魏元谌。
“这是怎么回事?”门口传来林夫人的声音。
完了,完了,初九只觉得嘴里发苦,不该来的都来了,大家这次都看到了,可怎么是好。
他一个随从解决不了这天大的麻烦,只能让三爷来说。
“三爷……”初九将魏元谌扶起看过去,此时的魏元谌眼睛紧闭竟然再次昏睡了过去。
初九将魏元谌放回床上,宝瞳也护住了顾明珠。
林夫人快步走进屋子,一把搂住顾明珠,脸上满是惊诧和怒气。
“夫人,”初九欲哭无泪,“我家三爷又昏厥过去了,我保证,三爷绝不是装的,他是真晕了。”三爷是真的晕了,否则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hf();
第七十三章 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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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看向魏元谌,只见他神情静谧,睡得十分安稳。
初九心中鄙视三爷,这也能睡得着,这样想着挡在魏元谌面前,恐怕林夫人一时气恼拿剑劈了三爷。
“夫人……”初九道,“三爷病重的时候意识模糊,可能……不太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初九不敢再多加解释,无论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理亏,他亲眼看到三爷非礼顾大小姐的,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定死了,没有翻身的可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只见顾明珠正将地上的元宵抱起来。
少女的手捋着怀中兔子的毛发,神情懵懂,只是眉宇中仍旧有一丝惊慌,大约再过一会儿应该那点不快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宝瞳脸色难看,垂着头向林夫人请罪:“夫人,都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小姐,奴婢有错。”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林夫人一颗心跳得飞快,仿佛都要从胸口跃出来,自己呵护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就被人这样占了便宜。
“先带大小姐出去。”林夫人吩咐宝瞳。
宝瞳应了一声,上前拉着顾明珠的手走了出去。
顾明珠担忧地看了一眼母亲。
本来按计划她会一点点“好起来”,让父亲、母亲自然而然地接受她已经“痊愈”了,谁知道会遇到魏大人,现在又横生枝节……她得仔细思量思量该怎么办。
希望母亲不要太生气才好。
林夫人看了一眼床上的魏元谌,方才衣襟散乱的不成样子,还好身边的随从有眼色,立即将被子盖好,否则……真是没眼看。
初九捏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将三爷晃醒,可现在三爷着实不中用。
林夫人吩咐初九:“你跟我到外面去,我有话问你。”
初九立即应声,临走之前他再次看床上的三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三爷就像是吃了什么灵药,整个人比之刚才竟然好了许多。
林夫人坐在椅子上,顾不得喝茶,目光径直落在初九身上。
初九浑身一凛,不等林夫人询问就开口道:“夫人,我家三爷是魏氏长房三子,今年二十岁刚出头,从小聪敏多才,但凡教过三爷的先生无不对他交口称赞,魏家礼数甚严,三爷身边……”
初九扳了扳手指:“从五年前开始,三爷就不让丫鬟近身侍奉了,没有婚约在身,通房丫鬟、妾室就更别提了,与内宅小姐不曾有任何来往,唯一……那就是方才……
三爷方才委实唐突,但绝非那种轻佻之人,夫人可以放心。”
林夫人听着眉头一皱,这小厮怎么说起这些话了,仿佛她有意要打听魏三爷的品性似的。
林夫人没有打断初九的话。
初九接着道:“我家老太太、太太很疼三爷不假,二老爷对三爷也十分维护,但老太太也对三爷要求甚严,若是知晓方才的事,定然不会推脱,一定会负责到底……所以您不用担忧,有什么话可直接与老太太说。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小的都会据实禀告。”
林夫人捏住帕子,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她还能问什么?话都被这小厮说完了。
林夫人道:“你家三爷从前也这样?”
初九干脆地摇头:“这是头一回。”他没说假话,他敢拿自己的婚事发誓。
林夫人思量,方才那一幕无论发生在谁家,只怕都要给这两个孩子办婚事了,可他们家不同,不管魏家是什么门第,魏三爷将来有什么前程,她都不会这样就将珠珠嫁了,所以也不必去考虑魏家人的想法。
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没想过要嫁珠珠,今天这件事最好越少人知晓越好。
林夫人脸沉下来:“方才你看到的事不准说出去。”
初九吞咽一口,想想躺在内室里的三爷,林夫人的意思,是准备不认账……不……放过三爷了?
林夫人脸上带了几分威严:“怎么?你还不答应?今日之事都是因你而起,若你好好在屋子里看护你家三爷,何至于如此?”
初九躬身,硬着头皮:“小的都听夫人的安排。”
林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虽说珠珠被占了便宜,她是又急又气,可是将事情闹大,珠珠更会吃亏,魏三爷还昏睡着,看样子醒来应该也不会记得方才的事,眼下这样处置最稳妥,若是魏三爷想起来,她再另想主意。
林夫人站起身走到窗前。
这两日天气不好,阴阴沉沉,天色渐渐暗了。
林夫人道:“等一会儿趁着天黑,就带你家三爷离开,你家三爷醒了若是忘记了,你也不要提起来。”
初九点头,这不是让他骗三爷吗?他这辈子从来没骗过三爷啊。
“林夫人,”初九哭丧着脸,“三爷不能走动,就算天黑下来,恐怕也走不得。”
就算魏三爷病着不能走路,那也留不得,林夫人道:“我让人准备好车马,装作是我要出门,带着你们先离开这条胡同,趁着没有人注意时再下车……”
初九听得发愣,所以顾家是准备毁灭所有证据了。
明明是件很好的事,可他怎么却觉得三爷很可怜呢?还要装作女眷被送走,这样的做法,就像是被辜负般。
想想方才三爷抱住顾大小姐脸上露出的笑容,那是他多少年没见过的了,之前二老爷还嘱咐他,若是看到三爷对哪位小姐笑,就算扛也得将那位小姐扛到魏家。
当然他不会像二老爷那么不靠谱。
他只会再努力一下,初九咳嗽一声:“林夫人,要不然您再想想别的法子?”
林夫人径直道:“不用想了,就这样办。”
初九强颜欢笑,没办法谁让三爷太不争气呢。
又等了半个时辰,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林夫人吩咐下人准备车马,又找了个肩舆将魏元谌抬去了后门。
看着那昏睡不醒的魏元谌,林夫人不禁摇头,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的魏大人吗?
眼看着就要将这麻烦送出门,林夫人刚要松口气,顾家管事匆匆忙忙上前禀告:“夫人,林家来人了,车马已经进了胡同,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林夫人一惊,娘家来人了,她怎么没有事先知晓,恐怕是因为族姐的事。
她立即看向魏元谌,若是被人撞个正着,不知要怎么解释?
若说魏大人是不小心晕厥在顾家的,不知会有几个人相信。
“快,将魏三爷抬回去。” hf();
第七十四章 当面说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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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一怔。
顾家将三爷这样抬过来抬过去,三爷不要面子的啊?
这被人知晓,还怎么做这个钦差?他得跟林夫人说道说道,魏家丢了脸面,不能没了气节。
初九挺直了腰板站在林夫人面前,字正腔圆:“恐怕来不及,还是我背吧!”
看着小厮弯腰将魏元谌背负在肩膀上,一溜烟地去了客房,林夫人松口气,立即吩咐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肩舆拿下去。”
顾家这处小院子本就不大,没想到闹出这么多事。
林夫人一边叹气一边向堂屋走去。
来的是林太夫人的弟媳,林家长房长子林寺真的妻室,去年刚刚封了恭人,娘家姓赵,平日里都被叫做赵恭人。
林寺真早早就在军中任职,却一直不得重用,直到前些年在肃州卫打了个胜仗,之后又靠着军功一步步晋升,手下有一只无坚不摧的骑兵,在陕西行都司声名大噪,今年林寺真又被授了明威将军。
就连皇上都夸赞,肃州有这样的名将之后,朕很是放心。
其实皇帝口中的林家的名将,并非林寺真这一支,而是林夫人的祖父,那位老将军才是戎马一生没有败绩。
可惜林夫人的祖父在外征战时被营中副将出卖,让鞑靼人绑了家眷,妻室和三个儿子被杀,只夺回了最小的儿子,林老将军自觉对不起正妻,再也没有续弦,一心一意将小儿子抚养成人。
林老将军的小儿子,就是林夫人的父亲林祁承,林祁承幼年看着母亲和几个哥哥被杀,留下了心结,不愿意子承父业出入军营,干脆就在陕西买了地,过自己安稳的日子。
林老将军也是个豁达的人,没有对林祁承提诸多要求,放任儿子安稳度日,若林氏族中有子弟出类拔萃,他都会加以教导,林太夫人的父亲就是得益于林老将军的举荐才能进入军营。
所以林太夫人的父亲林祈明虽是林老将军的族侄,却都被说成是真正接了林老将军衣钵之人。
现在林祈明虽然已经不在了,但长女嫁给了勋贵,长子林寺真在陕西行都司有了声望,次子也进了军中任职,这一脉在林氏族中的地位,早就超过了林夫人的父亲。
这些事顾明珠早就摸透了,她刚刚从这身体里醒过来,还不能行动,每天就躺在床上听家里人说话,渐渐捋清了家中所有关系,知晓母亲和林太夫人是族姐妹的时候,她也很惊讶,竟然会这么巧。
外祖父经过大事,淡泊名利,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行走,顾明珠去陕西时,白天跟外祖父在庄子上转悠,晚上就跟族中的孩子们一起听外祖父讲故事,虽然同一个故事每次讲的结果都不同,但大家都喜欢听。
还有她的小舅舅,嘴里颇有一番抱负,要等待时机入仕,虽然现在还是天天帮着外祖父和泥巴,但家里上上下下都很和睦。
顾明珠坐在椅子上晃着脚,看着赵恭人和她的两个儿子,林润生十七岁,林润芝八岁,林大爷据说骑射不错,林二爷据说三岁启蒙堪比神童。
赵恭人看着顾明珠粉色襦裙下那双大脚,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颇为关切地道:“珠珠,病情怎么样?可好些了。”
不等林夫人说话,赵恭人从管事手中接过几本书放在桌子上:“我给珠珠拿了几本书,都是林家族中孩子们看的,珠珠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该学的还是要学起来。”
每次都要来这一套,看起来关切珠珠,其实关切中满是讽刺,林夫人道:“嫂子知晓,珠珠用不着这些。”
赵恭人却不生气:“我看你是小看珠珠了,珠珠嘴上不肯说,心中却有数得很,性子虽然孩子气,不妨碍学文识字,就算艰难点,学了将来总会有用处,族中长辈都很关切你和珠珠……”
赵恭人说到这里再次看向顾明珠的脚:“珠珠不可这样任意乱动,女子要知礼数,尤其是在宾客面前,舅母这是为了你好。”
顾明珠听不懂赵恭人的话,依旧我行我素,那翠色的绣鞋就像小荷尖尖,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沉下去,绣鞋上的珍珠就是荷叶上的圆圆的水珠……
赵恭人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她喜欢将身边所有事都修整的妥妥帖帖的,家中的几个女儿哪个敢这样放肆,如今看着珠珠,胸口就难免腻烦,本来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像是被卡住了似的。
赵恭人端起茶来喝,茶的味道不太好,简直难以下咽,她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正在向屋外张望。
赵恭人胸口不禁一滞,娘家人风尘仆仆赶到太原府,林夫人却像是魂不守舍似的,竟没有半点要跟她亲热的意思。
林夫人在瞧林润生,这孩子行过礼之后就去前面忙碌,说是要将从族中带的东西拿下来,她现在不怕别的,就怕林润生撞见魏三爷,希望林润生不要到处乱走。
赵恭人将茶放下,想及了今日来的目的,她放下手里的茶碗:“夫人怎么没在崔家祖宅?是否与大姐有了什么隔阂?”
赵恭人嘴里的大姐自然就是林太夫人。
林夫人与赵恭人四目相对:“嫂子可去过了崔家?见到了长姐?”
赵恭人点点头。
林夫人道:“那嫂子应该知道,我们都才从庄子上回来,我怀着身孕又带着珠珠,在庄子上受了不小的惊吓,自然要歇一歇。”
赵恭人叹口气:“我也不是埋怨你,这时候该为长姐想想,崔家现在不容易,长姐也被人夫家族中怪罪,现在还有人揪着崔家不放,想要借这桩案子拖崔家下水……”
林夫人看着赵恭人:“嫂子说的是谁?”
“还有谁,”赵恭人抿了抿嘴唇,“那位钦差啊。”
顾明珠边听边从腰间拿出一块饴果放在嘴里,舅母急着来顾家,就是要说魏大人的坏话啊?
如果她说魏大人就在这里,不知舅母会不会说得更多些?
林夫人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种当面说人坏话的感觉。
赵恭人道:“我匆忙赶过来,也是想要提醒你,不要上了魏家的当,魏家看似是在查案,其实在公报私仇,要与太子爷为难。
韩知府已经招认贪墨,魏家还紧抓不放,非要审出点什么似的,你心里要有个思量,万一找到你头上,你不可乱说什么。”
林夫人心中一沉,赵恭人这是在崔家听说了什么。
赵恭人接着道:“你仔细想想,魏家为何要与你走动?那可是外戚,他图的是什么?”别人贴上魏家,还能思量是否能结亲,顾家……也没那个命。
赵恭人的话刚说完,就看到管事匆匆进院子:“夫人,恭人,不好了,大爷让马踢了。”
林夫人立即站起身,不会是魏大人的马吧? hf();
第七十五章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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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吓了一跳,生哥儿出去看着人搬东西,怎么还被马踢了。
赵恭人急着向外走:“那几匹拉车的马都温顺的很,生哥儿身手也不错……”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事是如何发生的。
林润生的惨叫声由远而近传来。
赵恭人脸色更加难看:“我儿伤得如何?”
林家管事上前回禀:“大爷是被马踢中了肩膀,伤得有些重。”
赵恭人吓得腿脚发软,润生学骑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肩膀可不是小事,若是养不好恐怕以后就不能再练拳脚。
“快去请郎中,”林夫人吩咐管事,“一定要城中最好的外科郎中来看。”
“夫人放心,已经让人去了。”顾家老管事顾升上前禀告,他见事情不对,立即遣人去找郎中,夫人的娘家人刚刚上门,不成想就出这样的差错。
众人将林润生抬去了东院,林润生刚刚躺在床上,赵恭人立即扑过去查看:“生哥儿别急,郎中一会儿就到了。”
“母亲。”林润生眼睛里含泪,显然是疼得厉害。
郎中没到,赵恭人也不敢随便处置,只想要将心头的怒火发放出来,她厉眼看向旁边的管事:“给我去将那畜生宰了。”
管事听到这话,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转头去看林夫人。
林夫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心中已经明了,看来之前的担忧没错,踢了生哥儿的可能是魏大人的马。
“为何不去?”赵恭人见管事没动,立即又追问。
管事这才低头禀告:“太太,踢了大爷的不是咱们家的马,是顾家马厩里的……这……恐怕不妥当。”
赵恭人没有放在心上:“一匹马而已,林夫人不会在意。”
如果是顾家拉车的马,林夫人可能不会说话,魏家的马,她可做不了主。
顾升走上前压低声音:“是那位的马。”
果然,林夫人心中叹息,魏大人平日里就是生人莫近的模样,他的马也不是好相与的。
“顾升,”林夫人道,“你将马牵出去吧!”
“怎么?”赵恭人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一匹马比生哥儿还重要吗?”
林夫人没说话,林润生虚弱的声音传来:“那是上好的西域战马,可做种马,我想去仔细看看……”
“西域战马有甚稀奇,”赵恭人心疼地摸着林润生的头发,“值得你去仔细看。”
“那是极好的种马,毛色雪亮,体魄威武,连父亲的战马不如它,”林润生低声道,“正好四五岁,还没被阉割,如果能配种……”
赵恭人板着脸:“胡说,你父亲是御赐的战马。”
林润生强忍着疼痛:“那应该也是御赐的,这么好的马种,寻常人得不到,母亲别让人杀了,只要能借来用一用就好了。”
林夫人捏住帕子,她对战马品种一窍不通,侯爷每次说起来,她都闭上耳朵当没听见。
这种东西本来就与内宅不相干,她哪里能想到看一匹马还能生出这么多事。
魏大人让人不省心,这马也是一样,让生哥儿看了就惦念着要去配种。
她现在发现了,与魏家有关的东西,她是一件也请不出去了。
赵恭人听了明白转头去看林夫人:“小姑,那马是谁的?从何而来?”
现在撒谎还有必要吗?既然赵恭人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太原府,肯定会见到魏大人,即便不认识人,这马也不能易容改装,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地说了。
林夫人缓缓走回椅子上坐好:“魏大人的。”
“哪个魏大人?”赵恭人随口问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难不成是那个魏……”
大周还有几个魏。
林夫人算是默认了。
赵恭人差点跳起来:“魏……他在哪里?顾家?你怎么不早说?”
林夫人叹一口气,正不知道要如何说法,刚好顾明珠跑进门,乖顺地到她身边坐下。
珠珠手里的竹球发出清脆的响动。
林夫人想起来:“魏大人来问案,案子涉及到长姐的庄子,那庄子上的庄头是长姐从林家带来的人。”
这事赵恭人已经听说了。
林夫人接着道:“魏大人前来问话,应该与这些事有关。”
赵恭人脸上一闪警惕:“魏大人说了些什么?”
林夫人抿了抿嘴唇:“我也不知晓,事情还没结果,嫂子就上门了。”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不过……赵恭人总觉得有些古怪,既然是来查案,为何要遮遮掩掩?
这么晚了还留在府中没有走?
赵恭人向外面看了看:“你没有骗我?那魏大人此时在哪里?既然我们来了总该去见一见。”
见躺在床上昏睡的魏大人?林夫人嘴里有些发苦,正不知要如何说话。
初九走到了门口:“我家大人请夫人过去。”
林夫人心中讶异,难不成魏家随从要用这种法子帮她解围?
顾明珠也从椅子上起身,跟在林夫人身后向前走去,赵恭人看着林夫人的身影,抿着嘴思量片刻,就捏着帕子跟了上去,她这次来本就想要知晓顾家和魏家的关系,现在一切就在眼前,焉有不看的道理?
顾明珠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是赵恭人,这赵恭人怎会突然来到太原府?方才林润生说了许多关于种马的事,显然对这些十分了解。
林寺真在陕西行都司任职,大周的大部分种马都是从西北而来,他们这样关切这桩案子,会不会是因为战马?
这些事可以慢慢查问,眼下这一关不知要怎么过,如果被赵恭人发现魏元谌昏睡在顾家客房,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
门被缓缓地打开。
顾明珠抱着竹球向屋子里看去。
一个身影负手站在桌边。
魏大人醒了,顾明珠一颗心缓缓放回肚子里。
魏元谌转过头,面容似往常那般冰冷,一双幽深的眼眸向众人看来:“来的可是陕西行都司林寺真的家眷?”
赵恭人听着这带着寒意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冷颤。
顾明珠低下头看到魏元谌那微微发颤的袖子,这人还没完全好啊,不知道会不会被赵恭人发现端倪。
魏大人的形象可不能垮,后面还有许多大戏要他上场。
顾明珠这样一想,将手中的竹球丢了下去。
竹球骨碌碌滚进了屋子。 hf();
第七十六章 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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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追着球跑进屋子。
当年在陕西庄子的时候,外祖父听说林寺真的妻室来了,就会在身边的大黄狗脖子上挂一串铃铛。
大黄狗跑起来一颠颠,铃儿响叮当。
赵氏离得远远的,脸色铁青,没说几句话就匆匆忙忙走了。
别看外祖父无欲无求,但他对不喜欢的人从不手软,也不会多说一句废话,这位赵恭人有不寐症,最讨厌这种异常、持续的响动。
魏大人不知晓其中内情,不会猜到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只会看到她不小心弄掉小球,追着小球四处跑动。
换做从前,她可能会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可是得知魏大人就是当年狱中的少年之后,她心中略有些不忍,他的旧伤有可能与她当年匆忙取出那利器有关。
不管怎么样,先将今日之事遮掩过去再说。
赵恭人想要仔细看看那位魏大人,却被珠珠的小球折腾的不胜心烦,铃铛的声音让她想起族叔那只老黄狗,真是有什么样的外祖父就有什么样的外孙女。
竹球终于停下。
赵恭人急忙回魏元谌的话:“回魏大人,我正是林寺真的家眷。”
赵恭人说完话看向珠珠,只见珠珠指尖触到了竹球,可惜没有将竹球拿起来,反而拨弄得更远了。
赵恭人的一颗心又随着那铃铛响动狂跳起来。
初九盯着顾大小姐,眼看顾大小姐与魏大人走得越来越近,他不禁吞咽一口。
他现在只要看到三爷和顾大小姐在一起就害怕是怎么回事?
生怕三爷再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初九看着魏元谌的手动了动,心中警钟大作,差点脱口而出:三爷,您要干什么?
好在三爷的手没有伸向顾大小姐。
林夫人先吩咐下人道:“快,将大小姐带出来。”
宝瞳跟进来低声劝说,顾明珠自然不愿意,顾家下人也不敢强迫这位大小姐,只好站在一旁。
顾明珠正玩得酣畅,一步步地走在墨黑的方砖上,看着那小球,嘴角微微翘着,甚是欢喜的模样。
魏元谌垂着眼睛看眉目舒展的顾明珠,在这时候进门必然有她的意图,之前他用字条试探,她却没有上当,心思只怕比他想得还要深,他试探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魏元谌仔细回想,他旧伤发作,不知不觉中脱了力,突然起身,不禁脚下踉跄,然后顾大小姐拉住了他的手臂,她支撑的力气不大,却让他在关键时刻控制身体依靠在石桌上。
如果她没有动手,他只怕会摔在那里。
他被扶到顾家客房中,左腋下的疼痛渐渐让他陷入昏迷,再往后……脑海中隐约有什么情景浮现出来,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他该是昏睡了过去,直到初九又将他唤醒。
此次来顾家虽然有些波折,但他却拿到了想要的结果,顾大小姐能在紧要关头搀扶他,可见心智没有问题。
那么顾大小姐现在丢开竹球是为什么?魏元谌看向林寺真的妻室,只见那妇人眼睛盯着竹球,脸上一闪烦躁的神情。
这妇人方才见到他时,还在悄悄地探查他,现在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顾大小姐这是在帮他?她定然发现了,他是强撑着站在这里,魏元谌眉头又是一皱,面容变得更加阴沉。
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他还没有在人前失控过,即便旧疾发作,也会避开外人,现在竟在顾家人面前露出端倪。
还好身边有初九照应,应该不至于出差错,有损他的颜面。
不过这般虚弱的模样被顾家人看到,也不是好事,以林夫人的谨慎、小心,应该不会说出去。
魏元谌收回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掌控住局面:“你们是何时来的太原府?”
赵恭人只觉得这位魏大人的声音更加冷漠,不假思索地回道:“今日才刚刚进城。”
魏元谌接着道:“前一夜宿在什么地方?”
赵恭人一时愣住,半晌才道:“距太原府二十多里外的驿……酒楼中。”
魏元谌看向初九:“去看看林家拉车的马匹。”
走了二十多里路,马匹定然见疲态,如果赵恭人撒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赵恭人也看出了魏元谌的意图,脸上一闪慌乱:“大人……这有何关系?”
“本官查案无需与你多言,”魏元谌说到这里,施施然坐下,身姿挺拔,眼角似是蒙了层寒霜,“不过,你若是对本官撒谎……”
那声音入刀般戳入赵恭人心里,赵恭人慌忙不迭地道:“我们在城外五里坡盘恒了两日,只因为长途跋涉我身子不适,所以没有着急动身入城,方才大人突然问,我没有多想,就随口说了出来。”
看着魏元谌眼角扬起,赵恭人不自觉捏住了帕子:“方才的话句句属实,不敢再欺瞒大人。”
林夫人看向赵恭人,既然早就到了太原府外,开始时为何要撒谎呢?
林夫人刚想到这里,顾升上前禀告:“郎中来了。”
赵恭人眼睛一亮立即道:“大人,小儿不慎被马……摔伤了,容我告退前去照应。”
魏元谌没有说话,赵恭人再次行礼,慢慢地向后退去,走过了这院子,赵恭人才长长地松一口气,魏大人比传言中的更骇人,被他盯上恐怕日子不好过。
赵恭人万分后悔,早知会如此,她绝不会这时候来到顾家,希望方才她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否则被人知晓,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赵恭人离开,林夫人低声道:“魏大人再歇一会儿。”
魏元谌站起身:“不必了,改日我再来拜访夫人。”
初九立即带着亲卫进门,前来搀扶魏元谌,魏元谌挥了挥手,自己慢慢地走了出去,乍看起来似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走得有些缓慢。
走到门口,魏元谌想起方才顾明珠的举动,他停住脚步,转过头去,只见顾明珠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灯光下她的脸颊显得格外的静谧。
魏元谌脑海中又是一闪,不禁有些失神。
初九低头清了清嗓子。
魏元谌这才回过神来,面色不改地低声道:“我接到京中的传信,太子爷动身来了太原,这两日就会到了。”
顾明珠抬起头,魏元谌将那字条上的消息告诉了她们,是感激母亲的照顾吗?
魏元谌说完话继续向外走去。
林夫人看着魏元谌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魏家也是不容易,遭了大难之后,家中也只有这样一个出挑的子弟,魏三爷肩膀上的重担可想而知,皇后娘娘无子,魏家的处境恐怕就不会有变化,越是靠近权利就越危险,魏家这滔天的富贵也是罪,不知最终魏家会如何。
林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他们顾家不过是没落勋贵,哪里轮得到来操这份心?今日这“意外”顺顺利利过去了,以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初九将魏元谌扶上马,三爷看起来又威武非凡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三爷更厉害,出了那样的事,还好意思在顾家端着架子,如果是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在做什么?”魏元谌的声音传来。
“钻……”初九及时摆正自己的态度,“那林寺真的家眷有问题。” hf();
第七十七章 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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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自然知道林寺真的家眷有问题,这也在意料之中。
自从朝廷要查战马案,已经开始暗流涌动,现在韩钰被抓,诸多线索暴露在外,许多人就更加按捺不住,一个个都会慢慢浮出水面。
“走吧,”魏元谌道,“先回去再说。”
初九忙跟上魏元谌。
两个人还没走得太远,就听背后传来“哐当”声响,顾家大门先关上了。
“三爷,”初九道,“您说是不是今日咱们表现的不太好,顾家这才……”
这得是多不待见啊,就像是他急着甩掉手背上的毛毛虫。
魏元谌一眼看过来,初九咬住了嘴唇,免得不听使唤的嘴会再说出什么三爷不爱听的话。
顾家内宅依旧忙成一团。
郎中给林润生的肩膀敷了药,嘱咐要用冰敷几个时辰。
冰块一上去,林润生就叫起来。
宝瞳揉了揉耳朵,之前魏大人那般模样可以一声不吭,这林润生跟魏大人比起来啥也不是。
宝瞳想着,将手里的干果攒盒递到顾明珠面前,委屈大小姐还得听这些。
顾明珠拿了一颗蜜饯丢进了嘴里。
赵恭人哭得眼睛通红,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这次来顾家,一来是打听消息,二来是替长姐出气,结果哪件事都没办成,先将生哥儿折了进去。
刚才面对魏大人的时候,她只能承认生哥儿是自己摔的,外戚仗势欺人果然没错,自己的马伤了人,却装作若无其事,他们还是官宦之家,换做寻常民众,更是诉冤无门。
“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养些时日也就好了。”郎中躬身向赵恭人禀告。
赵恭人一脸不快:“什么叫只是皮外伤?我家哥儿疼成这样,你三两句话就给打发了,你可知道我家哥儿将来要从戎,身上不能有半点的损伤。”
郎中连连赔不是,赵恭人还要说话,林夫人上前道:“嫂子何必为难先生,若是不放心,再让人寻个郎中来。”
赵恭人被这话噎住,一时发作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郎中离开。
林润生渐渐安静下来,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赵恭人这才走出屋子,来到林夫人房里说话。
顾明珠抱着元宵坐在椅子上吃糖蒸的酥酪,林夫人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赵恭人想要说话,林夫人先开口道:“生哥儿受了伤,不宜来回走动,今晚嫂子就在这歇下吧!”
赵恭人点点头:“我让人给长姐送给信,明天再去崔家老宅。”
说完这话,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赵恭人抿了口茶忍不住道:“魏大人来到顾家,有没有与你提起有关战马案的案子?”
“说了,”林夫人很大方地道,“问我对战马丢失一案知晓多少,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我知晓什么不可隐瞒,都要禀告给衙门。”
赵恭人目光闪烁:“你都知道什么?”
林夫人道:“我只是听侯爷说过,山西的行太仆寺去年养出的军马不少,朝廷可从边疆马市上省一大笔银子,侯爷上奏折也是想要为山西行太仆寺官员请功,谁知道不但功劳没来,还因此获了罪。”
赵恭人嘴角微动,怀远侯一直都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这个小姑也像是一无所知的模样,与珠珠母女两个,傻呵呵地过日子。
这母女两个也是傻人有傻福,长姐、周家女眷都被捉了,唯独她们安然无恙。
赵恭人看向顾明珠,珠珠现在倒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吃东西。
赵恭人说完了话,顾明珠将酥酪也没了,顾明珠站起身带着宝瞳向外跑去。
“珠珠慢点,刚吃完东西不要跑得太快。”林夫人不放心大声嘱咐。
顾明珠像小孩子般随口应了一声,赵恭人带来的下人也刚刚吃过了饭,正在西院的鹿顶屋子里歇着,主家出了事,下人必然会议论,她去听个究竟。
太子很快就要来太原府,自然会插手韩钰的案子,在太子到太原府之前,她要尽可能地收集各种消息,一鼓作气将战马丢失案弄清楚。
林润生还没有正式出入军营,却对马的品种了如指掌,知道魏大人骑的马可以用来做种马,至少可以证明,林润生平日里有机会学到这些。
“顾家姐姐,”林润芝从长廊上走过来,“姐姐还没回去歇着啊!”
林润芝说完话,想起来顾明珠与寻常人不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正在怔愣间,一只手捏着块饴果塞到他手心里。
林润芝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顾明珠无意去利用一个八岁的孩子,探听消息的手段还有很多种。
“宝瞳姑娘。”
顾明珠和宝瞳正要离开,林润芝身边的丫鬟道:“哪里有安神香吗?能不能给我一些,我家二爷受了些惊吓,晚上恐怕睡不安稳。”
宝瞳道:“受了惊吓?”
丫鬟垂头颔首:“因为大爷被马踢了的事,二爷毕竟胆子小,经不得这个。”
宝瞳不再问:“我去拿来些。”
丫鬟脸上露出笑容,立即向宝瞳道谢。
受了惊吓。
顾明珠一直望着林润芝,在听到“惊吓”两个字的时候,林润芝确实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向周围看了看。
顾明珠心中有数,林润芝是真的受了惊吓,但不是因为林润生,赵恭人来太原府的路上可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件事发生之后,林润芝受了惊吓,赵恭人宝贝这两个孩子,照理说该会打发人去买安息香,林家手中却没有。
那么可能是两种情形,一是赵恭人没想着要住在这里,林家下人买来了没有带出来。二是刚刚要休息时,丫鬟才发现林润芝的异样,如果是后者那么惊吓到林润芝的事才刚刚发生。
走开了一些,顾明珠吩咐宝瞳:“你送香时与那丫鬟说,林二爷年纪太小,这种香不能多用,问问她之前用过了几次。”
这样就可以知晓答案了,拿到确切的消息,也方便聂忱去查。
……
魏元谌和初九回到小院子。
孙郎中听说消息一路赶过来,见到初九,孙郎中道:“怎么不来唤我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提了,初九有一肚子话想说,三爷和马都差点回不来了,不过现在他更想知道三爷到底还记不记得做了……那种事。
“先生,”初九低声道,“您一会儿若是看到三爷神志不清,就要下些猛药……免得留下病根。”
他答应了林夫人不能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可如果三爷自己想起来,就与他无关了。
他肚子里装不了多少秘密,这件事留着始终后患无穷啊。 hf();
第七十八章 带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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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坐在椅子上,露出手腕让孙郎中诊脉。
片刻之后,孙郎中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伸手试探了一下魏元谌的额头:“三爷旧疾复发通常都会发热。”
魏元谌还没说话,初九立即道:“这次也是一样。”他又是温水又是冰块地折腾,却一直不见好转。
孙郎中道:“三爷现在好了。”
听到孙郎中这样说,初九不禁一怔,立即上前试探,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真的好了。”三爷的旧疾最快也要一日才能有起色,在顾家时他还奇怪,三爷怎么能被他唤醒,现在看来是因为病情好转了。
“三爷,您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初九瞪大眼睛道,“这病是不是就此好了?”
魏元谌目光幽深地望着初九,他晕厥在顾家,初九一直在身边照顾,现在初九却来问他吃了些什么药。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不清楚吗?”
初九这才想到,他一直跟在三爷身边,这些事他好像应该清楚,但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看向魏元谌:“三爷现在可还有不适?”
魏元谌思量片刻:“左腋下伤口不疼了,只是身上还有些乏力。”在顾家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旧伤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那种如被火灼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孙郎中接着道:“三爷仔细想想,这次旧伤发作与之前有何不同?也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治疗的法子。”
有什么不同?魏元谌想到了那个梦,他总会梦到大牢里发生的事,每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开,这次他好像抓住了她的手,在那一刻,压在心中的黑暗仿佛一下子就被吹散开来。
难道是这样吗?一个梦境怎能治疗痼疾?
孙郎中见魏元谌一直沉默,宽慰他道:“无论如何,病情有了起色就是好事。”
初九想到林夫人那一脸的怒气,三爷被抬来抬去的经过,是福是祸还真的不好说。
孙郎中将手收回:“三爷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即会无碍。”
魏元谌点点头,想到孙郎中提及的张老爷:“我还有一事想要问先生,你说过如珺在大牢中施药,许多犯人待她很好,您说的这些人中就有那张老爷。”
孙郎中道:“正是,如珺为不少人向我问过药,张老爷是其中之一。”
魏元谌追问:“还有其他人?”
“有,”孙郎中叹口气,“如珺最常提及的就是张老爷、严探花、容娘子、还有杨先生,如珺为他们都配过药,这些人都不在了,希望他们能照顾好如珺。”
从前孙郎中没有向魏元谌仔细说起,是因为这些人早就故去了。
孙郎中说完站起身来:“你还病着,不宜再伤神,那些事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
魏元谌起身要送孙郎中,却被孙郎中压住肩膀:“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明日一早我与坊间郎中一起去医治那些从矿山上救出的民众,这些人委实可怜得很,虽然能逃脱出来,却病疾缠身命不久矣,希望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魏元谌沉默,这些年大周动荡不安看似是因为储君之位,根本上还是皇帝的猜忌和制衡,制衡太多会伤及信任,互相提防互相陷害,朝廷自然会乱。
孙郎中离开,魏元谌吩咐人打水清洗,换上了干净的亵衣和长袍,魏元谌坐在床上,梦中的那一幕再次回到他脑海里,是如此的真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真的抓住了她一样,许多年了,有关她的那些记忆虽然还珍藏在内心深处,却随着她的离开,褪去了鲜亮的颜色,就像是泛黄的纸张,苍凉而脆弱。
今日在梦中却忽然鲜亮起来。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又是一闪,恍惚中他仿佛不止拉住了她。
眼前的黑暗被风吹散,他与她脱离了大牢,回到了长公主的园子里,这次他没有悄悄地离开,而是走上前张开手臂将她搂在了怀中。
心中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那般的踏实、安宁。
他似是回到了少年时,心中憧憬着一个人,梦里与她相会,忐忑、甜蜜又怕人知晓。
在梦中他可以逾越一切规矩,做他想做的事,憧憬着与她的将来,只要他藏得够深就没有人能够探知他的心思。
魏元谌想到这里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他抬起头对上了初九那双瞪大的眼睛,眼睛中满是探究的目光。
“你看什么?”魏元谌淡淡地道。
“三爷,”初九意有所指,“您刚才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有种秘密被人窥探的感觉,从来都是神情淡然的魏三爷忽然不自在起来,抬起眼睛又垂下,那双幽深的眼眸也微微闪烁。
初九眼看着三爷的耳朵渐渐发红,看来他猜的没错,方才三爷坐在床上,是在回味顾家发生的事。
他看得清清楚楚,三爷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笑容来。
魏元谌皱起眉头,沉声道:“还不出去。”
这是恼怒了,初九撇了撇嘴,三爷真会演,在顾家那里装作什么都没想起来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忘。
他还想着要不要来提醒,看来是多虑了,三爷自己做过的事怎会不清楚。
不过喜欢就喜欢,干啥藏着掖着不肯承认?
再说这能藏得住吗?三爷也真是会掩耳盗铃,以为装作不记得了,别人也会自动忘记。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之多的人围观,还能若无其事……
啧啧,他对三爷有了新的认识。
魏元谌道:“让人看着点顾家,不用盯得太紧,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要惊动,就将消息带回来即可。”
怀远侯府的意图是查明战马案,所以即便顾大小姐在装傻,他也不会揭穿她,相反的等到太子到了太原,许多人就要粉墨登场,也许他还需要顾家的配合,毕竟顾大小姐是个极其厉害的人,能够驱使坊间侦探之人,还能假扮大盗。
太原府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初九没有离开,反而退回屋子里:“三爷,顾家是敌人吗?”
“不是。”至少暂时不是。
初九点点头:“您让我们盯着顾家,还是顾大小姐。”这事必须弄清楚。
魏元谌道:“顾大小姐。”
初九再次颔首:“那如果顾大小姐遇到危险,我们要不要出面?”
顾家对这桩案子十分重要,魏元谌道:“如果十分危急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初九缩回脖子,挺直了腰板,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差点就上了三爷的当,说什么盯着,分明就是暗中保护。
如果不是他聪明伶俐,恐怕就要犯了大错。
这样隐晦谁能听明白?也就是他。
初九咂了咂嘴,这一代的主子不好带啊,他有种要带不动的感觉。 hf();
第七十九章 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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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安排好事宜回到屋子里。
一直跟着三爷忙碌这桩案子,他有种半辈子都没躺在床上的感觉,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初九梳洗完踢掉鞋子,整个人瘫软在床铺上,还没来得及回味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感,初九就觉得有些不对,他抬起头发现脚下一只五黑鸡和一直芦花鸡用四只鸡眼在瞪着他。
芦花鸡抬起屁股,屁股底下有几个圆滚滚的蛋。
初九觉得自己就是个私闯民宅的小偷,打扰了鸡一家的休息。
初九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就差点连声喊:“对不起了。”赤脚踩在地上,他忽然打了个冷颤,脑子顿时清明起来。
这是他的屋子,他不过两天晚上不回来,五黑鸡就已经拖家带口的鸠占鹊巢。
他果然命苦。
初九上前一步要找五黑鸡理论,五黑鸡飞扑过来,踩在了初九的肩膀上。
今天他不报仇,他就不是三爷身边最得力的随从,初九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布袋子,摸出一把小米向地上撒去。
折腾了许久,初九终于躺在五黑鸡和芦花鸡暖过的床上,不过这一晚他有些睡不着了,连三爷的大白马都已经有人惦记了,怎么就没有人欣赏他呢。
……
崔家。
林太夫人心疼的毛病犯了,长吁短叹地一直折腾到深夜。
崔四太太一直在屋子里侍奉,直到崔祯出现吩咐管事妈妈送四太太去歇着:“明日四哥就能回家了,四嫂也收拾一下。”
崔四太太眼睛一亮,脸上都是欢喜的神情,就向崔祯拜谢:“谢谢侯爷。”
“四嫂不用谢我,”崔祯道,“不是我的功劳,整件案子我都没能插手,四嫂要谢就谢你娘家弟弟吧!”
崔四太太还是向崔祯福了福身,作为定宁侯,崔祯是很照顾崔氏族中的,不过她也没想到最终是弟弟跟着魏大人查明了这桩案子,弟弟来到顾家劝慰她的那些话还在耳边,不知他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到。
崔祯看着崔四太太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有些事想必崔四太太也不知晓,陆慎之、闫灏和珍珠大盗,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魏元谌是从谁身上下手,找到了线索。
如今闫灏和韩钰归案,那庄子上暗算韩钰的“珍珠大盗”又去了哪里?这“珍珠大盗”就应该是那天夜里出现在湖中的人,以他的身手从母亲庄子上逃脱也不难,可他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那夜看到的身影很瘦小,与韩钰吩咐人去抓的“珍珠大盗”体型特征完全不同,这案子疑点重重,可惜他不能问审韩钰,也不能去看文吏手中的卷宗,这些问题得不到解答。
“大哥,你要进去吧?”崔渭走到屋门口低声道。
崔渭是来看林太夫人的,如今看到崔祯也在,脸上露出些许期盼的神情,他希望大哥和母亲能够亲近几分。
屋子里传来林太夫人长长的叹息声,夹杂着几声呻吟。
崔祯本想进去,听到这里皱起眉头吩咐崔渭:“你跟我到书房里说几句话。”
崔渭应了一声,兄弟两个向外面走去。
屋子里的林太夫人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脸上露出怨恨的神情,不停地捶打这胸口:“看看他,他与我哪里是母子,分明就是仇人,衙门还没问我的罪,他却将我当成了犯人,将我身边的人都叫去盘问了一番,还问我与韩家平日里有什么来往,现在好了,他不来看我也就罢了,还将渭哥儿也叫走,我拼死拼活生下他,又为他算计筹谋,他但凡有半点感激,也不会这般行事。”
管事妈妈忙上前劝说:“许是侯爷有急事,所以才没有进来。”
“有甚急事?”林太夫人道,“太原府都要成魏家的了,他还在为魏家奔忙,魏家可会念他半点的好?现在朝堂上下明争暗斗,当年他说不能投靠长公主,就算他的决策对了,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与魏家站在一起啊,不管是皇上还是贵妃、太子,都不会让宫中那位诞下皇子,只要那位肚子不动,魏家就是个死,难道他看不出来?”
管事妈妈谨慎地向周围看去。
林太夫人也觉得自己情绪不稳言多语失:“忙碌了半辈子,老了想要享享清福,偏他不让我省心。”
林太夫人说完这些吩咐管事妈妈:“这几天不要让我那族妹和珠珠前来,我现在看到珠珠,心就会一阵乱跳。”
这恐怕只能寄希望于顾大小姐这两天不想过来玩,否则谁能拦得住。
崔祯和崔渭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下。
崔祯沉默片刻看向崔渭:“我们的人有没有谁与太原府卫所来往密切?”
崔渭一怔:“按理说我们戍边的将士与各地卫所不该有什么来往,否则会有通兵的嫌疑,可毕竟都在山西,每年筹备军需时,自然会走动。”
崔祯道:“查一查,只要与太原府卫所有过往来的人,全都问清楚。”
崔渭有些犹豫:“咱们这样岂非是不相信麾下的兄弟们?会不会让大家寒心?”
“清者自清,”崔祯面色凛然,“真的有人手脚不干净,与韩钰等人勾结,就要立即将人找出来,否则会连累所有将士。
现在不做这样的决策,牵扯无辜才会真让人寒心。”
崔渭也正色起来:“大哥安心,我会立即去问,”说着他顿了顿,“这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大哥为何还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且这样不是在帮魏元谌吗?”
崔祯道:“韩钰不过承认一个贪墨,铁器和战马都去了哪里?既然查到了这些,就不可能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涉及到铁器、战马,就会让人想到屯兵,我们就算再不想搅和进去,现在也得自证清白。”
说完这些崔祯道:“你去歇着吧,母亲哪里不用去了,你不过去,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崔渭低下头沉默片刻:“大哥,你和母亲似是有隔阂,难道是因为与周家那门亲事?是我射杀的周如珺,跟母亲无关,当时的情形……”
崔祯皱眉:“我跟你说过那件事过去了,我本就反感那周氏,即便她不死我也不会娶那般的女子进门,当年周氏吩咐周家下人引我前去相会,结果长公主早就等在那里,这件事你不是不知道,以为我听说她貌美就按捺不住前去赴约,从此任她摆布,她未免小瞧了我。
我最讨厌算计深的女子,身陷大牢也是周氏自己选的路,我们崔家对他仁至义尽。”
崔渭见崔祯动了气,站起身:“是我多言了,大哥别再多想,早些歇着吧!”
崔渭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崔祯却觉得心中仍旧烦乱,只想走出去透透气。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一直觉得这个家从上到下乱糟糟的,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睡觉。
一切都是假的,他这个温暖和睦的家,其实满是冰冷的算计。
崔祯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身边的管事来禀告:“舅老爷家的长子在顾家被马踢伤了,所以就住在了顾家。”
崔祯道:“林润生不是从小就学骑射吗?这城中也没有烈性的马,如何能伤得了他。”
管事低声回禀:“听说是魏大人的马。”
崔祯慢慢皱起眉头:“准备些东西,再送心给丁郎中,明天跟我去顾家一趟。”
……
顾明珠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精神气爽。
“林二爷睡的不太好,”宝瞳道,“眼睛都是红的。”她在长廊里见到林二爷,那双兔子眼很是明显。
宝瞳昨日前去试探,知晓林润芝这是最近第一次用安神香,那么事情应该发生在昨日,宝瞳一早将消息送给了聂忱,接下来她只要好好等消息,顾明珠看着门外大好的天气。
“我们去玩秋千吧!”
顾明珠坐在秋千上,秋千荡得很高,少女的脚去够不远处的树枝。
差一点,还是差一点。
终于推秋千的力气大了些,少女的脚尖如蜻蜓点水般从树枝上掠过,顾明珠转头去向宝瞳笑,却看到崔祯高大的身影。
是他在帮她推秋千?
少女收回目光,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
顾明珠正玩得欢畅,就看到赵恭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匆匆向这边走来,管事妈妈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崔祯阻止:“我们去书房里说。”
显然是怕被人听到啊。
顾明珠立即来了兴致。 hf();
第八十章 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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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走进了书房,赵恭人身边的管事赵妈妈也跟了进去。
崔祯看向赵妈妈:“你让人送信给我,是为了什么事?为何舅母不与我直接说?”
赵妈妈抿了抿嘴唇:“奴婢也是没法子,才瞒着恭人来找侯爷,本来奴婢应该与林太夫人说的,可……太夫人现在病着……只怕没有精神……”
崔祯沉着脸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赵妈妈又看了看门口,确定没有人才压低声音禀告:“侯爷您有机会劝劝我家恭人,让她不要尽信娘家人,虽然我是恭人从娘家带来的,可现在奴婢看着也觉得赵二老爷有些做得太出格了。”
崔祯道:“这些事恐怕我管不了,舅母和娘家如何,岂是我一个外甥能插手的?”
赵妈妈欲言又止:“可这样下去,就怕老爷被牵连,我也是到了太原府才知道情形,再送消息给老爷恐怕来不及,您就看在我家老爷的份儿上,使人去问问,看看赵二老爷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何非要我家恭人背着老爷前来太原府。”
赵妈妈说完话,没有听到崔祯的回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崔祯道:“赵二老爷在太原府吗?”赵二老爷是赵恭人的二哥,也曾在军中任过职,只不过着实没有才能,很快就辞官归家了。
这两年崔祯在宣府见到过赵二老爷,此人别的不行,算起账来十分精明,赵二老爷说过自己打仗不在行,但做个管事绰绰有余,家中有多少银子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但一个老爷,怎么可能去做什么管事。
赵妈妈点点头。
崔祯接着问:“舅母和赵二老爷可曾见过?”
赵妈妈垂着眼睛没有去看崔祯:“没有。”
撒谎,崔祯冷冷一笑:“既然这样,也就不用担心了,让舅母过些日子就回陕西吧!”
赵妈妈心中一慌:“侯爷,可能跟战马丢失案有关,我家恭人收到赵二老爷的消息,赵二老爷让恭人来打听这桩案子……”
崔祯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是一变,先是母亲庄子上出了事,现在林家又为了战马案来到太原府。
看来林家与这件事逃不开干洗,只是不知道到底被牵连了多少。
崔祯正想到这里,就听外面传来赵恭人的声音:“都别拦着……我早就发现她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需要背着我跟侯爷说?侯爷是我的外甥,难道会听你一个下人挑唆。”
赵妈妈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说话间,赵恭人抬腿迈进了门,看到赵妈妈之后立即扬起手向赵妈妈脸上抽去。
“啪”地一声,赵妈妈被打得眼冒金星,整个人摇晃了两下,急忙跪下求饶。
“侯爷别听这老货挑唆,”赵恭人道,“这老货的女儿嫁人,嫌弃我添箱给的少了,一直心中记恨,得了机会就在背后嚼舌。”
崔祯听到这里站起身:“舅母也不问怎么知道管事妈妈与我说了些什么?”
赵恭人一时语塞,神情稍稍有些不自然,她恶狠狠地瞪了赵妈妈一眼:“我不用问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
崔祯吩咐下人:“给舅母倒杯茶,我有话要问舅母。”
下人应了一声。
赵恭人十分不情愿地坐在了椅子上。
崔祯也不绕圈子:“舅母来太原府是为了赵二老爷?”
“当然不是,”赵恭人反驳,“我听说长姐要来太原府,所以带着两个孩子来瞧瞧,你也知道从陕西到京中长途跋涉,颇为不便,能在山西见面自然是最好的。”
院子里传来孩子跑动的声音。
赵恭人下意识地向外看。
顾家管事道:“是顾大小姐和二爷,两个人正在玩呢。”
赵恭人吩咐道:“将二爷带回去,成什么样子。”跟傻子在一起,说不得也会染上傻气。
林家下人应了一声。
门外却传来林润芝不肯走的声音:“我再与顾家姐姐玩一会儿。”
这是在顾家,赵恭人就算心中不愿意,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只好作罢,任由两个孩子去了。
顾明珠和林润芝站在廊下丢口袋,两个人同时向前扔去,顾明珠的口袋撞开了林润芝扔出去的那只,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格子里。
林润芝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会是这种结果。
顾明珠指了指林润芝腰间的汗巾,既然玩耍都要有彩头。
林润芝不太情愿地将汗巾取了下来,想了想有些不舍得,不知道能不能给顾家姐姐别的东西代替,正在犹豫间汗巾却被一只手从掌心取走了。
顾明珠拿着汗巾向前跑去,她的手指只是轻轻捏了一角,汗巾随时都会掉落在地。
林润芝看着大急,他还想着再将汗巾赢回去呢,这汗巾上画了手绘,若是脏了不好清洗。
林润芝道:“顾家姐姐,你小心着些,这是二舅舅才买给我的。”
林润芝说完就觉得自己闯了祸,母亲嘱咐过不准他提及见到了二舅舅。
旁边的书房里顿时一阵安静。
赵恭人皱起眉头,瞪向院子里的林润芝,果然跟傻子玩就会被染上傻气。
“珠珠,”崔祯向顾明珠招手,“将你手里的汗巾拿过来给我瞧瞧,一会儿我让人去给你买饴果。”
听到这话顾明珠的嘴角微微翘起,欢欢喜喜地进了门。
昨日里,她就看到了林润芝腰间这块崭新的汗巾,那是用上等的潞绸做的,山西出潞绸,潞绸的汗巾虽然成衣铺里就有,但是上面缀满了珍珠的汗巾,就不能随手买到,必然是精心准备的。
那汗巾上画着个蹴鞠的少年,出现这种特定的内容,一半都是为了迎合佩戴的人,想必林润芝颇为喜欢蹴鞠,送这汗巾的人也十分了解林润芝。
她听到赵妈妈提及赵二老爷在太原府,于是做了大胆的猜测。
果然就是赵二老爷。
她问出这话,让崔祯也少费些功夫与赵恭人周旋,她也就能多知晓些内情。
初九藏在屋顶上,他小心翼翼地遮蔽着气息生怕自己被定宁侯察觉,不过他有些不明白,三爷让他们盯着顾家做什么呢?
看顾大小姐玩丢口袋?
他好久没有这样悠闲的差事了。
初九就想要闭上眼睛养养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三爷的脸孔:“好好盯着她,不要分神。”
初九立即清醒起来。
“恭人,恭人。”
赵恭人正不知要如何遮掩过去,就有人匆匆忙忙进了院子。
“恭人,出事了。” hf();
第八十一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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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看向管事,那管事立即上前低声说话。
“恭人,”林家管事道,“您让我们去舅爷的铺子上取东西,那铺子上出了命案,掌柜和伙计都被杀了。”
赵恭人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
林家管事道:“我们到铺子上的时候,铺子还没有开门,我们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前来,我就让人跃进后院看看情形,结果发现掌柜和伙计都被绑在屋子里……”
林家管事不敢回想那场面。
血淌了一地,人都死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看样子是遭了贼。”
赵恭人手脚冰凉:“那……除了掌柜和伙计,铺子里还有没有旁人?”说着她看了一眼崔祯,方才芝哥儿不小心说漏了嘴,不知道定宁侯会不会紧揪着这件事不放,虽然那是二哥的铺子,二哥却不一定就在这里。
“没有了,”林家管事道,“我已经让小厮报了官。”
赵恭人暗地里松了口气,还好二哥没事,现在就等着衙门去查案,说不定真的就是歹人为财谋命。
崔祯看向赵恭人:“舅母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不去。”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赵恭人还没说话,林润芝先急着开口。
崔祯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林润芝和珠珠站在不远处,珠珠脸上没什么变化,林润芝身体颤抖,露出惊恐的神情。
“哎呀,”林润芝的丫鬟秋穗急忙上前,“二爷,我们别在这里了,还是出去吧!”
林润芝点了点头看向顾明珠,顾明珠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在那里丢她的布袋子。
“还不快点将二爷带出去。”赵恭人不禁催促。
秋穗拉着林润芝的手就要向外走。
“等等,”崔祯唤住林润芝,“来,大哥问你几句话。”
林润芝紧张地攥着手,求助地看向赵恭人。
赵恭人道:“芝哥儿没有睡好,身上不太舒坦,侯爷有什么话改日再问吧!”
崔祯没有说话,一直望着林润芝,眼睛中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林润芝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半点也挪动不得。
崔祯走向林润芝:“大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二舅?”
林润芝嘴唇嗡动,仓皇无措。
初九看着顾家院子里的情形,发现无论发生什么事,顾大小姐都沉浸在自己的玩耍中,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不过偶尔……她会不慎失手。
“咣”地一声,布袋打中了角落里的瓷缸。
初九赞叹,砸得好啊,这时候有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
这顾大小姐是个有福的人,总会拿捏的那么恰到好处。
林润芝吓了一跳,恨不得立即离开这院子:“昨天……不……不是……我没看到二舅。”
赵恭人怒其不争,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将芝哥儿带出来。
“你下去歇着吧!”
崔祯挪开目光,林润芝如释重负,让秋穗拉着向外走去。
“你这是做什么,”赵恭人埋怨崔祯,“为何非要问这些,我们确然没见过,还能骗你不成?”
崔祯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赵恭人母子都没有承认,但林润芝的表情已经证实赵妈妈没有说谎。
崔祯吩咐外面的管事:“让人去找赵二老爷,他的铺子出了事,他怎能不出面?”
“侯爷,”赵恭人慌张起来,“人根本没在太原府,你要如何找?难道要打发人去松江府吗?”
崔祯没有理会赵恭人的辩驳,只是道:“最近太原府事多,舅母还需小心着些,如果没有别的事,就早点回陕西吧!”
崔祯说完就起身向外走,到了门口停下脚步:“战马案不是您能插手的,最好不要再四处打听,舅舅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不要因此惹祸上身,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最好早些说出来,现在钦差魏大人在太原府,他都能将韩知府查出来,其他事想必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赵恭人想到魏大人那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冷颤,等到崔祯走了出去,才瘫软在椅子上。
院子里的人仿佛都走了出去。
赵恭人喃喃自语:“二哥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出事了吧?阿弥陀佛保佑二哥能顺利回到松江府。”
顾明珠坐在长廊上,为什么赵恭人如此害怕别人知晓赵二老爷在太原府呢?
赵恭人又那么紧张战马案,这赵二老爷肯定与战马案有关。
顾明珠仔细思量战马案。
表面上看,父亲获罪来到山西,发现山西行太仆寺的战马数量极多,于是请朝廷前来阅马,不想战马这时被偷,战马案正式拉开序幕。
现在他们得知,所谓战马被盗是子虚乌有之事,山西行太仆寺当时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马,陷害给盗匪是为了遮掩事实。
父亲是用草料和马粪计算的战马数额,多少马匹该吃多少草料,每日排出多少马粪,这个骗不了人,不会出差错。
也就是说,行太仆寺当时确实有那么多马,却在朝廷来阅马时,马匹不见了。
之前她曾怀疑过,会不会是行太仆寺为了应付上官,故意弄些次等马匹来充数,没想到朝廷真的会前来阅马,这些次等马匹经不起查验,很快就会被看穿,所以他们只好假称战马丢失,就不会被朝廷治欺瞒之罪。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
她猜测韩钰会招认勾结行太仆寺官员,多报马匹数量是为了向朝廷要更多的草料,将多余草料卖出去也是一笔银钱,之后再慢慢报战马在饲养过程中的损耗,没想到父亲前来山西,他们只好用劣等马充数,结果父亲又请朝廷来阅马,这件事眼看遮掩不住,所以才会弄出盗匪案。
真的是这样的话。
赵恭人为何那么关切战马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而且韩钰这样急着认罪,像是在遮掩什么,也许其中还有内情。
顾明珠又有些坐不住了,不知道聂忱查的怎么样了?她想要亲眼看看赵家发生命案的店铺,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找到赵二老爷。
魏大人病了,他应该没有精神盯着她,那她是不是可以换个身份跟着聂忱去查案呢?
这次无论如何应该遇不到魏大人了吧!
顾明珠看向宝瞳:“送信给柳苏,我想出去一趟。”
……
魏元谌看着手中的文书,韩钰招认了战马之事,是他虚报数目为了贪墨喂马的草料,马是一天都要吃草的,尤其是战马。
一匹战马一年消耗极多,这笔银钱的确让人眼馋,不过韩钰让丁先生开了那么多铁山矿,对韩钰来说多采些矿岂非比贪墨草料要更容易?
韩钰是在遮掩。
魏元谌将文书放下,冯安平吞咽一口道:“魏大人可以将放在我家中那些赃物拿走了吧?”
看着那些银子,他整日里忐忑难眠,真怕会丢了。
“其实,”冯安平道,“再有这种事,大人可以将银子放在顾家,保证安全。”
魏元谌有些惊讶:“为何?” hf();
第八十二章 抓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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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安平本不想提及这件事,想想那赃物就忍不住心头一跳,嘴快说了出来。
冯安平道:“因为那宅子……风水好,又牢固,不像我那院子着实单薄得很,四处透风……”
风水好又牢固。
魏元谌神情淡漠,继续拿起文书看:“我看未必,你那院子虽小,却也好把守。”
说完魏元谌看向亲卫:“将韩钰那里找到的银子也送去冯安平那里,免得太子前来了,会有什么变化。”
太子?
冯安平的腿软了半截。
“别,”冯安平一直弯腰,“大人,我家里没有地方了,不能再摆了。”
魏元谌没有动容,垂着眼睛自然而然地问道:“我在四川行都司查案的时候,行都指挥使怎么做的?”
“行都指挥使将床板底下铺了几层银子,他说那样睡得踏实,”亲卫说完看向冯安平,“冯大人可以将那些箱子摆成床铺。”
冯安平快要哭出来,他错了,今日他进门看到魏大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安静地看着文书,比往日里少了些威慑,他就以为他已经是自己人了。
这才小心翼翼地给魏大人提个醒,没想到反过来就会抓住了把柄。
今天初九又不在,没有人救他。
平日给了那么多肉,关键时刻却不在,是不是故意躲开了?
呜呜呜~
冯安平哭丧着脸:“顾家住的院子,是我祖父建的宅子,那宅子下面有个密道,密道的事没有人知晓,所以要在那里放东西最安全。”
密道。
魏元谌终于抬起眼睛:“那密道能直通到外面吗?”
冯安平吞咽一口,很是后悔一时嘴快说出这个秘密:“大人,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顾家女眷住在那里,让人知晓了难免不安全。”
唯一能安慰他的是,魏大人这样的人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如果真的有需要会直接与林夫人说,绝不会私自去钻密道。
魏元谌没有再问,将手里的公文推给冯安平。
冯安平如蒙大赦般立即躬身:“卑职去府衙了,那边还有许多口供要整理。”看来魏大人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十分感兴趣,这样就好,他也能安心了。
等到冯安平走出屋子,魏元谌的目光才变得格外幽深,有个密道通向顾家宅院外,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
“初九呢?”魏元谌道,“将他叫回来。”
初九在房顶上趴了一天,他上次这样辛苦的劳作是为了抓一位指挥使大人,三爷表面上装作不徇私情的样子,还不是将最厉害的他派给了顾大小姐,等到崔祯离开了顾家,顾大小姐打着哈欠进门睡觉,宝瞳出去买东西之后,他也从房顶上溜下来,回到了他们暂住的小院子。
“有什么发现?”魏元谌问过去。
初九道:“顾大小姐很喜欢玩丢布袋,抢了赵二爷的一条汗巾,然后跟那个丫鬟宝瞳窃窃私语了许久。”两个人的声音很小,他没有听到说了些什么。
魏元谌道:“就这些?”
三爷还不满意啊!果然动了心就要的更多,三爷也是个大俗人。
初九心中叹息,他可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大小姐了。
“没了,”初九道,“没有什么异样。”
魏元谌端起茶来喝,也不怪初九看不出端倪,若非人前人后都装得那么像,也不会让那么多人都上当。
“林寺真妻室的娘家出了事,赵恭人二哥铺子上的掌柜、伙计都被杀了,”初九接着道,“我吩咐人去衙门里打听情形,一会儿就能回来禀告。”
林寺真。
陕西行都司的将军,驻军在肃州卫。
打过几次胜仗,最有名的一次就是以一千骑兵击退了鞑靼五千人马,让鞑靼丧胆而归,鞑靼的俘虏说林寺真借了天兵。
现在鞑靼不敢攻击肃州卫,林寺真在鞑靼人眼中就是会用妖术的将军。
初九又将崔祯逼问赵二老爷去向的事说了。
“他们说这些事的时候,顾大小姐在哪里?”
猝不及防又被问到顾大小姐,三爷真是三句不离顾大小姐,初九道:“顾大小姐就在旁边丢口袋。”
是在偷听吧?看来找到赵二老爷也就能弄清眼下的情形。
“让人去找找赵二老爷的下落。”
说完魏元谌站起身,今晚她会想要出去吧?
……
赵恭人嫌弃顾家的屋子太小,吃过了午饭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去了崔家祖宅。
林夫人看着马车离开松了口气,现在终于安静了。
林夫人道:“关门吧!”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她也能好好歇歇。
林夫人一路去看看了顾明珠,顾明珠睡得正香,少女嘴微微翘着,脸上没有半点防备的神情,端详了女儿半天林夫人才回去休息。
顾明珠缓缓睁开眼睛,虽说她现在恨不得立即就去赵家的铺子上查看,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大意,医婆的身份能够遮掩面容,出去行走最为方便,可上次差点被魏元谌看到真容,再用医婆的身份出去,恐怕不太安全。
好在坊间擅长侦探之人中也有妇人,只要穿上男装,头戴垂纱的斗笠,跟在聂忱身边行走,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只是去收集线索,很快就能折返。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要乔装打扮一番,希望严探花给她这个身份,能用的时间长一些。
天渐渐暗下来,顾明珠在林夫人门前打了几个哈欠,就被林夫人牵着手送到屋子里休息。
等到林夫人走出屋子,顾明珠才起身看向宝瞳:“将衣服拿来。”
穿上利落的男装,顾明珠显得英气十足。
这次背上验尸用的匣子,顾明珠走进了密道之中。
黑夜之中,一个人影缓缓地走出了胡同,她穿着一身男装,显得身形更加娇小,但是行走之间步幅很大,动作十分的利落,与那些常常在坊间行走之人没什么两样,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尽量将身形藏在暗处,转眼之间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魏元谌从角落里走出来。
初九瞪圆了眼睛,那是谁?该不会……该不会是与顾大小姐相会的人吧? hf();
第八十三章 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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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转头看了看那密道的出口,密道出口藏在一个不起眼的矮仓中,这矮仓平日里堆满了杂物,谁也不能想到这里面还有暗门。
修建密道的人委实想得周到,给她提供了不少的方便,不过看她那利落的身手即便没有密道也能想方设法出门。
崔家和顾家的护卫还都在这宅子四周,却不知道他们不过就是个摆设。
谁能想到心智不全的少女会这般厉害?这是从小家学渊源,才能有这样的本事。
“珍珠大盗”和医婆都将线索引向她,这次她偷偷跑出来又要做什么?
魏元谌收回目光,不急,他能见到。
初九想了想:“三爷您怎么想?”抓过来审一审,看那人这样偷偷摸摸出入顾家是谁给的胆子,要知道三爷离开顾家还是被抬着出来的。
魏元谌没有应声大步向前走去。
初九咂了咂嘴,三爷的心情不好啊,也是……遇到这种事,怎么能好的起来。
……
顾明珠走到不远处的街角,柳苏立即上前接应。
柳苏低声道:“赵家的铺子就在东市,聂忱也在那里等您。”
顾明珠点点头,跟着柳苏向前走去,顾明珠听母亲与管事妈妈说起过,赵恭人的娘家在松江府,赵氏在当地也算得上大族,手中有许多田地,赵氏子弟虽然从小读书,但入仕的不多,最厉害的一位官至五品。
赵恭人的父亲也是屡试不中,之后托关系向走从戎这条路,军功岂是那么容易赚来的,赵老太爷目睹了戍边军队的苦处,改变了主意准备回家,却在这时候认识了林寺真。
既然自己不行,找个有前程的女婿也是不错,赵老太爷大约抱着这个心思,才说下了这门亲事。
林寺真一直在军中默默无闻,后来应该有林太夫人和赵氏族中的帮忙,才让林寺真在肃州卫任了职。
顾明珠思量间到了赵家的铺子。
柳苏道:“赵家在太原府有三间铺子,都是卖布帛、锦缎的,这是其中一间。”
“另外两间铺子在哪里?”顾明珠问向柳苏。
柳苏道:“离这里不远,那两间铺子安然无恙,不过凑巧的是,这间铺子出事的时候,三间铺子的掌柜都聚在这里吃酒,于是一起遭了毒手。”
现在出事的铺子被衙差查封,寻常人不准进去。
聂忱站在铺子外,看到了柳苏两个人前来,立即迎了过去,长老爷让人送信给他,让他带着个女子查案。
聂忱能感觉到长老爷十分在意这桩案子,既然如此,为何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就像当年从大牢里救下他一样,始终没有让他看到真容。
时间久了聂忱慢慢发现,长老爷对他十分信任,不管是面对魏大人,还是去画舫查案,对他送出的消息笃信不疑,既然如此,为何不愿与他面对面呢?
除非长老爷不愿让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不管怎么样,没有长老爷不可能查明七年前的库银案,师父和那些被冤枉的坊间侦探之人也不能沉冤得雪。
更别说长老爷还救了吕光那些人,就凭这一点,长老爷就绝不可能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他可以放心地追随。
日久见人心,早晚有一天他会见到长老爷,到时候把酒畅谈,不醉不休,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给长老爷做义子。
这不是他乱说的,他去过长老爷的宅子几次,看到门口遗留的拐杖,屋子里的茗茶,屏风后衣衫上的花白头发,榻上的暖炉,还有院子里刚刚留下的脚印等诸多细节。
他擅长侦探,可以看出长老爷的大致年纪。
长老爷给他的感觉与师父十分相似,甚至他一度觉得长老爷与师父认识。
师父抱憾去世,没能让他侍奉到老,如今与长老爷虽没有师徒的名分,却也差不多,师徒如父子,他这样思量没有错。
聂忱看向柳苏身边的女子:“长老爷与我说了,以后我就叫你蒋师妹。”
顾明珠点头:“劳烦师兄照顾。”她故意压低了声音。
聂忱从腰间抽出了文书递给衙差:“差爷,我是坊间人,从衙门求得了手书,想要进去探查一番。”
这手书是从陆慎之那里求来的,聂忱以为要费一番功夫,不想陆慎之很痛快地答应了,大约是因为他们在韩钰的案子上立下了功劳,换来了陆慎之的信任。
衙差跟着几个人进了铺子。
铺子笼罩在一片漆黑中,想到这里死的几个人,衙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屋子里血腥的味道让人更加心生恐惧。
顾明珠拿出一块软布掩住了口鼻,虽然听严探花说过不少案子,毕竟很少在这样的地方出入,难免会觉得有些不适,所以她事先做了些准备。
屋子里一片狼藉,似是有人翻找过东西,乍看过去的确像是谋财杀人。
聂忱道:“铺子里的钱箱没有了。”
“现在是月初。”顾明珠道。
聂忱点头:“这就是疑点,铺子都会在月底盘账,将一部分银子送入银号中,铺子里虽然会留些银钱周转,也不需要太多,这时候来劫财时机未免不对。”
除此之外。
顾明珠举着灯向前走去,地上还有捆绑过人的绳索,与其这样胡乱寻找财物,到不如询问掌柜和伙计,人在绝境时会萌生强烈的求生欲,一般都会说出实情,这就是为何很多入室劫案,并不会伤及人命。
屋子里很多东西被衙门的人收走了,但是还能瞧见地上有许多散落的酒坛。
聂忱道:“掌柜和伙计身上没有抵抗留下的伤痕。”
顾明珠思量,那就更奇怪了。
没有抵抗的伤痕,那就是他们在发现异样的时候,没有了力气挣扎。
这样的话,贼人只需要拿走财物,没必要杀人。
屋子里的情形,求财是其次,杀人才像是最终意图。
谁会杀铺子上的掌柜和伙计呢?照这个想下去,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他们聚在这里,然后一起除掉。
能够将所有掌柜唤到一起的人,铺子的东家赵二老爷算是一个。
这件事与赵二老爷有关吗?
所以赵恭人才会一口咬定赵二老爷不在太原府?
顾明珠看向聂忱:“在城外林家人落脚的客栈可发现了什么?”
聂忱点头:“我们出去细说。”
几个人又将屋子里查看了一遍这才走出去。
聂忱正要说话,就听铺子外传来声音道:“大人……” hf();
第八十四章 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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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听得这声音立即抬起头。
几个人走进了铺子,走在最前面的人,身姿笔挺,穿着程子衣,走路时衣褶轻摆,有种轻描淡写的清雅,走进一瞧,配着他那幽深的眼眸,冷淡的面容,又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
魏大人不是病得很重吗?怎么转眼之间就似安然无恙了?
顾明珠想起魏元谌离开顾家说的话,太子就要到太原府了,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会急着前来查案。
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其他意图?
顾明珠隔着斗笠的纱罗看魏元谌,魏大人从进门开始,目光就落在聂忱身上,并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她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扮作医婆出来,否则定会被魏大人盯上,毕竟一个医婆出现在这里十分不合时宜。
什么样的身份,只能做什么样的事,万一弄错了就一定会露马脚。
如今她是聂忱的师妹,跟在聂忱身边查案,只要安分守己做她的事,也不会引人注意,魏大人没有时间琢磨一个小女子。
聂忱和柳苏上前行礼,顾明珠怔愣地站在原地,只等聂忱和柳苏喊过:“魏大人。”她似是才明白来者的身份,立即向着魏元谌蹲身行礼,想到自己如今穿着男装,忙又改成躬身,这套动作下来,十分的不伦不类。
魏元谌没有看顾明珠一眼,这身形是她没错。
他之前在画舫上吃了亏,没有在意那医婆的特征,去了顾家之后,他仔细盯了两眼顾大小姐,她可以遮蔽面容,却没法藏匿身形。
顾大小姐那矮矮的直到他下颌的身高,他只需要用眼睛一乜,就能衡量出长短,别看她是个矮小的细豆丁,胆子却大得很。
魏元谌心中冷哼,径直从顾明珠身边经过,面容不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不能让她发现他已经看穿了她,免得她就此躲藏起来,他岂非就会错过一场大戏?
她以为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他也只当没看到她露出的大尾巴,看看她还有多少没有使出的本事。
魏元谌向屋子里看去:“可查出什么了?”
聂忱道:“有许多疑点,不像是为了求财。”说着聂忱向旁边的蒋师妹点点头,示意蒋师妹不用害怕。
顾明珠立即上前两步跟在了聂忱身后,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魏大人就像一只眯起眼睛的猫,明明不曾看过来,她却感觉像是被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刚走了两步,顾明珠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角落里的物什儿。
顾明珠立即拉了拉聂忱的衣角,等到聂忱停下,顾明珠压低声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兄,你看看,那是不是钥匙。”没想到返回来再次查看,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聂忱将手里的灯向前递去,然后看向柳苏,柳苏上前将东西捡了起来。
是钥匙没错。
聂忱从柳苏手中接过钥匙,递给了魏元谌。
“大人,”聂忱向魏元谌道,“我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与这钥匙相配的锁。”
魏元谌“嗯”了一声。
聂忱快步向外走去,顾明珠立即紧紧地跟在聂忱身后。
魏元谌看着那两条人影一起离开,扬起了眉角,她的性子看起来十分的柔弱,很是依赖聂忱。
如果他开口询问,聂忱定会说与她有些渊源,她对于侦探之事也有几分自己的见解,否则聂忱不会将她带在身边。
魏元谌眼梢微翘,不知道那聂忱是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还是也受了她的欺骗?想一想聂忱之前的作为,八成是前者。
“三爷,”初九低声道,“那是个女子。”
魏元谌没有应声,他当然知道是个女子。
初九眨了眨眼睛,这下三爷不会再生气了吧,这醋吃得有些不值当啊。
“那女子看来与聂忱关系匪浅,”初九继续道,“聂忱对那女子很是维护,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三爷您说顾家是不是通过这女子与聂忱往来?”
魏元谌没有应声,顾家和坊间人是有往来,但不用通过别人,顾大小姐自己就与聂忱来往密切。
很快聂忱走回来道:“铺子里没找到这把钥匙能用的锁。”
魏元谌早有预料,聂忱交给他的是一把紫铜钥匙,钥匙上面还雕刻着福寿花纹,大户人家宅子中常用这样的钥匙。
魏元谌道:“赵家在太原府的宅院在何处?”
衙差忙上前禀告:“不算远,与这相隔三条巷子。”
顾明珠再次扯了扯聂忱的衣角:“师兄,你在城外客栈查到了什么,也一并告诉魏大人吧!”
崔祯也会暗中探查这件事,她不信任崔家,要赶在崔家人之前查明一切。
魏元谌看着聂忱与顾明珠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知她又在耍什么花样。
“魏大人,”聂忱道,“听说赵家铺子出了事,我让人四处探查消息,得知赵二老爷的妹妹赵恭人来到了太原府,赵恭人进城前一日就住在城外不远处的客栈中。
不知是不是凑巧,赵恭人住的客栈附近有一条河,今天一早有人在河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也不知这件事与赵家铺子的案子是否有关系。”
魏元谌不为人知地扬了扬嘴角,这显然是顾明珠让聂忱去查的。
赵家铺子死了人,赵恭人住的客栈也死了人……
魏元谌看向初九:“让人去查查河中打捞出的尸身是何人?”
刚刚发现的尸身应该放在官府的义庄中,依照相貌去寻人该是不难。
魏元谌站起身看向聂忱:“跟我去一趟赵家在太原府的宅子。”虽然这是赵家的铺子,但铺子与宅院不一样,铺子的掌柜绝对不会拿着赵家宅子的钥匙。
几个人走出了铺子,魏元谌翻身上马,先一步向前而去。
顾明珠看了看空荡荡的街头,他们没有马只能步行,她总觉得不远处那英姿飒爽的身影是在向他们炫耀。
他们现在只能任由魏大人驱使。
骑在马背上,清风吹佛,魏元谌忽然觉得心情有些舒畅。
……
定宁侯崔家的大门被敲开,赵家管事一脸焦急地道:“我要见恭人……官府带着人去了我们家宅子,这可怎么得了啊。” hf();
第八十五章 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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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定宁侯府之后,就一直陪着林太夫人说话。
姑嫂好久没见面,一肚子的家常往外倒。
林太夫人刚刚在庄子上受了委屈,正觉得无人倾诉,现在赵恭人来了,就像是老天爷怜惜她似的,让她的病立即好了一半。
赵恭人也睡在了林太夫人的屋子里。
林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私底下感叹:“这样的姑嫂可不多见,恭人嫁到林家这么多年了,两个人一直要好到现在,按理说林夫人与林太夫人出自同族,却还不如赵恭人贴心。”
“那是,谁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到底还是分亲疏,林大老爷为了支撑整个林氏用了多少心思,林夫人却好像心里没个思量。”
赵恭人来了,下人也就轻松了许多,不用再小心翼翼去哄着林太夫人,各自下去安歇了。
谁知道刚刚睡下,院子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管事妈妈穿好衣服去应门。
“赵家人来找赵恭人了,”管事急着道,“赵家那边出事了。”
管事妈妈听到这里吃惊不小,立即赶去主屋唤赵恭人。
赵恭人一直没有睡着,刚刚躺下,林太夫人的鼾声吵得她心乱如麻,林太夫人不是说犯了心疾无法安歇吗?可见这都是骗人的假话。
她要不是为了哄大姑子高兴,万一赵家出了事,也好帮衬一二,她绝不会来到崔家。
赵恭人刚刚翻个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响动,有人端着灯进了门
“恭人,”管事妈妈走上前轻声道,“赵家来人了,您快去看看吧!”
赵恭人心一沉:“有没有说什么事?”
管事妈妈道:“说官府带着人去赵家宅子里搜查了。”
“啊!”赵恭人讶异地喊了一声,“无缘无故为何要搜赵家的宅子?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也将林太夫人吵醒了。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坐起身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赵恭人站起身快步走到林太夫人床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衙门找完了崔家麻烦,又去找赵家麻烦了。”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一脸的茫然:“为何如此?难道是为了查案?”赵家铺子上才死了人,按理说去赵家问案也是寻常。
“问案就问案,为何要搜查,难不成凶徒还能藏在赵家?”赵恭人望着林太夫人,“太夫人,在太原府我们也只能依靠您了。”
“你放心,”林太夫人道,“他们不敢胡乱行事,我让人送信给祯哥儿,让祯哥儿随你一起去。”
赵恭人犹豫起来:“侯爷去自然好,没有人敢当着定宁侯胡来,可……就不知道侯爷愿不愿意帮忙。”
赵恭人目光闪烁,让林太夫人想到了崔祯那张冰冷的面孔,来与她问安也是十分的敷衍,难怪连赵恭人都怀疑,祯哥儿是否能听她的话。
真是她的好儿子,林太夫人咬牙,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我让渭哥儿也跟着,”林太夫人道,“你有什么事就吩咐渭哥儿。”
赵恭人紧锁的眉头顿时松开:“谢谢大姐,渭哥儿最是贴心,他能去我就不害怕了。”这些年都是崔渭与他们来往,肃州卫打仗的时候,崔渭也曾去帮过忙,比起崔祯她自然更相信崔渭。
她就不信有崔家兄弟在,谁还能硬闯赵家。
崔祯正在书房中看文书,听到管事来传话,心中立即明白了几分,魏元谌去了赵家宅子,应该是在赵家的铺子上发现了线索。
管事进门禀告:“侯爷,太夫人让您和二爷跟着去赵家看看。”
崔祯点点头,即便母亲不说,他也准备去瞧瞧,白日里在顾家他已经对赵恭人起了疑心,如果衙门真的在赵家宅子找到了确切的证据,这些事恐怕就与赵二老爷脱不开关系。
崔祯出门从小厮手中接过了马鞭,径直向外走去,崔渭刚好得了消息迎过来。
崔渭边整理腰带边道:“舅母刚到了太原府赵家就出了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又让人去找赵二老爷,这其中是有什么内情吗?”
崔祯停下脚步看向崔渭:“这几年你去过肃州卫,舅舅手下的那支骑兵比我们宣府的人马如何?”
崔渭被问得一怔,然后立即道:“大哥让我去舅舅那里学学练兵之法,舅舅的那支骑兵确实强壮,不过我们的也不差。”
崔祯道:“我们的骑兵能否以一敌五?”
崔渭摇摇头:“鞑靼人善骑术,而且整日里以游牧为生,我们的将士虽然厉害,但不能如此……”
崔渭说完这些,看着崔祯的神情:“大哥,现在出事的是赵家,您问舅舅做什么?”
“无事,”崔祯大步向前走去,眼见就要走出去,“我们在山阴的那件事你可告诉过舅舅?”
崔渭不假思索:“自然没有,那……决不能说出去。”
崔祯不再说话:“走吧!”
“大哥,”崔渭一把拉住了崔祯的缰绳低声道,“您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们在山阴那次也是没有办法,再说那些都是前朝贵族的坟茔,他们手中的财物也是压榨百姓而来,我们为了守住大同府,不得已取了他们的银子,这有什么错?与其埋在地底下,倒不如做些有用之事。
这桩事兄弟们绝不会泄露出去,如果朝廷真的知晓了,弟弟愿意承担罪名,也绝不会让大哥身上有任何污点。
大哥提及这件事做什么?难道有人要挟你?”
崔祯想起崔家被炸的祖坟,就像是有人在提醒他什么,他愈发觉得身边危机重重。
“别说了,”崔祯道,“先解决眼前的事,也许到时候一切都会明了。”
……
赵家的宅院里。
赵家管事眼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在院子里穿梭,方才那位魏大人突然拿出钥匙,他的脸色不禁一变,大约看出了他的慌乱,魏大人吩咐衙差径直闯入了宅子寻找。
衙差和聂忱等人找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发现与那钥匙匹配的锁。
顾明珠拉住聂忱指了指房顶:“我们上去看看。”
聂忱心中有些惊讶,锁还能在房顶上不成?
顾明珠低声道:“有些门未必就在表面上,看看这宅子的架构,大约知晓所有屋子的走向,再与实际做些比较,若有出入,那就是藏有暗道。”
聂忱明白过来,他的轻身功夫不错,能够将蒋师妹带去屋顶。
魏元谌正准备跃上屋顶居高临下地看一看,就发现聂忱搂住了顾大小姐的腰,将她一起带上了屋脊。
魏元谌微微皱眉,不知为何脑海中模糊的景象忽然一闪,纤弱的腰身,那个模模糊糊的人……让他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hf();
第八十六章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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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风灯都点了起来,将周围照得通亮。
顾明珠站在屋脊上看下面的衙差走来走去,这个角度能将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赵家店铺里发现钥匙,自然要来问问赵家人,赵家管事看到钥匙之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虽然之后立即否认这并非赵家的东西,却已经暴露了端倪。
顾明珠低头看着魏大人,初九搬来了椅子,魏大人施施然地坐在了上面,很是享受,顾明珠看得脚底有些发痒,不由地在瓦片上蹭了蹭快靴。
初九端来一杯茶给魏元谌,魏元谌揭开盖钟,几片落叶卷着尘灰从头顶落下来,一些飘飘摇摇地进了茶碗中,若非他一向眼神很好,大约就会连这碗茶喝进去。
魏元谌抬起头,看到聂忱带着女子在房顶行走,那女子笨手笨脚,屋顶的腌臜物被她脚上的快靴踩落了不少。
魏元谌将茶碗递给初九,她的模样不似故意的,但只要想到她将韩钰耍得四处寻找“珍珠大盗”,就知道她这些看似狼狈滑稽的小动作,完全真真切切地出于她的本心。
跟她那只兔子一样,黑得通亮,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赵家管事盯着魏大人和衙差,手心里满是冷汗,他不停地向门口看去,希望赵恭人能早些前来。
“再往旁边一点,”聂忱喊住下面的衙差,“那是什么地方?”
衙差看着面前的影壁墙,他们几次从这里经过都没有发现,影壁墙的旁边有一条能容一人走过的缝隙。
“那里什么都没有,”赵家管事忙道,“这是影壁墙,旁边的缝隙是留着院子里排水的。”
魏元谌看了一眼初九,初九立即快步走了过去。
聂忱也将顾明珠从屋檐上带下来。
其实大户人家的宅院里总会有修些隐蔽的所在,如果影壁墙后依旧没有找到这钥匙的用武之地,恐怕就是他们找错了地方。
初九用手摸过去,在影壁墙后面找到了一道暗门,暗门上嵌着把铜锁。
赵家管事见状还想要上前阻拦,肩膀却被衙差按住,赵家管事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魏元谌站起身走了过去,赵家管事抖如筛糠。
初九用将钥匙插进去,铜锁顿时被打开。
“大人,是这里。”初九的声音传来。
亲卫立即提了灯上前。
顾明珠想要与聂忱一起前去看清楚,不料却被魏元谌阻止:“不用进去那么多人。”说完大步向前将他们抛在了身后。
不让进就不去,顾明珠大约也能猜到里面能找到些什么,赵家管事如此着急,里面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很快魏元谌走出来,手中拿着几本账目。
顾明珠看着那账目,不知上面记了些什么,不过看魏大人步幅轻快的样子,该是有不小的收获,现在该是审人的时候了吧,想到这里她向后退了两步。
施展威风,严刑逼供这都是魏大人的拿手好戏。
“这屋子里的钥匙平日里都是谁拿着?”魏元谌问向赵家管事。
赵家管事摇头:“我不知道……这……这……”想要辩解却说不下去,之前他说没见过钥匙,如今府衙找到了那扇暗门,又从里面搜出了东西,他再否认府衙的大人们也不会相信。
“将人拿下,一个个地审,”魏元谌道,“再将太原府内所有赵家的铺子、宅院全都查封。”
衙差应了一声,院子里立即传来赵家下人们惊慌所措的叫喊。
“先将这管事打二十棍。”魏元谌淡然地吩咐。
衙差立即将管事压住。
杀威棒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管事的惨叫声在整个赵家宅院中回荡。
顾明珠看过去,院子里观刑的下人,胆小的已经哭出声来,这些端茶送水的下人即便审问也不会知晓什么,关键是那些管事和账房先生,这些人能帮主家办事,自然了解一些秘密。
只要撬开一个人的嘴,剩下的人为了自保也会说实话。
人群中有个人不时地向门口张望,显然是在等赵恭人前来解围,每次管事一叫,他都忍不住用袖子擦汗,仿佛接下来要被用刑的人就是他。
看来此人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心智也已经被魏大人击垮。
顾明珠吩咐柳苏:“将他拉出来。”
柳苏点点头,立即上前抓人,手才落在那人肩膀上,那人就疾呼:“官爷饶命……我不知道……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苏将那人丢在了赵家管事身边,赵家管事被打得皮开肉绽,滚热的鲜血透过裤子,那人看了更是惊慌。
“别打我,我……”那人大喊大叫,神情有些癫狂,几十棍子打下去不死也会残废。
可是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那人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狠狠地踩住,紧接着长袍撩开,一棍子落了上去。
“啊……”他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还有那么多下人,打死两个不妨事。”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些衙差更用力地挥动着棍子。
“是二老爷,钥匙是二老爷亲自戴着的,”那人忍不住喊起来,“我看到二老爷去开那扇门,其余的就都不知晓了,韩、孙两个管事他们更清楚……”
魏元谌看向文吏:“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文吏应声。
魏元谌乜了一眼顾明珠,留她在这里,还算是有些用处。
“大人,”聂忱上前道,“赵恭人从崔家来了,要不要将城外客栈发生的事一并问了。”
她是又有算计了吧?既然要帮忙,他也不会拒绝,魏元谌点头。
聂忱快步走出了赵家院子。
聂忱刚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赵恭人的声音:“怎么了?为何要来赵家院子?你们要做什么?”
赵家管事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声喊叫起来:“恭人,恭人,您可算来了。”
赵恭人和崔祯、崔渭进了院子。
见到四处都是衙差,管事和下人还被压在地上受刑,赵恭人立即道:“我们家这是犯了什么罪?你们这样上门可有官府开出的文书?”
顾明珠看了一眼魏元谌,有这个人在哪里还需要文书,赵恭人想要用府衙那一套对付魏大人,只怕行不通。
这人在外面会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外戚的身份,并且利用的淋漓尽致。
“恭人,”管事强忍着疼痛急着道,“府衙……不止要查这个院子,还要将太原府赵家所有的家产都查封。”
赵恭人一惊立即看向魏元谌:“魏大人这是何意?”说着她转头去看崔祯、崔渭。
崔渭就要上前,却被崔祯伸手拦住。
“魏大人这样做必然有他的理由,”崔祯说着目光落在魏元谌的手上,“魏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魏元谌没有回答崔祯的话,而是看向赵恭人:“赵恭人前来太原府所为何事?”
赵恭人嘴唇微微发抖:“我来探望林太夫人。”
“本官在顾家见到赵恭人时,赵恭人就欺骗本官,说刚刚才到太原府,其实已在太原府外不远盘桓了两日,既然来看林太夫人,为何不早些去崔家?”
魏元谌淡漠的声音让赵恭人胸口一阵慌跳,她是来给赵家解围的,不想会再次被问话。
“我身子不舒坦,”赵恭人道,“所以……”
“城中才有好郎中,”魏元谌道,“我让人去那客栈问过,并没有见郎中前去给赵恭人诊病。”
魏大人去过那客栈了?赵恭人紧紧地攥住了帕子,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hf();
第八十七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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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强作镇定地扶了扶发髻,只觉得魏元谌那幽深的眼眸仿佛将她看穿了。
赵恭人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有不寐症,这种病用药也是无用,倒不如好好休息两日,因此没有请郎中。”
魏元谌接着道:“客栈中人来人往如何休息?”
“那还不容易,”赵恭人道,“我用了银子,让店家不再接其他客人,那两日客栈里只有我们一家。”
魏元谌道:“这么说赵恭人一直都在客栈中?”
赵恭人道:“那是自然。”
魏元谌接着问:“两位公子呢?有没有出去或者见过什么人?”
顾明珠听到这里抬起头,赵恭人在顾家时对魏元谌撒谎隐瞒行踪,现在查到了钥匙线索指向赵二老爷,魏元谌因此猜到了赵恭人和赵二老爷见过面。
这个人心思怪敏锐的。
这件事她与崔祯都知晓,不过是因为赵家管事妈妈告密。
顾明珠向崔祯看了一眼,不知崔祯会怎么做。
“没有,”赵恭人立即道,“我两个孩子都没怎么来过太原府,对这陌生的很,自然也是在客栈中陪着我。”
魏元谌再次沉声问去:“本官再问一遍,赵恭人和两位公子确定不曾出去过?”
“不曾。”
魏元谌看向文吏:“都记清楚了?”
文吏点点头。
赵恭人心中一颤,忽然想到在顾家时,魏大人曾威胁她,说她若是再撒谎……就要公事公办。
“赵恭人去一旁候着,”魏元谌道,“等衙差和相关人到了之后,我会继续问话。”
赵恭人瞪圆眼睛,这是将她当做疑犯来审了?
赵恭人道:“魏大人问案总要按规矩办事,您这样无凭无据地胡乱抓人,岂能使人信服?”
魏元谌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表情更加冷淡:“本官刚抓了韩钰,破了七年前的库银和如今的铁矿案,京中还有一份功劳等着本官去领受,至于信服与否,本官只听皇上的。”
赵恭人手不停地颤抖,好一个嚣张的外戚。
“魏大人,”崔渭上前两步,“大人要问案,我们必定全力配合,只是到如今也不知道赵家何罪,赵恭人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魏元谌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崔渭。
崔渭躬身许久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得抬起头来,魏元谌的侧脸在风灯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杀气。
崔渭想起张骁被杀时,那些看到情形的护卫回来向他禀告:“张骁并不是喝酒闹事,魏元谌就是一心要杀他,先折辱再杀人,张骁死的憋屈。”
这一刻崔渭仿佛明白了护卫为何会说出这话,方才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魏元谌也要杀他。
他脖颈后的汗毛甚至都因此竖立起来,就好像他的性命被握在了魏元谌手中,现在魏元谌不来取,只是时机未到,崔渭垂着头,一道精光从眼睛中闪过,为何他会看不透魏元谌?
“屋子里半片纸张都不能落下,全都抬去衙门,”冯安平踏入赵家之后立即吩咐,“所有的下人管事、一等、二等丫鬟,厨房的杂役都分别关押。”
冯安平吩咐好了,直接来到魏元谌身边:“大人,赵家几个铺子的账目都不见了。”
掌柜被杀,铺子上的账目不见了。
魏元谌微微一笑,看向手中的账目,这是一份赵家的总账,上面写着的都是赵家购入货物的总数,这些货物都该分别放入几个店铺内售卖,现在掌柜死了,铺子上的账目也没了,就无法查证赵家到底卖出了多少货物。
之所以要如此行事,是因为赵家购置的这些物品数量着实太大,其中的布帛、米粮、茶叶等物,就算整个太原府的铺子都是赵家的,一时半刻恐怕也售卖不完,赵家人面对这些账目必然说不清楚。
那么,赵二老爷从江南等地购来这些东西到底用作什么用途?
魏元谌转头看向崔祯:“定宁侯可知赵家还在做茶叶生意?”赵家在太原府只有一个茶叶铺子。
崔祯道:“我并不知晓内情。”
魏元谌接着道:“太原府半年之内可能卖出上千斤上等茶饼?”
崔祯皱起眉头,上千斤上等茶饼?莫说整个太原府,就算整个山西恐怕也售卖不了如此之多。
不但如此,上等茶饼不好收买,价格也是不菲,以赵家之力岂能买到那么多茶饼。
崔祯所知能够卖出这么多茶饼的地方唯有边疆的马市。
魏元谌手中握着的赵家账目,能够将赵家与马市联系起来。
崔祯转头去看赵恭人,赵恭人的脸色苍白,眼睛中满是紧张、慌乱的神情。
看到崔祯质问的目光,赵恭人嘴唇颤抖:“我……我不知道,那账目是不是假的,我们赵家为何要买那么多茶饼,这不可能。”
到了现在,崔祯也已经明白,魏元谌为何会来问他,朝廷在大同等地开设马市,而他带着人就在大同戍边。
朝廷开设马市,用茶叶、铁器、布帛、米、盐等物与番人换马,可是这几年马市的情况却不太好。
朝廷在马市上花了不少的心思,购到的却都是中下等的马匹,根本无法换得上等的好马,这就意味着大周的好马千金难求。
不管是戍边军营还是卫所,想要一支精锐的骑兵,都需要配备上等战马,朝廷每年发放下来的马匹却都只能供下等兵士骑乘,想要自己手下的骑兵拥有足够的战力,没有战马是不行的,于是勋贵和将军开始花大价钱私底下购买上等好马。
他也曾几次向朝廷要马,最终却没能得偿所愿,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让崔渭从黑市购马,他手中没有足够的银钱,于是将目光放在了前朝贵族的坟冢之中。
买不到好马,朝廷怪番人狡诈,番人却说朝廷用劣等货物欺骗他们的良驹,番人真正需要的是上等的茶饼和铁器。
赵家的上等茶饼,还有那些铁山矿……
难道有人用这些东西在操控马市?
魏元谌举起手中的钥匙:“这些账目就藏在赵家的暗室之中,而打开暗室的钥匙是我从赵家出了人命案的铺子上找到的。
这么重要的钥匙,不可能落在下人手中,现在赵二老爷不在太原府,那么赵家唯一能管事的人,也就只有赵恭人了。”
魏元谌转过头,一双瑞凤眼看向赵恭人。
赵恭人声音发颤:“魏大人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道:“赵恭人到了太原府却没有进城,是不是在遮掩些什么?比如让人动手除掉几个掌柜和伙计,朝廷查问下来,赵恭人便以不在太原府为借口躲避查问。”
赵恭人胸口一滞,几乎不能呼吸,魏元谌竟然以为她就是杀人凶手,那些买卖茶叶等物的罪名也要压在她头上。 hf();
第八十八章 招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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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紧紧地抿着嘴唇,崔家兄弟站在那里不说话,她整个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赵恭人半晌才道:“没有凭据的胡乱猜测根本就是在中伤我,魏大人到底……是何居心?”
魏元谌淡淡地扫了赵恭人一眼,声音中多了几分威势:“你不过是个刚得了诰封的外命妇,也敢威胁钦差?”
赵恭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目光有向崔祯、崔渭两兄弟看去。
崔渭被折了面子一直尴尬地站在旁边,崔祯沉着脸一言不发。
赵恭人吞咽一口,早知道会这样,她何必前来,在顾家就领教过魏元谌的可怕之处,现在却还莽撞地凑上来。
赵恭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说话,就看到又有官员快步走向魏元谌。
陆慎之上前向魏元谌行礼:“大人,下官带着人仔细查验了客栈及周围的情形,也让仵作检验了那溺死之人的尸身。”
顾明珠仔细地听着陆慎之的话,除了从赵家找到的账目,那具尸身可能是另外一个关键所在。
陆慎之道:“那溺死之人脖颈上曾遭受重击,身上有被拖拽的痕迹,我们在客栈中发现了那溺死之人身上的一片衣衫。”
魏元谌目光又一次落在赵恭人身上,盯着赵恭人缓缓地接着问:“那人是何时溺死的?”
陆慎之回话:“仵作验尸之后得知,该是在前一日,前一日住在客栈中的只有赵恭人一家。”
赵恭人的心慌跳得更加厉害,魏大人那双眼睛好似戳进了她心里,她想要辩解,可之前魏大人问过她,她说自己不曾走出过客栈,既然没有出过客栈,客栈里发生的事她怎会不知?
魏元谌眼睛里清冷的光芒一闪:“溺死之人的身份可查出来了?”
“查到了,”陆慎之道,“此人曾是太原府卫所的千户,在行太仆寺任过寺丞。”
赵恭人手抖得厉害。
魏元谌淡然道:“赵恭人可认识此人?这次战马丢失,山西行太仆寺卿自尽,少卿被押入大牢,行太仆寺丞死在赵恭人住的客栈中,赵家又发现了这些账目,赵恭人觉得战马案与赵家有没有关系?
或者说,与赵恭人你有没有关系?”
赵恭人张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桩案子与二哥有关系,牵扯的是整个赵家,若与她有关系,除了赵家之外,她还是林家妇,林家也会被怀疑。
魏元谌吩咐陆慎之:“将赵恭人带来的人全部捉拿审问,别忘了赵恭人的两个孩子,小孩子不擅撒谎,从他们入手更容易拿到口供。”
赵恭人眼睛一跳,如果换做旁人不会向小孩子下手,但这个魏元谌却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让他发现芝哥儿的异样,定不会放过。
就算不是因为芝哥儿,现在所有线索都在她身上,魏元谌很有可能会将她带入大牢中审讯。
她是赵家女没错,可她也是林家妇,不能因为要维护赵家而让林家受难,她与二哥兄妹情深,可到了这地步她恐怕也护不住二哥了。
赵恭人还没想明白,魏元谌道:“现在赵恭人说一说,与行太仆寺丞是什么关系,为何行太仆寺丞会去客栈见你,你又为什么杀死他,将他抛入河中。”
赵恭人摇头道:“我不认识他,我……”
魏元谌道:“看来赵恭人是要等到两个儿子受审之后才会说了。”
“不,”赵恭人咬牙,“真的不是我,那人是……是我二哥带去的。”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差点就瘫软在那里。
“赵恭人说清楚,你口中的二哥是谁?”
“是赵二老爷。”赵恭人垂下眼睛。
赵家的管事听到这里,脸上满是死灰的颜色,赵恭人将二老爷供述出来了,赵恭人不但没能救下赵家,反而坐实了二老爷的罪名。
顾明珠看着赵恭人,大难临头,赵恭人也顾不得兄妹之情了,赵二老爷与战马案脱不开关系,现在就看赵恭人和林寺真是否也参与其中,林寺真这样的戍边将领,若是被人驱使,后果可想而知。
赵恭人身上被寒意笼罩,她好似能看到赵家最后的结果,可她也没有了法子。
赵恭人哆哆嗦嗦道:“二哥带着那寺丞来找我,本是有事要商量,也不知到底怎么了,两个人突然起了冲突,然后那寺丞就晕厥过去,二哥怕牵连我们,只好连夜将寺丞带出了客栈。”
魏元谌淡淡地接话:“所以赵恭人亲眼所见,杀人凶手就是赵二老爷。”
赵恭人依旧挣扎:“我……我二哥没杀他,至少在客栈中寺丞没死,后来寺丞的尸身为何会出现在河中,我也不知晓。”
魏元谌目光微深:“赵恭人不是头一次在本官面前说谎话,今晚更是众目睽睽之下戏耍朝廷命官,你仗着诰命在身,以为本官就会拿你无可奈何?”
魏元谌说完看向衙差:“将赵恭人押入大牢问审。”
衙差领命立即上前,赵恭人顾不上脸面,立即向崔祯身后跑去:“祯哥儿快救舅母,舅母没有说谎,这些事真的与我无关。”
崔祯沉声道:“战马案非同小可,舅母知晓些什么,不能再有隐瞒,否则就算舅舅在这里,也是一样的结果。”
赵恭人一魂一魄离体,紧紧地攥着崔祯的衣衫:“我听到那寺丞说,魏大人抓了韩钰,很快就会寻到他们。
二哥安抚寺丞说,韩钰八成会将战马案一并认下来,让寺丞不要惊慌。
寺丞威胁我二哥,如果魏大人查到他这里,二哥见死不救,他就会将所有事都说出来,到时候赵家也别想逃脱,然后他们就争执起来,那寺丞高声说话,二哥劝说无用,就……伸手就将寺丞打晕了。”
赵恭人说到这里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寺丞晕厥之后,我二哥说,没想到寺丞会突然发疯,他要将寺丞带回太原府,等寺丞清醒过来再好好劝说,二哥走之前嘱咐我不要将他在太原府之事告诉任何人,他处理好了一切就要回松江府。
我听了二哥的话,吩咐好下人,一路前来太原府,装作没有与二哥见过面,我又生怕赵家被牵连进战马案,于是四处打听战马案内情。”
魏元谌听到这里忽然开口:“我在顾家时发现,林大爷对战马十分了解,不但知晓战马的血统,还知那是不是种马。”
听到种马两个字,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中,初九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赵恭人抿了抿嘴:“是我二哥教生哥的,”她的目光从魏元谌手中的账目上扫过,“我二哥帮老爷买过上等的战马……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与谁买的,又买了多少,眼下只能找到我二哥,才能知晓内情。”
顾明珠听到这里,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只怕没有这个机会,赵二老爷八成没命了。 hf();
第八十九章 灯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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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说完这些,只觉得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了力气,之前她希望府衙千万不要找到二哥,现在她只盼着二哥能将事情讲清楚。
魏元谌道:“将所有人押去大牢,女眷按规矩看管。”
听到魏元谌的话,赵恭人怔愣在那里,直到衙门中的杂役婆子来拉她,她才如梦方醒。
赵恭人道:“我都全都说了,为何还要关我?”
魏元谌逼着她将实话说出来,却要这样不依不饶,真要将事情做绝吗?即便是赵家出了事,她也是出嫁女,牵连不到她头上,赵恭人急着去看崔祯:“侯爷,你倒是说句话啊!舅母到底怎么样,你还不知晓吗?”
崔祯听了魏元谌向赵恭人的问话,开始时他十分震惊,没想到赵家与这桩战马案有关,但现在他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崔祯低下头迎上了赵恭人那双急得发红的眼睛,他自认为一片安定的身边屡屡出事,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早就各怀心思,这些年他一味地在边疆搏军功,关照崔氏族中,却忽略了许多问题。
他自以为文武双全,再这样迷惑下去,恐怕也要成为莽夫。
崔祯道:“除此之外舅母没做别的?”
“没有,”赵恭人笃定,“我将知晓的都说了。”
“既然这样,”崔祯道,“舅母就按衙门说的去做,案子查清楚之后,舅母与此事没有关联,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家。”
赵恭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打击,一双眼睛盯着崔祯说不出话话。
“大哥,”崔渭不忍道,“虽说不会被关在大牢,那那些看押女眷的地方也是简陋的很,舅母如何能住得?就算看在舅舅的份儿上,总该先将舅母保下来。”
“朝廷法度非儿戏,”崔祯吩咐崔渭,“带着人回去配合朝廷,将人都送去府衙。”
说完这话,崔祯去看魏元谌:“魏大人,只有一事,林二爷刚刚八岁,年纪尚小,是否可以留在崔家?”
魏元谌淡淡地道:“明日一早我会去崔家,向林氏幼子问话。”
崔祯道:“那我们就先行回崔家了。”
崔祯说完向院子外走去,崔家管事、护卫急忙跟上,崔渭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最终转头嘱咐赵恭人:“舅母先跟着衙差过去,等衙门查明了真相,自然会有论断,我会给舅舅写封信说清楚情形……”
崔渭的声音十分温和,仿佛直接戳中赵恭人伤心之处,赵恭人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说到底始作俑者就是那魏元谌,等她从衙门里出来,定然要让老爷写封奏折,弹劾魏元谌。
赵恭人等人被带走,魏元谌向院子里看去,方才站在角落里一直静静看戏的顾明珠和柳苏都不见了。
她倒是跑得快,这边没有了热闹,立即趁乱离开。
“人呢?”魏元谌道。
初九眨了眨眼睛,哪个人?莫非三爷指的是顾家出来的那个?
“去密室了,”初九道,“早就进去了,还没出来。”
……
衙差将密室里的东西都搬走了,顾明珠端着灯照着光秃秃的四壁。
不管是寺丞的死,还是赵家铺子管事丧命,都有重要的物证留下,尤其是赵家铺子的钥匙,让赵家和赵二老爷无法逃脱。
通过赵二老爷,也能将战马案从头到尾推断清楚,案子查到这里,好似太原府的事就没了疑点,一切都可以有个交代,至于那些战马,想必顺着赵家也能找到一些。
赵二老爷肯定与战马案有牵连没错,不过恐怕与韩钰一样,都是被人丢车保帅,不管是铁山矿还是战马,这样的大事不是韩知府、赵家和行太仆寺敢染指的,背后没有大山,他们岂会这样肆无忌惮?
而他们背后的这座大山,也越来越像是太子了。
太子不会谋反,但他缺银子,贵妃身份被诟病,想要笼络重臣在他们身边自然就需要各种打点。
战马获利颇丰,能够满足贵妃党的需求。
不过照杨先生所说,每个物品都有它的价值,换银子是最目光短浅的选择。
要想发挥物品最大的价值,就要将它送给最需要它的人,战马最大的价值不止是银子,是一个骑兵,是一场胜仗,甚至是皇位。
没有战马没有骑兵,守不住边疆城池,就算再厉害的将军也要打败仗。
关键时刻将战马给予他们,让他们拿下军功,渐渐成为大周股肱之臣,接受了战马的人也等于交上了投名状,从此同生共息。
多么完美的一局棋。
虽然这一切只是猜测,但她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是谁在下棋?如果是太子,那么太子十分聪明,如果不是太子……那就更加可怕了。
顾明珠还是周如珺的时候在长公主府见过太子,太子行走在公主府中,看着高贵、谦和。
不过,等到长公主府中有了异动,太子脸上的表情立即为之一变,眼睛闪动着对权利的欲望,要知道那时许多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大局还没有定下,就忍不住露出端倪的人,能有多少的城府?
那一刻她虽然没有见过宫中的贵妃娘娘,但看到其子就能了解其母。
这母子两个的脾性同出一辙,就像朝臣说的那样张扬,虽然他们也收敛,但那终究是假的,藏不到骨子里。
之后太子想要借长公主、二皇子案铲除异己,最终被御史言官抓住把柄,太子不得不上书请求皇帝不要牵连太广。
所以,顾明珠不认为太子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或许有人也在利用太子。
顾明珠这样想着一步步向后退去,忽然之间脚下一软,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顾明珠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站着的……魏大人。
冤家路窄,喝水都会塞牙,她不过就是在路上走着,也要无辜地被绊一跤。
以蒋师妹胆小、柔弱的性子,被这样一吓,手中的灯立即掉落下来,灯在地上滚了几圈灭掉了。
衙差拿搬光了东西后,屋子里的灯也都被带走了,所以顾明珠手里的就是唯一的一盏。
灯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 hf();
第九十章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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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魏元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这样能更快地适应光线变化。
此时此刻若是有一盏灯能照亮魏大人,一定会看到他那如千年寒冰般的脸上,正丝丝地冒着凉气。
顷刻之间魏元谌再次睁开眼睛,隐隐约约能瞧见不远处那纤弱的人影,那人影看似十分惊慌,正猫着腰向旁边靠去。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得知她来了密室,他就跟了进来,想要看看她是否查出些什么,虽然他与顾家此时的目的都是为了查明战马案,但顾大小姐身上显然还有其他不能告人的秘密。
他当然不会指望,这比泥鳅还要狡猾的顾大小姐,查到任何蛛丝马迹都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走进密室之后,只见她端着灯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墙壁,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旁边的柳苏见状咳嗽一声试图提醒她,她却依旧没有回过神。
是什么让她陷入了深思?难不成她真的找到了线索?
他顺着她的目光向墙上看过去,她手中那盏灯委实太过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于是他走上前几步,没想到这时她突然后退,结结实实地踩中了他的脚。
接下就更精彩了。
顾大小姐惊慌失措转头,丢下了灯,无缝衔接了弱小无助的可怜性子。
“大……大……大……人……对……对……对不起……”
略带嘶哑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
“我……我……不是……故……故……故……”
结结巴巴的言语冲进他的耳朵,好像只要他不打断,她就会“故”个没完。
“故……故意的……我……我……再……再……再……去找一盏灯……”
惊慌之中,她却走错了方向,不小心撞到了墙壁。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冷笑。
这一撞看似用力,其实轻得很吧?
她怎么舍得让自己受苦。
魏元谌眯起眼睛,脑海之中忽然浮起那狡诈医婆的影子,她们仿佛十分不同,一旦将她们联系起来,就能体味儿到她们“芯子”的相似之处。
关键时刻看似惊慌,其实比谁都冷静,总能第一时间想到脱身的法子。
医婆他是没有得到证实,却亲眼看到她“变成”了胆小可怜的结巴。
如果不是他发现了端倪,必然会被骗。
他现在越来越肯定,那医婆与她有关,那医婆落入湖中以后,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看那张脸,这就是最大的蹊跷。
仔细回想那医婆的身形,与这黑暗中畏畏缩缩的体态也十分相似。
所以医婆的哑巴、不识字也都是假的,他曾费力地想要从医婆那挥舞的手势中,读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甚至还仔细查看她药箱中那张鬼画符的纸笺,试图弄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些费了他不少心里和精神的东西全都是障眼法。
看到那只黑兔子之后,他还以为揭穿了顾大小姐,现在才知道,之前的发现不过就是冰山一角。
顾大小姐骗人,医婆骗人,这胆小的坊间女子骗人,所以目前为止她们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骗子。
那么顾大小姐的医术是从何而来?给她治好病的人,难不成就是她自己?既然这样为何要瞒着自己的母亲?
她身上的疑点比这战马案还要多,却偏偏能让人以为她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内阁小姐,任谁都不会对她有所防备。
不上台扮起来,真是屈才了。
大周能人异士千千万,顾家父女硬是靠着这个一路顺风顺水,日子过得平安舒泰。
终于她和柳苏在黑暗中会合,然后被柳苏搀扶着向外走去。
魏元谌恨不得现在就揭穿她,叫她一声“顾大小姐”,那么一切定然会立即变得有趣的很。
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看似他吃了亏,只要想到她定然沾沾自喜,觉得将他耍得团团转,他就还能忍受她继续的装神弄鬼。
毕竟只有将一切看清楚之后,才好算账,到时候大家全都不冤屈。
“咦!怎么不点灯,三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初九走进门,眼前的漆黑让他不禁有些怔愣,这是怎么回事?三爷啥时候喜欢黑了?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除了三爷之外还有那顾家出来的小娘子吧?
初九脑子开始动起来,三爷总不会……故意的……
最近到底是在闹什么,三爷怎么突然变得不正经,让他都不好意思去深想。
初九正思量间,柳苏扶着那小娘子先走了出来。
初九将脸转向一旁装作没有瞧见,这种事正好被撞破,那柳苏比他更加没有眼色,将来必定是没媳妇的命。
不对,三爷看中的不是顾大小姐吗?怎么好这么快就换了人?一股强烈的正义感从初九胸口冲出,让他这样一个忠肝义胆的人如何能看得下去?
初九心中开始天人大战,作为贴身的随从,他有责任及时规劝主子,即便要承受主子的怒气……
他得向三爷好好说道说道,千万不要学那五黑鸡,
初九正胡思乱想,感觉到那小娘子停下了脚步,似是在看他怀里的匣子。
这匣子他是从赵家正房内室中发现的,匣子外面嵌着一只类似蝴蝶般的铜锁,只不过这蝴蝶有八片翅膀,看起来是个机关锁,于是他立即拿来给三爷查看。
这种机关锁的匣子,里面放着的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若是强行打开,里面的镪水或火器会立即将其中的东西毁坏,好在机关锁还会用来传递消息,只要了解其中关窍就能将锁打开。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能力,巧在他家三爷的聪颖无人能及,这东西该是手到擒来。
顾明珠仔细看了看匣子上的锁,这就是严探花说过的八簧锁,这种锁有八个机关,每片翅膀下对着一个,翅膀下有可以滚动的转环,转动到相应的位置,锁簧才会一一打开。
转环的内容,或是筹算,或是天干地支,或是古篆字……想要打开,的确要费些精神。
“三爷。”
初九总算见到魏元谌,立即将匣子递过去,魏元谌没有多问拿着匣子前行,顾明珠立即跟上了魏元谌的脚步。
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尾巴,魏元谌不动声色,她还真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拿到线索的机会。
想到珍珠大盗可能用过带机关的袖箭,留下她或许还能印证他的猜疑。
走进书房中,魏元谌发现身后的尾巴不见了。
真是谨慎得很。
“聂忱呢?让聂忱过来。”魏元谌吩咐道,避免她会心生警惕,他替她找个人来遮掩,这样她就能放心地跟在聂忱身后来偷看。
听到魏大人唤聂忱,顾明珠心中一喜,有聂忱在,就不用她去了,聂忱会将看到的事告诉她,在魏大人身边晃总归危险得很。
聂忱快步进了门,那条尾巴却依旧在门外。
魏元谌挪开视线,给了她机会,她不肯来看,他也就不用再去费心,就算她是八条尾巴,还不是被他攥住了真身。
“你可见过这样的锁?”魏元谌问聂忱。
聂忱城内城外跑了一圈,气刚刚喘匀,就又被魏大人唤到跟前,听到这话立即屏气凝神的望过去。
这种精巧的锁……
聂忱摇头:“不曾见过。”
魏元谌拨开一只蝴蝶的翅膀,开始滚动转环,这是古篆字,只要将字对齐锁就会打开,古篆字很多人不识,他从小有先生教导,这对他并非难事。
“咔”地一声,第一个锁簧已经开了。
魏元谌打开另一只翅膀,下面是筹算,也不难。
聂忱还没看清楚上面的题目,只听“咔”地一声,在魏大人的拨动下,第二道锁又打开了。
初九看着聂忱脸上惊异的表情,心中万分满意,坊间人总算看到三爷的手段了,照这样下去,三爷打开八簧锁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
站在门外的顾明珠也正在想那八簧锁,严探花最通机关术,打开的机关无数,也靠着机关做辅助抓住不少凶徒,直到遇见一个机关,让他双臂尽失。
严探花的话响彻在耳边。
“我以为那其中放着重要的物件儿,谁知就是个陷阱,为的是引我打开它,打开一格混入火药,再一格混入硝石,然后是木炭等物,最后一格会撞击出火花,设置机关的人,引着我亲手做好了霹雳珠,又亲手点燃……
手指拨动后,便一下子炸开了,不给我任何机会躲避。”
顾明珠想到这里,立即向书房里看去。 hf();
第九十一章 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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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第七个锁簧已经弹开。
魏元谌伸手转动最后一个转环,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他手指拨动的速度忽然慢下来,哪里似乎有些不对,魏元谌正要思量。
一个略微沙哑的女声响起:“大人,您先别动,这锁可能有问题。”
魏元谌目光一敛,抬起头看到了匆忙进门的顾明珠。
仿佛怕吓到他,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尽量轻缓,却能感觉到她很紧张。
顾明珠道:“是不是第八片锁簧了?可发现了异样?”如果魏大人手里捧着的匣子真是霹雳珠,即便他身手再好定然也会受伤。
火器在这样狭小的屋子里爆开,后果不堪设想。当年的严探花绝非寻常之人,还不是丢掉了一双手臂。
魏元谌的手已经停下来,方才他一直在专注解锁,有些事没有来得及深想,眼见就要大功告成却隐约察觉出蹊跷。
这锁好像是为他配备的,从古篆文到算术、乐理,每个都正好是他学过的,不止如此,最后一片锁簧手感有些奇怪,那转轮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尤其到了后半圈,那转轮就像卡住了机关,自己向前转去,若非他按住,只怕它已经自动转到了属于它的位置上。
这不合情理。
如此费力地做出这样一个机关锁,最终却能自己打开,岂非本末倒置?除非做此机关的人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想要这机关锁在他手中弹开。
最后一片锁簧归位会如何?
魏元谌已经不必去想,既然是要害人,自然是杀伤力极大的东西。
隔着纱罗,顾明珠看到魏大人那双幽深的眼眸,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
不用魏元谌再说话,顾明珠转身跑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全都躲开,有火器。”
初九听到这话,也明白了三爷的意思,恐怕那匣子有古怪,
“快,”初九吩咐亲卫,“将人都带开。”
院子里有不少人在忙碌,突然听到这样的话立即向两边散去。
顾明珠仔细回想严探花说过的话。
“我一直都在回想那一刻,为何最后关头我明明停了下来,机关最终还是爆开,我终于想了明白,第八片锁簧只是设下的障眼法,只要第七片锁簧归位,机关就等于被打开了,机关打开没有挽回的余地,你若是试图阻止第八片锁簧,完全是浪费时间,所以第七片才是你能操纵的最后一格……
如果你不小心遇到这样的机关,而且已经打开了前七片,不要想着如果解除机关,越快脱手越好,一刻也不要耽搁。”
顾明珠思量着快步向屋子里走去,不亲眼看看她委实不放心。
“师妹。”
聂忱没想到蒋师妹会去而复返,来不及上前阻拦,蒋师妹已经到了魏元谌跟前。
顾明珠目光落在那只铜蝴蝶上,魏大人紧紧捏着第八片锁簧最后一只转环,照严探花所说,即便控制住第八片也没有用处。
院子里的人已经散开,机会只有一次,不能犹豫。
顾明珠急着道:“第八片锁簧没用。”
魏元谌听到这里没有犹豫,果断吩咐:“你们向后去……”话音刚落,眼前的铜蝴蝶翅膀忽然开始扇动,齿轮齿条开始传动。
魏元谌皱起眉头,那齿轮眼见越转越快,霎时间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将一根尖尖的发簪利落地插进中心的齿条之中,
齿轮为之一阻,就在这一刻,魏元谌身形一动向院子里而去,手中的匣子也瞬间脱手丢进了院子中间。
“轰”巨大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火光、滚滚浓烟腾空,炸开的碎片借力向四周急射出,若是被击中要害必死无疑。
就在魏大人丢出匣子的那一刻,顾明珠下意识地蹲下身,等她再抬起头时,发现身前多了一个人挡在那里,正是魏大人。
魏大人丢开匣子立即返回屋子,不忘记护住她这个小女子,用坊间人的话说,算是个有道义的人,没有枉费她涉险相助。
不过,她方才生怕会被那些碎片误伤,特意向后躲避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按住了魏大人的脚背。
等她回过神时,整个人仿佛靠在魏大人的腿上,不得不说,许是这大腿够长,她还觉得有几分踏实。
毕竟这肉盾够厚实。
当然这与魏大人展露在外的威武有关,生死关头,谁也不想有人拖后腿。
为了避免魏大人因此想起金塔寺的经历,顾明珠立即松开手,躲开两步,幸好聂忱找了过来。
“蒋师妹。”聂忱伸手扶起了顾明珠。
顾明珠立即缩去了聂忱身后。
魏元谌敛目,顾大小姐冲进屋子里警示时,干脆利落,将头顶的簪子插入匣子缝隙更是透出几分果敢,若非心智聪颖、坚定,不可能帮他解除危机,所以方才那一刻才是真正的顾大小姐?
转眼之间,她就故技重施,变回了那柔弱、胆小,依靠聂忱的女子。
“救人啊……”
院子里传来喊叫声,还是有人不慎被飞出的碎片割伤。
初九先一步去查看情形,顾明珠与聂忱也快步走了出去。
放眼望去,院子一片狼藉,那火器就像严探花说的那样,威力很大,那些人是费尽心思要取魏元谌的性命。
她算不算又救了魏元谌?看来蒋姑娘这身份要一直用下去,魏大人总不能为难自己的救命恩人。
顾明珠正想着,抬起眼睛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婆子。
婆子靠着院子里的藤架,一脸的茫然,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鲜血沿着她的裙摆淌了一地。
婆子定是被飞出的碎片割伤了,眼下必须处置伤口,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顾明珠叫一声:“柳苏。”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婆子摇晃了两下,眼睛一翻向地上倒去,幸好柳苏先一步搀扶住了她。
顾明珠顾不得别的,撕下一条婆子的裙子,绑缚住了她的伤口。
魏元谌目光落在顾大小姐身上,她正在给婆子绑缚伤口,她的一举一动明明看着那么陌生,却不知为何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hf();
第九十二章 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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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的腿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压在上面的布巾很快就被浸透了,顾明珠望着那婆子,之前面对那些采石人时,是知晓他们病入膏肓,只好给一些补药作为安慰,现在这婆子的性命可以保住,她自然会竭尽全力。
顾明珠看向柳苏:“还得勒得更紧些。”
柳苏点点头。
两个人配合默契,同时用力束紧了布条。
被勒得太过疼痛,本来昏昏沉沉的婆子立即醒转,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抓向顾明珠的手,在顾明珠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柳苏大惊之下要去查看,顾明珠摆手:“再去给我找些干净的巾子,将赵家的外伤药也取来。”
柳苏点了点头。
顾明珠环顾四周,还好其他人只是受了些轻伤。
婆子这一会儿缓过神来,开始害怕,呜呜咽咽地哭着:“我是不是要死了……”她跟着衙门里的大人来押送女眷,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生死面前谁能不怕,顾明珠轻轻拍抚婆子的手臂:“已经好多了,等外科郎中来了,就会帮你缝合。”赵家宅子在太原府南城,周围十分繁华,想请个郎中并不难。
“小娘子没有骗我?我还没抱到孙儿呢。”
“没骗你,”顾明珠低声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婆子似是信了顾明珠的话,情绪渐渐好了一些,嘴唇不停地哆嗦:“心肠好的娘子,老天……保佑……你多福多寿。”
“郎中来了。”
冯安平带着人走进院子,方才他听到院子里传来轰然声响,立即进来查看,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片狼藉。
陆大人生怕有人再趁乱行事,赵家几个管事还没有分别审讯,万一出了差错,对日后的断案不利,于是先将赵家几个管事带去大牢看管,他刚刚把陆大人和赵家管事送走,就看到魏大人的亲卫请了郎中进门。
“让我看看。”
熟悉的声音传来,顾明珠抬起头看到了孙先生,没想到衙门请到的是师父。
孙郎中仔细查看婆子的腿伤,伤口深可见骨,好在止血及时,否则不等他前来恐怕人已经不行了。
孙郎中立即打开了药箱,然后看向顾明珠:“你来帮帮我。”既然会止血,定然通医理,做他的帮手正合适。
顾明珠颔首。
冲洗、缝合、上药、包扎……顾明珠帮着孙郎中一气呵成。
完成之后,顾明珠看向孙郎中,差点脱口喊出:“师父。”
虽然不能相认,但是跟着师父一起治伤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他们师徒在大牢里认识,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走出那牢笼聚在一起。
她很满足了。
为张师父翻案,看着孙师父行医治病,又能承欢父母膝下,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将婆子的伤包好,孙郎中也松了口气,这才仔细去看身边的人,虽然她穿着一身男装,却能看出是个姑娘。
孙郎中笑着道:“你做的很好,想必也是师出名门。”
可不就是师出名门,顾明珠在纱罗遮掩下抿嘴笑,师父这也算是自己夸赞了自己。
“你师父是哪一位?”孙郎中道,“这止血的手法很是不错。”
顾明珠没有说话,转头向聂忱求助。
“先生,”聂忱上前道,“我这师妹胆子小,遇到外人就口吃,对不住先生了。”
孙郎中笑得如沐春风:“我也是看姑娘医术不错,才开口问问她的师承。”
聂忱立即道:“我师妹不太会医术。”
“哦?”孙郎中有些好奇,“那她……”
聂忱将顾明珠带出来的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各式器物:“我师父教师妹的是仵作的本事,我们坊间侦探之人查找线索,少不了这些。”
顾明珠跟着点头,这样就可以将医婆和蒋师妹区别开来,而且仵作不止是验尸,还要会验伤,所以必须通晓医理,虽然不给人开药方,但这种止血的方法手到擒来。
孙郎中捋着胡须:“原来如此,”说着他又亲切地看向顾明珠,“不管是仵作还是郎中,都是一样,今日多亏了小姑娘。”
顾明珠向孙先生行礼。
孙郎中转身去看其他人的伤势。
顾明珠看着孙郎中的身影,能见到师父也算是今晚的意外收获。
“多亏了小娘子,不然我这条命定然没了,”婆子感谢顾明珠,“你这个仵作可比衙门里的两个老头子好多了,就是看着瘦弱得很,等大娘伤好一些,给你炖些羊肉送去,让你补补身子,大娘的手艺可好了。”
顾明珠低声道谢,望着婆子的笑容,她心中更是舒畅,能帮到别人着实很幸福。
等到衙差将婆子抬走,初九也来道:“魏大人请几位过去。”
该是问她那匣子的事吧,顾明珠没有仔细去看那匣子,也想知道一些细节。
几个人再次走进书房。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淡然道:“多谢蒋姑娘的提醒。”现在他就像与她在蒙着脸唱大戏。
顾明珠蹲身行礼。
魏元谌面色不变,不得不说这位“蒋姑娘”虽然“胆小”、“口吃”,好过顾大小姐的“痴傻”、“撒泼”。
想想他那手臂上的咬痕,他就忍不住眉头皱起。
魏元谌接着道:“蒋姑娘怎么知道那八簧锁有蹊跷?”
顾明珠沉默片刻,拉住了聂忱,踮着脚尖在聂忱耳边说话。
等到顾明珠说完,聂忱才道:“魏大人恕罪,我师妹与外人说话便会紧张,从来都是她告诉我,我再帮她转述。”
聂忱护在顾明珠面前,真像是处处为师妹着想的师兄。
这戏演得真真的。
魏元谌坐下来,也吩咐聂忱等人:“坐下慢慢说。”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他不着急,想必她也是一样,反正那密道不会见光就消失,她只要趁着没人注意,钻回家中,换件衣服,就重新做回顾大小姐,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聂忱道:“师妹听师父提及过,有种八簧锁,看着是锁其实是伤人的机关,从前有机关高手因此受伤,所以师妹才会急着来提醒。”
机关高手?
魏元谌再次想到远在京城的顾侯,顾侯爷到底都请了什么人来教女儿?
不过有了机关高手做凭据,她的“珍珠大盗”身份也就跑不了了。
魏元谌道:“那八簧锁是冲着我来的,上面设置的题目,应该只有我才能打开。”
这跟顾明珠猜想的结果一样,魏大人出了事,这案子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魏元谌说完看向聂忱:“这几日注意坊间的动静,主要是赵二老爷的下落,也提醒坊间人不要轻举妄动,太子来了太原府,他身边耳目众多,你们招惹不起。”
聂忱点点头。
魏元谌站起身走到门口,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丢给聂忱:“想要查找线索,进出府衙,用我的腰牌。”
顾明珠惊讶,魏大人今日怎会如此的大方,难不成是要向他们报救命之恩?那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她得趁机提醒聂忱,多向魏元谌要些奖赏,免得魏大人贵人多忘事,随随便便就揭过了。
魏元谌走到院子里,希望她知道那块令牌是做什么用的,不要给他惹麻烦。
……
黑夜里,一条小船停在江边。
一个身影落在船头,低声向船舱里的人禀告:“失手了,魏元谌安然无恙。” hf();
第九十三章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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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久久听不到回应,于是再次道:“魏元谌将锁簧打开了,不知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头,发现了蹊跷。”
风吹动着河面,小船随着一起慢慢地起伏,船舱里的人将手里的茶杯丢在桌案上,然后道:“申先生不是说那机关很厉害吗?还花了不少银子去做,怎么到头来没有任何用处?”
身影不敢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仿佛在等待惩戒。
船舱里的人站起身撩开帘子走出来,他现身那一刻,藏在周围的亲军立即上前护卫。
男子挥了挥手:“用不着这样紧张,这么多人在周围,谁敢来害我不成?”
人群慌忙赶来一个文士,到了男子身边,躬身向男子行礼:“殿下的安全要紧,不敢大意,别说那魏元谌手下必然有暗卫、死士,就算那神出鬼没的‘珍珠大盗’也不容小觑。‘珍珠大盗’在太原府暗算了韩钰之后,太原府衙的人一路追赶,却没有发现他半点踪迹,可见身手委实了得,这种人若是做了刺客,恐怕会防不胜防。”
男子负手而立,生得颇为英俊,身上穿着暗绣的长袍,满身的贵气,正是当朝的太子。
太子冷哼一声:“我还怕他们前来?来了正好,我就将他们一并擒获治罪,我看那‘珍珠大盗’早就被魏贼收买了,在为魏贼做事。”
太子说到这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文士,此人是他十分信任的幕僚申先生,这次来太原府他只带了申先生一人:“接下来恐怕要与魏元谌正面交锋了。”
申先生脸上一闪愧疚:“都是我算计不周,早知道就再派个死士前去……”
“好了,”太子道,“那魏元谌狡猾的很,他与他那姑母都是千年的祸害,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归西,只可惜那机关没能伤到他分毫,如果魏元谌受了伤,我就能接手太原府的事,现在还要与他周旋。”
申先生低声道:“好在太原府的案子可以结了,就算牵连到殿下,还有贵妃娘娘和朝臣作保,殿下在皇上面前真心认个错,这几年小心谨慎着些,等到承继了皇位,魏家还不是任您收拾。”
太子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魏家算是什么东西,整日里与我们母子为难,当年就该灭了魏家满门,将那魏皇后一并也解决掉,也就没了今日的麻烦。
这些年,那魏皇后该死不死,挡着我母亲的路,朝堂上时不时就有人提什么嫡子,那些所谓的大儒,迂腐至极……”
太子说到这里再次冷哼:“魏氏一族太过暴戾,手上染血太多,即便魏氏怀了身孕,也生不下活的,别说皇子,那三公主不过也才苟延残喘了几日。到现在朝堂上那些蠢货还看不透这些。与其在那里操心魏氏的肚子,还不如送我母亲登上后位,我母亲有了后位,我与弟弟全都是嫡出,朝堂上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争端了。”
申先生叹息:“魏氏曾单枪匹马于敌营中救下太宗皇帝,又曾辅佐高宗一朝兴盛,对当今皇上登基也算有些功劳,皇上除掉魏氏恐会留下恶名,所以才会一直留着魏氏和魏皇后的后位,当年二皇子谋反案,没能拿到钉死魏氏的证据,也只好先杀了魏家的掌家人。
原本以为魏氏从此一蹶不振,谁知那魏元谌比他父亲一点不差,年纪轻轻就脱颖而出,不过这也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观那魏元谌有短命之相,一定长久不了。”
听到申先生这样说,太子心中舒畅了许多,他很是相信申先生的推演之术,有好几次申先生都一语成谶,当年如果不是申先生提醒他小心永康长公主,他还真以为永康长公主要投靠他,原来永康长公主暗地里早就选了二弟那个混账。
“明天一早就进城吧,”太子吩咐申先生,“留在这里也没有了用处,早些去府衙,也免得魏元谌再弄出什么事端,可惜了韩钰和赵家,要因此顶罪。”
申先生躬身道:“能为太子爷分忧也是他们的福气。”
太子说完这些就要回到船舱中:“对了,那个怀远侯可还有动静?”
“没有,”申先生道,“京中传来消息都说,怀远侯表面上十分担忧战马案,背地里不是遛鸟就是玩虫,还因此被弹劾去御前,刚刚才被皇上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太子眼睛中满是戾气,他安插韩钰在太原府,只为了弄点银子用处,能有多大的事?朝廷每年收战马,也不差他这一点,没有走私战马赚的银子,他如何笼络人效忠他们母子,要不是那个傻子怀远侯捡马粪捅开了这件事,也不会引来魏元谌。
现在魏元谌小题大做,说山西内私开不少的铁山矿,他真的有那么多铁山矿,还会愁银子年年不够用?
再说,现在大周内没有战事,有了战事再用银子购马也就是了,多大点事,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听信谗言,被魏家利用对付他们母子,难道父皇不知道,他这个储君的地位稳固了,朝廷才不会动乱。
太子人走进船舱又嘱咐申先生:“可找到了善七弦琴的人?早些安排去我的府邸,这一路委实太过寡淡,让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有,”申先生道,“太原府擅长七弦琴的女子,我都会为您找出来。”
“可惜啊,再也听不到那天籁之音了,崔家也是不解风情,那么好的女子怎地就射杀了,晚些日子,我必定将她救出来。”
太子想到那周氏款款而行的样子,胸腹忽然燃起了一股热气,怎么也无法消散,永康长公主别的不行,却很懂他的心思,他不能给周氏太子妃之位,至少能养在府中极尽宠爱,等他登基了,也让她富贵荣华。
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还能再见那美人一面,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
天已经开始放亮,顾明珠也该回去顾家,虽说赵二老爷只是个小角色,但今晚也算收获颇丰,接下来就要看魏大人手中那些账目,是否与父亲推算出的“丢失”战马的数目相同。
那位躲在暗中的太子爷和下落不明的赵二老爷,应该也很快就会有消息。
聂忱将顾明珠送出赵家,吩咐柳苏一定照顾好这位蒋师妹。
蒋师妹临走之前,聂忱思量了半晌终于正色道:“蒋师妹,你也知道我一直钦佩长老爷,长老爷一直不肯在我面前露面,必然有他的苦衷,但我想日久见人心……”
听到聂忱这话,顾明珠不由地有些紧张,难不成她露出了马脚被聂忱察觉到了,真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再隐瞒,顾明珠仔细地听着。
聂忱接着道:“早晚有一天,长老爷能待我如亲子,便是有秘密和危险都会与我一起承担。”
亲子?
顾明珠吃惊之下呛了口水,聂忱是认真的吗?她可不想有这么大的儿子。
“蒋师妹回去将这些告诉长老爷,”聂忱道,“说这些或许没用,但我会做给他看,不会让他失望。”
顾明珠心中有些不忍:“其实这些事一直都是我在打理,长老爷……”
聂忱一脸正气:“师妹不用勉强,我都知道。”
顾明珠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你都知道些什么啊?
离开聂忱,顾明珠和柳苏一路向前走去。
柳苏摇了摇头:“呆……鹅。”
顾明珠道:“不许给人取小名。”
柳苏看着胡同口那一摇一摆前来的大鹅,不叫它大鹅叫什么呢?
魏元谌一路回到住处,净过手换了身衣服,他开始核对从赵家找来的账目,将账目翻了一小半,他才站起来舒展肩膀。
站在窗前,魏元谌又想起顾大小姐安抚那婆子的情形,她那种给人以信心和希望的感觉与如珺十分相像。
这样想着他不禁出了神,直到孙郎中进了门,他才收回了思绪。
孙郎中道:“三爷在忙公务,我就不打扰了。”
魏元谌伸手去拿小茶吊:“先生陪我喝杯茶吧!”
孙郎中坐下来,接过茶来抿了一口。
“不瞒先生,”魏元谌目光微远,“我最近常常想起如珺,总觉得她好似离我很近。”那种感觉他许久都没有过了。 hf();
第九十四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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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郎中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一凝,眉宇中露出几分谨慎来,生怕魏元谌再度引发旧疾。
孙郎中道:“三爷坐下我给你诊诊脉。”
听到孙郎中的话,魏元谌摇摇头:“先生放心,我没事。”
孙郎中还是拿出枕诊去给魏元谌诊脉:“三爷之前刚刚犯了旧疾,一点没得安养,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我还是那句话,以前的事,三爷不宜多思量。”
院子里十分静谧,魏元谌的心也并不烦乱,这时候与孙先生说两句话,他觉得很是舒畅。
魏元谌道:“我与先生说过,经常会在梦里见到如珺。”
孙郎中点点头:“三爷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魏元谌端起茶来:“她去了之后,我始终觉得我是真的看见了她。
我看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身边有不少人侍奉,可无论怎么喂,药水总会淌出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日益消瘦下去,心中焦急却没有法子,只能一遍遍喊她的名字,不知为何,那些人好似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同样的那些人在说些什么我也听不见。”
孙郎中叹口气:“那时候三爷恐怕生了离魂症,如珺她在大牢里就已经去了,怎会躺在床上让人喂药?真正病得厉害的是三爷,我听初九说过,三爷什么都吃不下,无论谁说什么,三爷都听不到似的。”
魏元谌继续道:“我一直都在看着她,直到后来她醒了过来,开始能吃药、喝水、一点点的从米汤到粟米粥,我就在旁边望着她,与她说话,虽然她从来都不会应我。
看她的病有了起色,我也放心了,这时候我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再睁开眼睛便是魏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旧疾复发梦到的不过是大牢中,她被射杀的那天晚上。”
孙郎中只有叹息。
魏元谌抿了一口茶:“梦见她生病的时,虽然不能与她说话,我能看到的一切也十分的模糊,很多细节醒来之后都不记得了,我却能感受到,那时我离她很近,现在我也有这种感觉。”
孙郎中将手从魏元谌腕上拿开,魏三爷的脉象平稳,的确没有什么异样,或许是他太紧张了。
慢慢饮尽了一盏茶,魏元谌也从思量中回过神,或许就像孙郎中说的那样,这一切本就是错觉,他不能再沉浸其中。
魏元谌道:“先生觉得那个给婆子止血的坊间女子医术如何?”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她学的是仵作的本事,不过可以看出来,对于医术她了解甚多,否则也不能及时为病患止血,又配合我完成缝合。”
魏元谌道:“那她或者她师父的医术,能否治好顾大小姐之前的血虚症?”
孙郎中没想到魏元谌会提及这件事,他不禁一怔:“难道那女子认识顾家人?”
“不止认识,”魏元谌道,“她就是顾大小姐。”
孙郎中瞪大了眼睛,还没回过神,只听外面“咚”地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门外的初九捂住了头,他刚刚正倒挂在房檐偷听……不,规规矩矩做他的护卫,冷不防地听到三爷说这话。
那……女子是……是顾大小姐?
初九惊讶之下,身体失了衡“啪叽”摔了个狗吃屎,好在没摔掉大门牙,否则回到京里被暮秋他们知道了,他还怎么在随从圈里混。
孙郎中半晌才道:“这……怎么会……”
“怀远侯府不简单,”魏元谌道,“怀远侯和顾大小姐这对父女一直都在装傻,这次怀远侯看似误打误撞弄出了战马案,其实他几年前在太仆寺中任职时,就应该发现了蹊跷,然后借着被罚来到山西行太仆寺,如今怀远侯去了京城,顾大小姐留在太原府暗中帮他父亲查案。”
“顾大小姐……”孙郎中摇摇头,“我真是没有看出来,怀远侯夫人也不像是在说谎。”
魏元谌道:“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如果说顾家父女瞒着林夫人,林夫人这个关切女儿的母亲竟没有发现蹊跷,这其中必然有些缘由。
总之怀远侯府不简单,将来不知他们还会做些什么事,暗中有没有效命于旁人,现下我与他们一起查案,日后也会对他们多加防备,这样聪明的人用时是一把利刃,一旦立场不同,也会成为难缠的对手。”
魏元谌说完又给孙郎中斟茶:“先生不用说破,只当什么都不知晓,日后看到怀远侯府的人,心中多几分防备,顾大小姐不会凭空有那一身的本事,不知怀远侯到底找了多少人教导她。”
“奇怪,”孙郎中仍旧想不通,“既然怀远侯知晓自己女儿的病好了,何必请我来看症?而且那个人如何知晓我们孙氏治病的法子?”
魏元谌没有告诉孙郎中,顾大小姐除了会医术,还有那“珍珠大盗”的本事,而且通晓机关术,教她这些的绝非一人,怀远侯如何能找到这么多奇人异士?
怀远侯卧薪尝胆这些年,所图必然是大事,城府自然很深,或许也是在利用孙先生。不得不说,怀远侯将女儿养得十分成功,现在无论是谁只要小看了顾大小姐,必然要在她手上栽跟头。
崔家被蒙在鼓里,韩钰也折在她手中,下一个被耍的,或许会是太子。
孙郎中半晌才道:“到底是老了,现在的娃娃一个比一个厉害,那顾家小姐就算是在装傻,她的心也不坏,何况还救过三爷,也许以后与三爷都是友非敌……”后面的话他就不说了。
被三爷这样一说,他倒是更觉得顾大小姐是个可造之材。
门外的初九连连点头,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三爷绕了一大圈子,就是想要孙郎中说出这句话。
真是没眼看,三爷口口声声防备人家,还不是将腰牌送了出去,将来若是不防备了,那还得了,还不得巴巴着什么都往人怀里塞。
初九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保,会不会有一天他就要天天护卫在顾大小姐的房门外了?
……
顾明珠看着宝瞳给她上药。
“没事,只被抓破了些皮,留不了疤。”
宝瞳撅起了嘴:“我就说那瘸子和聂忱都靠不住,若是有我在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点伤顾明珠倒是不在乎,不过抓痕好起来之前,她得将手好好藏着了,不能露在人前。
服侍顾明珠躺下,宝瞳又点了一颗香丸,大小姐出去一晚上,要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顾明珠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在想那八簧锁的事,这八簧锁与严探花当年遇到的一样,那么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样思量着,顾明珠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
顾明珠坐起身,守在屋子里的宝瞳立即上前:“小姐是不是饿了?夫人让大厨房做了粥和小菜,随时都能拿过来。”
宝瞳说着服侍顾明珠穿衣:“林太夫人刚刚到了,来求夫人去衙门将赵恭人接回家。”
林太夫人的亲弟妹,为什么要让母亲去求?
这是又在欺负母亲。
顾明珠道:“我去找母亲。” hf();
第九十五章 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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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发生的事,顾明珠再清楚不过,现在崔祯、崔渭不能出面,太夫人就打上了母亲的主意。
顾明珠从屋子里出来,低声问宝瞳:“林太夫人这次前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宝瞳目光如炬,什么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哪怕是一只飞蛾,她都能将上面的绒毛数清楚。
宝瞳道:“有两个婆子一直没有离开林太夫人的马车,也不知道马车上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专门放人看着,自然是好东西。
林太夫人恐怕母亲不帮忙,会想方设法让母亲参与其中,她想到了这一点,就是不知道林太夫人会用什么手段。
宝瞳道:“我让人去给两个管事妈妈送些茶水。”
管事妈妈低头喝水的功夫,小姐必然能登上马车。
主仆两个分头行事,就在管事妈妈笑着接茶的时候,顾明珠转了个身轻盈地闪进了车厢内,崔家人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
宝瞳望着大小姐的不禁心中惊叹,她家大小姐果然厉害,就算没有生在勋贵之家,也能进山做个女大王。
崔家马车里放着两只食盒,顾明珠将其中一只打开,里面摆着糕点,再将糕点拿出来,食盒里的东西立即映入眼帘。
她是高看林太夫人了,她能用的就是这种再卑劣不过的手段。
现在有了个食盒,她也不用与林太夫人废话,直接做就行了。
顾明珠拿起了食盒,正巧车厢帘子被掀开,崔家管事妈妈惊诧地看着顾大小姐,脸上是见了鬼的神情,顾大小姐什么时候到车上来了。
“顾……”崔家管事妈妈刚喊出一个字。
顾大小姐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嗖”地从她面前掠过。
顾大小姐跑了不要紧,手里还拎着食盒,那可是要送去给赵恭人的。
这可糟了,崔家管事妈妈的脸色大变,她今天触了什么霉头,竟然遇到这位金身菩萨。
摸不得,碰不得,骂不得,怨不得。
不止如此,这菩萨还长了腿,她想拜也拜不得。
……
顾家的堂屋里。
林太夫人坐在椅子上与林夫人说话。
昨晚赵恭人离开崔家之后,林太夫人就眼皮乱跳,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有消息送回来,却说赵恭人被魏元谌看押起来了,不但如此,衙差还来到崔家抓人,除了年幼的林润芝之外,跟着赵恭人来太原府的人都被带去了衙门。
林太夫人用帕子揉着红红的眼睛:“赵家出了事,她一个出嫁女知道些什么,可怜的是还有这两个孩子跟着受罪。”
林太夫人看着林润芝,林润芝急忙向林夫人跪下去。
“快起来。”林夫人立即起身去搀扶林润芝。
林润芝抽噎着道:“姑母您救救我母亲和哥哥吧!”
林太夫人用帕子去擦眼睛:“可怜见的,都是同族,这时候出了事,怎么好不帮衬,你说是不是?要不是因为我在庄子上的事还没了结,一早我就去府衙了,她好歹是个有诰封的人,被关押久了,日后要怎么见人。”
“侯爷呢?”林夫人道,“太夫人没让侯爷去打听一下消息吗?”
“别说他们兄弟了,”林太夫人脸上都是怒色,“没有一个顶用的,昨晚就去了,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只是听说这桩事跟赵二老爷有关。”
林夫人皱起眉头:“侯爷去都没用,我能做些什么?”
“女眷关押的地方他们兄弟去不合适,”林太夫人道,“你去打听打听消息,至少也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夫人知道自己不能去,正要想法子拒绝。
林太夫人道:“你现在不同,怀远侯引出了战马案,魏元谌对你们颇为信任,总会给几分面子,你也不用做别的,只要去看看情形,给她们送些吃的用的也好。”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喊叫声:“表小姐,您不能拿那些,那是给赵恭人的,您想吃奴婢再让厨房做来。”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珠珠又在做什么了?
管事妈妈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夫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珠珠提着一只食盒在前面跑,后面跟着崔家的管事妈妈。
宝瞳阻拦管事妈妈:“别追我家大小姐,大小姐万一摔了可怎么得了。”
一个管事妈妈被宝瞳拦住,另外一个还继续追赶顾明珠。
那管事妈妈追上珠珠之后,不管不顾地从珠珠手上夺起食盒来。
管事妈妈拉住了食盒的提梁,顿时松了口气,这食盒是太夫人吩咐安排的,要让林夫人送去给赵恭人,方才她正在马车旁边守着,不知什么时候顾大小姐就摸上了车,车上那么多东西,她拿什么不好,偏偏挑中了这只食盒。
顾大小姐看起来身子娇弱、单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跑得飞快,而且每次离她都只有几步之遥,她总觉得马上就能追到了,可到了关键时刻又被会落下,就这样追追赶赶,她也没注意就跑到了堂屋院子里。
好在顾大小姐这时停下了脚步,管事妈妈迫不及待地拉住了食盒提梁,正准备一鼓作气地夺下,不成想用了些力气那食盒竟然纹丝不动。
“你们在做什么?”
林夫人的声音传来,管事妈妈心中大急,她可不想将事情闹到主子面前,于是手上又开始加力,这次食盒偏向了她这边。
林夫人见状立即道:“快放手。”
管事妈妈眼看着林夫人向这边走来,再也顾不得别的,用力一拽,只觉得手上一轻,顾大小姐似是突然松开了手,管事妈妈重心不稳立即向后摔去。
“啪”食盒跟管事妈妈一起落在地上。
管事妈妈惨叫一声,食盒的盖子被摔开,里面的糕点散落一地,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银票和一些金叶子跟着一并掉出来。
林夫人望着这些东西,立即什么都明白了,她转头看向林太夫人:“长姐哄我去见嫂子,是要让我送去贿赂用的银钱,这些东西一旦交到了嫂子手中,我们顾家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林太夫人脸上一僵:“哪有那么严重,无非就是打点那些看管女眷的婆子,让赵恭人她们能得些照顾。”
林夫人表情肃穆:“打发那些人,用得着金叶子吗?长姐是想买通魏大人吧?那长姐恐怕小看魏家了,魏家是外戚,岂能看得上这些银钱,最终最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到好处反而牵连更多。”
“你这是在与谁说话?”林太夫人怒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姐,就算我们都嫁了人,也要为林家着想,没有娘家依靠,在夫家也会抬不起头,这些事难道你不知晓?
以前我从不劳累你,如今也是没了法子,生怕你推三阻四,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若是被查出来,你只管说不知道,推在我的身上,我来替你承受罪责。
你们都怕受连累,我不怕,平日里靠着林家长脸面,现在有了风吹草动,躲得躲,装傻的装傻,这还没出什么事呢,就要树倒猢狲散?”
林夫人攥紧了帕子,长姐这话说得好似她是个不懂恩情的白眼狼。
林夫人一颗心正跳得厉害,感觉到手被牵住了,她转头看到了珠珠,珠珠那双眼睛里闪动着几分担忧的神情。
林夫人不禁怔愣,她还没见过珠珠表露这样的情绪,难道珠珠的病比之前更好了些?
林夫人方才的愤怒,这时立即散了大半,她何必去动气,只要珠珠好好的,她什么都不怕。
林夫人长出一口气:“既然这样,长姐就自己去吧!不过我要提醒长姐,现在魏大人在查赵家而非林家,你阻拦朝廷办案,那林家和崔家也会被认定是同党,也许下一步长姐就要去陪嫂子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长姐面前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她忽然觉得很是痛快。
比她想的还要痛快。 hf();
第九十六章 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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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万万没想到,那个平日里软得像个面团人的族妹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祁承这一支,懦弱又无能,在林氏族中早就没有了地位,即便顾林氏嫁给了勋贵,却也是因为受了她的恩泽,才能有这样的亲事,有这样的缘由在,无论何时何地顾林氏都要矮她一头。
现在顾林氏竟然敢站在这里顶撞她。
“你,”林太夫人指着林夫人,“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不但是你的长姐,还是你的恩人。”顾林氏如此目中无人,依仗的是林祁承那个无用的农夫,还是怀远侯那个马粪贩子,或者是顾明珠这个傻子?挂着个外命妇的诰封,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重。
“我知道,”林夫人道,“如果不是我来到太原府,也不会认识侯爷。”
林太夫人冷笑:“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
林夫人努力克制着怒气,这么多年了,今日就不吐不快:“长姐当年其实是想将亲妹妹许给侯爷的吧?我不如二姐聪明、美貌,来到太原府不过就是陪衬,只是长姐没想到侯爷偏偏看上了愚钝的我。”
林太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林夫人睫毛微微颤动,脸色泛白:“亲疏有别,这个我懂,您让管事妈妈与侯爷说,我从小乡野长大,恐怕不识规矩……”
林太夫人皱眉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我还不是怕怀远侯一时冲动,到时候侯府不答应,你的名声也就坏了,谁还会向你提亲?丑话说到前头,后面才不会理亏,怎么?我处处为你着想,在你心里也是错处?
叔父带着你们姐弟到底过得什么日子,你会不清楚?不要在这里装傻充愣……”
林太夫人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竟然无端心生恐惧。
林太夫人定睛看过去,那道视线不见了,迎上她的是顾明珠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她方才是怎么了?忽然有了这样的错觉。
顾明珠将手放在林夫人隆起的肚子上,母亲跟着祖父在庄子上过日子,就被林太夫人说成不识规矩。
她当年在周家时也被要求处处守礼,行动坐卧无不约束,仿佛做好这些才会在人前体面,却忘了规矩二字说的是做人的本分。
连“人”都做不好的何谈“礼”?经过大牢之事后,她就看透了,今生只守自己该守的规矩。
真正昏了头的是林太夫人这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之人。
林太夫人父亲能够入仕要得益于曾外祖父,有了功名之后,他们自诩为林氏的正枝正叶,外祖父不愿意与他们缠斗,母亲也是个好脾性的人,总被林太夫人挟恩图报,以为让一让低下头也就过去了,殊不知这样的退让,只能让林太夫人更加变本加厉。
林氏一族被他们掌控,他们又将手伸进了顾家,想要通过母亲掌控顾家,整个怀远侯府任由他们驱使。
母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她也想让母亲看清楚林太夫人,顾明珠心里想着,护住了林夫人的肚子。
林夫人低头看着女儿和未出世的孩儿,为母则刚,她受委屈没关系,怎能将一双儿女也推向险境。
林夫人拿定了主意,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也不怕与长姐撕破脸皮,好让长姐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以后不要来算计她。
“长姐也别忘了,”林夫人道,“姐夫打了败仗被责难,太原府又逢灾荒,那些年是谁接济你们崔家,不要看不起乡野,没有乡野的粮食,所有人都要饿死。
更别忘了,伯父是如何入仕的,我父亲从来没向你们讨要过恩情。”
林夫人说完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脸上露出刚毅的神情:“战马案牵扯太大,我一个妇人什么都不懂,不能替长姐办事,如果长姐非要这样,我就让人去请定宁侯前来,让侯爷想想办法。”
林太夫人胸口一滞,脑袋“嗡”地一下,差点气得喘不过气来,半晌才道:“好,好,你是看我最近被崔氏族中责难,所以落井下石,你不肯,是不是觉得有魏家为你撑腰?
我告诉你,魏家……”
“魏家如何?”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顾明珠和宝瞳等人在护着林夫人,没有注意管事跑进了院子,管事正要禀告官府上门来了,谁知还没插上嘴,那位魏大人就进了门。
管事擦着头上的汗,夫人这么好脾性的人,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让他们都怔愣在那里,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位魏大人找上了门。
魏大人也是个耳朵好使的,径直顺着说话声音找到这里。
偏巧夫人和林太夫人今日在外间儿的堂屋里说话没有进后宅,这一下子可不就撞了个正着,管事见到这种场面,想哭的心都有了。
顾明珠看过去,只见魏元谌面沉如水,目光幽深地看着林太夫人。
这位魏大人也是不讲规矩,不等传报就登门,等这件事过后,她得让宝瞳提醒母亲,多加派些人手防止这位大人哪天心里一高兴,就又闯进来。
这次……规矩不讲的好,正巧听到林太夫人说魏家闲话。
顾明珠想到这里,将自己被抓伤的手向后缩了缩,挡在了袖子里。
林太夫人浑身颤抖,大白日的见了阎王,谁会不害怕?再这样被惊吓几次,恐怕听到“魏元谌”这个名字,她就要心跳如鼓。
魏元谌将目光落在林润芝身上:“昨日本官已经与崔祯、崔渭说过,林二爷留在崔家,等本官上门审问,林二爷如何到了这里?”
林润芝惊惧地看向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吞咽一口,眼看着到魏元谌的目光又重新挪回她的脸上。
魏元谌道:“崔祯、崔渭没有告诉你吗?”
林太夫人没想到魏元谌会急着去见一个八岁的孩子,她以为偷偷带着林润芝出去一趟不会有人知晓……她这到底是怎么了?无论做什么都会出差错,顾明珠闹出的事还没平息,这魏元谌又找上门来,这一个又一个的都来寻她晦气,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夫人让下人抬了太师椅在堂屋正中央,虽然她对魏大人印象不好,但总归今日魏大人不是来找珠珠问话的。
林夫人将顾明珠拉得更紧,低声道:“珠珠跟着母亲,不要乱跑。”
初九听到这话,不禁暗自啧舌,三爷上次在顾家干的那事儿,人家还没忘呢,看来三爷在顾家这条路荆棘密布,恐怕不好走啊。
魏元谌淡淡地道:“林太夫人还没回我话。”
林太夫人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我……可能没听清楚……还以为……”
魏元谌不等林太夫人说完:“太夫人以为我们魏家是没落外戚,也许哪天本官就会被革职,所以并不将本官放在眼里对吗?” hf();
第九十七章 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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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被这话吓得够呛,背地里说的那些闲言碎语怎么能承认,她也不敢承认。
魏家是没落外戚不假,魏元谌毕竟还在为朝廷办事,也许找个借口就能发落她,就算让她去陪着赵恭人,她也受不了。
林太夫人忙起身向魏元谌行礼:“老身怎么敢这样想,老身只是说魏大人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要好好配合魏大人查案。”
林太夫人知道这样做很是丢脸,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魏元谌淡然道:“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将林润芝带出来?太夫人提及魏家话语中满是轻蔑,以为本官听不出来吗?”
林太夫人刚刚好一些的身体又有些发软:“不敢,老身不敢。”
魏元谌撩开袍子坐下,他垂下眼睛整理衣袖:“我早就知道有些人背地里议论皇上、皇后娘娘,说我们魏家,不过,敢当着我的面说三道四的人不多,林太夫人是一个。”
林太夫人嘴里发苦,她哪里敢当着魏元谌的面说那些,明明是魏元谌自己撞上来的。
“这些事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林太夫人盼着自己一辈子行得端正,莫要被我抓住把柄,否则……”说到这里,魏元谌抬起眼睛,目光中锋芒一闪,“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找上门。”
林太夫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旁边的初九看着欣喜,这就是他家三爷的厉害,三言两语就能将林太夫人吓个半死,不过……
初九大眼睛转了转,三爷光顾得耍威风,好像忘记了一点,林夫人和顾大小姐也在旁边,看林夫人的脸色不太好,八成对三爷又多厌弃一分。
他虽然没成过亲,却看过许多闲书,知道做姑爷就得笑脸相迎,才能得岳丈家喜欢,三爷却每次都要露出骇人的一面,如果都是这样也就罢了,也算是言行合一。
结果三爷非要笑那么一次,还是在轻薄顾大小姐的时候。
让他怎么说才好!
在顾家面前,以后三爷恐怕是不笑不对,笑更不对了。
就像这次三爷说是来审案,明明就是来给顾家撑腰出气的,结果恐怕要适得其反。
早知道,就该提前跟林夫人通个气,让林夫人有所准备。
初九想到这里,向林夫人和顾大小姐抛去了一个目光,不知道林夫人能不能明白。
林夫人不禁皱眉,魏大人身边的小厮挤眉弄眼,让她又想起那日之事。
这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顾明珠侧脸向魏元谌瞧去,魏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林润芝在崔家,魏大人自然会安排人在崔家祖宅盯着,林太夫人前脚带着林润芝离开,他后脚就能知晓,完全可以出手阻拦,他却没有这样做,仿佛就是要寻林太夫人晦气。
魏大人与崔家也有过节吗?她没听母亲和崔家人说过啊,不过这样敲山震虎地说一番,崔家以后就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站在太子爷那边。
魏元谌说完再次站起身:“劳烦林夫人准备个屋子,我有几句话要问林家二爷。”
林夫人将书房收拾出来。魏元谌带着文吏和林润芝走进屋子。
林润芝一脸恐惧地看向林太夫人,林太夫人自身难保,瘫在椅子里让管事妈妈揉着胸口,自然无暇去理会他。
“没关系,”林夫人低声安抚林润芝,“魏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们在外面等着你。”
林润芝点点头。
看着缓缓阖上的书房门,林夫人皱起眉头,她一早就听说赵家的事,朝廷到处找赵二老爷的下落。
赵二老爷与战马案有关,林寺真完全不知晓吗?林家和赵家是姻亲,而且林寺真又是戍边将领,与番人买卖马匹,总要有个关卡交易,除此之外定宁侯有没有参与其中?按这个思路想下来,他们顾家也是姻亲,如果不是老爷一心请朝廷来查战马,他们顾家也很有嫌疑。
林夫人越想越觉得庆幸,多亏自己先想了清楚,一口回绝了林太夫人,否则真就给顾家带来了危险。
书房的门窗厚重,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声音,不过林夫人能想象的到会是什么情形,林润芝定然会说实话。
“夫人。”
林夫人抬起头,魏大人身边的随从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
林夫人眉宇皱在一起,魏大人的随从该不是要告诉她,那天晚上的事魏大人想起来了吧?
那也没用,时过境迁,真凭实据已经没了,她不会承认。
初九看着面色发白的林夫人,低声道:“夫人,如果我说,其实我家三爷嘴甜,很会哄人,您信吗?”
林夫人下意识地摇头。
初九觉得自己如同枯草遇烈火,没有半点挣扎之力:“那我就不说了。”
林夫人瞪着那莫名其妙的小厮,他这说与不说有任何不同?
想到这里,林夫人立即四处寻找顾明珠,珠珠方才还在这里,这一会儿去哪儿了?
“大小姐回去堂屋了,”管事妈妈禀告,“宝瞳跟着呢,您放心。”
林夫人点点头,她是可以放心,反正魏大人就在这里,只要她看住魏大人,珠珠也就不会有事。
顾明珠一路回到堂屋,她留在书房也没有用处,魏大人不会让她进去偷听,她倒不如去盯着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瘫在椅子里,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那是动了肝火的征兆,赵家出了事,她怎能不管,赵二老爷死活都无所谓,她是担心弟弟,弟弟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地位,不能就毁在妻族手中。
“太夫人,您可不能不管啊!”
林太夫人正想着,钱妈妈凑过来道:“那魏大人会不会逼迫小公子说什么话,抓赵家人就罢了,为何要为难一个孩子,这是要牵扯大老爷啊。”
林太夫人攥起手。
钱妈妈低声道:“大老爷被牵扯进去,只怕这一脉无人能幸免,到时候可就没有人帮衬您了,当年危急的时候,还不是大老爷冒着危险前来太原府……您才顺利做了太夫人,若是少了大老爷,您不止是断了一臂……”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立即向门口看去,就算现在她冲出去救芝哥儿,又能怎么样?她岂能拦住魏元谌吗?
林太夫人一脸颓色:“我也没法子。”希望弟弟早些收到消息,前来太原府处置,她一个女眷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当年,弟弟孔武有力,老侯爷不是弟弟的对手,弟弟当然能帮上忙,现在是截然不同啊。 hf();
第九十八章 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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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被魏元谌吓破了胆,不敢再往前凑,钱妈妈也就不好再劝说。
林太夫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抬眼就看到了顾明珠,珠珠是什么时候到屋子里的?她有没有听到什么?
“珠珠过来。”林太夫人招招手。
顾明珠立即欢快地走了过去。
到底是心智不全,林太夫人心里想着不禁摇头,家里出了那么多事,珠珠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她还是以前的模样,没有半点隔阂。
不过也对,珠珠本来就没受什么委屈,真正糟心的人是她。
顾明珠抱着怀里的元宵,一脸的笑容。
林太夫人看着这笑容,心中又是一堵,这笑容说不出的扎眼,就像是在嘲笑她似的,让她十分不舒坦。
“珠珠,姨母对你好不好?”林太夫人边说边拿起一块饴果递给顾明珠。
顾明珠点点头。
林太夫人又去剥石榴,钱妈妈想要帮忙,林太夫人却拒绝了,想要哄住珠珠,亲手剥是最好的。
顾明珠的目光落在晶莹剔透的石榴上。
林太夫人觉得自己做对了,更加卖力地将石榴籽一颗颗放进白瓷小碗里。
林太夫人接着道:“珠珠怎么不与林家弟弟一起去玩?”
钱妈妈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如果顾大小姐闹腾着去喊林二爷,就会搅和的那边不得安生,太夫人果然有法子。
顾明珠依旧看着那些石榴。
林太夫人道:“你将林家弟弟唤来一起吃石榴好不好?”
顾明珠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钱妈妈低声道:“林家二爷在书房里,大小姐可知书房在何处?”
这是顾家的院子,就算再痴傻应该也能找到书房所在,否则如何能在自家院子里跑来跑去。
顾明珠再次点了点头,立即跳下椅子,这时宝瞳正好寻了过来。
“大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宝瞳说着就要上前,却不料顾明珠如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屋子,宝瞳立即跟了过去。
林太夫人松了口气,看到珠珠她才想起来,她虽然不能去找芝哥儿,却能利用珠珠办事,反正珠珠什么话都说不明白,被问起来也不会说是她指使的,虽然不知能有多少用处,总归还有一线希望,就算没有成事,至少珠珠要在魏元谌面前吃些苦头。
上次珠珠打碎她的长寿龟,她还没加以惩戒,族妹总是护着这傻女,她也算是替祖母教训教训珠珠,免得将来纵容之下惹出大祸。
魏元谌以为这样就能算计她,却没想过姜还是老的辣,她不会这样束手待毙,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元谌借此事害她弟弟。
顾明珠一路去了书房,方才林太夫人和管事妈妈说的话她都听到了,管事妈妈话里有话,提及没有林寺真,林太夫人就不会顺利成为太夫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当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果然如此的话,那管事妈妈更加可疑,在顾家提及这样的秘密就不怕被人听到?除非管事妈妈觉得事情太过紧急,不得不冒这个险,这管事妈妈对林寺真的处境太过关心,应该是林寺真安插在崔家的眼线。
这样一推断,恐怕林润芝知晓的内情不利于林寺真。
所以她趁机给魏大人报个信,这样大家都少走弯路。
顾明珠跑到了书房门口,二话不说就往里面闯,守在那里的初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伸出手阻拦,但手还没有碰到顾大小姐,就感觉好似被扎了一针,立即将手收了回来。
好险,阿九起了一身白毛汗,他差点就做了错事,谁都能拦,唯有这位……他是绝不能动手的。
他若是这样做了,保不齐哪天就被三爷扔去打扫马厩了,到时候五黑鸡都能在他头上拉屎。
初九这样一躲闪,顾明珠就推开了门,跨进了屋子里。
林夫人也愣在那里,她没想到珠珠会突然前来,然后径直冲进书房,魏大人嘱咐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想到魏大人那生人莫近的模样,林夫人的心都揪起来,就算他不吼珠珠,欺负珠珠就更不行了,想到这里林夫人快步跟了进去。
这次初九又没敢阻拦,反正已经进去一个,不怕再多一个。
门突然被打开,魏元谌抬眼看过去,只见顾大小姐快步跑进门,她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林润芝面前,拉起林润芝就要向外走。
魏元谌目光微深,没有拆穿她之前,或许他还会思量一下,她此举的意图,现在想都不用想,顾明珠这是故意前来搅局,她定是知晓了些消息。
“初九。”魏元谌喊了一声。
初九立即不情愿地挡在了顾大小姐面前,三爷待他真好,这种不得人心的事,总会让他做。
“珠珠,你做什么?”林夫人也正好赶到,一把拉起了顾明珠的手。
魏元谌仔细看去,林夫人表情自然,眉目中又是担忧又是焦急,不像有假,难道林夫人真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真面目?
连母亲都骗,顾大小姐还真是非比寻常。
“本官说过,审问林润芝时不准任何人进门,”魏元谌看向初九淡淡地道,“回去自领十军棍。”
初九的表情僵在那里,这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他怎么无缘无故就挨打了?
林夫人心中一凛,魏大人还真是冷漠无情,连身边的小厮都如此发落。
“珠珠,”林夫人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仿佛被母亲稍稍严厉的口气吓到,顾明珠拉了拉林润芝:“姨母……我找弟弟去……吃石榴……”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怪不得假扮蒋师妹时要用口吃遮掩,她即便故意压低声音,话说多了恐怕也会露出玄机,魏元谌心中微微一笑,这可能是她另外一个破绽。
林夫人皱眉:“是你姨母让你来的?”
顾明珠点头。
林夫人怒气冲头,她看向魏元谌:“魏大人,珠珠从来不会骗人,恐怕珠珠是被人利用了。”
那个人自然是林太夫人。
顾大小姐不会骗人?她还会被人利用?她不吃人就不错了,魏元谌冷声道:“林太夫人是怕林润芝说出实情,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出各种手段。”
魏元谌说到这里看向林润芝:“崔家人可问过你那晚的事?”
林润芝点头:“问……问过……姑母带着一个管事妈妈来问我,说母亲出了事,让我将那晚看到的都说出来,我……我……担忧母亲……于是就……说了。”
林润芝将那晚的事说了许多遍,现在一脸的惊惧和紧张,被这样一问就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话:“那天晚上,我偷看到二舅打晕了那个人,那个人头上流了好多血,舅舅拖着那人离开了客栈,我吓坏了,晚上睡不着,半夜里去净房,走到窗口正好看到一个人影在外面走动,当时那扇窗子没有完全关好,我看到那人的脸……他……他就是我二舅打晕的那个人,他……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母亲交待我不准说出那天晚上的事……可我就是忘不了……”
客栈晚上走廊里会有风灯,借着灯光足以看清一个人的脸,所以林润芝说的可能就是实情,顾明珠微微思量,赵二老爷打晕的是寺丞,他们推断寺丞晕厥后,被赵二老爷扔进了河水之中灭口。
可是林润芝却又在客栈里看到了寺丞,这是怎么回事? hf();
第九十九章 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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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听说了昨晚发生在赵家的事,却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饶是如此,听到林润芝说出这些话,仍旧觉得心惊肉跳。
怪不得宝瞳跟她说,林润芝身边的丫鬟秋穗要了许多安神香。
林寺真夫妻十分宝贝这两个儿子,林润芝想必第一次经历这种挫折,亲眼看到自己的舅舅对人动手,晚上又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客栈,母亲还嘱咐他不准乱说,他自然会心神不宁。
不过料想当时的场面必然十分恐怖,否则不能让林润芝留下如此之深的印象。
一个小孩子完全信任身边的亲人,每次亲人在他们面前露出的都是和蔼的一面,可突然有一天,他看到亲人狰狞的脸孔,心中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所以那不光是恐惧,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
作孽,林夫人心中悄悄叹了一声,紧紧地将珠珠搂在怀中,手下意识地拍抚珠珠的后背。
顾明珠还在思量林润芝的话,林润芝在客栈中见到寺丞,最简单的解释是寺丞晕厥后清醒过来,于是来到客栈,从客栈走后才被人丢进了河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赵恭人和林家人为何不让林润芝说出来?也许还会因此解除了赵二老爷的嫌疑。
除非赵恭人能够认定那寺丞的死与赵二老爷有关,所以才会忽略这一点。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赵恭人见赵二老爷无法脱身,干脆不再节外生枝,将一切都怪在赵二老爷头上。
无论是那种可能,都能确定两件事,第一要再仔细查验寺丞的尸身,看看还能不能发现蛛丝马迹。
第二林寺真与战马案多多少少都会有牵连,现在所差的就是证据。
算是为接下来查案增加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魏元谌站起身,走向了顾明珠,林夫人急忙将女儿藏在怀里。
魏元谌神情淡然,望着顾明珠道:“是谁让你来叫林润芝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一双眼眸无波无澜,很难洞悉他的思量。
顾明珠显然被吓到了,一直不肯说话。
魏元谌却很有耐心,她来向他报信,他也算投桃报李,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是谁让你来叫林润芝的?”
顾明珠这才道:“姨母……姨母……吃石榴……”
魏元谌得到了答案,抬头吩咐道:“将衙门帮忙的婆子叫过来。”
衙门里的婆子都是帮着惩治女犯的,现在魏元谌叫这些人上门,所为何事?
林夫人的心“怦怦”乱跳。
崔家下人得知消息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着去禀告林太夫人。
“太夫人,不好了,”管事上前道,“魏大人逼问表小姐为何去拉扯林二爷……结果,表小姐供出了您,现在魏大人让衙门里的婆子过来了。”
朝廷大人们办案会让衙差和婆子跟着,如果无事就会让他们侯在门外,现在魏大人让人去传,按些人顷刻之间就会到眼前。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睁大眼睛,珠珠怎么能供出她?
“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女,她的话岂能相信?”林太夫人道,“魏大人若是怀疑老身,让他过来相见。”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堂屋的帘子被人掀起,紧接着几个婆子走了进来。
“你们想要做什么?”林太夫人扬声想要威吓住这几个人,“不等通传就进门,没有规矩了不成?”
“不必通传。”
门外传来魏元谌淡然的声音:“三番两次阻扰本官查案,无视朝廷律法,按律杖二十,念在林太夫人有诰命在身,改成掌嘴五次吧!”
什么?
林太夫人瞪圆了眼睛:“你……你……敢……”话还没说完,眼看着几个婆子上前来。
“谁敢动手,”林太夫人道,“今日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绝饶不了你们。”
魏元谌解下腰间的符信:“这是本官出京时,皇上所赐,府衙中还有朝廷任命钦差的旨意,我前来顾家时说得清清楚楚,崔林氏仍旧恣意妄为,本官再视若无睹,置朝廷王法于何地?
一个女眷本官都惩治不得,又有何立场再在太原府办案?前来惩办崔林氏之人,日后有半点损伤都是崔家所为,本官会为她们做主,此事过后她们跟随本官入京办差,本官就看看,谁会报复她们。”
魏元谌说完又淡淡地吩咐:“动手。”
林太夫人脸色彻底变了,几个婆子上前拉扯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椅子上拖下来,硬生生地按在地上,她想要挣脱,却哪里能抵得过这些粗使婆子的力气。
又有婆子手持符信进门,林太夫人看着那符信面如死灰,现在她相信魏元谌敢对付她。
“啪”地一声,一巴掌落在林太夫人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让林太夫人捏紧了手,从来没有过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她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痛,胸口涌出的是滔天的恨意。
魏元谌真敢如此作践她?
“太夫人……太夫人……”
崔家下人乱成一团,他们万万没料到那位魏大人会这般不管不顾地动手,他们想要上前救主,却被衙差和婆子死死地压住,魏大人又站在院子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夫人听到堂屋里传来的声音,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魏元谌这是雷霆手段,除了他之外,没人敢这样做吧?以长姐的性子,这梁子算结下了。
能想象得到,魏元谌回京之后,必然会被弹劾,他靠着外戚子弟的身份就什么都不怕吗?
上次魏大人还说太子就要来了,太子知晓之后定会查问,他年纪轻轻刚刚抓了韩钰,又要对付太子和崔家,他一个人怎么应付的过来?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的侧脸,他面容紧绷,透着几分一意孤行的清绝,这时候惩办林太夫人,不止是为了立威,也是想要试探崔家的立场。
崔家若是太子的人,就会以此为由头向太子告状,帮着太子一起对付魏元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都揭开了,有些事反而就好办了。
“侯爷来了,侯爷……”
下人叫嚷间,崔祯大步走进了院子。
屋子里掌掴还没结束,这种惩罚主要是折磨人心,自然是越慢越好,所以崔祯赶上听到最后一个耳光响起。
“啪”就像打在了他脸上。 hf();
第一百章 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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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传来林太夫人的哭声,行刑的婆子从屋子里退出来,林家下人一窝蜂的涌上去,急喊着:“太夫人,太夫人。”
唯有院子里的两个男人一动不动。
前面的是负手而立的魏元谌,后面的是面色阴沉的崔祯。
母亲被打耳光那一刻,崔祯觉得就像自己被敌将斩于马下,那种羞辱和挫败一般无二。
刚入军营时他就暗下决心,定要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不管是为了护卫大周,还是重振崔氏都是一样,立下军功,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到时候没有谁还会轻视他,大大小小战事无数,不到战胜那日决不倒下,这一路难吗?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大同、宣府他全都去过,敌军列阵于眼前,他从未有过惧怕,没有他崔祯拿不下的战事,战场上他未尝败绩,但他没料到,有一日回到家时却被人斩落马下。
他的笃定,他的自信和威慑,就在那一瞬间全都荡然无存。
“大哥。”崔渭也跟着冲进院子,看到衙门里的婆子立在不远处,再听到屋子里的哭喊声,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就像管事禀告给他们的那样,母亲被魏元谌命人掌嘴。
崔渭红了眼睛,盯着魏元谌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快步向前冲去:“辱我母者必死……”
他刚刚向外跨了一步,手臂就被人紧紧地攥住,然后是崔祯低沉的声音:“你要向钦差挥剑吗?可知何罪?”
“不过一死,”崔渭怒发冲冠,额头上满是青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母亲死,值得……”
崔渭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整个身体扯了回去,他脚下跟着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但他脸上的愤怒仍旧没有消散。
“你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崔祯板着脸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怎容你这样胡乱行事?魏大人这样做……想必有足够的理由。”
“好,”崔渭道,“那就让他说说,到底什么原因能让他折辱诰命妇。”
魏元谌微微扬起嘴唇:“林太夫人是诰命妇不假,不过是个勋贵之母,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为所欲为。”
“林太夫人私自将林润芝带到顾家,本官出言警告,林太夫人却依旧置若罔闻,”说完这话,魏元谌转过头来,看向顾明珠,“指使顾大小姐以吃石榴为由到本官面前拉扯林润芝,此时本官正在向林润芝问话。
定宁侯太夫人和怀远侯夫人乃同族姐妹,顾大小姐是林太夫人的晚辈,还患有痴傻症,林太夫人利用这样一个无辜的晚辈,阻扰本官问案,这可是一个诰命妇该做之事?但本官依旧念她诰命在身,将杖责换成掌嘴,已是给了崔家颜面。
定宁侯若觉林太夫人无辜,可以禀告朝廷,本官在这里说的话,他日到了乾清门也不会更改一个字。”
魏元谌那冷若冰霜的脸上,如今多了几分清正之气,他的那些话掷地有声,让人无法争辩,只要仔细想想那些话,甚至会觉得羞愧。
利用一个晚辈,而且是傻女,这样的手段真的到了乾清门上说,崔氏就别想再抬起头来。
崔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他转头去看林夫人和顾明珠,林夫人神情坚毅,没有任何反驳魏元谌的意思,顾明珠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所以这都是真的,母亲带着林润芝来顾家又是为了什么?崔祯大约有了猜测,恐怕母亲今日登门就是别有用心,魏元谌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对母亲加以惩戒,他明知魏元谌别有用心,母亲却将把柄送到魏元谌手中,无论去哪里争辩都是个笑话。
旁边的初九不敢眨眼,为了配合三爷骗人,他也是用出了浑身的力气,别的话还好,说到顾大小姐有痴傻病时,三爷自己就不会想笑吗?
一个两个演得都像那么回事似的,骗鬼,鬼都会上当。
屋子里哭声本来已经停下了,听到这里又复哽咽起来。
崔渭咬牙道:“你还不是仗着……”
“崔渭,”崔祯打断崔渭的话,崔渭太过冲动,让他留在这里无益,“你去看看母亲。”
崔渭将手攥得“咔咔”作响。
“我的话也不听了?”
崔祯再次开口,崔渭这才将剑归鞘,大步向屋子里走去。
魏元谌淡淡地道:“定宁侯可还有异议?”
“没了。”崔祯回得十分干脆,再纠缠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崔祯转身走到林夫人面前,躬身行礼:“对不住姨母了,回去我会好好劝劝母亲。”
林夫人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祯伸出手摸了摸顾明珠头顶:“珠珠别怕,那些事本与你没有半点的关系,最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初九看着崔祯的动作,瞄了一眼三爷,三爷脸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化。
初九心中焦急,咳嗽一声,三爷是不是该提防着崔祯,这崔祯仗着姻亲就对顾大小姐动手动脚,三爷也能忍?
三爷现在没事儿人似的,回到家中不会憋出内伤犯了病吧?
魏元谌看向崔祯和顾明珠,崔祯很是维护这个表妹,当有一天崔祯知晓顾大小姐不但不痴傻,反而聪明狡猾的时候,不知会如何?
是恼恨,还是更看重她?
顾明珠现在针对林太夫人是因为这桩案子,这案子过去之后,顾、崔两家毕竟还是姻亲,他们之间定然还会来往,到时候是敌对还是合作都很难说。
不过,他们会如何相处,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战马案之后,他与顾家也不会过多来往,这些事与他不相干。
魏元谌吩咐道:“将林润芝和侍奉他的下人一起带走。”那天晚上发生在客栈中的事显然另有内情,林润芝自然不能再留在崔家。
林润芝听到这话一脸恐惧,还好有秋穗在一旁安慰,小孩子就这样被带走看起来极为可怜。
林夫人忙给准备了些东西让秋穗一并带走,望着林润芝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林夫人忍不住连连叹息。
等到魏元谌离开,崔祯和林夫人才走进堂屋去看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被抬去了软塌上,身上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脸上一片红肿,比上次在庄子上还要狼狈。
“你就这样放他走了?”林太夫人睁开眼睛看崔祯,“你怎么……不杀了……他?我……我要你何用?”
崔祯整个人看起来比在院子里时还镇定,他定定地看着林太夫人:“母亲想要拉整个崔家为您陪葬吗?”
林太夫人嘴唇颤抖:“你这话什么意思?魏元谌刚刚折辱我,你也要跟着再踩自己母亲一脚?”
“儿子早就说过了,母亲不肯听,”崔祯道,“我拿母亲无可奈何,但当母亲走出崔家,就该知道,不是人人都该给您留脸面,今日是掌掴,明日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将母亲下狱。”
林太夫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崔祯吩咐道:“将太夫人抬回崔家歇着。”
下人抬来肩舆将林太夫人送上马车。
崔渭看向崔祯:“大哥,不能就这样算了,您相信魏元谌这么做都是为了查案吗?他是在折辱我们崔家。
他以为顶着个钦差的名头就为所欲为,他很快就要得意不起来了。” hf();
第一百零一章 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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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渭说的是太子。
太原府衙收到消息,太子爷明日就会入城。
太子自然是来收拾残局,免得案子闹到京城不能掌控,不过太子动身来太原的时候,皇上还没收到铁山矿的实证,否则定会阻拦,太子来了,太原府的局面就有可能再起变化。
崔祯望着崔渭:“你想要做什么?”那双眼眸中多了些威严。
崔渭立即垂下头:“我就是气不过,都到了这种地步,无论我们家怎么做,姓魏的都不会放过,还不如……”
“不如什么?”崔祯冷冷地道,“投奔太子?”
“当然不是,”崔渭重新抬眼,神情坦然,“不投奔太子,却可以告魏元谌一状,让人人都知道魏元谌利用权柄,徇私枉法。”
崔祯忽然一笑,神情并不凶狠,却让人看着身上发冷:“弄了半天,我就教出来你这么个蠢货,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想要利用太子爷打压魏元谌,然后不为太子效命,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当年父亲将你捆着打的时候,我就不该劝说,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本分。”
屋子里瞬间安静。
崔祯平日里虽然威严,却从来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崔渭,兄弟两个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今天突然疾言厉色,让所有人都怔愣在那里。
崔渭眼睛瞬间红了,脸上如同蒙了一层阴霾:“大哥……这话……是觉得父亲当年做得是对的?父亲以前打我,大哥总是护着,我还以为大哥不赞成父亲的做法。”
“父亲做的是有些过头,也并非全都是错,”崔祯道,“我生怕触及你的伤心事,这些年从来都是耐心教你,最终有什么结果?让你看着母亲,你却一味顺着她的意思,现在还要去向太子示好,照这样下去不但崔氏保不住,大同、宣府的将士也会被清洗,为了母亲的错还要连累多少人?
你回去仔细想一想再来找我说话。”
崔渭抿着嘴唇,默默地站在那里半晌,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崔祯已经转过头,不得不转身离开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崔祯才坐在了椅子上。
外间的林夫人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吩咐下人:“倒杯茶给侯爷送去。”
顾明珠也觉得奇怪,崔祯怎么没有跟着崔渭一起离开,反而留在了这里,难不成是不想回家面对林太夫人?
林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祯哥儿也不容易。”
屋子里的崔祯看着那白瓷的茶碗,他知道应该走了,心中却有一团乱糟糟的思绪,怎么也理不开,张氏写了家书过来,字里行间满是自责,他也知道母亲的事与张氏无关,母亲想要来太原府,张氏定然拦不住,但家里乱成这样就真的是母亲一个人的错吗?
他就没有错?
从父亲死后,他就觉得家里冷冰冰的,谁都不可信,父亲死了这么多年,他府邸换了一个又一个,身边也从不缺女人,他却好像依旧还停留在崔家的祖宅中,看着父亲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一抬眼就能看到父亲那双满是愤怒和不甘的眼睛。
每当有重大的事发生时,他都会看到父亲那双眼睛,他征战、承继爵位、搬进新府邸、新婚,甚至干那事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只有为崔氏族中奔波,在边疆戍边,生死征战时,他才能心安理得。
他原谅母亲,不是因为要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崔家,为了崔氏一族。
崔祯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夫人呢?”崔祯站起身问向门口的管事妈妈。
“在主屋里,”管事妈妈道,“夫人来看过侯爷几次,侯爷坐在那里在想事,夫人不让打扰,只是吩咐等侯爷出来的时候通禀一声。”
崔祯点点头:“我去主屋见姨母。”说完话他向前走去。
顾家这处院子很小,却布置的很别致,青石板路两边种着不少花草,各色的花朵一簇簇地开放着,虽然不是什么珍奇的品种,却别有几分温馨,那被风吹歪了的花枝上,还绑着一条线绳,线绳上打着一个简单的结子。
姨母因为珠珠的病,没有那么多礼数,反而看到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生机勃勃。
崔祯还没走进主屋院子里,林夫人就带着人迎了上来:“祯哥儿还没用饭吧?不如在这里吃了,我跟珠珠在厨房里刚做了烧麦,一会儿就要蒸好了。”
崔祯没有推辞:“好,那就劳烦姨母了。”
顾明珠刚刚洗过手,正准备与母亲两个人好好吃顿饭,没想到崔祯留了下来,崔祯今日情绪波动很大,尤其是训斥崔渭的时候提及了老侯爷,兄弟两个的神态都有些不自然。
再想想钱妈妈与林太夫人说的那些话……越来越让人觉得可疑。
虽然两家是亲戚,林夫人知道崔祯规矩大,还是吩咐分两桌。
崔祯道:“没有旁人在,就别那么麻烦了,我也好久没跟家里人一起吃过饭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就由得崔祯的意思。
崔祯经常在大同吃烧麦,不过图个方便,吃了之后就能继续忙公务,这样悠闲地坐在桌子旁仔细品尝还是第一次。
顾明珠先夹了一只烧麦到林夫人碟子里,林夫人也给女儿夹了一只,两个人虽然没说话,屋子里却多了几分欢快的气氛。
“祯哥儿尝尝吧,”林夫人见崔祯没有动箸就笑道,“这里面还有珠珠包的,珠珠聪明,手很巧,不一会儿就学会了。”
林夫人这话若是被别人听了,恐怕会引来旁人笑话,但崔祯看得出来,姨母不是在哄骗珠珠,而是真心的夸赞。
崔祯时不时地看姨母和表妹,两个人一举一动中都透着自在和欢喜。
不知不觉,崔祯吃了两盘烧麦。
林夫人和顾明珠都吃完了,坐在一旁品茶,顾明珠摆弄手中的络子,这让崔祯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真正的踏实、开心、不用防备任何人。
吃过饭后,崔祯和林夫人去主屋里说话,顾明珠自然也跟了过去。
崔祯抬起头来:“我母亲带着林润芝上门是逼迫姨母为赵恭人求情吧?”
林夫人思量片刻:“我对这桩案子知晓的不多,恐怕会做错事,不知赵家是否真的私自买卖战马,若是事实就该查个清楚,毕竟你舅舅在肃州卫把守关隘……”
“姨母说的对,”崔祯道,“就因为舅舅戍边,这些事更要查仔细,母亲这样胡乱行事,更会为舅舅徒招猜疑,不过既然赵家发现了账目,赵家又将铺子开在太原府,必是为了做中转用途,那些战马恐怕就是从西北关隘进到大周的,西北边将必然有人知晓内情。”
顾明珠拿起八宝攒盒里的蜜饯子放进嘴里,听崔祯这样说,那个与赵家一起私买战马的人应该不是他。
顾明珠想到这里,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崔祯的眼睛。
“珠珠不要吃那么多蜜饯。”
顾明珠手一顿,崔祯怎么想起来管她这些。
宝瞳看着腮帮鼓鼓的小姐,侯爷为何管得那么宽?小姐这样吃多好看啊!
说到蜜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怀里多了一只荷包,荷包中满是饴果和蜜饯,宝瞳向天上看看,她总觉得这东西是老天爷赏赐的,要不怎么不偏不倚正好掉到了她怀中?
“侯爷,”管事进门禀告,“太子爷的帖子到了,太子爷在城中宅子里设宴,请您现在就过去。” hf();
第一百零二章 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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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皱了皱眉,太子本该明日进城,今晚却在宅子里设宴,这是听说了魏元谌与崔家起了冲突,连一晚上都等不得了。
崔祯站起身向林夫人躬身行了礼:“这几日我会让护卫多多注意顾家周围的情形,若是太子爷上门,姨母让人知会我,我前来与太子爷周旋。”
林夫人点点头,侯爷捅破了太原府的天,太子心中定然十分恼怒,祯哥儿还想着来给她们解围,她心中十分感激。
“除此之外,”崔祯道,“太子问起姨母这桩案子,姨母只说衙门里传出的消息,不要提及其他。”
林夫人道:“我都知晓了。”
崔祯说完又看向顾明珠:“今日委屈珠珠了,等一会儿我让人送些小物件儿过来,也算是给珠珠赔礼。”
“说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林夫人道,“珠珠也没有放在心上。”
崔祯望着少女,她嘴角上扬始终都含着一抹笑容,仿若那雨后清湛的天空:“珠珠是不会放在心上,但旁人不该因此愚弄她,尤其是母亲还是珠珠的长辈,理应多些爱护。”
崔祯说完将腰间的一块蜜蜡解下来,蜜蜡上雕刻了一朵佛莲,莲花将开未开,看起来十分的漂亮。
顾明珠看到那朵莲花不禁一怔,不因为别的,她还是周如珺时,曾在父亲遗物中见过些纸稿,都是父亲雕刻物件儿时先画在纸上的,这蜜蜡上的莲花,无论是形态还是阴刻的手法,都与父亲的纸稿一般无二。
父亲不但读书好,还擅长琴棋雕刻,她追着父亲的脚步,临摹过许多次这些图样,绝对不会记错,或许这蜜蜡是出自父亲的手,如果这是父亲雕刻的,又怎么会在崔祯手中?她不记得她与崔祯定亲时,周家曾馈赠这样的物件儿。
崔祯道:“我在边疆征战时,曾不慎陷入敌军包围之中,虽然带兵突围成功,却也因为地形太过陌生,一时难以找到回大周关隘的路,幸好遇见一个老僧。
那老僧虽是番人,却因与周人结交故通周语,他一路带着我们回到了大周关隘,我仔细询问之后得知,老僧的周人挚友,每年都会用不少银子救助僧侣和流民,又帮老僧抄录佛经善本,可惜那挚友多年前已经身故。
老僧那位挚友最大的心愿是平息鞑靼与大周的战乱,老僧于是去往鞑靼讲经,没想过凭一己之力能有什么结果,却愿竭尽所能种下善因,搭救了我们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僧年事已高,预感自己不久将圆寂,不愿挚友所赠之物就此蒙尘,于是转赠予我。”
崔祯将蜜蜡转过来,顾明珠才发现那牌子上缺了一角。
崔祯道:“这块蜜蜡曾被我悬在胸口,帮我挡了一击,可见这被高僧祷祝过的物件儿应是有灵性,就送给珠珠,护着珠珠平安吧!”
林夫人听到这些话,立即开口拒绝:“这可使不得,如此珍贵的物件儿祯哥儿还是自己留着。”
崔祯神情郑重:“我一直将珠珠当做自家妹妹,姨母不收就是与我见外了。”他确实很珍视这件东西,若非雕刻此物之人已经故去,他定会前去一见,那人种下了因,才有他们被搭救的果,而且他们都有相同的想法,就是想要换得边疆太平,必然也能谈得来。
闲时,他会看那朵佛莲,只觉得雕刻的格外清雅,雕刻之人必是心性高洁,后来他悔在没有追问老僧此人姓名,既然同为周人,前去拜祭一番也好,后来想想老僧故意没提,大约是要一切随缘吧!
崔祯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将佩饰递到林夫人面前,仿佛林夫人不答应,他就会一直这样拿着似的。
“我先收了,”林夫人道,“等回到京城,你要出征之时,姨母再还给你。”
林夫人接下佩饰,崔祯这才转身走出了屋子。
看着崔祯的背影,林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崔祯这般做法也是为族姐受过,族姐一直不喜欢长子,总觉得长子脾性生硬,不够体贴,做事不留情面,但祯哥儿说的少,做的却多,若没有崔祯在外征战,崔家不知是何模样,长姐偏偏看不透。
林夫人想了想还是将佩饰递给了珠珠:“珠珠看看可喜欢?”珠珠已经大了,按理说不该随便收男子的物件儿,不过珠珠有病症在身,大家都将她当做小孩子看待,也就少了那些男女大防,再说这东西经了她的手,被人知晓也没有大碍。
顾明珠将那蜜蜡拿在了手中,蜜蜡被打理得很好,可见经常被擦拭,那朵佛莲就像新雕上去似的,仔细看那雕工的细节,父亲喜欢在花蕊上多雕几笔,这蜜蜡上同样如此,现在她能确定这佛莲出自父亲之手。
父亲当年赠给挚友的遗物,经过几次周转回到了她手中,顾明珠想到这里,手不禁微颤,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她垂下头将蜜蜡往腰上挂去。
“我来,”林夫人笑道,“难得你喜欢,那就留下吧!”
林夫人道:“这蜜蜡上面系的络子也是崭新的,可见你表哥平日里很是珍视,改日我再求个平安牌给他做回礼吧!”
顾明珠佯装听懂了,欢快地点头,父亲去世那么多年,却通过旁人与崔祯有这样的交情。崔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喜欢的物件儿,是出自他厌恶的周家,而雕刻它的人,就是周如珺的父亲。
崔祯厌恶周如珺却真心待顾明珠,真不知她与崔祯之间算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
不管怎么样,她还要感谢崔祯将父亲的遗物带给她,她仔细保存。
“小姐,你说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宝瞳对手中的荷包依旧耿耿于怀,扔掉吧很可惜,不扔吧,又不敢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吃。
“给我瞧瞧。”顾明珠将荷包拿在手里,荷包右下角隐约有针脚穿过的痕迹,这里应该绣过东西,后来被拆掉了。
顾明珠将荷包拿起来仔细查看,针脚穿梭,应该可以绣出一个“委”字,“魏”的另一边?
不可能是魏元谌丢给宝瞳的,那么……是魏元谌身边的护卫初九?
初九看上了宝瞳,所以才会趁机殷勤?却又害怕身份暴露所以将荷包上的“委”字拆掉。
至于为何会绣“委”,自然是因为初九是魏府的人。
没想到初九还有这样的心思。
“以后小心着点魏大人身边的护卫,”顾明珠看着宝瞳,“莫要被他占了便宜,这人可能对你有些其他心思。”
宝瞳睁大了眼睛,表情万分惊诧:“小姐说的是那只猴……初……初九?”上次在庄子上,她盯着看了好几次,才发现那蹦来蹦去的人不是只猴儿,而是个人,现在她被……他盯上了吗?
……
初九觉得莫名的鼻子发痒,不禁用手指揉了两下。
魏元谌在看手中的帖子,太子爷请他前去赴宴,这并不让他意外。
当时赵家机关爆开,他就知道必然有眼线藏在赵家周围等着结果,于是让暗卫找出眼线,悄悄跟随前去查看,果然在城外河边发现了太子。
太子见他没被机关炸死,自然要尽快扯开这层窗纸,面对面地与他交手。
魏元谌道:“崔家那边怎么样了?”
初九仔细禀告:“崔渭带着林太夫人回到崔家老宅就一直没有出来,定宁侯留在了顾家,太子让人送了帖子,定宁侯才离开。”
魏元谌淡淡地道:“崔祯自己在顾家逗留了一会儿?”
初九点头:“可不止一会儿,至少也有一个多时辰,比三爷去的时间还要长。”他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魏元谌侧头看向初九。 hf();
第一百零三章 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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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皱眉,从何时开始,初九话这般密。
三爷目光不善,初九忙缩回了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其实他还替三爷打点了一下,送给顾大小姐那丫鬟一包吃食,闲书上说,喜欢哪家的小姐,都先要买通丫鬟,丫鬟万分重要。
虽然顾大小姐的丫鬟像细竹竿似的,好在她眼光不错,至少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应该能明白他的用意。
“陆大人来了。”
门外的人前来禀告。
陆慎之快步走进屋子,躬身向魏元谌行礼,然后将手中的文书递过去,他照魏大人的意思,再次检查了寺丞的尸身。
陆慎之道:“那寺丞叫汪道昌,一直在卫所任职,早些年在平凉府卫所,后来调到太原府,立了不少的军功,因旧伤复发不能再上战场,这才从卫所上卸了职,前往行太仆寺任了寺丞。”
魏元谌抬起头:“汪道昌与林寺真有没有关系?”
陆慎之道:“林寺真到了肃州卫戍边,按理说边军与卫所将士不会往来,但是林寺真不得重用时也曾在陕西卫所任职,这汪道昌去过平凉府……”
平凉府隶属于陕西承宣布政使司,那么林寺真和汪道昌可能在陕西时认识。
陆慎之接着道:“林寺真若是不承认与汪道昌有来往,现在也是死无对证,除此之外,赵二老爷从客栈中将汪道昌带走,想要杀汪道昌就会利用其昏迷的时候丢入河中,不会等着汪道昌醒了之后才下手,林润芝见到汪道昌返回客栈,那么很有可能赵二老爷并没有杀汪道昌,而是另有人对汪道昌下了手。
杀汪道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要牵连更多人,就像赵二老爷失踪,赵家管事被杀是同样的道理。
这么推断,带走赵二老爷的,与杀死汪道昌和赵家掌柜的是同一个人。”
陆慎之本来觉得还有一线希望能够找到赵二老爷,现在看来赵二老爷必然糟了毒手。
想到这里,陆慎之道:“会不会是……”
魏元谌将手中的文书合起来,将陆慎之没敢说出口的话接了下去:“是太子,太子想要这桩案子在赵二老爷和汪道昌这里结束,只要赵二老爷和汪道昌一死,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
魏元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太子派出去的人,与汪道昌和赵二老爷都很熟悉,想要陷害赵二老爷杀掌柜,首先需要赵二老爷将掌柜都唤去铺子里,这样才能在掌柜和伙计毫无防备时下手。
陷害赵二老爷杀死汪道昌也是同样的道理,先要让赵二老爷和汪道昌出现在客栈之中,这样衙门才能顺藤摸瓜,怀疑汪道昌是被赵二老爷所杀。”
陆慎之从衙门里赶过来的时候,心中一直在想这件事,查到太子就等于案子结束了,谁也不可能去太子身边拿人,就算找到了杀人者,那人八成也是死士。
“不知道赵二老爷现在死没死。”
陆慎之听到魏元谌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就算赵二老爷现在没死,恐怕也掌控在太子手中,太子还会将赵二老爷交出来不成?
“大人,”陆慎之低声道,“不管结果如何,这桩案子到这里至少抓住了韩钰,太原府出这样的事,一段时间内谁也不敢看私开铁山矿,便是太子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私自买卖战马。
对于太子来说损失惨重,恐怕会记恨大人,大人要小心谨慎,免得被算计。”
魏元谌微微一笑:“若是怕他我就不会来太原府,他的手段五年前我就领教过,看看这次他要怎么动手。”
陆慎之不禁肃然起敬,心中随即热血翻涌,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种无所畏惧的感觉。
陆慎之躬下身,郑重地向魏元谌行礼,什么话也不必说,能跟着魏大人一起办案,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
魏元谌说完转身看向陆慎之:“你去将太原府卫所的人通查一遍,特别是与汪道昌相熟之人,随时询问聂忱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先去太子宅子中赴宴,若有急事拿我腰牌前来禀告。”
陆慎之应了一声:“卑职领命。”
……
太原府,太子半躺在榻上,听着不远处的美人调琴。
闭着眼睛体味儿了一会儿,太子立即扬起手,脸上是失望的神情:“不行,不行,这样的货色如何能在宴席上露面?”
旁边的侍从面露难色,太子爷遣退了十几人,剩下的女子恐怕也难以让太子爷满意。
“殿下,”侍从低声道,“太原府不比京中,这里的女子技艺粗鄙,不堪入耳,我们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些……”
“胡说,”太子皱眉,脸上隐约有怒气,“本宫前两年曾来太原府,有个美人调琴技艺高超,那女子叫什么来着?”
侍从仔细想了想:“那……那是个烟花柳巷的女子,殿下偶尔听听也就罢了,若将她叫来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太子坐起身来,“本宫不说,谁会知道她的身份?本宫只想要听人弹琴,管她是什么人,将此人找到立即唤过来……”
太子话音刚落,管事立即前来禀告:“太子爷,太原府的官员都到了,都在候着您呢!”
太子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定宁侯和魏元谌呢?有没有到?”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其他人无关紧要。
“定宁侯在前门下马了。”
太子听到这话才舒展了衣衫:“本宫去迎定宁侯。”
被太子迎接,那是极为荣耀之事。
崔祯走进宅子,就看到笑容温煦的太子疾步向他走来。
崔祯向太子行礼:“太子爷。”
“不必这样,”太子伸手拉住了崔祯手腕,仿佛十分热络,“上次与侯爷见面,还是半年前父皇在宫中设宴,现在我来到太原府,正好与侯爷好好说说话,父皇常说大周的常胜将军只有定宁侯一人,让我多多向定宁侯请教行军布阵之事。”
崔祯跟着太子缓步前行,走上了青石板路,便听到有琴音传来,太子好音律,尤其是七弦琴。
崔祯微微皱眉,当年长公主案有人招认,长公主以周氏美貌且擅七弦琴引太子入府,虽然他不喜那周氏,听到七弦琴音依旧心中不快,再怎么说周氏也是他的正妻。
太子忽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仔细倾听:“侯爷你听,这一段弹奏的还算不错。”
崔祯面色不变,平静地道:“我不通音律,不懂得这些,还望殿下见谅。”
太子不由地想起周如珺,面露惋惜之色:“那是侯爷没有遇到知心人,早晚有一日侯爷会知晓其中的乐趣,只怕到时候侯爷会后悔今日之言。” hf();
第一百零四章 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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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知道太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但他没有抬眼迎上去,不消片刻太子只好别开了眼睛。
太子不与他谈公务而是一味向私事上引,用意已经很明显,利益、女人无不是拉拢边将的手段,更何况他身下子女一再夭折,不少人急他所急,盼着能给他添个一男半女。
每次只要他打了胜仗,府中就会多一个赏赐或是送来的女子,形形色色,各种千娇百媚,迎他归府时,院子里站那一排,很让人羡艳。面对那些妾室的娇羞、忐忑,母亲的期盼、施压,张氏表现出的大度和委屈,他开始还会送些女子喜欢的物件儿,权当安抚,后来也渐渐看清楚她们的手段懒得去敷衍。
来来回回那几台戏,他就算在台上坐一坐都觉得累得很,他崔祯不缺妻妾,太子爷与他提什么“知心人”,这是笃定他会接下话茬,提及内宅之事,然后将话题引到母亲身上。
母亲刚刚被魏元谌重罚,他若是能拿来与太子爷“诉苦”,就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崔祯不说话,太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心中一阵失望,申先生说的没错,崔祯没有那么容易向他低头。
他已经给了崔祯机会,崔祯却还是没有半点动摇,这是要守着他那“边疆不结党”的名声?
太子心中不快,但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动怒,他在府中设宴目的是对付魏元谌,崔祯现在不肯投靠他,只要与他一起对付魏元谌,先解决了他的心头之患也是一样,崔祯从此与魏家交了恶,自然也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来拜东宫门庭。
太子坐在位置上,一脸的痛心疾首:“韩钰来太原府之前,也是个有名望的官员,朝廷对他如此信任,他为了贪墨竟然做出这种事。”
崔祯没有说话,太原府其他官员都跟着太子感叹,真像是谁都没料到会有今日的结果。
“多亏了魏大人,”太子道,“否则朝廷还被韩钰蒙在鼓里,这宴席也是为了魏大人而设,一会儿魏大人来了,我当先敬魏大人几杯。”
太子爷提及魏元谌,没有直唤名字,而是说“魏大人”,听着是给了魏元谌足够的脸面,不过仔细品品“魏大人”透着一股生疏。
魏家是皇亲国戚,太子在私宴上唤两句小名,听起来或许不够正式,但至少有亲近之意。
贵妃党与皇后党本就暗中较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揭破这曾脸皮,现在太子嘴里将二人关系也分得如此清楚,说不得两个人在太原府就要斗起来。
这对太原府的官员来说不是个好兆头,现在知府、卫所副将被抓,行太仆寺的官员死的死、关押的关押,事情还没完,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不过外戚再厉害那也只是外戚而已,哪里能比得上皇室血脉,更何况还是居东宫的太子,将整个魏家搭上也无法与太子抗衡,除非魏皇后有嫡子。
所以结果八成是魏元谌输,魏元谌能否顺利回京领功都是未知之事,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付太子,怎会有什么好结果。
宴席上的官员们各怀思量。
“魏大人怎么还不到?”太子看向身边的陶铎。
陶铎是东宫赞善大夫,虽然官职远远不如少詹士,却因为颇得太子信任,在东宫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崔祯看向陶铎,可惜来的不是少詹士裴尚青,否则太原府的局面应该能很快稳住。大周建朝多年,裴家前后有四人任过东宫少詹士,先皇曾说过:“东宫有裴家教导太子足矣。”
“裴家只给皇太子教习”这样的话也就流传开来。
本朝太子初立时,皇上提拔裴尚青去东宫,可惜这位裴卿三天两头病倒在家,没有余力掌管东宫事务,太子对裴尚青也素来不喜,裴尚青的少詹士之位渐渐有名无实。
这样一个名士大族,在本朝丢了名声,听起来让人惋惜,但反过来想想,裴家何尝不是看不上太子。
崔祯与裴尚青曾有过几次长谈,此人无论学识、眼界都非寻常人能比,脾气也是倔强的很,除非心甘情愿的辅佐,否则就算皇权威压,也不肯从命,裴家这样明着与太子失和,自然早有其他思量,光凭这一点,太子这储君之位坐得就不稳。
陶铎禀告道:“赵氏那疑犯尚未抓到,魏大人恐怕在为此奔忙。”
陶铎话音刚落,就听管事前来:“魏大人到了。”
太子脸上露出笑容:“本宫去迎今日的主宾。”
魏元谌走进了院子,太子也离开座位,两个人相对着越走越近。
崔祯看过去,太子似是也要伸手去抓魏元谌,魏元谌却正好躬身行礼,不留痕迹地避过。
崔祯神情深沉,魏元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锋芒外露,没有情绪波动,也不给任何人留情面。
众人重新落座。
太子举起酒杯:“本宫还说,要敬功臣三杯酒。”
魏元谌抬起头与太子四目相对,一双眼眸如潭水,平静幽深没有半点的波动:“太原府的案子还没有查明,这功劳我不敢领受。”
太子面色一僵,正要发作,就看到不远处的申先生。
申先生向太子摇了摇头,他们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形,三杯酒断不可能让魏元谌放弃太原府的案子。
也正因为这样,才能有后面的谋算,魏元谌真就这样放弃了,后面的布置全都白做了,那才是真的可惜。
申先生后退几步,吩咐身边人:“将府门看好了,除非是十分重要的事,否则无论是谁都别想进门打扰。”魏元谌带来的护卫总不能真的与太子府的侍卫起冲突。
今夜除了宴席之外,重要的是将魏元谌留在这里,这样外面少了主事的人,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陆慎之查到哪里了?”申先生问过去。
随从道:“追查了汪道昌,又去了太原府卫所,看来今晚也不会歇着。”
申先生点点头,太子爷来到太原府,他们自然要加快动作。
魏元谌果然聪明,带着这些人查得方向没错,如果不是他提早安排,就要被魏元谌牵制。
现在不同了,他早有准备,就让他们继续查,早点找到针对太子爷的证据,这样他们才能反客为主,治魏大人诬陷之罪。
魏元谌看着太子放下了酒杯,笑着吩咐人上菜,如此隐忍必有所图,想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就是不知道图谋的是什么。
魏元谌有些担忧陆慎之,不过脑海中闪过一只黑兔子和几条狡猾的狐狸尾巴,他忽然多了几分心安。
看她白日里那精神奕奕的模样,今晚必然又会偷偷摸摸钻密道,陆慎之有事,她应该能帮上忙。
魏元谌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伸手拿起了箸。
……
顾明珠刚从密道里钻出来,忽然打了个喷嚏。 hf();
第一百零五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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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等待片刻,柳苏才追了上来。
“宝瞳跟你说了些什么?”顾明珠问过去。
宝瞳非要跟着她出了密道,见到柳苏立即上前去说话,想必是因为上次出门,她被抓伤,又在赵家遭遇到火器委实惊险,所以要多嘱咐柳苏几句。
这也怪不得柳苏,许多事都是眨眼的功夫就发生了,防不胜防,再说治病救人受点伤也实在算不了什么,至于机关匣子,她对魏大人的功夫有信心,她又不傻不会冒冒失失地去送死。
柳苏道:“宝瞳姑娘说的没错,我得勤练拳脚,这让才能保护大小姐,您看魏大人身边的人,轻身功夫好,我怎么也及不上……”
顾明珠安慰柳苏:“别说你腿还受过伤,就算是从小练武的坊间人也不过如此,你不能与那些世家的护卫比,严格来说他们不是护卫,是家将,比身边的管事还要亲一层,从小在世家中练武,教他们的都是很厉害的武功师父,走得是正统的路子,跟着主子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功夫路数相辅相成,将来帮衬主子才能得心应手。”
柳苏仔细地听着,上次说他耳朵有毛病,自然是骗魏大人的,他开始确实有耳疾,不过慢慢调养,好的差不多了,大小姐低声说话,他也能听清。
柳苏道:“京中的达官显贵家中都这样吗?”
顾明珠摇头:“差不多,表面上看来都是这个路数,但实际差别很大,大多数人身边都只有护卫,那些人算不上家将。”
柳苏点点头。
顾明珠道:“定宁侯府也是有家将的,可惜是崔祯这一代才开始养,与魏家差别很大,我不了解魏家,但单从魏大人身边的人看,魏家该是跟传言中说的差不多,是最会养家将的世家。”
柳苏听了明白,半晌才道:“顾家也是勋贵。”
“是啊,从前父亲、母亲身下没有长子,大约父亲没想过那些事,”顾明珠道,“以后也得仔细思量思量。”
以前顾明珠本尊除了痴傻病之外,还有血虚症,常年这样病着,父亲和母亲全心全意照顾这个女儿,现在她来了病也跟着“好”了,母亲又怀了身孕,她偷偷地给母亲诊过脉,按照脉象说,母亲肚子里的应该是个弟弟。
现在朝廷政局不稳,父亲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暗中做些打算,就是想要做田田舍翁,也得有自保的本事。
她虽然不能为弟弟寻几个魏元谌身边那样的家将,但只要用些心思还是能培植些自己的人手。
“别着急,”顾明珠看着柳苏,“我会想想法子,找个好的武功师父来教你们。”
柳苏应了一声。
顾明珠和柳苏向前走去,不知道头顶不远处的房脊上正趴着一个魏家的家将,平日里魏元谌称他们为暗卫。
魏家暗卫一路悄悄跟随,知道两个人一直在说话,但是他们的声音很低,到底嘀嘀咕咕了什么,是半点都没听到。
暗卫觉得很奇怪,初九不是说,那个柳苏有耳疾吗?怎么有耳疾的人,还能与人说悄悄话?
暗卫正想着,发现走在下面的两个人一起向房顶上看来,他急忙沉下了身体,以后还真不能大意,万一被察觉了,丢的是爷的脸面。
……
顾明珠和柳苏一起进了义庄,见到了聂忱。
聂忱熬得眼睛通红,一直在为这桩案子奔波,那汪道昌的尸身,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汪道昌的额头上有个细小的伤口,后颈被人击打过,后背上有被人拖拽后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聂忱皱着眉头道:“这人既然醒来了,半夜又回去客栈做什么?”
“汪道昌回到客栈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只是他做的事,林润芝没有看到。”
一道声音响起,聂忱这才发现柳苏和蒋师妹到了。
顾明珠道:“按照时间来推,汪道昌独自一个人回到赵恭人等人住的客栈之后,他就溺水身亡了,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定与他的死息息相关。”
聂忱点点头:“汪道昌悄悄潜入客栈,没有惊动旁人,可见此时他应该还保持着冷静,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顾明珠道:“客栈里只有赵恭人一家,汪道昌不是去杀人,也不是偷东西,半夜里出现最有可能的就是做一件事……”
聂忱眼睛一亮:“是去见一个人。”客栈没有什么意义,有意义是客栈里的人,汪道昌再三出现在客栈,自然是为了其中的人。
顾明珠道:“汪道昌见过这个人之后死在了不远处的一条河中,身上没有挣扎的伤痕。
汪道昌的死,除了是被人加害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聂忱脱口而出:“自杀,许多犯官在发现罪行败露时,会选择自戕。”
顾明珠不可置否,接着道:“我们再捋捋赵二老爷去见赵恭人想要做什么?”
聂忱道:“因为韩钰被抓,恐怕战马案无法遮掩,于是请赵恭人帮忙。”
顾明珠道:“赵恭人说,赵二老爷请她帮忙打听战马案的消息,一个女眷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赵二老爷想要知道案情的法子有很多,千里迢迢请来赵恭人,表面上看说得过去,但较起真来,这说法立不住。”
聂忱点点头。
顾明珠道:“赵恭人除了赵家人之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林寺真的妻室,也许这就是赵二老爷一定要见赵恭人的原因。”
“林寺真,”聂忱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哪里不对了,“林寺真虽然没有直接出现在这里,但他的妻室在。
赵二老爷不用说,那是林寺真的舅兄,死去的汪道昌也曾在陕西卫所任职,可能也与林寺真有关,这两个人去找赵恭人,是想要探听林寺真的意思,而汪道昌最后得到了林寺真的密令,为了保全其他人,选择了自戕。
我们找汪道昌和赵家相熟的人,不如从林寺真下手。”
聂忱想到这里:“不过林寺真在陕西,这里是山西,他能在这里布置多少人?”
顾明珠道:“我想起一件事,有关当年的山西卫所兵变,这件事表面上与林寺真可能不太相关,但是……牵扯到崔家,还是老定宁侯在的时候。”
可能是一桩崔家的旧案。
顾明珠话音刚落,就听衙差前来禀告:“发现赵二老爷的行踪了。”
顾明珠一怔,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hf();
第一百零六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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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衙差的禀告,陆慎之快步从值房里出来。
陆慎之一直都在值房整理文书,聂忱师妹来了之后,两个人分析案情,说到汪道昌的死因,陆慎之不自觉地就听入了迷。
聂忱的师妹几句话就说出关键所在。
汪道昌是被杀还是自杀差别很大,如果是被杀,汪道昌不过就是个卒子,如果是自杀,那么汪道昌可能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在案件中伪装成自杀,都是为了逃避朝廷追查,而这桩案子的线索明确指向赵二老爷,那么伪装自杀就没有必要了。
可以认为汪道昌有意引导赵二老爷这样做,等到做好一切之后再行自杀,这样一来造成一切都是赵二老爷所为的假象。
汪道昌为何这样做?一般来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人不受牵连,他死了,他背后的人会替他照顾家眷。
陆慎之刚想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思量,就有人来禀告:“发现赵二老爷的行踪了。”
赵二老爷的行踪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所有的推论都是基于猜测,真正找到赵二老爷案情才会有很大的进展。
“在哪里?”陆慎之问过去。
衙差道:“有个樵夫前来报官,说他天黑下山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喊呼救,然后看到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往深山中去了,我将画像给那樵夫看,可惜天太黑,樵夫当时没有看清楚那两人的面貌,不过能确定不是附近的猎户,其中一个人的体态也与赵二老爷相似。
若那就是赵二老爷,我们现在带兵前去,定能将他们抓个正着。”
衙差说着脸上满是激动,抓到赵二老爷案情就会有进展,他们也没有白费辛苦。
“立即带人前去,路上先不用用火把,以免打草惊蛇。”陆慎之说完话,衙差立即退了下去,陆慎之也准备正装一起前往城北。
“大人。”
陆慎之身后传来聂忱师妹的声音。
“大……大人……可……可否……听我一言。”
陆慎之想到之前聂忱和师妹的谈话,这位姑娘与案子颇有些见解,于是停下脚步看过去。
顾明珠在聂忱耳边细语,让聂忱传话给陆慎之,虽然事情紧急,但她之前假称与聂忱之外的人说话就会口吃,现在也就不能无缘无故地“痊愈”。
陆慎之见聂忱表情有些郑重,微微皱眉:“你们可是想到了什么?”
“大人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吗?”聂忱说着看了看蒋师妹,“为何赵二老爷还活着?”
赵二老爷是这桩案子的关键,无论是谁做局,一切弄好之后,定会杀死赵二老爷,来个死无对证。
是什么原因留下了赵二老爷,还被人看到有人挟持赵二老爷进山。
陆慎之仔细琢磨:“你怀疑这是个圈套?”
顾明珠再次凑在聂忱耳边说话,聂忱点了点头:“大人,衙门是昨天晚上才确定赵二老爷在太原府,也是那时候才下文书,让周围驿站、衙门抓捕赵二老爷,其实赵二老爷一早就不见了,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远离太原府,为什么会在太原府不远的山中停留?
衙差说,赵二老爷在山中呼救被樵夫听到,山路上行人本就少,赵二老爷若是被人挟持,如何能在这么恰好的时候,从那人手中脱逃?”
陆慎之冷静下来思量,确实太过巧合了些。
聂忱道:“如果陆大人带人前去,发现山中的人果然是赵二老爷,而且赵二老爷正被人威胁性命,您会想到什么?”
陆慎之顺着聂忱的话思量,从一开始这案子泄露的线索就指向赵二老爷,他们猜测赵二老爷是被人陷害。
如果赵二老爷也被人挟持,那么挟持赵二老爷的人,应该是幕后主使的人手。
“陆大人与魏大人是否推测下手人是太子爷?”聂忱压低声音,“只要找到足够的证据,太子爷就不能脱逃。”
聂忱的声音只有陆慎之能听得到,饶是如此,陆慎之还是谨慎地向周围看去,然后陆慎之缓缓颔首。
聂忱接着道:“如果陆大人带兵前去,发现挟持赵二老爷的果然是太子的人,您该怎么办?”
陆慎之皱眉:“那就算拿到了真凭实据,太子想要脱身只怕不易。”
聂忱没有再说话,旁边的顾明珠道:“大人……再……再想想。”
聂忱道:“大人,您查的可是当今的储君,涉及储君的案子都要上报皇上御览,从头到尾有那么多漏洞,若是被人诟病诬陷储君,是何罪?”
陆慎之彻底愣在那里,漏洞……
是啊,这案子顺风顺水查到这里,的确有许多漏洞,那人挟持着赵二老爷上山,并且让樵夫发现他们的踪迹,就是最大的漏洞。
更别说这案子还有许多细微末节之处,比如汪道昌的死……
顾明珠道:“大人……铁山矿……这种大案……按理说……与魏大人……无关……魏大人只是为了查案……才……到太原府来,但如果被扣上……故意设计陷害储君的罪名,那就难说了……也许一切都是……魏大人安排。”
韩钰,铁山矿案,一切的一切都可能是魏元谌的安排,目的就是陷害太子,韩钰也可能是魏元谌的人,死了一个韩钰可以让储君背负这样的罪名,无疑是十分划算的。
本来是一桩案子,一旦与阴谋诡计牵连上,那么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陆慎之道:“若不然让人去禀告魏大人,请魏大人来做定夺。”
顾明珠看向屋子里的沙漏,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魏大人正在太子的宴席上,衙门里的消息想要传进去恐怕不容易,魏家不能暴露手下还有家将,魏家暗卫也别想靠近太子宅院。
她之所以觉得是陷阱,其中一个理由,也是因为太子在这时候设宴太过巧合,好像故意要将魏元谌牵绊住。
“大人……可以……一试,”顾明珠道,“如果……见不到……魏大人……那么……”
那么陷阱的可能就更大了。
陆慎之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虽然这只是聂忱师妹的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可他却觉得可能性很大。
“那该怎么办?”陆慎之道,“我们不去抓赵二老爷?”
“您不去……抓,”顾明珠道,“衙门……收到了……消息……也会传到太子那里,太子也会前去,如果是陷阱,一切照样会发生。”
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那该怎么办?陆慎之一时想不到法子解决。 hf();
第一百零七章 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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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邸。
申先生正看着面前的棋子,白色的棋子上如同映着皎洁的月光,他袍袖忽然一挥,那白色的棋子被捏在手中,原本的地方换成了一颗黑棋。
谁说眼睛不会骗人。
这天下事,不看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黑白。
就像那老家伙说过的,就算输得一无所有,转念之间也能一飞冲天,这就是谋士的用处。
太原府的案子,看似魏元谌已经稳操胜券,但事在人为,照样可以逆转。
魏皇后和贵妃的立场,魏家与太子的仇恨,永远可以拿来做文章。
魏元谌来到太原府就一定是为了查案?他的目的或许是陷害太子。
不管这案子与太子有没有关系,到了魏元谌手中,都必须有牵连。
战马、铁山矿,这是与谋反相关的罪名,更别说私下买卖战马,足以撼动太子储君的身份。
如果他是魏元谌早就动手谋划了,堂堂一个外戚子弟,真的要做那断案的父母官不成?
没想到魏元谌迟迟不下手,一心一意地查找线索和证据,真不知魏家是如何培养这个后辈子孙的,
黑是黑,白是白的人,向来在这世上活不长久,连尔虞我诈都不懂,怪不得魏家会落得这般境地,本来如此光耀的门庭,心甘情愿将当今圣上背上了皇位,最终又被猜忌、厌弃。
申先生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中。
“先生,”随从上前低声禀告,“府衙那边得到赵二老爷的消息了。”
申先生道:“有没有什么异样?”
随从摇头:“没有,陆慎之正准备带人前去城外查看。”
这就对了,这么个饵摆着,谁看着都会一口咬上去,即便陆慎之会有些疑惑,也不会不去,顶多前来询问魏元谌,如果迟迟得不到魏元谌的回应,总归还是要去一看究竟,只要陆慎之一动手,就算中计了。
“盯着点。”申先生端起茶来喝。
随从低声道:“如果陆慎之不带兵前去呢?”
申先生微微一笑:“疑犯有了线索不带兵去捉拿想要做什么?衙门不动,你就带着太子府的令牌前往捉拿。”
“魏家输定了,”申先生站起身推开窗户遥看那热闹的花厅,“魏元谌在的话,还能试着力挽狂澜,不在……等他回过神时大势已去,我这也算是为韩钰报仇了。”等到一切落定,就让韩钰招认,魏元谌是如何诱导他诬陷太子的。
申先生叹口气:“这么好的棋局没人对手,真是寂寞,就算那机关匣子魏元谌能躲得过去,料不到我还有后手等着他。”
魏元谌坐在宴席上喝茶,宴席上官员一个个地敬酒,照这样下去,一晚上大约都要耗在这里。
左右有五六个护卫紧紧盯着他,在宴席上他做什么那些人不会管,只要他离开坐位,立即就会被人跟上。
太子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魏元谌轻轻敲了敲桌子,初九立即凑上来:“三爷。”
“张桐他们还没有送信过来?”魏元谌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暗卫应该有了动静,虽说家将不能轻易动用,但在危急的时候,就算冒险也必须前来送信,他将张桐留在外面,就是因为张桐脑子清楚,不像初九,脑仁儿大小与那五黑鸡差不多。
初九摇头:“没有,一切平静,也许陆大人觉得还能掌控。”要不然张桐早就出手了。
魏元谌眯起眼睛,陆慎之是很聪明,不过若说掌控大局的本事,还没有练到,除非是她在外面帮忙。
这样风平浪静,就算没有消息,他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情势,太子的人是在暗中行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魏元谌看着初九道:“我让你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随时都可能会派上用场。
……
太原府城外,陆慎之带着人慢慢地向山上靠拢,衙门的人身手不行,但是魏大人留下的护卫却能悄无声息地前去探查。
“东山腰上,猎户搭建的窝棚里有动静,”张桐道,“即便我们身手好,不能再靠近了,会惊动里面的人。”他们一路探查踪迹,从留下的脚印上看,那窝棚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轻身功夫不输给他,不是普通的凶徒,这样的人还能让赵二老爷跑出来求救,那一定就是陷阱没错。
陆慎之吞咽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喉咙,看来他们猜的没错:“我让衙差继续向西山上寻找,尽量找得慢些,这样可以拖延时间。”人在东山,他们就不去,太子的人也没有理由来接管,毕竟他们不是没找,都是一时之间找不到。
张桐点点头,难得陆大人想到这样个好法子,这么快就摸透了真实的情形,接下来他就可以给三爷送消息了。
陆慎之道:“还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张桐看向陆慎之,陆大人何时变得如此有自信,说话都带着一股风,之前公子让他留下来帮忙的时候,陆大人一直一言不发,仿佛他们就是几件贵重的瓷器,只能摆着、捧着,就是不敢用,生怕摔了。
不知道陆大人怎么一下子开了窍,懂得与他们这些人相处了。
陆慎之接着道:“那位蒋姑娘说的很有道理,之前三爷也让我去查汪道昌的事,汪道昌虽然没有家眷,但他有兄嫂就在城外的三里村,你们脚程快,悄悄摸过去瞧瞧。”
原来是蒋姑娘?他派出人手“盯梢”的那一位,当然说是“盯梢”实则是暗中保护,这次三爷去赴宴之前,还嘱咐他们盯紧了。
张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慎之,陆大人可知道“蒋姑娘”就是那位大小姐?陆大人八成没有那样的慧眼,如果不是三爷派给他们差事,他们也看不出其中关窍。
虽说那位大小姐在三爷心中非比寻常,但张桐却比初九要聪明,知道什么事最重要,不会主次不分,他不能一味听从那位大小姐安排。
三爷的事永远要摆在第一位。
张桐道:“我还是先送消息给三爷。”
陆慎之边向山下走边道:“会有人去。”
“谁?”张桐下意识地问,谁还能比他们身手更好?消息送不进去,需要潜入太子的宅院,那院子里到处都是护卫,很难能不声不响地进出,更何况还要接近三爷。
陆慎之道:“蒋姑娘。”
“蒋姑娘能进去?”张桐不禁询问。
陆慎之道:“太子宅子需要人去调琴,正好找到了紫鸢姑娘,蒋姑娘会跟着紫鸢姑娘进那宅子,找到机会送信给魏大人。”
陆慎之说完这话叹口气:“本不该让柔弱女子去涉险,我们这边也要快些行事,尽可能多掌握线索,免得让魏大人陷入被动中。”
张桐向身后看去,他的弟兄们都跟着,等他下令。
“蒋姑娘”能行吗?张桐有些怀疑,“蒋姑娘”曾在赵家救下三爷,从这点看来……至少“蒋姑娘”不是柔弱女子。
张桐跟着陆慎之一路下了山,骑马进了城门,又拐过几条街,就看到一处宅子外,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然后两个女子从宅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带着幂篱,穿着青色的衣裙款款前行,走到马车处被人服侍着登上了车。
大约是发现了他们,纤长的手指将车帘掀开,然后又放下,权当是与他们打了招呼。
“蒋姑娘”转眼就变了个人似的,张桐有些发怔……
也许,能行。 hf();
第一百零八章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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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将目光从窗口挪了回来。
马车里,紫鸢轻声道:“一会儿下了车跟着我一起走就好。”
顾明珠点了点头。
紫鸢将帕子攥得紧了些,她见识过许多场面,第一次这样被请到太子宅院,还是免不了紧张。
闫灏下了大牢,她无心做任何事,早些时候有人找上门,奉上不少金银,让她去弹奏一曲,她立即以身体抱恙拒绝了,直到那些人提及是太子遣来的,她才觉得事关重大,于是让人去寻聂忱。
太原府有个风吹草动,她们这些地方很快就会获知消息,闫灏的案子让她认识了聂忱这些坊间人,虽说闫灏最终会被朝廷正法,但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她心中哀伤却对魏大人、聂忱他们满怀感激,没有他们,闫灏没有机会说出实情,她也早就被韩钰那些人害死了。
别说这桩案子还没有查完,就算查完了,魏大人和聂忱有用到她的地方,她也会竭尽所能去做好。
紫鸢想到这里,抬起头又去端详那位蒋姑娘,蒋姑娘是聂忱的师妹,与她一起去太子宅院,是要给魏大人送消息。
“姑娘们下车吧!”
马车停下来,太子府立即有人前来探查。
婆子们上前将紫鸢和顾明珠身上摸了个遍,这才点点头放人进去。
顾明珠看了看门口的护卫,太子果然很小心,来一趟太原府,大约将东宫一半的人手都带了出来,这不像是来太原府问案,而是要向魏元谌问罪的。
看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魏大人大概每天都会在太子心里死个七回八回。
顾明珠踏进宅子,跟着引路下人向前走去。
紫鸢本还有些紧张,看到蒋姑娘举手投足都透着的安然,她一颗心竟然渐渐平静下来。
聂忱说这位蒋姑娘胆子有些小,怎么她却觉得,这蒋姑娘厉害得紧,根本不需要她照顾。
紫鸢刚想到这里,太子府的管事妈妈迎过来:“快点去后宅试琴,一会儿就轮到你们了。”
宴席过了大半,乐师一直没有挑选出来,管事们都是焦急万分,太子爷若是听不到满意的琴声,他们这些人统统都要受罚。
顾明珠藏在纱罗后的嘴角微微扬起,太子还是这个德行,这么多年没有任何的改变,当年她受邀去长公主府,并不知晓太子爷会前去,直到瞧见长公主府中有下人匆匆捧琴去前院,长公主才笑着道:“太子爷突然来了,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虽然不能筹备一桌珍馐,好在府中有人擅长音律,到前面也能为他们行酒助个兴。”
长公主这句寻常的话语,后来却被人冠在她头上,说长公主早就意有所指,那擅长音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周如珺。
琴已经摆好。
所有人都落座,弹奏的是同一首曲子,这曲子她再熟悉不过,父亲和母亲常常在家中弹奏,那乐谱早就烂熟于心。
顾明珠伸手整理好袖子。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如何?是她不知不觉中被长公主利用,还是长公主和她迷迷糊糊间早就成了别人手中那过河的卒子?不管怎么样都必定与太子有关。
周如珺至死也不知是被何人所害,而她顾明珠会找到真相。
今晚来到太子的宅子,不光是为了给魏大人送消息,也要探探太子宅子内虚实,今晚设局之人必定在太子府中。
太子爷身边藏龙卧虎,一会儿她定然有机会见识这些人的手段。
当年她是个弱女子,如今她依旧是,只不过这次不会任由他们掌控在手中。
净手、调琴。
琴音在指尖流淌。
几个人一起弹奏的曲子,乘着风吹到了宴席上。
本来精神有些萎靡的太子,忽然眼睛亮起来,他的乐师来了,谁说太原府没有人能弹好七弦琴,他早就知道坊间藏龙卧虎。
“置屏风,让她们上前弹奏。”太子袍袖一挥吩咐管事,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他等了许久,终于有能入耳的琴声了,听到这一曲后,他今晚必定能安睡。
管事不敢怠慢,立即在宴席两侧放置了屏风。
屏风摆好,立即有女子向这边走来,女子们的身影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快速坐进了屏风后。
顾明珠隔着纱罗,看到了面色冷峻的魏大人坐在不远处,太子的宅院富丽堂皇,偌大的堂屋中,垂着天青色软烟罗,席上更是美酒佳肴,许多官员面红耳赤,眼睛里渐渐失了清明。
魏大人却端正地坐在,怎么看都与这宴席格格不入。
众人进门之后,宴席上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瞧上一眼,魏大人目光却不曾瞥过来,看来一会儿她还要费心提点他。
顾明珠目光又是一挪,另外一个身影也映入眼帘,那是崔祯,定宁侯也不见半点的醉意,崔祯应该也猜到了今晚会出事,所以仍保持着清明。
众人坐好,下人也摆好了琴,端上熏香。
烟气袅袅,沁人心脾的芬芳四溢。
太子爷拍了拍手。
七弦琴深沉而悠远的音色立即在大厅中散开。
初九嗅了嗅熏香,这个味道让他有些昏昏欲睡,那琴音响起来之后,他就更觉得眼皮发沉。
宴席上最无聊的环节来了,初九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就要去抱周公……却在这时候,细微的破空声由远而近,初九立即精神抖擞。
就在众人沉浸在琴音缈缈中时,一个东西从屏风后激射而出,直奔魏元谌而去。
初九手疾眼快,伸手去阻拦,他方才本就有些恍神,好在他及时察觉,不至于失了护卫的本分。
不过,就在这种节骨眼时,他听到三爷轻轻敲了敲桌案。
初九一时没有理解三爷的意思,这是让他不要管那东西,还是让他不要闹出动静,迟疑中初九收回了手,那东西径直奔魏元谌而去,不偏不倚撞在了魏元谌的大腿上,然后一跃跳进了魏元谌怀里。
那是一颗小石子。
初九差点用两只手捂住了嘴,三爷怎么搞的,竟然连颗石子都没接住。
魏元谌皱起眉头,当屏风后有动静时,他已经察觉了。
太子让人做的屏风,下面中空,为的是不阻挡音律传出,而那些女子坐下之后,离他不远处的屏风后,悄悄地伸出了一只脚,粉色的绣鞋上放着一颗小石子,然后那只脚轻轻一动,石子就奔着他而来。
这只脚很眼熟,又大又灵活,他不是第一次见。
所以他提醒初九不要声张,去探查一下那人身份,谁知初九却放任石子打过来。
望着怀里那普普通通的小石头,魏元谌心中一声冷笑,每次遇到她,他多多少少总会收获些意外。
刚刚想到这里,大厅里的琴音忽然一变,仿佛有人在这时候拨错了琴弦,明明是错的,却错得恰到好处。
本来正闭眼听琴声的太子忽然睁开眼睛,“腾”地一下站起身,大声喊起来:“是谁?是谁弹的……是谁?” hf();
第一百零九章 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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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这样一喊,整个宴席的气氛为之一变,屏风一阵混乱,所有的琴娘全都起身请罪。
初九本就注意着那边,目光正好挪过去,踢石子那人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倒是她身边有位姑娘脸上的纱罗滑脱了。
这姑娘初九认得,是紫鸢。
方才那石子是让他们注意这边,然后紫鸢姑娘就露了面。
初九彻底明白过来,紫鸢姑娘来这里应该是有话与他们说。
不知不觉中他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初九憋不住夸赞自己一句。
不过,踢出石子的人是谁?侍奉紫鸢的人?那石子踢得很准,脚踝十分灵活,平日里定然没少了练习……
初九突然想到了顾大小姐坐在椅子上时,那晃晃悠悠的脚。
该不会是那位吧?
“是谁?”太子再次喊叫,“问你们话呢,谁弹的。”
太子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中不是怒气而是急切,在场的人噤若寒蝉,仿佛要大祸临头似的。
席间一个官员见状:“太子爷不要动怒,想必是不小心,您不喜就让她们退下,再换……”
官员的话还没说完,太子一眼瞪过去:“闭嘴。”
方才太子还好端端的,谁能想到突然就暴躁起来,崔祯放下手中的酒杯,仔细看着席间的情形,太子做储君这么多年,还不至于会因为弹错一个调子就为难琴娘,难不成这当中有什么内情?
崔祯目光落在魏元谌身上,魏元谌面容淡然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殿下。”
申先生匆匆忙忙进了门,听说宴席上出了事,他就立即赶了过来:“殿下息怒。”如今是在太原府,不能出差错,更何况今晚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他接到消息说衙门那些人在山上搜检,竟然还没找到赵二老爷。
情形有些不太对,陆慎之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不管是他疑心大也好,谨慎也罢,要知会太子爷准备起来。
这时候琴音响起,他就止住了脚步,思量着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等到太子爷听完了这曲,他再去禀告也不迟。
结果琴声突然中断,宴席上传来太子呵斥的声音,太子爷以贤德立身,怎么能在人前失态。
申先生待还要相劝,小小的琴娘,不值得扰乱局面。
“谁说本宫发怒了,”太子开口道,“只要她还能弹出方才那声音,本宫可以带她回京,掌管东宫的乐人,赏她百两银子。”
太子说到这里,那些低着头请罪的琴娘,有些开始互相窃窃私语,若说方才她们还想互相推诿,现在却恨不得这好事都落在自己身上,不过谁都不明白,弹错了曲子怎么还会有赏赐。
魏元谌眼睛微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明珠。
顾明珠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而刚才那弹错的琴音的确像是不慎失误,对大多数来说,这小小的事无关痛痒,毕竟大多数人只是听个热闹,真正懂得其中关窍的人很少。
落在精通乐理之人的耳朵里,就能听出那错了的调子掌控的极好,撮、捻,最后一挑,声声在关键之时转了音,让人会有种错觉,若是接着弹下去必然是一首新的琴曲。
可一切在这时戛然而止,就像是明知外面有一片好风景,却偏偏推不开那扇窗子。
太子痴迷乐理,明明似要窥见一隅,却又硬生生不见了,自然要心绪失衡。
如果最终查不出个结果,太子最终只能认定真的是琴娘失误,因为那一丝声音委实太过短暂,让人无法断定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造成的。
谁说眼睛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她就在他眼皮底下演出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骗局,万事到了她手中都可能是骗人的利器。
没有入过局的人,不会明白其中的滋味儿。
如同一个木偶,被她牵着团团转,到了最后还不清楚自己被人耍了。
她什么都做得很好,但只要对她了解一二,不免还能看出破绽。
魏元谌想着那琴音入指的深浅,没有十几年的功夫很难练出,顾大小姐如今多大的年纪?难不成从小就开始学琴?
痴傻之人可以背着人读书、学药理,调琴如何能瞒得住?林夫人又怎会不知晓?难道林夫人也在说谎?
而且,她此举专门针对太子,若非对太子的性情十分熟悉,无法做到这些。
这些疑点无论怎么看,这与她顾大小姐的身份不相匹配。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顾大小姐时,现实总会让他摔上一跤,他以为自己知晓的够多,其实根本不了解她。
这张脸背后到底是张什么面孔?
现在不光是太子想要听那琴音,他也想要知道,从她指下到底能弹出什么样的曲调,显然她不会轻易透露,被她深深藏匿起来的东西,才与真实的她息息相关。
“你,”太子先走向离他最近的琴娘,“弹一遍给本宫听。”
太子爷这是要准备一个个听下去?申先生面色微沉,那可要误了大事啊。
“太子爷,”申先生道,“不如将琴娘先留下,事后您再……”
太子挥了挥袖子,他等不得了,这些年周二老爷送来不少琴曲,却有许多都是残谱,他日日夜夜百思不得其解,府中的乐人也弹不出个样子,他总感叹当年的周学士活着就好了,周学士填残谱无人能及,而方才那声转音像极了周学士填的那乐谱,周学士死了之后,周家有这本事的就是周如珺了,可惜周如珺也死了。
“太子爷,”申先生低声劝说,“城外有动静……”
太子爷挥挥手,琴音响了起来。
宴席上突然出了这种事,官员开始议论纷纷,申先生跟在太子身边,准备找机会劝解,不可让太子爷继续听下去,真会一发不可收拾。
初九趁乱走到了屏风处,紫鸢也凑上前低声道:“赵二老爷被人挟持着藏在城外不远的山中,太子爷的人正暗中盯着衙门搜山,陆大人觉得这是针对魏大人的陷阱,衙门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尽量晚点寻找赵二老爷,但要怎么解决,还需要魏大人想法子。
还有,陆大人说,汪道昌可能是自杀的,已经让人去找汪道昌的兄嫂。”
紫鸢快速说完这些,然后低下了头,相信魏大人听到这些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魏元谌听到初九低语,望着那焦急的申先生。
那就是给太子出主意的幕僚,怪不得现在如此焦急。
现在既然有了时间,就与太子慢慢周旋。
魏元谌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太子听完一个琴师调琴又走向另外一人,眼见就快要走到顾明珠和紫鸢身边。
紫鸢有些焦急,顾明珠将嘴里的蜜饯咽下,魏大人怎地现在还不动手?是还要听她再弹奏一曲?就不怕她再弹错吗?
太子愈发烦躁,那琴音竟然不见了,难不成真的是他听错了?想到这里,他抬脚向前走去,走到一个琴娘面前。
顾明珠看着停在面前的一双脚,低下头向太子行礼。
太子只见那琴娘脸上以纱罗遮蔽。
“你……”太子淡淡地道,“抬起头来。” hf();
第一百一十章 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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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听到这话,不但没有抬头,而是从罗裙下伸出脚,试探着要向魏元谌那边挪动。
她是不想抬起头被太子端详,现在委实不是个好时机。
进了太子府,就要摘下幂篱,即便她在脸上做了些手脚又戴上纱罗,就算被看到了也不会轻易暴露顾明珠的身份。
但现在她装扮的这幅面容准备了许多年,不能轻易示人。
魏大人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们坊间人可是来给魏大人送消息的,若是魏大人不能护得她们周全,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奔向魏大人身后求自保。
如果她当着太子的面喊一声:“魏大人。”恐怕现在的好局面就会被打破,太子爷就会发现原来魏大人背着他暗中行事,太子发现了魏大人这条大鱼,不会揪着她这小虾不放。
死道友不死贫道……
当然她不是那种人,更不会明目张胆地威胁魏大人,她只是有点害怕,想要寻求保护,毕竟她是个弱女子,不能承受太多,希望魏大人能够理解,不要再三吓唬她,她万一受惊吓坏了事,对谁都不太好。
顾明珠的脚还没有落地,只感觉到一股衣袂夹带来的清风拂在她的脸上,紧接着她面前多了道身影。
魏大人。
顾明珠老老实实地垂头站好,她就知道魏大人心存道义值得信任,他们坊间人与魏大人合作算是选对了。
“太子爷。”
太子一直盯着那琴师,琴师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地站着,仿佛已经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正要再开口说话,忽然一个人走到了他面前。
靛青色的程子衣,细裥轻摆,明明是家常赴宴穿的衣衫,被魏元谌这样穿着,却像是皇帝身边拱卫司指挥使的官服。
刻板、冷漠不留情面。
魏元谌的声音更是冰冷,让人听着如同入了寒冬,太子心中冷笑,魏大人这副鳏夫脸,就像是被谁刚刚招惹了,在他面前炸着毛,想要等他去安抚?休想。
太子正要再去看那琴娘。
魏元谌接着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向太子爷禀告,外面的人还等着我下令。”
等着下什么令?太子警觉起来。
魏元谌说有公务的时候,席间所有官员都露出慎重的神情,这位魏大人查案的手段他们都见识过了,在魏大人那里没得人情,更没得商量的余地。
太子道:“这是私宴,宴席上不论公事。”
“今晚我将奏折放入密匣,”魏元谌道,“就等着太子爷定夺之后,直接送入京城,皇上圣谕,只要案情有进展,立即送入京中不得怠慢,万一出了纰漏,圣上查下来,只怕会怪罪我们因吃宴、赏曲耽搁了正事……”
太子面色深沉起来,魏元谌的意思,如果他继续听曲,真的出了事,他就是罪魁祸首,毕竟这宴席是他设下的。
席上的官员已经坐不住了。
太子看向申先生,魏元谌是不是知晓了什么事?莫非赵二老爷的行踪被发现了?魏元谌急着要给他定罪?
申先生突然觉得眼前一池清水,一下子被搅浑了,本来他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无声无息间起了变化,虽然他还不知道魏元谌要说些什么,但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做了些什么?还是魏元谌自己有所察觉?申先生环看四周,并没有见到魏家的护卫前来……
一定是他有所遗漏,可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去细想,弄清楚魏元谌的意图更加重要。
魏元谌不动声色地重新走回位置上,见太子爷没有动,他淡淡地道:“还请太子爷命闲杂人等退下。”
谈论公事自然不能让这些人在。
太子就算再有兴致,此时也不得不作罢,看了一眼管事。
管事示意立即将琴娘带下去。
魏元谌乜了一眼那只混在琴娘群中的狐狸,嘴角不为人知地轻扬,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
顾大小姐方才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他眼中,如果他没有及时挡住太子,下一刻她就要快步跑到他身后了吧?
看似是害怕,其实是要挟。
他之所以没有早早拦住太子,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来自然也想从一旁观察她的举动。
她是察觉到了他的试探之意,于是不含糊地反噬。
真是吃不得半点的亏,就凭这份机敏,任谁出事她都会安然无恙。
“太子爷,”魏元谌看向太子,“韩钰招认的口供和一些此案相关的证据,我会让人誊抄一份留在府衙,其余的全部送上京。”
宴席上顿时一片议论之声,向朝廷交出这些东西,魏大人这是要结案了?
太子有些意外地去看申先生。
魏元谌接着道:“我还写封奏折禀告皇上,请辞钦差一值,请朝廷另派人手前来查案……”
魏元谌说着看向太子:“这桩案子我不能再查下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魏元谌怎么会突然这样说。
席间一个官员忽然道:“魏大人这是何意啊?韩钰和铁山矿案大人都查的清清楚楚,这战马案也眼见有了眉目,大人这样查下去,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魏元谌端起茶抿了一口,抬起头来:“韩钰案证据确凿,但不管是赵二老爷还是汪道昌的案子都并非我查出来的,我是一直被人牵着往前走,赵家铺子出事,凶手故意掉落钥匙让我引去赵家,引着我怀疑上赵二老爷,找到赵家走私战马的实证,之后又通过赵恭人得知赵二老爷可能是杀害汪道昌的凶手。
现在看来只要找到赵二老爷就能结案,但这些案子仍旧许多疑点。”
魏元谌说完看向崔祯:“定宁侯是否听林寺真的次子提及那汪道昌被赵二老爷打晕之后曾重返客栈?按照我们的推论汪道昌晕死之后,就被赵二老爷丢进了河中,可见这其中必有内情。”
崔祯目光微沉:“魏大人怀疑赵二老爷不是真凶?”
魏元谌道:“赵家掌柜和伙计被杀也有蹊跷,那么重要的钥匙遗留在屋子中本就十分可疑。”
宴席上的官员道:“如果赵二老爷没有杀人,那么赵二老爷又在哪里?”
魏元谌神情更为肃穆:“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赵二老爷必然被杀了,既然那些人布置的如此周全,最终必然会杀人,这桩案子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证。
我理应向朝廷请罪。”
太子听到这里皱起眉头,不对,事情不是这样说的,申先生不是这样谋划的,如果魏元谌已经认定赵二老爷死了,就不可能安排人藏匿赵二老爷,等着衙门的人前去抓捕。
如果这样的话岂非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hf();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学坏了的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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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宅邸宴席上,所有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魏大人说的没错,照这样推论,赵二老爷必然死了。
赵二老爷死了,汪道昌也死了,这案子要怎么查下去?这么大的事,魏大人身为钦差要向朝廷禀告……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魏元谌说完话,从初九手中接过密匣。
这特质的密匣是皇上赐给钦差的,匣子上的锁有两把钥匙,一把在钦差手中,一把在皇帝手中,其余人无法开启。
魏元谌吩咐初九:“你现在就去衙门,按照我说的做好,密匣立即交给拱卫司的人,让他们连夜去京城。”
说完这些,魏元谌看向太子:“还未请示太子爷,我这样做是否可行?”
魏元谌说过要请太子定夺,太子如果点头,密匣即刻启程,钦差手中就这一只密匣,要在重要时刻使用,这原本就是钦差的权利。
密奏直达圣听,拦截者大罪,太子虽然身为储君身份显赫,还能公然违抗圣命?
太子表面上神情镇定,暗地里咬紧了牙,魏元谌连赴宴都让人带着钦差的密匣,这是早有准备,算定了他不敢阻拦。
他只要点头,魏元谌的随从立即就会走出这宅子去衙门,赵二老爷的消息必然要泄露。
除非赵二老爷的事已经办了妥当,否则……申先生的计策必然出了问题。
太子心中暗骂,魏元谌这个混账东西,还是如此猖狂,表面上不敢与他针锋相对,背地里用下作的手段,到底是那个妖妇娘家的种。
太子身后的申先生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说与不说,太子爷现在都无从选择。
申先生此刻已经可以肯定,魏元谌知晓了外面发生的事,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但事实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
否则魏元谌不会在这时候动用手中唯一的利器,没有得到实靠的消息,盲目的进行猜测,绝不可能将一切做得如此恰到好处。
不但找了机会将随从遣出去,魏元谌还当着众人面推断赵二已死,一会儿魏元谌就会用这个理由堵上太子爷的嘴。
他还是小看了魏元谌。
申先生看向身边人:“去,所有来过宴席的人都盘查一遍。”其中必然有魏元谌的眼线。
申先生吩咐间,太子笑着回应:“自然可以,魏大人是钦差,这些由魏大人自己决定。”
听到太子也这句话,席间的大多数官员松了口气,谁也不愿意眼看着太子和魏大人在这里斗起来,最后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崔祯平静地坐在那里,今晚他只是一个看客,只有看清眼前的情势,才能对接下来的一切进行判断。
太子与魏元谌在太原府的争斗已经开始了,方才就已经过了一招。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没关系,这场争斗显然还没有结束,只要继续看下去就什么都明白了。
初九快步走出了太子宅院。
“打扰了太子殿下的宴席,”魏元谌此时拿起了酒杯,“我自罚一杯。”
这是魏元谌第一次端起酒。
但此时太子已经不是方才的心境,之前他是设局者,只觉得魏元谌将会被他困在这里,可现在一切都不确定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阵喧哗声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下意识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初九快步飞奔回院子。
“大人。”
初九身后还跟着东宫护卫。
“这是做什么?”太子怒斥护卫,“魏大人身边的护卫怎么也要阻拦?都给我下去。”
东宫护卫受了训斥立即低头退下。
“大人,”初九道,“我还没到衙门就遇到了衙差,陆大人遣衙差来送信,说发现了赵二老爷的行踪,赵二老爷被人挟持在城外的山中。”
魏元谌皱起眉头,饶是神情从容,此时还是露出惊讶的神情:“赵二老爷没死?”
初九禀告:“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活着。”看三爷的模样,就好像真不知道此事似的,不得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顾大小姐才认识多久,就连这个也学会了。
魏元谌从座位上起身,立即向太子行礼:“太子爷,衙门里有要事,下官先去看看情形。”
太子立即挥手:“去吧,公事要紧。”他恨不得魏元谌立即离开,说不定方才的担忧是多此一举,这么长时间了衙门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将赵二老爷找到了。
陷阱还是陷阱,魏元谌纵身一跃就跳进去了。
然后万事大吉,他也可以回京向父皇哭诉,到底是如何被魏氏加害,那些御史言官都会为他说话。
魏元谌向前走了两步,眼看就要走出屋子,可他却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太子眼睛都快瞪了出来,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初九看着三爷转过身又重新走了回去,三爷这是要急死太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爷变坏了呀。
“太子爷,”魏元谌淡淡地道,“我认为赵二老爷已经死了,诸位也觉得我的推断没有错,为何赵二老爷还活着?”
这是人话吗?太子恨不得立即开口骂回去,就算他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能说出口?
他能告诉魏元谌,留着赵二老爷一命就是为了引魏元谌上当?
“本宫如何知晓?”太子道,“魏大人去瞧瞧不就明白了?”
魏元谌沉着脸,眼眸幽深,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太子不能催促,一颗心如同被人提在喉口,此时此刻他就像是湖边钓鱼的人,眼看着那条大鱼在他的鱼钩旁游来游去,甚至张开了大嘴,不知何时才能一口咬上去。
申先生咳嗽一声,魏元谌显然是在耍他们,太子爷却恍然不知。
魏元谌道:“这不合常理,如此明显地暴露行迹,恐怕是个圈套,挟持赵二老爷的人可能在引我们前去。”
太子的手指微微收拢。
魏元谌看向太子:“太子爷,这该怎么办?还请您帮着一起拿个主意。”
这时候引他上当?太子摇摇头:“本宫刚刚来太原府,尚不知晓情形,既然魏大人是钦差,自然要照魏大人说的办。”
“那不如大家一起过去看看情形吧,”魏元谌道,“这么多人一起前去,说不定能有更好的主意。”
魏元谌这是要拉所有人下水。
“事不宜迟,”魏元谌道,“大家就起身骑马出城,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圈套。”
有人挟持了赵二老爷,而魏元谌挟持了整个太原府的官员。
……
太子宅邸后院。
顾明珠本想要坐下歇着,刚走两步却“哇”地一声吐出一滩污秽。
吓得太子府的下人纷纷避让。
紫鸢立即上前,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情:“妹妹,你怎么样了?你病还没好,着实不该来调琴,这可如何是好。”
紫鸢说这话,掀开了顾明珠的衣袖,顾明珠雪白的手臂上此时已满是红疹。
东宫的管事妈妈见了惊呼出声:“怎么会有疹症,快……将她送出去,传给了太子爷,你们都要掉脑袋。” hf();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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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身边怎么能有病人来往?
这多亏没在京中,否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年初太子爷生了一场病,东宫上上下下多少人被罚,管事妈妈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储君不止是东宫的主子,还是整个大周要依仗的人,便是伤了一根汗毛都是罪过。
管事妈妈恨恨地道:“都怪那些奉命出去选琴娘的,不仔细问问,什么人都让进府来,若是我们被罚,也要拖着她们一起。”
“您可别说了,”丫鬟上前提醒,“都是阮琴姑娘安排的人,我们惹不起。”
阮琴姑娘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就连太子妃也要给她几分颜面,这位姑娘平日里要么为太子爷整理琴谱,要么就是读书、下棋很少会出门,太子爷这次来太原府,好不容易才让阮琴姑娘答应一起前来,惹了这位姑娘下场可想而知。
管事妈妈不敢再说什么,立即吩咐人:“快将这些腌臜都清理干净,那琴娘碰过的东西都扔出去。”
顾明珠被紫鸢扶着向前走去,身后就是管事妈妈叫骂的声音。
“你没事吧?”紫鸢担忧地低声问。
顾明珠摇摇头,她们看到的那些污秽,是她事先将茶水和糕点含了一口在嘴里,看着吓人其实都是假象。
紫鸢放下心来,蒋姑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带着她走出了宅院,如果没有蒋姑娘,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等以后有了机会要向蒋姑娘好好请教。
两个人走出院子,正要去后门上,就听到一阵喧哗声传来,然后就是管事妈妈的声音:“快去禀告太子爷,怀柔公主来了。”
所有人立即低头退到一旁。
等到那位公主从长廊前走过,顾明珠抬起头看了一眼。
怀柔公主,穿着暗色的斗篷,身边带着两个下人径直向前而去,满身的风尘仆仆,这是长途跋涉而来啊?
这是赶了夜路?
怀柔公主出生那年生母过世,正好皇后娘娘的公主也夭折了,皇上为了安抚魏皇后,曾将怀柔公主送到皇后宫中养育了两年,后来皇后娘娘身子不好,怀柔公主又被送去了贵妃娘娘那里。
皇上很是喜欢这个女儿,常常夸赞怀柔公主性情纯善。
顾明珠还是周如珺时见过怀柔公主,当时在永康长公主府里,怀柔公主寻她去下了一盘棋,期间怀柔公主问起了她与崔祯的婚事,试探她是否满意崔祯。
她对崔祯了解不多,只听别人提及崔祯的战功,心中对这位将来的夫婿十分敬佩,而且这种私密的事,不好在外人面前提及,于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脸颊因为羞怯一片滚烫。
后来听永康长公主说,太后娘娘也正在为怀柔公主物色驸马,她这才明白怀柔公主之所以问她那些话,并非关心她的婚约,而是想通过别人对这些事多些了解罢了。
两年前顾明珠听到母亲提及这位怀柔公主,才知道怀柔公主嫁入夫家之后百般不顺,甚至有传言说,怀柔公主闹着要与驸马和离。
顾明珠想到这里,走到前面的怀柔公主抬起头,露出了疲惫的面容。
顾明珠不禁一怔,五年时间而已,怀柔公主变化很大,竖着圆髻带着珍珠发箍,身上的衣裙虽然端庄但却透着一股的老态,再加上她身边几个暮气沉沉的婆子,莫名夹着一股的阴郁。
怀柔公主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到底遇见了什么事变成这般模样?
容娘子教她许多,从一个女子的装扮和面容上,就能猜到她的处境如何,怀柔公主定然被身边的琐事紧紧地缠住了,就快被吸干了精神。
先撇去怀柔公主的处境不说,今日公主出现在这里,恐怕是要见证魏元谌和太子的争斗吧?
太子这是要让公主做个证人,看看魏元谌到底如何陷害东宫。
可惜高台还在,戏已经改了,不知怀柔公主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顾明珠思量间已经出了后门,被紫鸢扶着走上马车。
马车向前走去,紫鸢从格子里拿出茶吊来倒了一杯,正要递给蒋姑娘,却不料这时马车突然一晃,蒋姑娘头上的幂篱还没有戴好,又忙着来搀扶她,纱罗波动间,四目相对。
好美。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眸。
怪不得拿下幂篱后,蒋姑娘一直都低着头,不愿与人直视。
与她同行时也是这般,幂篱上明明有纱罗,脸上却还要再覆上一层做遮掩。
原来是因为这样。
“你放心,”紫鸢回过神来道,“我不会说出去。”柔弱女子行走坊间本就百般不便,更何况如此绝色,她自然要为蒋姑娘遮掩。
顾明珠点点头,在顾家她不施粉黛,看人时眼睛中总有一丝茫然,眼眸中透着呆滞,做“顾大小姐”时,她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样掩饰,虽然十分辛苦,但为了将来不被人认出,这些努力都算值得。
方才她脸上本来就戴着纱罗,只是被紫鸢瞧见了眼睛,并没有什么大碍。
马车离太子宅院越来越远,到了紫鸢住处,顾明珠就会换回蒋姑娘的衣衫去往三里村,她总觉得汪道昌那边能查到线索。
林润芝早就将看到的一切告诉了赵恭人和崔家人,幕后之人必然也明白汪道昌的死会引起衙门怀疑,那么幕后之人会怎么做?
如果他们方向猜对了,就能收获新的线索。
太原城外。
初九骑马跟上了魏元谌。
“三爷,”初九低声道,“她们顺利离开了太子宅邸。”
魏元谌料到她会有法子。赵二的事情有变,太子和身边的人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聪明人都会趁机跑路,更何况是她,眼睛一转就是个坏主意,太子宅子里那些下人不是她的对手。
他根本无需让亲卫去确定,就知道她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紧接着还是老套路,换好衣服直接去找汪道昌的家眷,先一步将线索握在手中。
他对她的变脸没有完全掌握,却对她的举止言行再清楚不过,她假扮的那些人身上的优点她不一定有,缺点却全都具备。
小气、贪财、斤斤计较、黑心……简直多不胜数,不知将来哪个人敢与她日日相对。
奇怪,他并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为何会细数这些?
魏元谌皱起眉头,顾大小姐救过他,也帮他破案,至少也算是个好的助力,他哪里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魏元谌立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到脑后。
……
山中阴暗的窝棚里,赵二老爷看着面前的人,那人手中握着一把利刃,那利刃随时都会割破他的喉咙。
赵二老爷瑟瑟发抖,眼睛中满是哀求的神情,那人却半点不为所动。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赵二老爷在那张脸上看出些许烦躁和不安。 hf();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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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老爷挣扎起来,握着利刃的人眼眸中一闪危险,一刀刺在了赵二老爷腿上。
温热的鲜血顿时涌出。
赵二老爷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地响动,声音明显激怒了凶徒,凶徒再次扬起刀要挟,赵二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地望着那刀刃。
见赵二老爷不出声了,凶徒将手放下来。
赵二老爷的眼泪在脸上流淌,表情因疼痛变得扭曲,整个人瘫在那里,如果他能说话,他定会求饶,只要放过他,他什么都不会与衙门说。
天渐渐亮了,那凶徒终于耐不住性子,抓住赵二老爷想要向外看看情形,却在这时候听到有人走路声。
凶徒面色一变立即将刀刃架在赵二老爷脖颈上,他这个姿势,无论来到人是谁,即便是弓弩手,用弩箭来射杀他,他也来得及给赵二老爷一刀。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赵二老爷,被衙门生擒,然后在衙门的刑讯下,他会供述出是受了太子爷指使,但很快衙门会查到他收了一大笔银钱,衙门以此质疑他时,他再迫不得己告诉衙门“真相”,“真相”就是他之前受过魏家恩惠,这次收了魏家的银钱,将这一切嫁祸给太子爷。
就算衙门的人将他射杀了,他没有机会开口“诬陷”太子爷,衙门也会怀疑太子爷与这件事有关,因为他本就是东宫的护卫,顺着这条线还是会发现他让人送了许多银钱回老家,而他还有个外室在京城,他写了封信给外室,提及要为救命恩公“魏”家做些事,只要衙门找到这封信,一样可以定魏元谌的罪名。
总之太原府的事与太子爷无关,都是魏家要故意诬陷太子爷,他就是魏家最大的破绽。
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只要他将自己送进大牢。
“二老爷。”女眷的呼喊声传来。
凶徒意外地皱起眉头,为何来的是女人?他杀了赵二老爷从这里逃走,女眷定然拦不住他。
赵二老爷听到了家中管事妈妈的声音,那是一直照顾他的老家人,她怎么来了。
凶徒将匕首逼近赵二老爷的脖颈,却迟迟没有刺下去,外面的情况好像与他想的不同。
“二老爷啊,您在哪里啊?衙门的人都走了,他们说二老爷没在这里,我就不信……”
衙门的人走了?凶徒心一沉,这话是真的,还是有人故意在骗他?
“二老爷,恭人也是个没良心的,”管事妈妈边哭边道,“林二爷明明看到那寺丞半夜又回到客栈里,恭人却不肯让林二爷告诉衙门,这是要做什么?冤死二老爷吗?”
“妈妈您别乱说。”
“我乱说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想要二老爷死,老太太刚刚让人送信来,太太生产了,是个小少爷。”
听到这里,赵二老爷脸上的恐惧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激动,他不想死在这里,他一直盼着后继有人,终于他有儿子了……
欣喜过后,赵二老爷立即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悲哀和不甘,所有罪责都推在他身上,整个赵氏都要完了,他那小儿怎么活命?
“老爷,您可不能有事。”
“老爷,太太还等着您呢。”
“恭人……您怎么能见死不救……”
管事妈妈的声音嘶哑。
赵二老爷眼睛也变得一片血红。
这一声声叫喊,让窝棚里的凶徒终于忍耐不住,他早就觉得事情不对,之前与申先生说好,就算衙门不来人,东宫也会带人来拿他,到时候依计行事就好。
没想到不但衙差不见踪影,东宫也没有任何消息,只等来了赵家的下人。
这样等下去恐怕对他不利,幸好天已经渐亮,他必须走出去看看四周的情形再做打算。
凶徒扯住了赵二老爷,将赵二老爷身体紧紧地拉到身前,一只手勾住赵二老爷的脖颈,方便拖拽着赵二老爷走路,另一只手握住匕首抵在赵二老爷的胸口上。
两个人慢慢走出了窝棚,就在推开门的瞬间,凶徒将头缩在赵二老爷身后,生怕周围有弓弩手埋伏。
周围一片安静,凶徒小心翼翼地向周围看去,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两个人影,那是两个妇人。
两个妇人提着灯还在向周围张望着,冷不防地瞧见窝棚旁似是有人影,立即大喊起来:“有人,有人……”
“老爷,是不是您……老爷……”
妇人边喊边向这边靠近,除此之外周围依旧一片安静,凶徒皱起眉头,难道衙门的人真的都走了。
见到赵家下人,赵二老爷忽然间身体里有了力气,顾不得那抵在他胸口的匕首,整个人竭力地挣扎起来,头重重地向后撞去,试图要将身后的凶徒甩开。
赵二老爷不想死,他脑海中只有那刚刚出生的小儿,还有那滔天的怨气,为何他最终要承受所有罪名。
赵二老爷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凶徒脸上,凶徒只觉得一疼,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些,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无论怎么样,他都不能丢了赵二老爷,一个念头闪过,他手中的匕首重重地向下刺去。
滚热的鲜血冒出来,淌在凶徒的手上,凶徒将匕首,很快又连刺一刀,拔出准备再要扎下去时,赵二老爷扭动肩膀撞向了凶徒,凶徒没想到赵二老爷在中了两刀的情形下,还能挣扎,惊讶中下意识错身躲闪,两个人拉开些许距离,这时传来破空声响,一支箭奔袭而至不偏不倚射进了凶徒露出的身子。
赵二老爷趁机向前跑去。
两条人影从周围冒出来,一个扑向了凶徒,一个去迎上赵二老爷。
赵二老爷死死地盯着赵家管事妈妈,想要说话,嘴一张吐出的都是鲜血,然后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更多的人走上前来。
初九伸手压住了赵二老爷身上的伤口,鲜血却止不住地往外淌,初九不禁皱起眉头,三爷想出来的已是最好的计策,只要凶徒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他就可以一箭射过来,可惜那凶徒太过谨慎,一直藏在窝棚中不出来,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立即向赵二老爷下手。
赵二老爷虽然还是逃出来,身上伤成这样,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太可惜了,赵二老爷会些拳脚功夫的话,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魏元谌看向赵家管事妈妈吩咐一声:“说。”
管事妈妈看着赵二老爷的惨状,半晌才哽咽着道:“二老爷,二太太生了小少爷……呜呜呜……老爷您不能死啊,您不能死……
他们都说是您杀了人,我们赵家也被查抄了,赵恭人她……她怎么不救您……您到底被谁陷害了啊。”
魏元谌看着赵二老爷,赵二老爷眼睛翻动着,仿佛立即就要断气,他的嘴一开一合,吐出来的却都是鲜血,赵二老爷显然有话要说。
他让赵家管事妈妈说出赵二老爷最关心的事,又特意提及赵恭人,就是要让赵二老爷明白现在的处境,为赵家再争取一线希望,如果赵二老爷提供了线索,说不定朝廷会网开一面不会将整个赵氏牵扯进去,最可能活下来的自然就是刚刚出生的小儿,其实赵二太太到底有没有生产,他并不知晓,一切都是骗赵二老爷的。
初九将赵二老爷被绑缚的双手解开,赵二老爷一把拉住了魏元谌,手指快速在魏元谌手心中滑动起来。
周围的人都凑过来看。
赵二老爷手指上沾了鲜血,在魏元谌手心里划得模糊一片,仿佛画了一道线,然后还有……一条类似鱼的东西。
当所有人还没有看明白赵二老爷到底写的是什么时,赵二老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然后手彻底地垂了下去,只有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睁着。
死不瞑目。
太子看着赵二老爷咽了气,心里安定了几分,还好事情没有闹到最糟糕的一步,就是不知道赵二老爷到底透露了什么给魏元谌。
“太子爷,大人……那凶徒……那凶徒……”
东宫的护卫吞吞吐吐地禀告。
“说,”太子皱起眉头,“凶徒怎么了?”
“太子爷,那是我们东宫的人。” hf();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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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护卫这话,仿佛将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太子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说着不等那护卫再回话,大步走到凶徒面前去查看。
那凶徒虽然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已经被衙差绑缚好押在一旁。
太子看着那凶徒的脸:“他是谁?怎么在东宫任职?为何本宫没有印象?”
东宫护卫立即道:“是在外院把守的护卫,太子爷没怎么见过。”
“是谁派你来的?”太子冷声道,“为何要杀赵二?”
护卫一脸木然不肯说话。
魏元谌道:“赵二老爷和汪道昌被杀,这案子就再也查不下去了,按理说杀了赵二老爷的人就是幕后主使,他是太子府的人,这罪名自然就要落在太子爷身上。”
许多官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也就魏大人敢说,而且是当着太子的面说。
太子正要接口,魏元谌接着道:“可惜,这件事做得漏洞百出,即便看到这个结果,也让人难以信服,明明可以立即将赵二老爷杀死,为何非要将我们引来?”
立即有人附和:“对,对,魏大人说的没错,这分明就是想要陷害太子爷。”
众人转过头一看,冯安平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山,就混迹在人群中间,这个太原府通判怕不是个傻子,还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势,就敢随便说话,这是想要讨好太子爷,什么都顾不得了。
太子一脸怒气,目光威严地盯着护卫:“说,是谁指使你的?”
凶徒垂着眼睛,现在的情形与他想的不一样,魏元谌没有上当,而且戳穿了整桩事的蹊跷之处,如果他说是被魏家收买,恐怕也无人相信。
“太子爷,这桩事要查清楚,”魏元谌道,“事关战马和铁器,这种罪名沾不得,一旦有了厉害关系,不弄个明明白白,将来必然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魏元谌的话意味深长,不远处的申先生表面上神情从容,手心里却微微出了些汗。
魏元谌道:“钦差密匣即将递上京,赵二老爷被杀之事,就让文吏写清楚,诸位与我一同具名之后呈给皇上,也算为太子爷澄清此事,诸位以为如何?”
官员们低声议论。
“下官愿意。”冯安平又开口说话,这声音听起来尖锐又不合时宜。
冯安平身边的官员都向两边躲了躲,显然不想与这傻子为伍。
冯安平一脸真诚地看着太子爷,既然是配合魏大人说话,自然要竭尽所能,不知他的表情可像是在谄媚?难为他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此时要换上这样的脸孔。
魏元谌道:“其余的大人呢?莫非觉得太子爷与这桩事有关?”
魏元谌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开,官员们连连道:“无关,无关……明眼人一看就知晓。”
魏元谌看向太子:“本官在京中接下这差事之后,就听人说,太原府是太子爷的地方,太子爷每年都要来太原府数次,太原府的官员许多都是太子爷提拔,太原府的事太子爷再清楚不过,如今案子刚刚有了眉目,太子爷就来到了这里,还让护卫杀死赵二老爷,岂不是明着承认这些案子与东宫有关?太子爷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谁敢这般污蔑本宫,”太子皱起眉头,神情坦然,“本宫推举官员是为大周举贤,现在来到太原府也是想要查明案情,这种话就算闹到皇上面前也不会有人相信。”
“人言可畏,小心些总是没错,”魏元谌微微扬起嘴唇,不知是在笑谁,“不是还有人说本官与太子爷是生死之敌,得了机会便会互相痛下杀手。
魏家只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哪里敢与大周储君论生死?这种话明明就是无端陷害,却还是有人会相信。”
站在一旁的崔祯听到这话不禁抬起眼睛,魏元谌借着此事为自己证明,太子爷却不能反驳,不得不说魏元谌棋高一着,无论魏家将来如何,他都不想与魏元谌这样的人为敌,他要尽快弄清楚,魏元谌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他自认在朝中行事公允,不曾害过谁,他与魏家之事八成是误解。
魏元谌向太子躬身:“本官查案绝无半点徇私之心,还请太子爷明鉴。”
魏元谌少有这种恭敬的时候,他这腰一弯,让太子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快起来,快起来,”太子伸手将魏元谌扶起,“魏大人自然不会如此,本宫是绝不会信那些话的。”
冯安平不失时机地下拜:“太子爷英明。”说完之后他像旁边的官员看去,官员的目光纷纷躲闪。
魏元谌沉吟道:“所以本官要将此事禀告朝廷,请朝廷仔细查明,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大意,要将此案从头到尾查的没有半点疑点,才能对得起大周朝廷,为太子爷清除后患。”
太子微微皱眉,魏元谌弄半天怎么将他绕了进去,仿佛这案子不查,他就会大祸临头一般,笑话,如果魏元谌不来太原府查案,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麻烦?
太子道:“魏大人为大周查案自然要追究到底,不过魏大人已经说了,此案这与本宫无关,为何要清除后患?”
“本来我以为就算赵二老爷已死,这案子一时半刻查不出线索,也无关大局,主犯韩钰已经抓到,剩下的人只怕掀不起太大风浪,”魏元谌看向那杀死赵二老爷的凶徒,“当看到这凶徒乃是东宫护卫时,我就改变了想法,动用东宫护卫来陷害太子爷,可见幕后之人的本事,他不但藏匿极深,而且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样的人比韩钰更加可怕,往往能够杀人于无形。”
太子心中知晓这是申先生设下的圈套,并没有将魏元谌的话放在心上,申先生对付的是魏元谌,而不是他,他自然无需惊慌。
太子刚想到这里,忽然肩膀一沉,他转头看到了魏元谌。
“太子爷还没看过衙门关于此案的文书吧?太子爷可知道这些年山西内的私矿到底炼制了多少铁器?怀远侯通过马粪和草料算出行太仆寺到底养了多少匹战马?”
太子仔细地听着,不知魏元谌到底要说些什么。
魏元谌接着道:“无论是私矿炼制铁器的数目还是行太仆寺饲养马匹的数目,都与赵二老爷的账目对不上,赵二老爷账面上动用的铁器换来的战马不过就是一小部分,如果私矿上所有铁器都用来换了战马,那么就还数目巨大的一批战马不知去向,当然铁器还能另作他用,那么这批铁器又去了哪里?”
太子听到这里不禁一怔,他下意识地去看申先生,赵二老爷每年到底买卖了多少战马?得了多少的铁器?是否与他手中账目相合?
“那些不在账面上的战马被谁拿走了?铁器又去了哪里?”魏元谌看向赵二老爷的尸身,“我怀疑这就是那些人向汪道昌和赵二老爷下手的原因,如此一来一切就死无对证了。”
太子总算明白了魏元谌的意思,如果魏元谌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就是有人打着他的幌子在谋私利,这件事只要审问一下汪道昌和赵二老爷就知晓实情,这两个人却都被处置了。
魏元谌压低声音道:“万一哪天,战马和铁器出现在太子爷手中,那可就更说不清楚了。”
太子面色不改,心中却是一沉:“查,定要查个清清楚楚。”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谋算他,他势必要将那人抓出来。
“将人关押起来,”太子指向那凶徒,“本宫亲自审问。”
大局落定,官员们纷纷松了口气。
“大人,”衙门的人快步走向魏元谌,“汪道昌的兄嫂要连夜逃走,已经被聂忱等人拦下了。”
那些坊间人,自然还有顾大小姐。
旁边的初九眨了眨眼睛,等到衙差离开,这才上前在魏元谌耳边道:“三爷,您输了啊,人家那边可都活着……您这……将赵二老爷弄死了,日后再见面恐怕要矮人一头了。” hf();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白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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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眉头一皱,初九这是在奚落他?
日后再见面恐怕要矮人一头?他矮谁一头?顾明珠?
他什么时候做事要与她相比较了?
幽深的目光望过来,初九立即捂住了嘴,转头去看赵二老爷的尸身,他只是实话实说。
他也很想三爷赢,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其实也不怪三爷,”初九低声道,“可能是顾……那位报信晚了。”
魏元谌的眉角如同落了层霜雪,初九是在提醒他,现在这个结果还要得益于她前来宴席上传话。
魏元谌不想理睬初九,看来是他的规矩太松懈了,晚上将初九那十军棍加到二十,让初九仔细想想明白,以后到底该怎么说话。
“大人,”冯安平走上前来,平时他不敢多说话,现在借着太子爷的晦气,他也能上前跟大人多说几句,“要不是大人,可能抓不住那凶徒,赵二老爷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您不要放在心上。”
冯安平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初九,初九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八成是因为没有救下赵二老爷被责怪了。
可怜的初九。
冯安平想到这里,决定心疼心疼初九:“大人您也不要怪初九,方才我都瞧见了,初九拉弓射箭分毫不差,换了谁恐怕都是这个结果,衙门的人也都小心仔细,到了最后也没惊动那凶徒,赵家管事也都是照您说的去喊叫……”
魏元谌眉角再次一跳,微微侧过脸来。
冯安平看着魏大人那张静谧从容的脸孔,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里结了冰碴,冻得他瑟瑟发抖,后面半句话竟然忘记说了。
这是咋回事?他只是用言语贿赂一下魏大人,难道也错了吗?
“那你觉得是谁的错?”魏元谌道。
冯安平仔细思量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明白却发现魏大人已经走了。
谁的错?冯安平吞咽一口,其实他想说,这是最好的安排,大家都尽职尽责……初九没错,衙差没错,难道他还能怪罪魏大人不成?真是可笑,换做旁人赵二老爷的尸体都硬了。
等等,魏大人该不会真的误会了吧?他真心是来贿赂的,不是找茬抨击上司的,冯安平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弱小而无助。
魏元谌一路下了山,将事情交待给陆慎之,然后找到了等在山下的聂忱,方才就是聂忱来禀告汪道昌兄嫂的事。
“人都没事?”魏元谌淡淡地问。
“没事。”聂忱不知魏大人为何突然问这话,他方才说得清楚,汪道昌兄嫂一家整整齐齐,好端端的没有半点损伤。
魏元谌没有说话,聂忱接着道:“我们到了汪道昌兄嫂家时,发现屋子里早就没了人,打听才知道汪道昌死之后,邻里就再也没见到汪道昌兄嫂的踪影,我们四处搜查,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油灯周围落着几只死去的飞虫,还有一只飞虫被烧坏了翅膀,还没有死去,飞虫有扑火的习性,这盏油灯定然才被用过。
汪道昌兄嫂的住处很简陋,两日家中无人,捕鼠匣子里应该有老鼠,我们去的时候却发现三只捕鼠匣里一只老鼠都没有,除此之外屋子里的东西都被妥善的放好,瓷器用具都封在坛子中。
我与师妹商量了一下,觉得汪道昌的兄嫂并没有走远,他们每日都会回到家中查看,捕鼠匣子里的老鼠就是他们带走的,而且他们将家中物什都放好,定是准备要回来的。
那家中已经一贫如洗,就连偷盗之人都不会光顾,也就只有这家的主人才会如此牵挂家中的情形。
我们怀疑王道昌兄嫂一家就藏在附近,所以我们在他家院子里烧了一把草,让人觉得是屋子失火,果然将这一家人引了回来。”
弄清楚了这家人的心思,做起事来自然水到渠成,魏元谌翻身上马:“汪道昌兄嫂可说了些什么?”
聂忱道:“他们只说什么都不知晓,那汪家妇撒泼、耍赖哭个不停,说我们抓错了人,恐怕还有的周旋,我师妹正在向她问话。”
聂忱也骑马跟了上去:“大人您要去提审汪家人吗?”
“不急,”魏元谌道,“先去将赵二的文书做妥当,拿给官员们具名之后再说。”这不是离“顾大小姐”起床还有一个多时辰吗?她这么聪明,可不是那夹瓷盏,对付一个妇人绰绰有余。
顾明珠托着腮看哭了大半个时辰的汪大媳妇,汪家几个男人都缩在那里,显然汪家全都靠汪大媳妇出主意,这汪大媳妇自认十分聪明,仿佛能看透一切,不会轻易说实话,被逼问的多了,只会用这些耍赖的手段应对。
她不像魏大人,素有残酷无情的名声和手段,不过小女子也有小女子的法子,能让汪大媳妇自己来说。
汪大媳妇正觉得口干舌燥,一碗水就送到了她面前。
顾明珠道:“喝吧……喝完再哭……一会儿……魏大人来了……就怕你没力气哭……想要吃些什么吗?我……让人去找些来,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汪大媳妇不哭了,小姑娘跟她说的那个魏大人她知道,就是将韩知府抓起来的那位钦差,听说对付韩知府时,动用了酷刑,将韩知府半个身子的肉都剐了,别说多可怕了。
这衙门里的官员也是一样,任谁被怀疑上,都要先被抽一顿鞭子,那位陆大人被打之后,还要四处办差,鲜血都透了官服,那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的。
所以这小姑娘才会用一副可怜的口气与她说话。
汪大媳妇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心中生寒,那些人不会上来就对她动手吧?
顾明珠站起身准备走出大牢。
“这位姑娘,”汪大媳妇立即爬起来扑到顾明珠脚下,“你行行好,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明珠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去搀扶汪大媳妇:“大嫂……您起来……我也只是帮衙门查案,知道的不多。”
知道的不多那还是知道啊,汪大媳妇觉得自己选对了,趁着衙门里的大人都没来,她向这姑娘问一问。
姑娘心思不多,定能被她套出实话,她也能有些准备。
顾明珠向门口看去:“大……大人们还没回来吗?”
“蒋姑娘,”衙差道,“大人们在处置赵二老爷的案子,一会儿才能到。”
听到这话,汪大媳妇将顾明珠抱得更紧了,如同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顾明珠无奈只好重新走回来。
“姑娘,”汪大媳妇低声道,“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何来抓我们?是否与那汪二有关?”
顾明珠没有说话,汪大媳妇却仿佛得到了答案:“我就知道一定是那汪二,他平日里对我们不闻不问,死了还不忘记捎带上我们,汪二因何被杀?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银子?”
说到银子,汪大媳妇目光闪烁,汪大和儿子也都神情异常,顾明珠收回目光,看来汪道昌的兄嫂至少知道一笔不义之财。
顾明珠试探着问:“东西在哪里?” hf();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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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姑娘这样问,汪大媳妇心中一慌立即否认。
“什……什么东西?姑娘……你在说什么?”汪大媳妇说着向汪家几个男人看过去。
汪家男人都低下头。
顾明珠望着汪大媳妇那身洗的发白的衣裳:“突然……得了一笔银钱……是好事……那也可能是灾祸……你想好了。”
汪大媳妇看着眼前的姑娘再次起身,她没说什么啊,那姑娘就像什么都知晓了似的。
“就怕银钱放在那里……没法去花……不知什么时候就便宜了别人,”顾明珠道,“你这样哭有什么用?衙门若是不知晓……怎么会抓你们?”
汪大媳妇激灵灵地一颤,这话委实说到了她心里,她虽然喜欢银钱,好不容易拿到的银钱自己花不到,白白给了别人更加可怕。
“我能帮你们的就这些了。”顾明珠说完又准备起身。
这姑娘的话什么意思?他们从此就出不去了?汪二到底犯了多大的罪,汪大媳妇心中慌极了,最可怕的是,衙门好像什么都知晓了,她就算不说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姑娘,”汪大媳妇忍不住道,“汪二是让人送了银票和地契给我们,不过我们没拿,就埋在了汪家祖坟上,汪二这些年一直愤恨我们,从来没有将我们当做兄嫂,不时地还要打压我们一番,怎么会突然给我们银子?这其中必然有诈。”
顾明珠仔细地听着,然后忽然叹口气:“既然你觉得有问题……为何不送来衙门?埋在祖坟做什么?是想要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去取来吗?汪家就两房亲兄弟……汪道昌临死之前……将东西都给了你们……你说没关系……只怕大人们不会相信……”
连一个姑娘都瞒不住,更别说一会儿来审他们的大人。
汪大媳妇的心凉了半截,她又攥住了面前姑娘的衣衫:“那我们该怎么办?”
顾明珠摇了摇头,仿佛断定汪大一家没有了希望:“一会儿……陆大人……会来……你将知晓的都告诉陆大人,陆大人……总归是太原府的官员……你们的父母官。”现在情势太过复杂,谁知道太子的人会不会来问案,陆大人一身正气,面容亲和,除了能威慑犯人之外,还能取得旁人的信任。
汪大媳妇明白过来,这姑娘真的是在提点她,跟陆大人说实话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落在别人手中他们就更加没有了希望,她会死死攥住陆大人。
顾明珠在值房问话汪家人,值房外站着两个人,借着一个洞开的小窗口,将里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陆慎之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魏大人,他将赵二老爷的凶徒押入大牢之后,就听衙差来禀告:蒋姑娘正在安抚汪家人,看起来一会儿他就能去问审了。
听到这话陆慎之就向值房走去,没想到本来要去处置公务文书的魏大人也一起跟了过来。
于是蒋姑娘说的话,魏大人都听到了,虽说蒋姑娘是为了查案,但总归扯了魏大人这面大旗……魏大人无辜被涂了黑脸,做了恐吓别人的角色,不知会不会觉得不快。
“去吧,”魏元谌淡淡地吩咐道,“汪大一家应该会说实情。”顾大小姐这样费心地铺垫,陆慎之审案必然水到渠成。
陆慎之松了口气,是他想多了,魏大人没有那么小心眼:“大人进去吗?”
“不去了,”魏元谌淡淡地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置。”在她的谋划中,他可是最后才要出场收拾残局的,看在她是为了审案的份上,他也不会自己拆台。
陆慎之立即快步走进了值房中。
魏元谌没有挪动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陆慎之进了门,汪大媳妇果然立即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魏元谌目光幽深,顾大小姐配合衙门审讯人的手段很是娴熟,仿佛熟谙此道似的,该利用的全都利用了,而且很明白如今的局势。她这样急着从汪家人嘴中掏出口供,显然是怕太子节外生枝。
顾大小姐多大?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出来办案,就算懂得这些,未必强于她。
更别说除此之外,她还通机关,药理,调琴,那琴音……
“三爷,开始审了。”
初九低声提醒,这么要紧的关头,三爷目光深远竟然好像失神了。
魏元谌将思绪拉回来,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乜了初九一眼,他这是被初九扰了心神,要不是初九那番话,他怎么会思量这些。
初九缩了缩脖子,不知为何有种自己要倒大霉的感觉,看来他得小心着些,人倒霉的时候放屁都砸脚后跟。
汪大媳妇开始向陆慎之诉苦。
“陆大人,”汪大媳妇道,“他们兄弟十年前就不来往了。”
汪大媳妇说着站起身将角落里的汪大拉出来:“您看看,兄弟在行太仆寺做寺丞,我们一家却过得如此寒酸,那汪二若是有半点兄弟之情,我们何至于如此。”
汪大媳妇啐了一口:“汪二就是个混账,忘记了当年若非他哥养活他,他早就死了,我们家是军户,兄弟两个都去了军中,我家汪大腿上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回来耕种,那汪二倒是走了运气,立下了战功有了今日的风光。
汪二做了官,总该提携兄长几分,汪二不但没有这样做,偶尔上门也是对兄长百般埋怨,仿佛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汪大媳妇说话时,汪大始终低着头。
“不信大人可以去问,妇人不敢对大人撒谎,”汪大媳妇接着道,“汪二死之前登门给我们这些东西,让我们远离太原府,我家男人还真的相信,汪二是为了我们好,亏得我多了一个心眼,没有拿着银钱离开,否则哪里能说得清楚?由此可知,汪二给我们银钱是在故意害我们。”
陆慎之道:“汪大,可是这样吗?”
汪大没有犹豫:“都是妇人说的这般,这些年我那弟弟没有给过我们银钱,这是第一次。”
陆慎之道:“汪二给你们银钱时可还说过别的话?”
汪大摇头:“没有了,二弟将我叫到村口站了一会儿,天黑了他才离开。”
陆慎之沉吟片刻道:“汪二除了你们之外,可还有其他亲人?”
汪大老老实实地道:“我爹娘去的早,二弟娶过妻,我那弟媳与二弟脾性不和,六年前也生病去了,所以……也再没有……”
“怎么没有,”汪大媳妇这是插嘴道,“我知道汪二有个相好的,我曾碰见他给那女子买钗子,那钗子十分精致,上面是个大凤凰咧,那凤凰的眼睛是块碧绿的宝石,那钗子必然贵得很,汪二不成亲,但他却在外面养着女人,那女人定是见不得光的,否则汪二怎会如此小心。”
汪大媳妇说到这里抬起头:“大人,我大约知道那女人住在哪里。” hf();
第一百一十七章 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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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大媳妇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去那家首饰铺子里做浆洗,看到汪二找首饰铺子里的东家修一支钗子。
汪大媳妇道:“这种事我绝不会记错的,那宝石有鱼眼睛那么大。”
汪大媳妇用手比了比,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那凤凰身上也有许多颜色的宝石,看着金光闪闪。汪二没有妻室,那这种女子戴的物件儿做什么,我就一路跟着汪二去瞧,然后我就看到他去了东大巷,进了巷子里第二户人家。”
陆慎之听到这话看向身边的衙差,衙差会意快步走了出去。
汪大媳妇接着道:“大人可将那首饰铺子的东家唤过来询问,到时便知道妇人说的都是实情。”
说完这话,汪大媳妇拍了拍头:“民妇忘记说了,那首饰铺子是西市廖家,那位廖家师父的手艺堪比官造,还有京中的达官显贵千里迢迢来寻他,汪二与廖家师父甚为熟络,去了肯定不止一次。”
顾明珠仔细想着那支钗子,最近两年嵌宝的首饰格外盛行,宝石的价格也是日益昂贵,父亲送给母亲一套鸽子红的头面,母亲寻常不会拿出来用。
如果汪道昌买的那支簪子,真像汪大媳妇说的那样,必然十分贵重,虽说那汪道昌是行太仆寺丞,以他的俸禄,自然不能时时买这样的物件儿。
“先将西市廖家铺子的东家传来,”陆慎之道,“立即就去。”
西市离衙门不远,一炷香时间廖家人也就到了,很快就能分辨出汪大媳妇话中的真假。
汪大媳妇脸上没有担忧,反而舒了一口气:“大人,如果我们帮衙门破了案子,是不是就能从轻处罚,我们只埋了汪二留下的银钱,别的什么也没做啊。”
陆慎之沉声道:“若你们说的是实情,衙门自然会有考量。”
汪大媳妇立即对陆慎之千恩万谢。
果然片刻功夫,廖家人前来回话。廖家老爷看到汪大媳妇心中明白了几分,他给人做首饰从来不多问,因为有些东西恐怕见不得光,尤其是那些贵重的宝石等物,知道太多对他没好处,但现在衙门找上了门,而且汪道昌已经死了,他就没必要隐瞒。
“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位汪大人说,那些首饰是请了个番人做的,结果宝石镶嵌的不牢固,于是来找我做了修补,我记得其中的凤钗、顶簪和挑心镶嵌的宝石极为贵重,汪大人还拿出了几颗普通的宝石,说是做这些头面剩下的,让我做了支白玉花簪,打了耳坠子和臂钏。”
陆慎之道:“你可还记得那些头面的模样?能不能画下来?”
廖家老爷毕恭毕敬地道:“能,虽然有些细节不能一模一样,但也八九不离十,若是能让我再看到那些东西,我也能辨认得出。”
陆慎之点点头:“那便去画吧!”这样的东西将来都可能会成为证据。
廖家老爷去画,顾明珠跟过去瞧,那些凤钗等物果然华美,白玉花簪和臂钏相比之下就普通得多。
顾明珠仔细地看着那白玉花簪,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大人,东大巷那宅子里没人,听说一个月前就搬走了。”
听到衙差的禀告,陆慎之面色深沉:“去打听清楚,看看那里住的是什么人。”
衙差应了一声退下。
顾明珠仔细听着,现在看来找到那女子,还要费一番功夫,不过越是费事,越证明那女子有问题,一个月前就离开了,算一算应该是魏大人被任命钦差前来太原府查案的时候,所以她是为了躲避魏大人?现在汪道昌一死,就更加不好查证她的身份。
顾明珠看了看柳苏,柳苏点点头示意时间差不多了。
野了一晚上,她也该回家歇着,接下来的事只能等聂忱传给她消息。
顾明珠看向陆慎之:“陆大人,我……有件事……想问问汪家人。”
陆慎之点头,这位蒋姑娘聪明、伶俐,或许会有别的发现。
顾明珠看着汪大:“我想知道……你们兄弟……为何会突然结怨?”
汪大抬起头看向顾明珠,脸上出现略微的挣扎。
“快说啊,”汪大媳妇催促,“难道要一家人为你那兄弟陪葬不成?”
汪大被这样一说低声道:“十二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与二弟一起在军中,正赶上鞑靼入侵,我受了重伤被送回了卫所,和二弟在战场上走失了,二弟一直以为我丢弃了他,所以对我有怨气,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来往。”
“就是这样,”汪大媳妇道,“汪二有此上门来骂,就说他哥哥不顾兄弟之情,差点就害死了亲弟弟,一直问我家男人为何要那样做?还说什么,若非有他护着,我家男人早就被杀了。
呸……我家男人是自己福大命大,遇到鞑靼和兵变都能活下来,将来必然会有大福气!”
“好了,”一直软弱无能的汪大,这时候忽然斥责媳妇,“少说一些吧,自家的那点事不嫌丢人。”
汪大媳妇瞪了汪大一眼,却也不再说话。
顾明珠看着汪大,十二年前鞑靼入侵和山西兵变,林寺真的第一个军功,可不就是在山西兵变时立下的。
也就是有那个军功,才会让林寺真在陕西行都司立足,而当时她在林太夫人哪里听到有关老定宁侯的那些话。
老定宁侯就是山西兵变之后过世的。
赵二老爷私自买卖战马,必然要买通边将,林寺真管着肃州卫,既然如此赵二老爷为何不去找妹夫?
战马案发之后,赵二老爷又向妹妹求助,汪道昌在深夜里再次回到赵恭人的客栈,种种动向都像是与林寺真有关。
这次从汪大嘴里听到了山西兵变,林寺真在山西兵变时立了军功,汪道昌也在山西兵变时任职,还有这个说话躲躲闪闪的汪大。
顾明珠这次觉得,这次他们找对了方向,也许顺着山西兵变的事,能查到更多问题。
“姑娘。”柳苏再次催促顾明珠,再耽搁下去恐怕顾家那边会出差错。
顾明珠起身向陆慎之告辞,接下来聂忱可以四处去打听消息,等到线索再汇聚的时候,也许又会揭开一些真相。
顾明珠走出值房,刚好聂忱迎面走过来。
“师兄,”顾明珠上前低声道,“我先回去吧,有消息的话,师兄让柳苏送给我。”
聂忱点点头。
“师兄记得一件事,”顾明珠提醒聂忱,“与魏大人结账。”坊间人算账一笔是一笔,都要清清楚楚,她这样辛辛苦苦一晚上,总要赚些辛苦钱,想一想她真是不容易。
“长老爷很快就要去京城,”顾明珠道,“手里没有银钱,什么事都做不成,京城的铺面很贵。”
聂忱眼睛一亮,长老爷之前提及要去京城,现在蒋师妹告诉他,是不是也会带他一起前去。
算一算他们这些人,都去京城的话,确实花销不少,自然要提前攒下足够的银钱。
“我知道了,定然不会少了,”聂忱道,“这样的事我在行。”付出多少辛苦拿多少银钱都是应该的。
顾明珠点头:“魏大人家大业大,不用不好意思。”她仔细看过,初九背着的箭囊里,羽箭都是翢翎做的。
翢翎昂贵,魏大人是真的有钱。
顾明珠走出衙门,一路向顾家走去,这次回到家中她要好好睡一觉。
……
顾明珠刚走不久。
“大人,”聂忱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信函呈给魏元谌,“坊间之人不容易,还请大人多多体恤。” hf();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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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打开信函,里面是一纸账目,如果不是聂忱提前说明了,他还以为看得是外派官员在驿站的花费。
去太子宅邸的马车、行装,还有坊间人的跟随,无一例外全都要钱,虽然算的银钱不多,但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帮他对付那机关匣子时用上的簪子也在上面折了价,那簪子五两一贯钱,她好歹也是勋贵家的女眷,买东西还能精确到贯。
魏元谌眼前浮现出那医婆咬银子的模样。
他越来越肯定那医婆就是她,如果医婆是她假扮的,那很多事都能说得通了。
连市井妇人那一套都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一贯铜钱。
反过来思量,帮他一个大忙,只要五两银子,一贯铜钱,是要说她视财如命,还是童叟无欺?或者是目光短浅?
换了旁人,大约会趁机让他帮忙做些事,而非要这区区一贯钱。
公是公,私是私,也很好,他算是乐见其成。
魏元谌微微抬头,让眉眼间多了一丝冷冽:“没有折席费?”
折席费是衙门里办差时给的吃饭钱,俗话说人嚼马用不能少,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则,聂忱道:“蒋……我们不为您办事,平日里也要吃饭,在城中走动就不算了,长途跋涉再另跟您商议。”
她还真的算计了,差点就小瞧了她,魏元谌将账目递给初九:“给银子。”银子给出去,两不相欠,大家都清静。
初九看着账目,有些五味杂陈,三爷和那位顾大小姐这是又在唱什么大戏?他这银子是应该多给点?还是应该装作没钱了?三爷也没给半点暗示啊,让他颇有些为难。
“接下来你们能做些什么?”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文书,既然钱已经算好了,他也要看看花得值不值。
聂忱道:“我们去查十二年前的山西兵变,汪大提及了此事,除此之外再去打听那个与汪道昌来往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事衙差都能做,但却没有坊间人做得好,看来顾大小姐想要借着这些案子,将坊间人做成气候。
从一开始张老爷的案子到现在,她一点点地谋划,慢慢铺垫,现在又弄出这样仔细的明目,真是煞费苦心。
魏元谌道:“查到消息立即来报,有什么事不知晓,也可去寻陆慎之问仔细。”
聂忱应了一声退下。
魏元谌看向手中的文书,他现在看的正是十二年前兵变的卷宗。
十二年前的山西兵变,大周几位致仕的老将军都牵扯其中,大周的后备武将死了一少半。
起因是几位老将军因旧伤致仕归乡,手下副将也因打了败仗被朝廷弃用,这些人聚在一起,心中对朝廷的安排多有不忿,于是暗中勾结鞑靼进攻大周关隘,只要战事一起,他们也能借此再被朝廷重用。
鞑靼连续攻克三座城池,朝廷当时正在北疆用兵,朝中无将帅可用,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得不请那些老将军再度出山。
老将军们临时挂帅,跟着山西都司指挥使一起前往抗击鞑靼,没料到鞑靼早就背弃了与他们的约定,借着这个机会攻克大周重镇。
好在陕西行都司发现势头不对,调动兵马前往,老将军们与陕西行都司一起抗敌,算是守住了关隘重镇。
山西都司指挥使与那些老将军及副将战死的战死,自戕的自戕,结果甚是惨烈。
朝廷念在这些武将曾有战功,兵变也是一时激愤,好在最后迷途知返,击退鞑靼守住了大周关隘,于是在这些人死后没有压上叛军的罪名,没有株连族人,但不得立坟冢祭拜,后人永不得入仕。
这件事最终让大周伤筋动骨,又赶上饥荒,兵变、叛军引起小规模的内乱,山西内还有人打出旗号诉说那些老将军的冤屈,称他们一心卫国被人陷害,这动乱一直持续了两三年。
当时平息山西兵变的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前来平乱,虽然杀了那些叛党,却也被叛党重伤,一年之后不治身亡。
林寺真等人立下军功,在陕西行都司站稳了脚。
魏元谌将卷宗合上,十二年前的案子,他自然不清楚,只知道有位赵老将军曾与魏家有来往,赵老将军死之后,朝廷上下没有人再提他的名字。
这兵变有什么蹊跷吗?
魏元谌将卷宗放好,果然有蹊跷的话,聂忱那些人应该能查到蛛丝马迹,聂忱那些坊间人是侦探这些秘密的好手,可惜……早早被她收揽。
“三爷,你眼红了。”
他会眼红?因为她笼络的坊间人?魏元谌皱眉抬起头,正好与初九看个正着。
初九仍旧在端详魏元谌的眼睛:“两天没睡了,是不是该回去歇着。”
看着三爷阴沉的脸,初九抿了抿嘴唇,他说的没错啊,三爷熬得眼睛都红了。
魏元谌站起身:“跟陆慎之说一声,汪大一家问不出什么就将人放了,但是不许他们出太原府。”
初九点点头。
“还有你,”魏元谌道,“二十军棍。”
初九愣在那里,他做什么了吗?
……
顾明珠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床上,刚刚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起一桩事。
聂忱说,赵二老爷临死之前在魏大人手心里留了线索,她实在应该向魏大人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先猜出赵二老爷的用意。
又少了一笔银子入账。
眼皮渐沉,迷迷糊糊中,顾明珠似是看到了一支白玉花簪,她豁然睁开眼睛,她知道那花簪是在哪里见过了。
顾明珠唤了一声宝瞳:“有赵恭人的消息立即告诉我。”
宝瞳点了点头。
顾明珠重新躺下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白玉花簪就在赵恭人的头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魏元谌一路回到了住处。
进到内室里,桌面上摆好了一具七弦琴,魏元谌立即想起初九那探头探脑的模样,不用问这定是初九命人安排的。
看来二十军棍打少了。
自作聪明。
魏元谌目光冷冷地从琴上掠过,转身走到桌案旁坐下。
那琴曲到底有什么玄机?能让太子那般在意?莫不是什么残缺的古琴谱?
魏元谌从小学六艺,对这些并不陌生,只是这些年在外办差没有时间去思量那些东西。
魏元谌想到这里,站起身走进内室,准备歇一会儿养养神。
思量着赵二老爷在他手心总画的图案,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琴音。 hf();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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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藏在雾气之中,他似是听过,却又觉得陌生。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思量太子宴席上的琴曲,才会有这样的梦境。
他仿佛走在一条小路上,慢慢地向那琴声靠近。
随着琴声渐渐清晰,魏元谌想起长公主园子里听到如珺调琴。
他只有幸听过那一次,而且相隔甚远,并没有记得十分清楚,所以这琴音在梦中出现便也是断断续续……
他曾想过哪一日有机会安安静静坐下来伴她调琴,那是什么样的光景?
可惜最终一切消散。
五年前的谋反案后,还有人利用那桩案子做文章,太子他们不会得罪,只会将口舌放在无辜女子身上。
太子因七弦琴差点丢了性命,对她依旧念念不忘。
献给太子的琴娘许多都是比照她的模样,提及七弦琴,总有人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病愈之后,踏出房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祖母面前说明,他想要为朝廷办案,不管于公于私,他要做的就是闯入那些人宅邸,将他们押赴大牢。
他不会明着为她做事,平白无故给她的名声增添负担,幸好他们卷入同一桩案子,只要他够狠,便足以震慑那些好事之人。
他能为她做的,只是留给她一片宁静,让她再也不会被那些事所扰。
梦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他已经十分清醒,想必很快就会醒过来。
魏元谌刚刚想到这里,不远处的琴音忽然一变,那转音让他忽然觉得万分的熟悉,脑海中似是有一根弦被波动。
眼前的雾气也似被风吹散,露出了不远处坐在亭子里的人。
如珺。
魏元谌快步向前,风轻轻吹动她的衣衫,她背对着他轻轻偏着头,看手下的七弦琴。
那条在他脚下的路也变得更加明晰,他离她越来越近,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她身后,她依旧坐在那里,似是一直都在等着他。
一曲结束,她停下来,缓缓站起身,仿佛就要离开那亭子,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就像上次他旧伤复发,他梦见与她在大牢中见面时一样。
虽然在梦中,却那么的真实,
“阿珺……”
他唤她的名字,她慢慢地转过了头。
他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只等着将她再次拥入怀中,却在她转身的这一瞬间,他的表情僵在了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人变成了另一张脸孔,少女眉眼舒展,嘴角微微扬起,笑容纯净而亲和,她怀中抱着一只黑色的兔子,一人一兔就那样瞧着他。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黑兔子动了动长长的耳朵,小腿一蹬仿佛要扑入他怀中。
魏元谌豁然惊醒,立即睁开了眼睛,听到耳边传来初九的声音。
“三爷您怎么了?”
魏元谌转头向外看去,天大亮着,而他方才真的就是做了个梦。
“三爷,”初九再次低声道,“您是梦见了什么?怎么出了一头的白毛汗。”
初九说着目光开始在魏元谌身上扫来扫去,三爷很是奇怪,不过就是打了个盹,突然就挣扎起来。
他奔过来瞧,三爷正好醒来,一双眼睛中波澜汹涌,眉宇间一片乌黑似的,整个人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三爷这是怎么了?梦到了野兽?老虎?还是皇帝?
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什么也动不了,只能如临大敌般地僵在那里。
初九想了想,将腰间的短刃抽出来递给魏元谌:“三爷,您要是害怕,就握着利器继续睡……”
话还没说完,那道冰冷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身上,初九打了个冷颤,他没说错什么啊?他是真心关切三爷。
魏元谌坐起身,额头上果然有汗珠滑下来。
一身的白毛汗,亏他想得出来,既然那么会说话……魏元谌看向初九:“与我一起去前院,将汗出透了。”
出透了汗再洗个澡,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就烟消云散了,脑海中的那些事也会更加清晰。
魏元谌穿上长靴,拎起了桌上的长剑。
初九看着三爷的背影,吞咽几口不敢上前,三爷的样子像是要寻人发泄怒气,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他果然倒大霉了。
魏元谌走出屋子,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梦中的如珺怎么会突然变成顾明珠?
“初九。”魏元谌沉声道。
初九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前院:“三爷,能不能让我三招?”
第四招,初九整个人就从前院飞了出来。
“咯咯咯。”站在墙头的五黑鸡挥动着翅膀叫个不停。
半个时辰之后,魏三爷终于出透了汗,但那梦中的琴声却愈发清晰了,顾大小姐弹的那琴声,为何会与如珺相混淆?虽然是个梦,却也十分荒谬。
太子宅子里,那琴音委实太短,这一刻,他竟想要窥其全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乱纷纷的思量,盘旋在魏元谌脑海中。
走到门口的孙郎中看着屋子里的魏元谌,魏三爷这是怎么了?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看起来十分阴郁,像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案子查的不顺利?
孙郎中转头再看向门口瘫坐在那里的初九,想要开口询问,初九却紧紧地捂住了嘴。
孙郎中叹口气慢慢走开,有情绪波动,总归是件好事,或许是病情痊愈的迹象。
……
“这孩子怎么睡不醒了。”
林夫人伸手摸了摸顾明珠的脸颊:“一天天这样睡着也不是个法子。”
顾明珠靠在母亲肩膀,不时地打着哈欠,如果不是崔家传来消息说,赵恭人被放回来了,她大约能睡上一整日。
“好了,好了,”林夫人伸手轻轻拍动珠珠的后背,“马上就要到了,醒一醒,免得一会儿见了风,到了崔家之后,再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你小睡一会儿可好?”
顾明珠点点头,伸手搂住了林夫人的手臂,她是真的困,要不是觉得能找到线索,她一定不肯出来。
崔家祖宅。
赵恭人被抬去了屋子里,听说赵二老爷被凶徒杀了,赵恭人就像发了疯似的,整个人向墙上撞去,事发突然,下人没有拉住,赵恭人头上撞破了偌大一个伤口,鲜血淌得到处都是。
幸亏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难免要吃些苦头。
“你啊,怎么这般想不开。”林太夫人拉住赵恭人的手,“就算娘家出了事,你还有两孩子要护着,如何下得了狠心?”
赵恭人听到这话,掩面大哭起来。 hf();
第一百二十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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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哭个不停。
林太夫人渐渐烦躁起来,赵家出事的时候赵恭人心里就该有所准备,现在再哭未免太晚了些,现在好不容易借着受伤被抬回来,还不好好想想日后怎么办,只知道做这些没有用处的事。
她被魏家小儿折辱之后,浑身没有力气,一直在屋子里养病,要不是赵恭人,她怎会支撑着走出屋子?她这样费心费力难道赵恭人看不到?她这样为赵恭人奔忙,赵恭人若是还扶不起来,她也没有法子。
林太夫人立即看向林润芝,钱妈妈立即将林润芝推上前。
“母亲,”林润芝伸出手拉住了赵恭人的衣袖。
林太夫人道:“芝哥儿这么小的孩子,就受了这么大的磨难,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可怜见的,大人也就罢了,孩子这以后的路还长着。”
赵恭人听到这话,睁开眼睛去看林润芝。
林润芝只觉得被人推了一把,然后就倒在了赵恭人身上,赵恭人立即伸出手将林润芝抱住了。
“母亲,你到底怎么了?”林润芝的声音很轻,“我害怕……”
“没事,”赵恭人精神仿佛为之一振,紧紧地握着林润芝的肩膀,“母亲在这里,母亲会护着你。”
林太夫人松口气,赵二老爷死了,一切到此为止最好,千万不要再牵连到林家。
“人死不能复生,”林太夫人安慰赵恭人,“好在赵氏还有你这个女儿在,寺真也会帮你奔忙,这罪名虽说可能会牵连赵氏族中,但有寺真帮忙周旋,朝廷还不至于太过苛责。”
林太夫人说完这话停顿片刻:“但你要知道,如果林家也被牵累进去,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没有人会帮忙,有些人还要赶着来踩一脚,到时候可就没有机会翻身了。”
林太夫人的话让赵恭人打了个冷颤,她终于听明白林太夫人的意思,这是告诫她不要牵累老爷。
赵恭人表情忽然变得冰冷:“我二哥刚刚被杀,内情大姐问也不问……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
林太夫人没想到赵恭人会开口顶撞她,不禁一怔:“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你如今是失心疯了不成?怎能如此不知好歹?看在你伤成这般模样,我不与你计较……”
林太夫人说着捂住了胸口喘息:“要不是为了救下芝哥儿,我怎会被魏三责罚,你还要我怎么做?再这样下去,我也甩手不管了。”
钱妈妈急忙劝说:“太夫人、恭人都消消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这样的时候千万不能自己乱起来……”
赵恭人被这样一说,就算再难受,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太夫人见左右没有旁人,压低声音:“我且问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赵二老爷有没有因战马的事找过寺真?”她就怕寺真被赵家人骗着沾手了那些银子,寺真那么老实本分,一心想着的就是报效朝廷,赵家是商贾歪心思太多,万一通过赵恭人对寺真下了手,真是要害死了寺真。
赵恭人攥紧了帕子,这才是林太夫人想知道的,他们都关切林家,谁也不会真心去关切她那死去的二哥。
她以为朝廷在查战马案,二哥的事可能遮掩不住,但好在二哥早就发现,准备离开太原府躲避风头,朝廷找上来时,她还有一线希望,希望二哥已经逃走了,哪怕要因此离开大周那也是好的,起码先保住了性命。
却没想到有人早就在背地里设下局,让二哥顶替所有罪名,买了凶徒杀死赵家管事和伙计诬陷给二哥,最终又杀了二哥,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是谁下的手?怎么会那么狠?想到二哥在客栈里说的那些话,她心中虽然有所猜疑,在这样的时候却不能说出来……
二哥死了,赵氏一族也会受牵连,这都是被人算计好的,她这个出嫁的女儿,又何脸面去见父母、族人?
她又是激愤又是愧疚,只想着一死了之,这才撞了墙。
赵恭人没有说话,林太夫人还准备催问,只听下人禀告:“怀远侯夫人和小姐来了。”
林太夫人看向赵恭人:“那娘俩不知是人是鬼,定会向你打探消息,该怎么说话,你心里有个思量。”
赵恭人没有作声,抬起头看向门外,她也想要知晓内情,可是长姐说的对,她还有两个孩子,她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思量。
看到赵恭人平静下来,林太夫人松口气,她能肯定这件事与寺真关系不大,若是有内情也必然是赵家人牵累,只要赵恭人这头能稳住,寺真也就能安然无恙。
林太夫人扶了扶头上的抹额,在顾家受辱几乎让她死了一回,但此时涉及寺真,她不能不管。当年如果不是寺真提前告知,她还不知道老侯爷要寻借口休弃了她,虽然老侯爷一死,她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十分艰难,好在保住了爵位,她也能有太夫人的名分,寺真这样豁出性命为她,现在她自然也该全力帮寺真。
林夫人和顾明珠走进了院子。
林夫人看向身边的珠珠,珠珠下了马车之后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回去之后该找个郎中来给珠珠看看。
林夫人正在思量,感觉到身边的珠珠停住了脚步,林夫人立即转头去看,只见珠珠站在阳光下向她一笑,然后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母亲不要担忧。”
不知为何林夫人觉得珠珠眼睛仿佛没有从前那么呆板、茫然,仔细端详起来仿佛与寻常人家的小姐没什么两样。
林夫人心中一热:“好,没事就好。”珠珠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她心中的那份高兴,也只有侯爷才能体会。
崔四太太快步迎了过来:“夫人,您来了,恭人在屋子里躺着,郎中来看过,眼下没有了危险,只是要休息一阵子。”
林夫人叹口气:“我去瞧瞧她吧!”
顾明珠立即跟在了林夫人身边,表面上大家都是林家人,可背地里林太夫人和赵恭人必然因这桩案子记恨母亲,所以定要多几分防备,顾明珠看了一眼宝瞳,宝瞳会意,快走几步护在林夫人旁边。
走进屋子里,顾明珠看向床上的赵恭人。
此时此刻,赵恭人发髻上没戴任何饰物,不过却用手紧紧地攥着手臂,手臂上仿佛有只臂钏。 hf();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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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之前盛行臂钏,那时候女子可以穿短袖衫,露出这臂钏显得女眷格外的娇美,但本朝对女子礼数约束,不能在人前露出手臂,所以这臂钏也就渐渐没有人戴了。
不过也会有人买来,不过不会众目睽睽之下戴也就是了。
顾明珠偷偷地看了林夫人一眼,去年父亲让人打了只臂钏送给母亲,正好被她撞见了,当时父亲正央求母亲戴来看看,母亲红着脸不肯答应,见到她进来了,急忙将臂钏藏在了妆奁中。
父亲装作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与母亲说话,母亲很是尴尬,半晌脸色才恢复寻常,那时候她算见识了父亲变脸的本事,怪不得母亲总说父亲的脸比城墙还厚,这样厚脸皮的人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
在大牢里见到廖家老爷画的那些首饰图样时,她一眼就盯上了那臂钏,因为发钗、顶簪这些物件儿,谁都可以送,唯有这臂钏,非要是亲近之人相赠才会贴身戴着。
她在赵恭人头上看到了一支白玉花簪,如果赵恭人藏在袖子里的臂钏,也与廖家老爷画的那只相似,至少能确定赵恭人这些首饰经过汪道昌的手。
至于这簪子和臂钏是汪道昌送给赵恭人的,还是汪道昌在替别人办事,那就需要再仔细查问。
“珠珠来,”林太夫人向顾明珠招手,“让姨母看看。”
林太夫人这次被魏三抓住把柄,多多少少与珠珠有关,如今见了顾明珠心头就生出一股怒火,却又不能发作,只好咬着牙强忍着对顾明珠露出笑容。
如果族妹知礼数,当让珠珠向她赔个礼,她也能受得,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她也不会再向族妹计较太多,至于珠珠,也就别再往前靠了,她现在看到珠珠就头疼得很。
林夫人正想要说话,身边的珠珠快步向林太夫人走过去,然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姨母。”
林太夫人一怔,珠珠说话仿佛比往常利落了不少,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珠珠好像好一些了?”林太夫人诧异地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颔首:“珠珠这两年病情有了些起色。”
林太夫人眼皮子狠狠地跳了几下,族妹总说珠珠病好转了,她听听也就算了,盼了这么多年,大周的郎中都要看遍了,今天说好了,明天说好了,她也没见到有半点起色,傻子还是个傻子,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
如果她真的知道珠珠会开口说话,又怎么会让珠珠去带林润芝出来?要她看,这个珠珠就是该好的时候不好,非要跟她对着干。
林太夫人强压怒火,从矮桌上端起一盘蜜饯:“珠珠拿去吃吧!”她也不要珠珠赔礼了,这孩子走得越远越好,再围在她身边一会儿,她的心疾都要犯了。
宝瞳就要上前接过蜜饯,顾明珠却先一步捧住了盘子,然后顺势一坐,就坐在了林太夫人身边的小杌子上。
林太夫人心头一跳,只想将那小杌子一脚踹飞了,是谁那么没眼色,偏偏在这里摆了只小杌子。
林夫人去看赵恭人,只见赵恭人眼睛红肿,神情萎靡,显然因为赵二老爷的事受了不小的打击,林夫人叹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赵家的案子摆在那里,不是说说就能过去的,本朝严令禁止私自向番人买卖马匹,赵二老爷这样做,早晚都会事发,赵家也该有所准备。
这桩案子到现在死了不知多少人,她听侯爷说,因为战马耽搁了边疆战事,那些阵亡的将士又何其无辜?
她也知道族姐将她叫过来的意思,无非明里暗里提醒她为林家考虑,她仔细想了想也确实该来这一趟,也算是表明她的立场。
林夫人抬起头看向赵恭人:“嫂子和长姐将我叫过来为的是战马案,我心中清楚,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再猜来猜去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明着说出来。”
林夫人说着抿了抿嘴唇:“嫂子还知晓些什么?我们林家可与这案子有关?”
林太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寺真?寺真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晓,他身为边将怎会做出这种事?别人要趁机往林家头上泼污水也就算了,自己家人也这样怀疑?”
林夫人没有躲避林太夫人的目光,直接抬眼迎了上去:“正因为是自家人,才要先弄清楚,否则等到外面查出来自己却一无所知,就像这次赵家一样,也许有机会救下赵二老爷。”
顾明珠不禁夸赞母亲,母亲这话正好戳中赵恭人的心窝。
果然赵恭人脸色一变,眼底的阴郁更重了些,攥着那臂钏的手也紧了紧,仿佛她此时的精神全靠那臂钏在支撑,顾明珠将手里的蜜饯递给宝瞳,看来她必须想法子弄清楚,那白玉花簪和臂钏是谁送给赵恭人的。
顾明珠看屋子里看去,在拔步床后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妆奁,或许那只白玉花簪就在那妆奁中。
赵恭人不说话,林太夫人中气十足地道:“叫你过来是为了商议对策,你却像是在看笑话,既然这样你就回去顾家,再也不要登门了。”
林夫人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姨母说的没有错。”
帘子掀开,崔祯和崔渭走进了屋子。
下人急忙搬来太师椅请崔祯坐下,崔祯面色不虞:“战马案查到现在,舅母到底知道什么内情?那汪道昌舅母从前可认得?为何不肯让芝哥儿告诉衙门汪道昌去而复返之事?”
赵恭人嘴唇开始颤抖半晌才道:“我不认识那个汪道昌……我不让芝哥儿说,是怕衙门坐实我见过二哥之事,我……”
崔祯接着道:“在赵家时,舅母承认见过了赵二老爷,那时候为何还要隐瞒?”
“我……我那时……”赵恭人眼泪忍不住淌下来,“我以为说的少些,衙门就不会发现,我……二哥……就能有一条活路。”
“舅母不认识杀害赵二老爷之人?”
崔祯这话让赵恭人惊讶地抬起头:“侯爷是怀疑……我……让人杀了二哥?那可是我的二哥……若非……我怎么可能向我二哥下手?”
“若非什么?”崔祯再次逼问。
赵恭人神情激动,整个人近乎恍惚:“你不要再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该问我,你也是戍边将领,你就什么都不知晓吗?你别忘了山阴的事,你如何打了胜仗?你那些战马还不是买来的。”
赵恭人说完这话,屋子里一阵安静,林太夫人和林夫人一脸茫然,崔渭面色大变。
平日里神情淡然的崔祯,这时也不禁动容,他目光幽暗地看着赵恭人:“舅母怎知晓我在山阴做了什么?”
赵恭人吞咽一口:“是……是别人告诉我的。”
崔祯转眼之间平静下来:“是谁?”
赵恭人迟疑着没有再说话。
林太夫人看向崔祯:“山阴发生了何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崔渭忙道:“都是些小事,是儿子去做的,与大哥无关。”
说着崔渭看向赵恭人:“舅母有什么话一会儿与我说,大哥并不知晓。”
赵恭人此时也回过神来,她着实不该当着许多人提及这个秘密,只怪崔祯一直逼问她,她才会方寸大乱。
“是我带兵去做的,我如何不知?”崔祯镇定自若,脸上是常年带兵之人才会有的沉稳。
“大哥……”崔渭大急之下就要阻拦。
崔祯没有理会径直道:“我带兵挖了前朝的坟冢,变卖了那些陪葬的财物,私买了战马,此事……我已经触犯了大周律法。”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心中一抽,几乎要晕厥过去:“你……你在说些什么?”
崔渭见状立即道:“不是大哥,是……”
“我”这个字还没说出来,崔渭的手臂就被林太夫人拉住。 hf();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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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渭懵懂地看向母亲,不知道母亲为何要打断他说话。
林太夫人眉眼略微一僵,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很快她神情肃穆,带着几分长辈的威势,提高声音呵斥崔渭:“闭嘴,听你大哥怎么说。”虽然是在责骂,紧攥着崔渭的手一直没有放。
见到林太夫人这般,林夫人不禁心中讶异,族姐看似责骂崔渭,其实是怕崔渭也陷入这桩事中吧?什么时候开始族姐这般偏心了?她记得祯哥儿小时候,族姐很是看重这个长子的。
林夫人下意识地去看向崔祯,崔祯的眼睛垂着看不出其中的喜怒,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早就司空见惯。这对母子的关系,与她记忆中的不同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
崔渭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瞧着崔祯:“大哥,这件事可以缓一缓再提。”
崔渭脸上写满了焦急,目光中带着恳切。
崔祯面无表情,径直看向赵恭人:“舅母来太原府说是为了打探消息,其实是想要以此事威胁我,让我救出赵二老爷吧?”
赵恭人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崔祯接着道:“为了提醒我山阴的事,你们煞费苦心,先将母亲从京城引到太原府,又吩咐假道士炸了崔家祖坟,挖出了崔氏祖宗的棺木,我在山阴挖坟掘墓做了亏心事,看到自家祖坟如此,必然心生暗鬼,只要再稍稍探查一番,就会知道这件事与战马案息息相关,不难想到有人在暗中要挟我,让我不要插手战马案。
战马案一旦被查清,我也不会有好结果,按照你们的思量,此时我应该要想方设法阻扰查案,但事情没有如你们所愿,既然暗中要挟没有用处,就该有人挑明一切,赵二老爷做这个人最为合适,赵二老爷与我的关系不远不近,既能说上话又能与我扯破脸皮。
赵二老爷与我提及山阴之事,我必然会因此发怒,到时候舅母再从中调和,如此一来,我就算顺利被你们拉上了船,只能想方设法帮赵家脱身,所以舅母到了太原府附近却不肯进城,就是在等赵二老爷的消息。
你们算计的很好,却没想到这时候魏元谌抓住了韩钰,顺着韩钰再继续查下去,恐怕很快就会找上汪道昌和赵家,你们不得不先放下原来的打算,重新改变了应对法子,推出汪道昌和赵家来顶罪,赵二老爷死了,舅母也算得偿所愿,既然如此,何必在我面前还故作悲伤?”
“我没有,”赵恭人终于忍不住,“我怎么会杀我的亲哥哥,我以为他能逃走……”
“赵二老爷能逃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崔祯望着赵恭人,“除非有人将他放出大周,赵二老爷准备从哪处关隘离开?”
崔祯的话很清楚,林寺真就在肃州卫,只要林寺真打开关隘,赵二老爷自然就能脱身。
赵恭人抬起通红的眼睛:“侯爷这是血口喷人,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来牵扯旁人。”
“那舅母告诉我,山阴的事是谁告诉舅母的?”崔祯道,“当日我做的十分小心,只带了贴身的亲卫前去,是我身边的谁透露了消息?”
顾明珠从拔步床后走出来,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原来的小杌子上坐好,听到崔祯这话,她立即看向崔渭。
崔祯去山阴办事,除了带着亲卫应该还有崔渭吧?他现在不提崔渭,是想要保住崔渭?
赵恭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捏住了手。
“舅母说不出来?”崔祯道,“山阴之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想要以此攥住我的把柄拉我下水,舅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边疆起了战事之时?还是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
所以我与赵二老爷一样,都是舅母手里的棋子,舅母利用我也就罢了,对亲兄弟下手也没有半点心软。”
“我没有,”赵恭人再次慌乱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能这样做?”
林太夫人突然开口,她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恨:“祯哥儿是你的外甥啊,你怎么能这样害他?都是魏元谌查到了赵家,与祯哥儿有什么关系?你现在为何要拿那些话来要挟祯哥儿?
关起门来我们是一家人,家中的事怎么能闹到外面?你说的那些话不要再提,以后大家都好自为之,不要再生这样的事端。”
林太夫人说完又看向崔祯:“还有你,竟然连朝廷法度都不放在眼里,可对得起崔家的列祖列宗?崔家多少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手中不成?”
林太夫人振奋了精神,之前的颓态一扫而光,终于在崔祯面前扬眉吐气了似的:“你承继了爵位之后,乃是朝廷勋贵又是我崔家的颜面,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曾再教训你,我以为你事事都有分寸,没想到你犯了这种错,眼下要怎么办才好?”
林太夫人说着看向林夫人:“现在还要顾家上下为你遮掩,这份恩情你该如何还?”
不等崔祯说话,林太夫人吩咐管事道:“取家法来,就算你是朝廷重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能教训得。”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崔渭跪了下去:“母亲息怒,您不要怪罪大哥,大哥没有私心都是为了大周着想。”
林太夫人一脚踹向崔渭:“滚开,这里没有你的事,崔家能有这爵位容易吗?当年他是如何答应我的?要以崔氏一族为重,他可做到了?挖坟盗墓的时候他可想到了,万一东窗事发,他要如何保住崔氏?”
“儿子当时已经想到了,如果事发儿子会去领罪,”崔祯深沉的声音响起,“崔渭对此一无所知,朝廷夺了我的爵位,会让崔渭承继,所以母亲无需动用家法,我无愧于崔家,这桩事只有朝廷有权利降罪。”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脸色忽红忽白,神情复杂难辨,显然没想到崔祯会这样说。
林夫人更是惊诧,族姐和崔祯竟到了这种地步。
崔渭也愣在那里:“大哥在说些什么?有事也轮不到大哥去受罚,这些年崔氏都是大哥在支撑,大哥出事崔氏就全都完了,这种话万万不能再说了……母亲说的对,关起门来我们是一家人。
方才大哥提及的一切,希望大家不要外传。”
崔渭说完发现崔祯没有应声,于是膝行几步到了崔祯面前:“大哥不为别人着想,也该想想大同那些将士,大哥出了事,那些将士也会被牵连,也许会有人趁机兵权更替,许多人会从此不得重用,他们何其无辜?大哥不能去盘算这一步……这件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议。”
崔祯站起身正要说话,只听一声惊呼,拔步床上的赵恭人从上面掉落下来。
“恭人,恭人,”管事妈妈惊呼,“快……请郎中,恭人伤口又淌血了。”
林太夫人惊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管事妈妈将屋外的下人喊进来,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将赵恭人重新抬回床上。
“恭人晕厥过去了。”管事妈妈又再惊呼。
郎中再次被请进了内室。
林太夫人吩咐:“大家都出去等吧,好让郎中仔细诊治。”
在外间里坐下,所有人沉默不语。
不知谁才能打破这宁静。
“顾大小姐,您手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拿的?”
管事惊呼声传来,所有人向顾明珠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明珠手中多了一支白玉花簪。
赵恭人身边的妈妈快步走过去:“这种玉簪精贵得很,摔在地上可就完了。”
林太夫人此时正心烦意乱,听到这话皱起眉头:“不过就是个簪子有甚惊慌?”
赵家管事妈妈向林太夫人行礼,发生了这种事,寻常物件儿她也不会在意,只是这玉簪……
赵家管事妈妈道:“这玉簪是今年初恭人生辰时,老爷请匠人打的,恭人平日里很是喜欢,恭人如今这般模样,奴婢是怕再伤了恭人的心。”
顾明珠没有将簪子递给管事妈妈,反而从椅子上跳下来,拿着簪子在屋子里跑起来。
“珠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白玉花簪上。
最终林夫人开了口,顾明珠这才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白玉花簪递了过去,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将那簪子看了清楚,等到朝廷来问时,赵恭人也就无从抵赖。
管事妈妈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花簪出自林寺真之手,将来也会成为证词。
这种贴身之物,按理说管事妈妈不敢张冠李戴,否则很容易露出马脚。
真的是林寺真送给妻室的话,另外那套更为珍贵的头面被汪道昌送给了住在东大巷的女子。
那女子与林寺真有没有关系?
顾明珠看向内室,听到管事妈妈呼喊赵恭人的声音,再看看缩在那里的林润芝,心中慢慢生出一股难言的滋味儿。
也许……赵恭人珍视的物件儿,不过就是别人的边角余料,这件事揭开之后,不知赵恭人会怎么想?
崔祯看向林夫人:“我将姨母和表妹先送回顾家,有些话我还想与姨母说。”
顾明珠从椅子上起身,她很想知道,崔祯是准备说服母亲忘记今日之事?还是另有思量?这对后面的案子十分重要。
………………
今天晚上有事,二更不了了,所以奉上长章,明天继续加油 hf();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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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拉着珠珠点了点头,崔祯是不想当着族姐的面说话。
等到林夫人和珠珠出了屋子,崔祯向林太夫人躬身行礼,不等林太夫人再开口,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崔渭立即追到了院子里。
崔祯吩咐崔渭:“家中事多,你留下帮忙四哥、四嫂吧!”
崔渭欲言又止。
崔祯神情沉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话说完,崔祯一路向前走去,隐隐约约听到背后传来林太夫人训斥崔渭的声音。
“你给我跪下。”
崔祯一双深谙的眼睛中,更添了几分平静,这些年他见过母亲训斥弟弟,也见过母亲与弟弟说笑。
这原本也是他的选择,父亲去世时,他想要去衙门那一刻,他们的母子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虽然最后他选择了沉默,换来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和气。
崔祯和林夫人等人离开,林太夫人命人关紧了门,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崔渭。
林太夫人道:“山阴的事是真的?”
崔渭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太夫人压低声音:“你也去了?”
崔渭再次颔首。
林太夫人一颗心跳得飞快,她紧紧地捂住胸口:“他这是戳我的心窝子,这样的事竟然带着你一起做。”
“母亲,”崔渭抬起脸,眼睛中满是关切,“您别动气,虽说触犯了律法,却不是您想的那样,大哥是为了朝廷和百姓,我……”
“住嘴,”林太夫人仿佛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之前你父亲就用这一套说辞对付我,如今他也是这样,我怎么嘱咐的你,你难道都忘记了?为了朝廷和百姓那是你们以为的,谁会放在心上?
打仗靠的不是什么勇冠三军,是要有谋略,你舅舅拳脚功夫都不如你父亲,如今也是戍边将领,你大哥不听我的话,非要走你父亲那条路,到了最后只会连累崔氏。”
崔渭想要辩解,林太夫人道:“你给我仔细地听着。”
崔渭这才低下头来。
林太夫人板着脸,表情说不出的威严:“若是此事被朝廷知晓,你不可像今天一样,冒冒失失将过错都揽在身上,这么大的事可是你一个小小的副将能够担下的?若非你哥哥点头,怎么可能去买战马?那魏元谌也不会信你的话,你这样做就是要绝了我们崔家的后路,就是要逼死我,你们兄弟前脚获罪,我立即就吊死在这里,到死也合不上眼睛。”
崔渭大惊失色:“母亲,您不能这样……我……”
林太夫人冷冷地道:“你大哥这些年待我如何你也瞧见了,你也忤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给我牢牢记住一点,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温和、仁义,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要多为自己思量,这便是对我的孝心。”
崔渭不肯应:“母亲在内宅并不知晓外面的事,对大哥多有误解……”
林太夫人伸手拿起茶碗丢在地上。
“啪”地一声,茶碗摔得四分五裂。
“我对你大哥有误解?”林太夫人冷笑一声,“他就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当年你父亲差点就与太原卫所指挥使一起去边疆,我是收到你舅舅的信,才想方设法将你父亲留下,这才让你父亲躲过一劫,没有与那些人一起沦为叛党。
之后你父亲还要为那些叛党伸冤,真的让他这样做了,别说定宁侯的爵位,你们兄弟的性命只怕也会保不住,你们舅舅这么大的恩情,他没有放在心上,还要伙同外人审问你舅母,也怪不得你舅母用山阴的事来牵制他。
我看他是被猪油蒙了心,让人哄骗得团团转,只会祸害家中。我含辛茹苦将你们抚养成人,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局面,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生活,谁知道到老还要经历这些。你大哥不是整日里板着脸教训别人?还说我牵累了崔氏一族,到头来害了崔氏的是他。”
“母亲别这样说,”崔渭道,“大哥不是送姨母回顾家去了吗?也许能安抚住姨母,只要姨母不说,外面就不会有人知晓。”
林太夫人转身坐回椅子上:“经过这次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姨母与我们不是一条心,对她再好也是无用,外面人真知晓了今日之事,一准儿就是顾家作祟。
你大哥前些日子还护着那对母女,希望这次不会心寒,这件事后,他也得长长记性,以后再不肯听我的话,我就拿山阴的事质问他。”
崔渭急忙劝慰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再次冷笑,这次祯哥儿也怕了,毕竟涉及到他的爵位和前程,想想前段日子她受辱时,祯哥儿的模样,这是老天爷在责罚他为子不孝。
林太夫人说完这话,只听宝瞳的声音传来。
“劳烦您禀告一声,我家小姐的荷包不见了,我在院子里找了半天也没寻到,可能落在屋子里了。”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果然在顾明珠坐过的椅子里看到了只藕色的荷包。
林太夫人道:“快给她送出去,打发她离开。”早晚她会被那傻子气死。
崔渭看着顾家下人匆忙离开的身影,眉毛微微皱起。
……
回到顾家,顾明珠拉着宝瞳在一旁低声说话。
主仆两个这样咬耳朵,就像是玩耍。
顾明珠道:“可听到了什么?”
宝瞳点头:“不过听得不真切,门口有管事妈妈守着,我是绕到了廊下才听到一言半语。”
顾明珠道:“还是小心为上。”那崔渭看似温和没有主意,可她却深知此人狠辣,当年在大牢里射杀她时,没有半点的迟疑,虽然做了顾明珠之后,崔渭给人的印象只是崔祯的应声虫,可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
宝瞳道:“我听到林太夫人说,当年山西兵变时,老定宁侯也想要跟着太原卫所指挥使去边疆,多亏舅老爷事先提醒林太夫人,林太夫人将老定宁侯拦下了,崔家这才没有被牵连进去。”
又是山西兵变。
林太夫人总是遮遮掩掩提及这些,其中必然另有内情。
不管怎么样,先听听崔祯要与母亲说些什么。
堂屋的门正要关上,顾明珠跑过来,低下头从缝隙里挤了进去。
管事妈妈不禁惊讶,定宁侯要与夫人说话,大小姐来做什么?正要将大小姐唤出来。
崔祯道:“珠珠没事。”
管事妈妈这才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顾明珠坐在了林夫人身边。
林夫人看向崔祯:“你准备怎么办?”
崔祯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思量片刻就开口道:“赵二老爷和王道昌只怕并非为太子办事。”
林夫人听着一惊:“太原府的事不是太子?”
崔祯经过了方才的事,整个人却依旧镇定,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前因后果:“现在看来太子应该知晓韩钰私开铁山矿,也清楚赵二老爷私自买卖战马,但韩钰、赵二老爷、汪道昌等人可能拿太子爷做幌子私下里为别人办事,他们私买的战马,做出的铁器,远远多于上报给太子爷的数目。”
林夫人仔细听着这些话,半晌才明白其中的意思:“谁有这样的胆子敢算计太子。”话说出来,她立即想到了几位皇子。
崔祯接着道:“我怀疑我买的那批战马,太子就不知晓,否则太子早就以此为把柄拉拢我。”如果他将山阴的事揭开,太子就会清楚一直有人在暗地里安排这一切。
林夫人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说出来爵位可能没了,军权也会被夺,不说就是为那些人做遮掩。
“我拿定了主意,”崔祯望着林夫人,“我要将此事禀告给朝廷。”
林夫人虽然有所猜测,听到这话仍旧有些惊讶。
顾明珠心中讶异,没想到崔祯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hf();
第一百二十四章 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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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一时沉静。
顾明珠将头靠在林夫人肩膀上,顾家与崔家虽是姻亲,但两家平日里互相了解并不深,要不是因为战马案查找线索,他们看到的定宁侯府,也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林太夫人和崔祯这对母子互相心存怨怼,林太夫人不用说,心思都挂在脸上,惦念的都是私利,而崔祯……现在看来还有报国之志。
看着林夫人和珠珠母女两个人的模样,崔祯忽然感觉到心头一阵炙闷,不难过也不疼痛,只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仿佛整个人有些发空,好在一眨眼的功夫那种错觉就过去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温馨的场面,隐隐约约有些羡慕。
崔祯缓过神来,面色不变接着道:“我想写封书信给姨父,万一我的事闹到京城之后,有人想要以此为借口牵累更多人,请姨父帮忙为驻守大同的将士求个情,鞑靼虎视眈眈,这时候大动干戈,恐对大周不利。”
林夫人道:“就这些?”
崔祯点了点头。
林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长长地叹口气:“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崔祯道:“战马的案子若是能查明,不管对边疆还是卫所都是好事,其中轻重缓急我能分得清楚。”
崔祯说完这话,眼睛一扬,脸上自然而然多了几分自信:“姨母也不用太担忧,大周能用的将领不多,现在强敌环伺,兵部那几个人也未必敢接戍边之职,就算我获罪,朝廷也未必永不叙用。
世上事原本也没有长久不衰的道理,定宁侯府这些年一直锦上添花,家里家外约束不当,这次被罚,我也能借此整饬家中。”
林夫人道:“你怀疑林寺真有问题?”否则哪里来的整饬家中的话。
崔祯垂下眼睛,半晌才又道:“姨母可听说过,林寺真在肃州卫迎战鞑靼以少胜多,被鞑靼人说擅长妖术,能借天兵迎战?”
这话林夫人自然听说过,不过听听也就算了,这都是传言。
崔祯沉吟着道:“我自认相同情形下,必然吃败仗,除非真的有兵马奇袭鞑靼军营,可那时候舅父带兵都在守城,如何能分出兵马绕到鞑靼身后?”所以他才会让崔渭去肃州卫看舅父麾下骑兵的情形。
或许就是因为我这个举动,才让舅父起了疑心,于是想方设法来捉我的把柄,就在大同战事吃紧之际,他们终于找到机会,将他的目光引向山阴的两座坟冢。
现在线索越来越多,他的那些猜疑也渐渐汇聚起来,全都引向了林寺真。
林夫人越听越心惊:“难不成他真的有问题。”
在陕西时,林寺真曾前来与父亲下棋,父亲虽然没有入仕,却也常看祖父留下的兵书战法,两个人下棋时提及大周边疆的战事,林寺真给她的感觉也是个有担当之人。
林夫人思量至此,心中越是恍惚,总感觉不太真实,也许眼睛看到的跟现实中的并不一样。
暂且将这些心思放下,林夫人再次看崔祯:“要不然你与魏大人说说,兴许魏大人能想到两全之策。”
崔祯拿起桌几上的茶碗凑在嘴边却没有喝,他抬起头来:“魏元谌对我有敌意,不会帮忙。”
“为什么?”林夫人道,“你与魏家曾政见不合?”
“没有,”崔祯十分肯定,“魏家两位老爷都曾在北疆任过职,我才入军营时还见过魏大老爷,虽然没什么交情,也更没有过冲突,大概是魏家在长公主案获罪之后,我再与魏元谌见面一切就不同了。”
顾明珠从来没听说过崔祯和魏元谌之间的恩怨,今日听到也算意外收获。
崔祯有意多说几句,便提及当年的情形:“我奉命在京郊点兵,恰好遇到魏三爷,魏三爷下场与崔渭在校场切磋,当时魏三爷刚杀了崔渭身边的护卫,我怕崔渭心怀怨气,下手没个轻重,格外注意场上的情形,没想到魏三爷出手狠辣,崔渭竟然不是对手,我便下场阻拦接了魏三爷一记杀招,也因此让魏三爷挂了彩。”
崔祯说着张开左手手掌,掌心清晰可见有一道伤痕。
林夫人没想到还有这一节,虽然崔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但看着伤口可知当时的惊险。
“当年魏三爷年纪不大,在军中历练不多,却能伤我们兄弟,折了颜面的自然是崔家,校场斗勇崔渭技不如人,受辱也是活该,我本也没放在心上,但也不后悔插手救下崔渭,毕竟校场不伤性命……
但从那以后我再与魏三爷见面,魏三爷都会让我想起那日校场上的事,就算没有真刀真枪生死相搏,气氛却也差不多。”
听到崔祯说完这些话,顾明珠仔细盘算,这么说来崔祯和魏元谌的恩怨是在校场比试之前。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崔祯抿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桌子上:“魏三爷与我有敌意不假,此时我们都是为了战马案,想必魏三爷也不会在这时候趁机向我下手,毕竟查清楚林寺真才是首要之事,此人不愿与我结交,我也没有攀附之心,公事公办也好,最多将来找机会澄清误会。”
林夫人颔首,那位魏三爷手段狠辣,却不太像是公报私仇之人,上次还提点她们太子爷来到了太原府,让她们处处小心。
不过也不能因此对魏三爷放松警惕,上次他轻薄珠珠,虽然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却依旧不安,总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哪一天魏家就要找上门。
这种心理很难解释,就好像吃亏的是魏大人不是珠珠。
“这件事姨母先不要说出去,”崔祯道,“免得让林寺真和赵恭人起了疑心,打草惊蛇这案子就更不好查问了。”
林夫人点头,这就是崔祯要来顾家说话的原因。
林夫人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衙门里说清?”
崔祯镇定自若:“我借姨母家的书房一用,现在就写奏折呈送上京,然后再去寻魏大人将江阴之事道明。”
崔祯现在很不信任崔家的人,否则不会在这里写奏折,林夫人心中生出几分悲哀,站起身去安排人准备纸墨笔砚。
崔祯走进书房半晌才写好了公文,打开门走出来,看到珠珠坐在院子里编草兔子。
这些东西崔祯便是少时也没有玩过儿,父亲对他督促甚严,父亲过世后,他就一直在外奔波,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上度过,哪里有闲情逸致玩这些花草。
崔祯这样想着,慢慢踱步到了顾明珠面前,看到顾明珠手下有了一只毛茸茸的草兔子,那草兔子长长的耳朵,四只短短的小腿甚是可爱。
不自觉地,崔祯拿起了石桌上的狗尾巴草,学着编了起来。
顾明珠抬起眼睛看着面目沉着的崔祯,那狗尾巴草在他手中,显得有些怪异,他怎么会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
忙乎一会儿,崔祯将草兔子编好递给了顾明珠,顾明珠伸手接过去,大约是崔祯缠草时太过用力,那狗尾巴草到了顾明珠手中就断裂开来,然后草兔子瞬间变回了草叶子。
顾明珠和崔祯都是一怔,但是很快崔祯忽然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说不出的畅快似的。
顾明珠看看那堆草,这有何可笑?被人看到还当定宁侯疯癫了。
崔祯笑了片刻,忽然道:“知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些坊间人?”
顾明珠一怔,不过很快回过神,崔祯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在吩咐身边的护卫。
“去盯着那聂忱,我有事要找他。” hf();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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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吩咐完护卫,那护卫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明珠只当没有瞧见,继续拿起几根草来编。
她是个傻女,不用被人用礼数约束,喜欢玩就多玩些,落得一个随心自在,而且动手编做东西的时候,垂着眼睛不必费心去遮掩,还能方便思量些事情。
崔祯寻聂忱做什么?想要从坊间人那里得知些消息吗?
顾明珠捻动着草叶,心中做了些猜测,崔祯决定要将山阴的事禀告朝廷,就是想要将战马案查明,却又不能完全信任旁人,所以要私下里掌握一些消息,以便于判断形势。
正好她也想向崔祯打听十二年前山西兵变的一些细枝末节,虽然那时候崔祯还没有出入军营,但种种线索表明老定宁侯与此事相关,他们与崔祯可以交换些线索,这样就能更快查明案子。
顾明珠正想着,又有一只草兔子送到了他面前,虽然这草兔子在编的时候,草上的绒毛不少都被捏坏了,兔子看起来毛发斑秃而稀疏,但好在没有散开,比之前那只兔子要幸运的多。
顾明珠伸手拿了过来,与她那些“毛发鲜亮”的草兔子摆在了一起。
崔祯看着珠珠,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珠珠给他的感觉,就似现世安稳,莫不静好,这一刻一切烦心事都被抛诸脑后,也许他缺少的就是偶尔舒一口气的感觉,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征战,着实太过疲累。
姨父和姨母有珠珠是天幸之事。
“祯哥儿吃过饭再走吧,”林夫人走过来道,“厨房都准备好了,简单用一点,也免得忙起来顾不得这些。”
“多谢姨母。”崔祯向林夫人行礼。
“那般客气做什么,”林夫人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栗子糕,现在正好是时节,你来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崔祯是想要立即去衙门里做事,听到这话便打消了离开的心思,跟着林夫人一起进了门。
栗子糕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崔祯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望着珠珠的神情温和极了。
崔祯吃过饭带着护卫离开,林夫人望着打哈欠的珠珠,不禁莞尔:“去歇着吧。”珠珠毕竟年纪还小,跟着她跑了一整日定是累了。
顾明珠拉住了林夫人的手臂:“母亲一起!”
那脆生生的声音让林夫人欢喜,耐不住珠珠的央求,就跟着珠珠一起进了内室。
母女两个躺在榻上。
林夫人靠在引枕上看书,只觉得珠珠那双眼睛落在她手里的书本上。
“珠珠在瞧什么?”林夫人低声道。
顾明珠指了指林夫人手中。
林夫人试探着将书递过去:“珠珠要看书?”
顾明珠指向书上的字。
林夫人心中大喜:“珠珠想要识字?”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看来珠珠的病委实在一点点变好。
“那母亲念给你听好不好?”林夫人拉住女儿的手。
顾明珠认真地点头,就这样一点点的慢慢好起来,逐渐地母亲就能接受她病情的好转。
若非怕母亲太过担忧,她愿意做一辈子的傻小姐。
顾明珠挤在林夫人身边,认真地听着林夫人读起来,等到一会儿母亲累了,她就闭上眼睛“睡着”好了,等她读书多了,想必母亲也会请个西席前来,到那时她就能正大光明地识字了。
……
太原府太子的宅邸里。
申先生跪在地上向太子请罪。
申先生自从辅佐太子以来,从没有被太子爷如此的责怪。
太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的怒气越来越浓重,侧室里传来筹算的声音,不停地有账目递进门。
太子看一眼账本上的数目,气得将账本用力贯在地上,汪道昌和赵二都在骗他,打着他的旗号却在私下里做这些事,从行太仆寺每年消耗的粮草上来看,有许多战马下落不明,与他的私帐根本就对不上。
这若是都算在他头上,他别说大周的储君,项上人头也会不保,母妃也会因此受牵连。
太子眼睛中仿佛要冒出血来,恶狠狠地道:“看着点韩钰,他不说出实情本宫就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陶铎应了一声,吩咐人去衙门知会,韩钰的情形他倒是不担心,即便东宫不加派人手,魏元谌也不会让如此重要的案犯出半点差池。
“太子爷别急,”陶铎道,“总算是早些察觉了其中的问题,现在只要将王道昌和赵二身后的人找出来,就能顺藤摸瓜,看看是谁在背后加害太子爷。”
“我看就是老五,”太子道,“整日里好似病病殃殃,说不定就是在装模作样,他那生母德嫔一向会人前示弱,这对母子表面无害,指不定私底下谋划些什么。”
“老七虽然尚小,但他母妃安嫔也可为他谋划,”太子冷冷一笑,“别人家的兄弟乃是至亲,可以互相扶持,本宫的这些弟弟全都盯着东宫的储君之位,一个个都想将本宫拉扯下来。”
太子说完甩了甩袖子:“这次太原府的案子可谓是一箭双雕,既让他们得了战马和铁山矿之利,又让本宫与魏家斗起来,最终若是落个两败俱伤,他们正好渔翁得利。”所以魏元谌也不是好东西,戳穿此事并非要救他,是不想要被人利用罢了,他不会念魏氏的好意,现在先不对付魏氏,等联手魏氏将那害他的人抓出来,他再卸磨杀驴。
父皇能够借魏氏的力,他为何不能?
“让魏元谌继续查,”太子吩咐陶铎,“不过你也要派人跟着,查出来的线索全都要过目,不能让魏元谌耍任何手段,总之这案子的最终结果要在我们掌控之中。”
陶铎领命立即下去安排。
太子低头看向申先生:“先生平日里做事仔细,就没有发现赵二的异样吗?”
申先生脸上满是惊诧,随后神情变得十分悲伤:“殿下是在怀疑我与那赵二勾结?太原府的事务一直都由韩钰打理,每月韩钰将细情报给太子爷,我身为东宫幕人从来没有与韩钰等人私下来往,也就是这次太原府的案子,我才奉命插手处置。
这些年我一直为殿下殚精竭虑,身家性命早已系在东宫,怎么会做那些自掘坟墓之事,还请殿下明鉴。”
申先生说着深深地叩拜下去。
听着这些话,太子心中烦闷,他还是相信申先生的,也许申先生这次是不小心中了对方幕人的诡计,若是错一次就杀一个心腹,只怕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他效命。
太子这样想着向前走了两步将申先生扶起来:“先生的辛苦,本宫都看在眼里,现在本宫是如履薄冰,一步都走错不得,眼下我们落了下乘,接下来要想方设法扳回一局才行。”
“幕人立即思量对策,”申先生道,“定要将功补过,报答殿下的恩情。”
太子点点头,他也这也算恩威并施,想必申先生对他又能多几分忠心:“你去看文书吧!”
太子说着又看向内室:“赵家和行太仆寺账目就径直呈给本宫,别人不要沾手了。”
申先生应声躬身向外走去,太子还是起了疑心,所以要亲自查看那些证据,走到园子里,风一吹,申先生额头上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他起了一头的冷汗。
这次他败了,满盘皆输,不但没能陷害魏元谌,还被太子爷怀疑,最可怕的是太子要与魏元谌联手查赵二背后的人。
申先生感觉到脊背的汗水浸透了衣衫,如果他护不住那人,要如何向公子交待?
申先生反反复复思量,总觉得光靠魏元谌自己不能有今日的结果,他分明将魏元谌的人手牢牢地看住,是谁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太原府衙的人?定宁侯府?
还是那些不起眼的坊间人。
申先生思量着走回了住处,刚刚进了门就有亲信上前道:“京中有了消息。”他向公子问了一些事,希望能够得到解答,眼下京中有消息传来,定是在回他的话。
申先生将字条放在火上烘烤,上面的字渐渐清晰起来。
“珍珠大盗五年前已被处斩。”
申先生眼睛一阵紧缩,所以韩钰并非被珍珠大盗所伤,那所谓的“珍珠大盗”是旁人假扮的。
是谁?是谁假扮了珍珠大盗? hf();
第一百二十六章 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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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先生理不出头绪,韩钰言之凿凿是珍珠大盗,一定有所依据,而且正因为珍珠大盗才让韩钰露出了马脚。
难道还有人知晓当年的实情?
这件事也很关键,他需要将这次与“珍珠大盗”有关的事都理清楚传回京中,该不该查这个“死而复生”之人,就要看公子的安排。
申先生将字条凑在火上烧掉,深深地叹了口气,魏元谌查到这里绝不会收手,万一被他翻出更多,这些年的心血可就要付诸东流了,想了上半晌,他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条鱼。
这是当日赵二老爷在魏元谌手心中留下的,那时不少人看到了,不难问到消息。盯着那条鱼,申先生的眼睛渐渐深谙,希望魏元谌不要看懂其中的含义。
……
魏元谌在衙门里看过文吏办好的文书,又与陆慎之一起审问了东宫的护卫,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
初九掌了灯放在桌案上,每次到了这个时辰,也该想想晚上吃些什么,要在哪个屋安睡,不过这几天三爷的作息不大正常,总爱夜里跑出去,天一黑,就像被外面的谁牵扯着似的。
初九预感三爷今晚还会出去。
“三爷,”初九低声道,“咱们还出去吗?”
魏元谌皱眉看了看初九:“有消息传回来了?”
初九道:“没有……”有没有消息还不是三爷自己说了算,三爷想要出去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要看看汪大一家的动静。
魏元谌不再:“将没有处置好的文书都拿来书房。”
这是不准备出去了啊?俩人闹别扭了?还是一起约定好了今晚都要在家中?他好像没有收到顾家那边的口讯。
初九站在那里腹诽,顾大小姐除了拿来一张单子让结账之外,任何别的暗示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他都要觉得三爷想要赢得顾大小姐欢心很难。
感觉到一道威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初九激灵灵回过神来,忙将文书搬到书房,这么多要处置的公文,如果换做他,他累死也做不完。
放下了文书,初九抬起头望天,外面的天气不冷不热,夜晚比白日里更加宁静,而且……
“三爷,外面的月亮好圆。”真不出去看看?
“二十军棍打完了?”
“打完了。”初九忙捂住了屁股,还挺疼的。
初九贴着墙根不敢再多说话,眼看着三爷将处理好的文书摞起来,他的嘴皮子又有些发痒。
三爷在衙门里查找了半天案宗,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初九心中有些焦急,暗搓搓半天,终于又道:“三爷,赵二留下的线索您可有眉目了?若不然我……”
初九话还没说完,魏元谌再次抬起头,一双眼眸幽深,嘴角上扬起一丝笑意,却让人看着胆寒,若他不阻拦,初九下一句话是不是,又要拿他与她做比较?
初九这次是真的不敢说话了,他也是着急,生怕三爷太费精神,都说查案最好有人在一旁帮忙分析,他这才开口毛遂自荐。
“三爷,聂忱来了。”
听到有人来禀告,初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顿打算是错过去了。
聂忱进了门低声道:“魏大人,东大巷那边都去打听了,住在那里的妇人杨氏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听说夫家是走镖的,手底下有不少趟子手,那宅子购置了之后,杨氏就一直住在那里,坊间对这家有些流言蜚语……”
聂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接着道:“有人说杨氏的男人对她不喜,所以常年在外忙碌,没有人见过那家的老爷。也有人说这妇人就是个外室,名不正言不顺,那家的老爷在朝廷任职,所以每次前来都会遮遮掩掩,不让人看到踪迹。
不过这些传言都没有明证,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是邻里还是去那家做过杂活的人,确实都没见过那家的老爷。”
一个年轻的妇人常年独自住在大宅子里,就算消息捂得再严实时间久了也会有人背地里嚼舌,所以很容易能打听到消息,但这些消息里,有许多都是以讹传讹,需要仔细分辨和查证。
魏元谌道:“可曾有人见过那汪道昌上门?”
聂忱摇头:“没有。”
魏元谌接着道:“那宅子购置多久了?”
聂忱道:“已经有六年多。”
魏元谌微微思量,杨氏搬进宅子的时候,韩钰到了太原接替了王知府,他们的铁山矿、战马生意就是那时候开始的,时间能对得上。
聂忱接着道:“杨氏的夫家出手十分阔绰,宅子修葺用了不少的寿山石,还移植了不少的花树,杨氏好像也会些拳脚,有人曾看到她与趟子手一起出门打猎。”
“在坊间悬赏那妇人的消息,”魏元谌道,“她既然开了镖局,就会在太原府附近有生意往来,只要能问到线索就给赏银,不管提供线索的是何人。”
聂忱一下子就明白魏元谌的意思:“魏大人是想要我们将消息送到附近的山里去,镖局押送货物难免会被山匪盯上,那些山匪想必对杨氏更加了解,如果是衙门查找线索,那些山匪不敢露面,但坊间悬赏,他们可能就会铤而走险。”
魏元谌道:“你们手下有不少眼线,不也是见不得光?就像那医婆整日里走街串巷,应该能打听到不少消息,你可是遣她出去了?”
魏大人不会还对医婆耿耿于怀吧,聂忱道:“医婆上次落水着了凉,回到乡下村子里养病去了,婆婆年纪大了不方便再出来做事,可能以后就会好好颐养天年。”
年纪大了要颐养天年?魏元谌想想顾大小姐那稚嫩的神情,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她装聋作哑,佝偻着背前行的模样,还真是让人觉得可笑,偏偏就有人会相信。
魏元谌道:“那她何时再回来?”他仔细地望着聂忱,这聂忱到底是否知晓的更多。
聂忱也是听柳苏说的,那位婆婆脾气怪得很,上次见过之后再也没有露面……魏大人为何会关切一个医婆?
聂忱道:“我们坊间人喜欢讲究个缘分,我没有深问。”
魏元谌嘴角微微扬起,看来这聂忱也一样被蒙在鼓里。
聂忱察觉到魏大人脸色忽然柔和起来,他是说了什么话讨得魏大人欢心了?这样也好,因为接下来的话,可能不会让魏大人舒服。
“大人,”聂忱不卑不亢,“有件事要问一问您的意思。”蒋师妹说了,只要将这一切当做生意,就没什么可怕的。
想想这些,聂忱才更有底气开口。
魏元谌微微抬起下颌,略微垂下眼睛看着聂忱,灯光下他脸颊的轮廓清晰得如同雕刻的一般。
见到魏大人这样,可能很多人都无法再开口,聂忱不想半途而废,顶住了扑面而来的威势,清晰地道:“我们现在为魏大人办事,还能不能接别人的案子?”
旁边的初九听了都瞪大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面色不变:“接谁的案子?”
“定宁侯,”聂忱道,“定宁侯正让人打听我的消息,想必是想要用坊间人办事,我们坊间人先替魏大人收集线索……所以先要问问魏大人的意思……若是魏大人不答应,我们就拒绝旁人,直到这案子结束。”
初九差点脱口而出,当然不答应了,人家是表兄妹,本来就在一只锅里,怎么能再开火煮在一起。 hf();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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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看着聂忱,然后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文书,仿佛对聂忱说的话毫不在意。
聂忱松了口气,魏大人出身显赫,公私分明,来到太原府只为了查案,将涉及案情和大局的事与魏大人说清楚,一些细节魏大人不会放在心上。
“你们找上我之前收了定宁侯二百两银子,”魏元谌道,“现在定宁侯吩咐你们做事,也很自然。”
魏大人果然答应了,聂忱十分钦佩蒋姑娘,蒋姑娘推测的一点没错,魏大人那么聪明,不必说得太明白,他最近有种感觉……蒋姑娘和长老爷无论做事还是推测案情都同出一辙。
聂忱胡乱想着,难道……难道……蒋姑娘真的是长老爷的女儿?
魏元谌接着道:“除此之外,定宁侯找你们定然与此案有关,拒绝了定宁侯可能会错过一些线索。”
“大人圣明,”聂忱躬身道,“定宁侯爷也知晓我们坊间人为大人您做事,找到我们一来是想要探明消息,二来也是在向大人您表明心思……
不管定宁侯想要我们去查些什么,必然都不怕我们泄露给大人,这么看来就这桩案子来说,定宁侯站在大人这边。”
魏元谌面色不虞,赵家与战马案有关,崔祯一味袒护结果才真会牵连整个崔氏,此人一向将崔氏利益放在心上,会这样选择并不奇怪。
魏元谌道:“崔祯若是提及山西兵变,要一字不落地向我禀告。”山西兵变时老定宁侯在世,而山西兵变聚集起来的武将,不少人祖籍山西,与老定宁侯一同上过战场,也许老定宁侯知晓其中内情,能通过崔祯得到些线索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魏元谌又微微挑起眉毛,顾大小姐在汪大口中听到了山西兵变,此时又让聂忱前来说这些话,是确定了现在的案子与山西兵变息息相关。
她必然在崔家内宅中定然找到了新的疑点。
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刚刚揭开赵二老爷留下的消息,她那厢也有了猜测,怪不得没有让聂忱问他赵二老爷画的那条鱼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目光落在挂着的舆图上,听汪大提及了山西兵变,他立即想到了榆林卫,鞑靼南犯时进攻榆林卫,“山西兵变”的那些致仕将领就是在榆林卫迎战鞑靼。
榆林卫为九边重镇,沿着大周疆域,从宁夏卫到榆林卫而后向大同府走行,是大周最重要的一条疆域线,那条线先向下然后上扬,与赵二老爷在他手心里画的十分相似,再加上那条鱼,答案就更加明显。
鱼是“榆”的谐音,应该也有漏网之鱼的意思,赵二老爷想说的是,这战马的案子与十二年前的兵变有关。
兵变的漏网之鱼,自然就是那些带领山西兵变的将领。
东大巷那女子开的是镖局,镖局离不开人马,女子和手下的那些趟子手,也许就是赵二老爷说的“鱼”。
崔祯真能去查这些,倒是免了他一番功夫。
崔家和顾家是两姨亲,这对表兄妹是彼此缺乏了解,还是另有图谋,站在一旁会看得更清楚。
既然没有了别的事,聂忱向魏元谌行礼告退。
今晚的事还算顺利,听起来魏大人对坊间人没有任何的不满,聂忱一步步向后挪动脚步,到了门口正要转身离开。
“你们为崔祯做事,也不光是为了查这桩案子吧?”
魏元谌清冷的声音传来:“拉到了定宁侯这样的主顾,将来也会生意不断。”那个连一贯钱都不放过的人,说她没有这样的打算,他绝不相信。
聂忱脊背微微有些僵硬,他这下意识的紧张想必不会逃过魏大人的眼睛,干脆也不加解释,等待魏大人后面的话。
魏元谌冷冷地道:“坊间人需要养家糊口做生意没错,希望你们分得清轻重。”
初九心头一凛,三爷还是憋不住说了啊,不过好好哄着些不好吗?为何非要硬着头皮要挟。就像当年魏老太爷与太夫人拌嘴,看似占了上风,最后还是吃了大半个月的冷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聪明人也爱自找烦恼。
“大人放心,”聂忱说话掷地有声,“我们坊间人虽喜欢银钱,却更明辨是非。”
初九叹了口气,这聂忱只怕也是个傻子,说什么明辨是非,三爷要的明明是一心一意跟着魏家。
聂忱退了下去,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魏元谌看向窗外,崔祯也许今晚就会利用坊间人查找案情线索。
那就让他们去找,无论有什么收获,都会送到他面前。
魏元谌静下心继续看公文。
初九眨了眨眼睛,看来三爷是真的不准备出去了。这样思量着,他走出屋子抱着剑靠在墙上,不出去也好,这样日夜不停地奔波,他脚上的鞋都磨坏几双,磨坏了鞋还得自己买,娶媳妇的银子又少了一笔。
“初九,倒水。”
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咦,初九讶异,这水不是才倒过吗?
……
天黑了,汪大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打量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守着,这才一个闪身走出了汪家,快步向村外走去。
官路上除了汪大之外没有旁人,但汪大并不害怕,这条路他十分熟悉,来来回回走过许多遍,就算摸着黑也能找到地方,他怕的是有人跟踪。
但这件事他不能不去做,该知会的人他都要知会到,免得出什么闪失。
汪大走得飞快,下了官路又走小路,终于到了一处庄子前。
那庄子并不大,这块地也并不肥沃,达官显贵看不上这样的田地,地里的粮食也长得不好,佃户上交了租子之后勉强能够活口。
汪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敲响了庄子上的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
门打开,一个老翁提起灯在汪大脸上照了照才道:“这么晚了你怎来了?有何急事?”
汪大走进院子,将门关好才道:“你们还在这里作甚?不是已经送了口讯让你们立即离开太原府吗?”
老翁并不着急,撑着拐杖缓慢地向前行,他的一条腿早就断了,另一条腿去年摔伤,所以走起路来十分艰难。
“我能去哪里?”老翁道,“离开太原府也会死在半路上。”
听到动静庄子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看情形。
“回去吧,”老翁挥挥手,“没有什么事。”
“那他们呢?”汪大道,“他们怎么办?”
“都是些老弱病残,”老翁十分冷静,“朝廷就算去查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
说完这话,老翁看向汪大:“再说……有你那兄弟死在了前头,就算让我立即去见阎王,我也能闭上眼睛了,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hf();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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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大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说你兄弟你不高兴?”老翁冷冷地道,“要不是在你家中听到你那兄弟说话的声音,我还被蒙在鼓里,原来当年诬陷我们是逃兵,一路追杀我们的人就是汪二。
当年他们蒙着脸,我没看到面容,但那说话的声音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难怪这些年你兄弟发迹了,你还一直靠种田度日,是你那兄弟早就狼心狗肺,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没有告诉我?
你瞒了我那么久,念在你从死人堆里将我背出来,我才不记恨你,换了旁人别想再进这门。”
汪大始终垂着脸,没有反驳老翁的意思。
“你现在承认了?”老翁接着道,“那我问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百户让我们去接应山西的援军,怎么我们就稀里糊涂成了逃兵?汪二带着那一队骑兵,追上我们之后就动手杀人,根本不听我们解释,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翁说完这些,再次看向汪大:“我问过你许多次,你当年不会是假传军令,带着我们私逃吧?”
“不是,”汪大道,“我没有想做逃兵。”
“那此战结束之后,你为何不肯与我一起去衙门伸冤?”老翁激动之下手里的灯微微摇晃,“就算不为我们,还有那死去的八个弟兄,我们可是一起被征入军中,他们被冤死,头上顶着逃兵的罪名,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汪大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那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榆林卫死了那么多人,一切都晚了,凭着我一张嘴也说不清楚,也没有人会相信。”
汪大支支吾吾,老翁早就司空见惯,正准备向屋子里走去。
“有什么话说不清楚?不如说出来听听。”一个声音传来。
汪大和老翁都下意识地向外看去。
崔祯大步走进了庄子。
躲在暗处的聂忱假意惊慌地也跟了上去,喊了一声:“侯爷,您怎么来了。”
崔祯没有理会聂忱,目光湛湛地望着汪大:“你与汪道昌到底有何恩怨?现在说出来,若你说的是实话,我为你做主。”
汪大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崔祯和聂忱,旁边的老翁借着灯光也认出了崔祯的身份:“您是定宁侯?”
身在太原府如何不知道定宁侯,就算是老翁这样行动不便之人,也在街上看过定宁侯带着将士入城,所以一眼就辨认出来崔祯的身份。
老翁跪下来:“请侯爷为我们做主,我们是被冤枉的啊!”
聂忱上前将老翁扶起来。
崔祯看向汪大:“你欠的债总要还,逃不过去的事,何必再隐瞒,你原原本本地讲明白,若逃兵之事另有内情,别说十二年前发生的,就算再久一些,我也会尽我所能为你们伸冤,大丈夫征战沙场不畏死,却不能担莫须有的罪名。”
崔祯这几句话,显然说动了汪大,汪大始终怔怔地望着崔祯。
“侯爷与我们进屋去吧,”老翁声音颤抖,“我们可以慢慢说话。”
老翁话音刚落,就有些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这些人很多都身有残疾。
老翁急着解释:“都是伤兵,从战场上下来聚在一起讨口吃食,他们不知晓那些事,侯爷您……”
崔祯道:“我知道,不管如何不会连累无辜。”
几个人说着话向屋子里走去,聂忱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墙上,那里有个小小的影子,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先跟上前。
顾明珠趴在墙头上吩咐柳苏:“那边有聂忱在,我们先不进去,你注意着这院子里人的动向。”万一有其他人也找到这里,总归可以提前示警,小心点总是没错。
不远处的魏元谌看着墙头上的那个人影。
本来身高就很矮,趴在那里更显得瘦瘦小小,如同一根挂在那里的豆芽菜,一双腿还不时地随着摆动。
一个内宅小姐,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有什么她做不得的?
墙上的豆芽菜明显要从上面溜下来,大约是觉得自己手脚很利落,竟然没有让身边的人前来帮忙。
眼见她就要跳下来,突然从旁边快速掠过去一条人影,正奔着她而去。
魏元谌皱起眉头。
顾明珠正要从墙头上跃下,就听到衣袂破空声由远而近,让她料到了,还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东宫的人。
东宫的眼线一路追着他们来到这里,定然想要了解眼下的情形,于是动手来抓她,毕竟她与聂忱是坊间人,从他们身上下手知晓消息比对付崔祯要容易的多。
东宫很是难缠,她若是抵抗恐怕会给坊间人招来麻烦,不抵抗就要费一番功夫周旋,比较一番她准备选择后者,于是没有挣扎等待那人的到来,另一只手则握住了手臂上的袖箭,若是那人准备取她性命,她自然也要给她致命一击。
预料中的擒拿没有到来,身后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顾明珠转头去看,只见一条人影挡在了她面前,那前来捉拿她的人已经被击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月光之下,挡在她身前的人微微侧过头来,皮肤白皙,眉黑如墨,那是……魏大人。
顾明珠微微发怔,手上一时卸力,身体跟着失衡从墙头上掉落而下,都怪她将柳苏遣了出去,自己攀高落地的身手又不太灵活,这次难免要吃亏。
顾明珠正思量着,腰间一紧,一条手臂伸过来将她揽住。
念在她曾冒险向他示警的份儿上,这时他不能袖手旁观,他伸出手将她接住,果然比一根豆芽菜重不了多少。
十几岁的年纪,一阵风就能吹走,就这样还想凭一己之力护着整个怀远侯府?
如今政局不稳,勋贵屡屡出事,她这是哪来的自信能做这些?魏元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拿着簪子刺入机关匣子的一幕,如此的决绝、坚定,就像当年如珺在大牢中拿走他身上的利器一样。
果断,丝毫没有畏惧。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如珺。
柔软和纤细的腰身滑入他臂弯之中,他眼前忽然有个场景一闪而过……
在梦中如珺用手轻轻触碰他的额头,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就当如珺要离开之际,他一把拉住了她。
他与如珺四目相对,然后将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
仿佛兜兜转转终于将她找了回来。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做的最美好的梦。
此时此刻,那梦中的场景愈发的清晰,拥着她的感觉似是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只不过现在他怀里的人是顾明珠,魏元谌低头看过去,她戴着幂篱,面容被纱罗遮掩,可他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能将她看清楚。
她的眉眼,脸颊……
那日他怔怔望着的人,拥入怀里的人,忽然不再是如珺的面孔,而是……她。 hf();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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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本以为要结结实实摔一跤,却在她还没回过神时,就安然无恙地落入魏大人的怀抱之中,正想着要如何开口道谢,魏大人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却停滞住了,整个身子竟向她这边微微倾覆。
顾明珠抬起头,正好迎上魏元谌的眼睛。
月光下,他的面容不是很清晰,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澈,与往日相比似是少了些幽深和冷漠,他定定地瞧着她,好像能够透过纱罗看到她的真容。
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慌张中回过神,如今又被这样望着,本就有些加快的心跳,现在如同擂鼓般响彻在她耳朵里。
魏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她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发现了?她摔下来时,幂篱没有掉,面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蒋姑娘的身份应该不至于被拆穿,到底是哪里不对?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时间仿佛过的格外缓慢,一种陌生的气息渐渐地将她包裹住,此时的他和那日突发旧疾的模样有些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他神志模糊,如今却是清醒着的。
顾明珠咳嗽一声,想要开口说话,这声音好像也惊醒了他,顾明珠只感觉到腰间的手臂迅速挪走,那支撑着她身体的力道忽然没了,她毫无准备,重心不稳,连惊呼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明珠不禁有些怔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魏大人变得太快了,让她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初九诧异地张大了嘴,方才三爷伸手救人时,他不好意思地蒙上了眼睛,没有瞧见三爷将顾大小姐搂在怀里仔细端详,直到顾大小姐摔在地上,他才放下手。三爷是怎么了?手抽筋儿了?让他都不好意思去看顾大小姐……
初九不是嫌弃三爷,不过……着实有些没脸见人。
“姑娘。”柳苏听到动静立即赶过来,急着上前搀扶顾明珠。
顾明珠摇摇手,自己站起身,魏大人那边也恢复平日里的沉稳、矜贵。
不管方才是怎么回事,说到底还得谢谢魏大人相助,顾明珠走上前用蒋小姐特有的声音道:“多谢……大人……”
魏元谌没有说话,径直向偷袭顾明珠的人走去。
方才发现她重心不稳想要再去拉她,脑海中如珺的面容突然浮现出来,魏元谌不禁心中一沉,再回过神时,她已坐在了地上。
看来她没放在心上,他也不用去解释,这种小事谁也不会记得,再多想就是庸人自扰。
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是,到底什么原因,让他总将顾大小姐当做阿珺,他在顾家犯了旧疾,顾明珠前来查看他的情形,她那一举一动,与他的梦境不谋而合,因此让他有了错觉?
那么后来他拉住阿珺又将她拥在怀中,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将顾大小姐当做了如珺?
如果是这样,他岂非向顾大小姐动了手?
魏元谌皱起眉头看向不远处的初九,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初九半个字都没向他提及。
魏元谌想着走到了那人面前。
“我是太……”
那人话还没说完,魏元谌一脚踹了过去,那人立即飞出去半米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初九打了个哆嗦,三爷火气莫名地有些重,他晚上不想跟三爷回家了。
那人滚在地上哀叫,发现魏大人又一步步走来,他惊骇中大声道:“是太子爷命我前来的,我只是想拿那坊间人回去问话。”
东宫护卫将腰牌举起来,生怕魏大人那脚再落在他身上,东宫的护卫谁都要给几分颜面,但是这位魏大人却不一定。
魏元谌没有接那腰牌淡淡地道:“既然是办案岂用如此鬼祟?想必太子爷不会命你向一个坊间女子下手。
将他押下去,一会儿我亲自送去太子爷面前,看他是否听了太子爷吩咐。”
东宫护卫前些日子刚刚出事,魏元谌这话也并非毫无依据,旁边的衙差上前将东宫护卫拿下。
魏元谌向庄子里看去,崔祯应该已经问出了内情,他目光扫向周围……顾大小姐已经带着那柳苏进去了。
她倒是走得快,半点没将之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
崔祯跟着老翁进了屋子。
老翁将桌子上的灯调亮,请崔祯坐下来才道:“这里简陋,还请侯爷多多包涵。”
崔祯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径直看向汪大:“说吧,汪道昌为何追杀你?”
虽然汪大已经决定要说出来,但这秘密毕竟藏在心中十几年,一时竟不知晓要如何说起,汪大思量了半晌才道:“当年百户没有让我去接山西来的援军。”
“你说什么?”老翁一脸不可置信,忍不住开口。
汪大点点头:“是我假传军令,带着你们离开了榆林卫,不过我不是想要当逃兵,我是真的要去迎太原卫所的指挥使,想去找赵老将军,因为我听汪二说,他们要将榆林卫的事诬陷给山西的援军。”
崔祯压制住心头的吃惊,十几年过去了,山西兵变的案子再次被翻出来,其中显然另有内情,听到汪大说到这里,他虽然有所猜测,却还是要汪大自己说出来。
崔祯敛目道:“榆林卫什么事?”
汪大道:“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克扣军粮,引得榆林卫所大乱,因此延误了战机,让鞑靼人攻破了常乐堡,指挥使生怕朝廷知晓责罚,想要凭一己之力遮掩,拿出不少粮草请鞑靼撤军,鞑靼人收了粮草转身占据了双山和建安,陕西行都司这才向朝廷求援。”
崔祯听到这里,脸上如同被蒙了层寒霜:“所以并非是那些致仕的老将军与鞑靼勾结,汪道昌杀你们,是怕你去报信。”
汪大点头:“是,后来我死里逃生……眼看着事情已经发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于是我……”
于是他害怕了,不敢再去声张,汪二念在他们是同胞兄弟,放了他一条生路。
崔祯站起身,伸手抓住了汪大的衣襟:“你说的可是实话?”多少人因为那一战而死,如果这是真的话……
当年在“山西兵变”立功的林寺真等人只怕全都是罪魁祸首。 hf();
第一百三十章 父亲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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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天边传来轰隆的雷声,一丝潮气乘风而来。
崔祯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那双瞪圆的眼睛,父亲临死之前想要为“山西兵变”死去的那些老将军伸冤,林寺真前来阻止,让他们崔家没有沦为叛党,逃过了一劫。
崔祯还记得母亲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的样子。
“你不能去啊,你这是要将母亲和舅舅送上死路。”
“你父亲是被人蒙蔽走了错路,你舅舅阻拦他也是为了我们母子三个,就算你不相信我们,你出去看看那些叛党的家都是什么样子?女眷被送入教坊,男子都要流放,朝廷说不会冠上叛党之名,你出去瞧瞧到底放过了哪个?你们真的被流放,恐怕都会死在路上。”
母亲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我不可能去教坊,事关崔家和林家的名声,你舅舅知道我的心思,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你若是去衙门,让我如何面对娘家人?你真的要去,母亲也拦不住,不过再回来看到的就是母亲的尸身。”
他一颗心说不出的慌乱,最终还是甩开母亲跑了出去。
他是想要去衙门,父亲明明是舅舅错手推下了山,母亲却对外说父亲是骑马时中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父亲支撑着跟他说出实情,就是要让他去衙门禀告,他若是不去,就是与母亲、舅舅一起害父亲,可到了衙门门口,他怎么也走不进去,一直站在外面,盯着那扇大门,不知不觉从天亮到了天黑,最终还是崔渭找到了他。
“哥,”崔渭说,“你快回去看看吧,母亲自缢了,多亏管事妈妈救了下来,还不知能不能活。”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院子里一片哭成,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父亲已经撒手人寰。
“大哥,怎么办?我们没有了父亲,也要没了母亲吗?”
“大哥,我害怕。”
他将手放在崔渭的肩膀上,看着进院子里帮忙的崔氏族人,到那一刻他还没有放弃,他还想着将真相说出来。
直到他去屋子里看母亲时,母亲问他:“你是不是真想让我们死?”
他从母亲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恨意,而后他的刻薄,母亲的愤恨就一直存在他们母子之间。
崔祯眼睛发红,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没想到错得这样离谱,他以为自己在外打胜仗,扶持崔氏族人就能弥补,原来根本弥补不了。
林寺真不是失手害了父亲,他是故意杀父亲,所以父亲才会那样看着他。
崔祯记得父亲让先生教他,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亲授他兵法谋略,还跟他讲“定宁”的爵位封号。
崔氏世代统兵,却要将天下定宁放在心上,希望有一天朝廷不再需要重兵戍边,不再需要勋贵子弟军中效命。
那时候母亲在一旁笑着做针线。
多么其乐融融的场景,夫妻和顺,父慈子孝,父亲入葬时,母亲戴着父亲头上一模一样的碧玉簪。
女子的话不能信,那些所谓的夫妻情深都是假的,从那时开始他看透了这些。之后他也成了亲,身边有娇妻美妾,可看着她们就知她们的笑从何而来,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崔祯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了魏元谌。
“魏大人。”崔祯走过去。
魏元谌只见那平日里一直沉稳的崔祯,神情略显得有些失常,一双眼睛通红,正竭力地克制着情绪。
魏元谌抬起眼睛看向汪大,崔祯从汪大嘴里听说了些什么?
魏元谌没有说话,他与崔祯见过不少次,但很少会交谈,他露出的敌意很是明显,崔祯对此心知肚明,现在却还是找上了他,可见崔祯必然知晓了很重要的事,到了可以暂时摒弃个人恩仇的地步。
崔祯表情郑重将汪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如果汪大说的是实情,赵老将军等人是被陕西行都司指挥使陷害,那位指挥使后来也在乱战中身亡,此人曾经克扣军粮,欺上瞒下在陕西获利,他死后此事也一直没有被拆穿,得了忠义两全的名声,可见有人在他死后一直在为他遮掩。
这几年,陕西行都司最受朝廷重用的将领就是林寺真,林寺真曾是那指挥使手下副将,我怀疑那指挥使私下里做的勾当,早就落入了林寺真手中。
与番人买战马没有边将合谋很难成事,林寺真虽然远在肃州卫,但若陕西行都司内大部分边将都愿为他做事,他们上下遮掩,旁人很难查明真相,更何况他们还打着太子的幌子,所以战马案才能被隐瞒这么久。”
魏元谌看着崔祯,崔祯不是光凭汪大几句话就推测出这些吧?毕竟林寺真是他的舅舅。
魏元谌道:“定宁侯这些话听起来十分合理,但朝廷办案还需要证据。”
“会有证据,若我查到了明证,会呈给魏大人,”崔祯转头看向汪大和老翁,“魏大人办案一向公正,你们的事还需要经由魏大人的手上达天听。”
崔祯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
“侯爷。”聂忱快步追了出去。
魏元谌看向旁边的顾大小姐,是顾大小姐吩咐聂忱跟上的吧?她还有什么线索要告诉崔祯?
顾明珠看着崔祯的背影,今晚崔家内宅恐怕会有大动静,说不得会来寻母亲去崔家,现在魏大人会向汪大和这庄子里的人问案,着实也用不着她,她此时离开最好。
魏元谌眼看着顾大小姐蹑手蹑脚地走入黑暗中,那偷偷摸摸的模样生像是别人发现不了似的,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崔祯走了她立即就跟了过去,倒是很关切她那个表哥。
就像聂忱说的那样,他们在尽心尽力地为崔祯办事。
魏元谌略有些不快,当然是因为如珺的缘故,除此之外,旁人不会让他有半点的情绪波动。
聂忱追上崔祯的脚步:“侯爷,还有一些关于汪道昌和林寺真的线索。”
聂忱说着将从衙门里抄下的首饰画稿递给崔祯,并将东大巷那女子之事说了一遍:“那女子的身份尚未查明,若是侯爷有线索,可以命我们去查证。”
崔祯借着亲卫手中的火把看向那些画稿,其中的一支白玉花簪看着十分熟悉,正是珠珠从舅母妆奁中找到的。
汪道昌和林寺真夫妻之间果然有联系。
他们还隐瞒了些什么内情?
崔祯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遮掩了那么久,是该重见天日了。
……
林太夫人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下起了大雨,偶尔有雷声传来,她开始睡不安稳,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要喊人端茶水来,隐约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
林太夫人惊呼一声:“谁……” hf();
第一百三十一章 母子 感谢盟主常看花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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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话音落下,床前的人却一动不动。
夜里有闪电划过,那身影笼罩在那昏昏暗暗的光下,恐怖如同鬼魅。
最可怕的是,他身穿甲胄手中拿着一杆长枪。
林太夫人的心一阵紧缩,全身被恐惧笼罩,整个人立即向后缩去。
老侯爷善用枪,朝廷特赐了一杆铁枪,她经常亲手帮老侯爷擦拭枪杆。
“来……人……来人……”
林太夫人极度惊骇中变了音,仿佛无形中有只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太夫人盯着门口,却没有任何人前来,谁在外面的管事妈妈和丫鬟哪里去了?她们听到响动为何不进门?
“哗啦”一声,锁子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床前的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林太夫人热血冲头,身体再次下意识地向后躲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那人慢慢地伸出了一杆长枪,挑开那薄如蝉翼的幔帐,枪尖直挺挺地向林太夫人刺来。
“啊……”林太夫人惨呼出声,“别……别……”是老侯爷,一定是老侯爷来找她索命了。
林太夫人边哭边跪着求饶。
“渭哥儿……渭哥儿……快来救母亲,渭哥儿……”林太夫人如同攥住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喊崔渭的名字。
那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了颤,在林太夫人不远处停下。
“为何要杀我?”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太夫人恐慌中觉得那声音就是老侯爷的,老侯爷生前穿着这身锁子甲带着长枪征战杀场,过世的时候,她便让人将这些都随着老侯爷一起下了葬,所以毋庸置疑,这就是老侯爷的鬼魂。
她这是要死了吗?寿元将尽的时候,才会看到鬼魂,老侯爷趁机来向她索命。
“不是我,”林太夫人拼命地摇头,“是……是寺真……寺真……不是故意的……我……我想过要去禀告衙门……可……可是我慌了神,怕衙门问起前因后果,牵扯出叛军的事,侯爷您为何非要去帮叛军啊?那会害了整个崔氏啊?
如果只是我……出嫁从夫,我不会拦着侯爷,可……我们的孩儿还没有长大,我也得为他们思量……这些年我撑着定宁侯府,扶持崔氏一族,用尽了心力,谁又知晓我的苦楚?我也不想啊……”
林太夫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面前的枪尖,冰冷的触感让她顿时缩回了手,她看向那一身甲胄的人,想要去看他的脸,却因为心中胆怯,目光只一掠而过。
那人的脸看不清楚,依稀是老侯爷年轻时的模样。
求生的欲望让林太夫人鼓起了气力,用哀戚而柔软的声音道:“侯爷……您走了之后,我有多艰难?孤儿寡母过得是什么日子……哪个妇人不依靠夫君,哪个女人愿意自己撑着这宅子,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哪里都是冰凉的……那种滋味儿……只有我自己知晓。
侯爷……我也请了郎中来给您看症……可……您伤得太重了……救不好了……侯爷……其实您没了……我也不想活了……但我放心不下定宁侯府,大儿行事鲁莽,小儿太过仁善,他们两个撑不起崔氏,真的让崔氏有了闪失,我才真的没有颜面去见您。”
林太夫人几乎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老侯爷最喜欢听她这样说话,用她的家乡腔,老侯爷常常夸赞她声音婉转柔美,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她在侯爷面前这样说几句,侯爷也就不再追究了。
男人不会跟喜欢的女人讲理,越是在外面顶天立地的男人,越不会狠心对付自己的女人,这就是她在老侯爷身上学到的道理,她守寡多年,但对付男人这一套手段却还没有丢。
“侯爷……”林太夫人又喊一声,“您再容我几年……让我看着侯府有了传承,我就去下面侍奉您。”
林太夫人身上被汗湿透,脸上还有泪水滑落,她觉得到了现在那杆枪该放下了,然而事与愿违,那枪竟然再次向她逼近。
“你与胞弟合谋杀夫,”那声音中满是怒气,“还想要隐瞒多久?那林寺真分明是故意将我推下山……”
林太夫人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不……侯爷,您定是弄错了……寺真最钦佩您,整日里围在您身边,虽说是姐夫如同亲兄,他……他的仕途还得指望着您,怎么可能会害您?”
“老定宁侯”接着道:“我受伤后,你为何不按时喂药?”
“我喂了啊,”林太夫人道,“侯爷您喝不下去,我也没有法子……我想了一切办法……”
“你怕我好了之后,治罪林寺真、休弃你,所以你看着我去死。”
林太夫人还没想好如何反驳,“老定宁侯”上前走了两步,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林太夫人的手臂。
“你随我走吧!”
林太夫人拼命地挣扎,奈何“老定宁侯”力气极大,将她一下子从床上拖拽下来。
林太夫人顾不得身上被摔得疼痛,大喊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渭哥儿……你快来救母亲,渭哥儿……你怎么不来,我的渭哥儿……你就要没母亲了啊……”
林太夫人头发散乱,惊惧到了极点,终于口不择言:“是您不听劝说……寺真说了赵老将军那些人心怀不轨,您还是想要去榆林卫看看,您都被朝廷厌弃罚在家中,为何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守着爵位度日?我没法子才会下了些寒药,让您身子不适无法出门,您后来知晓了一切,非要休弃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内宅,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我写信告诉寺真,寺真这才赶来太原府,因此发生了意外……您却说寺真是故意的,寺真怎会害你?他只想拦下您之后好生劝说……侯爷……是您心太狠了……您不顾几十年夫妻情份,这也就罢了,我不能看着您违逆朝廷……”
任凭林太夫人如何说话,“老定宁侯”都不为所动,一路拽着她向前走,终于到了内室门前。
“老定宁侯”伸手将门推开,展露在林太夫人面前的并非是阴森的阎王殿,却比阎王殿更加可怕。
门后站着六七个人,这些人有老有少,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一盏灯被点起,那些人的脸也被照的清晰,正是崔氏族中的长辈。
林太夫人一下子愣在那里,这不是梦,也不是鬼魂,这是现实……
冷风吹进来,林太夫人打了个冷颤,如果都是真的,那么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岂非都被听到了?
她故意下药拦着老侯爷,为弟弟做遮掩……那些过错……全都被人知晓了。
林太夫人怔怔地转过头去看那拉着她手臂的人,那人松开了她的手,将手里的长枪丢在地上,取下了头上的乌金盔。
“噗通”一声闷响,方才那还如挺立如山般的身姿,瞬间就跪伏在了她面前。
三叩之后才抬起头,崔祯的面孔映入林太夫人眼帘。
林太夫人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
“是你,”林太夫人尖声道,“是你在害我……你……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想要我死。
我……怀胎十月……拼着命生下你这样的逆子……”
崔祯下颌紧绷,面色沉着冷静,一双眼眸中仍旧含着武将特有的威严,一动不动地跪着什么话也没说。
“你想要我死,好……好……”林太夫人忽然看到地上的长枪,急怒之中,她伸手拿起来向崔祯刺去。
周围一阵讶异声响起。
崔祯没有伸手阻拦,而是闭上了眼睛。 hf();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决心 感谢盟主包二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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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
崔祯的亲卫惊呼一声。
站在旁边的人想要上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谁也没料到林太夫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会突然拿起长枪来刺自己的儿子。
就算崔祯心狠,那也是林太夫人姐弟害了老侯爷在前,林太夫人着实不该这样做。
林太夫人没想到那柄长枪是那么的沉,她提起来一点就卸了力,但她恨急了眼前这个狼心狗肺的大儿,她走了一趟鬼门关才生下他,一口一口将他喂养成人,他却这样害她,让她将最不堪的一面都暴露于人前。
她千防万防没想到最终坏在儿子手中。
好一个定宁侯。
她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给他性命,给他血肉,给他勋贵的爵位,给他人前人后的荣耀,他却给了她这个母亲什么?
将崔家长辈叫来门外,将她从床上拖下来丢在众人面前。
她恨,她恨死了这个畜生。
林太夫人用足了力气硬是双手将那长枪再提起了几分,直挺挺地冲着崔祯而去。
长枪被崔祯脖颈上的锁子甲挡了一下,失了准头刺入崔祯脑后的发髻中,虽然没有结结实实地刺中崔祯,尖厉的枪尖仍旧割开了后颈的皮肉。
林太夫人刺这一下,再也擎不动了,长枪掉落下来,挑破了崔祯束发的锦带。
鲜血喷溅出来,长发也随之散落而下,全都撒在那映着寒光的铁衣上。
崔祯曾穿着甲胄征战沙场,流的血、受的伤比这要厉害的多,却没有哪次比现在更狼狈。
敌军面前拼的是血肉,如今毁的是筋骨,可崔祯依旧挺着腰,如同他守过的关隘上的那面大旗。
亲卫终于上前,夺下了林太夫人手里的长枪。
崔祯仿佛没受半点的影响,他依旧沉着地看向林太夫人,林太夫人双眸中满是凶狠的神情。
“你现在满意了?”林太夫人道,“让崔氏族人都知晓,下一步是不是要让衙门的人前来?”
崔祯站起身看向院子里:“衙门的文吏已经来了,母亲将当年的事与文吏说清楚,您没有亲手害父亲,我会向朝廷上奏,看在我身上军功的份儿上,保全母亲性命,但如果母亲再隐瞒不说,儿子也束手无策,此事关系到一桩大案,不能不问。”
林太夫人望着崔祯,“呸”地一声啐了一口,想要再骂几句狠话,余光看到走过来的崔氏族人,她登时又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崔渭的声音传来。
“大哥,母亲……”
崔渭推开守在门口的护卫,大步跨进了门,看到眼前的景象,脸上茫然的神情渐渐变成了恐慌。
崔渭道:“发生什么事了?大哥为何要让族中长辈们来母亲屋子里?”
崔渭身上的衣袍还没有穿好,头发也是草草束起,身上早就被雨水淋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滴下来。
林太夫人见到崔渭顿时哭出声:“渭哥儿,渭哥儿你怎么才来啊,他们……要将你母亲送去衙门,要置你母亲于死地,从此之后……你就没有母亲了。”
“大哥,”崔渭伸手抓住了崔祯的手臂,“大哥……那是母亲啊……你……你怎么忍心……现在还都是家里人都还好说,你不要太冲动,有什么事我们先商量商量。”
崔渭的手捏紧,一双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大哥……大哥……”
崔渭这一声声呼唤就想十几年前在衙门外时一样,这不过这次崔祯没有动摇,他定定地望着崔渭:“你去肃州卫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瞧见藏匿着私兵?”
“大哥,”崔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在说母亲的事,大哥你……”
“父亲是林寺真故意害死的,”崔祯道,“你若还是崔家子弟,就该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崔渭一脸不可置信,他转头又去看林太夫人:“母亲……大哥说的都是真的?舅舅他……”
“假的,”林太夫人嘶声,“他不知听了谁搬弄是非,就回来对付我们……他……”
崔祯淡淡地道:“那就让衙门传林寺真来问话,如果查证林寺真并非有意害父亲,我向林寺真谢罪。”
“那又有何用,”林太夫人冷笑,“你害了全家人……不是故意的又如何?你定宁侯权势滔天让谁死,谁又能活?你那实心眼的舅舅岂能斗得过?”
崔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半晌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了个笑容,笑容中带着几分悲怆和沧桑,不过很快就被他那刚毅冲散了。
“今日这里所有人皆可作证,若林寺真没有存心加害我父亲,”崔祯转头与林太夫人四目相对,“我定宁侯崔祯自刎于父亲坟前,也算为臣为子忠义两全。”
望着儿子眼睛中闪烁的光芒,林太夫人竟然一时被骇住了,不过很快她就想起她还有二儿在这里。
林太夫人挣扎着看向崔渭:“渭哥儿……我的渭哥儿,原来母亲只有你这一个孩儿。”
崔渭也被吓到了,看着崔祯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含着泪叫了一声:“大哥……”
崔氏族人上前拿了衣裙给林太夫人穿上,然后架着呼喊不停的林太夫人走出了门。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大哥,崔渭再也顾不得与崔祯说话,转身追了上去。
林太夫人痛哭,崔渭一路劝慰,那些声音渐行渐远。
外面的风雨却是越下越大。
“侯爷,”亲卫上前道,“卑职看看侯爷的伤吧!”
崔祯摇摇头:“没有伤到,不用处置。”
亲卫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口,锁子甲上都染了血,怎么会没有受伤?侯爷这是不想让人知晓实情。
崔祯走到崔氏族老面前,躬身喊了一声:“族叔父,家中的事还请您主持大局。”
崔氏族老叹口气:“难为你了,你放心吧,既然她方才都说了,接下来再问也就容易得多,我看她没有死志,我加以劝服,这件事侯爷不宜再插手,免得……”
“免得让外人说我不孝,”崔祯躬身向崔氏祖老行礼,“感谢长辈维护,今夜做这件事之前我想了清楚,不会惧怕那些,族叔父不用顾及我的颜面,若是问不出来,让人知会我,我再想法子。”
“好。”崔氏族老应承下来。
崔祯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晚些时候会回来。”
说完这话崔祯大步走入了雨中。
冰凉的雨水落在崔祯身上,崔祯却感觉不到寒冷,他还似那一腔热血的大周将领,马不停蹄地驰骋在沙场上。
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崔祯翻身上马,一路离开了崔家祖宅。
这件事还会牵连到林家,他要去给姨母送个信。 hf();
第一百三十三章 难过 为盟主花开和二丫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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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崔祯敲响了顾家大门。
顾家管事提着灯,看清楚外面的人顿时吓了一跳,那人一身甲胄披散着头发,站在黑暗中像是鬼魅。
“你……”
管事刚刚开口,崔祯就走上前来。
“定宁侯……侯爷……”
虽然看清楚了来人的脸,但管事惊骇未消,定宁侯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崔祯道:“我有事寻姨母。”
管事立即吩咐人去禀告,然后将崔祯引进了堂屋。
林夫人得知消息立即起身穿上衣衫,现在还不到卯时,祯哥儿怎么会在这时候上门?难道赵恭人那边又出了事?
林夫人快步走出屋子,就看到管事迎过来道:“夫人,我问了侯爷的随从,侯爷……侯爷刚刚向太夫人逼问老侯爷亡故之事,听那意思,老侯爷像是被林寺真害死的。”
林夫人不禁停下脚步:“什么?”
管事妈妈点点头:“侯爷过来应是为了这个。”
林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即便她走在抄手走廊中,却也感觉到了秋雨的寒意。
“让人端盆炭火过去。”
林夫人吩咐完,加快了脚步。家中出了这样的事,祯哥儿心中定然难过,他又是定宁侯,要撑着整个崔氏,再怎么样人前也不能软弱,但舅舅杀了父亲,还涉及到母亲,就算沉稳,也难承受这样的打击。
林夫人思量着进了堂屋,目光立即落在崔祯身上,这一路上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崔祯还是吓了一跳。
崔祯表面上看似无恙,但整个人的精神就像那散落的头发一样狼狈不堪。
甲胄上的雨水落下来湿了地面,而他一直垂着头,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祯哥儿,”林夫人道,“你这是冒着雨赶来的。”冒着雨也就罢了,怎么头发还是散着的?
“快让人去找身干净的衣衫,再拿布巾来。”林夫人吩咐下去。
“姨母不用麻烦了,”崔祯淡淡地道,“我与姨母说几句话就离开。”
下人在堂屋里多摆了灯盏,将崔祯的面容照得更加清楚,他的表情看似镇定,眼底却有一种遮掩不住的疲倦。
崔祯开口道:“我现在找到了一些证据,推测当年林寺真故意害死我父亲。”
林夫人听到崔祯亲口说出这话,仍旧抑制不住的心惊:“他为何要这样做?”
崔祯抬起头:“当年的山西兵变可能是被诬陷的,赵老将军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叛军。
他们死守榆林卫,乃是大周忠义之臣,我父亲不知从何得知赵老将军的冤情,想要上京禀告朝廷,林寺真怕此事败露于是半路劫杀我父亲。”
林夫人听到这里道:“当时你们就没有半点察觉?”
崔祯道:“当时林寺真和家中护卫将父亲送回家,说父亲突发中风跌落马背受伤,父亲被抬回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我那时尚年幼自然不疑有他,直到有一日父亲醒过来拉住我的手模模糊糊地喊林寺真的名字,我这才起了疑心,留意查问这件事。
跟随我父亲一起离开的护卫说,听到林寺真与我父亲争吵打斗,紧接着我父亲就掉下山去。我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辩解说林寺真本意是阻拦父亲离开,可父亲突然向他出手,他不得已与父亲缠斗起来,在两个人打斗过程中父亲失足从山顶跌落。
我想去衙门里状告林寺真,但母亲又说赵老将军等人是叛党,我父亲非要去为叛党伸冤,将来会害死整个崔氏一族,林寺真也是为了我们着想……”
崔祯说完这话垂下眼睛,他听信了林寺真和母亲的话,眼看着父亲冤死,现在思量当时的情形,父亲反复喊:林寺真,未必是向他指出林寺真乃加害父亲的凶手,而是想揭穿林寺真等人陷害忠良的恶行。他没有体会到父亲的苦心。
林夫人望着崔祯,所以这就是崔祯与长姐之间的隔阂,她刚想要安慰崔祯几句,就看到从崔祯头发上淌下的水滴似是带着一抹殷红。
林夫人惊讶之下再仔细看去,崔祯脖颈上似是有鲜血。
林夫人站起身:“祯哥儿,你受伤了?”穿着甲胄怎么还会受伤?是在哪里受的伤?
“快去请郎中来。”林夫人高声吩咐管事。
“姨母……”崔祯仍旧要拒绝。
“若你还当我是姨母,就听我的安排,”林夫人扬起下颌,脸上是坚定的神情,“许多话你不能与外面的人说,但可以告诉姨母,你才一两岁的时候,你母亲病重,姨母就去崔家照顾过你,那时你刚刚会走路,总是追着姨母在长廊里奔跑,你可能不记得这些事……但姨母每每想起来,心里都暖暖的,看着你长大成人,在边疆屡屡立功,姨母也与有荣焉。
祯哥儿,你母亲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要太难过,你还有其他亲人,有妻子、兄弟、族人,人总要往好了看,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林夫人一改往日的温婉,这些话说得铿锵有力,让崔祯一时有些恍然,这种看似威严却满是关切的话语,他许久都没有听到了。
他难过吗?
他决定这么做时,就料想到了结果,怎么会难过?
可是当母亲一遍遍喊叫崔渭时,他也感觉到胸口一阵闷闷的疼痛。
“崔渭,崔渭……”那样急切的时候,母亲没有喊过一次他的名字。
大儿行事鲁莽。
这也是他在母亲心中的模样。
也许当年他执拗着去衙门的那一刻,他在母亲心中已经死了。
……
林夫人走出屋子,让郎中和小厮进门为崔祯更衣治伤。
看到小厮捧出染血的甲胄,林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再听说那伤是林太夫人亲手刺的,更是觉得难过,怪不得祯哥儿连伤都不肯治。
崔祯的伤口被包裹好,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林夫人吩咐厨房送些饭菜进去,崔祯却不肯吃,一个人在屋子里独坐。
林夫人站在门外,脸上写满了焦急,手里捧着一碟糕点,不知该不该再走进去劝说。
顾明珠看着廊下的母亲,心中叹了口气,她能看出来母亲很喜欢崔祯,每次父亲提及崔祯时,母亲眼睛里难掩笑意,所以见到崔祯这样,母亲才如此担忧。
顾明珠走过去,轻轻拉了拉林夫人的袖子。
林夫人看到珠珠脸上才露出笑容:“珠珠乖回屋子里去,这里冷。”
这里是冷,母亲又是双身子的人,不该在外面逗留太久,顾明珠的手放在林夫人手背上,果然一片冰凉。
顾明珠顿时心疼起来,母亲也是个执拗的人,关切别人的时候就忘记了自己。
心中这样想着,顾明珠伸手去拿林夫人手中的点心。
林夫人低声道:“珠珠,这是给……”
“给大哥的,”顾明珠声音清脆,“我去送。”
顾明珠从林夫人手中接过托盘,抬脚就向堂屋里走过去。 hf();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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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祯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珠珠端着托盘走进屋子里。
崔祯心中油然升起的防备顿时落下,不管在谁面前,他都不想露出半点的情绪,就算是姨母也是一样。
虽然方才姨母的那些话很是触动他,但他早就不是一岁多的稚儿,遇到再大的事也不能躲在长辈羽翼之下。
他现在要尽快冷静下来,仔细想一下当年还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只是那些纷乱的思绪盘旋在脑子里,一时无法理清。
“珠珠,你怎么来了?”崔祯声音有些沙哑。
顾明珠将托盘摆在桌子上,抬起头道:“大哥尝尝。”
糕点做的很精致,但是崔祯没有任何胃口。
顾明珠伸手拿起了一块糕点,崔祯正想着要如何拒绝才不会让珠珠伤心,却没想到珠珠没有将糕点递给他,而是放进了自己嘴里,咬下了小半块。
看到这一幕,崔祯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顿时松开一些,也注意到那盘子里的点心是米糕。
米糕软糯可口,他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的吃食,没想到姨母还记得。
“甜。”少女声音清脆。
米糕里的枣子甜中带酸,小时候姨母也曾将枣子多的分给他,他忽然想尝尝那米糕还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仿佛珠珠很了解他的心思似的,将那盘米糕端起来递到了他面前。
崔祯拿起了盘子里枣子多的那一块,然后放进了嘴里,米糕软糯,枣子甜酸,还是那个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外面已经蒙蒙亮,他与珠珠躲在屋子里吃米糕,他甚至还任由自己的心意去挑了枣子多的那一块。
有点孩子气,有点可笑。
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景发生。
在战场上见惯生死之后,早就不在意这些小事了,每日想的都是鞑靼、卫所和以及朝廷公务,他崔祯或许算不上大周的肱股之臣,但他既然戍守边疆,他就是那座城池,那处关隘的天,天不能塌,永远不能垮,回到家中依旧如此,他要支撑崔氏一族,要顶起定宁侯府,渐渐的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样柔软好吃的米糕,只能吃一块,否则会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更软,心软了,如何做英豪?如何站在人前撑起一切?
崔祯看向不远处的顾明珠。
“谢谢珠珠,等大哥好了,大哥护着你好不好?”也许这也是他能给予的最好的回报。
顾明珠望着崔祯,此时此刻的崔祯眼睛中还有颓色,却努力让他自己看起来依旧坚定、沉着。
顾明珠点了点头。
崔祯目光变得更加明亮,或许是找到了他定宁侯该有的位置,他终于还是别人所需要的。
顾明珠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崔祯与她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以她的经验来说,母亲命人做的点心定然是崔祯爱吃的,崔祯看到这些,或许会获得一些安慰,可她没想到小小的米糕,让定宁侯情绪波动如此之大,或许是勾起了崔祯的某些回忆。
有些时候,自己认为简简单单就能获得的东西,或许在别人那里遥不可及吧!
不管以前周如珺与崔祯如何,今日崔祯能够不为林太夫人和林寺真遮掩,还算是个有担当,分善恶之人。
顾明珠转身走了出去,将外面的林夫人拉进了门。
“让姨母操心了。”崔祯向林夫人行礼。
“哪里来的话,”林夫人道,“发生这些事,你不来找我,我心里才会难过。”
想到崔家现在必然乱成一团,林夫人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早知如此,该让张氏前来太原府。”
“她来有什么用处,”崔祯淡淡地道,“无非是哭哭啼啼地添乱。”想到他方才扮作父亲时,母亲将南边女子的吴侬软语学得惟妙惟肖,她府中那些女人也同出一辙,他就更是厌倦。
“祯哥儿你不必担忧林氏一族,”林夫人道,“别说牵扯到山西兵变,只是你父亲那一桩事,林氏就不会站在林寺真那边,我写好信函送回陕西,族中长辈会主持大局,至于十二年前的山西兵变,若有林氏子弟也涉及其中,就让族长一并将人拿下。”她相信有父亲在族中,族中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崔祯知道姨母心思清明,但也没料到在关键时刻姨母如此果断。
“除此之外,”崔祯面色郑重,“姨母让人收拾好东西,这几日就动身回京吧!现在牵扯到了山西兵变,这案子已经不是太原府能解决的了。”
林夫人颔首:“我知道了。”
崔祯沉默片刻:“帮着赵二老爷去向番人买马的边将应该就是林寺真,我现在怀疑林寺真私下里屯了不少兵马和军资。”
林夫人脸色微变。
崔祯道:“都说林寺真会妖术能借天兵,那所谓的天兵八成就是林寺真私下里屯的兵马,在边疆屯兵是十分危险的事,林寺真见事情败露,很有可能会带着兵马投靠鞑靼,如此一来西北边疆堪忧。”
林夫人更加紧张:“那要如何解决?”
“还要仔细谋算,”崔祯道,“若因查案不小心连累边疆,也是大错。”
崔祯说完这话站起身来:“我先去衙门里,姨母在家中等待消息。”
林夫人点了点头。
崔祯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崔祯的背影,林夫人再次叹息:“没想到长姐会做这种事,她怎么能忍心,一日夫妻百日恩,祯哥儿从小目睹了这些,怪不得在夫妻一事上也不平顺。”
顾明珠想起她还是周如珺时去崔家做客那一幕,崔祯上前给长辈行礼,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
从始到终,他或许连周如珺是圆是扁都不知晓。
这般的厌恶和冷淡,就是因为这门亲事是长公主和林太夫人硬塞给他的?其中是否还另有内情?
“珠珠,”林夫人伸手摸了摸顾明珠的头顶,“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京了,到时候就能见到你爹爹了,你想不想爹爹?”
顾明珠点点头,不过母亲应该比她更想爹爹吧?将母亲送到爹爹手里,她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
定宁侯府的事闹到了衙门里,陆慎之已经将内情禀告给魏元谌。
魏元谌听到消息并不意外,所以是顾大小姐先发现了老定宁侯的死另有蹊跷,才会引崔祯去查问。
他之前虽然怀疑林寺真,却不能轻易向林寺真下手,动一个边将可能会引起边疆大乱,如果林寺真与战马案有关,那就更要慎重。这种私下里屯兵马的将领,一旦被押入朝中便必死无疑,倒不如在边疆扯起反旗。
现在冒出了老定宁侯的案子,若能以此为借口将林寺真调来查案,自然会更加稳妥。
不知顾大小姐是否如此思量?她在崔祯身边是否有这样的用意?不但查清战马案,还能帮崔祯解决家事,又能替林氏一族除害,想得颇为周全。
魏元谌走到院子里,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厨房,总有一丝奇怪的情绪在影响着他,他需要静静心。
“初九,”魏元谌吩咐一声,“跟我去厨房烧火。”
烧火?
初九瞪大眼睛,三爷又要做红豆糕?他能不能不去?
算算时间,这个月十五还没到,三爷不至于望月思人,所以……三爷这是又气不顺了?
初九想想那些红豆糕,眼泪都要淌下来,其实比起烧火,他更愿意被打屁股。 hf();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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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一边向灶膛里添柴禾一边望着那做出来的红豆糕发呆,案子查出了眉目,三爷怎么会突然暴躁起来了。
五黑鸡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尖尖的鸡嘴上叼了只大虫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扑啦啦”飞上墙头,去向隔壁的芦花鸡献宝了。
初九突然感觉,三爷其实与那五黑鸡很像,只不过五黑鸡有芦花鸡,三爷啥也没有还做这么一堆红豆糕。
三爷真可怜。
想到这里初九立即阻止住思绪,免得一不小心将火烧大了,坏了一锅的红豆糕,到时候受难的是他的肚子。
“三爷,要将这些红豆糕送去周家小姐坟上吗?”初九小心翼翼地提点,如果祭拜的话,这些红豆糕足够多了。
魏元谌没有说话,继续将红豆糕压在模具里,顾大小姐与如珺到底有什么相似之处?
她们都会医术,都认识大牢里的张老爷,将“张”变成“长”就是顾大小姐掩人耳目的法子。
如珺擅七弦琴,顾大小姐也会调琴,指法娴熟,至少应该有十几年苦功。
顾大小姐还会机关术,擅长断案,这一点如珺倒是没有,不过如珺从小读书写字会金石雕刻……
魏元谌眼前浮现起顾大小姐端详那只机关匣子的情形,上面的古篆字以及筹算顾大小姐应该看得懂。
顾明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元谌微微失神,忘记了桌子上已经放了做好的红豆糕,将手里的模具又倾覆上去,这样一压,将桌子上的红豆糕压碎了。
“三爷,”初九大惊失色,“这好好一盘红豆糕让您给毁了,您这是要做什么?一块红豆糕一个模子,您这是两块红豆糕要挤进一个模子里,那能成吗?还好外面的压碎了,里面的还是好的。”
魏元谌看着那红豆糕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方才一瞬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些什么,回过神时却又记不起来了。
“留下一盘好的,”魏元谌道,“其余的端上来吧!”
初九默默地望着那些红豆糕,看来今天的饭食就是陪着三爷吃这些了。
魏元谌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身上满是淡淡的红豆香气,烦躁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地平复下来。
“三爷,”初九忽然道,“我忽然挺想那医婆的,她年纪那么大,一个人在坊间奔走也挺可怜,三爷你说奇不奇怪,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
魏元谌自己都没有察觉,眉宇中闪过一丝不悦:“想什么?”
初九咽下那块没做好的红豆糕:“奉养她终老。”想到医婆那么快就吃掉了一盘红豆糕,这样的心思就愈发的强烈。
本来平静的心湖因为初九提及那医婆忽然又起了波澜,魏元谌眼睛中一闪轻蔑,那狡猾的医婆怕只是狐狸的一条尾巴,现在她将那条尾巴藏起来,等他不再盯着的时候,就又会伸出来迷惑旁人。
初九这些话被她听到了,她心中不知要如何得意。
魏元谌看向初九:“将张桐叫回来,我有事要吩咐。”此案牵扯到林寺真,他怕林寺真情急之下带兵投靠鞑靼,要让张桐送信去京城,还要算一算太原府附近有多少兵马,万一林寺真起事,卫所是否有足够的兵马抗衡。
初九出去安排,遇到了回到院子的孙郎中。
魏元谌起身相迎:“先生近日就要离开太原府了吧?”
孙郎中点点头:“我还要去趟平阳府,一位老友请我过去参详病症,不知三爷准备何时归京?”
魏元谌道:“也许就这几日。”崔祯既然怀疑到林寺真,定然会禀告给太子,如果林寺真不是太子的人,太子恨不能立即抓住林寺真问出背后指使之人,但涉及边将,太子恐怕不敢擅自行事,最稳妥的法子是带所有与本案相关之人一起上京,如此一来不管西北会不会乱,都与太子爷无关。
魏元谌仔细思量,经过了赵二老爷的事,太子身边的人不可信,尤其那个为太子出谋划策用东宫死士陷害他的人,说不得与赵二老爷、林寺真那些人一样,早就暗中效命于旁人。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准备要如何应对?帮助林寺真洗脱罪名,还是废弃林寺真这颗棋子?
所以就算回京,这一路恐怕也不能平安。
他可以时刻注意太子那边的动静,将计就计将那些人一并擒拿。
要不要提醒顾大小姐一声?以她的聪明应该可以想到,明理有顾家护卫保护,暗中还有坊间人接应,用不着他多操心。
初九吩咐好了亲卫,回来禀告:“三爷,怀柔公主还没有离开太原府。”
魏元谌与孙郎中一起喝茶,这位公主跟着太子爷一起来这里不知为了什么事,怀柔公主的夫家程氏祖籍就是京城,但怀柔公主的驸马程煜亲生母亲好似与赵老将军有关,他记得程煜尚公主的时候,曾有臣子以此反对。
赵家祖籍太原府,赵老将军与两个儿子在榆林卫战死之后,尸骨就地掩埋,女眷自缢殉夫,一年之内赵氏除了出嫁女之外,全都离世了。
魏元谌年少时曾见过几次怀柔公主,他与怀柔公主年纪相仿,在长公主府时,怀柔公主还曾问过他,需不需要进宫见见姑母,请姑母帮帮忙。
他吓了一跳,以为喜欢如珺的心思被人察觉了,还好之后怀柔公主没有再说过什么。
五年前如珺去了之后,他无心参加什么宴席,只是在姑母宫里与怀柔公主打了个照面,未曾再说过话,自然也不了解怀柔公主夫家的情形。
想要向怀柔公主打听消息,还是女眷最为合适,魏元谌脑海中再次想起那只九尾的狐狸。
给她机会,她定然能问妥当。
他可以让人先探探消息,看看怀柔公主为何来太原府,若是无关也就罢了,有关就去吩咐坊间人。
孙郎中吃了茶后离开。
门口的亲卫也送来了消息:“太子爷请三爷前去衙门。”
魏元谌看向初九:“将我的官服取来。”
……
林夫人还是不放心崔家老宅的情形,简单吃了些饭食就带着顾明珠坐车去了崔家。
母女两个刚刚走进崔家大门,就听到赵恭人大喊道:“送我去东大巷,我要去看看,你们说有女子住在那里,我偏不信,除非我自己瞧见。”
看到赵恭人从内宅从冲出来,宝瞳立即挡在了林夫人和顾明珠面前。 hf();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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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受了伤精神本就不好,如今更是露出几分癫狂,手中握着那根白玉花簪,仿佛谁敢上前,她都会用簪子狠狠地刺过去。
顾明珠跟在赵恭人身后的崔家管事,那些管事看似一直在阻拦,却没有吩咐下人真的动手,显然这是崔祯吩咐过的。
汪道昌做的那些首饰图样聂忱拿给崔祯看过了,崔祯自然会向赵恭人求证。想要弄清楚东大巷的女子与林寺真还是汪道昌有关,从赵恭人身上能够看出端倪。
看到林夫人和顾明珠赵恭人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不过现在她无暇去对付这对母女,她必须要弄清楚住在东大巷的女子是谁。
“将马车赶过来,”赵恭人看向管事,“若不照我说的办,我就死在这里,你们定宁侯就要担上逼死舅母的罪名。”
崔家管事不敢怠慢只好连声吩咐下去。
眼见赵恭人的马车离开了崔家,宝瞳上前道:“夫人,我们的车也备好了,要不要跟上去?”
林夫人略微有些迟疑地看向身边的顾明珠。
宝瞳一脸自信:“夫人带着大小姐就是,奴婢会好好护着大小姐,不会出任何差池。”她会使劲睁大眼睛,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她察觉。
林夫人颔首:“小心着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在珠珠身边。”
宝瞳应声。
顾明珠跟着林夫人一起上了马车,跟着赵恭人一起去了东大巷。
顾明珠看了一眼面容严肃的母亲,看来母亲也猜到了这是崔祯故意为之,崔祯虽推测出林寺真有问题,但还要再仔细地寻找证据,赵恭人显然知晓一些实情,只是尚不肯说罢了,需要找个时机让赵恭人全盘托出。
“小姐。”宝瞳喊一声,示意顾明珠向马车外看去。
不远处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顾家马车旁边,顾明珠看一眼立即认出那是周三太太身边的小厮。
这次太原府之行,顾明珠与周三太太、周如璋算是有过几次碰面,虽然现在还没到她正式出现在周家人面前的时候,但她都会格外留意周家人,也嘱咐宝瞳多多上心。
宝瞳凑过来咬耳朵:“周家是不是暗地里也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杀人越货……贩卖战马,也有他们的份儿?”否则大小姐怎么会让她小心周家人?要知道大小姐盯上的可都是坏人。
顾明珠没有说话,就现在的证据来看,周家不一定与太原府的案子有多少牵连,不管是去崔家送信还是买下那庄子,周三太太和周如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攀上崔祯,这次让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她们,应是得知崔家出了事,想要看看有没有见缝插针的机会,至于这其中是否还另有内情,就要等到发现周家人身上更多玄机再去探查,总之现在有许多大鱼在眼前,她还顾不上周三太太这种小角色。
马车停下,林夫人和顾明珠下了车。
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赵恭人的喊叫声:“将门给我打开。”
东大巷这处宅子没有人居住,聂忱等人前来探查也是偷偷翻墙入室,赵恭人却要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显然已经怒火攻心。
下人翻墙进了院子,将正门的门栓挪开,又有人上前砸坏门口的铜锁,两扇大门豁然被打开。
赵恭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宅院。
院子有些日子没有打理,却遮掩不住这宅子处处透着的精致,青石板路,抄手走廊,上了彩的雕花轩窗,赵恭人看着这些心“怦怦”乱跳,一时有些怯懦不敢踏进去。
这里比她在临洮府的宅子要大许多。
她这些年带着孩儿跟着老爷在陕西,之前住的院子虽然大却一无所有,因为老爷在陕西行都司任职,带兵四处奔走不定,她带着两个孩子也跟随前往,尽量离老爷卫所近一些方便照应,直到老爷在肃州卫立了功,在朝廷里也算有了些地位,她这才在临洮府置办了宅院。
她让人修葺了抄手走廊,买了寿山石在园子里,种了一些花树,老爷喜欢南方宅院的精致、温婉,她还让做了个小小的池塘,在里面养了几条锦鲤,只要听说老爷要回来,她就开始收拾宅院,将地上的青石板路也擦的光亮,就是想要讨老爷欢心,让老爷惦念这个家。
可她精心打理的宅院跟眼前这处比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赵恭人将手里的簪子握得更紧了些。
门口的寿山石有多贵重她再清楚不过,院子里还种着一片金镶玉竹,赵恭人忽然能理解为何老爷看到她种的黄槽竹露出那般的笑容。
她的黄槽竹怎么能及得上金镶玉。
赵恭人想到这里如一阵风似地冲了进去,听到崔祯说她的簪子和臂钏,她还以为都是假的,他们故意来诈她,可是看到这宅子,她却渐渐开始相信,如果那女子在这里,她恐怕没有耐心再去问,上前就会狠狠地甩一个巴掌。
六年前置办的宅院,那时候她拿着娘家贴补的银钱,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她不敢相信六年前老爷就有了这么多银子吗?
不可能,除非找到明证。
赵恭人带着人一间一间屋子搜,宅子里的人走时收拾的十分干净,大多数东西都被拿走了,一时看不出任何蹊跷。
“恭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劝说,“咱们回去吧……可能是定宁侯故意这样说……老爷……不是那样的人,您也不要多想。”
“母亲,”林润生也上前劝说,“您静一静仔细想想,现在……”
林润生话还没说完,赵恭人又向前走去,因为走得太快,被门槛绊了一下,赵恭人整个身体扑了出去。
“母亲。”林润生快走几步上前堪堪拉住了赵恭人的手臂,赵恭人的膝盖还是撞在地上。
疼痛让赵恭人眼睛一片模糊,差点就痛呼出声。
“母亲,您这是为什么呢?”林润生道,“不过就是一支簪子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有没有那么重要,只有她知道,赵恭人惨然一笑,为了这支簪子,她献出了整个人和整个赵氏。
赵恭人刚想到这里,目光从墙面上掠过,墙上嵌着个紫檀木架。
赵恭人直勾勾地望着那木架,她屋子里有一个与这类似的架子,用来放老爷的虎尾鞭。
“去看看,”赵恭人指指那紫檀木架,吩咐林润生,“去看看那个木架……”
林润生目光落在那木架上,脸色立即变了,家中的鞭架是比照父亲的身高镶嵌在墙上的。
做木架的时候,就是他代替父亲去试那鞭架高矮,母亲想要父亲伸手就能取到虎尾鞭。
父亲比他高一些所以……
林润生吞咽一口,脚就像定在了地上,他正在胡乱思量着,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他转头看到的正是母亲。
赵恭人拖着林润生上前:“你听到没有?你给我试试。”
林润生急急地道:“母亲,一个鞭架不能说明什么,用虎尾鞭的不是父亲一个。”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清脆的拨浪鼓声传来。
顾明珠不知从哪里发现了一只拨浪鼓,握在手里晃动着缓缓地走过来。 hf();
第一百三十七章 魏大人没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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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来的?”
赵恭人看着顾明珠手里的东西,一脸凶神恶煞地走过去,仿佛要将顾明珠拆吃入腹,顾明珠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宝瞳手疾眼快将顾明珠拉到身后藏好。
“恭人您要做什么?”
顾明珠缩在宝瞳身后,脸上露出些委屈的神情。
“我问你这拨浪鼓哪里来的?”赵恭人伸手推了一把宝瞳,却没能将宝瞳推开,如果是平日里赵恭人会觉得惊诧,顾明珠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但现在赵恭人顾不得这些了。
“屋子里……捡的……”顾明珠扬着拨浪鼓向旁边的屋子指了指。
拨浪鼓露在赵恭人眼皮底下,赵恭人劈手夺过来,这拨浪鼓木柄有些磨损,但鼓面上的童子逐蝶图却尚鲜艳,由此看来这拨浪鼓买来时间不久,经常被人放在手中把玩。
在屋子里发现拨浪鼓,那么这宅子里必然有孩童。
赵恭人只觉得额头“嗡”地一下,全身的热血都涌了上来。
“这院子里有没有校场?”赵恭人道。
既然有虎尾鞭这种武将用的物件儿,必然就有校场。
“母亲,”林润生上前阻拦,“您别查了,我们……不如去问父亲。”
“宅子里的女人搬走了,你问他会承认?”赵恭人目眦欲裂,“有了危险他先让她们离开……我们在他心中算是什么?”
林润生被说得愣在那里。
赵恭人继续在后院寻找起来,她盼着这里没有个校场,可是让她失望了,内宅主屋外果然有块平整的空地,空地两边种着花树。
赵恭人咬着牙在校场中找起来,就在西南角的青石板上发现了几道淡淡的痕迹,那应是虎尾鞭撞击出来的。
“你看看这痕迹与我们家校场上的是不是一样?”赵恭人看向林润生。
林润生缩在那里不敢仔细去看。
“你父亲怎么教你使鞭的?最后收势一招他是不是习惯将虎尾鞭刺向这里?”
赵恭人就像疯癫了一样跑到校场上向林润生道:“他是不是站在这儿?你看看这里的青砖果然磨损得更重。”
林润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不敢说,他觉得也是,其实他还发现了一副马鞍,马鞍上有被利器伤过的痕迹,马鞍小且硬,是战马用的,这些话他不敢与母亲说。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赵恭人拉住林润生的手说了半晌,她不用林润生给她答案,她其实猜到了。
赵恭人眼睛四处瞧着,再次跑去别的屋子里寻找,当在下人房里找到一双旧靴子时,赵恭人失声痛哭。
那双靴子右脚内宽出一点点,宽出来的鞋面上格外的松软,那是因为里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棉花,因为老爷右脚受过伤,她做长靴时格外留意这些,她不曾与老爷说过这些细节,但老爷第一次穿上这种靴子的时候夸赞过一句:这新靴子穿起来格外舒服似的。
“他怎么能这样对我,”赵恭人撕心裂肺地大喊,她望着林润生道,“怪不得你二舅舅在客栈时与我说,让我不要完全相信旁人,就算是枕边人也未必与我一条心。
我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我是那么相信他,夫妻多年我陪着他风风雨雨,哪里能想到他会背着我做这些。”
“六年啊,”赵恭人抬起头望着天,仿佛林寺真就在眼前,“林寺真你还有心吗?你在太原府里为她买了宅院,让她在这里享福。你与外室在一起时,我还当你在戍边,整日里为你担惊受怕,战马出了事,我还将整个娘家都搭了进去,而你呢?却早就让外室躲开了。”
赵恭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传来林润生急切的呼声:“母亲,母亲……”
“我害了赵家,我害了二哥,”赵恭人喃喃地道,“我劝二哥相信他,说他一定会搭救二哥,将二哥送出大周,可他早就谋划好了,要杀死二哥,将罪责都推到赵家身上,赵氏一族完了,他也会休弃了我,害死我的孩子们,将那女人接到身边。”
林夫人望着赵恭人不禁叹了口气,看来祯哥儿推测的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林寺真谋划,也难为祯哥儿了,能看透林寺真的真面目。
林夫人将顾明珠搂过来,生怕眼前的事吓到珠珠,多亏珠珠看不懂这些,否则突然知晓舅舅是这样的人定要吓一跳。
想到这里林夫人又有些怀疑,珠珠的病已经好比从前好了些,现在真得半点不明白吗?
顾明珠伸出手拉住林夫人的手臂,扬起脸正要说话,就看到几个人从月亮门后走出来,为首的人一身贵气,面容谦和,正是那太子。
太子身后还跟着魏元谌、崔祯以及陆慎之等人。
宝瞳早就示意她这宅子里另有人在,她也在园子里发现了刚刚踩过的脚印。想一想,既然这是崔祯安排的,来人该是衙门里的人。
林夫人拉着顾明珠上前向太子行礼。
“夫人快请起,”太子声音温煦,“这段时日辛苦夫人了。”
林夫人忙道:“妾身一介妇人,没做什么事,我家侯爷的案子,多亏了太子爷和各位大人。”
太子将目光落在顾大小姐身上,这位大小姐大约有十五六岁了却一脸的憨态和稚气,看来传言不假,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委实严重得很。
想到进京之后还要拉拢怀远侯,太子特意躬身下来:“顾大小姐在吃什么?”
顾明珠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听到太子这样说,就将腰间的荷包拿起来给太子瞧:“果子。”
“能否给我一颗?”太子就像是在哄一个傻子。
林夫人忙道:“这怎么使得。”
“无妨。”太子显得十分大度,对旁人好都显不出他的仁慈,善待一个傻子才会令人称赞。
顾明珠将荷包打开递给太子,太子从中拿出一颗。
顾明珠笑得眼睛眯起来,不知这傻太子会不会吃,为了避免找她碰瓷,顾明珠又将荷包递给了旁边的崔祯:“大哥。”
“谢谢珠珠。”
崔祯拿过一颗蜜饯放进了嘴里,为了避免太子再拿珠珠做文章,崔祯向前走一步,牢牢地挡住了太子看向珠珠的视线。
崔祯道:“太子爷,我们还是先问案子。”
太子点点头抬脚向赵恭人走去。
魏元谌嘴唇微抿,瞧见没有,不过就是给个蜜饯,心眼儿却那么多,还找到表哥帮忙“试毒”,免得太子有个闪失会赖上她。崔祯倒是一心护着他的表妹,断案的关头,还顾得吃蜜饯儿。
魏元谌垂着脸从顾明珠面前走过,太子爷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他在宴席上惦念的琴娘。
众人都走向赵恭人,顾明珠看了魏元谌一眼,魏大人今天的脸格外黑似的,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谁又招惹他了? hf();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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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见到太子,脸上的悲戚全都化为了惊讶和恐惧,甚至连行礼都忘记了,就痴痴地望着周围的人。
太子,魏元谌,崔祯,今日她是躲不过了。
赵恭人正胡乱想着,太子伸手将林润生拉起来。
太子望着林润生道:“你多大年纪?”
林润生吞咽一口,紧张地回话:“回禀殿下,我……草民今年十七岁。”
太子接着道:“你还有个弟弟?”
林润生道:“草民弟弟八岁。”
太子叹口气:“一个十七岁,一个八岁,可惜了。”
听到这话赵恭人痛哭出声,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林寺真到底做了什么事,她的两个孩子还有没有活路。
赵恭人声音沙哑:“求太子爷为这两个孩子指明一条活路。”说着不停地在地上叩首。
太子抬起头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天下大事仿佛都在他脑子里权衡,半晌他才道:“如果林寺真反叛大周,这两个孩子断然不可能存活,若是你能将林寺真引到京中擒住,助本宫查清此案,抓住主使林寺真之人,本宫可为你保全两个孩儿,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再入仕为官,但本宫可赐他们田地,让他们安安稳稳做个乡绅。”
想要保住孩子,就要算计夫君,虽然赵恭人见到这宅院后对林寺真满心仇恨,但想到林寺真将来的结果,又心中发酸,夫妻相好时的种种全都浮上心头,于是哀戚地哭出了声。
太子很有耐心,一直站在一旁等待赵恭人心情平复。
赵恭人捏紧了手中的拨浪鼓,身上又有了气力:“太子爷,我二哥说了,他们买卖战马林寺真全都知晓,如果没有林寺真在边疆打开关隘,他们断不能做成这样的事,但具体如何做的,我也不清楚,要不是太原府战马案,二哥还不肯与我说起这些,林寺真这些年却将我瞒得死死的。”
说完这话,赵恭人抬起头来,她的表情有些扭曲:“太子爷,只要能让这两个孩子活着,妾身愿意听从朝廷安排。”
太子脸上没有许多欢喜,只是看着赵恭人欣慰:“你能这样想,也算为这两个孩子挣一条活路。”
“太子爷,”赵恭人攥着拨浪鼓的手臂微微发抖,“您一定要找到林寺真的外室,既然林寺真将她安排在太原府,她必然对战马和铁山之事十分清楚,说不得就是她怂恿林寺真。林寺真从前本本分分,遇到她之后却变成这般模样……分明是受了她的蛊惑,这女人非比寻常,她与她的儿子都不能放过。”
太子应诺:“本宫自然会命人捉拿她。”
赵恭人听到这话,仿佛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那女人跟着林寺真享福,样样都比她这个正室要好,如今林寺真的事败露,那女人若还能逃过一劫,她就算死也闭不上眼睛。
等到一切落定,他们一起被绑缚法场,她要问问林寺真,后不后悔与外室同心,没有那女人,林寺真与她还是从前的模样,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然后她会看着那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女人生的孽种血溅当场,她必须要亲眼看到这一天,赵恭人反反复复地这般思量,将所有恨意都加在那外室身上,
太子看向东宫的护卫,东宫护卫立即将赵恭人和林润生等人带去旁边的屋子里,趁着现在要让文吏落文书,不给赵恭人任何反悔的机会。
太子心情大好,现在他掌控了重要的人证,大可以将太原府的所有案子都怪在林寺真和背后主使身上。
他会让赵氏写信给林寺真,说朝廷让林寺真进京为的是问老定宁侯的案子与战马案无关,老定宁侯的案子过了那么多年没有实证,很难给林寺真定罪,林寺真为了自己的官位定会前来辩驳。
到时候他命人将林寺真拿下,再审问战马案……
肃州卫没有了林寺真也就闹不出什么大事,即便有些小小的兵变,朝廷也能压下,他明察秋毫,为大周除了忧患,储君之位反而会坐得更稳。
太子想到这里看了一眼魏元谌,之前他还惧怕魏元谌,现在所有案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魏元谌忙碌了许久,不过就是朝廷的一只恶犬,想要功劳还得由他来赏赐。
“魏大人,”太子抬起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道,“将这桩案子有关的文书也要整理好,到了京里本宫会向父皇仔细禀告。”
顾明珠继续吃她的蜜饯子,太子刚刚来到校场时,还颇有几分王孙贵胄的气势,刚刚唬住了赵恭人,就露出本来的面孔,如此着急地将功劳抢在手里,就不怕突然变成烫手的山芋?
这计谋换魏大人来用,林寺真八成会上当,太子来用只怕最后会将自己陷进去,太子一直被人拿来做幌子,这么多年没有半点察觉,可想而知东宫必然有林寺真的同党,早就将实情告诉了林寺真,林寺真岂会上当?只会将计就计……
顾明珠又去看魏元谌,只见魏元谌沉着脸回应了太子。
魏大人此时不反抗,可见早就想到了会是这个局面,既然如此他必然有所准备,顾明珠有些安心,她不想看着傻太子就这样逃脱罪责,看来魏大人也有这样的打算。
五年前的长公主谋反案还没有查清,但不妨碍她向那些人先收些债,欠债还钱,他们欠得太多了。
太子亲切地嘱咐林夫人:“夫人也让人早些做准备与我们一起返京吧!一路上也算有些照应,若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本宫,本宫会安排人为夫人做好。”
林夫人道:“多谢殿下。”
太子带着人去议事,崔祯走到林夫人跟前:“我让护卫送姨母和表妹回家,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林夫人点点头。
坐上马车回到顾家院子里,林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次的案子算是尘埃落定了吧?之后应该会少了些担惊受怕,不知道侯爷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侯爷知晓案子有了眉目,定会高兴。
……
京城。
怀远侯从宫中出来,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神情,没想到案子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到底还是魏家厉害。
怀远侯这样想着,走到宫门口翻身上马,正要催马前行,怀远侯却感觉到有双眼睛正在瞧着他。
那眼睛中满是打量和好奇,就如同正午的太阳,虽然混在人群中却亮得刺眼,让人无法忽视,怀远侯立即转头对了上去。
那是魏家二老爷。
魏二老爷怎么会突然对他这般感兴趣?生像是要剥了他的壳,要看清他的瓤。 hf();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好对付的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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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远侯决定跟魏二老爷打个招呼,会不会上来与他说话,那就是魏二老爷自己的事了,毕竟京中权贵见到他都会绕路走,生怕与他这个马粪勋贵沾上半点的关系。
“怀远侯爷,真巧,怎么会在这里遇到。”
怀远侯没想到自己尚未开口,魏二老爷就上前说话。宫门外来来往往都是大臣,遇到人的机会,比遇不到人的机会要大得多吧!不过魏二老爷说巧,那就巧吧!
魏二老爷接着道:“怀远侯爷是不是往东走?”
怀远侯笑道:“正是。”
“那也挺顺路,”魏二老爷道,“我们一起同行可否?”
魏家在北城,各路衙门都在南边附近,酒楼在西边,魏二老爷怎会顺路与他一起向东走?是要向他打听皇上与他都说了些什么,除此之外,魏家对他没有什么可图谋的,怀远侯心领神会。
离开了宫门前,身边也没有旁人,怀远侯看向魏二老爷道:“方才皇上传我进宫,太原府那边有消息了。”
“啊?”魏二老爷捋了捋嘴角的两撇小胡子,蓄了胡须之后,显得他稳重又踏实,在老娘面前也能有点脸面,免得办事经常被人不信任。
魏二老爷脸上露出几分急切:“皇上怎么说?我家谌哥儿可将案子查明了?”
魏家不可能不知道太原府的事,不过怀远侯正好顺着话茬夸赞魏元谌:“魏大人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才到了太原府不久就将案子查出了眉目。”
魏二老爷连连点头:“我家谌哥从小就聪明,精通六艺,文武双全,待人也和蔼有礼,颇得长辈喜欢。”
怀远侯听着这些话,魏三爷文武双全这一点他知道,但若是待人和蔼……也就不会被人私底下喊作“魏阎王”了,魏二老爷找他说话必然有深意,提及这些为什么?莫非魏元谌发现了他故意揭穿战马案,所以让魏二老爷前来试探?将魏元谌说成一个和蔼可亲的青年,也是想要他多些亲近之意。
不过他是个朝堂上的散人,魏家恐怕要失望了,魏元谌哪会那般简单,这话也就魏家人自己能够相信。
“哎呦,”怀远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急着进宫好像忘了锁鸟笼,魏二老爷恕罪,我要先行一步了。”
怀远侯说着不等魏二老爷回应,急匆匆地打马走了,好像真的有火烧屁股的事似的。
看着怀远侯的背影,魏二老爷再次捋起胡子来,怀远侯让他想起少时菜地里的老农,将自家的白菜看得严严实实,他刚走到田埂边,正想要弯腰偷一棵,立即就被老农发现,那老农拿着梆子专打他的屁股。
魏二老爷咂了咂嘴,收到初九的信后,听说谌哥儿喜欢上了顾大小姐,他就想着去顾家探听一二。
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对付不了看菜地的老农,只怕连根菜叶子也见不到。
虽然都说顾大小姐有痴傻病,但既然谌哥儿喜欢,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只不过现在他还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急,不急,他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接近顾家,打听个仔细。
……
皇宫之中。
内侍陆续将赏赐送到皇后娘娘宫里。
摆件儿、衣料应有尽有,魏皇后看了一眼就吩咐女官:“送入库里吧!”许多年前她对夫君送给她的物件儿视若珍宝,从它们身上能看到夫君待她的情意,后来府里的妾室有了身孕,她的孩儿屡屡夭折,她终于慢慢看了清楚,砸了夫君赐给她的送子观音画屏,摔了那用宝石做的石榴树。
不是真心真意送来的物件儿,不值一文。
不过今天魏皇后很是高兴,她特意穿了一件藕色的衣裙,发鬓间也插了一支镶宝的牡丹花簪,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因为太原府送来消息,战马案有了眉目。
“贵妃娘娘病了,”女官上前禀告,“两日没有进饭食了。”
魏皇后点点头,关在这深宫之中,若非想要得知外面的消息,她不会让人留意贵妃的举动。
贵妃这般难过,那谌哥儿在太原府定然不错。
想到这里魏皇后微微一笑,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将皇上赏赐的布料拿去给我做一套衣裙吧。”
仔细想一想那些东西不是皇上赏赐的,而是谌哥儿为魏家赚来的,她为何不用?
女官深知皇后娘娘的心思,立即应声。
魏皇后起身重新走向书房,里面还有她没有抄完的经文,刚将经书捧在手中,魏皇后就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哥哥带着谌哥儿来看她时,她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谌哥儿长那么大了,现在又是一眨眼的功夫,谌哥儿在外面做的事,已然能影响宫中。
这桩案子查得很辛苦吧?从皇上的赏赐中就能看得出来,太子定然也陷入其中,否则贵妃用不着“绝食”来应对。
皇上虽然将她宫中围得严严实实,但有些消息用不着去仔细去打听,她只要一看就能明白。
“小心着点吧,”魏皇后吩咐贴身女官,“也许很快御驾会前来。”
女官有些惊讶:“娘娘怎么知晓?”
魏皇后微笑道:“我盼着他来。”因为那一定是谌哥儿平安了,只有魏家立下大功,他才会前来做做样子,算是对魏氏的安抚。
女官点点头:“奴婢明白了,也许咱们的宫门会因此打开呢!”那扇宫门虽然开着,但是却不准皇后娘娘走出去,这是上下皆知的事。
魏皇后埋怨地看了女官一眼:“以后这样的话不准再说了,你知道因为你的一句话,他们要费多少辛苦?我在这里很好,不需他们为了我再去流血。”
女官低声道:“是奴婢失言,奴婢只是心疼娘娘。”
“我不疼,我好好的。”魏皇后提起毛笔开始仔细抄写佛经。
空荡荡的书房,就连架子上的书都少了大半,剩下的书籍都是与女子德行有关,皇上有多防备皇后娘娘,想到这些女官就眼睛发酸,难道娘娘就永远要困在这里了吗?
女官调亮了屋子里的宫灯,偌大的宫殿中,只有这间屋子里透出淡淡的光芒。
……
太子爷准备带着众人一起归京。
顾家管事也忙得脚不沾地,这一路要不少日子,夫人怀着身孕,大小姐身子不好,一定要准备周全,这样才能安安稳稳地回到侯府。
宝瞳则忙着练拳脚,除了家里的护卫之外,夫人和大小姐就要靠她来保护。
眼看就要启程了,顾明珠扮作蒋小姐出现在聂忱面前。
“魏大人这两日没有传我们前去。”聂忱道。
顾明珠有些诧异,这都要去京城了,他们坊间人该怎么办,这种事魏大人应该一早吩咐下来啊,不会……在等着他们去问吧?
顾明珠想起在东大巷的宅子里,魏大人那幅深沉的面容,莫不是魏大人还在因为什么事闹脾气? hf();
第一百四十章 贿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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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又在外奔忙了一天,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亲卫已经点了几盏灯放在桌案上。
初九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什么声音,这几天三爷从衙门到卫所,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委实十分辛苦,这时候就要妥善照顾好三爷,不要惹三爷生气。不过从前三爷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这次隐约有些不同,除了忙碌之外,气氛也更加低沉似的,弄得他呼吸都不敢大声。
有几次初九能感觉到三爷投向他的目光,初九心头有些发毛,总觉得三爷是在质问他。
他哪里犯了错呢?初九在奔忙的空余时间仔细反省,总觉得一直都仔细周到,就算没有奖励,也不至于被惩戒。既然他没事,那三爷一定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五黑鸡自己看自己不顺眼的时候,也要啄自己两口。
鸡都这样何况人呢。
魏元谌看到初九又贴着墙根想要溜出去,他忽然放下手里的文书,冷冷地开口道:“去哪里?”
初九忙道:“厨房里的热水烧好了,我给三爷泡茶。”亲卫都在外面办事,这院子里也没有人侍奉了,下次他得想方设法寻个管事妈妈带上。
不过这管事妈妈要求可就太高了,能够跟着他们这些男子一路骑马奔走,还得聪明得力让三爷满意,就三爷整日里冷着脸的模样,恐怕府中很多人都会望而怯步。
魏元谌说了一句话,就专心地看手里的公文,初九将茶端上来,他偶尔拿起来抿一口。
这茶又苦又涩,初九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他还盼着初九能在关键时刻做事周到不成?
他病倒在顾家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本想问问初九,但看到初九那无辜又坦然的神情,他就怒火上涌,平日里芝麻大的事都要在他耳边絮叨个不停,这两日却成了锯嘴的葫芦。不用初九,他忙过这一阵子,心中清明了,也能将一切都想起来。
“换茶。”
魏元谌淡淡地吩咐之后,将目光又落在舆图上,从林寺真的肃州卫到榆林卫,陕西行都司不但是西北御外的边防重镇,还肩负着谕抚西番的职责,不能有半点的闪失。太子自以为掌控了林寺真,骗林寺真进京伏法是最好的结果,但涉及边疆卫所,要做最坏的打算。
林寺真知晓朝廷准备捉拿他之后,最可能做什么样的打算?能调动多少人马,怎么做才能让获得最大的利益,这些不想清楚,布置妥当,就等着将来论功行赏,不仅草率而且可笑。
最重要的是,一旦控制不好,就会祸及边疆百姓。
戍边重镇不能有兵乱,即便有异动,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平复,最多不可超过三日,否则定然生变,他让人送信去京城示警,但就怕林寺真早有准备。肃州卫虽远,一时半刻仿佛到了不了眼前,但谁说林寺真会老老实实呆在肃州卫。
一个月前他就让东大巷的女子搬走,他们在太原府查案这么久,给林寺真留足了时间布置后路。
魏元谌再次将茶推到一旁,初九瘪着嘴端走,今晚他沏的茶到底有什么不对?他都尝了一点不苦,初九将茶端出屋子。
魏元谌目光越来越深谙,肃州卫东边就是阿拉善右旗,而榆林卫正对着袄儿都司,相比较而言,近年来阿拉善右旗不如袄儿都司兵强马壮,袄儿都司的大汗雄心勃勃,当年的榆林卫之战就让大周吃到了苦头,如果他是林寺真,自然更愿意投靠袄儿都司,更何况十几年前的山西兵变,林寺真和袄儿都司之间可能早有勾结,若是再闹起来自然一拍即合。
不过勾结互利简单,投靠却不容易,必须要有投名状,林寺真会用什么做投名状换取鞑靼的信任?
魏元谌看着舆图渐渐出了神,再次端茶来喝,茶水入口一股酸甜的味道在嘴中散开,他不禁眉头微蹙抬起头来。
初九就站在旁边:“三爷,这回茶水不苦了吧?这里面放了乌梅和饴糖,您若是觉得好喝,我就再端一杯过来。”
魏元谌面色不虞没有回答初九,初九不可能想起来在茶里放乌梅,他向门外看去:“谁来了?”
初九道:“是聂忱和他师妹,过来有一会儿了,三爷一直在看舆图,我就没敢上前打扰。”
她来了?魏元谌松开了眉头,眯起眼睛。
初九低声道:“这茶是蒋姑娘教我煮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能在这时候前来,是想要向他打听消息吧?魏元谌又要去端茶,犹豫片刻他没有伸过手去,茶不茶,汤不汤,他不是小孩子,更不是那好哄的崔祯。
魏元谌道:“将人唤进屋。”
聂忱和顾明珠走进屋子。
今晚蒋姑娘还是穿着男装,腰间绑着蹀躞带,看起来竟然多了几分英气。
“魏大人,”聂忱上前道,“东大巷那杨氏的身份有些眉目了。”
魏元谌将放下手中的东西仔细倾听。
聂忱道:“山中的山匪曾与杨氏镖局的人交过手,说他们不仅骑术好,而且善用战术,曾伏击周围山匪,杨氏镖局的人一个时辰就平了那山匪所在的山寨,那些趟子手还会用旗子对语,照那山匪所说,杨氏镖局的人很像……”
聂忱还没说出来,魏元谌就接口道:“官府的兵马。”
坊间的人手论行动和配合,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官府的兵马。
聂忱点点头:“那山匪还认识杨氏镖局中的一个趟子手,那人与他同样都是军户,不过……”
聂忱说到这里目光闪烁:“那军户报了阵亡,朝廷也下发了抚恤,但山匪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所以这就是林寺真所谓的“天兵”,那些军户中谎报阵亡的将士全都成了他的私兵,有这些兵马在,自然能够出其不意地帮他克敌制胜。
那女子六年前来到太原府,这么长时间林寺真到底聚集了多少兵马?而这支兵马现在藏在何处?
这些人手是朝廷无法掌控的,会突然出现在任何地方,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魏元谌再次看向聂忱:“你说那杨氏身份有眉目了?”
聂忱下意识地望向蒋师妹,然后才道:“杨氏的口音像出自河南一带。”
当年山西兵变时,时任陕西行都司指挥使的郑汴祖籍就在汝宁府,汝宁府隶属河南承宣布政使司。
“林寺真……这样仔细地养一个外室必然有原因,不会单单出于……喜爱,他们之间……必有利益驱使……”
顾明珠压低声音道。
魏元谌看过去,她终于说话了。 hf();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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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感觉到魏元谌那双清湛湛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既然怀疑当年山西兵变之事,自然要从郑汴下手,恰巧杨氏的口音也在郑汴祖籍河南,查一查郑汴和其家人的情形总是没错。
赵恭人在东大巷时,说的话大多是因为愤怒和妒忌,但有一句话是对的,杨氏一直在太原府,手上又有人马,还不时地与汪道昌来往,定是在帮林寺真打理太原府的事务。
这件事涉及屯兵和战马,杨氏能插手这些,除了她深受林寺真信任之外,她必然也不是寻常女子。
她对杨氏的身份有几种猜测,其中一个就是与郑汴有关,但她不知晓郑汴家中的情形,于是跟着聂忱来一趟魏大人这里,她觉得这几日魏家的家将不会闲着,定然收集了不少的消息,她来交换一下线索,对查案也有所帮助,魏大人应该会告诉她。
进了院子之后,看到初九一脸的愁苦,她打听了一下得知魏大人嫌弃茶水太苦。茶水怎么会苦?要么是魏大人找茬折腾初九,要么是这段时间查案心火太旺,又或者兼有之,正好灶间有乌梅,她就见花献佛煮了乌梅茶,魏大人高兴了,她这趟才能更加顺利不是?
魏元谌撩开眼皮看着顾大小姐,顾大小姐只有十五岁的年纪,却好像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利益看得很透彻,似乎是她自己领悟许多道理,所以行事老练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淡然处之。
问题是她做了别人眼中多年的痴傻小姐,身边又有顾侯和林夫人这样疼爱她的父母,该像暖房中的花朵见不得风吹雨打才是,如何能知晓这些?
魏元谌不知不觉又端起茶,喝到嘴里才想起来里面放了乌梅,再喝一口,仿佛没有那么酸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明珠觉得魏大人的脸色好了些。
魏元谌看向初九:“让张桐将查到的有关郑汴的消息拿来给蒋姑娘。”
张桐快步走进屋子,他才让人去打听了消息,还没整理好文书给三爷过目,不想先要拿给蒋姑娘看,看来三爷确实很信任蒋……顾大小姐。
厚厚的一摞文书交到顾明珠手中。
顾明珠规规矩矩向魏元谌行了个礼。
魏元谌微微扬起眉毛,要不是扮作蒋姑娘,只怕不会这样礼数周到吧?想一想在顾家看到她那双晃来晃去的大脚,就算现在一板一眼的行事,也是人前做做样子罢了。
“多拿几盏灯来。”魏元谌淡淡地吩咐初九,照得亮些,她就能快些看完,整理出线索来,毕竟他的时间不多,一会儿就要去衙门,不能与他们耗上一晚。
屋子里又多添了灯烛。
聂忱立即上前帮着蒋姑娘一起查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的蜡烛也越烧越短,顾明珠快速翻阅着手中的文书,虽然动作很轻,但纸张的响动还是引起了魏元谌的注意。
魏元谌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来,顾大小姐不但识字,而且平日里恐怕阅书不少,否则就算是草草浏览一遍也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她还真是三番两次地让他惊讶。
“在这里,”顾明珠看向魏元谌,“郑汴在榆林卫时……曾纳了妾室,那妾室……颇得郑汴喜爱,一直随郑汴在任上。
妾室身下有个庶女,曾……养在郑氏祖宅,郑汴死了不久,那妾室就因犯了错被撵出了郑家,庶女也私逃出家门寻母,母女……两个不知去向,郑氏就将这庶女从族谱上划掉了。
庶女离开郑家是在八年前,六年前……林寺真在东大巷买了宅子,杨氏来到了太原府,算算年纪,八年前那郑氏庶女十五岁,到现在……该是二十三岁,与那杨氏的……年纪正好对得上。”
顾明珠又翻看前面的记录:“而且郑汴……在榆林卫纳的妾室……也姓杨。”这一切着实巧合的很。
魏元谌站起身走到顾明珠身边查看。
顾明珠道:“如果杨氏就是……郑汴女儿,也有些地方很是奇怪……她虽然是庶出……也算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若是与林寺真有私,可以想方设法踩下赵氏,为林寺真做继室。那时候赵氏并非恭人,赵家门庭也不高怎么会是郑家的对手?”
“这样才是寻常人的想法,可郑汴庶女……暂且称呼她为杨氏……杨氏却离开了郑家……帮着林寺真坐镇太原府……那杨氏文武双全,何必去做个永远见不得天日的外室?除非林寺真正妻的名号她并不看在眼里,赵恭人身上的诰封……也不是她所求。
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她苦心经营的……东西……或者说,是她与林寺真一起做的事。”
只要这件事成了,还怕一个赵恭人?顾明珠虽然不知道这“大业”到底是什么,但一定与储君之位有关,因为那幕后之人也因此算计了太子。
顾明珠望着魏元谌。
魏元谌转头去看舆图:“郑汴在榆林卫与鞑靼勾结,林寺真走得是郑汴的老路,应该与鞑靼早有牵连,”有了杨氏身世的线索,就更加佐证了他之前的猜测,“事到如今,他们不能放下多年的谋划,大周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他们现在只有去往鞑靼躲避,林寺真会带着手中的兵马反叛大周。”
顾明珠也是这样思量,也许连同那杨氏都与鞑靼有关。
与杨氏等人息息相关的是榆林卫,这次榆林卫最为关键。
“带人马前往榆林卫,”魏元谌吩咐张桐,“沿途寻找那杨氏等人的踪迹,若是找到了也不要打草惊蛇。”
张桐领命。
顾明珠略微心安,魏家的家将出去联络亲信,到了关键时刻会想方设法调动卫所的兵马应对。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林寺真……会要……投名状吗?”
她也想到了投名状,魏元谌道:“这么重要的投诚,鞑靼会对林寺真委以重任,自然需要投名状。”
顾明珠道:“除了去……鞑靼躲避之外,林寺真等人还要对付太子爷,所以……太子爷……会不会成为……投名状?”
魏元谌没有否认。
顾明珠见状叹息,这样一来,从太原府返回京城的队伍全都成了林寺真的目标?顾明珠暗中叹息,果然这条回京路不好走。
魏元谌转头去看聂忱:“让你们坊间人跟着朝廷的队伍,保护所有人一起返京,特别要注意女眷。”太子那边自然有东宫的护卫,不需要他们费心思。
聂忱应了一声,还得是蒋师妹前来,一切才能落定。
顾明珠站起身向魏元谌告辞:“我与……师兄……回去准备。”
魏元谌挥挥袖子,示意让他们自行退下,转眼间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她走得倒是很快,魏元谌转头再次看向桌上的茶碗。
“三爷,”初九上前道,“要不要再来一杯乌梅茶……提提神?”他觉得三爷喝了乌梅茶之后,人变得更加精神了。 hf();
第一百四十二章 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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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太子爷带着众人一起返京。
天刚蒙蒙亮,一辆辆马车就出了太原府径直踏上了官路。
顾明珠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临出发之前崔祯让人送来了一大堆玩物,从木雕的小鸭子到鲁班锁,应有尽有,堆在一只檀木箱子里。崔祯如今待她就像是一个兄长,发自内心的关切。顾明珠将九连环晃动得“叮当”作响,没想到换个身份之后,她与崔祯还会有这样的交集。
崔祯也一扫身上的悲戚和颓态变回了从前的沉稳、自持。崔氏族中长辈见定宁侯依旧镇定自若,顿时放心不少,一路带着子弟将崔祯等人送到了城外三里才止住脚步。
崔四太太、崔四老爷一路跟随,崔四老爷是因为涉及铁山石案子,崔四太太要沿途打理女眷的各种事务。此外再加上顾家的人马,光是这一队车马看起来就浩浩荡荡,何况马车后还跟着衙门的人和囚车。
太子爷自然走在最前面,东宫护卫威风凛凛地骑着马查看周围情形,寻常路人见到这样的阵仗全都远远地避开,生怕惹上半点的麻烦。
马车到了半途休息,一辆辆马车停在官路旁边的茶寮旁,丫鬟、婆子、小厮、护院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看起来好不热闹。
林夫人和顾明珠刚从净房里出来,崔祯就让人送来烧好的热水。
崔祯道:“这水是从太原府里带出来的,姨母是双身子的人,不要用沿途的水,免得身上不舒坦。”
崔祯对母亲的照顾,让顾明珠从心底里感谢,抬起头向崔祯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从宝瞳手里拿过干净的巾子递给了崔祯。
崔祯接过巾子擦了把脸递还给婆子,然后看着顾明珠道:“珠珠累了吧?再走两个时辰就到驿馆了。”
顾明珠点了点头,然后拉住了林夫人的手臂,林夫人伸手理了理珠珠的鬓角。
崔祯的目光落在顾明珠手里的九连环上:“解开了吗?”
顾明珠摇了摇头,但脸上依旧满是笑容,因为傻女的身份,她只会将九连环打乱而非解开。
崔祯仔细看了看一副很好奇的模样,顾明珠将手里的九连环递给了崔祯,难道这种小东西崔祯没有玩过吗?
不远处,初九啃着手里的石子饼,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他们没有随行的女眷,而且三爷每次出去都是轻装简行,所以他们都是像行军一样,带着最简单的吃食,饿了胡乱吃一口,就算一会儿到了驿馆,他们也得四处奔走,顾不上好好坐在那里吃碗饭食,这些事他早就习惯了,离开太原府的时候买来了许多石子饼,这石子饼比经常吃的胡饼味道要好多了,不过现在初九忽然觉得手里的石子饼不香了。
因为他瞧见不远处的宝瞳正拿着一小块点心往嘴里塞,顾家的护卫手里拿着的好像是肉饼,肉饼的香气随风传过来,初九不由地将涌上来的口水吞下,如果他去顾家要张肉饼吃,不知道顾家会不会给,那宝瞳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初九舔了舔嘴唇,转头去看三爷,三爷吃着石子饼,看着手中的舆图,神情清冷,那些热闹的事都与他无关。
“三爷,”初九凑过去,“崔祯买了不少东西送去顾家,都是哄小孩子的玩物。”
魏元谌沉着脸仿佛没有听到初九的话。
“崔家和顾家的关系好似比之前更好了些似的。”初九接着道。
魏元谌将舆图卷好放回腰间的革囊之中,不是崔家和顾家的关系好了,是崔祯与顾家女眷更加亲近了,想来是因为林太夫人的事,拉近了崔祯和姨母的关系。
魏元谌眉头扬起似是在上面落了层冰霜,崔祯与顾家如何他不在意,他此次来太原府会盯着崔祯,是因为战马案。
如果战马案与崔祯有关,他势必会将崔祯一并拿下,不成想崔祯却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引出了老定宁侯一案,现在看来崔祯与林寺真等人并非同路,战马案崔祯没有参与其中。
他虽然很想让崔氏一族为如珺的事付出代价,但他却不屑于构陷,如珺也不会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魏元谌将石头饼送进嘴里,吃完他还要去四周查看,没时间和精神像他们一样,聚在一起闲聊。
就在这时,崔祯的笑声传来,崔祯将手中的九连环递给了顾明珠:“我还不如珠珠。”
林夫人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是被珠珠打乱了才解不开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
魏元谌咽下最后一口石头饼,正要说话,喉口忽然觉得一阵炙闷。
“三爷,噎着了吧?”初九立即上前递过了水囊。
魏元谌喝了两口水,将水囊扔回给初九:“谁让你买这东西,下次买胡饼。”
初九有些委屈,胡饼还不是更硬,为何不吃肉饼?
魏元谌揽住缰绳正准备前行,就看到旁边马车前又一个女子向这边张望,那是周如璋。
知晓众人要回京,周三太太带着周如璋也跟着一起启程,显然是想要与崔家人亲近,魏元谌微扬嘴唇露出一丝冷笑,周如璋这是时刻准备凑上前。
不等周如璋动作,魏元谌吩咐一声:“歇差不多就启程,离驿站还有段距离,早些到了才能安稳。”说完带着身边的护卫先一步向前驰去。
林夫人见状不禁道:“魏大人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不止雷厉风行,还不留任何情面。
“走吧,”林夫人看向崔祯道,“魏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早些到了我们也就安生了。”
崔祯等崔家、顾家女眷都上了车,这才带着护卫走在前面引路。
周家马车中的周如璋咬住了嘴唇,那位魏大人晚些开口的话,她就走到了那顾傻子身边,她手里拿着荷包准备送给顾明珠,最好能借着这事留在顾家马车上,没想到……就差一步。
周如璋气得想要跺脚,老天为何总与她作对,放下马车的帘子,周如璋恹恹地坐回周三太太身边:“母亲,您说定宁侯会不会喜欢那傻子?我瞧着不少东西都送去了傻子的马车里,方才崔祯还与那傻子说笑。”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侯爷露出笑容,她总觉得侯爷对顾明珠不一般。
周三太太不禁笑出声,然后又摇摇头:“让我怎么说你才好?那傻子怎能与你相比?定宁侯这样对她,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揭开了战马案,用你祖母的话说,都是利益权衡罢了,就算有一点点的真心,那也是可怜她,你是想要定宁侯喜欢你还是可怜你?”
周如璋的脸红了:“自然是喜欢……但我也不想他可怜别人。”
说完这话,周如璋又难过起来:“可……侯爷到现在对我也不理不睬。”
“怎会不理不睬,”周三太太道,“侯爷不是默许我们跟着崔家一起回京了吗?这路上遇到事,他必然会照应我们,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他正妻的娘家人,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hf();
第一百四十三章 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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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璋将头靠在周三太太肩膀上,脸颊渐渐爬上了些笑容,她掀开帘子又去看崔祯的身影,高大身姿笔挺地跨在马上,英姿飒爽又威风凛凛。
周如璋的心一阵小鹿乱撞。
今年她已经十六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子早该议亲,可她一直在等崔祯,她忘不了定宁侯凯旋而归时的情形,她愤恨长姐不知自重在长公主府闹出那般的乱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离崔祯终于越来越近了。
看了半晌周如璋才放下帘子:“可我心里不舒坦,凭什么那般对她,虽说买的都是些小玩意儿,总归还是要花银子的,她什么都不懂,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好东西,崔家有这个钱还不如施舍给乞儿。”
“别胡乱说,”周三太太目光闪烁,“以后要善待顾大小姐,这次顾侯立下大功,顾家也要跟着鸡犬升天,虽说我们家与这件事无关,多多少少也牵扯了进去,还得哄着顾家为我们说说话,我们才能太平,否则回到京中必然要被你祖母责怪。”
周如璋颔首:“我知道了,我其实不愿意回去,踏进那大门就要时时刻刻注意规矩,稍有差池就会被祖母训斥,我算是看出来了,祖母只喜欢二伯一家。”
“所以你要争气,不要出差错惹你祖母不快,”周三太太拉住周如璋的手,“我们也会想方设法寻一门好亲事,将来你做了诰命夫人,娘家不但不能约束你,你还能为我们三房撑腰。”
周如璋拍抚着胸口,试图将那些不快赶出去,脑海中全都是崔祯的笑声,她就知道崔祯表面上威武、肃穆,背地里不一定就是这般,属于她的好姻缘,她要好好地抓住才行。
两个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传来声音道:“这是太子爷吩咐下来的,你们拿着就是了。”
周三太太心中一动,立即道:“什么事?”
跟车的婆子禀告:“太子爷命人送来了糕点。”说着话将一只食盒递进了车厢中。
周三太太立即撩开帘子向东宫随从道谢:“多谢殿下照拂。”
东宫随从没有多说话转身离开。
周如璋打开那食盒只见里面都是精致的吃食不禁道:“母亲快看,这种食盒要很久才能准备出来,定然不是谁都有的。”
周如璋将一块酥油鲍螺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传来,没想到路途上还能吃到这样的东西。
周三太太道:“不要贪嘴,小心胃口不舒服。”有太子爷和定宁侯的照拂,看来她们可以舒舒坦坦地回到京里了。
……
聂忱和柳苏等人一路跟着马车向前行。
从太原府出来的第一天还好,毕竟离城外的卫所不远,如果有人动手,卫所兵马很快就能赶到。
所以今日他们不用太紧张,但往后走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聂忱向周围看去,然后一脸古怪地看着柳苏:“你不是说师妹会跟着一起去京城吗?怎么还不见她踪影?虽说跟着这些车马会有危险,但她一个女孩子落了单更不得了。”
柳苏话不多只是道:“跟着呢。”
不知怎么的,聂忱总觉得柳苏这只闷葫芦脸上一闪嫌弃,这是对谁?他吗?
聂忱道:“你说清楚,蒋师妹在哪里?”同样都是跟随长老爷的人,柳苏知晓的事总是比他多一点点,虽说他不太在乎,但总像是他聪敏不及柳苏似的,那可不行,坊间人中,他得让柳苏知道,谁才是老大,就算大家都是长老爷的义子,也得长幼有序。
聂忱清了清嗓子:“你有没有进过京?”
“没。”柳苏惜字如金。
聂忱道:“京城可不比太原府,满城都是达官显贵,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我曾在京中行走,也算颇有些心得,到时候……”
聂忱发现柳苏没有接口的意思,他咳嗽一声:“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唔。”柳苏这次连说话都免了。
聂忱皱眉,柳苏的耳疾又重了吧?既然这样,他趁机将他们的排序定了,他是老大,柳苏就算排行老二吧,想必他说了柳苏也不会反驳。
聂忱道:“我们都受过长老爷恩德,江湖儿女当知恩图报,你说对不对?”
柳苏点了点头。
聂忱接着道:“长老爷教了我们不少,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两个也算是兄弟,按照坊间人的规矩,年长者为兄,既然我们都是长老爷的义子,以后你就叫我大哥,我叫你二弟,你看如何?”
聂忱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柳苏应声,柳苏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聂忱苦口婆心:“我们因为这桩案子刚刚有了些名气,这样下去定会有不少人前来投奔,总要立个规矩对不对?我们两个论年纪排序,将来进来的人,都要按进门早晚来排,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大哥、二哥,师妹不一样,师妹是长老爷最亲近的人,自然永远都是小师妹。”
听起来很有道理,聂忱也很有远见,不过柳苏眺望着顾家马车,前提是聂忱要知道长老爷是谁,就算他猜不到长老爷的身份,知晓蒋姑娘在哪里,他也能勉强答应。
柳苏半晌终于道:“你找到蒋姑娘了吗?”
聂忱看着那些马车:“师妹是不是在前面?”
柳苏点点头。
聂忱接着道:“扮成了哪家的女眷?”以蒋师妹的本事,想要掩人耳目并不难,他方才就想到了这一点。
这傻子,还是算了吧,柳苏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他住在破庙的时候,听说有位大善人有一百多义子,大小姐才多大年纪,若是有一院子的义子……柳苏觉得那场面委实无法想象。
得知真相之后,聂忱这个自称长子的人,会不会被其他人打?柳苏晃了晃头,他想多了,不会有人相信聂忱来做什么义子的。
马车行了一整日,终于到了驿馆,驿馆不远处有一处庄子,驿丞请太子爷去庄子上住,太子却坚持住在驿馆,这样可以彰显他的贤德。
在驿馆梳洗干净,换上衣衫,顾明珠打量一下周围,这处驿馆虽然不小,但一下子安排进来这么多人,也难免会捉襟见肘。
女眷都被安排住在后院,崔家、周家女眷去了西边的院子,顾明珠和母亲住在东院,东院的屋子不多,她只能与母亲挤在一间房里,这样一来想要换个身份出去委实不太容易,只能等柳苏前来给她送消息。
“只是住一晚上而已,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不必再去麻烦驿丞。”
顾明珠听出来,那是怀柔公主的声音。
怀柔公主跟着太子爷走在前面,直到驿馆才遇到。
顾明珠走出门,果然看到怀柔公主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低着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怀柔公主轻轻地摇晃手中的扇子,一直没有驸马的消息,她不由地有些焦虑,正觉得烦闷,一只竹蜻蜓向她飞了过来。 hf();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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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公主望着那竹蜻蜓,让它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一个少女跟着跑了过来,盯着那竹蜻蜓,脸上满是孩子般的笑容。
怀柔公主心里有了数,这少女是顾大小姐。
“大小姐。”宝瞳拉住顾明珠,然后向怀柔公主行礼。
怀柔公主知道顾家丫鬟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行礼请罪,她听得太多了,挥了挥手道:“让顾大小姐过来吧!”
顾明珠到了怀柔公主面前蹲身行礼。
怀柔公主不禁莞尔一笑,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但还懂得礼数,虽然眼睛一直盯着那竹蜻蜓看,生怕她将竹蜻蜓拿走似的。
怀柔公主伸手将竹蜻蜓递了过去,顾大小姐欢欢喜喜地去接,谁知道那竹蜻蜓刚刚落在顾大小姐手心里,翅膀一端的竹柄一下子就断掉了。
怀柔公主不禁一怔,虽说这竹蜻蜓不是她弄坏的,但心中却有些过意不去,这些小物件儿虽然不值什么,但小孩子却宝贝得很。
顾大小姐脸上的笑容果然渐渐没有了。
怀柔公主望着手里的竹柄,再看看那断了的翅膀,想起自己在宫中的那些岁月,她从前也很喜欢竹蜻蜓,用手轻轻捻动,那竹蜻蜓就会飞得很高。
那时她总想着若是能变成一只竹蜻蜓飞出那宫墙该多好,可惜后来她虽然飞了出去,一切却与她期盼的样子相去甚远。
怀柔公主看着顾大小姐:“我来把它的翅膀修好,它就又能飞了。”
不等顾大小姐说话,怀柔公主站起身:“走吧,跟我进门。”
怀柔公主的手很巧,在宫中时自己就亲手做了不少竹蜻蜓,除了用木头、竹签这些东西之外,她还试过用羽毛做翅膀,所以修好手里的竹蜻蜓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管事妈妈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怀柔公主拒绝了,竹柄虽然断了一截,只要将翅膀重新固定好,就又能飞起来了。
很快,怀柔公主就将竹蜻蜓递到了顾明珠面前,看着顾明珠捻动竹蜻蜓,怀柔公主脸上也不禁挂上了一抹笑容,有时候能帮忙做些小事,心中也会十分愉快,做一个被人照顾周到的木偶又有什么好?
“平日里你们怎么唤顾大小姐?”怀柔公主看向宝瞳。
宝瞳立即道:“回公主话,我家小姐唤明珠,家里相熟之人都叫‘珠珠’。”
怀柔公主自言自语:“娇女惜似掌上珠,还真是珠珠。”从顾大小姐身上就能看出怀远侯夫妻十分宠爱这个女儿。
怀柔公主眼睛中闪动出几分羡慕,不禁道:“若我与驸马有女儿,也当如此。”
不过这话说完,怀柔公主神情中又有了些落寞,可她终究是个公主,她总觉得这个身份就像一堵墙般挡在她和驸马中间,驸马虽然平日里对她谦和有礼,但是驸马心里在想什么,她却一概不知。
怀柔公主转身坐回石凳上,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再去找找驸马吧,他来山西那么久了,我很是担心他,若是能见到他就跟他说,我们夫妻一体,不管有什么事他都不该瞒着我。”
怀柔公主说着不禁眼睛一热泪水差点涌出,她急忙转头用帕子去擦,等她情绪安稳下来,拿开帕子正好对上顾大小姐的眼眸,怀柔公主微微一笑遮掩过去,还好顾大小姐不通世事,否则她的心思恐怕要被看透了。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早知道就该从公主府多带些人手过来。”不少护卫都出去了,却一直没有消息。
怀柔公主摇摇头:“多说无益,去安排吧!”
管事妈妈刚要退下去,就听有人禀告:“公主,太子殿下身边的申先生来了。”
申先生带着许多东西匆忙进了院子。
申先生躬身行礼:“太子殿下在前院被公事绊住了,命我先来探望公主。”说着话,东宫的人将手中的物件儿陆续送进了屋子。
怀柔公主与申先生一起进了屋,管事妈妈端茶上来,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怀柔公主道:“劳烦申先生了,先生回去禀告皇兄,我这边都好,皇兄公务繁忙就不要再分心。”
申先生神情自若,眉宇舒展,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气质颇为不凡:“怀柔公主不同于旁人,您在贵妃娘娘身边许久,与太子殿下如一母同胞,殿下自然要惦念。”
怀柔公主微微一笑,眼睛垂下来,生怕申先生将她看透。
申先生沉默片刻:“公主此次前来太原府郁郁寡欢,是否有为难之事?”
怀柔公主心中微颤,还是被人瞧出了端倪吗?
“公主,”申先生劝说道,“有何事不能与太子殿下说,殿下必然会为公主解忧。”
怀柔公主嘴唇嗡动,她来到太原府去见太子时,心中有这样的打算,可她却一直没有拿定主意,毕竟贵妃和太子这些年在外做事有失公允,虽说贵妃娘娘待她不错,却始终让她难以信任。
申先生目光微闪:“是否与驸马爷有关?其实太子殿下早就看在眼里,能牵动公主您的,也只有驸马爷了。”
怀柔公主惊讶地看着申先生,没想到申先生洞悉了一切。
申先生接着道:“太子殿下让我向公主透露一件事,公主听了定会欢喜。”
怀柔公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看向申先生。
申先生径直说了出来:“当年山西兵变,赵老将军可能是被冤枉的,太子殿下手中有了些证据,回到京中会继续追查。
驸马爷生母出自赵家,虽说生母早就亡故,这叛将的帽子仍旧让驸马爷如鲠在喉,拔了这根刺,驸马爷就会少了负担,与公主您也会夫妻和顺。”
怀柔公主没料到听到的会是这个消息,她心中欢喜,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果然是这样,驸马当然会万分高兴。
府中只要提及赵氏,驸马总会装得若无其事,但她心中明白,谁又能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
公主府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会有人拉扯到赵氏身上,就连宫中家宴也有人用此事讥讽驸马,如果赵老将军是被冤枉的,那么驸马就不用再过这胆颤心惊的日子,更何况……她的亲婆母赵氏可能并没有死。
既然有了这样的转机,怀柔公主看向申先生:“该……该将驸马找回来,驸马就在山西,他……”后面的话怀柔公主没有说,她不能随便透露婆母赵氏的消息,她也是才知道,驸马一直怀疑生母没死,这些年私底下让人到处寻找生母踪迹,就在半个月前,驸马突然匆匆忙忙来了山西,她想应该就是得到了赵氏的消息。
驸马有没有与生母相见,现在又是什么情形,她一概不知,只要想及这些心中难免会忐忑不安,生怕驸马出什么差池。
怀柔公主刚想到这里,只听申先生突然道:“谁在院子里?” hf();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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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先生话音刚落,怀柔公主立即道:“先生不必惊慌,那是顾大小姐,先生来之前我与顾大小姐在玩竹蜻蜓。”
申先生定睛看去,果然看到屋子外的少女手中拿着一只竹蜻蜓,此时此刻竹蜻蜓再次飞起来,那少女也追逐着跑了过去。
申先生皱起眉头,他来找怀柔公主时,怎么没有发现这位大小姐也在。
申先生不满地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东宫护卫,护卫低下了头,他早就发现了这位大小姐,不过……这大小姐与平常人看起来不同,眼睛中只有手里的竹蜻蜓,有一次为了追竹蜻蜓差点就撞在树上,由此可见心智不全。手里的竹蜻蜓飞到了这屋子附近,跟过来也是寻常,而且顾家也被安置在这东院里,他们怎好去驱逐?
申先生收回目光,或许是他想得太多,顾大小姐出现在门口只是巧合。
申先生道:“驿馆太小,公主住在这里受委屈了,若不然搬去旁边的庄子上……”
怀柔公主摇头:“大家挤在一起也热闹。”
方才正好提及驸马爷,就被顾大小姐打断了,申先生思量片刻又开口:“公主说驸马爷一直没有消息?不如让东宫的人手四处找找,早些打听到驸马爷的消息,公主才能心安。”
怀柔公主仍旧有些犹豫,她能感觉到驸马不太喜欢她与太子、贵妃娘娘太过亲近,每次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回来,驸马的心情都不好。
朝堂上明里暗里斗争不断,驸马从未与她论过政局,即便程家在朝堂上有什么风波,她也是从别人嘴中听到消息,因为公爹被弹劾贪墨,她去打听消息,因此还与驸马大吵了一架,驸马怨她插手政事,她平日里可以不过问,但她毕竟是程家妇,家中出事难道要她稳坐公主府?
驸马这样埋怨,无非是与她隔心,不愿受她的好处罢了。愤怒之中她甚至说出和离的话,紧接着她要与驸马和离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贵妃娘娘将程家女眷唤去询问,还给了一笔赏赐,从那时候开始驸马对她更加客气,很少再进她的门。
他们夫妻再也经不起半点波折了,如果不是这次太过着急,她不会来到太原府,虽然她觉得这样做可能更会让驸马反感。
如今局势又有了变化,太子愿意查当年的山西兵变案,也许驸马愿意听到有关当年案子的消息……
她到底该怎么办,要不要请太子帮忙?怀柔公主一时有些烦乱。
“我再想想,”怀柔公主看向申先生,“想明白之后我自会去找皇兄。”
申先生颔首:“这也好。”说完这话他站起身向怀柔公主告辞。
“有事公主只管让人前来吩咐。”申先生再次道。
申先生从怀柔公主屋子里出来,走到院子尽头,他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再次看向院子里的顾大小姐,顾大小姐收起了竹蜻蜓在院子里踢毽子,旁边的下人提着风灯站在一旁陪着。
天已经渐渐黑了,顾大小姐却玩心正盛。
“珠珠。”林夫人喊了一声,“天黑了,快回来吧!”
眼前的情景很是寻常,没有什么蹊跷,可申先生却看了许久,直到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申先生抬脚向外走去,脑海中全都是太原府案子的卷宗文书,韩钰在庄子上被“珍珠大盗”偷袭一事他看了许多遍,当日若是有人看到了“珍珠大盗”偷袭的过程,那就只有这位痴傻的顾大小姐了,恰巧顾大小姐却什么都说不清楚。
还有金塔寺的死士,也是被顾大小姐所伤。
今天顾大小姐又出现在怀柔公主屋子前。
如果顾大小姐是个普通人,他也许早就起了疑心,但一个痴傻的小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谋算。
他真正该怀疑的是崔祯,也许崔祯早就与魏元谌有所勾结,他们之前以为崔祯就在眼皮底下,不会有出什么差错,没想到崔祯会突然查起老定宁侯的案子,将他们的布置功亏一篑。
太原府的事到了这里,已然无法挽回,眼下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不要让损失变得更大。
绝不能让太子顺顺利利回到京城,朝廷抓住林寺真等人,若是借此再翻出山西兵变的案子,那他们损失的就不止是那些好不容易养起的兵马。
现在只能用他的下下策,让林寺真掳走太子,去投靠袄儿都司。可这件事也没那么容易能做到,毕竟东宫护卫,地方卫所加起来不少人马,魏家和衙门也有人手,定宁侯和魏元谌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要想法子让太子脱离这个队伍,才能伺机动手。太子虽然没有本事,但格外的谨慎,加上之前对他有了猜忌,想要顺利骗太子上当,就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好在他还有怀柔公主和驸马可以利用。
如果太子被抓,所有人定然大乱,魏元谌和定宁侯都会想方设法营救太子,丢了太子那可是死罪,魏元谌就算针对太子,也不能搭上自己的性命,等所有人离开之后,会有人偷袭崔家、顾家的车马,他们坏了公子的大事,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他一个计策会将魏元谌、崔祯等人耍得团团转,让他们应接不暇,为公子除掉这些祸患,他也算戴罪立功。
申先生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最后这一计,都在他的谋算之中,定会达到目的,就算魏元谌等人发现蹊跷那也晚了。
……
“珠珠今晚吃的这么少?是不是蜜饯吃太多了?”林夫人用手摸了摸顾明珠头顶。
顾明珠一直在想怀柔公主说的那些话,程驸马这时候到山西应该是另有隐情,紧接着她的怀疑就得到了证实。
太子身边的幕僚也来向怀柔公主打探消息,这位幕僚她在太子的宴席上见过,一直在旁边替太子主持大局。
那时东宫护卫挟持了赵二老爷,等待魏元谌上当,如此推断就是这幕僚布置东宫护卫去杀赵二老爷。
这幕僚很有可能就是安插在东宫的内鬼。
她和魏大人怀疑林寺真可能会带着私兵偷袭归京的车队,林寺真那些人不是傻子,不可能直接前来攻打,定然会用些手段,待局面对他们更加有利时再出手。
事情可能会从怀柔公主这边开始。
顾明珠喝了一口茶,事情有些不妙啊,如果不将整件事弄清楚,很有可能陷入被动,她得快点将消息传出去。
可是她现在身处内院之中,总不能直接勾勾手指将魏大人叫来,吩咐魏大人快去找怀柔公主驸马。
不要说她的身份不能暴露,魏大人也不会任由她吩咐啊。
“珠珠走吧,跟我去西院看看,”林夫人道,“我不放心崔家那边,去问问崔四太太怎么样。”
顾明珠摇摇头趴在桌子上,一脸的疲惫,无论如何也不想走了。
林夫人叹口气:“那你留在屋子里等母亲可好?”
顾明珠点了点头,她看看能不能趁着母亲去西院的功夫出去送消息。
……
魏元谌看看头顶,天完全黑下来。
没有了顾家那条密道,顾大小姐出门就没那么方便了,不出来也好,免得到处折腾。
“我来给魏大人送吃食,请通融一下。”
柳苏的声音传来。
魏元谌微微侧头,面色平静无波,坊间人也在想方设法进驿馆,如果没有他的吩咐,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魏元谌抬脚向前走去,他之前给聂忱的腰牌收了回来,他们必然会行动受阻。
初九跟在身后开始数三爷的步子。
一,二……
向前走了两步,魏元谌想起那张递给他的账目,他已经付了银钱,为何不用他们?
“让他进来吧!”魏元谌淡淡吩咐。 hf();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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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苏走到魏元谌面前。
“大人,”柳苏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初九,“这是农户家做的饭食,虽然不那么精致,但是很好吃。”
坊间人能很快与附近的农户熟络起来,虽然不像东宫的人那样花大价钱买到些精美的吃食,但这种当地农户的饭菜朴实之外,别有一番风味儿。
初九将食盒撬开一个角,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香气,他不由地吞咽了一口。
魏元谌没有看那食盒,淡淡地道:“有什么事要禀告?”
柳苏和聂忱一路上四处查问消息也算有些收获,否则哪有底气来找魏大人。
“驿馆五里外有处村庄,那里的农户说,六天前有几男子上门打听消息,问这附近山中哪里有马贼和强盗。老农据实相告,原来东边有伙贼人,不过官府最近捉拿山匪,那些人不敢出来犯案,有猎户经过他们曾盘踞的山间,寨子里没有了人,已然各自散开躲避风头去了。”
柳苏接着道:“老农请那几个人进门歇歇脚,那些人灌满了水囊,歇了片刻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给了老农一些银钱,老农说那些人虽然穿着布衣短褐,但布料很是细致,定出自大户人家,为首的那人二十六七岁,说的是官话,但偶尔能带些山西口音,神情十分焦急,老农打听那人,为何来这里?那人才说家里有人被山匪绑走了,嘱咐老农若是听到一些风声就将消息送到十里亭的宜福客栈,到时候他们会奉上银钱答谢。”
就因为那人说官话,看起来像出自大户人家,所以聂忱对这条线索格外留意,让柳苏禀告给魏大人。
柳苏道:“今晚聂忱他们还会四处去探查消息。”有些消息衙门的人打听不出来,民众多多少少会对官府中人有戒心,但坊间人就不同了,总能打听到一些细枝末节的情况,他们查找线索,魏大人的兵马寻找林寺真那些私兵的踪迹,互相配合才能更快掌握局面。
魏元谌思量片刻,聂忱带回的消息并不多,让他暂时无法做出猜测,二十六七岁,说官话又懂得一些山西口音的男子,倒是与他查的怀柔公主驸马有些相似,程驸马今年二十七岁,程家和公主府都在京中,自然说的是官话,程驸马的生母赵氏又是山西人,程驸马定然通些山西口音,不过这些也都是他的猜测,除非有些确切的消息能佐证。
魏元谌向后宅看去,顾大小姐能不能打听到些消息?他有意让人将顾家女眷和怀柔公主安排在东院,就是给她提供便利,想必她不会闲着,眼下这样的关头,要做的事太多,需要分辨出哪些是必须要追查下去的线索,免得被没用处的细枝末节牵制太多精神。
这么看来,与她联手倒显得十分必要,魏元谌看一眼柳苏:“还有没有别的事?”她应该事先想好了,用什么借口才能让柳苏靠近驿馆,他也想听听,他们想要如何糊弄他。
柳苏躬身道:“聂忱带着坊间人查消息,我也帮不上忙,我能否留在大人这边,方便来回传递消息。大人身边的亲卫都遣出去了,总要有个小厮照顾起居,我可以尽些绵薄之力,还能帮大人在驿馆中收集线索。”
魏元谌眉毛一扬,她这是将主意打到他身边来了,如果他不答应呢?他们转眼是不是就会去找崔祯?
“给他腰牌。”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将早就准备好的魏家腰牌递给了柳苏。
魏元谌淡淡地道:“后院不要随便进,那里都是女眷。”
柳苏应了一声,将腰牌系好。
初九将食盒递给柳苏拿着:“一会儿我带你去三爷院子里。”
见魏元谌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柳苏准备跟着初九离开。
这时魏元谌又淡淡地开口:“拿了魏家的腰牌,就是魏家人,我的规矩大,你要时刻记住。”
柳苏躬身:“记得了,小的现在是魏三爷身边的人,会一心为魏三爷办事。”
魏元谌微微扬了扬嘴角,柳苏为谁办事他会不知晓?他这还是第一次将别人的眼线放到自己身边,希望顾大小姐与她的人都能老老实实查案,不要节外生枝,否则他也不会姑息。
这件事过后,柳苏自然哪来哪去,魏家的大门没那么容易就跨进来。
初九带着柳苏快步前行,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魏元谌皱眉,如果他记得没错,柳苏应该是个瘸子,瘸子能有这样的腿力也算下了苦功,有这样的心性,若是打磨打磨,将来也能堪当大任,他身边的家将大多都是如此。
不过想想柳苏装着有耳疾,一脸木讷的样子,有其主必有其仆,他自然不会花心思培养柳苏。
初九带着柳苏走进一处小偏院。
“这院子小,但三爷喜欢清静,”初九向柳苏道,“没有别的事要做,无非就是烧些热水,喂喂鸡……”
“鸡?”柳苏看向初九。
初九点点头:“这只鸡脾气有些不好,一会儿进门若是啄了你,你也不要还手……总之这鸡事关重大,将来要留给三爷补身子,不能出什么闪失。”
柳苏没有接话,常在坊间的人,怎会怕一只鸡,鸡的脾气再不好,总好过魏大人。
门推开,初九等着五黑鸡飞奔过来,没想到等了半晌,却不见鸡的影子。
“能进去了吗?”柳苏问道,他放下东西还要去寻大小姐。
初九脸色大变,几步冲到院子里查看,完了,五黑鸡丢了,虽说他嘱咐过所有人,千万不要将五黑鸡宰了吃肉,但谁知道会不会出差错。
柳苏看了看呆愣的初九,还有那冷冷的灶台,忽然发现魏大人的小厮也没那么好做。
……
“小姐,”宝瞳一脸喜色,“柳苏来驿馆了。”她提着风灯四处走动,去前院找驿丞和管事要了一次炭火,一次草药,总算发现那呆子。
顾明珠转头看看沙漏,母亲也快从西院回来了。
“快去快回。”顾明珠整理了一下衣裙,快步走出屋子。
后院有处假山石,正好方便隐蔽行迹。
顾明珠听到柳苏将查到的事说了一遍,那四处找人的很有可能就是怀柔公主的驸马,怀柔公主说,驸马早就来了山西,驸马来山西是因为家中有人被山匪绑走了?那为何不肯报官?
顾明珠道:“让聂忱去宜福客栈打听消息,一定要找到那几个人,探查消息时定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行踪。”
柳苏点了点头,顾明珠将知晓的事告诉柳苏:“那人可能是怀柔公主的驸马。”
事不宜迟,柳苏要立即去找聂忱,临走之前宝瞳道:“方才你说找东西,在找些什么?”
柳苏道:“魏大人养的鸡丢了,一只大黑鸡。”
宝瞳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 hf();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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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苏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宝瞳咳嗽了一声:“你说的是通身黑色,没有一点杂毛的黑鸡吗?”
柳苏点了点头:“宝瞳姐姐看到过?”
宝瞳眨了眨眼睛,一脸为难地望着顾明珠:“大小姐,您说真巧了,咱们院子里有只大黑鸡……”
“鸡哪里去了?”顾明珠一时有些紧张,该不会被下了锅。
宝瞳也有些拿不准:“应该还在我们院子的厨房里。”因为方才她曾与婆子说过,要将那鸡炖了吃肉,虽然她说的是气话,也许婆子会信以为真。
顾明珠看向柳苏:“那鸡对魏大人很重要吗?”
柳苏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初九与我说不能有任何闪失。”
顾明珠吩咐柳苏:“你先去报信,这边我来安排。”
送走了柳苏,顾明珠带着宝瞳向东院走去,宝瞳低声道:“小姐,您说魏大人养只鸡做什么用的?如果是吃的,那应该问题不大,我保证炖得香香甜甜,再端去给魏大人……”
顾明珠道:“如果不是吃的呢?”
“那。”宝瞳有些词穷。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顾明珠心中叹息,既然宝瞳都说到“吃”上了,那只鸡的情况堪忧。
“谁叫它来吃元宵的花饼,我想撵走它,它死皮赖脸地不肯走,我一生气就将它的脚捆住了。”
花饼是用晒干的花和草加上果子干压制的,就是怕元宵一路上没得吃……没想到会将那只鸡引来。“然后呢?”顾明珠接着道。
“我绑了那只鸡一会儿,就将它放开,想着它也该走了,谁知道它又跑到侧室里,硬是把元宵的花饼又翻了出来,那时候我就控制不住脾气,将它扔去了厨房,”宝瞳说道这里义愤填膺,“小姐,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鸡。”
两个人说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小厨房中飘出一股肉香,宝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完了,那不要脸的鸡成鸡肉了。
顾明珠拎起裙子向厨房里跑去,只见厨娘一脸惊讶:“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宝瞳望着厨娘:“你们在做什么?”
“明日路上吃的肉饼啊,”厨娘笑着道,“夫人吩咐我们多备些吃食,再往前走可就没有这么大的驿馆了。”
“什么肉?”
“猪肉、鸡肉都有。”
宝瞳向厨房里走去,厨娘立即拦住顾明珠:“大小姐不好进去,里面太乱,伤到您可不得了。”
顾明珠微微低了低头,从厨娘手臂的缝隙间钻了进去。
宝瞳提着灯往地上照了照,鸡已经不见了,她的目光看向了那烧得热气腾腾的大锅。
宝瞳想想魏大人那如同罩了一层冰霜的脸,她就稍稍有些害怕。
“我放在这里的那只鸡呢?”宝瞳心怀最后一线希望。
厨娘“咦”了一声:“没瞧见啊,哪里去了?我去问问杂役该不会……”她也看向那口大锅。
完了,宝瞳心中“咯噔”一下,现在想想该怎么赔给魏大人吧!
顾明珠捡起地上的绳子,绳子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尖尖喙子啄断的。
她拉了一把宝瞳:“去放花饼的侧室找一找。”
两个人走出厨房踏进侧室,那是宝瞳和两个管事妈妈休息的地方,现在她们都在忙碌,屋子里漆黑一片。
宝瞳提着灯向屋子里找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双晶亮的眼睛。
一只大黑鸡像座小山般岿然不动地卧在那里,正歪着头打量着她们。
“这不要脸的贼鸡,果然又偷偷摸摸地跑过来了。”宝瞳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即将大黑鸡拔了毛丢进锅中,不过想到魏大人那紧皱的眉,沉下来的脸,她又放弃了这个思量。
顾明珠舒口气:“魏大人那边传出消息找这黑鸡,立即就给送去吧!”
宝瞳点点头,恨不得立即将这麻烦丢走,不过她很快又想到:“大小姐,你说这黑鸡尾巴上少了几根毛,魏大人不会介意吧?
我拔了几根那大黑鸡的尾巴毛,那毛看着顺滑又闪亮,想着腾出功夫的时候再揪些毛给大小姐做毽球,多亏还没动手,否则那鸡屁股已经秃了。”鸡还活着却光着屁股,还不得臊死啊。
顾明珠也有些拿不准,不过魏大人的心性如琨玉秋霜,与他明说,他应该也不好意思计较。
不过她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顾明珠道:“拿点花饼,再从厨房里拿些肉饼一并送过去,以表歉意,那尾巴毛也别留着了,虽说不能黏回去,总归拿过去也是个交待。”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就算不是故意的,他们也有错在先。
“等到了京中,我们再送些花饼给这只鸡,希望它的毛能长出来。”
顾明珠觉得也只有这样安排,就看魏大人对这鸡有多宝贝了。
……
魏元谌与家将和亲卫商量了一下明日要走的路程,容易藏有伏兵的地方都要仔细查看,吩咐完之后,这才回到了住处。
初九端水来给魏元谌梳洗。
水温刚刚好。
换好了衣服,出来端起茶来喝,茶水也很合适,桌子上还摆着一盘桂花糕。
柳苏水烧得不错,但这糕点从何而来?魏元谌微微扬起眉毛。
“三爷,”初九道,“五黑鸡找到了,跑去了顾家院子里,顾大小姐身边的宝瞳姑娘将五黑鸡送回来了。”
魏元谌之前听说五黑鸡丢了并没有在意,但初九后面的半句话却让他微微挑眉,跑去了顾家院子?
魏元谌抬起头,初九带着宝瞳走进了门,初九怀里抱着五黑鸡,宝瞳手中拿着几根鸡毛。
“魏大人,”宝瞳垂着头向他行礼,“桌上的桂花糕还有厨房里的肉饼都是新做的,这里不太方便,只有这样简陋的吃食,希望魏大人不要嫌弃厨娘手艺粗陋。”
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顾大小姐向他借过人手,指使人过来探听过消息,到头来他也没收到半点的谢礼,这次没来跟他要银钱,反而给了这么多东西……难道是心中有愧?
再看看宝瞳手中的鸡毛,魏元谌心中已经明白:“听说小白去了你们那里?”
小白?
初九和五黑鸡都抬起头,两只鸡眼,两只人眼一起看向魏元谌,小白是谁?
宝瞳不禁咂舌,原来这鸡还有名字,果然不是养来吃的。
宝瞳再次行礼:“奴婢不知这鸡是魏大人养的……因此拔了这鸡几根尾毛。”明明是一只黑鸡,怎么好意思取名叫小白。
魏元谌皱起眉头:“这鸡我很喜欢,无论到哪里都带着,从小养到这么大没有任何损伤。”
五黑鸡“咯”一声,仿佛十分赞同魏元谌的话。
初九差点被口水呛到,三爷喜欢这只肥鸡?在此之前三爷应该都没正眼瞧过吧?再说,这鸡不是二老爷买来准备给三爷补身子的吗?来的时候就已经一身肥肉,怎么会是三爷养大的?
宝瞳脸色难看:“奴婢真的不知晓,还请大人责罚……”
魏元谌微微扬起嘴唇,原来这对主仆还能有心虚的时候。
宝瞳小心翼翼地道:“奴婢会多送些鲜花饼来,小……小白很喜欢吃……希望能早些长出尾毛。”
魏元谌深深地望了五黑鸡一眼,皱眉挥了挥手:“事已至此,下去吧!”
宝瞳松了口气,一步步退出了屋子,虽说魏大人没有责骂,可她却有种亏欠了魏大人的感觉,尤其是最后的表情很是无奈。
这鸡没有长出尾巴毛之前,她就像已经落人口实,她也就罢了,千万不要牵连到大小姐。
宝瞳快步走出了院子。
魏元谌看向初九:“好好照顾小白,不要再弄丢了。”她以各种面目来捉弄他,他也得让她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儿,想要那些饼就遮掩过去,他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若是哪日他心中不快,就拎着五黑鸡去敲门。
五黑鸡在初九怀里拍了拍翅膀,似是很兴奋的模样。
初九有些怔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黑鸡不就丢了几根尾巴毛吗?不但换回了这么多点心和肉饼,地位还一下子高了许多,早知道这样简单,他也拔几根毛来。
初九走出屋子,柳苏站在门口听吩咐。
屋子里传来魏元谌的声音。
柳苏的耳朵立即支棱起来。
魏元谌道:“找不到那些人的踪迹,就不要回来复命。”
话音刚落,柳苏就看到房檐下人影一闪,一个人隐没在了黑暗中,这就是大小姐说的魏大人身边的家将吗?
这身手也太厉害了。
……
夜已经深了。
十里亭宜福客栈中,一盏灯却亮起来。
一个人望着那灯光,眼睛中如同有两簇燃烧的火苗。
“驸马爷,”随从上前禀告,“门口发现了一封信函,应该是那些山匪送来的。” hf();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里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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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福客栈四周安插了四五个人手,一直盯着客栈门口的动静,如果有人前来,定然会被他们盯上,可最终是只信鸽落在了院子里。
怀柔驸马程翌展开手中的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一路向东走。
程翌将字条紧紧地攥住。
“驸马爷,”旁边的卢先生低声道,“这件事到现在有些不太对,我们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别说到现在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连是谁绑的夫人都不知晓。”
程翌抿着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尤其现在从头到尾眼前就像是被蒙了一层迷雾,没有半点的眉目,他现在觉得不止是这次母亲被抓,从一个月前他找到了母亲开始就被人算计了。
卢先生吩咐旁人退下:“接着盯着周围,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要前来禀告。”
护卫应了一声快步退下。
卢先生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在程翌面前:“驸马爷先别急,不管那些人是什么意图,现在应该不会向夫人下手,但我们若是不将前因后果理清楚,恐怕不但救不出夫人,您的安危也堪忧。”
程翌努力克制着情绪,半晌才抬起头看卢先生:“先生是否觉得我很无用?”
当年外祖父被说成叛军,山西兵变的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母亲被程家排挤,他亲耳听到祖父劝母亲与父亲和离,母亲舍不得他不肯答应,祖父就让母亲回娘家为外祖父守孝,母亲知道这一走可能很难再回到京中,却怕他会伤心,临走那天拉着他的手,脸上满是笑容,让他等她回来。
母亲走的当日他就开始盼着,可程家上下心中却好像没有了母亲这个人。半个月后,终于让他等到了母亲的消息,却是母亲坐的船出了事,一船的人都落入了河中,没有人活下来。
他那时就猜到这都是程家人的手段,没有找到母亲的尸身,程家草草立了衣冠冢,程家的所作所为大家心照不宣,可赵家有罪名在身,没有人会去查问这桩事,他一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卢先生当时是他的西席,看出他心中所想,劝说他先忍耐,将来有了本事再去做想做之事。
终于让他熬到了能独自出府那天,他立即前往母亲落水的地方打探消息。他查阅当地衙门的案宗,询问了河上撑船之人,除了打听母亲过世之后河上捞出多少尸身之外,询问是否有人曾获救,当听到一个船夫说,仿佛记得有人泅水救人,好似救上了个女眷,他就开始四处寻找母亲踪迹。
这一找就是好几年,山西快被他的人手全都踏遍了,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消息,说见过一个妇人长相与画像上的母亲肖似,如今就在太原府忻县,这些年有过不少线索,每次去看的时候都会失望而归,所以他也没有太过欣喜……
让他没料到的是,他真的看到了母亲。
母亲的外貌与记忆中的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他知道那就是母亲,那种母子之间心心相系的感觉不会有错。
此时的母亲不再是程夫人,而是个普通人家的妇人,头上长了白发,做着田中粗重的农活,后来他打听到,母亲与一个百夫长成亲,夫妻和睦,生活平淡。
他走到母亲面前,母亲先是惊愕,而后恢复平常,一脸的疏离问他:“老爷前来有何事?家中有水有草料,若是需要妇人便去取来。”
母亲不肯与他相认,他表明身份,母亲也推说是他认错了人,后来那百夫长归家,说他们心怀不轨将他们赶了出去。
也许母亲有了新家,是不想回程家去了,程家那个地方本来就没什么好留恋。
他本就想让母亲好,既然母亲这样选择,他也该顺着母亲的心思,他试图留下些财物却被母亲拒绝,他只能命人在一旁照应,没想到却害的母亲搬了家。
母亲的生活已经十分不易,他岂能再给母亲增添负累,他也能猜到母亲的担忧,程家知晓母亲活着又嫁了人必然不肯罢休,不知要如何惩治母亲,想到这些他就将心腹撤了回来。
母亲还活着对他来说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他以为从此之后就能打开心结,让自己轻松一些,没想到立即就传来母亲被山匪掳走的消息。
“驸马爷别这样说,”卢先生道,“您做得已经够好了,换做旁人早就放弃,为了寻找夫人,您几次与老太爷冲突,程家对您百般防备,本来能有军功入仕,却让您尚公主,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
程翌听到这里一笑:“程家是让我知道,何为利益,何为不甘,在皇权之下人人都要低头,想要让我弯腰,与他们一样。可他们不知,若我不愿宁可以死抗争。”
所以他答应赐婚,只是因为他喜欢怀柔,那个仁善、柔弱的小公主。
他想过成亲之后,可以慢慢谋划,挣脱身上的束缚,总有一天不会再被贵妃监视,被程家利用,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些,大周的规矩,贵妃的权力,程家的防备就像张大网将他牢牢地困住。
公主府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入贵妃娘娘耳朵里,他与怀柔的感情也像是被什么阻隔着,也许是猜疑,也许是地位、规矩的隔阂。
怀柔问他为何来山西时,他没有说,一来他不想怀柔被牵扯其中,也怕贵妃娘娘借由怀柔知晓内情,二来知晓他找到母亲的,只有他身边的人,他现在除了卢先生和几个亲随,他不相信任何人。
程翌先从这些思量中挣脱出来:“先生担忧的是,太子爷和怀柔他们也在往东走?”
卢先生点点头:“绑走夫人的人,将驸马爷引到这里,到底有何图谋我们半点不知,尤其现在又让我们与太子车马一路……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太子和魏大人来太原府查战马案,按理说与您这件事该是无关,可为什么偏巧两件事撞在了一起。”
卢先生长长地叹一口气:“驸马爷将我留在身边,未必是好事,我只是个西席,于政事上没那么敏锐,驸马爷需要一个真正的幕僚,或是能带着驸马爷向前走的人,这样才能将脚下的路看清楚。”
卢先生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有人。”
几条人影向前扑去,程翌和卢先生都站起身来。 hf();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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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翌走出屋门,他带来的亲信已经不见了。
院子里漆黑一片,听不到半点的响动,此时此刻仿佛从这里走出去就会被吞噬掉。
程翌没有怯弱,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大步走出了屋子,就要去宜福客栈外看情形,刚走到院子里,就感觉到身边一股劲风传来。
程翌立即扭身躲闪,他曾出入过军营,虽说这些年因为驸马的身份赋闲在家,但拳脚功夫没有撂下,不至于被人一招压制,躲避过去之后,他立即抽出长剑,剑刚刚挥舞过去“咣”地一声,与对方的利刃撞在一起。
程翌只觉得虎口发麻,长剑差点就脱手而出,正准备重新振作,对方一脚扫来,踢中了他的腰腹,程翌稳住下盘继续抵抗,不过两三招,程翌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对方比他想象的要厉害,恐怕他很快就要被对方擒住。
“是谁?”程翌在这个关头问出口,那人却没有回答。
“你们是来拿银子的?”程翌边说边喘息,“十万两银票我没有都带在身上,还有一部分藏了起来,你想要拿到……就按规矩办。”知道他落脚在此处,二话不说就动手的,可能就是掳走母亲那些人。
程翌话音刚落,就看到又有人从黑暗中出来,奔向了他住的房间,这些人黑衣蒙面,看来他的判断没错,这些人是来抢夺银钱的。
程翌暗暗有些后悔,他将这宜福客栈包下了,嘱咐客栈掌柜和伙计寻常不要出来,如今突然有人闯入,连个向官府报信的人都没有。
不过,告知官府又有什么用?即便他能活下来,他母亲恐怕也会被害。
“我们谈谈……”程翌在关键时刻心中尚保持清明,“这样不是最好的解决法子,只要我母亲还活着,你要多少银子我会……”
程翌的话还没说完,手臂一疼,已经被击中,紧接着他的腿被人压制,他想要挣脱已经晚了,右腿膝盖着地跪在了地上,半个身子完全被钳制住,他抬起头来,只见闯进屋子的黑衣人怀中多了一个包袱,那包袱是他用来装银票的。
山匪绑走他母亲,让他用十万两银钱来换,他用的是钱庄通兑的银票,这些银票他一直贴身携带,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有一争之力,就算山匪前来抢夺,他也可以要挟山匪,若是强取,他就毁掉银票,到时候鱼死网破,他们什么都得不到,却没想这些人会突然出现,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程翌张嘴想要再说话,喉咙却被人掐住,只要那人一用力,他的喉咙立即就会被捏碎。
程翌怔愣间,肩膀被人一抓,整个身体被提起,旁边的屋门被打开,他被拖进了屋子里。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这些人如同专锁人性命的厉鬼,下手利落让人无法抗争,他那些守在院子里的亲信应该已经被杀了吧?
程翌后悔起来,不是因为他就要死了,而是整件事他没有做好,如果他不找母亲,母亲可能就不会出事,现在还牵连了卢先生等人搭上性命,公主得知消息会怎么样?希望皇上能好好待她,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程翌做最后的挣扎:“杀了我可以,放了我母亲,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个普通妇人,放了她,我告诉你剩下的银票在哪里。”
“你当他们是凶徒还是寺中的菩萨?求饶没有半点用处。”
冷冷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紧接着屋子里的灯亮起来,程翌只见面前的人缓缓拉下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了脸孔。
程翌睁大眼睛,那不是什么山匪而是魏元谌。
魏元谌与那些山匪有关系?这个念头从程翌脑海中一闪而过后,他立即否认,魏元谌如果与山匪有关就会利落的杀了他,绝不会费这些口舌。
“驸马爷为何到山西来?你方才说的母亲,指得难道是去世了多年的生母?”魏元谌坐在椅子上,伸手倒了两杯茶,“驸马爷可愿如实相告?”
魏元谌说完这话,看看外面的天:“天就快亮了,我还要骑马回到驿馆,跟着太子爷押送犯人归京,驸马与我的时间都不多了。”他说的没错,这一整晚都在路上奔波,回到驿馆的时候也该启程了。
在驿馆时,魏元谌刚处置完公务躺下来休息,聂忱就送来消息说,住在十里亭宜福客栈里的人有可疑之处,他吩咐初九带人跟着聂忱前去查看,初九才要带人离开,他就改变了主意,准备亲自前来。
聂忱办事这样迅速,肯定是得了顾大小姐的消息,如此急着向他禀告,可见顾大小姐断定这件事非同小可,既然这样他就该亲自前去。
骑马到半途歇息的时候,被风一吹,他心中更加清明,他承认顾明珠很厉害,但他还从未如此信任一个人,不管是坊间人还是她的各种身份,配合起来愈发的得心应手,她打听出来的消息,也潜移默化地在影响他对局面的判断,或许只是因为现在大家在同一条路上,少了几分戒备。
一路到了宜福客栈,看到守在客栈中的人训练有素,他们的马匹都是上等的好马,就更加确定了客栈中人的身份,既然他们说被山匪绑走了亲人,他就假扮山匪试探一下虚实,果然就看到怀柔公主驸马匆匆忙忙从屋子里冲出来。
程翌半晌从地上站起身,然后走到椅子上坐下,端起了桌上的茶,因为手臂方才受创,拿起杯子时有些颤抖,好在魏元谌没有将茶倒满。
想一想方才发生的事,就好像输过了一次,现在坐在这里好端端的喝茶也像是在梦中一样。
就算他不开口说清楚,魏元谌从方才的言语中应该也能猜出大概,会这样询问他是给他机会……
程翌开口之前本想说:这件事涉及我生母日后的处境,还请魏大人高抬贵手,知晓实情也不要告诉旁人。不过他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就像魏元谌所说,他一路跟着太子回京,手中握着太原府的案子,哪有闲心来管他的家事,除非他这件事牵扯了朝廷,想一想那些山匪让他一路向东,跟着的正是太子回京的队伍,程翌心中的猜测就更重了几分。
卢先生说的对,眼前一片迷雾根本辨别方向,他应该找个人帮忙指点。
魏元谌道:“驸马遇到的事,可能与我们在太原府查的案子有关,”说着他抿了口茶,客栈里的茶粗劣,却对一个长途跋涉的人来说却十分甘甜,更何况怀柔驸马也没有别的选择。
程翌吞咽一口道:“我生母赵氏还活着,半个月前她被山匪绑走了,我来太原府是要救回生母。”
魏元谌点点头:“太原府的战马案牵扯到了十二年前的山西兵变。”
程翌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激动地站起身:“山西兵变是不是另有内情,我外祖父他……定是被冤枉的。”外祖父去世之时母亲就和他说过,外祖父是被冤枉的,可怜外祖父戎马一生,最终背得这样的名声,母亲身为赵氏女不能什么都不做,难道这次母亲被绑,与山西兵变有关吗?
这其中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内情,程翌开始坐立难安,半晌他起身向魏元谌拜下去:“还请魏大人指点。”
魏元谌将程翌扶起来:“驸马爷不可这样,如果驸马信我,就装作若无其事,按那些‘山匪’的话去做,我会在暗处帮忙。”
程翌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魏元谌道:“驸马现在将到了太原府之后的事,仔细告诉我。”
……
天渐亮了。
顾明珠从睡梦中醒来,这一觉睡得很是舒坦。
下人已经开始准备,等众人用了饭就要继续赶路。
吃了两碗香喷喷的粟米粥,含着一颗蜜饯子,顾明珠蹬上了马车,正想要让宝瞳去向柳苏打听消息,聂忱昨晚不知有没有找到怀柔驸马爷,就听到外面传来宝瞳的声音。
宝瞳闷闷地道:“夫人,您看看这是什么?”
林夫人掀开车帘,顾明珠凑过去看,只见宝瞳怀里抱着一只大黑鸡。
“魏大人身边的初九说,这只鸡不吃食,让我们帮忙照看。”
顾明珠一怔,怎么好像被赖上了。 hf();
第一百五十章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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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抱着元宵喂鲜花饼,宝瞳将昨天大黑鸡上门的经过禀告给林夫人。
林夫人不禁叹口气:“到了下个驿馆,让小厮们去捉些虫儿来喂喂。”
宝瞳立即道:“都是小事,夫人不用担忧。”
林夫人想要将魏三爷身边的小厮招来问问,想起那小厮话多嘴快的模样,又皱了皱眉,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算了。
现在魏三爷不上门了,他家的鸡却跑了过来。
魏三爷养鸡也有些奇怪,不过这京中子弟什么花样都有,林夫人也算是屡见不鲜,这鸡似是叫五黑鸡,是神农架的贡品,而且这只比两只芦花鸡加起来都要大些,大约也算是珍禽。
林夫人嘱咐宝瞳:“总归这么多人一起走,要多注意着些,这鸡也给魏大人看好了,不要出任何闪失。”
宝瞳的目光落在怀里的鸡身上,那黑黝黝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亮光,鸡眼睛得意洋洋地望着她,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宝瞳恨不得立即将它的尾巴毛扒光。
马车开始前行。
林夫人坐在车中,心中五味杂陈,昨天她去看了林太夫人和赵恭人,赵恭人虽说满脸怨恨却还知道为两个孩子做打算,没有给看管他们的衙差带来太多麻烦。
林太夫人却不肯用水用饭,崔四太太去送了几次都被骂出来,她站在院子里与崔四太太说话,林太夫人就讥讽她:“林家出了事,族中必然受牵累,都是同族同宗,为了争一个宗长,用得着背地里这样下狠手。”
想到这里林夫人摇了摇头,林太夫人事到如今都不承认自己有错,更觉得林寺真无罪,还将污水泼在别人身上,如果当年不是一味为林寺真遮掩,哪会有今日之事?
她也就罢了,看在祯哥儿和族人的面上偶尔去瞧瞧,祯哥儿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祯哥儿表面上冷漠,背地里却写了奏疏,请求留母亲一条性命。
朝廷看在祯哥儿的面上,不会处死林太夫人,林太夫人以后要被禁锢在内宅中,可想而知,从今往后家中上下必然满是怨恨的气氛。
“希望平平安安的到京城吧!”林夫人伸手将顾明珠揽在怀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心始终提在嗓子口,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林寺真若是知晓战马的案子败露,会不会在这时候弄出些事端来?
林夫人正想着,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他们刚离开驿馆不久,怎么就停车了?林夫人撩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怀柔公主下了车低声与东宫护卫说着什么,公主府的管事牵来了马,怀柔公主翻身骑在上面,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很快顾家跟车的管事上前禀告道:“太子爷传来话,让所有人原地歇着,等怀柔公主回来再继续前行。”
林夫人道:“公主怎么了?”
管事压低声音:“听说是东西落在了驿馆。”
林夫人皱眉,东西落在了驿馆,只要让下人去取就好了,为何怀柔公主要亲自前往?仔细一想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林夫人吩咐管事:“让护卫将马车守好,你们也不要这样站着,替换着去歇息吧!”公主匆忙离开,必然是突发状况,一时半刻恐怕处置不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珠珠,母亲陪你玩翻绳好不好?”
顾明珠将元宵递给宝瞳,高高兴兴从荷包里拿出了线绳,又从旁边拿起了引枕垫在林夫人腰上。
林夫人不禁笑起来:“珠珠真仔细。”
……
过了一个时辰,怀柔公主才匆匆折返,车马继续前行,因为之前耽搁了时间,车马走得格外快。
顾明珠伸手摸了摸林夫人的手,天气越来越凉,还好母亲的手不冷,她悄悄地将薄毯挪过来,盖在林夫人和她的腿上。怀柔公主应该去找驸马爷了,看来这件事要摆上明面,至少太子会前来过问,顾明珠看向怀柔公主的马车,不知道魏大人是不是有所安排,可惜她现在不能将柳苏叫过来,问问最新的消息。
这样赶了一段路,车队才停下来,众人去茶寮里休息。
申先生注意着怀柔公主的一举一动。
怀柔公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拿着茶杯,目光有些涣散,不时地去看身边的管事,仿佛在等待什么消息。
申先生颇为满意,他让人泄露了一些驸马的行踪,怀柔公主离开就是为了确认消息,驸马既然有意躲藏,就不会让怀柔公主找到,这样一来一去公主的情绪也更加焦躁,应该很快会忍不住向太子爷求助。到时候,只要照计划进行,太子和这支车队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申先生转过头正想要离开,忽然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人仿佛在悄悄地盯着他,他环顾四周,这里都是女眷,没有魏元谌的人手,他最担心的就是魏元谌,生怕被魏元谌先发现端倪,那他们就会功亏一篑。
申先生再次向前走去,顾明珠也收回了目光,端着手中的点心到了怀柔公主面前。
怀柔公主望着顾明珠不禁一笑:“谢谢珠珠,我不饿,你吃一些吧!”
顾明珠坐在怀柔公主身边,拿起了一块点心。
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但怀柔公主却能感觉到这位大小姐对她的关心,顾大小姐被教养的很好,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怀远侯和夫人的为人,有些人一心利益,根本不在意这些亲情。
怀柔公主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荷包,荷包有些发旧,她却一直戴着,那是驸马小时候生母给他做的,驸马转送给了她,对她来说这是最珍贵的物件儿。
顾明珠坐了一会儿准备回到马车上,她能看出来怀柔公主那焦急、担忧的心情,公主很担忧驸马,驸马又因为生母赵氏在外奔波,希望他们能度过这个难关。
眼看着顾明珠就要离开,怀柔公主拿定主意站起身来,跟着顾明珠一起迎上了林夫人。
“林夫人,”怀柔公主压低声音道,“魏大人让我来寻您,请您帮帮忙。”方才她收到了驸马的信函,离开这里时候与魏大人有过交谈。
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支归京的队伍女眷众多,她怕会出什么差错,需要找个能信得过的人帮她。
魏大人提及了怀远侯夫人,她反反复复想了半晌,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夫人,”怀柔公主道,“我们这次回京路上会出事。”出大事。 hf();
第一百五十一章 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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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被怀柔公主的话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尽量保持着镇定。
公主会这样悄悄与她说话,是怕周围的人听到,毕竟这条队伍人很多,除了太子爷在前面,后边还有陆慎之与冯安平等人押送案犯,真的出事,慌乱起来恐怕顾首不顾尾,这也是怀柔公主会来与她说这些的原因。
林夫人感激地看了一眼怀柔公主:“多谢公主。”公主心中信任才会与她说这些,别提帮不帮忙,大家本来都在一起,出了问题顾家还能独善其身不成?她事先知晓了,才能更好的安排,免得不清不楚地被卷进去。
听到林夫人这样说,怀柔公主更觉得自己选对了人,而且林夫人怀着身孕,还要照看顾大小姐,不事先告知,万一出了差错她也会于心不忍。
“先让夫人知晓,”怀柔公主道,“等到了驿馆我们再仔细说。”
林夫人点点头。
两个人分开上了马车,车队又开始前行。
林夫人想想怀柔公主方才的话,忍不住心中一阵慌跳,在太原府遇到的事,比这些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不过这也是她想要留在太原府的原因,关键时刻能够帮衬老爷一把。
“母亲,”顾明珠拉住林夫人的手,“外祖父说……将门虎女。”
林夫人眼睛一亮,珠珠方才听懂了怀柔公主的话?这怎么可能?不过若是没听懂,珠珠也不会这样说。
她们在陕西林氏老宅时,父亲曾说她:“遇事不要那么太柔弱,想想自己的出身,你祖父征战多年,父亲虽然没有出入军营,但你也算是将门虎女,被人欺负到头上,也懂得反抗。”
林夫人不禁一笑,父亲行走在田间,却比谁都看得清楚,大约早就料到怀远侯府会有这一天,经过了战马案,她也渐渐看清楚了,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
林夫人握了握顾明珠的手:“珠珠说得对。”等这次回到京中,侯爷或许会对她另眼相看,以后再遇到事,她也能为侯爷分担。
顾明珠看到母亲渐渐沉静下来的眉眼,也放下了心,怀柔公主说是魏大人让她前来找母亲,也算是借由公主的口向母亲报了信。
明面上他们顾家没有帮上什么忙,魏大人这样做自然是信任怀远侯府,顾明珠顺着帘子往外看,不知道林寺真那些“天兵”有没有下落。
……
崔渭劝说着林太夫人将一碗粟米粥喝下,这才松了口气。
“母亲放心,”崔渭低声道,“进京之后不会让母亲再受苦,母亲只需要在屋子里养病,大哥会为母亲打点。”
“呸,”林太夫人啐一口,“他巴不得我快些死了,这两日不见他人影,听说他倒是将那对母女照顾得妥妥当当。”
崔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在母亲这里,很少与崔祯说话。
“大哥要忙,”崔渭道,“儿子在母亲这里,帮不上大哥。”
“不要去帮他,”林太夫人冷声,“这些年我们帮他多少?他都没放在心上,还觉得他那个常胜将军是自己得来的。”
想到自己和弟弟的处境,林太夫人悲从心来:“你有没有去打探消息?你舅舅到底如何了?”
崔渭垂下头:“儿子不知,现在太原府衙的官员什么都不肯说,大哥与我也是无话。”
林太夫人恨死了身边那些人:“那没良心的陆慎之靠着我们崔氏才有今日,却在要紧的时候踩我们一脚,这些人平日里喝崔氏的血,现在看我落了难,就要墙倒众人推。”
崔渭沉默半晌才道:“母亲好好歇歇,儿子去看看大哥。”
林太夫人又出声阻拦,崔渭半晌才算将母亲安抚住,快步去寻崔祯。
“侯爷被吩咐去探路了,”崔家亲卫禀告道,“与魏家人马一起去了。”
崔渭皱起眉头:“为什么没带你们?”
亲卫道:“侯爷命我们护着女眷。”
崔渭点了点头:“有没有在周围发现异动?”
亲卫摇头:“没有,我们的人一直都在马车旁护卫,周围的情形都是魏家和东宫的人手探看。”
这是不信任他们。崔渭翻身上马:“你们各司其职,我去找大哥。”
远离车马队伍的树林里,魏元谌和崔祯下了马。
魏元谌沉着脸向林子中走去,半晌才停下来看崔祯:“侯爷唤我到此有何交待?”
魏元谌冷冰冰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崔祯神情沉着:“魏大人手下的斥候也发现了那些马蹄印和马粪吧!”
崔祯虽然在周围发现了那些,但不能确定就与林寺真有关,太原府本就是北方重镇,他们一路回京城,更是要路过几处卫所,有卫所就有兵马来往,再加上附近有民牧“代官养马”,有马蹄印记也很寻常,想要查清楚,就要将卫所近期练兵记录以及民牧的情形查问明白,即便弄清楚这些事,如果有戍边卫所帮忙遮掩,还要费一番波折,衙门所差的就是时间,恐怕大肆查问的时候,就要惊动林寺真,引起边疆动乱。
崔祯一直在看舆图,推断如今的情势,林寺真等人为祸边疆多年,太子爷想要安安稳稳地解决一切恐怕很难。
唯一可能会发现那些“天兵”动向的就是魏元谌了,魏元谌到了太原府,定然就开始暗地里找那些“失踪”的战马,但魏元谌不会明说,魏家卸甲多年,表面上与军权没有半点瓜葛,但在卫所恐怕还留有自己的人手眼线,弄不好那些眼线就会暴露,这就是他找魏元谌的原因。
他不管魏元谌那些线索从何而来,只想知道林寺真“天兵”的动向,毕竟大同与榆林卫不远,榆林卫若是有乱子,他要先发制人,不能束手待毙,落于下乘,大同出了事,危急的可是宣府和京城。
魏元谌望着崔祯目光闪动,微微扬起眉角:“侯爷也发现了。”
崔祯表情更加肃穆:“若真是林寺真私兵,恐怕边疆会有动乱。”
魏元谌没有作声。
崔祯道:“只怕朝廷没有给魏大人调兵之权吧?附近虽有卫所,魏大人也难以调动其中人马。”
魏元谌没有接话,他让家将前去卫所送信,知会的只是魏家安插的暗线,除非到了紧急关头他不会动用他们,皇上这些年防备魏家,不会让魏家带兵,定宁侯对此心知肚明。
“魏大人或许有办法应对周围的兵马,”崔祯道,“但边疆一旦出差错,就会顾此失彼,如今我在大同驻兵,戍边卫所的情形再清楚不过,不如我先回大同领兵。”
魏元谌没有说话,微微扬起了嘴唇:“定宁侯如今可查明山阴的事,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崔祯皱起眉头。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的那些亲卫有多少人能够相信?一旦泄露了消息,可能会让林寺真提前动手。”
崔祯看向魏元谌:“我可以瞒着身边人,独自回到大同,不过我一个人恐怕无法做到,还要魏大人帮忙。”
魏元谌拂了拂长袍:“我帮侯爷回到大同,如果榆林卫再有闪失,恐怕侯爷就要提头向皇上请罪。”
“不会出事,”崔祯眉眼间一亮,整个人威风凛凛,“只要我在大同,必然守住关隘,不管是林寺真还是鞑靼人,都休想再向前一步。”
魏元谌静静地望着崔祯,转身向林子外走去:“希望侯爷说到做到。”
“唯有一件事,”崔祯的声音从魏元谌背后传来,“劳烦魏大人帮忙照应我姨母和表妹,顾家的护卫不多,她们又都是柔弱的女眷,不能出差池。”
魏元谌神情平静,没有回答崔祯的话,翻身上马带着初九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一路骑行,冷风从魏元谌颊边掠过,没想到有一日他还能与崔祯联手。
他眼前浮现出周如珺的面容,如珺该不会怪他。
大约过了一刻钟,魏元谌看到了等候在路边的人,那是周家旁系的子弟,曾受过如珺父亲恩惠,如珺过世之后,他唯一联系紧密的周家人。
“你来了。”魏元谌将马鞭丢给初九。 hf();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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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择笙出自周氏旁支,这一支人才凋敝,一代不如一代,后来只能靠着在嫡系族中做些活计度日。
周择笙六岁的时候,周氏所在的大名府闹水患,周择笙的父亲为保护女眷被大水冲走了,水患过后他母亲也染了时疫,不久就追随他父亲而去。
周氏族中,有膝下无子的族人想要过继周择笙,奈何礼数尚未成,那族人忽然得了急症过世,之后人人都说周择笙命中刑克,无人敢再收养他。
周择笙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周氏族人对他的嫌弃,带了几件衣服,从厨房拿了些干粮就跑出了周氏族中,他听说山中有猎户,可以打猎为生,于是径直上山想要靠自己的力气养活自己。
小孩子毕竟力气小,那时年景又不好,哪儿那么容易就能抓住猎物,周择笙在山中支撑了十几天,饿得头昏眼花,眼见一头人熊冲着他走来,以为就要与爹娘团聚之时,周氏族人赶到将他救起。
找到他的族人就是周如珺的父亲周择承。
周择承将周择笙带回,与他说了不少的道理,让他不要怨恨族人,刚刚经过大灾,每个人都为自己打算,生怕再有灾祸临头,难免为自己思量过多,族中还有不少长辈惦记他,否则也不会一找就是十几日。
周择笙听着这些话,心中仍有不忿,要不是他父亲为了族中女眷而死,他怎会沦落成这般模样,他们一家定然还好好地在一起。
周择承耐心地道:“你父亲是大善,族中人对不起你,但不要一直恨他们,等你长大了就明白善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长大后周择笙才体会到族兄的用意,族兄会这样说,是怕他小小年纪经历这些后,性情会因此变得偏激。其实周氏族人早就放弃了寻找他,是族兄将周围县府踏遍了,最终寻到山上来,也是族兄的关切和爱护,让他慢慢地放下了对族人的仇恨。
因为有了周择承的维护,周择笙在族中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他没有再被过继给任何人,自己住在族中的小房子里,跟着族中子弟一起读书,将来也想要像族兄一样考取功名,周择笙的日子刚刚安稳,就听到京里传来噩耗,他的族兄周择承过世了,周择笙躲在屋子里哭了两天。
再后来族嫂也随着族兄而去,留下了个幼女周如珺,周择笙觉得自己与这侄女同命相连,再加上有族兄的恩情在,他常常会趁着为族里办事的机会去探望如珺。
周择笙与如珺虽然差着辈分,却只比如珺年长七岁,如珺唤他为小叔。
如珺在京中遇事,周择笙远在东南军营之中,得到消息时如珺已经故去了一年,被安葬在崔氏祖坟。
周择笙觉得这桩案子另有蹊跷,任凭外面如何说,他都相信如珺不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不惜用色相引诱太子的人,他去了京中周家问及此事,没想到周家却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
那个一直疼爱如珺的周老太太假称卧病在床,并不愿意与他多言,周三太太话里话外怪如珺容貌太过美艳,总是红颜多薄命,差点连累整个周氏一族。
族兄族嫂何等人,如珺又是什么性情周择笙再清楚不过,听着这些言语,他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当时掀翻了堂屋里的桌案,将周氏家训从墙上扯了下来,周二老爷、三老爷与他动了拳脚。
周家人报了官,衙门来人将他丢进了大牢,第二天有人疏通了关系将他放了出来,救他的人就是魏三爷。
一开始周择笙以为魏家也是要为自己翻案,后来每当他提及如珺,就能看出魏三爷的异样,心中也就明白了一二。为了方便查这桩案子,魏家帮忙让他在京中附近卫所任职,去年被朝廷授了校尉。
魏元谌来太原府查案时周择笙就得到了消息,听说周家女眷也牵连其中,周择笙便向朝廷告了假,赶来山西。人还没到太原,又收到魏元谌的信函,让他与魏家家将一起在周围查找私兵。
周择笙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往东北方向就是振武卫,振武卫驻兵不少,他们不会在那里动手,原平驻兵不多,劫了人往西南方向去正好直奔榆林卫,我们在原平附近的山中发现了大量的马蹄痕迹。
不过听说那是杨武峪练兵时留下的,杨武峪的兵马没有那么多,这几年被东北方向的振武卫替代,此处戍守不过数十人,可看马蹄的印记,远远超过此数目。会不会卫所与林寺真勾结,为私兵做遮掩?那附近有个村寨,恐怕也藏匿着人马,村寨附近有人把守,我们没敢上前,生怕会打草惊蛇。”
魏元谌点点头,看来那些人会引诱太子去杨武峪,抓到太子之后,他们的兵马在杨武峪拦截周围卫所援军。
魏元谌点点头:“不用前去了,我会让人在杨武峪附近留守,以防万一。”除了杨武峪之外,不知林寺真还笼络了多少将士为他效命,到时候西北戍边卫所,只怕会一片混乱。
周择笙点点头。
魏元谌接着道:“与太子同行的车马中有不少的女眷,你带着人留在这里护卫女眷,特别是……”
魏元谌说到这里想起崔祯说的那些话,让他帮忙照顾林夫人和顾大小姐,眉毛不禁一皱。
“特别是怀远侯家眷,还有怀柔公主,”魏元谌道,“此案因怀远侯而起,那些人心怀愤恨,可能趁乱向女眷下手,怀柔公主身份特殊,掠走她也是功劳一件。”
周择笙心领神会。
魏元谌接着道:“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也在。”
提及这对母女,周择笙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她们一路跟随太子车马回京,想必太子和崔家会妥善照顾,用不着我这个族人帮忙。”他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不似族兄那般胸襟开阔,绝不会舍给那些人半点的慈悲,就像当年她们对待如珺时一样。
话到这里,魏元谌准备离开,却又想及一件事:“你可知道如珺与怀远侯府有没有过来往?”
周择笙一怔,他去周家次数不少,如珺也会拉着他叙话,不过……怀远侯府。
周择笙道:“从未听如珺说过。”
果然和他印象中的一样,如珺与顾家并没有什么来往,那么顾大小姐为何会与如珺有那么多相似之处。思量到这里,魏元谌点点头:“暗中护好怀远侯府女眷,若是发现怀远侯长女顾大小姐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你只当没有瞧见不用深究。”
周择笙听着这话,看着魏元谌淡然的神情,他怎么觉得这位顾大小姐在魏三爷心中非同寻常呢? hf();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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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择笙认识魏三爷以来,除了如珺还没听魏三爷提及哪个女子。
魏三爷先是问如珺是否与怀远侯府相熟,然后特意嘱咐他顾大小姐有任何奇怪的举动,都只当没有瞧见。
一个女眷能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让他不加干预而是暗中保护,至少十分信任顾大小姐。
如珺去了这么多年,魏三爷也该解开心结往前看了。
魏元谌道:“今晚会闹出点动静,你不用在意,不管什么结果都不要现身,免得被人发现。”
周择笙点点头,魏三爷是要让他们藏在暗处,以防万一,这么多兵马调动,还涉及戍边卫所,情况瞬息万变,不知会出什么差错。
两个人说完话就分开,魏元谌带着初九先回到车队之中,免得被人发现周择笙。
……
崔祯也从树林里出来,就在官路上遇见了追过来的崔渭,崔渭正在四处张望,听到马蹄声响立即抬起头。
崔渭策马上前道:“大哥,总算找到你了。”
崔祯面色深沉没有说话。
崔渭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魏元谌有没有为难大哥?”
崔祯冷硬地开口:“不是让你一直陪着母亲,你为何会前来?”
崔渭立即道:“听亲卫说大哥独自跟着魏元谌探路,恐怕大哥会吃亏。”
崔祯不再说话一路向前行,崔渭紧紧地跟上:“大哥不必去交好那魏元谌,我们崔家的事自己扛着,到了京城皇上自有圣断,虽说魏元谌查明了案子,但大哥也不宜与他走得太近。”
崔祯勒马停下来,转头打量着崔渭,目光深邃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山西的战马案,确然要归功于魏元谌,如果任由韩钰等人做下去,你常年在大同戍边也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在这件事上我敬佩魏元谌,何来与他走得近不近之说?”
崔渭神情中满是担忧:“毕竟魏元谌不是好相与的,大哥坦坦荡荡,就怕魏元谌会利用大哥。”
崔祯皱眉:“最近你总将心思放在这些朝堂争斗上,倒不如想想这些案子,我早就说过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一心为朝廷效命,不会追随谁,你若是存了这个心思,还是早早将脚伸回来,免得行差踏错谁也救不了你。”
听到这话,崔渭惊讶道:“我怎么会有这种心思,我一直跟在大哥身边,大哥该是最了解我。”
“我只是提醒你,”崔祯道,“千万不要向舅舅学,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即便一时富贵荣华,欠下的债早晚要还,偷来的东西永远长久不了,人若是不能坦坦荡荡,假以时日怎有底气立在人前?真的想要做大事就要将心摆正了。”
崔渭聆听教诲不敢反驳。
崔祯说完纵马而去,看着崔祯越来越远的背影,崔渭的眼眸微微眯起,是他的错觉,还是大哥真的与他生疏了?大哥到底有什么打算一句话也没与他透露,难道大哥在怀疑他?
……
进京的车马终于到了驿馆。
太子爷觉得这一路走得万分疲惫,还有好长的路才能到京城,等回到东宫之后他要好好歇歇,让府中的妾室将他从头到脚揉捏个遍,再让厨娘好好置办几顿宴席。
父皇必然嘉奖他,不少人都会前来东宫恭贺。想到这里,太子慢慢弯起嘴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站在朝堂上听百官称赞了,母妃也可以跟着扬眉吐气。
太子沐浴后躺在木榻上,正要召随行的婢女来侍奉,要不是这次走得太匆忙,定然要找到宴席上弹奏琴曲之人,那样的佳人相伴,无论走什么样的路他都不会觉得辛苦。
东宫侍卫将冰好的果子呈上来,太子放在嘴里一颗,立时舒畅许多,这些果子都是侍卫提前半日到驿馆,放入井中镇着的,路途已是万分艰辛,再没有这些东西,真要了无生趣。
“太子爷,”陶铎快步走进来道,“定宁侯和魏大人起了争执,两个人在驿站外打起来了。”
太子还当是什么大事:“这一路上难免有火气,不用着急,一会儿本宫将他们唤来说说也就是了。”崔祯和魏家交恶对他来说可是好事,他乐见其成。
“动了随身的兵器,”陶铎道,“看那样子像是要见血。”
太子这才从榻上起身:“本宫出去瞧瞧。”别错过了笼络崔祯的机会,若他暗中为崔祯撑腰,崔祯就会心向于他。
太子走出驿馆,门口的两个人正战得酣畅,武将私下里切磋没有人会插手,但如果一心拼命那就不同了。
魏元谌和崔祯两人手持利器,一招一式都极为狠厉,不留半点余地,魏元谌剑势轻灵狠辣,崔祯手中长刀大开大合,多年战场的经验不但挡住魏元谌的攻击,还能趁机化守为攻。
两个人的每一招看起来都十分危险,稍有差池必然会挂彩。
陶铎道:“从前定宁侯和魏大人在军中校场上就较量过,两个人都负了伤,看起来今日也不会随便罢手。”
太子盯着崔祯手中的长剑,恨不得那剑锋立即送入魏元谌的胸口,这样一来他就少了一个麻烦,魏家要追击也会去找定宁侯,与他无关。
忽然听得崔渭喊了一声:“大哥。”
魏元谌一剑刺向了崔祯喉咙,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
林夫人正与顾明珠在屋子里用饭,听到外面有喧哗之声,宝瞳不用吩咐就走出去查看。
不多一会儿,宝瞳进了门,等到林夫人将嘴里的饭食咽下才开口道:“夫人,魏大人和侯爷打起来,幸好太子爷前去阻止,不过两个人都受了伤。”
顾明珠将手里的箸放下来,林夫人站起身:“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要动手?两个人伤得怎么样了?”
宝瞳道:“魏大人伤到了腋下,侯爷脖颈被刺了一剑。”
“什么?”林夫人惊呼一声,被刺到脖颈还得了,“现在人在哪里?”
林夫人说着就要走出去查看。
宝瞳道:“都在前院,太子爷让随行郎中前去治伤了,夫人别急,侯爷虽然伤到了脖颈,但伤口不深,没有性命之忧。”
林夫人听到这话稍稍安心:“魏大人呢?”
宝瞳道:“魏大人伤到左腋,不肯让郎中上前查看。”
顾明珠仔细思量,两个人仿佛伤得都很重,刺到颈部稍不留神就会丧命,了解魏大人的都知道,魏大人左腋下有旧伤,引发旧疾……魏大人只怕连自己都无法顾及,更不可能护卫这些车马。
魏大人知道路途上会出事,崔祯自然也察觉到异样,两个人有多大恩怨都不可能在此时大打出手,定是在做戏。
做戏的结果就是让对方放松警惕。
顾明珠想通了这一点便不着急了,为了让那些人上钩,崔祯的伤八成是真的,因为伤口不必太大,只要看着凶险就好,魏大人左腋是软肋,他不太可能真的让自己伤到,更不用去担忧。
林夫人走出了屋子,顾明珠也快步跟上前,总要去听听最终两个人要闹出什么结果。
宝瞳道:“奴婢将创伤药带着吧,万一有个用处,也好拿出来。”
林夫人点点头,虽然她觉得随行的郎中不缺这个。
两人一路去往外院,就看到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也赶了过来。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周三太太急得眼睛发红,“侯爷在这时候怎么能出事,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都要靠着他啊,魏大人……这哪里是切磋,就是要杀人……剑稍稍偏一偏,人可就没了。”
周如璋更是哽咽地哭出声:“姐夫太可怜了。” hf();
第一百五十四章 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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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璋哭得梨花带雨,一串串眼泪沿着粉腮落下来,边哭边偷眼向屋子里张望,顾明珠瞧着这架势,若院子里没有这么多人,等崔祯出来的时候,周如璋定会扑过去。
顾明珠想起在周家时,周如璋跟在她背后唤她“大姐姐”时的模样,与现在的情形有几分相像,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用的手段。她那时心里清楚,她没有了父母,全靠着祖母和叔婶度日,周家已经给她应有的庇护,不该要求太多,祖母交代的事她都会仔细做好。
人前不能丢了周家的脸面,将来有了机会自然报答祖母和叔婶的养育之恩。
祖母待她也处处周到,常常督促她练琴、写字、学习礼数,将来才能有个好前程,人前光鲜亮丽也算是做好了周家女儿的本分。
她最珍视与祖母在一起的日子,他们祖孙的这些情份,到底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怎么还不出来,”周如璋看向周三太太,“会不会有事。”
周三太太耐不住女儿的催促想要上前去询问,却一下子被林夫人拉住了手腕。
林夫人沉声道:“不管定宁侯伤的如何,你现在过去问只会添麻烦,你们若是真的关心,就静静地等着也就是了。”
周三太太一怔,几天不见好像林夫人有些改变。
“我也是担忧侯爷。”周三太太忙解释,没有继续向前走,因为林夫人说的让她无法辩驳,人前这样做本就是想要定宁侯看到她们关切的心思,现在被林夫人点明,她们再一意孤行,未免太过刻意。
周如璋咬住了嘴唇,她愤愤地看向林夫人,目光刚瞟过去,就对上了顾大小姐的眼眸。
周如璋慌忙变脸,向着顾明珠尴尬一笑,焦急之下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笑了。”顾明珠伸出手指向周如璋。
所有人下意识地顺着顾明珠的指尖看过去,周如璋立即用帕子遮掩住了脸,那些火辣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脸上发紧,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周如璋将脸埋在周三太太后背上,有顾明珠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侯爷安然无恙了。”
东宫管事走出来,目光在人群中看了看,先瞧见了崔渭,然后又发现了怀远侯夫人,果断地走到怀远侯夫人面前道:“夫人放心回去歇着吧,侯爷有郎中在一旁照应着呢。”
林夫人点点头向管事道:“劳烦了,我还带了不少外伤药,不知有没有用处。”
管事笑着:“别人的药没用处,夫人的定然要拿进去。”
宝瞳将药递给东宫管事,管事转身回去了屋子,周三太太话到嘴边却来不及说,只好抿嘴站在一旁。
“回去吧!”林夫人吩咐一声,看向旁边的崔渭,崔渭脸色难看,双拳紧握,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屋子,显然是如何也不肯走。
林夫人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兄弟一起练武,一起打仗,兄长受了伤,做弟弟的自然心中关切。
“夫人,”宝瞳低声道,“听说还是崔二爷喊了侯爷一声,侯爷分神才会被刺到。”
顾明珠看一眼宝瞳,宝瞳也机敏了许多,懂得查问关键的消息。
林夫人一怔:“这……许是关心则乱?”
顾明珠疑惑,崔渭常年在军中,会不知道在厮杀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分心?这事显然有蹊跷。
“我们先回去,”林夫人道,“一会儿祯哥儿没事了自然会前来。”
宝瞳点了点头,立即护着林夫人和顾明珠向内院走去。
……
前院正屋中。
郎中仔细地在崔祯脖颈上缠了一层布巾,待还要再绕一圈却被崔祯阻拦。
崔祯的目光莫名深沉:“不过是小伤,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
郎中立即道:“伤在脖颈不能大意。”
“两三日就能痊愈,”崔祯淡然道,“无需惊慌。”
崔祯赤膊着上身,前胸背后伤痕累累,郎中初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愈发郑重起来,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不能在他手下出半点的闪失。
“定宁侯还是听郎中的,”太子道,“方才委实太过惊险,稍稍偏上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定宁侯与魏元谌到底因何起了冲突?”
崔祯的脸沉了下去:“魏大人不信任我带来的亲卫,对他们百般盘查,私底下问他们我与林寺真平日里有多少来往,还问我从大同来太原府到底带了多少兵马,我若是不过去,恐怕这会儿已然动用了私刑。”
太子诧异道:“怎会如此?这次能查明案子,还多亏了定宁侯,没有定宁侯怎么会问出赵氏的口供。”
崔祯道:“戍边兵马非朝廷旨意不得离开关隘卫所,我来太原府也是向朝廷首肯,怎会带兵马跟随?魏元谌这是质疑我养私兵,这样的罪名定宁侯府怎能担得起。”
太子皱眉道:“魏元谌虽是钦差,也不该这般放肆,一会儿本宫将他召来问清楚……”
崔祯开口阻拦:“太子爷不可,路上不宜再节外生枝,护卫车马的亲卫本就不多,若是心生隔阂恐对局面不利。”
太子叹口气:“如果本宫不说,只怕魏元谌还会针对你。”
崔祯淡淡一笑:“魏元谌与我为难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晓到底为何。”
太子目光闪烁点到为止:“也许北疆曾是魏家戍守之地。”
崔祯眼睛中精芒一闪,脸上隐隐有了不忿:“都是大周的疆域与魏家何干?”
说完这话,崔祯“腾”地一下站起身:“若非为了大局,我与魏元谌不会这般草率了结。”
太子自然明白崔祯此时的心思,无缘无故被动了身边的亲卫,任谁都要大动肝火,要知道这些亲卫非同小可,动他们就如同被人强行将手伸进了怀里。
“既然魏元谌一直怀疑我,我不便再跟着队伍一起先行,不如先一步回京领罪,”崔祯看向太子道,“不知殿下何意?”
“让本宫想想。”太子说着站起身,似是在屋子里踱步,却慢慢地走到了屏风处。
申先生早就等在了那里,看到太子爷立即上前道:“太子爷,这样闹下去也不是法子,定宁侯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让定宁侯先走?太子道:“此事可行?”
申先生点头,他巴不得魏元谌和崔祯离开太子身边,这样他们更易达到目的,他使人去问了,魏元谌确然盘查了崔祯的亲卫,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像是在作假,魏元谌那一剑刺的更是凶险,若是演戏怎会下这样的死手?两个人之间是否有恩怨明眼人一看便知。
魏家与崔家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其中内情他也听说了些,也只有崔祯始终被蒙在鼓里。
所以让魏元谌抓住了机会,定会想方设法置崔祯于死地。
知晓了这些内情,他也就能顺势而为,立即将崔祯打发走,等崔祯进京路上知晓消息,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太子走回崔祯身边:“本宫就让你先行一步探路,沿途安排好驿馆。”
崔祯躬身道谢:“感激太子殿下体恤,虽然只是先行一步,为了避免魏大人疑心,我不带任何亲卫、护卫,将他们交由太子殿下差遣。”
“放心,”太子拍了拍崔祯肩膀,“定宁侯对朝廷忠心耿耿,本宫回到京里定会向父皇禀明,不能让大周的忠臣良将受半点委屈,至于这桩案子,父皇念在定宁侯赫赫战功也会网开一面。”
崔祯再次向太子行礼。
等到崔祯离开了屋子,太子脸上露出笑容:“先生现在看,定宁侯此时可是心向本宫了?”
申先生道:“太子爷英明,想必定宁侯会想清楚。”
这次虽然损失了太原府的铁山矿和战马却也收获不小,太子长长地舒一口气:“本宫劳累一天,也该休息了,除非大事不要再来打扰本宫。”
崔祯出了门立即吩咐身边人:“给我备好马匹,我要连夜去京中。”
崔渭听到这话上前道:“大哥……你的伤如何了?我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才开口……没想到却害的大哥受伤。”
“与你没关系,”崔祯看向崔渭,似是没有半点的疑惑,“我们与魏元谌早有恩怨……早晚都会有这一日。”
崔祯向前走去,崔渭接着道:“大哥要连夜上京?这是为何?”
崔祯目光闪烁:“自然要先去打点,否则就这样等着束手待毙不成?” hf();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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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渭明白了崔祯的意思,崔祯是想要先回京打点,免得魏元谌向他下黑手,听起来很合理。
崔祯无意再做解释,径直向林太夫人住的院子里走去,正巧下人刚从林太夫人房里收拾了碗筷,看到崔祯和崔渭,下人不禁一怔,想要将托盘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崔祯脸上露出一丝轻笑,他早知道母亲这边他不用担忧,他离开之后母亲也就不必再辛辛苦苦假装绝食。
崔祯心里有了数,转头吩咐崔渭:“看护好女眷,不要让我失望。”
听到崔祯的声音,屋子里又传来林太夫人的哭声。
崔祯不欲再听,抬脚去林夫人院子里。
崔渭急忙追上:“大哥,若不然我与您一起回京吧?”
崔祯转头冷冷地道:“如果你再擅自做主,以后就别再喊我大哥。”
崔祯平日就面容肃穆,现在目光中更满是冷峻,让崔渭看着心中发寒,不自觉地停止了跟随的脚步。
崔祯遣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前去林夫人屋子里坐下。
林夫人端杯热茶给崔祯,崔祯拿起来喝了一口,一股暖流缓缓从胸口滑过。他不由地想起崔渭那声喊叫,崔渭那时候出声,很像是故意为之,难不成他身边的弟弟也有另一个脸孔?
林夫人看着崔祯脖颈让染血的布巾,不禁道:“这得许久才能好吧?这时候你们怎能起争执?你也不是鲁莽的人……”
不等林夫人将话说话,崔祯看了看门外,宝瞳站在门口一双眼睛仔细地瞧着周围。
崔祯本来绷紧的面容缓缓地舒展开:“姨母不用担心,这是我跟魏元谌提前说好的,我们两个都只受了些轻伤,没有大碍。”
林夫人很是诧异:“你们是在……”
崔祯点点头,只不过魏元谌演得太像,刀锋贴着他脖颈划过的时候,那迸发的杀意与真的没什么两样,魏元谌是真的想杀他吧,恨他恨到这个地步。
崔祯收回思绪:“我向太子禀告,先一步离开归京,姨母多多小心。”
说完崔祯目光落在顾明珠身上:“若是有事,不要管别人,姨母和珠珠先逃走,我母亲她们有崔渭保护。”顾家的护卫算不上一等一的好手,但遇到情形能支撑一阵子,魏大人还会帮忙照顾,那些人的目标是太子,姨母和珠珠该会安然无恙。
林夫人点头:“你且去做你的事,我知道轻重。”到了这个关头,害怕也是无用,只能向前闯一闯,不要成为负累。
崔祯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顾明珠身边又不放心地伸手拂了拂她的头顶:“珠珠,要听姨母的话,回到京城大哥带你出去玩。”
顾明珠认真地点头。
崔祯大步走了出去。
“这孩子,”林夫人叹口气,“但愿他这一去平平安安。”
顾明珠能猜到崔祯去做什么,从这里连夜赶回大同,整顿兵马阻止边疆动乱,至少也要拖延到朝廷援军到来。
至于为何一个归京的人会出现在大同领兵,崔祯可以解释说半途发现异样,恐怕关隘出差错,所以前往查看。
这样一来既为自己离开找到了借口又瞒住了林寺真那些人,还能让林寺真等人大意轻敌。
林夫人琢磨着去取了一把匕首,这段日子她要将利器贴身携带。
“夫人,”宝瞳将腰间的佩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大一小两把匕首,“奴婢也会护着您和大小姐。”
除了佩囊里的东西,顾明珠和宝瞳两个身上都藏着袖箭,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林夫人望着宝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宝瞳这两年有了不小的变化,那气势仿佛能独当一面。
林夫人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说起这个,林夫人又想到崔祯说魏大人也受了伤,她要不要送些伤药过去?
林夫人吩咐宝瞳:“将我们带的伤药也送去给魏大人吧!”
母亲就是心善,顾明珠也有些担忧魏大人的戏会不会演过了头,真的引发那旧疾,可就要得不偿失。
宝瞳去送药也好,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
魏元谌的住处。
初九将打探到的消息禀告:“崔祯受伤之后,不少人围过去看情形,怀远侯夫人和……”
初九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周家女眷也去了,还有崔渭等人,一直等到东宫说没有大碍了人才散开。”
魏元谌一直在看聂忱传来的消息,听到初九的话才抬起头,不过目光又落在桌上的舆图上。
初九接着道:“我看那些人都很焦急,顾家还送了一大堆伤药。”这话题好似有点沉闷。
初九试着劝解:“也难怪会这样,再怎么说也是姨表亲,半个家里人。”
魏元谌目光如炬,初九感觉到自己瞬间烧起来,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顾家肯定也会给咱们送伤药。”后面的话初九没敢说,虽说有亲疏,总归会有些表示,希望三爷听了之后心情会好一些。
魏元谌冷冷地道:“不如我让你陪着崔祯一起‘归京’?”
初九慌忙摆手:“我自然要留在三爷身边……哎呀三爷,您的衣衫怎么被划开了?是不是受了伤。”
魏元谌左腋下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初九面色大变,万一真伤到了可是大事。
魏元谌低头看了一眼,他方才竟然没有察觉,可见崔祯的刀委实很快,不过既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就算受伤也不严重,不必处置。
眼下他最该思量的是怀柔驸马那边的事。
张桐按照驸马所说的消息去卫所打听到了那百夫长,那百夫长在半个月前也不知所踪,卫所以逃兵之罪正四处抓捕他,如果他所料没错的话,那百夫长是在想方设法救赵氏。
张桐等人悄悄打听消息,曾有人在东北方向山中见过几个人,其中一个样貌形似那百夫长,驸马也得到山匪的消息向东北方向而去,如果驸马能遇到那百夫长,许多事也就能问清楚了。
赵氏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真的只想隐藏身份过平淡的日子,还是在暗中查当年的山西兵变案。
想要平顺生活为何要留在山西,还要嫁给一个卫所中人?
总之今夜至关重要,他需要守在这里等消息。
魏元谌继续看手中的舆图和公文,初九退出去抱着刀把守在门前。
过了好一阵子,初九才看到柳苏将宝瞳领进了门。
初九咳嗽一声:“宝瞳姑娘怎么来了?”
宝瞳递过手中的药瓶:“夫人担忧魏大人的伤,让我送药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初九眨了眨眼睛,方才他提及药瓶三爷的表现历历在目:“宝瞳姑娘,我家三爷……”没受伤三个字尚未来得及说。
就听屋子里传来声音道:“初九……” hf();
第一百五十六章 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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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听得声音浑身一震,厨房里烧火的柳苏也放下了手中的柴禾向外看去。
屋子里半晌没再有任何动静。
初九想起了多日前校场上的一幕,立即接过了宝瞳手中的药瓶,照他爹的话说,当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让自己看起来惨点总是没错。
初九垂下眼睛和嘴角:“多谢宝瞳姑娘了,我正在给三爷上药,刚好能派的上用场。”
“魏三爷伤得重不重?”宝瞳问过去。
初九转头去看屋子,三爷依旧没有说话,现在看来应该挺严重的。
初九欲言又止的模样,宝瞳却已经心领神会,这样一来她们还不好意思将那只鸡送回来了。
宝瞳道:“我回去向夫人复命,若是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上忙,还请魏大人知会。”
魏元谌立在窗前看着宝瞳离开,方才他是不想开口说话的,却不知为何喊了初九的名字。
最近他到底是怎么了?对于如珺和顾大小姐之间的界限一再模糊,不止是在梦中将她们混淆,有时候浮上心头的情绪也一再受到影响,越是深想她与如珺之间的相似之处,就仿佛陷得越深。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愿意将任何人与如珺混在一起。
魏元谌不再理会外面发生的事,转身走回书桌前。
初九还是放心不下走上前:“三爷,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坦?要不要我将之前的药煎来。”看到衣袍破损之后,他也害怕三爷牵扯到旧疾。
“下去吧!”魏元谌淡淡地吩咐,看起来神色十分的平静。
初九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重新站回了门外。
柳苏将手里的活计做好,这才走出魏大人的院子,他前来驿馆本就是方便打听消息,四处走动也算寻常,魏大人也没有对他加以约束。
柳苏避开人去了假山石后。
宝瞳和顾明珠等在那里。
“魏大人的情况怎么样?”顾明珠问过去。
柳苏摇摇头:“不太好,一直关着门不准任何人进去,初九想要进去看伤,也被撵了出来。”
不会真的玩大了吧?顾明珠想及魏元谌在顾家晕厥时的情形,他那病症来得很快,她曾查看他的旧伤,没有红肿、疮症,可初九却一直用冰块敷在那伤口周围,显然那伤口让魏大人感觉到不舒服。
这就很奇怪了,如果是伤口本身的病症,魏家只要请个外科郎中上门就应该能治好,为何会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柳苏道:“小姐,魏大人的伤……难道会很严重?”
顾明珠摇摇头:“我也不知晓,你时刻看着点,发现异样就来知会我。”
柳苏颔首。
顾明珠接着道:“聂忱那边可是又有消息了?”魏元谌找到程翌时,聂忱一直跟着,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然后经由柳苏告诉了她。
柳苏道:“驸马今晚应该能找到那个百夫长,而且驸马被引着向山里去了。”
这么看来对方好像筹备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会在太子身边动手,让太子顺顺利利踏上那个陷阱,顾明珠道:“魏大人还有没有别的事吩咐你?”
柳苏摇摇头:“还不曾说。”
话到这里,顾明珠清楚了眼前的局势。
柳苏不宜逗留太久,转身离开了内院,顾明珠也回到了住处。
林夫人正在院子里等,看到顾明珠立即迎上前:“你这孩子又跑去哪里了?天都黑了,不要再四处乱走。”
说完林夫人吩咐宝瞳:“路上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形,不要任由小姐胡闹。”
宝瞳应了一声。
林夫人耐心地道:“珠珠听话,回到侯府之后,家里院子大,你就可以随意跑动,到时候母亲不再约束你。”
顾明珠乖顺地点头。
林夫人道:“现在跟母亲去怀柔公主那里,母亲与公主有话说,就让宝瞳陪着你在一旁玩可好?”
“好。”顾明珠干脆地答应。
怀柔公主是收到了驸马的消息,今夜定会十分紧张,能邀母亲过去,也是对母亲十分信任。
林夫人拉着顾明珠去见怀柔公主,公主早就等在门前,看到林夫人立即舒了口气,将林夫人让进屋子坐下。
怀柔公主感激地看了林夫人一眼,这样的时候身边能有个人商量主意,就像是雪中送炭。
林夫人见怀柔公主紧紧地攥着帕子,神情有些慌张,立即将准备好的暖炉递过去:“公主别急。”
那暖炉是林夫人为珠珠带的,但此时此刻公主显然更加需要。
小小的暖炉落入手心里,怀柔公主只觉得十分的舒坦,她虽然之前与林夫人来往不多,此时却有了种亲近之意,可能是危难时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林夫人真是又温和又冷静,希望日后能有机会与林夫人常常来往。
“不用你们侍奉了,”怀柔公主道,“我想单独与怀远侯夫人说说话。”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人快步退下去。
怀柔公主这才看向林夫人:“夫人能来,怀柔这厢先道谢了。”林夫人必然明白掺和进这件事中会有危险,却还义无反顾前来赴约,这份恩情她会记在心上。
林夫人道:“公主万万不可这样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怀柔公主担忧地向外面看去,驸马总说不信任她身边的人,所以今晚她也故意将人都支开,就是怕她与林夫人说的话落入别人耳朵里。
怀柔公主道:“夫人,一会儿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来与您借些人手。”
“公主要带人一起出去?”林夫人一脸担忧,“这……恐怕不安全。”
怀柔公主道:“魏大人告诉我,那些人就是要利用我和驸马,想要引着我与驸马前去,为了婆母和驸马,这一趟我愿意去。”
林夫人一脸惊诧:“公主可知道万一有个闪失……”
“我知道,”怀柔公主将手里的暖炉握得更紧了些,“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夫人身上,夫人会怎么选?要不要为自己的夫君和家人搏一搏?”
林夫人还不知道其中详细的内情,但这句话却足以让她做出选择:“我会。”
怀柔公主道:“我从小到大都是中规中矩,出嫁之后时时刻刻记得贵妃娘娘的教诲,甚至连穿衣打扮都不敢任性,我一直都是大周的公主,从来没做过自己,也没有做过程家妇,这次不管什么结果,我都想要做一次。
如果能帮上驸马和婆母,我觉得比做公主更值得。”
“公主可真是,”林夫人不知该怎么说,“以前也知道公主不容易,一言一行都要被人盯着,如今……”
林夫人不想说那些丧气的话,她抬起脸:“一切都会好的,渡过这次难关,公主与驸马更会夫妇和顺。”
怀柔公主嫣然一笑:“驸马还不知道我会前去,但我早就拿定了主意。”
林夫人明白怀柔公主的心思:“今晚我在这里陪公主,与公主一起等消息。”
“好,”怀柔公主道,“夫人就多陪我一会儿。”
林夫人要陪着怀柔公主说话,让宝瞳带着顾明珠回去休息。
顾明珠躺在床上,想到怀柔公主说的那些话,明日对于公主和驸马来说危险重重,希望他们都能安然无恙。
一直都是吃得饱睡得着的顾明珠,今夜脑海中却一片混乱,翻来覆去总也不能安睡,半晌她叹口气起身,看来还是要去魏大人那里看看才能安心。 hf();
第一百五十七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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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总觉得有些亏欠魏元谌,每次想到那伤多多少少与她有关,她心底的愧疚之情就会浮现。
万一魏大人因为这伤出些差错,她也会不能释怀,她的身份虽然已经不是周如珺,但前世留下的坑,今生也不能不认,除非他的旧伤完全好了,她也就能放下。
她仔细思量魏大人上次引发旧疾时的情形,觉得有些像是心疾或癔病,就算浑身发热也不该意识模糊,尤其当他迷迷糊糊地拉住她时,目光涣散,显然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这么想来想去,也许养心安神的药有些效用。
也不知道母亲何时会回来?眼下顾不得许多了,只能问问柳苏情形,快点留下药方,让柳苏在驿馆找些药材煎好,魏大人整日费心劳神,这药总是没错的。
顾明珠叫上宝瞳,换上一身丫头的衣衫快步走出院子。
只听宝瞳向管事妈妈道:“我们去怀柔公主院子里看看夫人。”
管事妈妈正睡得迷迷糊糊,看到是宝瞳就打开了门,嘴里嘟嘟囔囔:“这么晚了,夫人也该回来了。”
顾明珠借着黑暗快步走了出去。
两个人先去了厨房提了食盒径直到了前院。
“什么人?”
守在魏元谌住处的护卫发现有人靠过来,立即开口询问。
宝瞳将风灯提起:“怀远侯府的,来帮着驿馆的厨房送些吃食给护卫。”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
宝瞳道:“大家辛苦了,吃些东西才好驱寒。”
这位宝瞳姑娘才来过不久,魏家护卫自然认得,急忙接下食盒道谢。
柳苏本就没有睡,隐隐约约听到宝瞳的声音,大小姐可能是担忧院子里的情形前来询问了。
这样想着柳苏起身去查看,走出大门就看到了宝瞳。
宝瞳又转了一圈,这才将柳苏领到顾明珠面前。
顾明珠道:“魏大人可有好转?”
柳苏摇头:“魏大人始终没有出来过,初九进去送茶时,我看到书桌上厚厚一摞文书,魏大人一直没有安歇。”
顾明珠点点头,这旧疾一旦发起来,就不堪设想,到底还是要有些防范:“照我说的去驿馆拿些草药,煮好端过去,你也通些医理,顺带查查是否数脉,数脉属热乃邪热鼓动的脉象,寸数为心火,宜服此方剂。”
柳苏立即仔细听过去。
……
魏元谌听到外面的响动,紧接着初九走进来道:“是宝瞳来了,说是给院子里的护卫送些饭食。”
夜里驿馆会犒劳护卫,不过宝瞳送过来应该是想知晓三爷的病情吧!
魏元谌抬起头。
“三爷用不用……”
魏元谌淡淡拒绝:“不用。”柳苏会告诉他的情形,顾大小姐该是怕他旧疾复发误事,看来之前他在顾家生病给她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要想到这里,魏元谌又皱起眉头。
初九退了出去。
魏元谌重新将目光放在公文上,不过却时不时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响。
那脚步一轻一重,是柳苏。
柳苏在做些什么?顾大小姐吩咐下来的?在这驿馆之中她不方便以其他身份出现,也不过就是让宝瞳问问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门被初九推开了,紧接着一股药味儿飘进来。
“三爷,”初九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柳苏去驿馆找了药材,熬了一碗药。”
初九舔了舔嘴唇,这是顾大小姐开的药方吧?
“你可知我是何病症?”魏元谌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柳苏,她还真的给他开了药方,那他就来听听,她盲诊的结果有几分道理。
柳苏道:“小的日观三爷面色发红,不喜饭食,猜测是热症,可否上前查看三爷的脉象?”
魏元谌没有拒绝,依旧翻着公文,随意地将手腕露给了柳苏。
柳苏将手指搭上去。
片刻之后,魏元谌自然而然地道:“你会医理?”
柳苏应了一声:“会一些。”
“与那医婆学的?”魏元谌看似更加随意,如同说件寻常事。
柳苏不疑有他,点头道:“之前向坊间郎中拜过师,后来与婆婆学了些。”
魏元谌心中一亮,果然是她,柳苏本就跟着那医婆,现在又被宝瞳叫出去指点了一番,回来就开始熬药,顾大小姐曾探看过他的病症,想来是以此为依据开的药方。
真的是她。
那她为何会用孙先生一脉的方子治病?为何喜欢吃红豆糕?
她与如珺到底是何关系?魏元谌想到这里,两个身影慢慢重合在一起,他心中又是一动。
柳苏望了魏元谌一眼,魏大人的脉搏很快,来去促急,果然是数脉,大小姐没有辨错。
“可辨出来了?”魏元谌淡淡地看着柳苏,他要听听她到底有何本事。
柳苏道:“大人心火内炽,扰乱心神,内伤七情所致脏腑失调,应用养心安神的方子。”
魏元谌本来微微勾起的嘴唇,此时慢慢落下,眯起眼睛望着柳苏。孙先生与他提及过,他的伤可能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当年那利器取出时残留了一些在皮肉中,一种是他患了心疾,又或者两者兼有。
他病症发作时,孙先生曾用养心安神的药方。
这是巧合?
不,三番两次如此,绝非巧合,她定然受过孙先生一脉的人指点,要想查明也非难事,等他回京之后就让张桐去查找线索。
有些东西不会凭空而来,必然有因果。
“放下吧!”魏元谌道。
“三爷尽早服用,服了药也好歇一歇,”柳苏道,“这两日还要奔波辛苦,三爷身子不能有恙。”
柳苏退了下去,魏元谌看向桌子上的药碗,伸出手将碗端起放在鼻端,药味儿有些熟悉,苦中带着几分酸涩,他缓缓送到嘴边吞下,果然养心安神的药都有些相似之处。
是同一副药,还只是相似,他竟然一时辨别不出。
一碗药下去,他似是真的安定了许多。
魏元谌站起身,吩咐初九:“打水来。”现在就看这药是否能助他安睡片刻。
嘱咐好柳苏,顾明珠回到院子里,重新爬上床,不久之后就听到母亲的声音,她将脸埋在被褥中,一切都刚刚好,心中一块石头放下,她也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这一觉所有人仿佛都睡得很安稳。
……
从京城往太原府的官路上,还有人披星戴月地赶路。
正是怀远侯。
连续赶路让胯下的骏马不停地喷着粗气,奔动的四蹄也越来越慢。
“侯爷,歇一歇吧!”护卫赶上前道,“这样下去马也要支持不住。”
怀远侯不得不勒住马,多少年没有这样赶路了,两腿之间磨得生疼,可他不能不着急,收到京中的消息之后,他就知道之前谋算有误,夫人和珠珠没能离开太原府去往陕西。
他实在没想到案子会查的这么快。
太原府案子有了眉目,皇上安插在怀远侯府周围的眼线也都撤了回去,他这才上奏折请求回太原接女眷。
一定要尽早赶到太原府才行,怀远侯接过水囊仰头饮下,然后看向护卫:“去前面的驿馆换马。”
……
魏元谌醒过来时,天已经开始放亮,没想到他会睡得这么沉。
魏元谌起身穿上长袍。
一股香气顺着窗子缝吹进来,并非是什么山珍海味,甜糯的味道裹在一股炊火的气息中。
魏元谌站在窗前,隐隐约约看到厨房中有人在忙碌。
风吹过,一角衣裙展露在他面前。 hf();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伤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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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静静地站着。
眼前的情景就像是一幅画卷,让人不忍去打破,而厨房中的那个人,与他心中的人又模糊在一起。
忽然有个影子从厨房里跳出来,是只雄赳赳气昂昂的五黑鸡。
五黑鸡在院子中闲庭信步,扑动着翅膀,每根羽毛中都透着股得意的神情。
魏元谌以前没发现,这五黑鸡的确有些不同,没有委屈“小白”这个名字。
这院子很小,两个屋子离得格外近,他向旁边挪动一下脚步,就看到了她的脸孔。
果然是顾大小姐。
天亮了,顾大小姐就可以寻个理由四处跑动。
从远处看顾大小姐在弯腰看锅里的吃食,垂下的眼睛挡住了她心中的思量,其实她是在与柳苏说话。
锅里的粥“咕嘟”“咕噜”冒着泡,米香四溢,顾明珠低声道:“一会儿让魏大人将这碗莲子百合糙米粥吃了,跟初九说最好吃一阵子,管保心火全消。”魏大人年纪轻轻那么大的火气做什么,少了心火,心疾的症状也会跟着减轻。
柳苏点点头:“魏大人不是那种听话的病患。”
顾明珠不禁一笑,卸掉医婆的身份之后,她还没有与柳苏这样说过话:“遇到这样的病患就要吓吓他,他不肯吃,你就说久病伤肾,他就明白了。”走在坊间卖药,女子要助孕保胎、堕胎药多,男子常求问肾虚之症,魏大人那么年轻,定然不想让自己热伤肾阴。
柳苏心领神会,还是大小姐厉害。
顾明珠看完了这些,就准备溜达回去,免得一会儿母亲寻她,刚刚抬起头就发现一个人走过来。
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人面容,顾明珠怔愣在那里。
算一算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六年多前,小叔要去军营中历练,临走之前来京中看她,给她买了许多小物件儿,跟她说:“女孩子也不要太被约束,表面上应付应付,背地里要有自己的思量。”
族人常说小叔不守规矩,整日在外惹祸,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跑去山上差点被熊吃了,第二次遇到了山匪打得满身是血回来,却也将山匪头目送去了府衙,第三次与镇上的乡绅起了冲突……总之在族人眼里,小叔一言不合就要动拳头。
小叔来京中做客,祖母总会免不了多嘱咐她几句,可她却一直觉得小叔这样才好。
周择笙越走越近,顾明珠鼻子愈发酸涩,就要控制不住眼睛中的泪水,她急忙低头平复情绪,再抬起头时又是那个不通世事的顾大小姐。
周择笙看到了顾明珠不禁一怔,怎么会有个女眷在魏三爷的院子里。
“这不是……顾大小姐吗?”初九装作一脸惊讶。
初九一早带着护卫去准备车马,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宝瞳,宝瞳可能又来打听三爷的消息。
他们不在这里,宝瞳和顾大小姐更容易进院子,所以他就装聋作哑当做什么也没瞧见,干脆还将门口的护卫也都遣开,不成想没看住周择笙,这位周家爷也太不会挑时候了,三爷还没醒,人都要走了。三爷知晓得多伤心啊。
柳苏道:“我在屋子里煮饭食,就看到大小姐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
顾明珠开始在地上寻找,她抱着五黑鸡前来就是要以它做借口,现在那只鸡哪里去了?
魏元谌眯起眼睛望着顾明珠,还没有从顾明珠方才的表现中回过神来。
顾大小姐瞧见周择笙时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情,惊愕中带着激动和欢喜,虽然很快她将情绪遮掩住,他却看得十分清楚,那分明就是相熟的人久别重逢时的模样,不,应该比相熟的人更亲近。
可周择笙根本不认识顾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大小姐再次和如珺重合在一起。
每次当他觉得将两个人分开时,却总会有新的情形再将二人模糊。
顾大小姐转眼也装作一脸茫然,她小心翼翼地遮掩,就像是扮作医婆、蒋姑娘时隐瞒她顾明珠的身份一样。
她现在就是顾明珠,那么她在隐瞒哪个身份?医婆?蒋姑娘?珍珠大盗?还是他不知晓的身份,哪个身份又与周择笙相识。
顾明珠小心翼翼藏在心中的秘密到底又是什么?
看来他需要找机会试探她,看清楚她的心思。
魏元谌正在皱眉思量,忽然瞧见门口有东宫人的身影,那些人向屋子里张望,他们发现了顾大小姐,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瞧着。
不能让顾大小姐被东宫的人盯上,魏元谌低头看向屋子门口,五黑鸡正要从帘子缝隙挤进来。
魏元谌一脚踢了过去。
随着“咯咯咯”的叫声,毫不知情的五黑鸡突然被一股大力踹飞,它拍起翅膀堪堪稳住身形,然后摇摆着大屁股向院子里冲去。
顾明珠瞧见了那如同逃命般的五黑鸡,立即欢快地跑上前,一把将五黑鸡抱在怀里,然后她就向五黑鸡的来处看去。怎么会那么巧,这鸡一下子就钻了出来,而且跑得有些神速。
“大小姐,”宝瞳气喘吁吁地找过来,“您……您找到小白了。”
宝瞳一脸怨怼地望着五黑鸡:“天刚亮就跑出来,害得我家小姐到处找,还好跑回了魏大人这里。”
“大小姐,您将这鸡放下吧,这鸡本来就是魏大人养的……”
顾明珠显然很不愿意,抱着鸡撒开腿向外跑去。
初九咳嗽一声道:“这鸡还要劳烦顾大小姐和宝瞳姑娘照顾。”
宝瞳顾不得与初九说话,急忙追着顾明珠离开。
初九不禁啧舌,看那五黑鸡自在的模样,顾家的吃食定然好得很,离开太原府之后,五黑鸡就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他还以为这货是因为离开了邻家的芦花鸡,心中难过不肯吃食,现在他才知道,这吃货是嫌路上的草和虫儿不香。
这是只嫌贫爱富的鸡。
外面东宫的人也缩回了脖子,对眼前的事彻底失去了兴趣。
等到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周择笙才道:“这就是怀远侯家的大小姐?”看起来就似患了痴傻症,至少现在他没觉得有何怪异之处。
魏元谌默立了半晌,才伸手撩开了帘子,周择笙立即走了过去:“怀柔公主一早带着护卫离开了驿馆,东宫有人追了上去,我们要怎么办?”
魏元谌眼神飘忽半晌没有回话,周择笙看过去才发现魏三爷走神了,魏三爷一双幽深的眼眸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择笙咳嗽一声,魏元谌才回过神。
“不急,”魏元谌道,“看看太子爷有何决策。”若太子知晓内情之后,整饬人马想要与那些人一战,还算是有些大周储君的模样,他也会尽力辅佐,保太子安然无恙。若太子打别的主意……那就只好让太子为了大周百姓做出些牺牲。
魏元谌正准备与周择笙一起出去查看情形,柳苏端了粥进门。
一碗糙米粥冒着热气,柳苏不留痕迹地挥动着手将香味儿赶到魏元谌跟前。
魏元谌感觉到肚腹间一阵空虚,他忽然想知道顾大小姐与柳苏说了些什么,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粥,仿佛没兴趣去吃。
“伤肾,”柳苏少言寡语,干净利落,“久病伤肾。”
魏元谌眼前浮起那医婆的模样。
“嗤”周择笙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魏三爷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有趣的小厮。
魏元谌端过那碗粥,不知为何,他忽然一个恍惚,精神仿佛从身上抽离了片刻。
她到底是谁?
……
太子房中。
一阵喧哗声从外面响起,太子不悦地抬起头,越过那正在为他整理衣袍的婢女,看向门口。
申先生快步走进屋:“殿下,怀柔公主带着人走了。”
“什么?”太子皱起眉头,“车马还没有前行,她去哪里了?”
申先生看向屋子里侍奉的下人。
太子挥挥手:“都退下吧!”
下人陆续走了出去。
“太子爷,”申先生道,“怀柔公主这次来太原府是因为驸马。”
“这你说过,”太子淡淡地道,“程翌不知又在做什么,好好的驸马不当,整日里四处折腾,要不是看在程家还有用处,早就让怀柔与他和离了。”
申先生坐在椅子上:“太子爷可知程驸马的生母出自赵氏?”
“哪个赵氏?”太子这话脱口之后立即想到了什么,“你说的是山西兵变……”
申先生点点头:“程驸马的生母还活着,不止如此,她还另嫁了个百夫长。”
太子惊诧地说不出话来,这种事传到京中,程家还有什么脸面立足?若是他必然要杀那赵氏,以免被人拿住把柄耻笑,程翌难道是来太原府处置赵氏的?
申先生道:“程驸马早知晓此事,这次来太原府是因为赵氏被山匪绑走了,程驸马四处寻找赵氏再嫁的百夫长……”
“然后呢?”太子听出来申先生话里有话。
申先生道:“我早发现公主有异样,让护卫悄悄盯着,发现事情越发不对,于是……拿了那百夫长。”
太子睁大了眼睛,到底是申先生,做事如此利落。
“现在我觉得,赵氏被绑与山西兵变案子有关,绑赵氏的人可能非同小可,并非什么山匪,程驸马和公主上当了。” hf();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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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听到申先生的话,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些思量。
山西兵变的案子,赵家,难道申先生指的是林寺真那些人?
太子撩开长袍坐在椅子上:“你仔细与本宫说说。”
申先生低声道:“我派人盯着那百夫长彭良,彭良带着一些人手潜入山中去救赵氏,我们让人将他们拿下审问,彭良什么都不肯说,但他的手下却耐不住透露了一言半语,说他们是在为朝廷锄奸。
随即我露出东宫人的身份,彭良手下透露实情说,卫所有人与鞑靼私通多年,鞑靼的人早就在大周为所欲为,十二年前朝廷就被蒙蔽,如今再走错路,必然酿成大祸,我还要再问,却被彭良阻止。”
“这个彭良为何要阻止?”太子道,“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申先生道:“我大约也猜到一些,那人提及十二年前的事,十二年前与赵氏有关就是山西兵变,他们满嘴的冤屈,可见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赵氏和彭良在祁县多年,他们一直都在查找证据,为赵家翻案。”
太子觉得申先生的推断十分有道理,申先生本来就会推演之术,稍微知晓一些消息经过一番演算就能预知结果。
太子紧紧地盯着申先生:“那他们有没有查找到证据?”
申先生道:“太子可将彭良和手下叫过来询问,他们见到太子爷之后,必然会说实话。”
“好,”太子道,“事不宜迟立即将他们传来。”
说完这话,太子又想起来:“怀柔公主……”
申先生道:“公主刚刚收到驸马爷的消息,驸马爷如今在山中,公主想要追上去还要费些功夫,不过我们也要快些问出真相,也好掌控局面。”
太子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正色而坐,等到东宫护卫将两个人带进屋子,太子立即看过去,只见年长一些的人身上有些凛然之气,应该就是申先生说的彭良,旁边年纪小的,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目光有些发怔,显然是彭良的手下。
“太子爷。”彭良低头行礼。
太子淡淡地道:“你见过本宫?”
彭良道:“太子爷曾来卫所抚恤将士,末将曾远远地看过几眼。”
太子十分满意:“既然你知晓本宫,那就将你与那赵氏的事细细道来。”
彭良却犹豫了,缓缓低下了头。
太子脸上更添几分威严:“怎么?你做了什么事,连本宫都要隐瞒?”
“良哥,”旁边的丁贵终于忍不住,“这是太子殿下,这样的事你不与殿下说要与谁说?”
彭良依旧沉默。
太子的耐心渐渐被磨没了:“那就从你与赵氏私通开始吧?”
“没有,”彭良听到这话抬起头,“我与赵……赵氏清清白白。”
“本宫听说赵氏早就嫁给了你,”太子道,“你可知赵氏还是程家妇?”
“程家,”彭良脸上闪过愤恨的神情,“那个要害死她的夫家?当年程家命她回娘家守孝,却在途中派人将船凿沉,想要让她溺死在河中,多亏她从小懂得泅水,慌乱中抱住了一根浮木,然后遇到了撑船渡河的我,这才得以生还,从那时起程氏就不再是她夫家。”
彭良目光微远,仿佛想起了当年的事:“开始的时候,赵氏不肯向我透露她的身份,后来程家四处打捞尸体,我猜出一二,再三询问赵氏才说出实情,我那时才知道她竟然是赵老将军女儿。
我曾在赵老将军麾下效命,一直钦佩老将军,要不是后来调去了陕西行都司,定然也会与老将军一起守榆林卫,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老将军是勾结外贼之人。
赵氏知晓夫家害她,却并不悲伤,反而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她死了,程家不会为难她的嫡长子,她脱离了程氏妇的身份也能无所顾忌地为父伸冤。
我敬佩赵氏的心性,决定要帮赵氏,虽然当时的指挥使郑汴死了,但当年追随郑汴的人还在陕西任职,我留在卫所,慢慢接近他们,早晚有一日就找到他们诬陷赵老将军的证据。
也算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我辗转去了郑汴麾下一个卫把总身边做事,发现他们与鞑靼人有来往,当年说赵老将军与鞑靼可汗的长子济农有来往,朝廷正因为截获了济农写给赵老将军的信函,才会定了赵老将军勾结外敌的罪名,实际并非如此,真的与济农来往的人是那些戍边的武将。
我从那卫把总嘴中得知,当年济农有个妹妹,生得花容月貌,济农为了能笼络人为他效命,将那妹妹嫁给了旁人做妾,我让眼下潜入鞑靼,找到了济农妹妹的画像,此人竟是郑汴的妾室。
郑汴死后,那鞑靼女子回到鞑靼下嫁了个部族首领,如今又育有三儿三女,她与郑汴所生的女儿深得济农信任,依旧留在大周。
我与赵氏四处追查,一直寻郑汴庶女下落,就是因为频繁打听这些,因此被盯上,赵氏知晓自己十分危险,亲生儿子找上门来也不肯相认,虽然我们查到这些,但手上没有太多证据,山西兵变牵扯太多,用手里这些东西不但无法为赵老将军翻案,赵氏活着的事也会泄露,赵氏被抓的话,谁还会为赵老将军伸冤?
我们正在犹豫之际,一伙山匪抓走了赵氏。”
太子看一眼申先生,申先生立即道:“你确定那就是山匪?”
彭良犹豫道:“我开始觉得是,因为他们拿走了屋子里的财物,后来……我带着人在周围山中寻找,发现这些人被山匪厉害,他们不但行踪隐蔽,而且手下有斥候报信,骗着我在周围兜圈子。
昨夜我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所在,小心翼翼地靠近营寨,竟发现有人在说鞑靼语,惊讶之中我差点就惊动了山上的人,多亏我们撤的及时……我们逃下山去,接下来就被东宫护卫抓住了。”
听到鞑靼语,太子身上的汗毛竖立起来,感觉到危险在向他靠近。
鞑靼人在这里,他们要做什么?他们有多少兵马?
太子看向彭良:“你可看到了怀柔驸马?”
彭良点头:“我知道驸马来了,我就是想要向驸马报信。”之前太子问他,他有些犹豫,那是因为他更信任驸马爷,太子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他无法知晓,一旦选择错了,赵氏就不可能会获救。可现在,他已经无从选择。
“太子殿下,”彭良道,“现在要知会驸马,鞑靼人不可能是山匪,他们假扮山匪掳走赵氏可能就是要引驸马爷上当,万一驸马被他们抓了……那可真的会出大事。”
太子当然知道,皇亲国戚被抓,有辱国体,大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发生。
太子低头思量,申先生道:“先将他们带下去,太子殿下会有决断。”
彭良还想说话,申先生安抚:“事关重大,你们多说无益,会扰乱殿下思量,殿下定会救人。”
彭良这才垂下了头。
等到屋子重新安静下来,太子急着开口:“我们现在立即启程往京中去,想要抵抗鞑靼必然要调动精兵良将,本宫虽为太子……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中没有万千将士要如何抗敌?”
申先生道:“太子就没想过要拿住那些鞑靼人吗?”
“怎么拿?”太子道,“我有什么办法?”
“鞑靼人想要抓住公主和驸马,以此要挟大周,太子可以将计就计,从卫所调动些人手,绕到鞑靼人背后,将他们合围,”申先生说到这里叹口气,“就不知太子舍不舍得怀柔公主?”
“有何不舍得?”太子不假思索,“她又不是我亲妹妹,能够为大周舍命,也算是她的福分,说不得父皇因此会谥封她生母。” hf();
第一百六十章 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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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承认怀柔与母妃还算亲近,不过父皇的子女那么多,在他看来除非同是母妃所出,否则只是空有个名分罢了。
公主还好,他那个几个弟弟,哪个不想将他从东宫位子上拖下来?他倒宁愿父皇只有他一个子女,这样天下就太平了。
“不过,”太子仍旧十分担忧,“还没弄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兵马,这样贸然前去还会有危险,鞑靼的兵力非同一般,东北边疆连年战火,丢了多少城池,更别说折损的精兵良将了。”
只要想到这个,太子恨不得立即回到京中,整个大周,京师无非是最安全的地方,父皇将大周最好的兵马都用来驻守都城,边疆动乱也能高枕无忧。
“太子殿下如果现在走了,北疆出了差错,恐怕御史言官会弹劾太子未尽储君之责,”申先生接着道,“而且不重挫那些人,谁知他们会不会追上来,到时候可就真的要陷入被动。
我只让人抓了彭良,没有惊动怀柔驸马也是有这样的思量,就怕那些人察觉出异样,直接出兵针对太子爷,虽然觉得对不住怀柔驸马,但我只能为殿下安危和前程筹谋。”
申先生说的也没错,太子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
申先生道:“太子爷要早些下决定,怀柔公主没有走远,还能将公主殿下追回来,但东宫一旦插手了公主的事,就定要有个结果……”
太子思量着这句话的意思,他出面阻拦怀柔,怀柔定会提及被山匪绑走的赵氏,到时候他是救还是不救?所以申先生什么都没做,先去审问了彭良。
太子看向申先生,只见申先生眼睛通红,想来是一晚未眠,为了他的事真是殚精竭虑。
“这个怀柔,关键时刻就会给我惹麻烦。”太子嫌弃地道。
申先生又道:“怀柔公主向怀远侯夫人借了护卫一起带走,若是公主迟迟没有回来,怀远侯夫人也会前来找太子殿下。”
所以装作一无所知这一招不奏效,无论怎么想,将计就计是最好的法子,太子想明白这些立即吩咐:“将舆图取来。”
舆图在太子眼前缓缓展开。
申先生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怀柔驸马生母赵氏被掳去的山中离此不远。
“太子殿下将人手布置在这里,出其不意攻打那些‘山匪’,为了稳妥起见,殿下去往杨武峪,那里为戍守要地,平日里就有将士把守,再让人分别去宁化所、宁武所、振武卫调兵,这三处与杨武峪之间距离差不多,无论哪出兵马先至都可以护住太子,可保安然无虞。”
太子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崔祯先一步回京,立即惋惜道:“早知道应该留下定宁侯。”
申先生道:“定宁侯才离开不久,我立即让人去追,命定宁侯带着振武卫兵马前来护卫殿下。
殿下若是此次功成,就会是大周最出色的储君,不要说平息了叛军,还能查明当年的山西兵变案,一举数得,无人能够匹敌。”
“就这样做,”太子终于拿定主意,目光紧紧地盯着舆图,“立即调动人手去合围那些所谓的‘山匪’。”
申先生点点头:“事成之前不能走漏风声,尤其是魏元谌等人,免得他们坏事。”
魏家当然不能信任,太子冷哼一声:“关键时刻魏家不但不会帮忙,也许还会趁乱加害本宫。魏元谌问起公主去向,就说本宫让人前去护卫。”
太子说着从腰间解下东宫印鉴:“将陶铎唤来,我吩咐他去调动兵马。”
申先生应了一声,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最关键的就是说服太子,让太子吩咐陶铎办事,太子虽然信任他,却懂得谋士不能动用兵马的道理,将这样的职责都交给了陶铎,陶铎就像是太子的狗,忠心耿耿,过了陶铎这一关,才能真正拿下东宫。
太子的印鉴可以调动附近卫所少量兵马,他设下计策就是要将这些兵马牵制住,到那时太子就像是一只没了毛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别想再飞出他的手掌心。
太子还以为杨武峪最安全,恰恰相反,杨武峪才是重兵把守,太子前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们是要抓大周皇亲国戚作为要挟,但怀柔公主和驸马的分量又怎么能比得上太子?
太子想要利用怀柔公主和驸马,殊不知被放在火上炙烤之人就是他自己。
“申先生等一等。”
申先生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
申先生不禁一怔,心中多了几分防备,难道太子要改主意?他重新走回屋子,向太子躬身行礼。
太子道:“本宫还是不能安心,先生起一卦测测吉凶。”
申先生在袖子遮掩下微微扬起了嘴唇:“遵命。”
……
林夫人一直在等东宫那边的消息,如果太子前去救怀柔公主,该会让车马停在驿馆之中。
“夫人,”宝瞳进门禀告道,“东宫人来知会,一刻钟之后就要启程。”
林夫人顿时失望,看来怀柔公主这次是要涉险了,心中除了有对公主的担忧之外,她还感觉到一阵阵寒意袭来。
许多事不知道则罢,看清内情之后,让人心生悲凉,这还是大周的公主,却被这样舍弃。
林夫人伸手将身边的珠珠搂在怀里,还好公主和魏大人事先查明了一切,才有机会反败为胜,公主与驸马定能平安脱身。
“吩咐下去吧,我们准时前行,不要拖累整个队伍。”林夫人长长地舒一口气,这时候不能慌乱,她们虽然是女眷不能在前冲锋陷阵,却也要做好自己的事,不能露出端倪让那些人起疑,乱了魏大人和公主的布置。
顾明珠猜测这时候魏元谌的人已经动身了,此战关乎北疆的安危,魏元谌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能让她安心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夫人,崔二爷来了。”
管事妈妈将崔渭引进门,崔渭躬身向林夫人行礼:“姨母这边可都准备好了?”
林夫人颔首:“都妥当了。”
崔渭看着林夫人:“姨母脸色不好,是不是因为大哥的事没有歇息好?”
林夫人叹口气遮掩过去:“我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忧,只要照顾好长姐……如今祯哥儿先行一步,崔家女眷都要靠你,你时时刻刻不能放松警惕。”
崔渭望着林夫人紧皱的眉头,今日姨母好像格外忧虑似的:“姨母是否有什么难事?大哥走的时候吩咐我定要照顾好姨母和珠珠,姨母有事只管让我去做。” hf();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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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答应了怀柔公主要保守秘密,更何况这件事崔祯都没有与崔渭说,定是有什么顾虑,她自然不会胡乱透露。
“哪有什么事,”林夫人道,“就是车马劳顿,有些疲乏,若是有麻烦少不了要吩咐你。”
崔渭这才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顾明珠:“珠珠这一路上也很听话,昨日我还见到珠珠搀扶着姨母走路。”
“是啊,”林夫人脸上满是慈爱之情,“珠珠很孝顺。”
“表妹的病也有些好转,”崔渭接着道,“姨母这些年也不算白白辛苦。”
这话触动了林夫人的心事,她鼻子微酸,眼睛一红:“别的我也不求,只要珠珠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在别人眼里珠珠可能有痴傻病,可在她这儿,珠珠怎么样都是她最疼爱的女儿。
她看着珠珠病情好转,却不想在珠珠面前露出更多期望的表情,那样会成为珠珠的负担,她的珠珠就该幸福、快乐,聪不聪明,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
顾明珠坐在一旁拉着母亲的手,崔渭这话听起来很寻常,却也让她警觉,她总觉得崔渭是在试探。
崔渭是知道了什么?五年前她就知道崔渭不简单,如今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崔渭不似表面上资质平平无奇,也许他的秘密藏得很深,深不可测。
崔渭起身告退:“我先送母亲和舅母上马车,路上休息的时候再来看姨母。”
林夫人颔首。
等崔渭离开院子,宝瞳凑上前:“夫人,奴婢侍奉您更衣吧!”
为了方便走动,林夫人换了件窄袖。
林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顾明珠:“我没关系,遇到事可以快走,只是担忧珠珠。”
宝瞳笑道:“夫人您小看大小姐了,大小姐在陕西的时候,老太爷还带着大小姐骑驴呢,奴婢开始也是看着胆颤心惊,后来发现大小姐坐得稳当,这才松了口气。”
“父亲带着珠珠骑过驴?”林夫人惊讶,她怎么不知晓,父亲这也太胆大了吧……不过珠珠怎么能学得会?
宝瞳笑道:“所以您不用担心,大小姐整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身子也好多了,再说一切都安排妥当,还有奴婢和护卫在旁边护着呢。”
被宝瞳这样一说,林夫人也心宽不少:“还是不能大意。”
“夫人安心吧!”
趁着林夫人去换衣服,顾明珠也将手臂上的袖箭,小腿上绑着的匕首都检查了一遍。
时间差不多了,母女俩就像往常一样上了马车。
车队又开始前行,太子就仍旧一马当先,等到了前面的树林中,他就会与坐进马车里休息,那时候就是他避开人群去往杨武峪去。
“别忘了,将林寺真的两个儿子给我带上。”太子道。
那可是两个极好的质子,关键时刻可以保命,若林寺真敢胡来他就杀了那个大的。
……
魏元谌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太子渐行渐远,太子果然私底下调动人手前往原平的山中。
张桐禀告道:“当地人叫五峰山,山中还有藏兵洞,太子真的让兵马围住这座山抓人,一时半刻恐怕无法出来。”
山中地形复杂,少量人手就能牵制住太子寻来的兵马。
张桐在山周围发现许多马蹄印记,林寺真的“天兵”一直躲藏得很好,沿路还会抹去痕迹,以免被斥候追踪到,在五峰山中如此明目张胆,就像在故意泄露行踪,可见这八成是个圈套。
后来他们又发现了彭良的踪迹,张桐以为能帮驸马爷找到彭良,却在彭良周围看到了许多东宫的人手。
张桐不敢轻举妄动,彭良就被东宫的人带走了。大战一触即发,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他们一败涂地,尤其是现在那些人早就有了谋划,他们处于劣势,他们损失人手是小事,周围有不少的民众,要尽量保护民众,不能更多无辜性命消弭于战火之中。
张桐道:“不知彭良会怎么样。”想到彭良的处境,他心中就会觉得亏欠,毕竟人是从他眼皮底下被抓的。
“他早就被盯上了,”魏元谌道,“你贸然出手,会引起他们怀疑。”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楚,魏元谌:“太子知道五峰山中的并非山匪,否则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就算太子身边有林寺真的党羽,那人也要借一个人之口实行他的计谋,彭良就是最好的选择。
魏元谌接着道:“彭良也清楚绑走赵氏的人绝非山匪那么简单,否则早就报官了,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事,被冠上逃兵的罪名,一旦被抓就会军法处置,彭良若非觉得迫不得已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与我之前推测的一样,彭良和赵氏留在这里是为了查山西兵变的案子,彭良多次在太原府周围卫所频繁调动任职,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这样作为对他仕途不利,所以到现在他还只是个百夫长。
有弊必有利,于仕途有阻碍,却能方便他打听当年的案子,彭良如今在的宁武所任职,卫所把总曾是郑汴麾下,我想彭良是查到了什么,也因此被对方怀疑,赵氏的身份才会败露。”
他在太原府查案步步紧逼,赵氏被抓,驸马前来太原府,也许他们一开始是怕赵氏泄露了消息给驸马,想要利用赵氏引来驸马,将他们母子一起灭口,后来发现韩钰被抓,林寺真出于危险之中,公主和太子也跟着前来山西,于是又有了一番思量。
旁边的周择笙听了明白,他是武将自然清楚目前局势的危险:“宁武所的人若也背叛大周,宁武关一开,老营堡腹背受敌,边疆关隘恐要失守啊,如果榆林卫再跟着响应,整个西北一线都要落入敌手。”
周择笙立即看向魏元谌:“我知道你有法子,让我去守关隘,我不能在这里保护几个女眷。”
“你走了,这些女眷如何面对林寺真的叛军?”魏元谌静静地道,“更何况小叔你乃京畿卫所将领,这样贸然出现在卫所,就算找到借口遮掩,也会被人怀疑,我们还要查如珺的案子,所以我让你暗中保护女眷,等女眷平安,你立即回到任上,这一仗少不得要打些时日,不要急于这一时半刻。”
周择笙道:“那你呢?你带兵就不会引起皇上猜忌?”
“我现在不动手,”魏元谌神情冷静,“我等到储君被抓之后,周围卫所乱成一团之时,再迫不得已出面营救储君。
储君被俘乃是重罪,若是营救不当罪无可赦,想来没有人会与我争这个罪名。”
“你可真是,”周择笙眉头紧锁,“什么都顾不得了。”
魏元谌微微勾起嘴唇:“既是为了守国门,就没什么好思量的,反正魏家早就被猜疑。
我与定宁侯商议好,他会死守关隘,不会让鞑靼前进一步,他为子为夫都是一败涂地,且看看他是否配得上这常胜将军。”
魏元谌话音刚落,就看到家将匆忙前来。
魏元谌道:“开始了。” hf();
第一百六十二章 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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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车马依旧向前行着,只不过本来骑马的太子觉得疲累回到了马车里休息。
片刻之后,一队东宫护卫和申先生骑马离开,仿佛是要去前面探路。
魏元谌不禁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自以为是的太子去的是杨武峪的方向。
“一会儿五峰山那边就会传来消息,”魏元谌道,“我要带人前去,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们上了当。”
周择笙点头。
魏元谌目光落在顾家车马上。
“这边就交给小叔了。”魏元谌面容冰冷,一双幽深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的感情。
“三爷,怀柔公主进山中去了。”
魏元谌点点头,脱离了队伍就要带着人向五峰山驰去,临行之前又看向旁边的柳苏:“你留下与聂忱等人一起帮周七爷。”
魏元谌说完驱马前行。
初九刻意落后了片刻,走到周择笙身边压低声音,免得让柳苏听到:“周七爷,那边……您千万要护好。”初九向着顾家马车一阵挤眉弄眼,三爷脸皮子薄,说得太过含糊,这时候就该他这个护卫上场了。
周择笙点点头,现在他愈发确定,魏三爷对顾大小姐不一般,可是……顾大小姐不是有痴傻病吗?
这一点他就真的想不通了,说不定暗中护卫这一路,能看出一些端倪。
顾明珠撩开帘子,看着魏元谌离开的身影,应该怀柔公主那边传来消息了吧!魏元谌要做出上当的模样,才能让林寺真那些人放松警惕,以为他们毫无准备,其实崔祯离开之后,定会想方设法知会大同守军,防备边疆卫所动乱、鞑靼人入侵。
只要能将鞑靼人拦在关隘外,林寺真的兵马再多,也不能翻天,早晚还是要被镇压,而且擒贼先擒王,杀了林寺真,叛军军心就会动摇,朝廷即可逐一攻克,所以魏元谌和崔祯要做的事,就是拖延时间,等待朝廷援军前来。
林寺真设下计策是为了抓住太子,好像与她们无关,但顾明珠却觉得林寺真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们,她们是大周勋贵家的女眷,抓到之后总会有用处。
林夫人有些发愁,一会儿马车停下来休息,她要不要去看看长姐呢?长姐可能还被蒙在鼓里,是不是要与长姐说清楚,之后无论往哪里逃,大家都有个照应。
马车慢慢停下,下人们开始扶女眷下车暂做歇息。
柳苏趁机来顾明珠身边:“聂忱他们就在后面,我已经与聂忱商量好,这边有任何动静,聂忱就会带着人来接应。
不知道崔家女眷会不会与我们同行。”
顾明珠摇摇头,在林太夫人庄子上那次她们母女就被舍弃,更何况一会儿见到有兵马前来,林太夫人更会将她们当作包袱,绝不会带着她们一起走。
“公主那边怎么样?”顾明珠问过去。
“聂忱让坊间人假扮周围的村民和樵夫,一直盯着山中的情形,山中的藏兵洞太过复杂,还是前朝时就有了。”
顾明珠听父亲说起过,前朝时原平是边疆重镇,有不少兵马把守,大周疆域向西、北推进,加固了宣府、大同及陕西行都司的防务,原平的屯兵少了有些工事自然也就废弃了,林寺真等人就是利用这些来行事。
柳苏接着道:“好在周围有民众去过藏兵洞,聂忱画了张草图给了魏大人,怀柔公主到了五峰山,就是要吸引藏兵洞中的人注意,待那些人精神都在怀柔公主身上时,就是解救赵氏最好的机会。”
怀柔公主是去做诱饵的,公主虽然柔弱,但关键时刻愿意为驸马和赵氏涉险,这便是真情,顾明珠很敬佩怀柔公主的勇气。
顾明珠道:“还听到什么事,都告诉我。”
柳苏快速地禀明了一切,顾明珠也就清楚整个局势。林寺真故意设陷阱让太子将精神都发放在五峰山,其实重兵设在杨武峪,魏大人假装不知晓,其实早就让家将找到魏家在卫所安插的人手,命他们严阵以待做好准备。
魏大人事先有了判断,就能迅速带人手迎敌,不会因为太子被抓而一片惊慌。又让人事先了解藏兵洞,能够深入其中里应外合,加上五峰山本就是虚晃一枪,兵马并不多,容易应付,公主和驸马该会安然无恙,救赵氏虽然有些难,但也并非全然没有机会。
顾明珠为怀柔公主和驸马松了口气,用一个愚蠢的太子安危换来这些很是值得。
两个人话刚说到这里,就听有人急着来报:“有人马向这边来了。”
崔渭听到声音,立即向前几步去迎那斥候。
斥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大约有百余人。”
崔渭道:“是不是朝廷派来的人手,要护卫太子和女眷上京?”
斥候摇头:“东宫那边没有提及这样的事。”
陆慎之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催马赶上前。
“陆大哥,”崔渭道,“我先去问问太子爷……”
“太子爷可能不在车上,”陆慎之道,“车马停下来休息,我都会去向太子爷禀告犯人的情形,方才我前去,太子爷却不肯相见,马车帘子被风吹动,我依稀看到里面并没有人。”
陆慎之说着面容严肃:“会不会出事了?”他被魏大人留下看管犯人,照应这车队。
现在发现有兵马在附近,自然就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崔渭有些犹豫:“我让人去探查一番。”
“来不及了,”陆慎之道,“先命斥候阻止那些人马靠近,我们也要整饬人手做好准备。”
崔渭皱眉:“太子爷去哪里了?是不是要与东宫的人知会一声?我们擅自动用人手,只怕不合规矩。”
陆慎之皱眉,崔渭也是经过大大小小战事的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这般优柔寡断,他顾不得劝说崔渭,吩咐人道:“前去阻拦那些人,依大周律法超过小旗的兵马调动,必须有朝廷文书。
遇到太子车驾,人马更需在十里外停下,递交文书方可上前,既然已经百余人,必然有百户统领,让百户只身前来。”
崔渭看着有斥候骑马向前而去,仍旧有些茫然,事发突然,但似是应对的也很迅速,陆慎之一个地方府衙的官员,好似比他更懂得兵马调遣似的。
崔渭吩咐崔家护卫严阵以待。
“大人,平日里我们赶路,东宫护卫都会在周围和前面探查情形,今日那些护卫都不见了。”
衙差上前向陆慎之禀告。
崔渭仿佛此时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渭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一个斥候拼命地赶回来,他的肩膀已经被一支羽箭射中,斥候脸上满是惊慌:“他们手中没有文书……已经攻过来了。”
“快,分出一队人手护着女眷向后撤,”陆慎之道,“其他人随我们一起迎敌。”
……
马车慌张地调转了方向。
林太夫人也立即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怎么回事?渭哥儿呢?快将渭哥儿给我唤来。” hf();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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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飞快地向前驰去,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
林夫人将顾明珠紧紧地搂在怀中:“珠珠不怕,母亲就在你身边。”
林夫人感觉到怀中的女儿不但没有哭闹,反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肚子,生怕马车颠簸时,不小心撞到她似的。
林夫人一阵恍惚,总觉得现在的珠珠与寻常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马车没有跑多远就停下来,紧接着前面也传来打斗声,看来前后的路都被人堵住了。
“夫人不用惊慌。”
马车外传来一个声音,顾明珠认出那是周择笙。
林夫人掀开帘子,只见周择笙扮作一个护卫模样,上前低声道:“魏大人安排我等来护卫夫人。”
林夫人点点头,这个魏家护卫表情坚定,眉目之间有股超乎寻常的沉着,更多了几分信心。
林夫人道:“难为魏大人想得这样周全。”
关键时刻见人心,林夫人愈发觉得魏大人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怪不得魏家在朝野中名声一直不错,用父亲的话说,家风好,子孙行得端走得正,日子才能长久。
顾明珠却在思量周择笙的话,在魏大人院子里看到了小叔,她就很是惊讶,如今小叔受魏大人吩咐来护卫她们,这更让她觉得不寻常。
小叔与魏大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小叔留下来帮忙,显然与魏大人的关系十分亲近,小叔这些年一直在卫所任职,魏家在京师,他们两个是如何有的交情?
顾明珠思量间,叛军暂时被压制住,下人纷纷拉着马车接着向前走。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吓得魂飞魄散,周如璋大喊大叫:“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太子爷在这里?”
撩开帘子,她恰好看到小路上冲来一人一马,提着长刀就向崔家的护卫砍过去,那凶悍的模样让周如璋整个人瑟瑟发抖。
“母亲,这可怎么办啊?来的都是什么人,他们连朝廷兵马都不怕,难不成是要谋反?”
劫杀朝廷护卫的队伍,就是谋反无疑。
周三太太脑子里一团乱,想不出个道理,她们本来还在喝茶用点心,突然之间就出了事,来的是什么人她们一无所知,山匪、贼寇见到官府恨不得立即逃走,哪里会迎上来,这么一看也就只有反贼了。
是谁要谋反?
“别慌,别慌,”周三太太安慰这周如璋,“有太子殿下在这里,没事的,我们周家可是救过太子殿下的性命,殿下不救旁人也会救我们。”
周如璋扑到周三太太身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崔家呢?崔家也会护着我们把?”周如璋道,“姐夫临走之前一定嘱咐过。”她相信崔祯定然有安排,这几日她常常去林太夫人那里嘘寒问暖,就在刚才她还给林太夫人端去了一碗热茶。
周如璋时不时地向外看着,不远处顾家马车周围满是护卫。
顾家哪有许多人手,这些分明都是崔家的人,周如璋紧紧地咬住嘴唇,崔家为什么要管顾家那对母女,难道忘记了要不是顾家哪里会有今日的事?
“太太,”马车外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太子殿下不知道去了哪里,东宫护着的车马中没有人,现在是太原府的陆大人和崔二爷带着人抗敌。”
周如璋捂住了嘴,仿佛头顶的天一下子崩塌了大半,太子不在这里,她们要指望谁?
周三太太还抱着一丝希望:“不可能,我之前还看着殿下骑马在前。”
“奴婢去看了,殿下真的不在这里。”管事妈妈笃定地道。
周三太太道:“那魏元谌呢?”她与魏元谌也有些交情。
管事道:“魏大人也不知去向。”
周三太太直接瘫软在那里。
“母亲,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周如璋颤声道,“没有了东宫兵马护着,我们家的人手又不多,万一……万一落了单……”她不敢想下去。
周三太太的脑子飞快地动着,她觉得自己将前前后后的事都想了清楚:“我们得跟着林太夫人走,盯紧了林太夫人的车马,太夫人去哪里,我们也去哪里,要紧紧地追着不放。”很简单,太原府的陆慎之那是文官,这里只有崔渭是武将,她们不依靠崔渭要依靠谁?
周家管事应了一声:“奴婢明白了,会让人盯紧了崔家女眷的车马。”
管事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陆慎之的声音:“一会儿击退叛军我们就向南去,所有人全都跟上,不要走散了。”
崔渭擦了擦脸上迸溅的鲜血,前去查看林太夫人情形。
林太夫人因为惊慌,脸色更加难看,这些日子的折磨让她鬓间有了白发,与之前相比仿佛苍老了十岁。
崔渭道:“母亲别急,虽然叛军兵马不少,但好在我们的护卫大多都经过战事,很快就能杀出一条血路,到时候再护送你们出去。”
林太夫人攥住崔渭的手:“是谁这么大胆?他们要做什么?”
崔渭现在也没有弄清楚情形:“母亲,那些叛党之中,有个人……我好似见过。”
“什么?”林太夫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在哪里见过?是不是看走了眼?”
崔渭抿了抿嘴唇,神情万分郑重:“我去舅舅那里的时候见到的,那人仿佛在舅舅身边做事,与舅舅十分亲近。”
林太夫人就像见了鬼似的:“你没有看错?”
“那人见到我之后,脸上也有些异样,应该错不了,”崔渭道,“可惜大哥不在这里,否则我就能与大哥商议一下,至少能弄清楚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走了之后,就是魏元谌在安排一切,魏元谌对我处处防备,我打听不到消息。”
林太夫人紧紧地攥着手:“魏家欺人太甚。”但是很快她又想到崔渭的那些话,难道那些人真的是弟弟派来的?
“你舅舅他……莫不是……”林太夫人不敢想下去,“谋反”两个字实在太过可怕。
崔渭沉默不语,林太夫人更加惊慌。
“母亲,”崔渭道,“有些话,大哥不让我说,其实舅舅这次恐怕是逃不过了,舅母已经招认赵家都是受舅舅指使贩卖战马,这是死罪,而且大哥还说舅舅私自养兵……边疆私屯兵马视同谋反。”
所以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林太夫人的三魂七魄仿佛抽离了身子,她的弟弟谋反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可能,他一心报国,不可能会这样。”
崔渭没有了时间,准备离开:“母亲放心,儿子拼死也要护得母亲周全。”
崔渭就要走,手臂却被林太夫人紧紧地拉住:“你舅舅为何要派兵马围困我们?”
崔渭道:“我仔细想过了,如果这是舅舅的兵马,他们可能是想要救出韩钰等人,再就是要抓女眷为质,太子殿下和魏元谌都不在这里,可能去应对其他变故,一时无法抽身。”
抓女眷为质?林太夫人道:“你舅舅不会抓我们,他……他定是要抓顾林氏,对……就是她们母女,你舅舅会落得今天这个结果,都是被顾家所害。”
“渭哥,”林太夫人的手更加用力,“你舅舅不是冷血之人,他不会害我们的,若你真的瞧见他,万万不要对他下死手啊。”
崔渭神情复杂:“母亲先不要管,我……心中有数。”
“渭哥,你是个良善的孩子,你定要听母亲的话……”
帘子放下,林太夫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崔渭刚刚离开马车。
“嗖嗖嗖”箭矢从两旁射出。
“快走,”陆慎之吩咐,“护着马车走一辆是一辆,我们到前面再汇合。”
除了女眷之外,还有笨拙的囚车,冯安平等人将囚犯从车中带出绑在马背上,韩钰见到众人乱成一团,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韩钰声音沙哑,盯着冯安平:“你们都会死……自以为是能够看透一切,其实早就被人捏在手心里,或许你们会查出真相,但结果永远都是一样,你们必然会输。”
冯安平一拳打在了韩钰脖颈上,这是初九教他的,他用好几斤牛肉就换来这一招,不过很奏效,韩钰晕厥过去。
陆大人吩咐他们在前面汇合,他看到顾家和崔家车马都被护送了出去,心中不禁大安。
“走,我们也跟上去。”
……
“夫人,”顾家马车刚刚将身后的叛军甩下,管事就上前道,“崔家的马车不太对,他们突然停下来了。”
林夫人撩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崔四太太被人扶着下了车,崔四太太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就摔在了地上。
“快去看看。”林夫人话还没说完,一直守在旁边的护卫快步走了过去。
“崔四太太中箭了。”
林夫人大惊失色,眼看着其他人还没追上来,立即下车去查看,顾明珠也跟在林夫人身后。
两个人刚走到崔四太太面前,只见崔四太太的衣裙被血浸透了。
看到崔四太太身上的箭,顾明珠皱起眉头,不对,那箭矢很短而且小巧,那是小弩射出来的。
小弩精巧才射程近,射出这支箭的人,离崔四太太很近。
她们身边有奸细。 hf();
第一百六十四章 厉害的顾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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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立即向四周看去,崔四太太马车旁都是崔家的下人和护卫。
所以奸细可能就混在这些人之中。
林夫人蹲下身仔细地查看崔四太太的情形,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成这样,让她怎么能不焦急:“你别怕,我们都在这里。”
“快走,”崔四太太推搡着林夫人,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夫人快走,不要管我。”
林夫人哪里肯就这样离开:“你别动,我会想法子救你……”
崔家下人突然遇到这样的事,全都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林夫人吩咐管事妈妈:“先将崔四太太抬上车,再想法子治伤。”后面还有追兵,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立即上前。
林夫人正要再去安慰崔四太太,忽然听到顾明珠惊慌地喊了一声。
林夫人转头去看珠珠,珠珠突然上前几步,整个人都扑到了她身后。
那个已经走到林夫人背后的管事妈妈,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顾大小姐如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撞开了她,挡在了她与林夫人中间。
一个柔弱的大小姐,力气却大得很,让崔家管事妈妈顿时一个踉跄,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嗖”地破空之声响起,崔家管事妈妈只觉得脖子一凉,紧接着温热的血涌出,浸红了她的脖颈,“咕噜噜”地灌入她的喉咙,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宝瞳调整手臂,正要再发一箭,已经有人先一步踹在管事妈妈后背上。
管事妈妈倒地,一只匕首从她手中掉落。
林夫人惊讶地瞪大眼睛,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崔家这个管事妈妈手持利刃是要害她?
“快护着林夫人离开,还有其他奸细。”周择笙踹倒崔家管事妈妈之后立即大喊。
“嗖”“嗖”“嗖”一个崔家护卫见管事妈妈失利,立即扣动了手中的连弩。
三支弩箭被周择笙和魏家护卫挡住,周择笙掷出手中的短刃,不偏不倚地扎在崔家护卫的头上,崔家护卫顿时毙命。
远处又有混乱的马蹄声传来,应该是叛军追上来了。
“护着女眷快走。”
一连串的变故,让场面变得更加慌乱。
林夫人正要去拉顾明珠,感觉到珠珠的手臂撑在她腰上,紧接着林夫人不费力地站起了身。
顾明珠拉住了林夫人的手,宝瞳吩咐旁边人抬起了崔四太太,几个人匆匆忙忙蹬上马车,马车再次疾驰起来。
林夫人坐在车厢中,搂着崔四太太,拉着珠珠的手,半晌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刚刚经历的一幕幕从她眼前闪过,好似是珠珠救了她。
林夫人看向身边的女儿,珠珠脸上带着惊慌的神情,不过依旧没有大喊大叫。
“刀,”顾明珠向林夫人道,“有刀。”
宝瞳道:“大小姐喊了一声,奴婢正好看到那管事妈妈手中提着匕首,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夫人,奴婢来不及思量就用了袖箭。”
林夫人眼睛一热,忽然觉得珠珠只是不善表达不会说,但珠珠心中什么都明白,珠珠看到了管事妈妈手中的刀才扑到她身上。
虽说魏家的护卫反应也很快,但这两个孩子却先动手解决了一切。要不是遭遇危险,林夫人都不知道自己之前小看了珠珠和宝瞳。
她不能连两个孩子都不如,林夫人振作精神道:“快将车里的药箱找出来,四太太身上的弩箭现在不能拔,先用布条将伤口压住。”任由鲜血这样的流,人定然要没了。
宝瞳从药箱中取出干净的布条,林夫人就要伸手帮忙,却碍于要扶着崔四太太,加上车厢颠簸,有些不太方便。
“让大小姐帮奴婢吧。”
林夫人还没说话,顾明珠站起身伸手将布条接了过去。
宝瞳手脚利落地拨开崔四太太身上的衣裙,这一箭射中了崔四太太左上腹,宝瞳不知该怎么下手,上前遮挡住林夫人和崔四太太的视线。
顾明珠趁着这个机会,伸手折断了箭杆,现在的情形,不能轻易去动箭头,这种小弩射出的剑,大多都是带倒刺的三棱箭,随便去拔剑会造成更大的损伤,最好的法子是让箭头在其中,先设法止血,然后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想方设法撑开伤口取出箭头。
崔四太太止不住的颤抖,脸上满是惊恐和痛苦的神情:“夫人……你们……不用管我,我这是……活不成……了。”
“胡说些什么,”林夫人呵斥道,“四老爷还在外面对付叛军呢,让他听到要多伤心?你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为母则刚,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坚持,否则你倒是闭眼睛去了,谁来护着你的孩子长大?”
林夫人这话触动了崔四太太,崔四太太精神为之一振:“我不能死……我……我还得回太原府见两个孩子……”
林夫人颔首:“这样就对了。”
“可我也不想拖累夫人,你们带着我要如何逃啊。”崔四太太再次落泪。
林夫人攥紧了崔四太太:“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我,是我牵累了你。”
林夫人如今也看清楚了,崔家下人伤了崔四太太,就是为了让她和珠珠下车去,本来那握着弩的护卫可以直接射杀她,却让那管事妈妈拿着匕首上前,显然是准备用匕首胁迫她,当她当做质子。
所以崔四太太才真是无辜受累。
林夫人擦掉崔四太太脸上的泪水:“我定会设法救你。”
打斗声渐渐听不见,想来叛军又被护卫拦下了。
周择笙杀了几个叛军才又追上马车,他差点疏忽大意,让怀远侯夫人陷入危险之中,还好顾家的下人先动了手。
周择笙仔细地想着方才的经过,他在崔四太太车厢上发现了被箭矢射穿的痕迹,那箭矢穿透时力气很大,将车厢破坏的很明显,所以觉得是有人在近处袭击,他正要示警大家小心,就看到崔家管事妈妈一只手藏在袖子里,一步步向林夫人逼近。
周择笙心中暗道不好,就要出手,顾大小姐却扑到了林夫人身上,紧接着顾家下人动用袖箭,干净利落地射向那管事妈妈。
真快。
一切都在眨眼的功夫发生,大家看到的是顾家下人利落的手段,但如果注意到顾大小姐的话,就会发现顾大小姐的厉害之处。
顾大小姐看起来瘦瘦小小,却懂得四两拨千斤,否则管事妈妈如何能被撞得一个趔趄?
时机和力道都掌握的刚刚好。
这一路上,顾大小姐看起来都是个痴傻的女孩子,唯有在紧急关头为了救母亲的性命,才露出一点玄机。
若非他早因为魏三爷的表现起疑,魏三爷和初九多次提醒他,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些。
魏三爷看上的女孩子果然不一般,也许不比如珺差。
“林太夫人和周家女眷的车马没有过来。”
周择笙正在思量时,护卫上前禀告。
周择笙皱眉看过去,果然后面不见那两辆马车。
护卫接着道:“听说林太夫人马车上还有林寺真的女眷。”
周择笙冷冷一笑:“又在耍什么花样?不用管他们,护着顾家马车继续向前。”
……
“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崔渭追赶着林太夫人的马车。
林太夫人将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身边是被崔渭接上车的赵恭人,马车一路向西驰去。
“向西再向北走,我们不与他们同路。”林太夫人眼看着叛军追着大批车马而去,立即下了决定走另一条路。
那支车队太过明显,除了顾家的车马,还有被押送的韩钰等人,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偌大的靶子。
这就像当年山西闹灾荒,露了红的人家都遭流民哄抢一样,若非她提前藏了粮食,如何能度过难关?
紧要的时候,不动些脑筋就活不下来。
林太夫人向后看去:“那是谁的车马?为何跟着我们?”
“是周家的。”车外有管事道。
林太夫人脸上一闪厌恶:“甩开她们,如果不能甩开,就射杀了她们的马,将他们留给叛军。” hf();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各凭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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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崔渭惊诧的声音传来,“您怎么能这样做?”
林太夫人冷冷地道:“你想让母亲死吗?想要叛军追上我们?这时候不能有妇人之仁。”
崔渭嘴唇嗡动,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不停地向后张望,身后不见叛军的踪影。
林太夫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缓缓地将簪子放下,已经分开走了这么远,渭哥儿不会再强迫她回去,走回头路定会遇到叛军,如果是祯哥儿在这里,她无可奈何,但渭哥儿不同,渭哥儿最心疼她,她油皮都没有破,就能让渭哥儿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还等什么?”林太夫人吩咐外面的崔家护卫,“还不快去对付周家马车?两辆车一起跑,一会儿就要被人发现。”
“母亲,”崔渭劝说,“留着周家吧,后面没人追了,再怎么说周家也是姻亲。”
“姻亲?”林太夫人恨得牙痒痒,“周如璋来做什么你不是看不出来,你嫂嫂还好端端地在那里,她就自荐枕席了。
这样的女子我见多了,恨不得靠着一门亲事全家获利,平日里睁只眼闭只眼给她脸面,关键时刻就要将她们甩开,一旦被缠上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崔渭继续道:“母亲不该这样,让他们落入叛军之手……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那也是她们自找的,”林太夫人道,“放着那么多条路不走,非要跟着我们做什么?自己不想法子一味打秋风,周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林太夫人话刚说到这里,只听马嘶声传来,声音中透着悲惨。
“你们……”崔渭不禁斥责护卫。
崔家护卫道:“我们只射伤她们的马,让她们的车马追不上来,她们可以走另一条路。”
“好了渭哥,”林太夫人道,“大难临头谁也顾不得谁,周家女眷攀着我们本来就没安好心,我们也不必与她们客气,平日里她们靠着这张嘴脸不知得了多少好处,现在也给她们一些教训,人善被人欺,你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叛军真的是老爷吗?”赵恭人抬起眼睛。
林太夫人立即板起脸:“你听谁在胡说。”
“他们都在议论。”赵恭人在逃离的路上听到不少闲言碎语,看着那些叛军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最重要的是,她的孩子们不见了,没人告诉她,她两个孩子哪里去了,是不是被叛军抓走了?她真想扑过去问一问。
要不是渭哥儿过来将她拉起来送进了崔家的马车,她可能真的不走了,就等着那些叛军来抓她。
“生哥儿和芝哥儿不见了,”赵恭人道,“是不是在他手上?那他为何不带走我?他心中没有了我,只有那女人吗?那女人是不是也来了。”
林太夫人觉得赵恭人疯癫了,若是往常林太夫人不会理会,可现在若是赵恭人闹起来必然拖累她,于是轻声开解:“你别急,我让人去寻生哥儿和芝哥儿的消息。”
“不用找了,定是他带走了,”赵恭人缩起来,“他就是来带走两个儿子的。”
“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他,为他辛辛苦苦多年,他为何这样对我?”
“我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可他却什么都瞒着我。”
赵恭人小声地说着。
林太夫人不再去理会:“快点,绕过这里就一路向大同和京城方向。”渭哥儿对大同熟悉,她们去了那里就能安然无恙了。
林太夫人的马车越来越远,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惊恐地看着四周,那些叛军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她们面前。
“这支箭是崔家人射的。”
周三太太难以置信崔家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要甩脱她们也就罢了,还伤了她们的马,这是要让她们在这里等死。
“母亲,怎么办?”周如璋道,“我们该怎么办?”
“太太,这马不中用了,我们还是快逃吧!”
听到这话,周三太太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就要晕厥,多亏管事上前搀扶。
“往哪里跑?”周三太太哭起来,“崔家、顾家都是没心肝的,他们就这样对待我们。”
管事再次催促:“太太,快下决策吧,万一被叛军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周三太太咬牙:“跑……不要被人发现,我们得……跑……”早知如此她就不跟着林太夫人,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只要想要可能被叛军追上,她就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只希望叛军早些抓住顾家和崔家女眷,然后就此罢手,不要来追她们。
……
聂忱带着人沿着官路追上顾家的马车。
“我们是坊间人,跟随魏大人在太原府查案,”聂忱向林夫人行礼道,“方才去前面探看情形。”
林夫人点点头:“可有落脚之处?”
聂忱道:“前面不远就是忻口寨,可以在那里稍做休息,魏大人身边的小厮颇通医术,让他给崔四太太治伤。”
林夫人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聂忱再次行礼,原本他们的计划是绕开叛军,护送马车队伍北上,可听说崔家女眷受了伤,需要找个地方医治,他带着坊间人在四周探查,觉得忻口寨最为合适。
说完这些,聂忱又去寻找柳苏,方才叛军前来他四处寻找蒋师妹,柳苏让他看护好顾家马车,可保蒋师妹无虞,难道蒋师妹在顾家马车中?
周择笙看着不远处的村子,顾家马车的帘子这时候也被掀开,透过缝隙能看到顾大小姐的侧脸。
经过了这样的慌乱之后,顾大小姐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目光空洞中带着一些茫然,仿佛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不过周择笙更相信顾大小姐是在看这村子周围的情形。
顾明珠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村落,北疆开始修筑各种军堡抵御外敌时,有些村子也会借着废弃的边墙修筑了村堡,驻守靠的是边墙和军堡,这村子全都有了,如果陆大人等人前来,在此地驻扎也未必不行。
魏大人没有去阻拦太子,是等着太子被俘之后,以此做理由调动卫所兵马,旁人她不相信,以带兵见长的魏家必然还是有些手段的,这样算来他们只要熬过前两日,朝廷抵抗就会成气候,叛军也不敢在太原府附近多做逗留。
林寺真的目的是要劫太子、投靠鞑靼,至于捉拿她们这些女眷,都要排在这两个目的之后,开始不能浑水摸鱼一举数得,后面就要专注做那两件事,绝不会死死盯着她们不放。
她们不逃离还有几个好处,一来背靠太原府,可以等待朝廷兵马增援,二来可以接应怀柔公主和驸马,三来魏大人清楚他们的落脚地,随时都可能抽调人手前来。
而且马车毕竟跑不过战马,特别是到了晚上,恐怕很难护得所有人周全,更何况崔四太太受了伤,母亲还怀有身孕,盲目地在外面奔逃,倒不如留下。
前提是村民欢迎她们,不怕引来祸事,不过聂忱既然让她们来此地休息,就应该征求了民众的意思,接下来就是与民众说清楚厉害之处,看他们是否愿意收留。
马车进了村子,村中的里长立即迎了出来:“屋子备出来了,我带来些妇人,可以将受伤的太太抬进去。”
林夫人向里长行礼:“多谢里长。”
“夫人不可,”里长忙道,“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里长话音刚落,柳苏也赶上前。
宝瞳立即向林夫人道:“这就是魏家懂得医术的小厮。”
林夫人看着柳苏:“你会治箭伤?”
柳苏颔首:“小的去看看崔家太太的伤势,一定会尽力而为。”
柳苏被带着去屋子里看崔四太太,里长向林夫人行礼:“夫人这边请,老翁有话想与夫人商议。”
柳苏看一眼聂忱,聂忱仍旧在四处张望寻找蒋师妹的身影。
蒋师妹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如果柳苏骗他,他定然要与柳苏算账。
“聂忱。”柳苏又喊一声那呆头鹅,聂忱才立即跟上了林夫人。
魏家和顾家护卫守住了村子和着院落,母亲身边还有聂忱跟随,应该不会有危险,小叔也很警醒,万一有事会及时出手,她可以先随着柳苏去看看崔四太太的情形。
顾明珠在宝瞳的遮掩下进了屋。
“用曼陀罗花。”顾明珠将药递给柳苏,用曼陀罗花让崔四太太昏睡过去,他们取箭头时崔四太太就不会感觉到疼痛。
柳苏知道事情的紧迫,不再说别的立即上前用药。
药效很快发作。
顾明珠立即走上前,柳苏打开了药箱,拿出刀、剪、针线等物,顾明珠先将包裹在伤口上的布巾剪开,鲜血立即涌出来。
鲜血虽然不少,却没有顾明珠想象的多,崔四太太的脉搏跳得虽快,却还不至于细弱无力,应该没有伤到脏腑,希望能救得回来。
……
不远处就是杨武峪。
太子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这一路果然没有任何阻碍,等到了杨武峪他就可以平安了。
“先生果然高才,”太子看向身边的申先生,“一切都如先生所料,这杨武峪易守难攻,只要好好严加把守,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正是,”申先生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
申先生说完,太子忽然看到杨武峪城楼上仿佛站着一个人。
此人看起来竟有几分威武的气势。
太子道:“那是谁?让他们前来拜见本宫。” hf();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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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前来杨武峪,东宫的亲卫早就先一步传达消息,按理说杨武峪的将士都要迎出来行礼,可眼见到了城楼下,杨武峪的武将竟然还敢高高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太子。
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
太子勒马,不肯再前进一步,面色变得肃穆。
城楼上的武将丝毫未动,就这样与太子对峙。
“怎么回事?”太子呵斥一声,怒气已经在眉头涌现,成为储君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冒犯,一会儿他就要杨武峪的官员匍匐在他脚下求饶。
身边的亲卫驱马上前几步,仰头大喊道:“城中守将是谁?还不快来向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冷哼一声,等着城楼上的人惊慌失措。
然而亲卫的话还没说话,“嗖”地一声从城楼上飞下一杆长枪。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长枪贯入进亲卫的胸口。
“嘭”鲜血顺着枪头炸开,紧接着亲卫的身体掉下马背,被那杆枪钉在了地上,鲜血从亲卫身上淌出来,浸湿了土地,亲卫连个惨呼都没有发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毙命。
太子本来舒展了长袍等着拜见,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怔怔地愣在那里,他再次抬起头看那城楼上的武将,眼睛紧缩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那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保护太子殿下。”东宫亲卫抽出利器驱马上前将太子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要谋反吗?”有人大喊出声。
回应他们的只有头顶的一波羽箭。
太子慌乱中抽出腰间的长剑,他转头去看申先生:“杨武峪怎么会有埋伏?那是什么人?”
申先生也满面惶恐:“我……我也不知晓,之前还好好的……”
“护着殿下先离开。”亲卫抵挡着箭矢,试图带着太子向前逃离。
太子顾不得再问,整个人拱起身子垂着头缩在亲卫的腋下仓皇逃窜,他带着的人手本来就不多,肯定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陶铎,太子此时此刻想起了带兵前去五峰山的陶铎,莫非他中计了,林寺真的叛军没有在五峰山,而是在这里等着他。
不,一定不是,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杨武峪的守军谋反,与林寺真等人无关,否则他岂非要成为大周最大的笑话。
太子心中期盼着,转头再次向杨武峪的城楼上看去,那个站在城楼上的人不见了,不知为何太子浑身的汗毛立即竖起来,那个人着实让他心生恐惧。
城门缓缓打开。
一队人马出城来,为首的那人就是方才俯视太子之人。
“太子,可知吾是何人?”洪亮的声音响起。
太子从亲卫身后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人缓缓地将头上的兜鍪摘下,露出了他的面孔,他望着太子脸上满是轻蔑的笑容。
太子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一时想不出他的身份和官职。
“太子不知晓吧?某官职低微,即便见过太子爷,太子爷也不会放在心上,某只是苦守边疆数十年的将士中的其中一人,常年驻守苦寒之地,为大周付出鲜血、性命,在太子殿下眼中却不值一提。
我们的分量,大概都不如太子殿下手中的那条马鞭。”
这人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从四周响起。
那人向前倾了倾身子:“没有我等,太子殿下岂能日日珍馐美馔,美人在怀?而我们戍边卫所的将士们却有多少人食不饱、穿不暖,还要以命相搏?”
太子听到这里,吞咽一口道:“本宫知道将士们辛苦,你们有何要求仔细与本宫说来,本宫必然上报朝廷,为你们做主。”
“太子殿下真的会为我等做主?”那人接着道。
“会,会,”太子急忙道,“本宫既然答应了你们,就必然会做到……”
说到这里,太子立即补充:“本宫在这里说的话,诸位将士全都听到了,本宫以东宫的脸面和威严作保,将士们还有何担忧?”
人群中忽然有人冷笑了一声。
紧接着更多笑声传来。
“东宫的脸面和威严很值钱吗?太子爷在太原府开私矿,又让人与番人私自买卖战马,这也是东宫的脸面?”
太子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自嘲道:“我原本也是忠君报国的将领,但朝廷视我们如猪狗,我们豁出性命保大周安危,大周却连战马、军资都克扣,没有战马我们打了败仗就要被朝廷处死,为了活命我们不得不花重金从太子爷手中买马,我们边疆将士哪里有这么多银钱,被逼无奈我也只好学着太子爷的样子,从边疆贩卖战马,至少我麾下将士们有马可用。”
那人说完这话,笑着看向太子:“诸位将士,在你们心中,东宫可还有脸面?”
“我们不敢相信太子爷,太子爷转脸都会命朝廷围剿我们,说我们是叛军。”
“不过听说太子爷喜欢宴请重臣,我们还没有去东宫宴席过。”
“那又何难?”那人看着太子,“听说太子殿下善音律,不如我们将殿下请回去,让殿下为我们奏曲可好?”
“好。”
“好。”
一片欢呼声响起。
太子意识到什么立即指向那人:“你……你是林寺真……本宫知道了,你是林寺真,”
林寺真并没有否认,他出现在这里本就没有想过要遮掩身份,太子上当之后北疆必定大乱,他可顺势作为,大周的储君至少能换来十座城池,在袄儿都司他也会有些地位,在那里他会等着公子吩咐,公子夺位他也会带着人再次回到大周,建功立业,拿到他应得的一切。
太子想起来:“林寺真你……两个孩子还在本宫手上,你不想要他们了吗?”说着他向身后看去,林润生和林润芝被亲卫带着一路跟他来了杨武峪,可是此时他却没有见到这两个孩子的身影。
太子在人群中寻找,终于在叛军中看到了林寺真两个儿子的身影,林寺真早就趁他不备将儿子夺了回去。
太子心中最后一线希望豁然崩碎了。
林寺真挥了挥手,立即有人马上前与东宫的亲卫战在一起。
“太子爷。”
亲卫边厮杀边带着太子想要突围,而林寺真一直看着这一切,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太子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随着时间流逝,东宫亲卫一个个倒下,只剩下一人护在太子和申先生面前。
“申先生,”那亲卫喘息着道,“我拖住他们,你护着殿下出去,若是能……”
亲卫的话还没说完,申先生手中的长剑已经从亲卫胸膛穿出。
亲卫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染血的剑尖,一头栽下马背。
太子也瞪圆了眼睛,眼前的申先生是那么让他陌生:“你……是你……背叛了本宫。”
“算不上是背叛,”申先生淡淡地道,“我从未效忠过殿下,你这般愚蠢的人怎配做储君。”
太子额头青筋暴起,屈辱和愤怒占据了他全身,他扬起手中的长剑想要去杀申先生,一支箭呼啸而至射中了太子右肩。
太子手中的长剑立即落地,伸手捂住右肩惨叫出声。
林寺真的兵马立即上前伸手将太子整个身体压在马背之上。
大周的储君立即变成了刀俎鱼肉。
申先生引刀砍向自己的左肩,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他看了看林寺真:“我去报信,让人营救太子爷。”他会指引大周兵马去一个错误的方向,这样就能拖延时间,让林寺真继续占有先机。
“劳烦先生了。”林寺真躬身行礼,目送申先生离开。
太子被送到林寺真面前。
林寺真垂着眼睛:“大周储君?”说着他忽然将太子一脚从马背上踹落,“不过就是我脚下的废物。”
“走,”林寺真吩咐道,“事不宜迟,带着太子去打开宁武关。”
……
五峰山。
陶铎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
“怎么样陶大人?”魏元谌声音冷淡,“现在还不肯说出太子爷的下落吗?你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此不是为了抓山匪吧?难道你以为林寺真的私兵在这里?现在看来这藏兵洞中并无太多人手。
你们是否上当了?”
陶铎打了个冷颤。 hf();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怕死的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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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铎再次看向魏元谌时,发现魏大人的神情愈发深沉,仿佛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陶大人,”魏元谌道,“如果太子无事则罢,太子出了差错,你陶家上上下下别想再留活口。”
作为这次随行太子的官员,太子有任何事都会追责于他。
陶铎再也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命我们前来捉拿叛军,殿下去了杨武峪。”
“带多少人手?”魏元谌道。
陶铎吞咽一口:“东宫护卫几十人。”
“几十人?”
“十七人。”陶铎将目光挪到五峰山藏兵洞附近,如果这里藏了许多兵马,见到怀柔公主车驾之后,就会立即倾巢而出,而公主车马在外面兜转了大半圈,里面却静寂无声。
魏大人命人偷偷潜入藏兵洞查看情形,以旗为号,一面小旗就是安全,两面小旗则重兵把守。
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一面小旗迎风招展。
“快,”陶铎道,“整兵跟我去杨武峪。”希望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陶大人准备就这样追过去?”魏元谌道,“如果我是陶大人,先命一队轻骑和斥候前往探听消息。”
大队人马行进只会拖延时间。
“另要人通知附近卫所和衙门封闭城门,防止有人兵变夺城,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只要卫所不乱,戍边军队抗敌之力未失,北疆就不会出大事,也不至于危及京师。”
陶铎虽然心乱如麻,却还能分辨出魏元谌说得十分有道理。
对方设下这样的陷阱,太子殿下定然出事了,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自欺欺人,若是殿下安然无恙,这样选择的结果也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陶铎道:“魏大人想的周到,我立即命人去做。”
说完这话,陶铎又道:“若……太子爷真的出了事,魏大人觉得他们意欲何为?”
陶铎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慌张地骑马而至。
初九立即迎上前与那人说话。
初九道:“是赵氏再嫁的百夫长彭良。”
太子去往杨武峪没有带彭良,命东宫护卫看管彭良随进京队伍一起先行,太子是准备拿到林寺真等人之后,在京中重审山西兵变案,彭良就是人证之一。
太子想得很好,但结果往往出乎意料。
魏元谌让人暗中接应彭良,以免彭良遭遇毒手,进京队伍被叛军围攻之时,彭良趁机逃脱,他一直担忧赵氏的安全,便夺了一匹马赶来了五峰山。
魏元谌将彭良唤到面前吩咐:“你知晓多少,捡最要紧的说。”
彭良道:“我与赵氏在宁武所查案,当年山西兵变另有实情,当时的指挥使郑汴与鞑靼勾结,郑汴死了,郑汴手下的人仍旧与鞑靼来往,这些年一直没有间断,我将此事原原本本禀告给了太子爷,没想到……那些人定是知晓事情败露,于是做了叛军。”
彭良虽然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形,但既然叛军敢袭击进京队伍,那么卫所恐怕也会不保。
彭良接着道:“我知道郑汴手下的将领都在哪个卫所,最重要的就是宁武所。”
宁武所失守的话,叛军与鞑靼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魏元谌看向陶铎,陶铎前来五峰山必然知晓其中内情,现在经彭良提醒,也该清醒了。
魏元谌道:“陶大人现在该知道去哪里了吧?”
保住宁武所,陶铎道:“我知道了,立即带兵前往宁武所。”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可无论什么结果,他都要硬着头皮接下来,他是活不了了,只求能够保住家人的性命。
“给我两百轻骑,”魏元谌再次看向陶铎,“我先前往宁武所。”
若是往常,陶铎绝不敢将人手借给魏元谌,东宫千防万防不准魏家手中握有兵权,阻拦还来不及,怎么敢拱手相送。
可现在不同了。
如今的局面,太子都不知是何情形,还提什么党争?
陶铎点头。
魏元谌道:“我要最好的人手。”他要的是能追上他的骑兵,这样他们才能及时赶到宁武所迎击叛军。
初九跟着陶铎去点将,魏元谌将要上马,他转头看向五峰山,他的人手潜入了藏兵洞,是否能救出赵氏,还要看赵氏自己的命数。
“进京的队伍怎么样?”魏元谌看向彭良。
彭良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队伍正突破重围一路向东而去。”
魏元谌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牵挂,似是有一根线在拽动着他,脑海中浮现出顾大小姐的面容。
她那么聪明定会平安。
“与驸马说,让他找到进京的女眷,好好护着他们,等我们回来。”魏元谌说完转身上马。
“三爷,”初九道,“我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有周七爷跟着定然会没事,您放心……顾大小姐会平平安安。”
“我有什么不放心?”魏元谌皱眉看向初九。
初九低下头小声道:“还不承认……”
魏元谌冷笑。
“三爷,这马上要打仗了,有些话我不吐不快,”初九一边追赶魏元谌一边道,“差不多就行了,以前老太爷就说过,见好就收,否则吃苦的是自己。”
在往常,魏元谌定然会给初九长长规矩,可现在重要的事压在头上,他没那个功夫。
初九显然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又凑过来道:“三爷轻薄顾大小姐,我们都瞧见了,三爷再掩耳盗铃,只会遭更多笑话。”
威风凛凛的魏大人,带着二百轻骑一路向西,那如箭矢般的骑兵仿佛无坚不摧,让人望而生畏,可就在这时魏大人不小心呛了一口风。
“你们都瞧见了?”魏大人目光锋利如刀。
初九点点头:“是啊没错,是我们,林夫人,宝瞳,我……”他一根根扳动着手指,当数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不敢动了,他怕还没有到战场,先提前为国捐躯。
风萧萧兮易水寒。
初九心中盘算,他得立多大的功,才能不被三爷一巴掌拍死。
魏元谌听到初九的话,胸口顿时热浪翻涌,一下子到了喉口,他下意识吞咽下去,只觉得腥甜,左腋下的旧伤也开始疼痛,就要以一种燎原之势遍布全身。
所以他还是认错了人,将顾大小姐当做了如珺。
可很快,他脑海中又出现了顾大小姐治伤和用簪子救他时的模样,以及她在太子宴席上调琴的指法,她见到周择笙时意外、惊喜之情,这些细节仿佛一股清泉慢慢抚平了伤口上的炙热,让那种不适感慢慢远离了他。
他的旧疾就这样被压下了?
魏元谌不禁觉得惊讶。 hf();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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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长带着林夫人将村子外的城墙和城楼看了一遍,村子里的壮年男子都被叫到村前护卫,再加上崔家和魏家的人,让这村堡看起来有几分像卫所的军堡。
林夫人心中思量,里长除了让她了解这个村子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话想说。
林夫人随着里长回到安置崔四太太的院子里。
里长再次躬身行礼道:“夫人有没有想过留在村子里?”
林夫人有些迟疑:“我们会引来叛军,里长不怕?”
里长恳切地道:“不瞒夫人,我们自然是怕的,但即便夫人们离开,我们也不能安然无恙,叛军人要吃粮,马要喂草,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必然要骚扰村寨。万一被叛军占了村子,叛军以此据守抵抗朝廷兵马,我们就更加没有活路,这村堡修建的时,朝廷就有言在先,若是起了战事,必然要与朝廷用处。
那些叛军不能长期盘踞这里,自然也不会善待大周百姓,所到之处无非抢掠、杀戮,我们心中明白得很,只有朝廷早些打了胜仗,才能太平。夫人在这里,朝廷援军也会前来,到时候我们村寨也会跟着平安。”
林夫人道:“除了我们之外,后面还有不少人。”
里长颔首:“夫人放心,我们村子里有足够的房子,那位聂先生与我说过了,我提前准备好了,等着迎陆大人。”
聂先生?里长说的应该是引她们前来的聂忱。林夫人注意到聂忱这些人行事与府衙的人不同,格外懂得与民众们来往,善于在民众口中打听消息,如今他们遇到叛军,朝廷的兵马乱成一团依靠不上,正是需要民众来帮忙。
这聂忱也是魏三爷遣来的人,魏三爷还真是厉害,手下有这么多得力的人手,怪不得会让魏家引以为傲。
林夫人正思量着,转头就看到珠珠正站在不远处,仿佛在仔细地听她与里长说话。
珠珠就好像能听懂似的。
林夫人希望珠珠听得懂,不过这些话对珠珠来说有些太难。
柳苏从屋子里走出来,林夫人立即走上前:“崔四太太怎么样?”
柳苏道:“箭头取了,也敷了止血的药粉。”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血气。
林夫人看向盆子里染血的布巾,由此可知取箭头的时候是多么凶险。
“崔四太太会好起来吗?”
说话间林夫人走到了崔四太太身边,崔四太太果然安稳地睡在那里,虽然还是面若金纸,但至少身上的伤得到了医治。
林夫人紧紧地拉住了崔四太太的手,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柳苏道:“要熬过三天才能知晓,这段时间最好静心安养。”
宝瞳用沾水的帕子擦了擦顾明珠蹭在衣裙上的血迹,血迹晕开不那么明显了,谁也看不出方才给崔四太太治伤的人是大小姐。
趁着母亲去看崔四太太,顾明珠吩咐柳苏:“让聂忱将周七爷请过来。”柳苏在魏大人那里见过小叔,知晓小叔的身份。
顾明珠指的是周择笙,小叔常年在军营,对战事十分有经验,母亲现在不好做决定,需要问小叔外面大概的情形。
顾明珠抬起头看向屋子里,虽然现在被叛军追赶,但身边有母亲和小叔在,她两个人生的亲人聚在一起,让她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如今好似将周如珺和顾明珠合二为一,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人。
此时此刻虽然担惊受怕,却又让她心中莫名的踏实。
柳苏将聂忱拽到一旁说了两句,聂忱转身去找人,刚跑出院子聂忱忽然皱起眉头,柳苏此时说话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帮蒋师妹传话,这一点错不了,师妹肯定就在附近。
聂忱看了看四周,柳苏到底将师妹藏在哪里了?等到晚些时候他要好好拷问柳苏一番,若柳苏还不肯说,别怪他下狠手,他穿了好几天的鞋袜都来不及洗,若是丢过去,管保柳苏三天吃不下饭。
……
林夫人交代下人照顾崔四太太,这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刚好看到了魏家的护卫。
周择笙走上前:“夫人有吩咐?”
林夫人一怔,她没有让人唤周择笙前来,不过既然人来了,她倒是真的有事:“这里可留得?如果请陆大人他们一起前来,能否抵御叛军?”
周择笙点点头:“可以一试。”
林夫人心里大约有了数,既然魏大人的护卫这样说,就是有几分的把握,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陆大人帮她们拦住了叛军,她们才能逃到这里,岂能弃陆大人他们于不顾。天就要黑了,陆大人等人在外面着实不安全,如果能来到这里,至少能歇一歇,吃口饭食,这样才有精力再去抗敌。
“那就试试,”林夫人果断拿主意,“我们到了这里不算安全,所有人都到了,才能放心。”
本来周择笙是要留下保护林夫人,但既然林夫人这样说,周择笙道:“我立即带着人去接应,也会留下些护卫由夫人差遣,我们尽量快去快回。”
周择笙临走之前,看了一眼不远处,顾大小姐正在看地上那些不知名的小花,仿佛并不关心他与林夫人的谈话。
周择笙目光微微闪烁,这位顾大小姐是有些意思。
林夫人道:“我要怎么称呼你?”
“夫人唤我周七就好。”周择笙说完转身离开。
处理完这些事,林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杨妈妈扶着林夫人进屋休息。
杨妈妈蹲下来为林夫人脱了鞋:“夫人脚都肿的不像样子,这可如何是好?夫人可是双身子的人啊。”
“不用大惊小怪的,”林夫人笑道,“你忘了当年我怀着珠珠在院子里重重地跌了一跤,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如果就能留在这里,后面的日子也不会太艰难。”
杨妈妈眼睛有些发红,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希望能顺顺利利地等到朝廷援兵,这样夫人、小姐都能少受些磨难。”
“这算什么磨难,”林夫人并不在意,“前些年灾荒路上到处都是死人,那才是真的磨难,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在临洮府的时候,经常会有鞑靼扰边,女眷们听到消息都挤在密道里,有一次奔逃的时候,我还被人从马车上挤下来。”
也就是那次父亲才会决定离开临洮府,将临洮府的宅院都给了林寺真用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最后林寺真会成这个模样,林氏族中因此也会有动荡,林夫人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想到与她们分道扬镳的林太夫人和周家女眷,希望她们不要被鞑靼人抓到。
就算她们再不好,她也不想看到有女眷受到凌辱。
林夫人想着眼皮发沉,她还真的有些乏,需要睡一会儿。
……
“周七爷。”
周择笙正在安排防务,他放出去几个斥候探听消息,很快就要带着人前去寻陆慎之等人。
柳苏快步走上前向周择笙行礼:“有件事想与七爷商量。”
周择笙没有作声示意柳苏继续说下去。
柳苏道:“照这样看,我们要在此地逗留些时日,方才里长提及了粮草之事,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周择笙道:“说来听听。”
柳苏点点头:“将周围村子的民众都请过来,村子里的米粮物件儿都搬进村堡内,卫所如今乱了,若是周围再没有米粮供给,想必那些叛军也支持不了多久。”
修筑城墙与军堡本就是让虏人行至城下束手无策,进不了城就没有供给。
“你们能说动周围的村子?”周择笙皱起眉头,“时间可不多了。”
柳苏道:“可以试试,我们有民众帮忙,事半功倍。”
周择笙知道这个叫柳苏的小厮不错,可没想到他的脑子转得如此之快。
“就算民众不愿意前来,至少知会他们远走避祸,”柳苏道,“这样做对民众有利,这些事周七爷放心,坊间人当中,有人占山做过山匪。”
柳苏指的是吕光那些为了躲避采矿的民众。
周择笙有些惊讶,不过他更想知道这些坊间人到底能做成多少事,又都是听命于谁。至少不是魏大人,因为魏大人不在这里,坊间人却好似依旧很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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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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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长眼看着周择笙等人一路出了村子,周择笙的身影消失不见,里长目光中闪烁出复杂的情绪,他长叹一口,慢慢地走回了自己家中。
家中的女眷带着村中人去忙碌,只有几只芦花鸡还在院子里啄虫吃。
里长不禁摇了摇头,难道又要不太平了吗?
想到了这些,他的后背忽然佝偻起来,步履也变得沉重,缓缓地走向了正屋,挪开正屋炕上的两只木箱子,木箱子后有一个暗格,格子里摆放着只香炉和几把檀香。
里长迟疑了一下,又将香炉和檀香拿开,然后揭开了后面的木板,一柄残破的朴刀立即出现在眼前。
里长看着这柄朴刀,苍老的手不停地颤抖,眼前也一片模糊。
“老将军,当年你们死守榆林卫,不想却遭奸人陷害,大家听到这样的消息无不激愤,可又有什么用?朝廷抓叛党,大家只好闭上嘴将泪水往肚子里吞,如今北疆又乱了,不知是真的叛军,还是朝廷党争……”
里长说着眼前露出一丝犹豫,不过很快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如果放在以前,就算朝廷来知会,我也会怀疑,当年朝廷陷害忠良时,还不是以里通外敌做借口,可这次魏家在太原府查案,抓了那黑心的知府韩钰,救出不少被欺压的民众,我暂且信了他们,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没有被朝廷利用。”
里长再次叹息,将朴刀取在手中,当年家中兄弟从军,死了两个,留他一人侍奉长辈,北疆战事时,他作为里长曾为卫所送过粮草,亲眼目睹了赵老将军的英武,后来平息了战事,他向赵老将军求取了这柄残破的朴刀做念想。
赵老将军致仕后,还说过要来这村子里,与他一起下地耕田,他特意带着人为老将军建造了房屋,屋子还没造好,老将军就去了榆林卫再也没有回来。
老将军去了之后,尸骨一直没有找到,听说北疆的民众愤恨这些通敌之人,将战死将领的尸身挂在城楼外,后来又付之一炬。
老将军都是为国为民却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里长将朴刀放回原处,哆嗦着手将一切恢复原样,他不相信老将军为了一己私利通敌叛国,他曾愤恨那些民众,竟然如此对待他们的恩人,可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寻常百姓又如何能辨别真假?
就像现在,他请怀远侯夫人留下,但心中却仍旧害怕,害怕自己也会一叶障目,变成那个凌辱赵老将军尸身之人。
难啊。
做人真的难,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即便不主动去害人,也有可能会变成别人手中的利刃。
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害死一个好人,自以为不曾为恶,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咯咯哒”“咯咯哒”
窗外传来奇怪的鸡叫声。
里长忙起身走出去查看,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一只通身漆黑的大公鸡,那大公鸡十分雄壮,走路的时候高高地抬起两只爪子,仿佛一个巡营的将军,而院子里的芦花鸡仿佛看傻了般,瞪着几只鸡眼跟着那大公鸡的身影移动。
里长眨了眨眼睛,眼前清明了许多,隐约记起好似那位夫人来的时候,下人提了一只笼子,笼子里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当时他只顾得与怀远侯夫人说话,没有仔细去看,原来是这样一只鸡。
“小白,快回来。”宝瞳拉着顾明珠走进院子里。
见到里长,宝瞳上前行礼:“我家这只鸡调皮得很,一时看不住就到处乱跑,麻烦里长了。”
“哪里,”里长笑道,“一只鸡怎好约束,不过……老翁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鸡。”
宝瞳感同身受,她也觉得这只鸡不但肚子大,而且脸皮厚,在笼子里还装作一副孱弱的模样,放出来之后简直状若猛虎,见到芦花鸡之后,鸡眼发亮。
魏大人那么冷清的人,怎会养这样一只鸡,让人无法想象。
“里长不介意小白会到这里来吗?”
里长不禁被这小姑娘逗笑了,一只鸡而已,他怎会在意,顶多让老婆子多添些鸡食,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会有什么坏处。
宝瞳向里长福了福身准备离开,不过很快她又折返回来,十分不好意思地看着里长:“里长,您能不能送我们回去,我们只顾得追赶小白,现在迷路了。”
“好,”里长痛快地道,“我送你们回去。”
顾明珠上前抱起了五黑鸡,两个人跟着里长向前走去,当经过一个水井时,宝瞳忽然道:“这是桔槔。”
桔槔是支在井边打水用的,在村子里应该很常见,里长点了点头。
“我想起一件事,”宝瞳道,“听说当年鞑靼作乱北疆,有位将军拆了村子里的房屋命民众和将士一起做成了百余架投石车,击退了鞑靼人,从那以后民众知晓投石车的好处,纷纷在井边支起了桔槔,这桔槔与投石车一样,一拉就能将水打出来,省了很多力气。”
听着宝瞳这话,里长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这小丫头说的拆了民众房屋做投石车的就是赵老将军。
里长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宝瞳和抱着大公鸡的顾大小姐,两个小丫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向前走着。
“你……你们怎么知道这些?”里长按住心中激动的情绪。
宝瞳挺起小小的身板:“我们家夫人说的啊,夫人什么都知道,读了许多书,还与我们说那老将军很是厉害。”
里长接着问:“你……可知那老将军是何人?”
宝瞳摇摇头:“这个夫人没说,不过夫人只说,那老将军保家卫国是个英豪,里长若想要知晓,可以去问我家夫人。”
里长几乎无法抑制心中的欢喜,却又有些怀疑,这小丫头该不会故意说给他听的吧?不过很快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两个小孩子加起来年纪远远没有他大,而且小丫头说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到了要给家中夫人招来祸端。
里长站在那里半晌,就像恍然大悟似的,伸手拍了拍头,他真是老糊涂了,那位夫人问他怕不怕被牵累的时候,他就该认定那位夫人是好人,利用民众的人岂会为民众着想?
这些年虽是里长,守着个村堡,他也过于消极,竟然将当年赵老将军教他的都忘记了。
“你们说的没错,”里长忽然开口道,“我们也可以拆了房屋做投石车。”
宝瞳道:“您还会做投石车?”
里长点点头:“你不是说了吗?桔槔与投石车相似,我们村中还有个桔槔是位将军做的。”
“投石车简单,有木材有麻绳,很快就能做出来。”里长想到这里,再也不耽搁立即喊来民众去寻木材,还有可用的石块。
不远处,那抱着五黑鸡的少女带着身边的丫鬟慢慢地向前走去。
忙碌了半晌的里长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有将两个女娃娃送回住处,他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大小姐,”宝瞳道,“您怎么知道里长不同寻常?”
“能说出那样一番话的人自然不同,之前查山西兵变的案子,我知道赵老将军善用朴刀。”顾明珠摸着怀里的五黑鸡,她方才看到里长藏着一把朴刀,口中念叨着老将军,就猜到了内情。
“奴婢来抱小白吧!”宝瞳就要将五黑鸡接过去,这鸡吃的那么肥,小心累着了大小姐。
“没关系。”顾明珠笑着拒绝,天冷了,抱着这只鸡还挺暖和,而且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觉得要紧的时候,这只鸡会帮她去啄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毕竟这鸡的主人很是厉害。
村子里炊烟袅袅,各家各户开始传来一阵阵饭香,顾明珠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头舒展开,露出了笑容。
“看,旁边村子的民众来了。”
……
魏元谌一刻不停地向前赶路,还好选出来的骑兵能追上他的速度,照这样看他们会赶在叛军之前到达宁武所。
路途中,魏元谌拿起水囊饮了一口,他现在还能喝上一口水,只怕她的日子过得更加凄惨。
需要照顾林夫人,又要吩咐聂忱等人去办事,就算有千张面孔如今也派不上用场,等他打了胜仗找到她的时候,不知她会如何落魄,本来就瘦弱如同豆芽菜,再这样折腾下去,也许一阵风就要吹跑了。
想到她那张脏乎乎,黑瘦黑瘦的面孔,还真觉得有些可怜。 hf();
第一百七十章 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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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公主的马车被人护着前行。
马车跑得飞快,离那些叛军越来越远。
怀柔公主掀开车帘向后看去,仍旧没有发现驸马和赵氏的身影,她声音略微有些沙哑:“驸马将婆母救出来了吗?”
跟车的管事黄妈妈安慰道:“驸马爷放出了响箭,那就是救下了人,要不然朝廷的兵马也不会冲进去,公主您放心吧!”
黄妈妈见到公主的模样说不出的心疼:“公主您怎么样?”
“没事,”怀柔公主道,“没有伤到。”她在宫中时候黄妈妈就在身边侍奉,身边的人中唯有黄妈妈可以信任,所以这次前来救婆母她就带上了黄妈妈。
黄妈妈鼻子一酸道:“还没有伤到,您的鞋都不见了,您为了驸马爷这么危险的事都做了,若是驸马爷不好好待您,那可真是……”
怀柔公主立即道:“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人命关天,我不过就是帮驸马牵制住一部分叛军,真正危险的是婆母和驸马。”
她一直在藏兵洞外不停地走动,吸引那些叛军的目光,这样才能让人趁机混进藏兵洞寻找婆母,后来那些叛军没有了耐心,冲出藏兵洞直奔她而来。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带着的人手本就不多,一路奔逃的时候不小心被叛军摸到了马车边,虽然她拼命地向车厢内躲去,还是被拉住了脚,幸好护卫及时赶到,杀了那叛军,她的鞋因此掉了一只,脚腕也一阵疼痛,是有些狼狈,但这不算什么。
只要驸马和婆母都安然无恙。
“公主。”外面传来熟悉的呼声。
怀柔公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手脚并用地扑到车厢门口掀开了帘子向外看去。
程翌的面孔出现在怀柔公主眼前,怀柔公主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
程翌看着狼狈的公主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曾见过公主这般模样,发髻散乱,几缕头发随着汗水黏在脸上,身上褙子的衣带也开了,脚上还少了一只鞋子,可见方才有多凶险。
怀柔公主惦记着赵氏:“婆母如何了?”
听到公主的声音,程翌才如梦方醒,他这才哑着嗓子道:“母亲救下来了,你放心……”
“那就好。”怀柔公主终于松了口气。
程翌眼睛有些发酸,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多谢公主。”
怀柔公主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仪,用手理了理鬓角,垂着眼睛道:“都是一家人,驸马说这些做什么?”
程翌抿了抿嘴唇:“我护着公主先离开,恐怕附近卫所还有叛军同党,太子爷现在下落不明,周围一片混乱,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有兵马赶过来。”
怀柔公主立即想起怀远侯夫人,她前来五峰山还借走了几个顾家的护卫。
怀柔公主道:“进京的队伍怎么样了?”
程翌道:“只知道叛军围攻了进京的车马。”
怀柔公主立即紧张起来:“除了押解入京的犯人之外,还有许多一起进京的女眷,崔家、周家不说了,怀远侯夫人帮我良多,她们……”
怀柔公主想到这里心急如焚,她不能救下婆母之后就这样离开,说到底怀远侯府事先知晓了此事,为了配合她救婆母才没有声张,她不能就这样弃侯府女眷于不顾。
怀柔公主看向程翌:“我们的人手多吗?能不能……能不能去找怀远侯夫人?”
程翌看着公主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都是坚毅的神情,心中顿时被触动。
怀柔公主想要解释:“怀远侯夫人早就知晓婆母这件事另有蹊跷,也知道此时危险,却依旧将护卫借给我,还跟着车队一路向京城去,生怕因此打草惊蛇,我不能只想着自己……她们因此出了差错,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会不得安生。”
“我知道,”程翌道,“东宫陶铎离开时留下了一队人马给我们,我们解决了这边的叛军之后,也是准备去营救进京的队伍,我只是放心不下公主。”没想到公主会先他一步说出这些话。
原来驸马也是这样准备的,怀柔公主松了口气道:“现在就这一辆马车,让婆母上车我来照顾,驸马立即去打听消息,看看怀远侯夫人她们到底在何处?”
程翌没有推辞:“那就劳烦公主了。”
怀柔公主道:“驸马不可再与我客气。”
赵氏很快被送到马车上,看到赵氏的模样怀柔公主不禁鼻子一酸,这就是驸马的生母,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肩膀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布巾,鲜血从布巾后透出来。
“婆母受了伤。”怀柔公主立即拉住了赵氏的手,赵氏手掌粗糙,指尖冰冷。
程翌还没有说话,赵氏支撑着睁开眼睛,看到怀柔公主之后,赵氏露出慈爱又恭谨的神情,想要开口却没有气力。
怀柔公主立即道:“婆母先好好歇着,有话我们日后再仔细说。”
说完这些,怀柔公主看向程翌:“驸马且去吧!”
五峰山的叛军不多,这里暂时还算安全,所以眼下要紧的是立即打听出归京女眷的下落,这样才能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程翌知道轻重缓急,吩咐护卫看好公主的车马,他也带着人快去快回,早些弄清楚外面的情形。
程翌看向不远处的彭良,彭良看到母亲被救下来之后,就一直站在旁边再没有上前来。
程翌不知该如何称呼彭良,也尚不清楚彭良与母亲之间到底有何关系,但是现在彭良值得他信任。
“这边先交给彭叔了。”程翌向彭良躬身。
彭良立即躲闪:“驸马爷使不得,您唤我名字即可,我会好好护住公主和……太太。”
程翌不再说别的,点点头带着人离开。
怀柔公主让人拧了帕子,照顾着赵氏,赵氏被关押了太久,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她不肯吃饭喝水,一心求死,早就虚弱的不成样子,被搭救时趁机抵抗身边的叛军受了伤,更是雪上加霜,即便好好调养一时半刻恐怕也无法恢复,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保住了性命。
半个时辰之后,程翌带着人去而复返。
“公主,”程翌道,“打听到消息了,陆慎之派来斥候前来寻我们说,女眷先去了忻口寨,准备在那里抵御叛军,我们要不要也前往?”
怀柔公主看向车厢中的赵氏:“我们应该去,只是婆母……”
“公主不用担忧我母亲,”程翌道,“我母亲知晓也会答应。”
怀柔公主点点头:“那我们就去忻口寨,大家都聚在一处,我们手里的兵马也能帮上忙。”
“事不宜迟,”程翌道,“我们现在就立即赶路。”
……
天渐渐黑下来。
村堡上的护卫和民众紧张地看着周围,不敢有半点的放松。
不知今晚到底都会有谁前来,不过他们准备的已经十分充沛。
“喂,你说,这像不像我们的山寨?”吕光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柳苏。
柳苏诚实地点点头。
“我觉得也很像,”吕光长长地舒一口气,“靠着山寨御敌,我们也算有些经验,这件事过后,就算立了大功吧?你说到时候,我能不能跟聂忱一样做坊间人?”
柳苏没有说话。
“听说你行二,”吕光接着道,“到时候我就行三对不对?”
聂忱刚登上城楼正要插嘴与吕光说话,就看到不远处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影。
那好像是蒋师妹。 hf();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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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忱眼看着蒋师妹向城楼下走去,聂忱快走几步追上。
“师妹。”聂忱将前面的蒋师妹喊住。
那身影停下,转过头来。
天黑了,蒋师妹的面孔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
不过聂忱却觉得蒋师妹今天有些不同,至于为什么他一时没有想得特别清楚,师妹她好像没有戴幂篱,而且还穿着女子的衣裙。
以前师妹都是一身男装打扮,他方才看背影下意识地觉得那就是师妹,该不会认错了人吧?
如果认错了人,他是不是该道歉?他真是太唐突了。
聂忱正要开口,只听村堡上的人大喊:“周七爷带着陆大人回来了。”
城内所有人立即戒备,事情紧急,聂忱也顾不得与蒋师妹再说话,正准备去前去帮忙。
顾明珠上前一步嘱咐道:“让大家今夜小心着些,里长让人造的投石车可以用了,要让城墙上的人看清敌友再投掷石块,记得除了陆大人的兵马之外,还有怀柔公主和驸马在外面,不要误伤了自己人。”希望公主能收到消息来到这里,今晚如果叛军前来攻城,他们牵制住叛军,公主人马从外包抄,或许能重创那些叛军。
不知统领这些叛军的是不是林寺真的外室,如果是的话,将那外室抓住,如果那外室就是郑汴的庶女,这样就可以坐实林寺真与郑汴的关系,将来也容易为赵老将军等人翻案。
顾明珠想到这里,接着道:“还是让人出城一趟,找到怀柔公主和驸马,说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形。”局势瞬息万变,之前他们无奈来到村子里,现在他们有一战之力,驸马接到消息之后,也好根据形势作出有利的抉择。
聂忱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去。”他总觉得今天蒋师妹有些奇怪,到底为什么他一时说不出来,现在又不能仔细去思量。
聂忱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敲了敲头,到底是他眼睛坏掉了,还是头坏掉了。
看着聂忱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顾明珠的面容露在月光之下,聂忱突然叫住她将她吓了一跳,她并没有装扮成蒋师妹,聂忱这是看出了什么?
她方才来城楼上查看情形,走路很轻,速度也很快,大约这一点与蒋姑娘相似,这么看来聂忱也没那么呆,到底是善于侦探之人,十分的敏感和警觉,之前只是灯下黑一时被蒙蔽罢了。
顾明珠快步走下村堡,小叔和陆大人回来了,这里有他们守着,她就去寻母亲,免得母亲担忧。
……
“打开门,快打开门。”
一阵吆喝声响起,村堡的大门打开,迎接周七爷和陆慎之等人。
周择笙率先冲进村子,就要带着护卫和村民一起抗敌,进城之后眼前的情形立即让周择笙愣在那里。
这是什么?投石车?
他刚离开片刻功夫,为何城内会有投石车?
里长迎上了周择笙:“周七爷,我们这些投石车怎么样?可能派的上用场?时间太过紧迫,我们只做出三架,等到明日天亮之后,我会让人继续拆屋建车。”
里长说着,就有村民搬运石块前来。
里长道:“若是叛军前来,只要七爷一声令下,就能投掷石块出去。”
“您怎么想起来做投石车?”周择笙总算回过神。
“多亏了怀远侯夫人身边的人提醒,否则我还忘记了,我们手里虽然没有那些看杀敌的利器,却有木头、石块,这些东西也能对付叛军。”
“周七爷,我可服了你了,”陆慎之气喘吁吁地上前,“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将这里布置出了模样。”
有了这些东西,他们就不怕外面的叛军。
周择笙点点头,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功劳,但他很是认同陆慎之的说法。
能让村子里的人各司其职,为这一战做准备,真是很厉害。
周择笙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火把:“所有人准备抵御叛军进攻。”
……
林夫人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刚刚换了件衣衫准备出去看看,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紧接着顾明珠带着宝瞳进了门。
“夫人,”宝瞳开口道,“周七爷将陆大人接进村了。”
林夫人不禁欣喜,大家都安然无恙最好,不过叛军也要来了吧!
林夫人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外面传来呼喊声。
果然开始了。
“夫人别急,”宝瞳道,“我们有投石车,陆大人和周七爷都说叛军攻不进来。”
林夫人仔细想了想,拉起顾明珠的手:“珠珠跟着母亲去准备些布条和草药好不好?”
顾明珠点头。
林夫人道:“问问柳苏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一起准备的,一会儿定然有人受伤,他一个人如何能忙得过来。”
母亲这样吩咐正合了顾明珠的心意,她们带来的外伤药不多,她可以趁机帮柳苏去配药。
村堡外,杨氏虎视眈眈地看着不远处的村子,按照大周的规矩她是郑汴的庶女,但她不喜欢做庶女,也不屑于冠上“郑”这个姓氏,她就随意为自己取了个“杨氏”,作为她在大周的称谓。
对于她和母亲来说郑汴就是大汗手中的棋子,母亲为了族人才会前来笼络那郑汴,郑汴死了之后,她前来牵制林寺真,自然是要让林寺真接替郑汴。两国征战未必都要靠男子冲锋陷阵,她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大周的边将变节。
可惜林寺真没用,被人发现了端倪。
不过这也好,她可趁机鼓动林寺真谋反,让大汗助林寺真一臂之力,林寺真绑走了太子,她为大汗做先锋扰乱整个大周北疆,他们夫妻就算为袄儿都司立下大功,回去之后,就算不被封为济农也能在部族统领一支部落。
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让人杀了林寺真所谓的正妻,那正妻是周人承认的罢了,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这次起兵,她与林寺真商议好,前来攻打进京的队伍,抓到大周女眷,崔家女眷她不用管,林寺真事先做了安排,她只要抓了怀远侯女眷,救出被朝廷押送的犯人即可,没想到……这支进京的队伍仿佛有所准备,比她想得反应要快,一路逃窜到了这里。
他们以为缩在一个小小的村堡中就能安然无恙?
杨氏冷哼一声:“进攻。”或许怀远侯女眷并不重要,但她也不能无功而返,只要她大败大周兵马,就能让卫所和衙门闻风丧胆,为林寺真壮势。
杨氏话音刚落,骑兵快速冲向了村子。
骑兵逐渐接近村堡,忽然听到一个声响,紧接着黑暗中一块重石从天而降。
“轰”
……
怀柔驸马的生母赵氏缓缓从马车中醒来,隐隐听到外面有人禀告。
“叛军在攻打村子。”
赵氏想要挣扎着起身:“是她吗?”那叛军是不是郑汴的庶女?是不是可以为父亲和诸多将士报仇雪恨了?
十二年啊。
十二年,她终于等到了吗? hf();
第一百七十二章 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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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公主立即上前搀扶赵氏。
赵氏浑身颤抖,面色不再那么黯淡无光,相反的眼睛亮若星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就想要从马车中走出去。
“娘,”怀柔公主道,“您想要做什么与我们说。”赵氏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走动。
赵氏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却依旧支持着,一股热血涌入她的胸膛,那是赵氏一族的血,将门世家的忠烈之血。
赵氏喘息着道:“被关在……山上的时候,我就看到她了,郑汴的女儿……后来她带着人马离开,将我留在……山上作饵。”
怀柔公主嫁给驸马之前,就有人告诉她山西兵变的事,因为这案子牵扯到驸马母亲的娘家。
怀柔公主本就知晓郑汴,这次来到太原府,断断续续了解到许多消息,当年赵老将军会被诬陷,都是郑汴那些人暗中陷害。
现在郑汴虽然死了,但他的女儿和同党依旧祸乱北疆,现在再次对母亲和大周下手。
新仇旧恨都在眼前,所以婆母的情绪会如此激动。
“去将驸马爷请来。”怀柔公主吩咐黄妈妈。
程翌快步走到马车前,撩开了车帘,立即看到了母亲赵氏。
“母亲。”程翌叫了一声。
“她……他们。”赵氏声音颤抖。
程翌神情坚定:“母亲不用多说,我知道,现在叛军在攻打村子,不会料到还有兵马在附近,我带着人将叛军围住,就算不能尽数将他们擒获,也要重创他们。”
赵氏眼睛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坚强地不肯落下来,她下意识地吞咽,将苦水全都吞进肚子里。
“十二年了,”程翌道,“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为当年殉国的将士们做些事。”不必在偷偷摸摸,就像见不得光似的,苟且偷生的筹谋,每次做那些事,他都觉得辱没外祖父和那些将士。
如今终于不用再顾忌这些,也不用向朝廷禀告,他可以带着兵马与叛军一战。
程翌说完话,规规矩矩地跪下来向赵氏行了大礼,起身之后再也没有说任何话,转头就大步离开。
赵氏望着儿子的背影,眼睛又是一花,她仿佛看到了父亲,父亲出征前也是如此坚定和决然,小时候她曾盼着父亲离开家门之后再回头望她一眼,但父亲从不会回头。
因为只要穿上戎装跨上马,就要一往无前。
这一次赵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
“村子里有投石车。”
刚刚准备攻入村子的兵马,没料到会有那么多石块冲天而降,黑暗中本就看不清楚,他们事先又没有任何准备,面对那些呼啸而来的石块,慌乱中只能躲闪,进攻的队伍仓皇中撤退。
“夫人,他们有所准备,现在天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要不然先退下去,等明日天亮再做计较。”
杨氏驱马上前,借着火把的光芒看村堡上的情形,等到明日天亮?兵变就贵在神速,等到大周援军到了,他们哪里还有伸展手脚的机会?
大汗看重的是军功,她已经深入大周却一无所得,回到袄儿都司只会遭人嘲笑。
杨氏正在思量,这时只听村堡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来者可是林寺真的外室?”
紧接着就是一阵哄笑声。
“林寺真通敌也是鞑靼人的外室。”
“外室的外室,毫无名分之人,也想要登堂入室?”
“呸!”
这些话,如同利刃般刺入杨氏的耳朵,外室不如妾,不被家族承认身份,外室的外室,这是讥讽她和林寺真无论在大周还是鞑靼都没有正经的地位。
杨氏的手攥起,那群人是想要激怒她,他们就如此有把握,觉得她定会被挡在村堡外无可奈何?
就算有投石车又怎么样?不能一刻不停地扔出石块,就算村子里有足够的人手替换,也没有那么多的石块。
“带几个人佯装攻击,他们必定会上当。”
等村中石块消耗的差不多了,他们再前去攻城。
“不用害怕,”杨氏道,“他们除了投石车,手中没有其他武器。”只要冲到村堡前,就绕过了投石车攻击的距离,攻进村子之后,她就会命人对村中人大肆屠杀,这样才能在北疆立威。
用大周的人头换功勋,多么的公平。
“嘭”
“嘭”
投石车不停地向外丢着石块,杨氏看村中的人上当,慢慢地勾起了嘴唇,陆慎之到底也是个文官罢了,只能应付一些小场面,她只需略施小计,就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投石车仿佛慢了下来。
黑暗中有叛军逼近了村堡,找准了机会扣动了手中的连弩。
“噗!”
弩箭射中一个民众。
民众毕竟没有军中的经历,见到这种局面都有些怔愣,聂忱上前将呆呆地看着这些的民众一把拉回来。
箭矢与那民众擦身而过。
“他们在下面,有叛军攻到墙下了。”
“继续投石。”周择笙见状喊一声,有民众受伤,他心中虽然焦急,但不能因此乱了阵脚,怀柔驸马带兵到了附近,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吸引住叛军,让叛军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攻城上,不要发现驸马正在带兵合围他们。
这样才能编织一个细密的大网,让叛军无处逃遁。
耳边传来轻微的牙齿碰撞声响,周择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满身鲜血的民众正在发愣。
“害怕吗?”周择笙问过去,“等到一会儿我们还要打开村堡的大门与那些叛军拼命。”
“怕,”少年倔强地道,“但我要保护母亲和妹妹。”
周择笙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去吧,去帮忙照顾那些伤兵。”
少年坚定地摇头。
“去,”周择笙道,“今日我们来拼命,他日你长大了再为后来人拼命,战争总不会停,但我们只要接替下去,也不会输。”
少年仿佛听懂了般,向周择笙行了礼,转身去扶那些伤兵。
“继续。”周择笙再次大喊。
随着时间推移,投石的速度越来越慢,杨氏觉得火候已经到了,这样没有脑子的投掷,最终还是山穷水尽。
杨氏抽出手中的刀:“清理地上的石块,立即攻城,进城之后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杀尽……让他们知道抵抗的后果。”
杨氏的兵马顺利地向村堡靠近,这次投石车好像真的没有了用处,杨氏脸上刚刚要露出笑容,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杨氏皱起眉头,马蹄声响好像来自她的背后。
是谁的兵马?杨氏正在迟疑,不远处的村堡大门缓缓地被拉开,紧接着从村子里冲出了几骑人马。
“诛杀叛军……”
“杀……”
呐喊声从前面,后面,四面八方而来。
“夫人,我们中计了。”
杨氏听到身边的人惊呼。
“诛杀叛军,告慰榆林卫将士在天之灵。”
“诛杀叛军,告慰榆林卫将士在天之灵。”
一声声呼和传回了村堡之中。
里长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有人在为赵老将军等人伸冤吗?
“哈哈哈哈……”
里长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但他不想哭,他只想笑。
苍天有眼。
“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我们随朝廷一起杀敌。” hf();
第一百七十三章 抓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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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胯下的战马不安地轻嘶着。
黑暗的夜里,也许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势,但惨呼声真正切切地传来。
杨氏看着城墙上晃动的火把,那是在向她身后的兵马传递消息。
黑夜分不清敌友,但如果一方事先商量对策有所准备,另一方只会陷入被动之中。
杨氏听着身边的人禀告:“村子里那些人手中没有利器,而且他们没有骑马,很容易就能认出我们的人,身后围攻我们的兵马还没有动手……应该是在等时机。”
杨氏差点将牙咬碎,那些高声呼和的兵马,虎视眈眈地跟在背后,他们的人既要应对眼前的民众,又要担忧那些人何时会发起攻击。
这样腹背受敌,无论是气势还是战力都已经输了。
他们这是怎么定下的计策?她一路追赶陆慎之等人,根本没有发现有朝廷援军跟在背后。
申先生传回消息说,定宁侯崔祯不在这里,魏元谌和陶铎也赶去营救太子,这支回京的队伍除了陆慎之能够主持大局之外,只有顾家和魏家留下的几个护卫还算堪用,但护卫毕竟人少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到现在她遇到的情形怎么与申先生说的不同?
到底是谁在帮这些人?难道魏元谌事先有所察觉做了妥善的安排?
杨氏越想心越乱。
“先突围出去。”杨氏话音刚落。
城墙上的火光忽然上下摆动。
叛军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声:“杀啊!”他们正准备应对,眼前的那些抵抗他们的民众忽然转头向后跑去,很快退回了村堡之中。
紧接着马蹄声从背后响起。
程翌一马当先,在叛军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先一刀斩下一人首级,鲜血迸溅在他脸上,紧接着他又扬起了手中的长刀。
连斩三人之后,叛军的兵马开始向后退去。
“突围不出去。”
杨氏听到身边的人疾呼,那些人好似疯了一样。
“是谁?”杨氏道,“是哪里来的援军?”到现在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晓。
回答杨氏的不是身边的人,而是不远处一个深沉、坚定的声音。
“十二年前死守榆林卫将士的后辈,你绑走的赵氏之子,你想抓的怀柔公主夫君,我,程翌。”
杨氏听着这话,后背一阵寒意,程翌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的每个身份都不容她从这里离开。
杨氏不明白,怀柔公主和驸马为何要来这里?他们不该护着公主离开这是非之地吗?公主可比勋贵家的女眷要重要的多。
杨氏带着身边的护卫向前冲去,她在大周这么长时间,做了那么多事,不能折损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堡前。
她后面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做。
“护着我回到袄儿都司,将来必定有你们一份……”杨氏许诺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护卫就跌下了马。
杨氏看到了黑暗中跨在马上的身影。
程翌驱马一步步靠近,神情凛然:“他们领不了你的功劳了,你的人头倒是能为大周将士换来军功。”
……
聂忱等人将伤兵抬入屋子,清点了人手,然后急匆匆地冲上了城楼查看情形。
叛军已经被压制住了。
聂忱脸上露出笑容,不过很快他憋回去,吩咐身边人:“叛军没有全部被俘之前不可大意轻敌。”
这是周七爷再三嘱咐他们的。
聂忱明白战事瞬息万变的道理,绝不可大意。
“杨氏被怀柔驸马捉了。”
有人传回消息,紧接着就听周择笙道:“打开城门,我们再去助驸马一臂之力,收拾剩余的叛军。”
城门缓缓打开,这次不会再仓皇关闭,因为他们迎来的是大周的兵马。
里长擦掉脸颊旁的血迹,长长地喘一口气,十二年里,第一次觉得如此畅快。
林夫人听到消息。
“赢了吗?”
“赢了。”
林夫人脸上露出笑容来,看着受伤的民众和护卫一个个目光湛湛,她忽然眼睛一热,紧接着肚子感觉到一阵欢动,好像里面的小家伙也在高兴的手舞足蹈,这孩子将来可能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虽然有些凶险,但结果是很好很好的,比什么都更有意义,他们打了胜仗,抓住了叛军,不比什么都值得让人高兴吗?
林夫人总算能体味到,老爷和父亲每次提及祖父打的那些胜仗时,脸上为何露出那般神情。
能够保护民众不被外番伤害,多么的让人骄傲。
她现在也更能理解老爷,为何要这样不顾危险揭开战马案。
“夫人,您也歇一歇。”杨妈妈将林夫人扶到旁边坐下。
林夫人将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珠珠身上,宝瞳带着珠珠在一旁做药,珠珠看起来很像那回事。
这么长时间她只顾得忙眼前的事,没有去注意珠珠,珠珠也没有给她添乱,一直都静静地做事。
杨妈妈顺着林夫人的目光看过去:“夫人,大小姐的病真的好起来了。”
“嘘,”林夫人让杨妈妈噤声,“不要吓到珠珠,也不要过多去关注她。”珠珠渐渐好转,也要随着珠珠的心意,太多“帮助”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杨妈妈点了点头。
林夫人嘴角微微上扬,珠珠从开始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到现在渐渐有了好转,她能感觉到这孩子在慢慢的靠近她。别看珠珠表面上高高兴兴,无拘无束,可她这个做母亲的能体会到,珠珠心底其实很脆弱,很害怕,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这就是她不在乎其他事只想让珠珠快乐的原因。
她总觉得珠珠不再怕了,不再被自己束缚了,病才能完全好起来。
林夫人吩咐杨妈妈:“你去让人多找些布条来,恐怕后面还有不少伤兵,再吩咐厨房煮些饭食,别忘了弄些粟米粥。”有些伤兵眼下只能喝些粥。
杨妈妈立即去安排,林夫人望着门口,公主应该很快也能进村来了。
……
聂忱忙碌了半晌,眼看着怀柔驸马带着兵马进了村子他才松了口气。
他应该将消息告诉师妹,免得师妹再担忧。
师妹擅医术,现在该是跟柳苏在救助伤兵,想到这里聂忱从民众手中接过伤兵:“我去送吧!”
这些兵士最后与叛军死斗,受伤的不少,而且很多人伤得都很重。
聂忱陆续将伤兵送进屋子,听到惨呼声传来,到处都是忙碌的婆子,柳苏正给一个伤兵缝合伤口。
聂忱正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想要帮忙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你也受伤了,我先给你处置手臂的伤口。”
聂忱听到声音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少女走到他面前,少女从药箱中拿出布巾,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布巾缠到了他的手臂上。
密密匝匝包裹,很快就能止住血。
少女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又像是有只蝴蝶落在上面。
聂忱不禁吞咽了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顾明珠布巾系好:“等一会儿让柳苏再给你上些伤药。”现在顾不得仔细处置这些轻伤,还有许多重伤的病患等着她们救治。
顾明珠再次吩咐:“别忘了核查进村将士的身份,让坊间人盯着点,以免其中有叛军奸细,毕竟叛军中许多人都出自卫所。”
聂忱点了点头,他用手背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盯着顾明珠发怔,他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掐了一把大腿。
眼前的人没有消失,他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去吧!”
顾明珠抬起头来看向聂忱,聂忱迅速挪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就好像她突然变成了妖魔鬼怪。
“我现在就去。”聂忱几乎是夺门而逃。
顾明珠长舒一口气,用手摸了摸脸,她没那么可怕吧?来不及去想,她转身去帮柳苏。
趁着现在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得多做些事。
冲到黑暗中的聂忱,突然伸出手。
“啪”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方才经历的都是真的,蒋师妹居然变成了顾大小姐。
聂忱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吕光刚包扎完伤口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聂忱这般不禁道:“你在做什么?”
“打蚊子。”聂忱再次落荒而逃。
……
怀远侯从驿馆中走出来。
驿丞的话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
“听说进京的车队遇到了叛军。”
怀远侯攥紧的手不禁有些颤抖:“走,向太原府方向去打听。”天亮之前他定要找到夫人和珠珠。 hf();
第一百七十四章 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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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公主的车马进了村子,林夫人立即带着人将赵氏抬下来,送到屋子里歇息。
大约是程翌打了胜仗的关系,赵氏的精神看起来很好,还支撑着向林夫人道谢:“多谢夫人。”
“您快别客气。”林夫人记得从前在宴席上与赵氏见过,只不过那时候她忙于珠珠的病症,就算宴席也是敷衍,很少与女眷多说话,所以只隐约觉得赵氏十分温婉,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容。
十二年过去了,赵氏老了不少,可见这些年的辛苦,不过虽然外表不再那么光鲜亮丽,但就凭为父亲伸冤这份心性,就更让人敬佩。
赵氏的目光落在林夫人身边的少女身上:“珠珠都长这么大了。”
林夫人惊讶:“您还记得珠珠?”
赵氏笑着点头:“记得,珠珠小时候生病……夫人四处问药,还给孩子取名明珠,就是掌上明珠的意思……在宴席上我与夫人说了几句话……夫人还提及珠珠爱吃桂花糕。”
林夫人没想到赵氏记得那么清楚,赵氏真是个细心的人,这样想着林夫人对赵氏更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林夫人笑着道:“等太太好些了,我们再好好说话。”赵氏现在需要休息,不能牵扯太多精神。
柳苏净手上前给赵氏诊了脉,然后去外间写药方,顾明珠没有急着跟出去问,赵氏面色晦暗,嘴唇苍白,是气血两虚的症状,服药温补在其次,最重要是吃些清淡的饭菜,好好休息。
林夫人带着珠珠走出屋子,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赵氏活着对程驸马来说是个好事,眼下母子团聚其乐融融,可……不知道回京之后会如何,程家早就迎娶了新主母,驸马与公主成亲时,继母袁氏还被加封了诰命,程家不知要如何处置这件事,会不会将赵氏迎回程府。
就算赵氏不愿意再回程家,想要平静地与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只怕也不容易。
程家、袁家一直亲近贵妃娘娘,难保贵妃娘娘不会从中作梗。
只能希望贵妃不敢插手山西兵变案,毕竟太原府的案子太子脱不开干系,如今太子下落不明,到底如何谁也不知晓,贵妃要解决的事太多,件件都迫在眉睫。
“夫人。”
怀柔公主从屋子里追出来,到了林夫人面前她立即蹲身行礼:“今日我们能脱险,驸马和我与娘团聚,都靠夫人帮忙。”
林夫人忙道:“都是驸马爷和公主的功劳,如何能算到我身上?”
怀柔公主拉住林夫人的手:“夫人是我和驸马的恩人。”
林夫人笑着:“公主还不是前来村子救我们,那公主和驸马也是我们的恩人。”
怀柔公主也露出了笑容,难得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如此轻松的说话,怀柔公主伸手理了理鬓角:“夫人看我是不是特别狼狈?”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林夫人道,“比往日公主穿得规规矩矩坐在那里要好许多。”
之前的怀柔公主像个牵线的木偶,如今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怀柔公主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等这次回去,我就不和以前一样了。”
林夫人道:“公主这么年轻,不戴那些头箍也好看。”
头箍都是贵妃娘娘赏赐的,怀柔公主强忍笑意,压低声音道:“我也觉得不好看,其实宫中那些妃嫔的装扮都很难看,只有父皇喜欢……”她一直觉得父皇的眼光有问题。
这些话平日里女眷们是不敢议论的,不过经过了今天的凶险,好似这些都变得无关痛痒。
林夫人也忍不住跟着莞尔。
两个人说完话,林夫人拍了拍怀柔公主的手:“公主快去忙,等闲了我们再说话。”外面一时半刻不会平稳下来,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怀柔公主颔首:“我也想帮帮忙,明日夫人教我。”
“好。”林夫人干脆地答应下来。
怀柔公主望着林夫人和顾明珠母女两个渐行渐远,她忽然对顾大小姐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她早早就没有了母亲,还好驸马爷的母亲找到了,她也跟着有了娘。她也知道驸马心中担忧些什么,恐怕程家、贵妃娘娘会出难题,但她不怕,她会和驸马一起面对。
怀柔公主弯起嘴唇,顺着自己心意做事,真是太舒坦了,以前好多想做不敢去做的,她都要做起来。
虽然打了胜仗,但还有许多事需要忙碌,林夫人又奔忙了一个时辰才躺在床上休息。
“珠珠怎么样了?”林夫人不忘记问女儿。
杨妈妈道:“宝瞳来说,大小姐早就睡着了。”
那就好,林夫人安下心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顾明珠悄悄溜出院子,先去与柳苏商议明日要筹备的草药,又去看看关押叛军和杨氏的地方。
郑汴庶女没想到自己转眼就成为阶下囚,但这些年在外做事,经历了不少风雨,还不至于就此被击垮,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大约是等待林寺真前来救她。
冯安平将所有犯人都看了一遍,回到屋子里就看到厨房送来的一碗热汤面,冯安平不禁热泪盈眶。
这一定是林夫人让人送来的,夫人知道他辛苦,所以送吃食来给他。
拿起箸,冯安平闻着这面香不禁叹了口气,可惜初九没在这里,否则他可以分半碗给初九。
别小看这半碗面,在这么冷的夜里,半碗晶莹剔透的面条,比金子都要贵重。
冯安平仔细地想着,还有机会,等到魏大人打仗回来,他再去贿赂初九……
吃了那么久的干粮,吃什么都会觉得很香吧?不过这次他得好好想想,该从初九那里得到些什么。
村子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护卫在村中来回巡逻。
彭良仔细地查看这四周的情形,目光看向赵氏暂住的院子时,怔怔地看了半晌。
彭良离开之后,顾明珠和宝瞳才继续向前走去。
宝瞳低声道:“小姐,你说这个彭良是不是喜欢赵……太太。”
“你知道些什么?”
“我看得清清楚楚。”
主仆两个提着灯咬着耳朵。
顾明珠没有再反驳宝瞳,即便彭良和赵氏假称夫妻是为了查案,但朝夕相处那么久,不免会生出些情意,彭良在人前已经十分克制,但真情往往无法遮掩。
宝瞳接着道:“大小姐说过,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很重要。”
顾明珠点头。
“那……”宝瞳声音更轻了些,“魏大人对大小姐……”
“我让人多准备些嫁妆,明年就将你嫁出去。”
“大小姐,奴婢错了……真的错了……都是大小姐教奴婢的……”
顾明珠觉得这件事要跟宝瞳说清楚:“寻常人自然是这样,魏大人不同,以后这事不用再想了。”
“为什么不同?”
顾明珠停下脚步,“嗯”了一声:“魏大人不正常。”她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当时魏大人的情形的确不正常。
宝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
天亮了。
顾明珠早早起床换好了衣服,又带着宝瞳溜去了村堡上。
顾家护卫对跑来跑去的顾大小姐司空见惯,不过还是步步相随劝说大小姐离开。
隐约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众人都急忙开始戒备。
顾明珠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伸头去张望。
远远看去,骑在马上的人让她十分的熟悉,再近一些……
顾明珠忽然挥动起手臂:“爹爹,爹爹……” hf();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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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看着父亲驱马急速冲过来的身影,心中欢快地如同在擂鼓,她早就怀疑父亲接到消息后会来迎她和母亲,只不过没料到会这么快。
怀远侯顾崇义远远地看着了村堡,正要冲到城下去询问,就看到村堡上露出一张小脸,紧接着挥舞起了手臂,珠珠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爹爹,爹爹。”
顾崇义眼睛一热,再次催马快行。
“是我们侯爷。”
宝瞳喊一声,顾家的护卫也看了清楚。
“快,打开大门。”
村堡的门打开,顾崇义几人几骑冲入村中。
顾明珠提着裙角,快步跑下了城:“爹爹,我在这里。”
顾崇义翻身下马,迎上前几步,一把将那扑过来的身影搂在了怀里。
“珠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崇义伸手摸着珠珠的头顶,慌跳不停的心终于安稳了几分。
“夫人呢?”顾崇义看向旁边宝瞳。
宝瞳立即道:“夫人在村子里,大家都安然无恙。”
顾崇义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这一路不知有多后悔,早知道不该将她们母女留在山西。
“爹爹错了,”顾崇义向顾明珠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皇上旨意让他回京述职,其实已经在侯府内外布置了人手,暗中监视着他。
行太仆寺官员本已经答应他,愿意透露其中内情,不料突然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自尽身亡,定是受到了威胁。这桩案子牵扯到太子,局面瞬息万变,若贵妃党出手,很有可能反咬一口,让他担上私自买卖战马的罪名。
这样一来他更不敢让夫人回京,他写信让族中二弟将夫人和珠珠送去陕西林家躲避风头,如果他出事能信任的也就只有老岳父。
没想到案子这么快有了眉目,魏元谌查到证据,将韩钰抓了起来。
韩钰的消息才传来,太子又前去太原府,如今闹出兵变,差点就害了她们母女,说到底还是他没有想周全。
顾崇义正在思量,感觉到手被珠珠牵住。
“爹爹走,去找娘亲。”
顾明珠拉着父亲一路向前跑,母亲看到了父亲定会高兴的不得了,现在这里有父亲在,母亲就能安心养胎,看到方才父亲愧疚的面容,想必父亲这段日子少不了赔礼道歉,围在母亲身边仔细侍奉。
父女两个冲进院子时,林夫人正在与婆子一起筹备将士和民众的吃穿,村子虽然大,但周围的民众再加上这么多将士一起涌进来,若是不仔细分配好,一旦盘桓的时日长了,粮草就会不够用度。
“夫人,侯爷来了。”
顾家管事前来禀告,林夫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半晌她才抬起头:“你说谁?”
“侯爷……咱们侯爷……”
管事话音刚落,远远地就听到顾明珠的声音:“娘亲……娘亲……”
林夫人向前走了几步,立即就看到珠珠身后那身材高大,风尘仆仆的人影。
真的是侯爷。
林夫人不禁鼻子发酸,这突然多了的依仗,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然在人前差点喜极而泣。
顾崇义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林夫人跟前,看着林夫人那显怀的肚子,不禁歉疚地道:“夫人,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林夫人看向顾崇义,还向寻常时候一样就要行礼:“侯爷……”
刚刚要曲膝手臂就被托住。
林夫人脸颊红起来,急着甩脱顾崇义的手,这么多人在这里,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杨妈妈清了清嗓子道:“侯爷和夫人进屋说话吧,奴婢先带着下人去做事。”
林夫人转身就要走回屋子,忽然想到一件事:“侯爷还没去见怀柔公主和驸马,还有太原府的官员吧?”
“一会儿再说。”顾崇义还没有看清妻女的情形,更没有好好地赔礼道歉,哪有心思去做那些事,他为了朝廷揭开了战马案,连妻女都顾不得,也算是尽职尽责,至于那些不重要的礼数,遵不遵守又有什么关系。
护着妻子,拉着女儿,顾崇义走进了屋子中。
管事妈妈和宝瞳见状快步退了下去,只留下侯爷一家子说些私密话。
顾明珠坐在椅子上,看着威风凛凛的父亲,自从踏入屋子之后,威武的身姿就短了半截似的,腰也弯了,腿也软了,好像随时随地都要下跪赔礼。
爹爹也该赔礼,在外面装模作样也就罢了,还瞒着她和母亲。
“都是我的错。”
顾明珠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倒了茶,弯着腰谄媚地与母亲说话。
林夫人却装作不懂侯爷的心思:“侯爷哪里有错了?都是妾身带着珠珠涉险,早知道就答应侯爷前去陕西。”
眼看着林夫人抿了一口水,顾崇义立即道:“烫不烫?”
这是明知故问,林夫人不想回这话。
顾明珠起身过去道:“我帮娘亲尝尝。”
林夫人不禁面颊绯红,顾崇义倒是不知害臊:“珠珠尝尝,爹爹沏的茶是不是好喝。”
男人的嘴,真能骗人,那茶分明是管事妈妈一早沏好的,爹爹不过就是顺手一倒,还能有别的味道?
顾明珠抿了一口,不准备做这个帮凶,很诚实地摇摇头:“不好喝。”
平日里向着自己的女儿都不给颜面,顾崇义拿起茶壶:“我再去沏一壶。”
“好了。”
林夫人开口阻止。怎么能让堂堂怀远侯去厨房里倒茶,岂非在人前丢了脸面,说到底自己的人还得自己维护着。
看到娇妻态度一变,顾崇义想要趁热打铁,正准备支开女儿片刻,他的功夫不错……
毕竟下跪赔礼,唔……这些年练得很纯熟,片刻就能完成。
不过……珠珠现在的模样,坐在杌子上翘起脚来一晃一晃,托着腮一双眼睛望着他与夫人,仿佛片刻也不肯挪开目光似的。
珠珠今天怎么不太配合?好似故意要看他笑话,顾崇义心中有些发慌。
顾明珠将手从下颌挪开,看来父亲准备来老三样,分开了这么久,父亲也没有太大长进,她在旁边看了五年,委实没有什么看头。
这也就是母亲心软,若是换了她,决计不会上当。
顾明珠目光落在父亲右臂上,上面缠着一块布条,父亲是受伤了吗?
方才一直沉浸在相聚的喜悦中,她也没有在意,现在才算看清楚。
“爹爹,手。”顾明珠伸手指了过去。
林夫人立即看过去,不禁脸色一变:“侯爷,您受伤了?可是在路上遇到了叛军?伤得怎么样?”
顾明珠仔细瞧着,父亲手臂上的布条没有绑几圈,可见伤得不重。大伤得让柳苏前来医治,小伤就留给母亲吧!
“宝瞳,”林夫人吩咐,“快去将柳苏唤过来。”
宝瞳应了一声,顾明珠也顺势跟着跑了出去。
“夫人,”顾崇义见状,腿老练地软下来,紧接着就搂住了妻子的腰身,“我的伤没事,只要看到你和珠珠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林夫人本不想搭理这话,不过仔细想想还是道:“妾身明白侯爷的处境,这些年为了妾身和珠珠,侯爷与顾家长辈弄得不痛快,平日里都是侯爷为我们遮风挡雨,侯爷出了事,我也真的想要帮忙,所以妾身才要留在太原府,哪怕帮侯爷送送消息也好。
夫妻本就是要患难与共,只是有一样我怨侯爷。”
顾崇义仔细地听着,表情也郑重起来。
林夫人目光灼灼:“侯爷以后不管发生多大的事都不要瞒着我。”
顾崇义点点头:“好,为夫答应,以后不管多大的事都与你说得清清楚楚。”
林夫人露出了一抹笑容,立即去查看顾崇义手臂上的伤,刚刚将手臂上的布条解下来,林夫人想起一桩事:“侯爷可是与魏家关系不错吧?” hf();
第一百七十六章 娇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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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夫人的话,顾崇义立即想起了魏二老爷。
他与魏家之前没有太多来往,只是最近貌似好像要开始关系不错了。
“侯爷果然瞒着我。”林夫人见到顾崇义这般若有所思的模样,还当他又故意隐瞒一些内情。
顾崇义眼看夫人要生气,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哪里会与魏家私下来往。”这么说夫人仍旧面色不虞。
顾崇义忙起身将林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撅着屁股与夫人四目相对,一通言之凿凿:“之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夫人可行?”
林夫人知道顾崇义在哄她,不禁由嗔变笑,然后又板起脸:“妾身在问侯爷正经事,侯爷就不能好好回答?”侯爷总会突如其来地这样闹一通,让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顾崇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皇上这些年不断地收回藩王和勋贵的兵权,我们这些勋贵平日里做事已经小心翼翼,生怕哪天就大祸临头,魏家与皇后娘娘的母家,是贵妃党的眼中钉,更是皇上的心病,我怎么敢与魏家私下里来往。”
这话林夫人从前是相信的,不过现在……
林夫人道:“侯爷胆子可不小,从京城太仆寺开始,到山西行太仆寺,心中有数得很,要不是侯爷怎么能顺利揭开战马案。”现在仔细想想,之前侯爷与父亲在一旁偷偷摸摸说话,定然是与这战马案有关。
顾崇义轻声道:“这不是被逼到绝路了嘛,总不能看着大周这样下去,万一北疆真的乱起来,受苦的还不是百姓,我虽然要避祸,可毕竟还是勋贵,拿着俸禄怎能不做事。”
林夫人发现她的嘴皮子永远都及不上侯爷,无论说什么话,都会被侯爷绕回来。
顾崇义仔细想了想:“夫人何故会突然问起魏家?”
林夫人向外看了看:“侯爷没瞧见,外面许多都是魏家的护卫,若非魏家人护着,我们带着的那点人哪里够用处?能安然无恙到这里,也都是魏家的人帮忙。”她说的一点没错,周七爷、聂忱、柳苏还有那些护卫都是魏大人安排的。
不等顾崇义说话,林夫人接着道:“在太原府时,魏大人也十分关照,太子爷来太原的消息还是魏大人告诉我们的。”
林夫人说完抬起眼睛看向顾崇义:“若非有交情,魏家为何凭白如此?”
顾崇义表情慢慢变得惊讶。
林夫人道:“我们家里的人都在这里,老爷说与魏家没什么来往,我与珠珠就更加不可能,那魏家如此待我们图的是什么?”
顾崇义沉思起来,魏家想要笼络他?所以魏二老爷前来向他打探消息,就好像他藏了什么好东西被魏家惦记上了似的。
这不太妙啊。
最不妙的是,他们好像欠下了魏家的人情。
顾崇义不安起来,也许是他装疯卖傻的伎俩被看穿了,魏家虽然没有明着说破,却已然心中有数。
看来以后的路不好走啊,顾崇义不禁抿了抿嘴唇,不过决定揭穿战马案的时候他已经有所预料,这案子过后局面必然会有变化,他再想做个没落勋贵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在魏家的名声一直不错,这些年在朝堂上做事也坦坦荡荡,不至于让他太过心慌,就算假以时日魏家让他还这份人情,他也不会因此涉足党争。
恩情是恩情也要有自己的原则。
除此之外,想必魏家不会提出什么让他为难的要求。
怀远侯想通了这些,不禁松一口气,朝廷上的事解决好了,家中只要他的娇妻,他的掌珠好好的,他就没什么烦心事了。
“夫人放心,”顾崇义道,“这些事就交给为夫,大家同在朝堂上,这人情我总会想方设法还上,不会让夫人为难。”
林夫人听到这话倒是放心不少,不过,她不由地又想起魏大人对珠珠做的事,这该不该与侯爷说?
林夫人眉头一皱,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现在看来是林寺真谋反没错了,昨日驸马爷抓到了一个女子,是郑汴的庶女,恐怕还是林寺真的外室,那庶女是鞑靼的奸细。”
顾崇义刚从京中前来,这些消息还不知晓,现在听到这话,许多没有弄清楚的事,如今渐渐理清了。
“太子爷也不知去向。”林夫人长长地叹口气。
顾崇义站起身:“我来到这里了,这些事夫人就不用再忧愁,我去外面看看,问问情形。”附近卫所乱成一团,他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准备投靠叛军的兵马,村子现在虽然安静,但叛军随时都可能再来攻打。他还得问问太子的下落,魏元谌等人到底去了哪里,既然他来了就要想方设法一起稳住局面,朝廷援军来之前,北疆不能乱起来。
林夫人眼看着顾崇义要走:“侯爷的伤还没包好。”
“已经好了,”顾崇义笑着看林夫人,“伤口很浅,不用再处置。”
怀远侯话说的很好,腿却很诚实,站在那里等着夫人取布条来重新将伤口绑好。
做好了这些,怀远侯来不及换衣服,又将林夫人扶着坐下,摸了摸林夫人隆起的肚子,这才大步走出门去。
顾明珠怕耽搁父亲和母亲说话,带着宝瞳躲在院子外。
她抬起头看着树上的桂花,闻着阵阵花香,心情说不出的愉快,以为回京之后一家人才能团聚,没想到父亲提前来接她们,真是意外之喜。
顾明珠听到宝瞳喊了一声:“侯爷。”正要转头去看父亲,身体忽然一轻,已经被父亲抱起来。
“折,快折。”
父亲的宠溺的声音传来。
顾明珠不禁露出笑容,在爹爹和娘亲心里,她就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顾明珠一伸手就将那香甜的桂花摘到了掌心中。
顾崇义这才将珠珠放下。
顾明珠将手放在顾崇义面前:“爹爹给。”
顾崇义拿起那一串飘香的桂花,别在了珠珠耳后,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到底是他的珠珠,就是这么漂亮。
顾明珠调皮的举着手中剩下的花,就要别在爹爹头上。
顾崇义低下头,顾明珠手中的花落在了顾崇义发间。
“珠珠乖,去陪母亲吧!”顾崇义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毫不在意头发中的桂花,就这样顶着花离开了。
宝瞳早就对此见怪不怪,大周勋贵不少,但似侯爷这般性子的,还是独一份。
……
“你听说了没有?怀远侯爷来了。”
柳苏忙碌了一整夜,刚刚歇了一会儿,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正准备去看伤兵,就听到聂忱的声音传来。
柳苏没有说话。
“怀远侯。”聂忱又重复了一遍。
柳苏一脸疑惑地看向聂忱。
聂忱眼睛中隐隐有些期待,不过看到柳苏这般淡然的神情,就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难道怀远侯不是长老爷?
看柳苏这样子肯定不是了,聂忱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怀远侯爷,如果侯爷就是长老爷的话……
他自作主张为侯爷收了那么多义子,那场面他都不敢去想,侯爷哪里需要他们奉养。
想到这里,聂忱就怨怼地看向柳苏,柳苏明明什么都知晓,就是不肯与他说,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暗中下手报复。
柳苏从屋子里出来,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儿传来,他皱起眉头抽了抽鼻子。
那臭味儿好似来源于他的身上,可他身上穿的明明就是刚换上的干净衣衫啊!难道这里闹耗子,上面染了耗子尿?
……
林寺真的兵马眼见就到了宁武所。
“宁武所来人了吗?”林寺真问过去,这时候他留在宁武所的人手应该前来接应。
“没有,”旁边的副将道,“去探路的斥候也没有回来。”
难道情形有变?
林寺真皱起眉头。 hf();
第一百七十七章 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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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武所的军营就在不远处,军营外甚至没有人把守,仿佛已经被废弃了。
林寺真伸手让队伍停下来,骑兵止住脚步。
四周忽然静寂无声,风卷过地面吹起一层沙土掠过马蹄,有马匹开始焦躁不安。
“将军,”林寺真旁边的副将按捺不住,“若不然我们先进去探一探?”
宁武所里不可能没有人,定是有人先他们之前到了这里,整饬了卫所兵马等着他们到来。
他事先在宁武所安插了人手,等他抓到太子之后,他的人就会在宁武所兵变,杀掉那些不跟随他一起反了大周的人,按照计划,他带兵赶到这里时,整个宁武所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
从挟持太子到现在他们一直马不停蹄地向西进发,虽然途中被东宫的陶铎阻拦,也没有耽搁太久。
就算有人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面到了宁武所,想要稳住这里的局面也该花费些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眼前这般情形。
“不要轻举妄动,”林寺真道,“对方不简单。”
林寺真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城楼上出现了几个人,一面大旗迎风招展,紧接着一杆长枪从城楼上丢掷而出,长枪钉在地上,枪杆上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摞起的人头,睁着晦暗无光的眼珠,正在瞧着林寺真的大军。
丢掷出长枪的人立于城墙之上,身上的甲胄泛着寒光。
林寺真忽然想起自己站在杨武峪上看太子兵马时的情景,他皱起眉头,竟然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有这样的预感。
一个小小的宁武所,他岂会放在眼里,他们稳住一个卫所而已,榆林卫、老营堡也已经开始起兵,他手中还有太子,这一路北上兵马陆续前来投靠,朝廷想要平乱可没那么容易。
“将军,我们怎么办?”副将低声道。
硬攻还是绕路?林寺真正思量着,只见城墙上的旗子舒展开来,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个“魏”字。
林寺真眯起眼睛,大周刚刚立朝时,魏家随太祖攻取山西,平定北疆,魏家在北疆声名赫赫,鞑靼见到魏家大旗都会望而生畏。
这些年魏家不再带兵,但在北疆的名声依旧在,那魏元谌身上没有军功,但私底下未必真的与卫所将士没有往来。
果然是硬茬。
兵贵神速,他现在需要立即将太子带去北疆,不该与魏元谌硬碰硬。
谁说他一定要入宁武关。
他可以绕路,还有一半路程就到老营堡,他无暇与这黄口小儿在此蹉跎。
魏元谌占据宁武关还不就是为了牵制住他,等到朝廷的援军,他不会上当。
“走,绕路。”林寺真果断下决定。
站在城墙上的初九,眼看着林寺真掉头而去,不禁舔了舔嘴唇,林寺真就这样走了?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还是三爷了解林寺真,说林寺真在边疆打仗用“天兵”,习惯“诡计”取胜,不愿硬碰硬的攻城,见到魏家大旗必然改路。
果然被三爷料中。
三爷这次也是发了狠,连夜到了宁武所平定兵乱,一夜之间杀死所有的叛将,设下一个陷阱等待林寺真。
可惜了,初九咂了咂嘴,顾大小姐不在这里,否则看到三爷料事如神的模样,心中便能多几分钦慕。
没关系,他会吩咐人将三爷的威武讲述给顾大小姐听。
等三爷解决完林寺真,再去来个英雄救美,一鼓作气就能将婚事定下来,闲书上不是都这样写的嘛。
到时候三爷还不乐开了花。
初九想到这里,立即将自己的思绪收住,吩咐身边人:“仔细着点,不要因为林寺真离开就放松警惕、胡思乱想,防备着林寺真杀个回马枪。”
“得令。”
初九道:“另一队人,随我前去追赶。”撵着林寺真往前跑,这样才能让林寺真进入三爷的手掌中。
……
林寺真的兵马快速奔入山中,走过前面的山谷,后面的路也就会顺畅许多。
“快点。”林寺真催促道,等魏元谌回过神来,会领兵前来追赶,他们先占据山谷中有利的位置,就能转头迎敌,魏元谌再上前就是找死。
攻击宁武所,当他傻吗?魏元谌早就筹备好了一切,占了先机,他就这样迎上去,还没开战就落了下乘。
他不上当另择路前行,魏元谌就要仓促间改变战术,受他的牵制。
太子被绑在马上,之前看到魏家大旗,他的心一沉,遇到其他将领,他都能大义凛然吩咐人:不要管他。
储君被俘,也要为大周留下最后的颜面,他会在人前一心求死,这样回到京城,他还有可能保住储君的位置。
太子吞咽一口,他并非真的不怕死,他这样说,是算准了前来营救他的将领依旧会拼死护得他周全。可若是魏家就不一样了,魏家狠毒,早就想要除掉他,他这话只怕刚刚出口,魏元谌就会想方设法杀了他,顺势推到林寺真身上,所以,他宁可让鞑靼与父皇提条件换回他,也不想遇到魏家前来营救。
太子正迷迷糊糊地想着,林寺真的队伍忽然又停了下来。
山中鸟叫声明显少了许多,林寺真仔细打量着周围,是他太过疑心了吗?斥候明明说这边没有马蹄痕迹,也没有见到马蹄印记。
林寺真挥了挥手,还是让人再去前面探路。
两个轻骑刚刚从队伍里冲出去,紧接着山中忽然传来马蹄声响,紧接着一支队伍从不远处冲了出来。
“嗖”“嗖”“嗖”
羽箭纷纷林寺真等人激射而来。
“住手……”太子眼看着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急切之中大喊,“本宫在这里,都……住手……”
林寺真只见这支阻拦他的队伍,为首之人只穿了一身轻甲和护臂,身背银枪,手握长弓,跨在马背之上,拉弓射箭。
“噗”地一声闷响,林寺真身边的副将被射中。
魏元谌面色冷凝,继续搭弓射箭,整个人如一柄利刃般锋锐。
林寺真皱起眉头,身边的兵马立即护到他面前。
“魏元谌,魏元谌,别……别……过来。”太子看到来人大喊起来。
林寺真咬牙冷笑,原来魏元谌在这里等着他,这个黄口小儿竟然如此阴险,他就不信魏家敢不顾太子死活。
林寺真伸手扯起太子的衣领,将太子的身体横于自己面前:“魏大人,看看这是谁……”
林寺真伸手抓在太子喉咙上:“全都给我退下,否则我立即杀了太子。”
魏元谌没有半点的迟疑,继续拉起长弓,风驰电掣间,又是一支箭破空而至。
林寺真正要继续威胁。
魏元谌下一支箭竟然对准了太子的头颅。
“咻”一箭射出。
太子瞪圆了眼睛,林寺真也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太祖爷说过,大周皇族不惧死,”魏元谌淡淡地道,“太子爷宁死也不会让尔等叛国之人得逞。” hf();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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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林寺真伸手按下太子的头,箭矢贴着太子发髻穿出,太子头上玉冠被射掉,长发散落下来。
那箭矢在太子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很快淌满了太子的面颊。
太子脑海中一片空白,腿早就吓软了,惊骇之中差点就此从马背上跌落。
林寺真咬牙稳住太子身形,他没想到魏元谌会下这样的狠手,太子本是他手中的利器,如今倒成了负累。
林寺真又要迎战又要护着太子,一时手忙脚乱。两军对阵,你弱我便更强,魏元谌一招得手,锐气更增,眨眼之间到了近前,挥手斩落两个叛军,这支队伍长驱直入,跟着魏元谌征战,刀光剑影中虎虎生威,气势已经先将叛军压倒了。
林寺真虽然人马占优,但在这样一条小路上无法施展,突然被快骑冲击,整个队伍一时阵脚大乱,林寺真忙稳住心神,指挥迎敌。
身后又是一阵呐喊之声,林寺真转头看去,那是魏元谌的援军到了,他此时此刻腹背受敌,显然没有了退路。
“护住将军,”副将大喊道,“随我一起突围,我们的援军就在前面。”
“杀了魏元谌。”
太子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大喊,鲜血在他脸上纵横,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是高贵的储君,整个人如同鬼魅,他咬着牙,神情癫狂,眼睛中满是戾气,俨然将林寺真的叛军当做了他手下的雄师,歇斯底里地大喊。
“魏元谌敢杀储君……本宫要诛杀……诛杀整个魏氏……”
“来人……来人……杀了魏元谌,杀了他……”
太子大喊大叫时,混乱中一柄长枪递到太子马匹跟前,枪尖直挑太子胯下的战马。
战马哀嘶一声,马腿受不了重击顿时跪倒在地。
马背上的太子身形不稳一头向地上栽去。
太子双手被缚,根本无法挣扎,只能高呼:“救……”本宫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人已经掉在地上。
太子听到鼻子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紧接着大量的鲜血从鼻腔中涌出,他只得张大了嘴喘息,混乱之中他身上仿佛被马蹄踹了两脚,正当他觉得要被马蹄践踏而亡时,终于有人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太子抬起头一看正是林寺真。
眼见林寺真就要将他带回马背,那柄长枪又刺过来,林寺真急忙撒手躲闪,如此一来,太子再次摔在地上。
太子惨呼一声,抬头看过去,那手握长枪的人正是魏元谌,魏元谌此时嘴角微扬,脸上那抹狠厉让人望而生畏,瑞凤眼一转落在他身上,定定地与他对望。
太子只觉得魏元谌眼眸中杀意更甚,长枪刁钻地再次向他袭来,就好像有无尽的恨意,如今全要跟他讨来。
太子僵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手臂上的绳索断了,他下意识地摸起地上的利器来阻挡。
“咣。”太子手中的长刀被震飞,那枪尖长驱直入。
太子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必然要死在这里,他感觉到枪尖刺入皮肉时的疼痛。那枪真的刺了进去,穿透了他的锁骨,然后长枪向后一带,竟然拖起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向前拽去。
太子呼喊出声,挣扎着想要摆脱那长枪。
“林寺真……林寺真……”太子慌张中竟然喊叫起叛将的名字,哀求林寺真来救他,自从被林寺真抓了之后,他恨不得朝廷兵马立即赶到,将他从叛军中带离,可现在他不想走了,他只想留在这里。
林寺真不会杀他,魏元谌却不一定,太子方才看的清清楚楚,魏元谌对他只有仇恨,仇恨他对付魏家,对付皇后,他到了魏元谌手中就是死路一条。
林寺真听到了太子的呼喊,伸手扯住了太子的手臂。
长枪遇到阻碍,枪头“噗”地一声再次钻入皮肉,太子只觉得身体仿佛要被撕裂开来。
太子再次惨叫,声音淹没在混战之中。
林寺真趁机抓起了太子,将太子丢在了他的马背上,战马突然增加了负重,四蹄挪动不再向方才那么灵活,魏元谌的攻势委实凌厉,林寺真一个不慎,就被魏元谌手中的长枪刺中肋下。
“冲出去。”林寺真大喊,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被耗死在这里,不惜一切代价冲出重围才能重振旗鼓。
林寺真一声令下,身边的精锐骑兵立即涌上前,不惜以死开路,他毕竟在边疆经营多年,培养了不少能为他搏命的将领,这些人能助他离开。
魏元谌看到林寺真身边聚集起来的人手,就知道林寺真准备拼命突围,他轻轻扬了扬手,就在林寺真等人纵马冲击的瞬间,身边让开一条通道,让林寺真顺利脱逃。
林寺真身边的精锐能有多少?这次全都离开,留下的人马必然乱作一团,初九等人毫不费力地就会将他们击杀。
都说擒贼先擒王,其实未必如此,让主将与兵马分离,就像一个人被割掉了首级,一样也是死路一条。
林寺真向前奔逃,必然还要经过卫所,他这般仓皇逃窜,一副败兵之将的模样,谁又会前来投靠他?
没有了气势,就是一条搁浅在那边的大鱼,人人都想拿了他去领赏。
所以魏元谌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在这里解决了林寺真,更何况他还要太子再吃些苦头。
想到这里,魏元谌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五年前的那桩案子,太子得意洋洋的模样历历在目,即便太子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但也脱不了干系,而现在就是他向太子讨债之时。
林寺真被身边亲卫护着冲出了包围,身后有人兵马追赶的声音传来,他们不敢怠慢一直不停地驱马向前奔逃。
一直出了山谷,林寺真这才仔细查看身边的人手,一共只剩下二十多骑。
林寺真咬牙,竟然只逃出这些人。
“将军,”副将看向马上的太子,“太子怎么办?如果不给他治伤,只怕他撑不到边疆了。”
林寺真看向马背上的太子,太子早就晕厥了过去,他伸出手去试探,好在还有鼻息。
事到如今,他还能舍弃掉太子不成?
前面的关卡,还需要太子帮他打开,太子不能死。
“快救他,”林寺真道,“要让太子活着。”
副将舔了舔嘴唇道:“那只怕要寻个地方。”就不知因此耽搁了时间,会不会被后面的魏元谌追上。 hf();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甥舅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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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林寺真逃得快,魏元谌这一仗打的格外艰难。
话说的容易,战术也定的利落,但实施起来却是要用血肉之躯去拼。
“将士没有打不赢的仗。”
鼓舞士气时,魏元谌就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却足够了,将军领兵不必说太多,只要去做。
魏元谌一直冲在前面,不似林寺真被人护着先一步遁走。
初九带兵从后面围堵,步步紧逼,一直向前厮杀,最终远远地看到了魏元谌的影子。
初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三爷手中银枪舞动的密不透风,想来应该没有受什么伤,不过……他的目光落在三爷身侧,身侧的三柄刀已经出鞘,而且都不见了踪迹,由此可见三爷这攻势的猛烈。
叛军被冲击了几次,士气丧失了大半,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等到今日的情形传出去,三爷可以在大周扬名了,但初九知道三爷并不在意这名声。
初九手中的刀也染满了血,他要陪着三爷好好杀这一场,不止是为大周平叛,更为了他家三爷,如果杀了太子能换回五年前的三爷,他早就义无反顾地将刀伸向太子的喉咙。
五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三爷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幔帐,二老爷在一旁劝慰:“二叔答应你,跟你一起为他们伸冤。”
“无用。”
初九记得三爷终于开口淡淡地道:“翻了案,他们也活不成了。”
二老爷说:“怎么会无用呢?也算是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后来三爷好起来了,面容却渐渐变得冰冷,眼睛中的那抹神情就像那日与二老爷交谈时候一样。
初九这才明白三爷说的那话。
疼爱三爷的大老爷活不成了,周大小姐也活不成了,所以之后无论再有什么变化,对三爷来说都没用了。
得到再多东西,杀再多人,都是无用,失去的永远回不来,只能护住现在想维护的人,为离世者讨回公道。
之后三爷开始为魏家奔忙,变得更加厉害,为魏家在外遮风挡雨,仿佛什么都击不倒他,无论遇到什么事,三爷也再没说过一个“难”字。
不过,这次来太原府之后,三爷终于有了起色,初九也像是看到了希望,也许上天眷顾,顾大小姐能将三爷拖出那泥沼中呢。
想到这里,初九眼角不禁有些潮湿。
魏元谌嘴唇抿成一线,面容冰冷,一个时辰过去了,手中的长枪不见颓势仍旧狠厉,一枪下去力敌千钧,屹立于军中如同山岳,他带来的将士更是奋不顾身。
这场恶战持续了三个时辰,叛军中有人开始丢下武器跪地求饶,林寺真早就不见了,他们哪里还有战意。
“清点降俘……”魏元谌话音刚落,本来跪在地上的将士,忽然拿起武器向魏元谌攻来。
只是魏元谌背后就像是长了眼睛,长枪调转方向一挑,便从那叛将喉咙也穿出,跪在地上的人再也不敢动,全都垂头等着被绑缚。
魏元谌面不改色地将长枪抽回,他倒转马头看向林寺真离开的方向。
五年前,二皇子与长公主合谋起兵欲杀太子,逼宫皇帝立二皇子为储君,即日起承继皇位。
二皇子起兵之前被人告发,皇帝连夜命人缉捕同党。
太子也被人保护离开了长公主府。
当天晚上就传出谣言,长公主以美人相诱。
那所谓的“美人计”,指的就是周如珺。
如珺在大牢中被杀,此后总有人为了讨好太子向东宫献美,那些女子多多少少有如珺的影子。
魏元谌脸上寒意更深,从现在开始这样的事再也不会有了,他会将太子带回去,让太子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儿。
……
从天亮跑到天黑,就算人能受得了,马也支撑不住。
马背上的太子缓缓醒来,看到林寺真之后,竟然面露喜色。
“林将军,”太子道,“你带着本宫回朝吧,本宫会为你在父皇面前求情,本宫会说一切都是魏家逼迫,与林将军无关。”
“假以时日本宫登基,必然赐将军丹书铁券,本宫可以立下字据。”
太子头发散乱,整个人竟有些癫狂。
这太子废了。
林寺真心中明白,太子在人前如此失仪,就算回到京城也会被逐出东宫,魏元谌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下手。
“将军,东边有兵马向这边来了。”
东边?林寺真警觉起来,东边没有卫所,除非……是来自大同府的驻军。
林寺真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崔祯。
不可能,崔祯不是提前回京了吗?就算听说了这边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带兵前来。
要么,是大同的援军?可是他们事先有约定,这次事发只有他带着人马投靠袄儿都司,其他人还要留下听公子差遣。
如果山西都动了,岂非要暴露于人前?
林寺真算来算去,还是觉得来人只怕是敌非友:“前去两骑探听消息,若是无事就发响箭为令,其他人随我到前面躲藏。”
说完众人兵分两路,林寺真心中惴惴不安,半晌没有听到响箭报信,他更加焦虑。
果然是来捉拿他的人,这样看来大同必然开始戒备,大汗的兵马也难破关。
林寺真只觉得四面楚歌,处处都是强敌。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只靠这些人手,很难躲避开朝廷的围追。林寺真攥起拳头,他不甘心,就差一步,只要他到了榆林卫,局面就会逆转。
身后传来马蹄声响,显然那些人赶了上来。
林寺真立即带着人继续奔逃。
逃了一整日,力气耗尽,但身后依旧追兵不断。
夜里看不清路,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下来,静寂之中周围却有火光亮起,看样子已然将他们围住。
“我等上前突围,将军快走。”
林寺真冷眼看着眼前的情形,来的至少有百余轻骑,附近的卫所难有如此兵力,定然是崔祯的人手了。
林寺真一把拉起太子,他可以将太子送给崔祯,只要崔祯肯放他一条生路,再怎么说他也是崔祯的舅舅。
如果崔祯不肯,就别怪他用出最后的手段,到时候大家鱼死网破,没有任何的好处。
林寺真想着将太子提上马,他径直向前驰去。
崔祯带着人劫杀林寺真,他与魏元谌商议好,在宁武所到老营堡的路上布军,林寺真兵马到了,他会立即出手。
他驻兵大同多年,定能守住老营堡,这是他的承诺。
“崔祯……你何必还为大周朝廷卖命?你可知道这太子多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是谁吗?
就是你那死去的妻室周如珺。”
林寺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崔祯……如果我是你,就一起反了这朝廷。” hf();
第一百八十章 因为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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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的林子里。”
崔祯听到声音吩咐身边人:“将林子围上。”
副将应了一声立即带兵前往。
崔祯也要速战速决,北疆不安生,这边耽搁久了恐怕边疆关隘会出乱子,不管林寺真能不能带太子去袄儿都司,袄儿都司这两年兵强马壮,加上榆林卫有人里应外合,定然会起兵攻打大周。
崔祯看向周围,骑兵将林子围上之后,林寺真即便能从这里离开,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崔祯,”林子里又传来声音道,“我这舅舅待你如何?你当年在军中就没受过我的照拂?”
崔祯面容冷峻:“舅舅杀我父亲时,可想过曾受我父亲多少恩惠?”
林子里静寂了片刻,林寺真才道:“若非我杀了你父亲,你也不一定能安安稳稳拿到爵位,当年的案子已成定局,你父亲去了不但无法翻案,还会沦落与赵老将军等人你一样的下场,这么大的案子,你以为光靠一个郑汴就能做得?”
林寺真笑了两声:“若非我为你们母子着想,被你攥住了把柄,还不会有今日。”
“舅舅若非阻拦了我父亲,也不能接替郑汴,为你那主子在北疆办事吧?”崔祯边说边带着人向林子靠近。
林子里又是一阵安静,显然林寺真也在想方设法奔逃。
“魏元谌为了魏家,想要趁机杀了太子,你崔祯也跟魏家同心,不顾我手中的太子性命吗?”
林寺真的话说完,立即传来太子的惨呼声:“定宁侯……本宫命你们立即停下,不要再靠近。”
崔祯扬起手示意骑兵止住脚步。
林寺真见这一招起了效用,立即道:“是魏元谌让你守在这里的?我明白了,魏元谌是想要将杀死太子的名声推到你身上,怪不得魏元谌会故意放我们离开。”
崔祯面色不改,目光看向身边的副将,副将纷纷下马悄悄地向林子靠去。
“你自以为是在替大周办事,其实早就上了魏家那条船,”林寺真接着道,“这件事之后,人人都会说你是皇后党,皇上岂会再相信你?”
“林将军说的没错,”太子有气无力,“魏元谌想要杀我……定宁侯不要上了魏家的当。”
林寺真说完这些发现崔祯依旧不为所动,林子外的兵马也没有撤走的意思,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时没有人在一旁劝说崔祯,以崔祯那执拗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抓着他不放,所以他要下一剂猛药。
“就算你不在意,你以为就此能攀上皇后和魏家?魏元谌只是利用你罢了,不可能与你同心,”林寺真警惕地看着四周接着道,“你可知魏元谌为何针对你?一副与你有冤仇不死不休的模样?”
崔祯抬起眼睛,他一直想要弄清楚,魏元谌对崔家那莫名的仇恨到底从何而来,林寺真好似知晓其中内情。
林寺真听着外面寂静无声,觉得自己戳中了崔祯的心思:“如果当年周如珺没死,你也不用娶她为妻,魏元谌定然要与你争一争,那周氏你虽然不喜,却有不少人惦念着,魏元谌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这话崔祯的眉毛忽然一皱。
林寺真看向太子:“殿下您说对不对?”
太子下意识地要开口,却立即又咽了回去,这件事上无论说什么都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燃起的火把照着崔祯的脸,崔祯面色更加深沉。
“你想想,周氏因为你们崔家死了,魏元谌怎会放过你?”林寺真道,“现在魏元谌设下这个陷阱,就是让我们自相残杀,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最后得利的是魏家。”
林寺真说完这话微微停顿了片刻,仿佛要给崔祯思量的时间:“做舅舅的再指点你一次,你只要守好你的大同府,不要逼迫我,等我出了老营堡,就会放了太子殿下,到时候你护送殿下回到京中,朝廷也会明白你的苦心。”
崔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认同了林寺真的话。
林寺真看向身边副将,副将会意牵起马向北边走去,他说的这些是公子让人传过来的,他听到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这些年魏元谌总会无缘无故针对崔氏兄弟,他不信崔祯会无动于衷。
男人都是一样,就算再不喜欢身边的女人,也要那女人老老实实守好本分,若是被人觊觎,定然心生恼怒,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林寺真知晓崔祯的脾性,向来刚硬,怎么能受得如此侮辱?趁着崔祯犹豫的时候,他们自然要快点离开。
林寺真快走几步带着太子上了马,一行人眼见就要出了林子,忽然头顶树枝一动,树上的人扬起手中利器向林寺真刺来。
林寺真脸色一变,立即抬起手臂阻挡,显然崔祯没有将他说的话听进去,还是要与他为难。
林寺真咬牙,早知道他前两年就在北疆暗杀了这个外甥,如果大同也是公子的人手,他怎么会落得这个结果?
公子也是太想要笼络崔祯这个将才。
好在崔祯与魏元谌不同,不能不顾太子生死,崔祯手下人与他们厮杀都要兼顾太子的性命,林寺真知道也只能靠着这一点保命。
太子在马背上大喊住手,短短一日太子受了许多次折磨,精神看起来竟显得有些疯癫。
林中虽然黑暗,太子的声音却为崔祯等人指引了方向。
一场厮杀过后,只余几骑人带着太子继续向北边冲去,这些人马刚刚出了林子,忽然看到火把亮起来,崔祯就站在不远处。
到此,他们再也无处可逃。
崔祯看向马背上的太子,太子头发散乱,脸上满是脏污,被人挟持在身前,说不出的狼狈。
而这些人之中却没有林寺真的影子。
林寺真利用太子引开众人,带着身边的人逃走了。
崔祯下令道:“留下一队人马在这里,剩下的人去追林寺真。”
林寺真手下副将拉扯着太子,警惕地看着崔祯等人,刚要威胁崔祯莫要上前,一支箭突然向他迎面而来。
在太子的惊呼声中,那副将额头中箭,带着太子一起从马背上掉落下去。
滚热的鲜血顺着太子头顶淌下来,紧接太子感觉到头上一热,副将手中的火把不知何时掉落在他头发上,竟然烧起一片火光。
太子惊恐中想要起身逃走,谁知那副将临死还紧紧地攥着他。
“啊……”太子大喊起来。
……
魏元谌带着人马赶到时,听崔祯的人前来禀告。
“太子救下了,定宁侯手下的人马正在查找林寺真的下落。”
魏元谌在林子边上找到了崔祯。
不等魏元谌说话,崔祯淡淡地道:“我不会让他通过北疆关隘。”
魏元谌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崔祯既然依言来到这里拦阻林寺真,必然能处置剩下的麻烦。
魏元谌淡淡地道:“那就劳烦侯爷了。”说着准备转身离开,他还要去其他卫所整兵。
“魏大人,”崔祯开口唤住魏元谌,“方才林寺真说,魏大人仇恨崔家是因为周氏,此话是否可信?” hf();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她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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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侧头看向崔祯,他那浓黑的眉角上扬,目光冰寒刺骨,浑身散发这一股杀机。
林寺真如何知晓这些?
林寺真常年在边疆,不应该知晓如此隐秘之事,应该是林寺真背后之人提点的,这人能借着太子的名头在北疆屯兵买马,收服韩钰、林寺真等人,可见其根基之深,既然如此魏家这样的外戚必然也会多注意,现在借林寺真告诉崔祯,是想要挑唆崔祯与他对立。
他并不怕崔祯,如果崔祯是阴险小人,他早就动手除掉,他之所以与崔祯联手对付林寺真,是因为崔祯还心存百姓,但如果再有什么人想要伤及如珺,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魏元谌冷冷地道:“定宁侯这样问,是在为放走林寺真寻借口,还是要以此来对付我?”
崔祯不动声色地望着魏元谌。
两个人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只不过定宁侯神情深沉,而魏元谌却目光幽暗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再看不清楚,到了这地步崔祯也明白了几分。
魏元谌道:“明着、暗中向我动手我都接了,朝堂上尔虞我诈向来如此,定宁侯想必也司空见惯,不过……”
魏元谌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要牵连他人名声,扰他人泉下安宁,否则与我只能活一个。”
说完这话,他凤眼微眯,多了几分清绝和狠辣,不再像之前那般沉着、自持。
魏元谌握着长枪端坐于马上,没有急于离开:“定宁侯可听清楚了?”
这话带着几分的挑衅。
魏家带来的兵马不多,周围都是崔祯的人手,但魏元谌没有半点的怯意,随时等着崔祯上前生死一搏。
崔祯身边的副将握紧了拳头,他虽然没有听懂魏元谌的意思,但魏元谌那傲慢的态度,分明满是挑衅,侯爷一声令下他们立即就会上前将魏元谌围住,魏元谌刚刚打了一仗,又马不停蹄奔波到此,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崔祯看着魏元谌,魏元谌说的是很清楚了,没有承认喜欢周氏,只是怕坏了周氏的名声,并非因为周氏是他崔祯的妻室。
甚至不惜在这里与他一战。
魏元谌的狠辣崔祯见识过,但魏三爷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竟愿豁出一条命,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崔祯绝不会相信。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女人是他崔祯根本不在意的周氏,被他施舍写进了崔家家谱的女人。
他漠视甚至有些厌恶的女人,对魏三爷却这般重要?要知道就算今日魏三爷死在这里,也什么都得不到。
方才林寺真说出那些话涉及周氏的名声,崔祯心中不免生出怒气,但这怒气不是对周氏的喜爱,而是因为周氏的身份是他的正妻,既然他应允让周氏栖身在他羽翼之下,在外面他就会给周氏应有的尊重,林寺真当着这么人的面提及周氏,就是在折他的颜面。
他会命人不许私下议论此事,但为周氏做的也仅此而已,眼前有更多事要做,他不会为一个妇人误了大局。
可魏元谌不同,他能看出来魏元谌为了周氏可以什么都不顾,所以魏元谌能说出那种话,做出这样的举动。
为周氏和魏元谌相斗还是去大同领兵,崔祯心中早有答案。
崔祯接过副将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今日之事已了,我与魏大人也该尽各自的本分。”不算是向魏元谌低头,因为在他心里周氏终究没那么重的分量。
崔祯听到身后传来魏元谌离开的马蹄声响,他也带着兵马径直前行。
这五年来,母亲多次提及周氏,他也因各种原因想到这个被他丢在崔氏祖坟的女人,但每次都是毫不在意地从心中一掠而过。
直到今日……
崔祯很是震惊,就算太子承认对周氏念念不忘,他都不会如此在意,因为太子本就好美色,周氏生得一副好皮囊,能讨得太子欢心也是寻常。
但魏元谌不同,魏三爷的本事大周上下皆清楚,此人足智多谋,聪明多才,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魏三爷如此倾心?要知道魏三爷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身边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去年皇上想要赐婚,魏元谌以旧疾未愈推脱,这一出还让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魏家这位三爷到底得了什么病症,还是魏家有意与皇上离心。
难道是为了周氏?
男女之间的情分就算再深也经不起时间蹉跎,周氏死了五年,两个人又没有名分在,何以维持这么长时间?
崔祯越是深想越觉得惊讶。
当年射杀周氏的崔家护卫,就是死在魏元谌手中,后来在军中校场上,魏元谌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真想要杀了崔渭。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女人。
崔祯紧紧地抿着嘴,周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迷惑住魏元谌?魏家竟然也放任不理吗?
种种疑惑,让崔祯不禁去回忆与周氏有关的事,都说周氏美貌,当年周氏来侯府做客,他有意不去看那女子,就是故意冷着她,让她知晓他心中的厌恶,所以时至今日他连周氏生得是何模样都不知晓。
崔祯第一次有这样的思量,想要寻幅画像来瞧一瞧,弄清楚这个葬在他身边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那匆匆的接触,是否太过片面?也许这些都有待去确认,但崔祯知道就算周氏再好,他也不会像魏元谌一样,为个女子去搏命。
崔祯正思量着,身后有人斥候赶上来禀告:“侯爷,我们发现了渭二爷。”
崔渭?他不是应该跟着女眷的队伍进京吗?现在出了事应该护在女眷身边,如何到了这里?
“他在哪儿?”崔祯没有勒马,依旧继续向前。
“渭二爷说,太夫人和赵恭人被叛军掳走了,二爷被叛军所伤,一直支撑着追到了这里。”
崔祯勒马停下来,所以林寺真是要以母亲为质。
“崔渭怎么样了?”
斥候道:“肚腹被利刃划开了一条伤口,要立即医治否则性命不保。”
崔祯皱起眉头,即便他对崔渭有所怀疑,崔渭应该也不会故意将母亲送给叛军,更何况崔渭还受了重伤。
崔祯立即道:“让人带崔渭去医治,不要再跟上来了,我带人去寻林寺真。”
太子方才被烧伤晕厥了过去,他让人去寻郎中去给太子看症,太子伤情稳住之后还要护送去京城,崔渭这般样子,正好留下看护太子。
……
魏元谌策马赶路,初九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方才崔祯又提起了周大小姐,现在三爷心里定然很疼,可他无法劝解,没有人能够安抚三爷。
初九心中叹了口气,如果顾大小姐在这里就好了。
顾大小姐在的时候,至少气氛是很好的,三爷就算偶尔被气得脸色难看……那也是三爷技不如人,不值得同情。
就算较劲也还有个人不是,总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要强。
张桐却忍不住:“三爷,救下太子的功劳就让给定宁侯了?您去卫所,是准备要带兵去北疆迎敌吗?”
魏元谌声音略显得有些沙哑:“去卫所是为了稳住军心,卫所的兵马魏家不能碰,朝廷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等我们收拾好了局面,京城那边也有了消息,会有人前来统兵迎敌。
至于功劳,我不用他给。”
张桐明白,太夫人也总说,能让魏家得以安身立命的不是那些写下来的功劳,而是真正做的事。
这样的事,即便朝廷不提,也无法湮灭,所以就算魏家不再领兵,还是有将士愿意暗中追随。
魏元谌淡淡地道:“等处置完这些,就与回京队伍汇合。”
初九松了口气,看来三爷还惦念着顾大小姐啊,有人牵挂那就是好事。
……
林太夫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副老骨头随时都会被折腾散架。
“你们要将我带去哪里?我儿是定宁侯,你们这样……他定会带兵前来……放下我……”
林太夫人声音刚落,就听到旁边赵恭人道:“你是寺真的人?寺真呢?他在哪里?” hf();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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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本来怕得要死,忽然听到赵恭人这话,心中立即涌起了一丝希望。
“你说谁?寺真?”林太夫人艰难地想要抬起头,她要看看到底有没有弟弟的身影,但她被抓了之后,整个人趴着被丢在马背上,马的那条脊背硌着她的肚腹,她肚子里的饭食因此全都吐了出来,好几次都喘不过气,可那掳她的人却不管她死活,半点不曾停歇。
林太夫人眼泪都要淌光了,叛军明明都被顾家女眷引走了,为何突然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突然来围攻他们。
他们崔家好不容易养起的护卫一个个都被杀了,她被渭哥儿从马车里拉出来藏在背后,渭哥儿为了她拼死抵抗,受了许多的伤,最终被人一道刺破了肚子倒在了血泊中,想到这一幕林太夫人眼泪又有了。
她被人押着向前跑的时候,开始还能听到渭哥儿的声音,看到渭哥儿趴在马背上竭力策马的身影,后来渐渐地远了,渭哥儿不见了,她的渭哥儿……林太夫人心如刀绞,渭哥儿该不会没了吧?那可真是要剜了她的心。
如果真是寺真的兵马,等她见到寺真就要狠狠地打他一巴掌,好好质问质问寺真为何要如此待他外甥。渭哥儿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他,她这个做姐姐的到现在还想要维护他,要说崔家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就是她那大儿,大儿不听话,与她不是一条心,她管束不住。
马渐渐慢下来,林太夫人终于得以喘息,她侧头去看赵恭人,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周围一切能看得更清楚,只见赵恭人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身子从马背上扬起,瞪圆了眼睛四处查看,乱发垂在两边,衣衫早就凌乱,看着比之前更加疯癫了似的。
终于慢慢地从旁边走出几条人影,这队叛军立即拉着马靠过去。
“老爷,”赵恭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那声音一变,“林寺真……林寺真……你果然在这里……你将我儿子弄去哪里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赵恭人的话还没说完,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嘴巴上被人堵了东西,一时不能再说话。
林太夫人本也要开口,见到这样的情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直到被人从马背上提下来,看到了不远处的弟弟,林太夫人才再也控制不住,哀叫着弟弟的名字:“寺真,是你啊?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们姐弟再也见不到了。”
林寺真面色冰冷,目光从赵恭人身上挪开转头去看林太夫人,思量片刻上前将林太夫人扶起来。
林太夫人恍然感觉眼前的人还是她那日夜惦念的弟弟。
“寺真,”林太夫人哭着,“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冤枉你的人我也都记得,那魏元谌就不用说了,我们林家也出了恶毒的人,那对母女一心想要将你送进大牢,我……我之所以另择路而走,就是不想要护卫她们周全,你可知道我心里恨急了她们,如果我有气力就亲手杀了她们。”
林太夫人用手拉住了林寺真的手臂:“让我瞧瞧你有没有受伤。”
林太夫人认认真真地将林寺真上下看了个遍才道:“还好,还好,”可想到如今的境况,“你有何打算,要怎么办?”
林太夫人一直说着,却听不到弟弟的回话,再次紧张起来,她方才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与她无关,她和弟弟是一条心,弟弟不要因此迁怒于她。
林寺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十分的冷静,仿佛眼前的事与他无关:“长姐觉得我该怎么办?我想要去老营堡,魏元谌和崔祯却带兵一路追杀,逼迫的我只能躲藏在这里,要不是我的亲卫一路传递消息,我可能见不到长姐了。”
“崔祯怎么敢这样,”林太夫人又是哀伤又是生气,“我如何养出这样一个冤孽,你不知道在太原府时,他竟然扮作老侯爷来吓我,还让崔家族中管事都站在门外看我的笑话……我……我如果不是担忧你,恐怕当时就要撞死在那里……”
林太夫人心中满是委屈,只想要弟弟来安慰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林寺真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道:“他们都想将我正法,到了皇帝面前去换军功,长姐也想要我死吗?”
林太夫人惊讶地看着林寺真:“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想要你去死?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应该知晓。”
林寺真点点头:“我也是为了林家,不想做一辈子穷武将,最穷的时候,连回家的盘缠都要向妻族伸手。”
林太夫人吞咽一口:“那不是都过来了……那几年谁都不好过,那时候我虽然管家,但侯爷看得紧,我也不敢往娘家多送银钱……我知道委屈了你,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可现在要怎么办啊?我的心疼死了,我心疼你啊……”
林寺真不想听林太夫人继续说下去:“长姐说,为了林家怎么也得撑下来,我这些年就是如此,眼下我不是不愿伏法,可若是就此放开,林氏在本朝就要遭人唾弃,永远抬不起头。”
林寺真定定地看着林太夫人:“长姐可明白我的意思?”
林太夫人不知为何被弟弟这样一看,身上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此时的林寺真太过冷静,仿佛早就将一切盘算好了。
“寺真,”林太夫人声音发颤,“你准备要怎么办?”
“长姐说过会一直帮我,一直帮林家,”林寺真道,“如果我不在了,长姐也活不下去,我不在了谁要为长姐解忧?我也着实放心不下长姐。”
林太夫人手有些颤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她是说过,方才她还说……但那是向弟弟表露心迹,当然也是发自内心。
林寺真道:“我死了,长姐得多难过?”
林太夫人脸色苍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定然难过,你是我最心疼的弟弟啊,你对长姐也最好了,你最心疼姐姐,最关心姐姐……”她的弟弟一心一意为她着想,一定不会害她。
她的弟弟和渭哥儿一样,都是她最好的依仗。
“所以,长姐得让我活着,”林寺真眼睛中露出几分强硬,“长姐要帮我挡下这一劫,等我到了袄儿都司,就会被大汗重用,在北疆统领部族,将来……将来我还会回到大周,我们林家会被封王封爵,从此之后林氏族人都会富贵风光。
长姐总说嫁到勋贵家,要仰人鼻息,为了能给娘家争一口气,受尽了委屈,以后林家女再也不用如此。”
林太夫人听不进去了,她现在心中满是惊骇:“我……我……能做些什么……我……我怎么帮你?我只是个……女眷……”
“长姐还是崔祯的母亲,”林寺真的表情略显得狰狞,“长姐以性命要挟,崔祯就会放我一条生路。”
林太夫人感觉到“轰”地一下,仿佛有一记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林寺真,她的弟弟竟然说出这种话。
以她性命做要挟?要她去死?
她为弟弟做了那么多,被崔氏族人那般质问时,她还在为弟弟反驳,在她心中弟弟作为仁善,走到这一步都是迫不得已,弟弟何时这般心狠?
林太夫人去看旁边的弟媳,弟媳被人死死地押在地上,嘴里堵着破布,凄惨地在那里挣扎。
林太夫人恍然明白过来,对,没错,这就是她弟弟,当年出主意让她害死老侯爷的弟弟。
现在弟弟将当年对付老侯爷的手段用在了她身上。 hf();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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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林太夫人见识了林寺真的冷酷。
林寺真将赵恭人从地上提起来,淡淡地道:“不要吵闹,如果有命与我回到袄儿都司,将来还在我身边,那两个孩子我也想带出来,但现在应该落入了魏元谌之手,那是他们的命,我尽过心了。”
这就算是给赵恭人的交待。
赵恭人听到这话,先是怔愣,然后就像是一只野兽般想要扑上去与林寺真厮打,却被林寺真一把推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赵恭人被摔得厉害,一时爬不起来,只盯着林寺真看,林寺真目光狠厉地与赵恭人对视,仿佛恨不得立即将她杀死在这里。
从前林寺真需要赵氏在后面为他维持内宅,让他看起来像是大周的边将,可现在既然已经被戳穿,也就不必再辛苦地演下去。正当逃跑的关头,谁阻挡了他的脚步,他都不会留半点的情面,赵氏忤逆他吃了苦头,刚好也能震慑住长姐。
“长姐的好弟弟,你这是被逼得糊涂了。”
“长姐知道,你不舍得这样对长姐。”
“长姐,真是活不成了啊。”
“你那大外甥不比渭哥儿,他心冷着呢,他巴不得我死,你若是拿我为质,他只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弟弟……弟弟……你可清醒清醒吧!”
林太夫人开始还在劝说,后来发现无论怎么说都是无用,林太夫人也就闭上了嘴,从前只要她掉几滴眼泪林寺真都会心疼地为她解忧,现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模样?
她认识的弟弟换了一张脸孔。
林太夫人再次被丢在马背上奔逃,这次林太夫人本不想活了,被亲弟弟绑缚着要挟,她已经没脸再活着,可当弟弟将吃食放在她嘴边时,她又不想就这样饿死,她有点怕死,闭上眼睛就看到老侯爷那双威慑的眼睛,她怕去看到老侯爷。
林太夫人十分后悔,如果她一直跟着顾家女眷和府衙的人,没有自己想方设法奔逃,也许不会落在叛军手中,是她太笃定,觉得弟弟不会对付她。
林太夫人害怕会被崔祯追上,迷迷糊糊中又怨恨崔祯没有追上来救她。
也许崔祯恨不得她这个母亲死了,她总觉得她这次落入叛军之手有些蹊跷,兴许本就是崔祯的安排,崔祯离开进京的车马队伍,暗中与魏元谌有了约定,却没有向她透露半句,就是要算计她。
等她这个娘落入舅舅之手,崔祯再为了大周大义灭亲,换一个好前程。
想到这里,林太夫人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终于还是被追上了,林太夫人远远地就看到了那高高扬起的“崔”字大旗,她的大儿和她的弟弟对上了。
林太夫人还没来得及感伤,就被提起来挡在了林寺真面前,那明晃晃的利器全都对着她,林太夫人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崔祯,”林寺真道,“连你娘也要杀吗?”
崔祯听到声音看过去,只见林寺真和手下亲卫,一人挟持一个妇人,那是林太夫人和赵恭人。
崔祯静静地看着林寺真,忽然觉得这就是一场笑话,母亲一心维护的亲弟弟,现在却拿她的性命要挟她的儿子。
崔祯眯起眼睛,这不是偶然,从母亲默认林寺真向父亲下手的时候,就注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用自己的丈夫去养一头饿狼,当饿狼没有吃食的时候,自然会向她下手。
“侯爷,”崔祯身边的副将低声道,“不能让林寺真就这样伤了太夫人的性命,要不然我们在前面设下埋伏,您先假意放走林寺真,等到天黑时,我们暗中下手救回太夫人。”
崔祯看向北方,鞑靼起兵,榆林卫就快安抚不住,他因为太子和林寺真耽搁太久,再被牵制下去边疆就会出乱子。
可能是因为魏元谌的缘故,这几天崔祯反反复复想起当年周氏在狱中被杀的事。
崔渭射杀了周氏是想要保全崔家和他的颜面,虽然周氏没有抬入崔家大门,崔家却也换了帖子,他不但可能会被周氏牵连进谋反案,还要落得一个不好听的名声,周家来请他帮忙,言语中满是威胁若是他不肯伸手最后的结果也要崔家一起担着。
他不喜周氏,周家又如此不堪,他不会伸手去救她,不过也没想让周氏死在崔家人手里。
周氏死后他也没有愧疚之意,如果没有他的威望,周氏就算死,也不能这样清清白白。
可现在想想魏元谌方才的态度,他忽然觉得,当年他对周氏做的那些或许太过冷漠,今时今日他母亲被俘,林寺真逼迫他做出选择,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报应。
也许在魏元谌眼中,他射杀了母亲,就算为自己洗脱了嫌疑,何乐而不为。
崔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仿佛是在笑林寺真,也是在笑他自己。
“退开。”林寺真大声要挟。
崔祯一直没有说话,身边的副将喊道:“林寺真,那是你自己的家眷,林太夫人也是你的亲姐姐,既然已经兵败,就不要躲藏在女眷背后。”
林寺真表情变得更加狰狞:“若是不信我会杀她们,你们就来试一试。”
林寺真话音刚落,旁边的赵恭人忽然挣脱了身边副将的挟持,整个人向林寺真撞去。
赵氏用尽所有力气大喊着:“林寺真,我与你拼了。”
关键时刻起了这样的变故,林寺真始料未及,眼见赵氏就到了眼前,若是他因此慌乱必然会被崔祯抓住机会。
林寺真果断反手抄过长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赵恭人的胸膛。
“噗”地一声,林太夫人看着赵恭人瞪圆了眼睛,口吐鲜血倒毙在马下。
林太夫人张大了嘴,这次连半个声音也喊不出来。
谁也没想到林寺真会这样对发妻。
杀死了赵恭人,林寺真带着林太夫人向前驰来,崔祯的人马一时怔愣纷纷让开路。
崔祯看着林寺真,脸色冰冷而沉默,终于他拿起手中的长弓搭箭向林寺真射去。
箭矢射中了林太夫人的肩膀,又穿入林寺真身体。
林太夫人惨呼一声,林寺真抬头看向崔祯,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仿佛再说他们是一样的人。
“不得让林寺真逃脱,”崔祯下令,“太夫人能救就救,救不得也不怪任何人,但若是放走了林寺真,全都提头来见。”
既然是报应,那他就接下来,这是所有人都该承受的。 hf();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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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寺真在魏元谌的围堵之下失了大部分人手,现在汇聚起来的不过几十轻骑,轻易就被崔祯的兵马击垮。
崔祯准备速战速决,那一箭发出之后攻势就变得十分凌厉,不留任何的情面。
林寺真浴血奋战,身前的林太夫人中了箭后,开始还惨叫几声,等林寺真将箭杆折断,强行将二人分开时,林太夫人疼得晕厥过去,无力地趴在了马背上,生死不知。
崔祯手下的兵马也没有来抢走林太夫人的意思。
林寺真不禁觉得可笑,开始他用太子威胁魏元谌没有得手,现在用林太夫人要挟崔祯,崔祯也没有任何的迟疑。
大周有这两个人在,鞑靼恐怕很难从北疆长驱直入。
林寺真不甘心,战马案败露之后,他想要放手一搏,将北疆闹得翻天覆地,给大周一个重创,可最终却是这个结果,小小的兵变不能让大周伤筋动骨,对大周和袄儿都司来说,都太不值一提,不可能成就他枭雄的名声。
最终还是败了。
炽烈的阳光照下来,林寺真身边的副将尽数折损,崔祯提着刀向他而来。
林寺真忽然伸手按住了林太夫人肩膀上的伤口,林太夫人忽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
林寺真将林太夫人从马背上提起。
“长姐,”林寺真轻轻地道,“你看看,你那大儿是如何手刃他舅舅的,长姐……我说用你来要挟他,是骗你的,我没想要你死,只想让你那大儿给我们姐弟一条活路,可他不肯。
长姐,你若是活下来,要为你弟弟报仇,你好好活着,比他活得更长,不要让他好过。”
林太夫人喘息都觉得艰难,但林寺真一直低着头在她耳边说着,阳光晃着她的眼睛,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只看到对面来了一人一骑。
那人身穿甲胄,满身血污,眼睛中满是杀意,然后他提起了刀,冲着她挥来。
林太夫人睁大了眼睛,这就是她的长子,她辛辛苦苦拼命生下的孩儿,她没有等到他的孝敬,却等到他挥刀相向。
尽管她面露哀求,那一刀却不留任何情面。
林太夫人听到了刀刃砍在骨头上的声音,很清脆,紧接着鲜血喷涌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如同下了一阵血雨。
林太夫人怔愣间,一个人头咕噜噜地掉落在地上,她低头看过去,那颗头颅也在看着他,他双目圆睁,嘴角微扬仿佛带着一丝诡笑。
那是她的胞弟,林寺真,而林寺真那没有头颅的身体还跟她靠在一起,他的血继续喷涌着,将她整个人淋透。
林太夫人无法接受眼前残酷的情形,眼睛一翻彻底晕厥过去。
崔祯驱马上前将跌下马背的林太夫人抱在怀中,然后吩咐身边的副将:“去寻郎中给太夫人看伤。”
副将低声道:“将军,您要不要……先等一等,太夫人醒过来之后,说上两句话您再离开。”
崔祯看了一眼林太夫人,立即将她交给副将:“不用了。”就算是说也没有任何用处,他在母亲面前杀了舅舅,就像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咽气一样,隔阂在那里永远无法消除。
他们母子可能永远无法像寻常母子一样了,母亲也不会再想要他这个儿子。
崔祯决绝地转过身:“随我一起前去老营堡。”
……
林寺真和郑汴在北疆筹谋已久,北疆卫所中遍是他们安插的人手,林寺真兵变那些将士也跟着响应,一时之间卫所乱成一团,好在魏元谌和崔祯等人稳住了情势,不过即便如此,大大小小的兵乱、冲突也是不断。
太原府、大同、宣府全都重兵把守,生怕鞑靼就此南下。
京城收到消息之后,立即调动兵马前来应对,大军直奔镇虏卫和雁门关,这一仗是免不了要打,但现在看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怀远侯顾崇义带兵回去村中,他们能调动的无非就是陶铎留下的兵马,这些兵马除了保护村堡之外,还能出去平定小范围的兵乱。
秋天兵乱最伤元气,百姓辛苦了一年收获的粮食全都被叛军抢走,昨日叛军还想一把火少了县衙的敖仓,多亏他们及时赶到,附近的民众拼死保护敖仓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酸。世道混乱,最苦的就是百姓,希望除掉林寺真这些人之后,北疆能安稳几年,顾崇义这样想着,村堡就在面前,顾崇义快马加鞭,一鼓作气带着人冲了进去。
“爹爹。”
顾崇义听到村堡上传来珠珠的喊声,顾不得喝水歇息,就快步登上了城楼。夫人的感觉没错,珠珠的病情有了好转,在村子中不但能帮忙处置药材,还喜欢夫人读书给她听。在这样的情势下,珠珠却一点不害怕,整日里在村子中跑来跑去,很是自在快活似的。
珠珠这样也影响到了夫人,让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每次看到珠珠,夫人就笑得十分开心,眉眼彻底舒展开,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顾崇义看着妻女凑在一起说话的样子,总觉得这段日子在太原府,不是夫人照顾珠珠,而是珠珠在照顾夫人。
珠珠除了喜欢在村子里忙碌,总要溜去村堡上,这段时间卫所逐渐安宁,他也就不约束珠珠,珠珠愿意去看就随着她的意思,身边有人护着就好。
“珠珠在做什么?”顾崇义看到女儿立即笑着道。
顾明珠扬了扬手中的小弓,那是父亲帮她做的,趁着这个机会,她也练习拉弓射箭,多一技傍身对她来说只会有好处。
不知是不是她身体的底子不好,在射箭这件事上,她总要被宝瞳落下一截,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也算练出了些准头,至少十次中有九次能正中靶子。
“爹爹教你。”顾崇义笑着看珠珠,伸手帮珠珠一起摆弄手中的小弓。
这弓看似轻巧,但能拉开,将箭稳稳地射出去也不容易,顾崇义没成想珠珠能学得这么快。
“侯爷,有一队兵马向这边来了。”
顾崇义听到禀告声音,抬头向远处看去,身边立即有斥候来禀告:“侯爷,是魏元谌大人的兵马。”
魏大人?顾明珠有些惊讶,她还以为魏大人要过些日子才能回到这里,无论是林寺真还是太子都不那么好处置,竟然……这么快吗?
魏元谌远远地就看到城墙上趴着一个人,抬着头好奇地望着他,这人身边还有个高大的身影,将她仔细地护在怀中。
父女两个亲亲热热的站在那里,共同握着一只小巧的弓,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样的场面与魏元谌预想的相去甚远。
他还以为她很是辛苦,正苦苦地等待援兵呢,怪不得从来没有让人前来送过消息,原来身边有父亲相护,早就不需要别人了。
“真是魏元谌。”
魏元谌到了村堡下,顾崇义看了清楚,他松开女儿的手,就要走下城去。
顾明珠正在思量事情,没注意父亲松了手,弓张开,箭在弦上,这样一松手的结果就是……
“咻”地一箭向魏大人射去。 hf();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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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自从学射箭以来,从未伤过人,没想到魏大人刚到她就奉上了这样一份大礼,她不禁有些担忧,却又控制着自己不能表露出来,于是全都化为惊愕的神情。
这一箭应该不会伤到魏大人吧?
箭矢迎着魏元谌而去,魏元谌却眯着眼睛立在马上不躲不避,只是淡淡地望着顾明珠。
几日未见,她又长了本事,学会拉弓射箭了,而且十分有准头。
他身上只穿了轻甲,她那支箭就奔着他的胸口而来,若是他不躲不避,就会被她一箭穿心。
待那箭矢到了胸前,魏元谌才伸手一把握住,箭尾在他手心里跳动,仿佛活了般,用尽全力要往他心窝里钻。
跟她那主人一样没有良心。
早知道他就径直归京,用不着来吃她这一箭。
魏元谌很想就这样掉头离开,既然这里有怀远侯在,他与顾大小姐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帮他破案,他也给了回报,算是两不相欠,他吩咐小叔和魏家护卫一起离开
光看方才的情形就知道,有了怀远侯做依仗,她也用不着别人在旁边帮忙,怀远侯又是一只老狐狸,剩下的事哪里能难得住这对狐狸父女。
初九望着三爷阴沉的脸色。
三爷这是失算了啊,想要英雄救美结果没成,顾大小姐快活得就像一个女寨主,反观他们,不眠不休打了几天的仗,身上风尘仆仆破烂不堪,加上一直都在赶路,连饭都没吃,兄弟们看到村中炊烟袅袅,一个个眼睛都开始发绿光,他的肚子早就不争气地咕噜噜乱响。
这算怎么回事啊?
三爷这一路紧赶慢赶,是来英雄救美的,而不是上门求人可怜的。
太不体面了,怪不得三爷脸上会挂不住。
魏元谌正要与初九说话,怀远侯骑马迎了出来。
“魏三爷。”怀远侯一脸笑容,眉眼中笑意有些太深,露出几分憨态,少了武将应有的锐利。
魏元谌光是这样看着,只觉得怀远侯十分亲切,没有什么城府,顾大小姐装傻的本事果然得了父亲亲传。
“这可怎么好,”顾崇义看向城楼上,“小女刚刚学了射箭,没想到差点伤了魏三爷。”
那怎么能伤?初九忍不住腹诽,别说这箭是顾大小姐射的,本没有什么力道,飞过来时慢得很,就算是怀远侯亲自动手,三爷也能接得住。
呸呸呸,初九忍不住唾弃自己,他怎么能这样想,万一怀远侯爷知道自家女儿被三爷轻薄之事,别说射三爷一箭,都可能上前来跟三爷拼命,到时候三爷该怎么办?
初九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诸天神佛保佑,可怜可怜三爷这个没了爹的娃吧!
面对怀远侯那张笑脸,魏元谌道:“侯爷言重了。”
怀远侯伸手拍了拍魏元谌的肩膀:“林寺真叛乱多亏有魏三爷稳住局面,我家中女眷也多亏了魏三爷让人保护才能脱身,魏三爷这些日子征战定然疲累,快进村子里好好歇歇,我也好向魏三爷道谢。”
“侯爷不用这样客气,”魏元谌神情依旧平淡,他抬起眼睛看怀远侯,眼眸明亮而幽深,“若非侯爷,朝廷也不会仔细查问战马一案,林寺真这样的人留在边疆终会成为大周的祸患,侯爷虽然不再带兵,却对军中之事十分了解,换做旁人断不能从行太仆寺中发现端倪,侯爷一心为大周,不惜涉险也要揭穿这桩案子,我自然要护得家中女眷周全,等到了京中我还会向朝廷禀告,侯爷才是战马案最大的功臣。”
怀远侯心中一凛,都说魏家这位小辈十分难缠,人不但聪明而且做事果决,不给任何人留余地,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这刚刚一见面,魏元谌就要揭他的老底,怪不得夫人提及魏大人脸上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嘴上说感谢魏大人,却又似是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我这也是误打误撞,”怀远侯微微笑着,仿佛对魏元谌的这些话十分受用,“没想到竟查出这么大的案子。”
怀远侯泰然处之的模样,与顾大小姐那一脸天真的笑容仿佛同出一辙,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怀远侯没有心机。
不过目睹了顾大小姐那么多精彩的表现之后,魏元谌也算是深谙此道,这父女俩就算说出天花来,他也不会再上当。
怀远侯爽朗地道:“走,先进村中再说。”那亲切的模样,俨然对魏元谌没有半点的防备。
一行人进了城,顾明珠也从城墙上下来,站在台阶上顾明珠向怀远侯招手:“爹爹。”
声音软糯而甜美。
怀远侯立即下了马,走上前去迎女儿。
顾明珠脚下还有三级台阶,怀远侯不等女儿再向前走,下意识地伸过手去,将顾明珠高高地托起来又放下。
顾明珠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才稳稳地落在父亲身边,伸手拉住了父亲的手臂,脸上欢喜的表情再明显不过。
初九看得怔愣了,顾大小姐方才那一笑甚是好看,父女情深一看便知,相比之下每次顾大小姐见到三爷,要么哭闹,要么咬打,那是得多不待见三爷。
初九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两道目光落下来,其中带着浓浓的威压。
一道来源于三爷,他再熟悉不过,另一道好像来源于顾侯……
初九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顾侯这一关看起来不太好过啊。
顾崇义吩咐旁边的随从:“去跟里长说一声,魏大人回来了,让他们将郎中请过来,再准备好热水和饭食。”
顾崇义说完看向魏元谌:“魏三爷一路劳苦,先去梳洗一番,等一会儿再请魏三爷说话。”
魏元谌伸手与顾崇义见礼:“多谢侯爷。”
里长带着人前来相迎:“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将士们歇息的地方也安排妥当,我引魏大人前去。”
魏元谌跟着里长向前走去,他再次不留痕迹地看了顾大小姐一眼,顾大小姐一直靠在顾侯身边,不曾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个再陌生不过的人。
魏元谌心中冷哼,顾侯可知道他女儿装过医婆,扮过花魁,是朝廷追查的珍珠大盗,还是太子一直想要找的琴娘,那坊间聂忱等人都在为他女儿做事?
魏元谌微微眯起眼睛,按理说顾侯应该知晓,否则顾大小姐已经过了十五岁,作为父亲怎么能将她当做小孩子般,动辄又举又抱。
魏元谌转身前行,初九眼看着三爷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顾大小姐,顾大小姐哪怕正眼瞧瞧三爷也好啊,三爷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呢,就这样孤单单地离开,心中多么难过。
顾明珠看着魏大人那破损的衣衫,心中有些不忍,松开了父亲的手臂:“爹爹,我去寻母亲。”
魏大人看着脸色不太好,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她还是嘱咐婆子做些肉饼也算是贿赂一下,免得魏大人紧紧地盯着父亲不放。 hf();
第一百八十六章 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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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长准备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还奉上了几套干净的衣衫,虽然布料不怎么样,但是针脚缝的十分细密。
里长道:“眼下外面兵荒马乱,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衣袍,大人就多担待着些,这些还都是怀柔公主、怀远侯夫人带着女眷们做的。”
魏元谌感谢里长:“有劳了。”然后走进了屋子。
初九从里长手中接过衣服,仔细地看了一眼,这衣服料子其实不差,而且做得十分仔细,这手艺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肯定不是出自村中百姓的手。
衣服不可能一眨眼的功夫赶制出来,这么瞧着应该还有人惦记着他们,至少也该是怀柔公主和定宁侯夫人命人张罗的吧!
“三爷……这衣服挺好的你看看。”
“三爷,这还准备了巾子和热水呢。”
魏元谌不说话,将身上的甲胄脱下,看着初九在屋子里寻找各种蛛丝马迹,就好像是要饭花子在四处找施舍。
魏元谌眉头微微一皱,隐隐有些怒气,初九在战场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再这样下去就将初九扔去战场,一年半载别想回京。
初九不敢再作声了。
张桐安置好兄弟们,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大家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终于能好好歇一歇,每个人都有新衣服、热水,听说厨房还在做肉饼,外面战火纷纷,还没有回到魏家就能有这样的待遇委实让人惊喜。
张桐低声禀告:“所有人都安置好了,三爷放心吧!”
魏元谌吩咐:“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动身归京。”
初九忍不住道:“我们明天就要回京啊?”
魏元谌声音冷淡:“你若是有事,可以先留下。”
初九吞咽一口:“我自然跟着三爷。”不像那五黑鸡,到了现在还不见踪迹,薄情到了极点。
“三爷身上的伤?”张桐看一眼魏三爷身上那染血的衣衫。
“没有大碍。”魏元谌走进内室里去换衣服。
张桐看向初九,初九这段日子做事越来越不靠谱,三爷身上有伤都不知道进去侍奉。
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柳苏背着药箱快步走进了院子。
初九顿时松了口气,上前低声道:“快进去看看,三爷受了不少伤,急着赶过来也没顾上医治,别看表面上没事人一样,有些伤口只怕已经溃烂了。”
柳苏快步走进屋子。
张桐看着柳苏的背影不禁又是皱眉,初九到底在思量些什么?这么说话岂不是有损三爷的威风?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这要是让三爷知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魏元谌清洗之后换上衣衫,走出屋子看到站在一旁的柳苏。
柳苏立即上前:“我来给三爷看看伤。”
三爷,叫得很亲切,若不是知晓柳苏的底细,还当柳苏一心一意为他办事,实则这么快赶过来是想要向他打探消息吧?到底他这里还有她想知晓的内情。
魏元谌将披在身上的长袍脱下来,柳苏不禁一怔,这些日子他留在村堡里照顾伤兵,轻伤、重伤都见过,倒不是说魏大人的伤太重,就是伤口太多,尤其是手臂、后背那些很难顾及到的地方,还有箭矢留下的伤口。
“三爷辛苦了,”柳苏不禁道,“我这有刚刚做好的外伤药,很是有用,这就给三爷敷上。”
柳苏安静地用药,屋子里一时静谧无声。
柳苏仿佛没有什么话要问他。
将伤口处理妥当,柳苏服侍魏元谌穿好衣衫就要告退。
“周七爷不在村子里?”魏元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柳苏立即道:“定襄附近有叛军,县里来人求助,周七爷带着兵过去帮忙。”
魏元谌点点头,叛军闹不出大乱子,小叔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魏元谌端起茶抿了一口。
柳苏不等魏元谌开口询问接着道:“聂忱带着人盯着东宫的那位申先生,希望能从此人身上查到一些线索,找到幕后主使。”
魏元谌微微舒展眉头,看来她没准备就此罢手,她做这些是顾侯示意的,还是她自己想要查明?
魏元谌道:“可有什么收获?”现在正逢战乱,也许申先生会放松警惕。
“有,”柳苏道,“那位申先生暗地里向京城寄了信函,聂忱让坊间人一路跟随,看那些信函到底会寄到何处。”
跟着那些信函就能找到申先生的同党,魏元谌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果然想得十分周全,一点细节都不会错过。
柳苏说完这些,初九就进门禀告:“程驸马和怀远侯请三爷过去。”
……
魏元谌站起身向外走去,刚走出院子就看到前来相迎的怀柔公主驸马程翌,程翌向魏元谌行礼。
程翌道:“多亏有魏三爷相助,公主和家母才能安然无恙。”
魏元谌将程翌扶起来:“驸马爷不用如此,我也只是顺水推舟,做了应做之事。”
两个人说着话向前走。
一起进了怀远侯暂住的院子。
林夫人早就张罗好了饭菜。
初九踏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儿,院子里厨房的灶台上,已经烙了厚厚一摞肉饼。
初九不由地吞咽一口。
顾明珠与怀柔公主一起在厨房里忙碌,能看出来怀柔公主很是感激魏大人,否则不会想要亲手下厨。
不过公主的手艺看着不太好,想要做红豆糕却忘记了放糖,要不是她在一旁提醒,只怕这盘点心端不到魏大人面前。
顾明珠看着被精心摆在盘子里的红豆糕,不禁食指大动,不过这是公主做给魏大人吃的,她当然不能偷吃。
真没看出来,魏大人这样的人,还喜欢吃红豆糕这样的点心。
怀柔公主轻吁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做成了一件大事,她在皇后娘娘宫中,曾遇到魏三爷向娘娘讨要御膳房红豆糕的秘方,后来在长公主府她才知道周大小姐也爱吃红豆糕,魏三爷到底是投其所好,还是与周大小姐口味相同,到现在她也没弄清楚。
只希望魏三爷能喜欢吧!
“端上去吧,”怀柔公主道,“你再去向魏三爷禀告一声,我想私底下与魏三爷说几句话。”
下人应了一声。
怀柔公主思量间,感觉到一只手抬起来在她脸颊边擦了擦,她回过神抬眼看去,只见顾大小姐捏着手中的帕子,轻轻点了点她的脸。
怀柔公主不禁失笑:“可是狼狈?”她从前什么都不会,以后要多多学起来,“等回京之后,我带着珠珠一起学做这些可好?”
顾明珠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在说笑,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 hf();
第一百八十七章 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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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走上前还没说话,顾明珠跟着怀柔公主向魏元谌行了礼。
魏元谌立即道:“公主不可如此。”
看到魏大人,怀柔公主不由地想起皇后娘娘,脸上浮现出几分怅然的神情。皇后娘娘待她极好,她是怎么才能平平安安地在宫中长大,她时刻都记在心中。
人人都说娘娘是因为没了三公主,才将她抚养在身边。娘娘不是那种将喜形于色的人,即便没有了三公主,娘娘也可以不再人前表露悲伤,再说看到别人的孩子到底是安慰还是更难过,也是娘娘说了算,娘娘是不忍她落入那些老宫人手中,这才以三公主为借口将她带到身边看护。
在娘娘宫中那些日子,娘娘表面上与她并不太亲近,其实对她照顾有加,她那时并不明白,长大之后渐渐体会到了娘娘的良苦用心,娘娘生怕将来坤宁宫有变牵累到她。
所以每次看到魏家人,她都会觉得亲切,因为那是娘娘的母家,也是大周真正的股肱之臣。
只不过二皇子案后娘娘被禁足,魏家也是小心度日,宫中到处都是贵妃的眼线,她也变得愈发规矩起来,这一规矩就是五六年。
怀柔公主看向顾明珠:“珠珠去旁边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宝瞳上前将顾明珠带到旁边坐下。
魏元谌不留痕迹地向那主仆看去,厨房的大锅冒着热气,顾明珠坐在灶火旁边,火光映着她的脸庞,显得静谧而安宁,便是再觉得烦躁不安,对着这样一张面孔,都会觉得舒朗许多。
怪不得怀柔公主如今也愿意带着她。
顾明珠感觉到魏大人的目光,魏大人是怕被她与宝瞳听去什么话吧?看来魏大人对她的怀疑依旧未消,从没见过似他这样疑心重之人。
顾明珠装作若无其事,坐在一旁玩翻绳。
对自己感兴趣的事,就这样上心,魏元谌心中冷哼。削尖脑袋四处探听消息,到底想要做什么?战马案之后继续追查幕后主使,好为顾侯在朝堂上铺路?总归不是关心魏家,关切她姑母。
“魏三爷,”怀柔公主说出最担忧的事,“太子怎么样了?”
魏元谌淡淡地道:“救下来了,只不过在搭救时,有所损伤。”
听到有所损伤这几个字,怀柔公主脸色微微一变:“太子可是在魏三爷面前受的伤?”
魏元谌点点头:“我为了救太子,刺了太子一枪。”说着他指了指锁骨。
怀柔公主表情更加难看,紧紧地抿着嘴唇,贵妃娘娘知晓这件事绝不会善罢甘休:“魏三爷急着回京去吧?我与三爷一起前行,到了父皇面前我也可以说出实情,当日都是太子自己中计才会被掳走,魏三爷曾发现端倪找到陶铎试图阻止。”
魏元谌摇头:“公主不必为我辩解,说多了更会引起皇上猜忌,认为我们联手加害太子,这次涉及当年山西兵变案,公主与驸马该一鼓作气为赵老将军伸冤,督促朝廷重审此案。”
怀柔公主知道魏元谌的意思:“那你……”
魏元谌道:“公主不用担忧,我有法子自保。”
怀柔公主抿了抿嘴唇,实在想不出魏三爷能有什么好法子,可既然魏三爷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再问。
怀柔公主停顿半晌才又道:“能不能借着这桩事让娘娘走出坤宁宫?”
魏元谌思量半晌:“那要看姑母自己的意思。”
怀柔公主不再说什么,算是认同了魏元谌。
“公主,侯爷和驸马还在前面等着。”黄妈妈小声提醒。
魏元谌转身要离开厨房时,再次看向灶火旁,顾大小姐早就将线绳收了起来,她眼睛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下意识地向旁边的盘子中摸去,盘子里有几块看起来十分丑陋的点心。
顾大小姐倒是不挑食,将那快要散了架的点心捏在手里咬了一口。
“那些红豆糕没做好,珠珠还是别吃了,”怀柔公主低声道,“一会儿得了空我再给你做一盘。”
那是红豆糕?魏元谌眼前浮现出那医婆贪婪地吃红豆糕的情形。
顾大小姐是真的爱吃红豆糕?
顾明珠听到怀柔公主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看看手中的红豆糕,虽然外表不好看,但是馅的味道可是她调的,是她最喜欢吃的味道,趁着怀柔公主没到跟前,顾明珠将剩下的半块红豆糕推进嘴里,免得公主要向她抢下来。
怀柔公主哭笑不得地立在那里,还好只是模子没压好,吃了也不会有事。
等到魏元谌离开,怀柔公主不禁长长地叹一口气,她可真是没用,想要帮魏家和皇后娘娘,却又想不到好法子。
……
顾崇义将魏元谌让到席间坐下,开始思量这桩案子之后的变端。
林寺真被崔祯斩杀,太子也被送去京城,他们这行人也该回京了,别看现在这里愈发安定,京中必然乱成一团。
林寺真兵乱,鞑靼攻打北疆关隘,太子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何况堂堂储君被人差点掳去鞑靼,大周颜面何存?
经过这桩事后,太子不可能再做大周的储君,储君之位不知要落在哪位皇子头上,几位皇子应该已经暗中较劲,皇上身下几位成年的皇子,除太子之外,二皇子被处死,四皇子早夭,三皇子聚了一群奇人异士天天在府中研究学问,仿佛早就与外界格格不入。
五皇子体弱多病,很少在外面走动,这两位皇子看着都不太合适接替储君,但那是之前,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有了更好的机会,做了储君就能名正言顺问鼎那个位置,任谁都想要放手一搏。
不知道接下来谁会先浮出水面……
顾崇义先抛开这些思量,举杯与程翌和魏元谌共饮,这魏三爷城府深,人前不愿表露情绪,一双眼眸格外的幽深,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魏元谌看向桌子上的红豆糕,动箸夹了一块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红豆糕外皮做得不够松软,但里面的馅却很好吃,红豆馅没有研磨的太碎,里面还放了少许桂花,很像京中西街许大娘的做法。
魏元谌整个人不禁一僵,刚才顾大小姐跟着怀柔公主在厨房里忙碌,这红豆糕应该是出自她们的手。
魏元谌微微收紧手,慢慢地将红豆糕都咽下肚,现在他只想将顾大小姐抓到面前,仔细地看看她那面皮底下到底是张什么样的脸,问她到底与如珺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很快想到她那牙尖嘴利的模样,被他逼问极了,他能得到的也只是两排清晰的牙印。
她不愿意说,他如何问都没有用处,万一逼得紧了再因此藏匿起来,那就更加得不偿失。
魏元谌垂下眼睛,他现在也看了清楚,想要问出实话,只能想方设法诈她,骗她上当,下意识地透露出实情。
不过想要这只狐狸上当,只怕也是不易。
“魏三爷有何难事?”顾崇义看着魏元谌渐渐皱起的眉头低声道,“不如说出来,说不得我们能帮上忙?”
有何难事?也许归京之后会面临难题,不过这些都及不上顾侯那宝贝的女儿,魏元谌正要开口回绝顾侯的好意,初九快步上前禀告。
“三爷,”初九道,“周七爷为了救人受伤了。” hf();
第一百八十八章 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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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向顾崇义行了礼,转身就走出屋子去看周择笙。
顾明珠也得到了消息,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带着宝瞳向村口跑去。
跟着周择笙一起回来的护卫有二十多个,一个个看起来狼狈至极,最先进村子报信的人脸上满是鲜血,看起来十分可怕。
顾明珠看着那护卫低头向魏元谌禀告了几句,魏元谌就加快了脚步。
顾明珠心中一沉,小叔可能受伤很重,否则魏大人不会这样着急。
几个人刚刚到了村堡附近,就听到一阵女子的哭声,那声音格外的沙哑,却让顾明珠十分熟悉。
顾明珠看过去果然是周三太太和周如璋,原来小叔是救了周家女眷。
之前听说周家女眷与林太夫人的马车一起离开,后来两家走散了,没想到最终周家女眷还是让小叔遇见。
周如璋哭得嗓子沙哑,这些日子她担惊受怕不说,吃尽了苦头,身边带的银钱用光了,总算走到了定襄,以为到了县衙就安全了,没想到正好遇到叛军作乱,护院和管事婆子还被叛军杀了,要不是有人搭救,她与母亲全都落入叛军之手。
周如璋是真的吓坏了,被叛军掳上马时她用尽全力去挣扎,大声尖叫,紧接着脸上被叛军重重地掴了一巴掌,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叫喊才唤来了朝廷一队人马。
叛军被朝廷兵马围攻时,周如璋趁机咬了那叛军一口,叛军惊怒中将她丢下了马,周三太太也是差不多的遭遇,母女两个在乱军中团聚,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等到叛军被打散了,这才被带着来到了村子里。
周三太太看到村堡周围有人把守,村子里还有不少的民众,顿时放下心来,她们终于安全了,也不知道这村子里主事人是谁?
找到了主事人,周三太太就能上前答谢,然后说明周家的身份,请主事人派人手将她们送回京城,到时候周家必有重谢,就算现在一时半刻不能离开,靠着周家的脸面也能换来更多的关照。
周三太太眼睛正四处寻找着,立即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吸引了目光,那不是……那不是魏元谌吗?
魏三爷。
周三太太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死里逃生之后,能遇到魏三爷简直太好了,她就要上前说话,却又瞄见了个纤细的身影,周三太太面色一变,顾明珠怎么也在这里?
看顾明珠的样子,穿着一身细布衣裳,面色看着很是不错,应该没受什么苦楚,所以……顾家女眷也被魏三爷搭救了吗?
周三太太胸口油然涌出一股酸涩,凭什么啊,她们这样努力的逃生,反而败给了顾家人,怀远侯夫人呢?她怎么样?她怀着身孕这样惊吓颠簸难道也能安然无恙?如果有女眷比她们更加凄惨,回到京中之后,被人议论的就不是她们了。
“魏……”周三太太就要上前与魏元谌说话,魏元谌却没有在她们身边停留,径直去看那些受伤的将士。
顾明珠也准备跑过去,却被周三太太拦住。
“顾大小姐,你就别去添乱了。”周三太太故意扬起声音,想要在魏元谌和将士们面前卖个好。
周三太太这话一说,就显得她们母女没那么狼狈了。大家都一样,谁也不要笑话谁,如果没有魏大人带人营救,顾家女眷也一样要被叛军绑走。
顾明珠不想去理会周三太太,她现在只想要确定小叔的伤情。
周三太太正要拉住顾明珠却被宝瞳挡开,宝瞳的手臂看着纤细其实生硬,将周三太太的手撞得生疼。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顾家人还是这样没有礼数,难道受了这么多苦还没有半点的悔改之意?
“珠珠过来,”周三太太心中的怒气和委屈恨不得此时都发放出来,“将士们很不容易,他们受伤流血还不都是为了我们,这样没规矩,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谁没规矩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周三太太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高大威武的人影走到了跟前儿,她仔细一端详这人好似是怀远侯。
周三太太张大了嘴:“侯……侯爷……”
“小女来到村子之后,一直帮着郎中捣药,照顾伤兵,她去看受伤的将士有何不妥?”怀远侯眉眼中露出几分威严,不再是往日笑容满面的模样,他最讨厌的就是人前说这种话,看似声明大义,还不是踩着别人彰显自己,明明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却不仔细反省所作所为,反而要从别人身上找回脸面。
周三太太浑身一抖,怀远侯的怒气压下来,让她脖颈上的汗毛都根根竖立。
顾崇义最讨厌有人利用珠珠,珠珠因为身上的病症从小到大受了不少的委屈,当着他的面还敢这样欺负珠珠,他看不到的时候,这些人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顾崇义淡淡地道:“你若是不喜在这里,可以带着人出了这村子,去往附近府衙躲避。”
这是要撵她们走吗?周三太太吓得立即噤声,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早知道怀远侯在这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也没有坏心,只是想要好过些,而且……她也没说什么啊,顾侯怎好这样不顾身份的训斥。
周三太太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身边却没有人来搀扶,她只好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是没有勇气再走出这里了。
魏元谌看到了周择笙的伤口,头上破了一道口子,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了,手臂和腿上还有一些小伤,那些小伤没有大碍。
“我没事。”周择笙缓缓醒转,看到魏元谌心中一喜,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些,只是出去几天不眠不休本就疲惫,又被伤到了头,人有些晕沉。
看到这些伤魏元谌心中已经有数,看着周择笙想要起身,他一把将周择笙按住,转头吩咐初九:“七爷伤得有些重,抬去我房里让郎中医治。”
周择笙被抬走,魏元谌转头看去,那抹纤细的身影果然跟了上来,可见是真的关切周七爷。
魏元谌仿佛没有注意到顾大小姐似的,淡然地转身向顾崇义道:“我先去照应受伤的将领,改日再与侯爷叙话。”
看着魏元谌的背影,顾明珠心中一阵慌跳,小叔的性子她很清楚,绝不会轻易就倒下,定是伤得很重,也不知道柳苏能不能应付的来。
“小姐放心,”宝瞳低声道,“柳苏已经去为周七爷看伤了,我们先等等消息。”
顾明珠颔首,现在也只能等柳苏看看情形再说,这些日子柳苏治疗外伤的医术精进了不少,一半的伤口都能处置妥当。
顾明珠这边急着等消息,怀远侯去问将士外面叛军的情形,周家女眷就被晾在了那里。
等众人都离开了,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才厚着脸皮向村子里走去,周家下人好不容易找到里长。
里长将周家人安置在一处院子里,吩咐人送去了些饭食。
看着那破旧的茅草屋,周如璋悲从心来,抱着周三太太哭出了声,她们好不容易从叛军手中逃出,没想到却又得罪了怀远侯,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哭了半晌,周如璋才想起来:“母亲,您有没有看到那救我们的人……他有些像族叔。”
“什么?”周三太太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屋中的土炕上,突然听到周如璋这样说,不禁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哪个族人?”
周如璋道:“就是族中的七叔,七叔之前来我们家中吵闹过,我有些印象,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我觉得很像。”
周七怎么会在这里?周三太太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可最近遇到太多蹊跷的事,也许璋姐儿没有看错。
可……周七因为如珺的事恨她们入骨,怎么会救她们。
……
柳苏将周择笙的伤口处置好,这才找到顾大小姐仔细禀告:“头上的伤有些重,失血过多,再加上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整个人还不是太清醒。”
还没醒过来,那岂不是伤得有些重吗?
“周七爷脉象如何?”顾明珠问过去。
柳苏仔细禀告,顾明珠却也没想出小叔昏迷的原因,除非她找个机会过去给小叔诊脉。
小叔在哪里都好说,偏偏在魏大人的院子里,她前去岂非要面对魏大人?
魏元谌站在窗前,等到初九走过来,他低声吩咐:“村中可有羊奶?想方设法弄一碗来,就说我要给七爷补身子。”
初九一怔,七爷不是喝了这些东西就会不舒坦吗?只要七爷来了,三爷就会交待厨房无论做什么吃食都不要放奶,今日怎么反倒要起这些东西来。
尤其现在七爷受了伤……
魏元谌转头向初九看去:“还愣着做什么?”
说完话,魏元谌转身走回内室,再次去看躺在炕上的周择笙。
周择笙睁开眼睛脸上满是不解的神情,魏元谌到底在做些什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hf();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发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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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瞳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外面的事可就全都知道了。
顾明珠站在魏元谌院子外的一棵大树下,看着初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东西进了院子。
“七爷醒过来说了两句话又睡过去了,”宝瞳道,“厨房送了些吃食进去,七爷吃的不多,魏大人心中担忧,就让初九去村子里弄些羊奶来。”
羊奶?
顾明珠扬起眉毛,小叔喝不得那些东西,吃了就会肚子疼,严重的时候上吐下泻,奶对别人来说补身子,可小叔却吃不得,尤其是重伤在身,喝了就要雪上加霜。
魏大人关切小叔,却对这些不了解,小叔又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很有可能就将那些奶喝下去。
问题是,又有什么办法拒绝呢?
顾明珠看向那院子。
……
初九将羊奶煮好了放在桌上,厨娘还顺手做了一碗酥酪,那是给三爷吃的。
“羊奶有些热,要一会儿才能吃,酥酪刚刚好,三爷一会儿就用了吧!”
一切准备妥当,初九道:“三爷,我去看看受伤的家将。”
魏元谌点点头,转身进内室去找公文,准备在这里边看公文边看护周择笙。
屋子里一时之间没有了人。
一个纤细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先到了周择笙床边伸出手指搭上了周择笙的手腕,仔细地辩了脉,然后转头看向桌子上放着的羊奶和酥酪。
魏元谌看着手中的公文从内室里出来,撩开帘子刚要踏进屋子,他立即皱起眉头。
屋子里另有人在,魏元谌抬起眼睛向桌子旁边看去。
只见少女坐在杌子上,手中端着一碗酥酪,正将用勺子盛起来送进嘴里。
她的神情闲适,表情安然,仿佛这就是她家,而桌上的羊奶和酥酪都是给她准备的。
她上当了,掉入了他设下的圈套中。
魏元谌一步步走过去,少女面色如常没有任何的变化,将最后一口酥酪吞了下去,然后抬起那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眼眸中满是迷茫的神情,似是不通世事。
魏元谌不发一言,只是仔细地与她对视。她从头到脚就像个小孩子,一举一动做得每件事,都可以用痴傻症来解释,这就是她最有用的利器,她以此来保护自己,就算他知晓了她那么多秘密,此时此刻却还是看不透她。
他不是看不透,他是不敢相信,两个人可以相像、相似却不能一模一样,如珺知晓的事,她不该知道,她也没有道理知晓。
比如,她知道周择笙不能喝羊奶,才会溜进屋子里,装作贪嘴将这些东西吃下去。
这是顾明珠不该知晓的事。
再比如,她隐藏各种身份,带着坊间人在外查案,她所表现的心智和老练,远远超过顾明珠的年纪。
没受过伤害,焉能这样周全地保护自己和家人?没见识过那些人手段阴险,何以能与他们周旋?不认识周择笙,怎会流露出那久别重逢的激动神情?
她根本就不是顾明珠,至少不是那个一直在顾家内宅中养病的顾明珠。
魏元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膛跳出来,身上那滚烫的鲜血随着心跳在身体中涌动。
眼前这张脸不该是他看到的样子。
他不敢相信,不能确定,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疯了,才会觉得顾明珠根本就该是如珺。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顾明珠是顾明珠,如珺是如珺,如珺已经不在人世,怎会变一张脸孔站在他眼前?
凡事都能找到因果,任他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该将两个人硬生生地认为是同一个人。
可她却关心如珺关心的人,做如珺该做的事。
他到底该怎么看清楚她?她什么都知晓却不肯说。
顾明珠看着魏元谌那双幽深的眼眸,眼眸中情绪波动如同多变的天空,忽而阴沉忽而明亮,她想过魏大人可能会发怒,却没想到他比她预想的还要激动。
不过就是一碗奶,一碗酥酪而已,不会这般小气吧!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也静静地与他对视,可他忽然低下头离她十分近时,她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于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抵挡。
“啪”地一声,她挡在脸前的手掌正好贴在他的脸上。
清脆的响动提醒着顾明珠,她好似不经意地打了魏大人一个耳光。
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住了。
顾明珠眯着眼睛去看,她的手结结实实地贴在了魏大人脸颊上,小拇指贴在他的挺直的鼻梁上,掌心下则是他看似薄却又饱满的唇。
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手背上、手心中,她的手指都要被灼得蜷缩起来。
他的眼眸似是比方才更加漆黑,细长的瑞凤眼中也多了层雾气似的,然后他缓缓地吞咽一口。
喉珠滚动,脖颈修长。
在这样的时候,她竟还有心看这些……
她该仔细想一想要如何圆过去,魏大人战场受过不少伤,但被人打脸定然还是第一次,虽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是他自己恰好将脸凑过来的,但……此时魏大人大概想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吧!
好在她解决不了的事,顾明珠都能解决,她只要定下神来,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顾明珠怔愣片刻,立即就静下心。她轻轻地将手指缩回来到了魏元谌脸颊边,用两根手指捏了捏他的脸。
他英俊的面孔被她扯动的稍稍有些变形,她适可而止地将手收回来。
“真好看。”
她仰着脸,露出一个真心夸赞的神情,付出了她所有的真诚和谄媚。
他听到她那悦耳的声音,就在那么一刻,恍然觉得她说得都是实话。
少女嘴边还沾着些许的羊奶,表情天真无邪,任谁都不忍去责怪。
明明早就看透了她的真面孔,却还是差点就被欺骗。
这就是她的法子,将他当成个孩子来耍弄。
……
魏大人除了神情有些阴沉之外,好像不准备向她动手,顾明珠试探着向外跑去,魏大人到底是大人有大量,没有与她这个小女子计较。
可这样一来,她心中更多了愧疚。
顾明珠如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屋子,看到站在院子里接应她的宝瞳和柳苏,宝瞳手中捏着两个糖稀做成的小动物,柳苏端着一碗黄芪红枣汤,等他出来之后,柳苏就会将汤送进去代替那碗羊奶。
顾明珠想了想从宝瞳手中接过东西,转身又回了屋子。
魏元谌听到那远去的脚步声重新跑回来。
顾明珠提着裙子将手里糖稀画的大公鸡塞在了魏元谌手中,然后又转身跑开了。大公鸡昂首挺胸十分神气,就像是凯旋归来的魏大人,魏大人喜欢公鸡,她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希望能给魏大人一些安慰。 hf();
第一百九十章 进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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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刚出了院子,柳苏立即走进来,将两碗黄芪红枣汤放在桌子上。
“三爷,”柳苏上前道,“七爷这样的情形用些这样的汤水会好一些,我给七爷煮汤时,也跟您带了一碗。”
魏元谌看向桌子上的汤,顾大小姐想得周全,喝了羊奶吃了酥酪,送来两碗汤做偿还。
有了这样的汤,他就不用再遣初九去端羊奶,难得她为周七爷如此殚精竭虑地筹谋,他也沾了周七爷的光,白白得了一碗汤。
“知道了。”魏元谌淡淡地道。
柳苏行礼退了下去。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魏元谌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
床上的周择笙睁开眼睛,他转头去看魏元谌。顾大小姐进门之后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他心中就十分惊奇,他之前因为魏元谌的交代,对顾大小姐格外留意,总觉得顾大小姐并非痴傻之人,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现在猜疑仿佛要得到证实。
不过紧接着顾大小姐几根手指交替地抬起又落下,不太像是诊脉,更似小孩子在玩闹,旁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大约会觉得大小姐只是学柳苏的样子罢了,根本就不通什么医术。
很快顾大小姐起身离开床边,然后周择笙听到了顾大小姐吃东西的声音。
真是个小孩子!那一刻周择笙不由地从心底感叹,但很快他回过神来,魏三爷让他装作晕厥,又让初九端来羊奶,本就是一番别有深意的安排,而顾大小姐前来为他诊脉,还喝了那碗羊奶,表面上看是小孩子调皮惹祸,其实“误打误撞”地帮了他。
顾大小姐为何要帮他?是感谢他这些日子的护卫?那也不对啊,顾大小姐怎么知晓他喝不得羊奶?
想到这里周择笙坐起身,正想要说话顿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魏元谌快步走上前:“小叔头上损伤,需要多歇几日。”
周择笙皱眉看着魏元谌:“你到底在试探些什么?”
魏元谌神色淡然,只是随着窗棂外的阳光变化不定,他那眼眸中也似是有情绪在翻涌:“等我确定之后会告诉小叔。”现如今他也说不清楚,除非心中有了确切的答案,否则说出来也是让小叔徒增忧愁,万一并非他想的那样,就要空欢喜一场。
周择笙知晓魏元谌的性子,也不再追问,看向桌子上插着的糖稀不禁失笑:“你这样费心,看来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并非像外面说的那般。”
魏元谌没有反驳,转身端起了桌子上的汤递给周择笙。
周择笙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递还给魏元谌:“不用对周家女眷多加照拂,该做的我已经做了,算是仁至义尽。”他听到周如璋的求救,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就算周家两兄弟再无耻,他也着实见不得女子受辱。
周择笙又歇了一会儿,感觉到精神好了许多,就让初九等人将他送回住处。
魏元谌坐在桌子上看公文,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三爷歇歇吧,”初九道,“柳苏又送汤来了。”
魏元谌撩起眼皮,红枣黄芪汤里多了几颗莲子,打了他一巴掌后,就想要用几颗莲子来收买,在她心中一巴掌就值这些?
“七爷的汤也送去了,”初九着重提醒一下,“没有莲子。”
莲子养气安神,益肾固精。
魏元谌不由地想起当日柳苏那番说辞,久病伤肾,果然是她教的……
魏元谌没有接过那碗汤,继续提起笔来处置公务。
许久之后,魏元谌才稍稍活动肩膀。
初九没有将那碗汤带走,一阵阵枣子的香气传到鼻端,忙碌了一整日,只觉得肚腹有些饥饿,魏元谌顺手将那汤端起来送到嘴边。
这汤不难喝,将一颗莲子噙在嘴中,轻易就能咬开,吃起来十分软糯。
魏元谌又看向桌边的糖稀,初九找了个架子将糖稀摆在了上面。
魏元谌冷哼一声,这初九,没用的事他总能做的很好。
魏元谌正想要挪开视线,却看到鸡冠子上的糖有些化了,慢慢地淌了下来,他不自觉地将糖稀取来,递到嘴边抿了一口。
“三爷……”初九恰好进了门。
魏元谌抿起嘴唇,将手中的糖稀重新放了回去,目光不善地看向初九。
嘴唇上沾染的糖稀缓缓地在他嘴里化开,让他的嘴唇忍不住要微微上扬。
眼见就要藏不住……
“看什么?”魏元谌皱起眉头迎上初九的目光,然后冷冷地将桌子上的茶碗丢过去,“换一盏茶来……苦死了。”
初九立即将茶盏端在手里,茶怎么又苦了?端起茶走出屋子,初九忍不住揭开茶碗闻了闻。
淡淡的茶香,没什么问题啊。
倒是三爷方才的样子,与平日里相比有些怪异,脸上满是怒气却少了些许威势,尤其那抿着嘴的模样……
像极了六七年前,三爷在集市上买了一盘红豆糕,私底下偷尝那红豆糕的味道,他突然进门,三爷也是避之不及,强自镇定地将红豆糕藏在了身后。
胡乱想完这些,初九才意识到,他好似忘记向三爷禀告,朝廷来了消息,让他们立即回京呢。
……
魏三爷就要回京了,魏家护卫和家将自然要一起离开。
不过,既然三爷没有开口要收回家将,张桐还是留下几个人暗中保护顾家女眷。
顾侯爷到了村子,家将们也就不敢离顾家女眷住的院子太近,以免被顾侯爷发现心生误会,张桐要嘱咐的正是这一点,千万要掌握好分寸,以免好心办了坏事,虽然他不知道三爷为何不与顾家说清楚,但……三爷必然有合理的缘由,他们不便过问。
张桐将人叫到一旁正要说话,立即看到一条人影借着月色飞身登上了顾家女眷院落的墙头。
张桐身边的家将就要追过去查看,却被张桐拉住了手臂,张桐眨了眨眼睛,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条人影无论从体态还是动作上都很像是他家三爷,他们防的是外人,自家爷当然要假装没有看见。
不但要装聋作哑,而且打死也不能承认,三爷偷偷摸摸做这样不体面的事。
张桐背过身,抬起头,今天的月色很是不错。
魏元谌站在檐下,听得屋子里传来宝瞳的声音。
“小姐,这么晚了,不能再吃蜜饯了,免得夜里不舒坦。”
“知道了。”
魏元谌微微弯起嘴唇,听着这话就知道顾大小姐只是应付应付丫鬟。
透过窗子,隐隐约约看到少女站起身跟着丫鬟去了外间,那只放着蜜饯的小匣子就摆在桌子上。
将蜜饯放在小巧的木匣子里,再将这木匣子揣入荷包,想吃的时候将匣子拿出来……果然方便得很。
当日她就是这样将蜜饯递给了太子和崔祯。
这匣子做得倒是很精巧,不知道的还当藏了什么珍贵的物件儿。
魏元谌转身想要离开,忍不住又看了那木匣子一眼,只觉得那匣子碍眼得很,想要弄清楚她的真面目,不如就从这些贴身的物件儿开始。
……
顾明珠梳洗好了回到内室里,趁着宝瞳没有进门就要去拿一颗蜜饯来吃,可走到桌子前她却发现装蜜饯的木匣子不见了。
是真的不见了。
方才宝瞳一直与她在一起,屋子里也没有进过其他人。
难道……有贼?
顾明珠皱起眉头,谁敢偷她这个“珍珠大盗”的物件儿? hf();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三爷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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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就没了吧,”林夫人安慰珠珠,“等回到京中,再让人多做些蜜饯子,你这些日子吃的多,停一停也好,免得甜坏了牙。”
宝瞳带着人屋里屋外都翻遍了,没有找到顾明珠那只小匣子,顾明珠也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像是有人偷偷地摸进了院子。
“说不得是被黄大仙叼走了,”宝瞳道,“昨日里我还在院子里发现一只,很大的个头,跑得飞快,要不是小白在,就要叼走一只芦花鸡。”
听到黄大仙几个字,林夫人伸手摸了摸珠珠的头:“好了,别说了。”这些日子听村中的婶子说了不少稀奇事儿,到了晚上她想起来还会害怕,若是吓到了珠珠可不得了。
不过拿走那匣子的应该不是贼人,这院子里里外外不少人把守,真有身手好的人,也不会只取走一只蜜饯匣子。
那东西又不名贵,委实没有什么用处,京中的女眷都用来装些香膏随身带着,也就珠珠用它来装吃食,林夫人从思量中回过神,哄着珠珠躺在炕上:“早些睡吧,说不得这两日我们就要启程了。”朝廷让人送来了公文,老爷就去了前面与驸马爷和魏三爷议事,算一算八成是要护着她们回京。
北疆兵乱非同小可,太子不但被掳走还有所损伤,朝廷要弄清楚整桩事少不了向她们这些随行之人问话。
现在最难受的就是贵妃和东宫了,太子犯了这么大的错,不是贵妃哭一场,饿几顿就能解决的,林夫人想及这些,心中忽然有些畅快,太子委实太过失德就该有这样的下场,只希望魏大人不要因此被牵累才好。
顾明珠拉住林夫人的手打了个哈欠,林夫人笑着吩咐宝瞳:“吹了灯吧,珠珠困了。”
“夫人回去歇着吧,”宝瞳伸手将林夫人搀扶起来,“小姐这里有奴婢侍奉就好。”
林夫人点点头,路上遇到叛军她多多少少受了些惊吓,不过柳苏开了几副药给她,她感觉已经好多了,身上有了力气,精神也恢复从前的模样,真是人不可貌相,魏大人身边一个小厮医术不输给京中那些坐堂的郎中。
林夫人走出了门,宝瞳才低声道:“聂忱回来了。”
宝瞳低声道:“聂忱盯着那申先生,申先生在附近绕了一圈,去往真定了。”
真定离京城不远,申先生是会直接回京报信呢,还是要在京外逗留,等着他的主子来寻他。
林寺真起兵失败,北疆的筹谋毁于一旦,她猜想申先生如今也是不知所措,会想方设法寻到他那主子,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申先生是太子身边的谋士,进京之后会立即被朝廷审问,所以这些事定要在进京之前安排妥当。
申先生背后的人到底会是谁呢?几位皇子?还是……
顾明珠思量着下意识地去摸蜜饯,床边的矮桌上什么都没有,她的蜜饯被黄大仙叼走了。
拿什么不好,非要吃她的蜜饯子,黄大仙不是爱吃鸡吗?怎么忽然换了口味?顾明珠怅然地叹了口气,没了蜜饯子,她的脑袋也转不动了。
“让柳苏将消息送给魏大人吧!”顾明珠道。
既然一起查案,这些线索就绕不过魏大人。
对于真定,顾明珠还是很熟悉的,她是周如珺时就知道,父亲周择承曾在真定任职,父亲留下的书里还有真定的地方志,父亲曾在手札里写,真定人才辈出,父亲在真定曾结交不少好友,父亲收藏的几幅画中,仿佛还有真定当地的山水。
当年她要嫁去崔家,就跟祖母要了那些书画为陪嫁,她死以后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去了哪里。
有人暗中算计太子,在太子身边安插各种眼线,当年父亲也在东宫教授太子,又是为救太子而死,父亲的死与那幕后之人有没有关系?
宝瞳将灯端了出去,顾明珠转了个身,思量着这些渐渐入眠,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杨先生的面容,其实当年在大牢之中,她曾猜测杨先生应该认识父亲,她向杨先生询问,却被杨先生否认了。
她没有得到机会继续追问下去,现在每每想起来都愈发觉得有些蹊跷。
不着急,慢慢的她都会查清楚,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
柳苏将聂忱传来的消息送给魏元谌。
魏大人今日心情似是很不错,早早就将桌上的公文收拾起来,看起来不准备整夜忙碌于公务。
听到申先生在真定,魏元谌看向初九。
初九立即道:“我送消息,让人立即前去。”初九早就看出来了,顾大小姐每次让人送来的消息都很重要,不能出差错,否则他就跟那杯“真苦”的茶一样,迟早要被三爷嫌弃。
想到这里初九又向魏元谌望去,三爷之前暗中喜欢顾大小姐还知道遮掩,这两天愈发明目张胆,现在得了顾大小姐送来的消息,不知心中多么欢喜。
初九暗地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三爷高兴了,他也轻松些,今晚他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柳苏说完这些,正琢磨着要如何提及进京之后的安排,他假扮魏大人的小厮是为了方便向大小姐传递消息,到了京中之后,他自然要恢复坊间人的身份。
柳苏躬身正要开口,却听到魏元谌道:“去将庭院里的火把点燃。”
柳苏只得先应声。
初九吞咽一口有些不好的预感:“三爷,您……”
魏元谌站起身淡淡地道:“与我去外面舒展舒展手脚。”
为……为什么?初九傻眼,不是不高兴才会有惩罚吗?他们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筋骨早就抻开了,哪里用得着舒展?
初九的嘴角垂下来,他好似越来越摸不透三爷的心思了。
主仆两个在院子里打斗,虽说实力相差不少,柳苏却也不禁看得入了迷,等到魏元谌收了手,柳苏还怔愣在那里。
“怎么?你也喜欢拳脚功夫?”
魏元谌的声音传来,柳苏下意识地点头。
“要如何才能练成这般模样。”柳苏痴痴地道,他不求像魏三爷一样,能有初九的身手他就已经十分满足。
“初九是我魏家的家将,”魏元谌淡然地道,“我魏家有一套法子能练身形、拳脚和骑射。”
柳苏知道,大小姐向他提及过这些。
魏元谌接着道:“你非魏家人,学不到这些。”
柳苏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魏元谌仿佛不经意,“看你的筋骨也算个练武的好苗子,可以让初九指点你一二。”
柳苏满脸欣喜,躬身向魏元谌道谢。
“不必谢我,”魏元谌道,“也算是这段日子你们跟着我办事,我给的回报。”
柳苏再次行礼,魏三爷看似带人冷淡,没想到这般大方,很难能找到一个厉害的人做拳脚师父。
魏元谌却没有其他话,转身走进了屋子。
看着欢喜离开的柳苏,魏元谌微微弯起了嘴唇。
初九擦掉额头上的汗,弄了半天,三爷这是用心良苦,用他来钓这只闷葫芦。
啧啧,人家就送来一串糖稀,三爷就为人培养一个贴身护卫,真是用心良苦。
初九正垂着脸,想要威吓柳苏几句,想要向他学拳脚并不那么容易。
“初九,冯大人在门外等你。”
冯安平,初九的眼睛一亮,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终于有人想起他来了,谁还不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了,总要有人为他庆贺庆贺不是?
……
京城。
贵妃娘娘焦急地来回走动,她那可怜的儿子到底怎么样了,如果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东宫,她还能想方设法的遮掩。
“娘娘,太子爷……太子爷就要进城了。”
听到宫人禀告贵妃娘娘眼睛一亮:“太子怎么样?可还好吗?”
宫人一脸慌张,不知该怎么说:“娘娘,太子爷……太子爷他……的脸……烧坏了。” hf();
第一百九十二章 顾明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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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眼前顿时一黑,最后一线希望没有了,就像是天塌下来一样,这样的打击加上几天没有合眼,差点就此晕厥过去。
“娘娘,”女官脸色一变立即急切地大喊,“快……快唤御医来。”
贵妃支撑着身体摇了摇手:“别去。”
宫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双眼睛望着女官求助。
“听到没有,”贵妃长长地呼一口气,“都给我回来,不要让人看笑话。”平日里她装病那是为了让皇上牵挂,小事撒撒娇,用用手段也就能达到目的,现在这是什么时候?手足无措急得病倒,只会让人觉得她没了手段和本事,许多官员都是墙头草,若是失势换来的就是墙倒众人推。
贵妃勉强打起精神:“让人送消息出去,不管是我的兄弟还是姜氏族人,若身上背着事儿,不管花多少代价,全都给我平了,从前他们私底下做的那些,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不同了,总之……不听我的话,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就等着被人押入大牢,不要想着我会为他们求情。”
女官点了点头,手脚被骇得冰凉。
贵妃再次道:“将宫里那些精美的摆件儿都撤下去,尤其是我娘家人送来的,这些日子谁也不要去皇上身边打探消息,这样做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皇上最讨厌有人揣摩他的心思,魏氏就是总会探知皇上的意图,因此被皇上厌弃。
女官见贵妃娘娘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强忍着鼻子里的酸楚道:“娘娘放心,咱们宫里的人听了吩咐不敢出去胡乱行事。”
“也是那句话,”贵妃神情肃穆,“不管谁出了事,我就算想要护着,也是有心无力,如今是最艰难的时候,只要陪着我熬过来,我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女官急忙跪下谢恩。
“好了,”贵妃道,“还有许多事要你们去做。”
女官站起身,脸上还有一线期望:“娘娘,这件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殿下……”
贵妃握紧了手,她何尝不想挽回,奈何鸿儿太不争气,大周建朝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太子被叛将俘去,太原府的战马案与鸿儿扯不开关系,现在鸿儿没到进京就有消息传来,说那林寺真在北疆四处宣扬,他是因为军资被克扣这才勾结鞑靼买卖战马。
林寺真是叛将,他的话不可信,但边疆缺马少粮却是事实,北疆卫所乱成一团,卫所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俘走,这重责压下来要谁承担?贵妃从眼线那里听说,有御史言官上奏折请求整饬卫所弊端,彻查每年朝廷下拨的军资。
东宫在战马上赚私银是事实,必然会被查出来,根本就遮掩不住。
贵妃站起身:“扶着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再去太后娘娘那里认错。”不管私底下让御史言官如何递折子替鸿儿说话,表面上她都得低头。
贵妃咬住了嘴唇,她还以为从此之后再也不用向魏氏低头,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当年她入王府跪在魏氏脚下卑躬屈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那份屈辱又重新落到她身上。
贵妃站起身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她明明知道魏元谌必然背地里算计了鸿儿,却还要去向魏氏低头。
真是……
一股热血就冲进了贵妃的胸口,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笔账她且记在心中,鸿儿虽然不能再做储君,但她还有别的孩子,只要能熬下来,她还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贵妃让人扶着一路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坤宁宫依旧似往常一样安静。
贵妃停在了宫门外,等着内侍进去通禀。
“皇后娘娘身上不舒服,还在安睡。”内侍上前向贵妃娘娘行礼禀告。
正午的太阳照在贵妃头上,贵妃没有挪动脚步:“娘娘生病怎么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妾在这里等着侍奉娘娘。”
贵妃站在宫门口,一副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的模样。
女官快步走进内殿向皇后禀告。
皇后正捏着针缝手中的衣衫,不等女官开口说话,就将衣服递过去道:“你看看,我是不是又缝歪了?想要给母亲做件衣服怎就那么难?”
女官将衣衫接过去仔细地看,忍不住抿嘴:“是歪了些,老太君穿上身只怕会觉得肩膀被勒得不舒坦。”
皇后长长地叹口气:“当年没有出嫁前,母亲就说过,这辈子恐怕穿不上我给做的衣衫了,莫不是真被言中了?”
皇后将针放回笸箩里,就算抄上一整日的佛经也不会这样疲累。
“娘娘,贵妃还在门口立着呢。”女官低声提醒。
皇后站起身来:“随她去吧,她做她的,我做我的,至于她那些手段到底有没有用处,不是我能决定的。”她迎出去受了这一礼可能是错,不理不睬也可能是错,既然这样不如顺着自己的意思。
皇后透过窗子向外看去,重要的是,她牵挂着的人安然无恙。
“不知这次,皇上会不会让娘娘见见母家人?”
听着女官的声音,皇后微笑,皇上不会明说,但既然她病着……就不好随意见人,知道他们安好就行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太原府这一次,定是十分凶险,好在有人相助。”皇后想起魏家传给她的消息,之前没看出来怀远侯这般厉害。
除了怀远侯之外,他的家眷也不一般,林寺真叛乱,林夫人却能不被牵连,双身子的人要照顾痴傻病的女儿,还要帮夫君查案,知晓林寺真涉及其中之后,又能安抚林氏族里,换做是她未必能做得如此周全。
别人不说,顾家女眷她倒是想见见。
……
怀远侯顾氏这一支,两代单传,顾崇义没有同胞兄弟姐妹,只有曾祖父一脉的族叔和婶娘算是他最亲近的族人。
这两年族叔一家也在京置办了宅院,之前听说顾崇义在山西将差事办砸了,族叔就吩咐长子顾崇文写信回族中,让族人不要掺和进去,后来顾崇义请族中出面将妻女送往陕西,他们也是一拖再拖,后来林氏回信说不愿离开太原,他们顿时如蒙大赦抽身退走。
没料到很快又有消息传入京城,战马案查了清楚,原来是边将林寺真勾结鞑靼,多亏朝廷早些觉察否则定会酿成大错。
这样一来,怀远侯顾崇义有功无过。
顾崇文本在喝茶,听到这消息,顿时被呛得一阵咳嗽。
“这是……顾崇义又打了胜仗了?”顾崇文道,“又是兵不血刃?”说他兵不血刃一点都没错啊,顾崇义根本就没做什么,简简单单功劳加身了。
怎么每次顾崇义都那么好命。
顾崇文的两个女儿听说这个消息,内宅中顿时也炸开了锅。
那个傻女,顾明珠她回来了。 hf();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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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周家。
大名府周家,周家先祖是一位货郎,走街串巷卖货养家糊口,剩下的银钱都用来买书,遇到熟人就会笑一声:“你不识字,买书作甚?”
先祖总是说:“俺不识,子孙要学哩。”那时候他还没有娶妻,这话被人听了又引来一阵大笑。
后来先祖娶妻生子,一门心思让几个儿子读书识字,周家先是有人考得了秀才,之后又有人中了举人,终于有子孙一举夺魁,被点了状元郎。
可惜这状元得的不是时候,旧朝覆灭,兵荒马乱,光有一肚子好文章却无半点用处,周家第一位状元郎在战乱中郁郁而终。
到了大周朝,周家子孙继续捡起了书本,家中有人考中过状元,子孙更不能辱没祖宗名号,就连相熟的邻里都说:“周状元家,必然还会有子弟金榜题名。”
周氏族中子弟奔赴考场,多年后终于又有人考中了状元,周氏上下无不欢喜,这位状元郎先是在翰林院任职,而后升迁去了通政司,最终做到了正四品官职,周通政为官清廉,官途平顺,唯一的爱子虽然没能入仕,但长孙周择承十九岁被钦点大魁。
周择承不但是个才子,还生得十分英俊,人前更是礼数周到,被三朝元老申首辅举荐为侍讲学士,若非为救东宫身亡,现在也该有个好前程。
周择承亡故之后,二弟周择敬再次科举入仕,先补了中书舍人,而后去了翰林院任编修。
周择敬文章也不错,却没有他长兄那般令人惊艳,本不至于止步于此,五六年前周家被卷入了二皇子谋反案,虽然朝廷查清楚周家与此事无关,周择敬的官途也因此受了影响。
不过算是将周家门庭支撑下来,周三老爷则做了些小买卖,京中和大名府都有米粮铺子,又置办下田地,赚了不少的银子。
这次周三太太去山西看自家的生意,顺路前往太原府,要去祭拜故去的侄女,没想到卷入了战马案。
这母女两个回京路上与队伍走散,好不容易才能平安,让人送信回到周家,周三老爷慌忙前去接应,差不多这两日就该入京了。
周老太太坐在正屋主位上,周如玥站在周老太太身后轻轻地为祖母揉捏肩膀。
“祖母不要担忧,”周如玥道,“三婶和姐姐定会平平安安回到家中。”
周老太太拍了拍周如玥的手:“好了,不用忙了,去歇着吧!”
周如玥应了一声,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
周如玥生得格外漂亮,五官长开之后,有三四分像长房的如珺,加上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接物礼数周全,深得周老太太喜欢。
周老太太常说,若非三丫头如玥,当年她大约就要跟着如珺一起去了,还好如玥孝顺,年纪虽小却能看出祖母的心事,白天夜里陪着她,让她跨过了那一关。
周如玥年方十四,正是极好的年纪,京中已然有人家看中了这位周三小姐。
周老太太却以周如璋还没有定下婚事,都是周家小姐,总要一个个的来,婉言拒绝了。
周老太太看着周如玥叹了口气:“若是人人都像三丫头,我也就不用操心了,好在没有被叛军抓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如玥道:“三婶和二姐跟着怀柔公主一起回京,就算还有残留的叛军,也有公主府的护卫照应……”
“你不用费心为她们说话了,”周老太太道,“你三婶的为人你不是不知晓,有半分功劳到了她嘴里都会变成十分,就算平平淡淡她也能说出花来,现在信上只说差点遭遇了叛军,这其中必然另有内情,我现在是怕她在半路自作聪明,引来了祸事,生怕我会责骂,因此含糊其辞一语带过。”
周老太太这话说得入木三分,仿佛周三太太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周如玥等人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
虽然怀柔公主等人还没有到,但是京中的消息已经满天飞,女眷的车马遇到了叛军,怀远侯夫人带着人据守村堡,接应了府衙的兵马,又与怀柔公主驸马里应外合擒拿了叛军。
不但打了个胜仗,还揭开了山西兵变的案子。
周如玥知道祖母的心思,分明都是女眷,遇到的也是同一件事,怀远侯夫人为何能做得那么周全,人没到名声已经传入京,三婶却遮遮掩掩生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周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眼睛依旧炯炯有神:“我现在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三婶不要惹出乱子。”
周如玥心知肚明,三婶去太原府八成是为了定宁侯,这次出事的恰好了林太夫人的弟弟,三婶不小心被牵连进去,周家也会被盘查,父亲这些年在仕途上总算有了起色,别因此又遭受无妄之灾。
周老太太说完看向门口,等着周择敬打听出消息,今日钦差魏元谌归京,东宫有了这么大过失,对贵妃党是个重挫,相对于魏家,魏大人不但查清了战马案,还在关键时刻稳住局势。
周老太太虽身处内宅中,却也知道以后的局面定要随之动荡,如果能早些探知些内情就好了,是灾祸就躲避开,是契机就迎头直上,这个大大的漩涡,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看得清楚。
三媳妇和二丫头倒是在其中,可现在看来她们全无用处,只能靠泽敬去看了。
周老太太想到这里再次叹了口气,如珺倒是聪明,她活着嫁入崔家,至少能帮衬娘家,她在如珺身上赌上了半生心血。
可惜……如珺那孩子的命太不好了,枉费了她的心思。
……
京城还是一片喧闹,街上民众来来往往,脸上挂着轻松的神情。
见到这一幕,迎接钦差魏大人的官员心生羡慕,做个市井小民有何不好?最少不用这样胆颤心惊。
皇上连着几天在大殿上发怒,东宫的官员全都下狱,都察院、大理寺一片繁忙,不知还会有多少官员陆续被关入大牢。
现在不说人人自危却也差不多如此,到了晚上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府前总会有车马悄悄地经过。
不知道下一个入主东宫的会是哪位皇子。
也许这还要看魏家的态度。
官员们从晴空万里等到了细雨绵绵,终于有几骑人马出现在城门口,为首的人穿着青色贴里,云肩上的飞鱼纹在雨中依旧清晰可见,下摆褶皱微张,平整地垂在马腹上,他眼眸轻敛,紧紧地抿着嘴唇,脸上神情冰冷,露出一股肃杀之意,正是魏元谌。
官员们想要上前说话,却不料魏元谌没有停下,继续催马径直进了城中。
周择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只觉得心中冰凉,母亲让他向魏大人打听消息,可是这魏大人岂是好相与的?想要与他说上话极难。 hf();
第一百九十四章 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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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在宫门前下马,门口早有官员和内侍等在那里。
内侍黄昌是御前太监,一直在皇帝身边侍奉,平日待人和蔼,并没有大太监的架子,如今见到魏元谌更是恭谨地上前躬身行礼:“魏大人一路辛苦了,皇上交待下来,让奴婢等人先侍奉魏大人去值房宽衣,皇上在宫中等着大人。”
魏元谌一路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雨淋透,自然要宽衣再去面圣,不过皇上命黄昌带着宫人亲自侍奉,这样的脸面却不是谁都能有的。
不光是因为魏大人查明了此案,自然也因为魏家外戚的地位。
魏元谌也不多说话,跟着黄昌向内廷的值房走去。
热水备好,从中衣到官服全都是崭新的。
魏元谌看到这些,微微扬起了嘴唇,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神情,这不但给足了魏家和他脸面,还能顺理成章地将他查验一番,如此手段他见得太多了。
宫人上前就要侍奉魏元谌更衣,魏元谌目光挪到了旁边的小内侍身上:“你来!”
宫人见状只得低头退下。
小内侍慌忙上前,魏元谌伸手卸下了腰间的革带,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换下贴里,中衣上已见斑斑血迹。
内侍仔细地看过去:“御医就在外面候着,先让御医给魏大人换药吧!”
林寺真兵变,太子被俘受伤,魏元谌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安然无恙,宫中御医自然也能辨别出他的伤是真是假,皇帝对魏家从来就没少过猜疑,他还没有进京之前,就会有人试着将太子被抓的罪过归咎于他身上。
一番忙碌之后,魏元谌换上了崭新的官服去了内廷的正殿。
大殿门缓缓打开,魏元谌踏了进去,浸过桐油的金砖映着他的影子,他走到大殿中央,然后下跪行礼。
皇帝看着魏元谌,眉眼之间一片清明,所有事物尽数映在他眼中,等到魏元谌起身,皇帝便急着开口道:“爱卿这一趟辛苦了。”
魏元谌再次躬身:“微臣办事不利,让太子殿下有了损伤,请皇上责罚。”
“都是太子自己踏入了林寺真的圈套,与你有什么关系?”皇帝说着脸上多了些怒气,“太子私自前往太原府问案,又在途中刚愎自用想要将叛军擒获,不料却反被算计,若非你们及时察觉,太子就要被林寺真送给了鞑靼人,到那时大周颜面何存?爱卿在太原府查明了案子,抓到了林寺真为大周除掉一个叛将,乃是大功一件。
朕不是那忠奸不辨、是非不分的昏君。”
皇帝的话十分恳切,让人听了心生感动,只想此生都跟随明君,报效朝廷,就像当年的鲁王,能让诸多人心甘情愿为他筹谋。
魏元谌再次躬身道:“微臣跟随太子殿下一起回京,该早些发现蹊跷,这桩事也不能全怪太子爷,太子爷在太原府时就怀疑战马案与当年的山西兵变息息相关,路途上发现林寺真私兵的踪迹,自然要设法将那些私兵拿住,整件事微臣问过陶铎,陶铎说,太子殿下本欲调动卫所人马正面迎敌,是听了身边幕僚的话,才先去杨武峪,落入了林寺真之手。”
皇帝皱起眉头:“你说有人暗中加害太子?”
魏元谌道:“微臣在太原府时就有所察觉,知道东宫恐怕被人安插了眼线,于是让人送了密函入京,却没想到那眼线是太子殿下信任的幕僚。
这幕僚在东宫被称为:申先生,太子殿下被林寺真绑走之后,那申先生就不知去向,微臣正让人四处寻找此人踪迹。”
太子没有出事之前,魏元谌的密折已经入京,密折中禀告的就是有人暗中加害太子,皇帝站起身在大殿中缓缓踱步,反复在思量魏元谌的话。
魏元谌接着道:“不管是韩钰、林寺真,还是东宫的幕僚,他们私开铁矿,屯兵买马,留在太子身边刺探消息,都不会单单为了贪墨、勾结鞑靼、陷害太子爷,收揽边将为的是兵权,屯兵买马也是如此……”
皇帝转过头望着魏元谌:“你的意思是?”
魏元谌道:“有人暗中驱使林寺真等人,这人一日没有找到,早晚还会再度掀起波澜。
此人心思缜密,无论是山西兵变还是太原府库银案,都为他所利用,委实不容小觑。”
皇帝听到山西兵变不禁叹口气:“此案真的另有内情?榆林卫……让大周折损十七员将领,他们可都曾为大周独当一面。”
皇帝想及此事竟然久久没有言语,半晌才道:“朕会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彻查此案。”
魏元谌躬身。
皇帝接着道:“这桩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山西兵变以及东宫的奸细……这些或许还要落在你肩上。”
魏元谌道:“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皇帝挥了挥手:“等到所有人进了京,就在大理寺会审,你先回去歇着吧!”
魏元谌领命一步步向后退去。
皇帝目光忽然一变,眼睛中透出些许亲切:“皇后这些日子身子不适,让魏家女眷进宫陪着说说话。
皇后这些年操劳后宫也不容易,魏家是她的娘家人,多多进宫探望,也能让她开怀一些。”
皇帝说到后面,声音中透着几分忧虑,仿佛十分牵挂自己的发妻。
“微臣领命。”魏元谌退出了大殿。
大殿的门重新关上,皇帝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立在原地,很快大殿右侧的帘子掀开,三皇子和五皇子陆续走了出来。
两个人在皇帝站定行礼。
“你们之中可有人加害兄长?”皇帝一双眼眸忽然变得十分凌厉。
“儿臣不敢。”
三皇子和五皇子不约而同地开口。
皇帝冷冷地道:“早些说出实情,朕或许不会重责,若拒不承认,他日被朕查明,便是罪加一等。”
“父皇明鉴,”三皇子道,“儿臣从未去过北疆,没见过那林寺真,与那韩钰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五皇子脸色苍白:“父皇,儿臣连韩钰是谁都不知晓,父皇明察秋毫,定会抓到那背后的乱臣贼子。”
皇帝垂下眼睛看着脚底下跪着的两个儿子:“希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让他失望,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
魏元谌走出宫门,立即看到等在旁边的魏二老爷。
“二叔。”
“快,”魏二老爷笑着道,“快与我一起回家,你祖母和母亲都在等着呢。”
叔侄两个人翻身上马一路向魏家驰去。
刚刚离开宫门前,魏元谌看向魏二老爷:“侄儿托二叔打听的事可有消息?”
魏二老爷心中叹息,真是着急啊,要紧的事都不说,先问那女娃娃的事,到底是儿大不中留……
“打听清楚了,”魏二老爷道,“你想先听哪个女娃娃的事?”是周如珺还是顾明珠? hf();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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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看向二叔。
一阵风吹过,魏二老爷嘴唇上的两撇胡子甚是碍眼。
好好的年纪偏要蓄胡须,不在家中弄出点动静来,二叔仿佛就不舒坦,魏元谌想起祖母的话。
祖母常说家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子弟长着长着突然脑子抽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一两件荒唐事也就好了,魏二老爷也遇到了这样的事,魏太夫人本没放在心上,哪知道魏二老爷这个劲儿始终就没过去。
魏元谌看着二叔凑过来的脸:“先说说周大小姐。”
“那话可就长了。”魏二老爷不太想提及周大小姐,每次说起与周如珺有关之事,他这个侄儿的脸色都难看得吓人。
不过今日,谌哥儿仿佛与往常不同,至于到底为什么……魏二老爷虽然来不及仔细思量,但鉴于初九之前寄给他的信函,也算有些眉目。
想到这里魏二老爷看了一眼初九,初九十分有默契地向他挤了挤眼睛。
魏二老爷用大拇指捋了捋嘴角精致的胡须,放心大胆地开口:“你让我查当年周大小姐在大牢里的诊治的那些人,其中一个叫张原,杀了户部员外郎徐斌入狱,你当时不在京中,不知晓这桩事,我还要仔细与你说。
这件事源于徐斌告严州府知府贪墨中饱私囊,严州府知府被押送京中受审,沿途有百姓一路跟随喊冤,但徐斌手中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严州知府贪墨了秋粮,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眼见就要成了桩铁案,不成想有一日到了上朝时辰,徐斌却一直没有起身,徐家小厮进门前去书房唤徐斌,却发现徐斌的尸身倒在塌上,头颅被人砍了下来。
衙门四处抓捕杀害徐斌之人,那人竟能偷偷溜进徐家,不声不响就杀死了徐斌,然后又带着徐斌头颅离开,衙门的人手四处搜捕硬是没有半点的线索,后来有人在城外的青山寺中,看到一个游侠坐在塔尖喝酒,让僧众将衙门的人请过来,说徐斌是他杀的。
衙门的人哪肯相信,杀死徐斌的凶徒怎会自投罗网?于是就派了两个衙差前去查看,两个衙差到了塔底,正要呵斥凶徒不要污了佛门净地。
凶徒却说:我是来给菩萨送大礼的,希望菩萨显灵为贫苦百姓度厄度难。凶徒说完手一松,丢下一个东西,衙差正好将东西抱在怀里,衙差仔细一看,那东西竟然是徐斌的头颅。
这下衙差才相信塔顶的游侠就是杀害徐大人的凶徒。两个人就要去捉拿那游侠,游侠自己却从塔上下来,要带着衙差去拿证物,两个衙差怎会任由游侠摆布,就要上前擒拿,谁知那游侠立即向前跑去。
游侠跑到一处庄子外,纵身跃入其中,衙差忙闯进去捉拿,衙差追着那游侠进了庄子中的地窖。”
眼前魏家就在不远处,接下来的事魏元谌知晓一些,他淡淡地道:“那游侠就是张原,他引着衙差去的是徐家的庄子,随后衙差在那庄子的地窖中发现了徐斌贪墨的财物,再晚两日徐斌就要将这些东西送去徽州府祖宅,
那凶徒虽然杀了徐斌,却也正好找到了徐斌贪墨的证据,徐斌自己贪墨,却诬陷给严州知府,就因为此事严州知府终于冤情得雪。”
这桩案子是户部近年来的大案,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徐斌和身上,很少有人会去查问有关那游侠之事,魏元谌目光闪烁,张原能够潜入徐家杀人,可见他身手极好,杀了人之后他可以离开,却甘愿束手就擒,是因为毒入脏腑时日无多。
这些全都与他在太原府了解的“珍珠大盗”情况相符,这个张原之所以杀徐斌也是因为赈灾粮害了百姓有所愧疚。
出现在太原府的长老爷,分明就是假借张原之名,在为他伸冤。
长老爷就是张原,那个五年前就被朝廷正法的珍珠大盗。
“剩下的人呢?”魏元谌接着道。
魏二老爷长话短说:“还有一个严探花,曾在应天府任通判,极其擅长断案、侦探之事,可惜在一次捉拿案犯时,遇到了机关,糟了暗算,两条手臂全都没了,他为了追查那害他的凶徒,错杀了一村子的民众,因此被下了大牢。”
魏元谌眼前忽然浮现出顾大小姐用簪子助他对付八簧锁的一幕。
当时他问起八簧锁的事,顾大小姐说是听她师父提过的,从前有机关高手被这种八簧锁所伤。
那机关高手,可是严探花?
如珺在大牢里认识的人,刚好顾大小姐也相识?莫说将这些人聚起来很难,五年前他们已经被处斩,那时候顾大小姐才十岁,除非有人认识他们所有人,将这些说给顾大小姐听,并在暗中向顾大小姐传授了那些人的本事。
不过在教授顾大小姐时,需要瞒过林夫人,这到底有多难?
等不及再听魏二老爷细说其他人,魏元谌道:“二叔也查了怀远侯府的大小姐?”
“查了,”魏二老爷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谌哥儿会听完与周如珺有关的事,才会想起问顾明珠,“顾大小姐一直病着,这几年才渐渐好转,关于这位大小姐,委实没什么可查的,顾大小姐除了养病之外,也没做什么。”
说完这话,魏二老爷想起来:“不过有一件事也算是缘分,当年你从大牢里出来病得厉害,顾家也在四处求医,我们两家都请到了柴老御医。柴老御医诊过脉之后,让我们两家都预备后事。
这柴老御医在太医院一辈子,名声一直不错,那时候竟然老眼昏花断错脉象,他说你的病治不得了,转眼你与怀远侯家大小姐却全都好了起来,你说这是不是晚节不保?现在柴老御医见到我还会脸红,生怕我旧事重提,丢了他名医的脸面。”
说完这话,魏二老爷忽然一把拉住魏元谌的手腕:“你跟二叔交个实底,那顾大小姐到底有没有痴傻病?”虽说他很想得开,但母亲毕竟年纪大了,就怕哪日得知真相,太过悲喜交加再出什么闪失。要知道母亲的心也不算大,有他这样乖顺的儿子还会时时生气……
魏二老爷说完话,却发现魏元谌目光幽深,竟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神,他正要再去唤魏元谌,就听到门口传来管事声音。
“快去禀告太夫人,三爷回来了。”
魏家一片欢喜的气氛,魏太夫人让人搀扶着迎出了垂花门:“谌哥儿在哪里?快让祖母看看有没有受伤?”
魏元谌听到院子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方才听二叔提及他生病之事,脑海中有一团过往藏在迷雾之中,让他看不清楚。
眼下这样的情形,魏元谌不得不先打断心中的思量,翻身下马大步走进了魏府。
魏元谌刚进了门,魏二老爷郑重其事地拦住初九,一脸严肃地道:“怎么样?五黑鸡吃了没?”
初九一脸委屈,鸡不但没吃成,还变成爷啦,这其中的苦楚说三天也说不完啊。 hf();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招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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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刚走上长廊,就看到了白发苍苍的老祖母。
魏太夫人笑容满面,看着魏元谌眼睛中满是欢喜:“总算是回来了。”
旁边的魏夫人望着魏元谌也连连点头,现在看着老三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她转头向魏太夫人道:“这下娘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魏元谌上前给魏太夫人和魏夫人行礼:“让祖母、母亲担忧了。”
“快起来,”魏太夫人伸手就要去扶魏元谌。
魏元谌哪里能让祖母动手,先一步站起身,魏夫人见状笑着松开魏夫人的手臂,魏元谌立即伸手过去,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魏太夫人。
几个人一起向内宅走去,魏太夫人打量着魏元谌:“谌哥儿啊,瘦了不少,不过脸色倒是不错。”
初九在一旁腹诽,红枣黄芪汤喝了不少,脸色自然不错,就是莲子放得少,火气没除干净。
魏太夫人摸了摸魏元谌身上的长袍,感觉到衣衫是干爽的,眉毛也跟着舒展开,谌哥儿急着去宫中复命,哪有时间换衣服,这定是皇上交待下来的,皇上做鲁王的时候就被人称仁孝,如今也是仁君,背地里做什么不说,表面上必然要过得去,当年他们一家还不是上了这个当。
明面上的仁君曾让魏家上下有苦难言,不过……魏太夫人这些年也算是看开了,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
“身上的伤怎么样?”魏夫人轻声问魏元谌,“家里一早请了郎中,正在院子里候着。”
“母亲放心,”魏元谌道,“御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母亲让郎中出府去吧!”
既然在宫中看过了,再回来重新换药仿佛不信任皇上的安排,难为谌哥将这些小事都想了周全,魏夫人点点头吩咐管事:“就照三爷说的去做。”
魏太夫人微微皱起眉头,仍旧不放心,下毒这些事“宽仁”的皇帝不会做,但贵妃党的手足够长,皇帝借着贵妃党做的事还少吗?梁王到底怎么死的,别人不知晓,他们心里清楚的很。
看出魏太夫人的担忧,魏元谌道:“御医用的都是寻常的外伤药。”
听到魏元谌这样说,魏太夫人的脸色又好了些。
说着话几个人进了门,屋子里没有旁人,魏太夫人说出自己的担忧:“太子不成事了,我就怕他会借着这个劲儿,再去打压你,反正有贵妃和太子顶着,说是报复你也好,气不过也罢,总归能交待过去。”
魏太夫人口中的“他”指的就是皇上,太子必然会被废,万一皇上物尽其用,最后再借太子的手去对付魏元谌,毕竟若是没有魏元谌去太原府查案,也就没有后面的事。
魏元谌道:“祖母还不知道,太子这次也是被人暗中算计,林寺真被查,但此人依旧藏在幕后,若不将此人找出来,无论是皇上还是贵妃都寝食难安。”
魏太夫人听着有些惊讶,还有这样的人在暗中安排一切?怪不得皇帝没有为难谌哥儿。
虽说如此一来,皇帝对谌哥儿不至于鸟尽弓藏,但大周恐怕又要遭难。
魏太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一瞥这才看到站在门外的魏二老爷。
魏太夫人顿时板起脸:“你还不进门,是要我开口请你不成?”
看到二儿子那两撇小胡子,魏太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她拼了老命生下这么个老儿子,第一眼看到时心中十分敞亮,真是粉雕玉琢看着可人儿,将来必定会成才,老爷还给他取名:从智。
没想到她这个老儿子,饭吃的越来越多,伶俐却一日不如一日,敢情他将所有的本事都用在娘胎里了。
魏二老爷这才抬脚走进去,母亲见到他就会生气,他也是为大家着想,免得破坏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魏二老爷刚刚坐下,正准备说两句俏皮话逗母亲高兴,就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道:“三弟进门了?”
话音刚落,魏大爷魏元泓说着跨进了屋子。
魏元泓先向众人行了礼,然后热情地上前搂抱住了魏元谌的肩膀:“二弟被派了差事,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我也是听到消息就往家中跑,也没赶上接你。”
魏元泓也生得十分英俊,兄弟两个站在一起,都是一表人才,只不过面容不太相像,魏元谌像魏家人多一些,魏元泓和二弟魏元稹生得都像母亲袁氏。
魏元泓也随了袁家人,从小喜欢读书,这两年被拔擢去了鸿胪寺任职,魏大老爷过世之前就定了亲,后来为父守孝,两年前才刚刚完婚,妻室出自章家,章氏的父亲在国子监任职,是魏元泓半个授业恩师。
魏大老爷一早看准了章家,也没有假手他人,自己亲自登门为长子求娶,开始章家碍于魏家门庭太高有些顾虑,之后见魏家诚心也就应允了,魏家出事之后,章家一心一意等待魏元泓孝期满了将女儿嫁了过来,魏太夫人提及这桩事,常说长子是有眼光的。
魏大奶奶章氏带着下人筹备好了晚上的家宴,这才走到魏夫人身边:“娘安心,都准备好了。”她只要带着管事安排好宴席,其余的事也用不着她做,三叔的院子一直都是暮秋等人打理,前两日她就看到暮秋吩咐小厮在忙碌,想必早就收拾好了。
“先去歇一会儿吧,”魏太夫人笑着向魏元谌道,“等一会儿饭菜好了,自然去唤你。”
魏元谌起身向众人行礼,这才走出堂屋。
魏太夫人望着魏元谌的背影:“对了,让人新做的衣衫有没有给谌哥儿送去?”
“送去了,”管事妈妈笑着道,“都是京中现下最新的样式,三爷穿着定然好看。”
魏二老爷不由地道:“娘,我的衣服也都旧了。”说着他伸长手臂,拎起袖子给魏太夫人看。
“瞧瞧,都洗得发白了,要不然您给儿子也做两件?”
魏太夫人忽然打了个哈欠,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魏二老爷的话,只是看向魏夫人:“你也去歇歇吧,早早就起来等,身上乏得很。”
魏太夫人让人扶着向外走去,魏二老爷立即快走几步跟在母亲屁股后:“做新衣衫是有些麻烦,要不这样……反正谌哥儿不喜欢穿太鲜艳的颜色,您做的那些他最多就在家里穿穿,从来不会穿到外面去,儿子想想就觉得浪费得很,不如我去他屋子里挑两件……”
魏太夫人听到这里停下脚步,正色吩咐管事妈妈:“谌哥儿不穿的衣衫就收回柜子里,一件也不要少,就算丢一块布头也不行,听到了没有?”
管事妈妈立即道:“奴婢知道了,太夫人放心。”
魏二老爷顿时僵立在那里,半晌他忽然抱起肚子:“娘,我肚子疼,我一准儿是病了。”
魏太夫人的脚步走得更快了些。
……
魏元谌走进屋中,暮秋立即上前道:“水烧好了,太夫人也送来了新做的衣衫,三爷梳洗之后先歇一会儿……”
暮秋话还没说完,敏锐地就察觉到三爷有些不太对,三爷垂着眼睛,显然是有心事。
暮秋立即瞪向初九,看初九那心虚的样子就知道是他没有侍奉好。
初九见状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三爷不用着急,最迟后天也该进城了,要不然我带人再去迎迎?”
暮秋皱起眉头,这初九说的是什么?为何他听不懂? hf();
第一百九十七章 魏大人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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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话说完就觉得自己错了。
现在是在京城而非太原府,在太原府时他可以畅所欲言,三爷身边反正也没有其他人,顶多打他一顿,又不能将他丢出去,可现在不同了,府里有暮秋他们在,他就不那么重要了。
一道目光落在初九身上,稍显的有些锐利。
初九吞咽一口:“要不然……我去接小白。”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初九心中轻吁了一口气,仿佛有了靠山般,忽然踏实多了,三爷不会不要他,他还得照顾小白呢。
小白又是谁?
暮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再多说一句话,就打发去厨房烧火。”魏元谌淡淡地道。
初九听到这话,立即捂住了嘴,逃命似的离开了屋子。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魏元谌看向旁边的沙漏,还有些时间家中开宴。
“你去柴老御医家递个帖子,我想去拜访老御医。”魏元谌话刚说完,又改变了想法。
“现在直接就去。”
暮秋立即吩咐小厮去牵马,三爷这样着急不知为了什么事。
……
柴家。
柴老御医正拿着脉案训斥徒弟和几个儿子。
“老夫为医多年,一直小心谨慎,没有看准脉象之前从不妄下定论,你们才学习医术多久,竟敢夸下海口,提什么经验之谈?医者都似你们这般,病患定然苦不堪言。”
柴老御医几句话掷地有声,屋子里的人纷纷低下了头,一脸惭愧的神情。
老御医离开太医院多年,但太医院院使大人还经常上门求教医术,京中的郎中提及老御医都心生敬佩。
柴老御医训斥完,正要继续说话,柴家的下人进门禀告:“老爷魏家来人了。”
魏家?
柴老御医脸色顿时一变,方才训斥徒弟和儿子的气势也消散了,前些日子魏二老爷来找他问当年为魏三爷诊脉之事,他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走,这怎么又来了?
唉,五年过去了,大家还没忘记啊!柴老御医有些心酸,他怎么就会老眼昏花诊错了脉?
幸好只是魏家找上门,如果再有人问起顾大小姐的脉案,他岂非要羞愧得无地自容吗?
这种事躲也躲不过,假称不在家也不会有人相信,屋子里一只只眼睛瞧着他,就算再难也得硬着头皮接下来。
“请进来吧!”柴老御医故作镇定,挥挥袖子让徒弟和孩子们退下,也许魏家人这次上门不是为了五年前的事呢。
魏元谌被请进了堂屋,下人躬身端茶上门。
柴老御医闻到了魏元谌身上的药味儿,不禁松了口气,也许魏大人前来是要他看诊的。他听说了北疆兵乱,魏大人是平叛的功臣,难免在征战中有所损伤。
柴老御医想到这里默默地挽起了袖子,老天也算是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一雪前耻,他定会好好露一手,让魏家忘了五年前的事,只记得眼前他的医术。
柴老御医想到这里不禁微微有些激动。
魏元谌看向柴老御医:“柴老御医……”
嗯,柴老御医默默回应,这称呼十分客气,果然是看症来了。
“我想问问老御医五年前的事。”
魏元谌目光灼灼,柴老御医整个人不禁一僵,之前美好的想象立即烟消云散,裹着一身药味儿的病患登门,竟然不是要他看诊,而是向他问话。
柴老御医强稳住心神,当年给魏三爷看症的也不止他一个人,魏三爷当时的脉象万分虚弱,曾有一度几乎触及不到,这是事实。
想到这里,柴老御医道:“魏大人是问五年前的病症?那次老夫的确诊错了,不过老夫以为错得很好,大人能好起来那是天大的好事。”
仿佛知道魏元谌要说什么,柴老御医伸手阻止。
“老夫不是推卸过错,后来老夫也仔细想过,翻了不少的医书,仔细想了想魏大人的伤虽然重,但身体素来康健,再加上家人悉心照料,才能渡过难关。”柴老御医对自己的回答算是比较满意。
魏元谌道:“那常年缠绵病榻之人呢?”
柴老御医下意识就要回话,当看到魏大人那幽深的目光时,心中忽然一沉,魏大人指的该不是顾大小姐吧?
魏元谌道:“老御医,我问的不是自己的脉案,而是怀远侯家大小姐的。”
柴老御医吞咽一口,这两桩事凑在一起,是要砸他的招牌吗?他现在只想立即将魏大人送出门。
不过看魏大人这模样,比留着两撇胡子的魏二老爷还难对付。
柴老御医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架子再也端不下去了,脸上露出几分颓靡:“怀远侯长女病了许多年,虽然顾家照顾的很好,但病根不除就像小火熬汤,早晚要油尽灯枯,从脉象上看,早就回天乏力,只靠一口气撑着。”
柴老御医说完端起茶抿了一口:“魏大人当时病得厉害,老夫虽提醒魏家有所准备,但毕竟还抱着一丝希望,顾大小姐则不同,在我看来全然没有半点的希望,可突然有一天,顾大小姐竟然好起来,顾家请我前去诊脉,那脉象果然与从前大不相同,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惊奇。
魏元谌道:“老御医可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柴老御医仿佛被问到了最不愿意说的事,他叹口气道:“顾家竟说是寻了婆子喊魂,顾大小姐的病情才有了好转,这怎么可能?若是那些巫者能治好病症,要我们这些郎中何用?”
柴老御医说完看向魏元谌:“魏大人说,这是不是荒唐?”不知为何他看到魏大人那双眼睛更幽深了几分。
魏元谌吞咽一口,嗓子有些沙哑:“后来呢?”
“后来?”柴老御医道,“顾大小姐的病情日渐好转,现在旧疾已去的七七八八,老夫行医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真是惊奇啊。”
柴老御医说完这话,只觉得脸面荡然无存,一个医者眼看着病患好转,却说不出个道理,当真丢人至极。
柴老御医正想着,却发现魏大人站起身,忽然躬身向他一礼:“老御医治好病患却如此谦逊,当真让人敬服。”
柴老御医半晌才回过神来,魏大人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魏元谌站起身:“那就不叨扰老御医了。”
柴老御医将魏元谌送出门,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走出院子,老御医不禁茫然,竟然不是来拆他“杏林圣手”招牌的吗?
那他以后见到魏家人,是不是不必脸红了?
……
魏元谌翻身上马,一路回到魏家。
暮秋几次想要开口询问,看到三爷那绷紧的面容,最终都放弃了。
三爷有心事,而他这时候不该上前打扰。
魏元谌到了魏家门前,从马上下来,迈步向府中走去,谁知左脚不小心绊到了门槛,脚下一个踉跄,居然没有稳住身形,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暮秋见状大惊失色:“三爷。”这到底是怎么了,以三爷的身手不可能会摔跤啊。
暮秋跑到跟前,只见魏三爷没有起身,手半撑着坐在那里,一双眼眸中波澜起伏,一时难以自已。 hf();
第一百九十八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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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
“三爷。”
暮秋的声音仿佛很远。
魏元谌依旧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五年前有些景象就在迷雾之中,如今那雾气似是散了些,隐约看到有人在床前忙碌。
“一会儿我喊之后,夫人就叫大小姐的名字,可知?”
“我知,我知。”
……
……
“快喊,快喊啊!”
“明珠,明珠……珠珠……珠珠……你回来吧,母亲在这里。”
“明珠,珠珠……快回来吧!”
床上躺着的少女眼睛紧闭,面色苍白,看起来异常的瘦弱,正是顾明珠,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花,床上的少女又变成了如珺的模样。
魏元谌心头为之一震。
他脑海中怎么会有这样一幕,他分明没有去过顾家,在这次去太原府之前更没有见过顾明珠。
柴老御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家竟说是寻了婆子喊魂,顾大小姐的病情才有了好转,这怎么可能?若是那些巫者能治好病症,要我们这些郎中何用?”
“魏大人说,这是不是荒唐?”
魏元谌眼前又浮现出一幕幕,顾明珠猝不及防见到周择笙时红了的眼圈,以及张老爷、医婆的医术,还有在顾家时那探查他伤口的手。
梦中,如珺的脸突然变成了顾明珠。
如珺她,没有离开吗?
魏元谌只觉得心被牵拉了一下,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害怕的是一切都是妄想,一切最终都是一场空。这样想着,气血翻涌,悲喜交加,胸口却如同被一块石头堵住,喘息都觉得疼痛,微微用力,那久久压在他胸口的大石终于被撬开了一角,腥甜的味道顿时涌上了喉口。
暮秋刚刚上前扶住了魏元谌的手臂,正要将魏元谌从地上搀扶下来,却感觉到魏元谌身体一震。
魏元谌低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魏家管事看到这样的情景立即大喊起来:“快……快……三爷……晕厥了……快去唤郎中。”
魏家本来欢欢喜喜地置办家宴,忽然听说魏元谌吐了血,魏太夫人立即从屋子里赶出来去看孙儿。
“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魏太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魏元谌,急着问暮秋缘由。
暮秋道:“三爷摔了一跤,我正要去搀扶,没想到三爷就吐了血。”
魏夫人也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谌哥儿别是有内伤,我还记得老太爷当年……”
魏老太爷年轻时在战场受伤太多,表面上看似痊愈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旧伤一个个找了回来,缠绵病榻多年,最后也是一咳嗽就吐血,魏夫人不敢再想下去。
魏太夫人眼圈发红,紧紧地握着魏元谌的手。
片刻之后郎中被请进了门。
女眷们纷纷让开,让郎中仔细诊脉。
郎中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半晌才走出来向魏太夫人道:“从脉象上看,魏三爷没有大碍。”
魏太夫人看一眼床上的孙儿,脸上忧虑未消接着道:“那怎么会吐血?”
郎中仔细思量片刻道:“应该是之前受伤留在胸腹内的淤血,三爷从前脉象就有些发沉,可见邪郁于里,气血内困,如今这脉象好了不少。”
魏太夫人道:“那我孙儿何时会醒过来?”
郎中道:“太夫人不用担忧,魏大人休息片刻就会醒转。”
魏夫人扶着魏太夫人又去仔细看了魏元谌,魏太夫人看到孙儿呼吸平缓,心中略安。
魏太夫人又坐了好一会儿,魏夫人上前劝说:“娘去侧室里歇着,媳妇在这里守着谌哥儿。”
魏太夫人让魏夫人扶着去了侧室。
魏太夫人靠在引枕上:“若是没有大碍,让他多睡睡也好,自从五年前家中出事之后,谌哥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奔忙,半夜里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我看着难过,却也不好劝他,这次去太原府必然也是不得休息,他虽然还年轻,却也经不得这样熬,希望郎中说的没错,谌哥儿这是将当年的淤血吐了出去。”
想到五年前的事,魏夫人也不禁鼻子一酸,她不留痕迹地从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道:“娘放心,谌哥儿会好起来的。”
侍奉好了魏太夫人,魏夫人就去魏元谌屋子里做针线,周围一片安宁,魏夫人半晌抬起头向床上看去,看到儿子那张与亡夫有几分相像的脸庞,担忧和思念混杂在一起,一时让她有些怔愣。
魏元谌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早就掌了灯,母亲就在灯下做针线。
“娘。”
魏元谌开口说话,魏夫人立即欢喜地上前查看。
暮秋端了药上来,服侍魏元谌喝下。
魏太夫人看到孙儿安然无恙,不禁埋怨:“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身子不舒服就不知道说吗?真是要吓死你祖母。”
魏元泓、魏元稹也都进屋子里来,魏元稹一把拍在魏元谌肩膀上:“三弟身子好着呢,祖母不用担忧。”
魏夫人立即斥责魏元稹:“你三弟还没好,你怎能这般用力?真是不知轻重。”
魏元稹很是爽朗:“大哥看看,母亲又偏三弟了,从小到大都是,最好的都要留给三弟,该不会大哥与我都是捡来的,三弟才是母亲亲生吧?”
“胡说些什么,”魏夫人看似板着脸,眉宇间却没有怒气,“我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在弟弟面前没有半点样子。”
“好了,”魏太夫人道,“不要闹谌哥儿了,我们出去说话,谌哥儿不舒坦,就让人将饭菜端来谌哥儿屋子里。”
魏元谌下了床:“我陪祖母和母亲用饭。”
魏夫人有些担忧:“可行吗?”
魏元谌颔首:“母亲放心。”他现在感觉比平日里还要好,呼吸都轻松起来。
一家人在花厅里用了饭。
席间,魏太夫人不时地看向魏元谌,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多,总觉得孙儿与往常不太一样。
一盘蜜饯子端上了桌。
魏大奶奶章氏有些惊讶,她没有让厨房送蜜饯啊,蜜饯都是给女眷消遣时用的,怎好在这时候端上来,正要说话,只见魏元谌夹了一颗放进了嘴里。
魏元稹不经意地笑道:“三弟何时爱吃甜食了?”
魏元谌抿了抿嘴唇,没有回话,灯下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带了一丝笑意。
“你瞧瞧,”魏太夫人看向魏夫人,“谌哥儿今晚怎会如此乖顺,就像他小时候似的。”
魏夫人没感觉到有何不同,不过谌哥儿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魏太夫人点了点头,希望谌哥就此好起来,这样她也就能安心了。
吃过饭,魏元谌回到屋子里,暮秋正带着人找出明日要换的新衣袍。
魏元谌目光落在那深色的衣袍上:“找一套颜色稍亮些的衣衫来。”
吩咐完暮秋,魏元谌走进内室,一抬眼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这次征战伤到了脸颊,伤口还未痊愈,鼻梁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两年前留下的,还有……
与五年前相比他变了许多,尤其现在十分消瘦,看起来似是暮气沉沉。 hf();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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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走进门来,看到三爷站在铜镜前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头去。
“三爷,您在瞧什么?”
初九眨了眨眼睛,这府中最爱照镜子的就是二老爷,现在多了两撇胡子,只要看到屋子里有能照出影儿的物件儿,都要靠过去瞧瞧,三爷不会也被二老爷拐带坏了吧?
不过今晚三爷有些不同,好像嘴唇格外红似的,明明晚上没有饮酒,这抹红是从哪里来?
初九走近镜子,准备仔细查看一番。
镜子中多了一张初九的脸,魏元谌从思量中回过神。
“你在看什么?”魏元谌眉头微皱。
初九这才清了清嗓子:“我……我来给三爷送茶。”
魏元谌撩起长袍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清香而甘甜,他侧过头看向初九:“你是不是有件要紧的事没有做?”
初九不禁怔在那里,他跟着三爷从太原回来之后,一切都交代好了,哪里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魏元谌转头向院子看去:“小白何时能到京里?”
初九心头一亮,三爷果然察觉到了,院子里少了小鸡啄米,委实冷清得很。原来三爷在顾家人面前说喜欢五黑鸡是真的,这才几天不见,就如此想念。
三爷真是深藏不漏,在没有揭穿之前,他还当三爷半点看不上那只肥鸡。
初九立即道:“三爷,我这就带着人去迎。”
“不用单独抱回来。”魏元谌淡淡地道。
初九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不能让人知晓三爷喜欢一只大肥鸡,否则会引人笑话,特别是顾大小姐。
喜欢调琴、下棋多高雅,养肥鸡太掉份儿。就算再喜欢肥鸡,也得藏在心里,寻常时候不能说。
这世上最了解三爷的,也只有他初九了。
初九匆忙跑出去,差点撞到走进门的暮秋。
暮秋将手中的衣袍递到魏元谌面前。
幸好太夫人让人新做了两身袍衫,一件青色贴里,襟口、袖口都用暗花缎绣了云纹,看着很是漂亮,不过却又好像太过绚丽了些。
魏元谌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只木匣子,打开之后拿出一颗蜜饯放在嘴里。
暮秋吞咽一口,这蜜饯子,席间还没吃够吗?现在喝茶也要往嘴里放,不嫌甜吗?
魏元谌重新整理好荷包,抬起头看向那衣袍,然后淡然地道:“可有氅衣?”
暮秋立即道:“没有……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太夫人原本吩咐人去做了,可能还没做好。”三爷可是从来不穿氅衣的啊,之前二老爷送来一件,如今还在箱子底下压着呢,三爷说过,穿氅衣太麻烦,如今就不嫌麻烦了吗?
“明日之前准备好。”魏元谌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暮秋看着魏元谌的身影出了院子,这才想起来应声,三爷到底在太原府遇到什么事?怎么忽然都变了。
天渐渐暗下来,怀远侯府依旧一片忙碌,管事让人送消息,明日侯爷、夫人和大小姐就会回到京中,府中上下定然都要安排妥当。
顾大小姐的闺房中,碧桃正在看桌子上的幔帐:“换这碧青色的好呢?还是换这桃红色的?”
碧桃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两个颜色的幔帐都是府中新做好的,也不知道大小姐会想要先用哪一顶。
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子,碧桃忙去关窗,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片刻功夫就停了,碧桃将窗子拴好,又去看那幔帐,忽然就在碧青色的幔帐上看到了一块脏污,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溅上的泥点。
虽说拿去洗了不耽搁明天用处,不过或许也是天意,碧桃道:“就挂这桃红色的吧!”
桃红色的幔帐挂上,屋子里增添了几分喜庆。
碧桃看着十分满意,吹灭了屋子里的灯,带着人走出了院子,她们还要去夫人院子里收拾。
顾大小姐院子重新安静下来,一个人从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上跃下,思量片刻走进了少女的闺房。
撩开帘子立即看到床边的桃红色幔帐,就像当年周如珺躲在角落里,偷吃红豆糕时脸上绽放的笑容,也像花船上,她果决跃进湖中的身影。
如初绽的桃花般嫣然,所以他替那丫鬟选了桃红色。
长案上放着几只妆奁,衣橱中的衣衫熨烫好,花斛里插着还未开放的蔷薇花,可以看出来怀远侯夫妻很是宠爱她。
魏元谌继续向内室里走去,在那拔步床前站定,脑海中那景象又清晰了几分。
似是他从前就站在这里,望着躺在床上的她。
焦急地等待着,盼着她从这里醒来。
“珠珠,珠珠,你回来吧!”
在这里醒来的不是顾明珠而是周如珺,这样的话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自己调方子治病,用的是孙先生的药方,在人前装痴傻,人后用坊间人为张原伸冤,学会了严探花的机关术,更会弹奏七弦琴。
是了。
如珺死后,他曾梦到跟着如珺一直向前走去,也许那不是梦。
孙先生说,他那时可能得了离魂症,也许他的魂魄跟着如珺而去,一直到了顾家。
魏元谌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怀远侯和夫人唤她珠珠,掌珠,再也不是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再也不必人前被人约束。
这些年,她该是肆意又顺心。
这样就好,比如珺要更好,她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魏元谌在锦杌上坐下,望着屋子里的一切,他手微微收拢,当年在大牢之中,他心中渴盼的唯有她能活下来。
只要她能活下来,其余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现在,魏元谌缓缓合眼又睁开,他却放不下手,不但要将这一切弄清楚,还想要留在她身边。
五年前,他没能留在她身边,五年后呢?他是否能让她欢喜?
他沉默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已然有了变化,但面对同一个问题时,他还是如此慌张,不知所措。
万一她不肯呢。
她不肯承认就是如珺,不愿意接受他,那该怎么办?
如今的顾明珠比从前的周如珺更厉害,被逼迫的急了,或许在他面前永远做一个傻女,将坊间人都遣走,不肯再在他面前露出其他面孔,到时候他该如何寻她?
月光透过窗子落在魏元谌的脸上。
他不会逼迫她,他会等着,等她自己愿意承认,等她信任他,愿意揭开脸上的面纱。
也许会用些小手段,那也委实怪不得他,谁叫她那么聪明,一不小心就会不见了。
……
一大早,马车就走上了官路,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赶到京城,所以车马都走得格外快。
顾明珠挑开车帘向外看去,心情说不出的愉悦,聂忱和柳苏提前一步到了京城,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合适的铺子和宅院。
她手中的银钱不多了,好在坊间人还有一笔银钱没有与魏大人结清,魏大人若是大方一点,或许她们手头就能宽裕些。
不行,她还是不能狮子大开口,魏大人一个不高兴,以后不肯与他们做生意,岂非亏大了?
“小姐,您看,有人来迎咱们了?” hf();
第二百章 比脸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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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向前张望,立即看到了初九带着魏家的护卫前来。
魏元谌先一步进京,怎么又打发初九等人折返了?难道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初九到了顾崇义面前行礼。
顾崇义面露紧张立即询问:“可是有什么问题?”他一直担忧魏三爷回京之后,会被朝廷责怪。
倒不是因为他与魏家有什么关系才会关切,这次的案子若是没魏家照顾,夫人和珠珠也很难周全,他们受人恩惠在前,真的出了差错不能袖手旁观。
初九禀告道:“一切安好,我家大人让我等来迎一迎……公主和侯爷。”还好他够机灵,没有说要接五黑鸡。
顾崇义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他们眼见就要到京城了,魏三爷怎会如此客气?还专程让人来接应。
顾崇义正想着,看到初九的眼睛向顾家的马车方向看去,魏家的护卫看的是跟在夫人和珠珠后面的那辆车。
那辆车上有什么?顾崇义心中一动,立即想到了那只五黑鸡,魏家该不会是为了那只珍禽来的吧?想通了这一点顾崇义倒是安心许多,知道来意就好,魏家在太原府对他们的关切本就让他心中不安,再这样下去,他晚上都要睡不安稳。
初九走到拉着五黑鸡的马车外,装作若无其事地护卫车队前行,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禁向马车里看去,只见那如山般壮硕的五黑鸡趴在那里,旁边还有一只乖顺的黑兔子,四只眼睛齐齐向初九看过来。
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傻人。
初九吞咽一口,不禁自省,他没做什么傻事啊!
车队继续向前走着,林夫人将珠珠从窗边拉过来:“小心着了凉。”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若是被风吹到可不得了。
顾明珠挽着林夫人的手臂,娇滴滴地道:“娘,我们就要到家了。”
林夫人的嘴唇也忍不住翘起:“到了家,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桂花糕。”这一路上珠珠的病又有了好转,好的时候能与她说许多话,让她心中甚是欢喜,路途上的奔波和劳累也跟着一扫而光。
顾明珠摸摸林夫人的肚子,到了京城,母亲就能安心地在家养胎了。
母女两个正笑着,林夫人忽然想起什么长长地叹口气:“也不知道赵氏会怎么样。”这一路她愈发觉得赵氏很好,如果不是赵老将军被人陷害,赵氏现在做着程家主母,又有佳儿佳妇在身边,也就不会受这些苦楚。
另一辆马车里,怀柔公主继续与赵氏说着京里的事。
赵氏看到怀柔公主担忧的目光,笑着道:“公主放心吧,我没事,前往山西查案之前我就想清楚了,既然从程家出来就不准备再回去,程家人如何思量我都不会在意,现在程家有主母,我也不会争什么名分。
这些我早就看淡了,只想着为父亲伸了冤,将来赵氏子弟不必背着通敌的名声,公主和驸马和和顺顺,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怀柔公主听到这里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她害怕程家和外面人的闲话会让赵氏难过,毕竟赵氏和彭良假称夫妻在一起生活那么久,在别人眼中早就有失妇德,回来的路上程家来人向驸马打听赵氏的消息,没有一个前来拜见主母,驸马为了生母一直在隐忍,若非怕生母伤心,早就向程家管事发怒了。
“娘说的是,”怀柔公主笑道,“娘与我们住在公主府,程家的事就让驸马去解决,驸马不是小孩子了,能孝顺娘了。”
赵氏看着怀柔公主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忽然之间很是眷恋如今的母慈子孝,她其实一直盼着回京的路走得长一些,这样她就能多些时候与儿子和媳妇在一起。
赵氏温和地笑着:“翌哥儿能娶到公主,是他的福气,这样娘就能放心了。”
怀柔公主听着这话本十分高兴,不过听到后半句心中又不安起来:“其实媳妇什么都不会做,还要与娘学呢。”
“那些不重要,”赵氏拿起笸箩里的针线,继续缝手中的小衣服,“最难得的公主都有了。”
赵氏这小衣服是给将来的孙儿做的,料子软软的,针脚细细密密,让怀柔公主爱不释手。
怀柔公主再次道:“娘将驸马教的这么好,将来还要教孙儿。”
赵氏脸上挂着笑容,看透了公主的心思:“如果公主不嫌弃,我就帮忙带一带。”
怀柔公主欢喜地点头。
马车又行进了两个时辰,远远地就看到了京外的三里亭,站着前来接应的官员。
顾崇义和程翌等人上前去与官员说话。
太原府的犯人和叛军俘虏要送去天牢中关押,怀远侯和怀柔公主驸马径直去宫中复命,回到京中也有很多事安排。
顾明珠又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按理说柳苏应该来了,这样她还可以问问申先生那边的情形。
帘子刚刚掀开,顾明珠的目光就被一个身影吸引。
只见他穿着青碧色程子衣,衣襟上是云纹的暗绣,还套着一件相同颜色的氅衣,头戴玉冠,腰间带銙上别着一柄长剑,在人群中异常的显眼。
她们的马车靠近之后,他正好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程子衣下摆的褶皱轻荡,氅衣内里露出一抹黛紫尤其贵气,他的身姿本就笔挺、颀长,如此一来更加相得益彰。
魏大人。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可不就是魏元谌,只不过今日他格外的不同,身上穿的,腰间挂的都是那般的精致高贵,就连他的面容看起来也比往日细腻许多似的,面容如玉琢,白得有些耀眼,眉毛如墨染般,尤其那双瑞凤眼,不但清澈如泉水,而且近水含烟,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笑意,嘴唇润泽红艳,只怕抿了口脂也没有这般自然。
站在那里,太过出挑,当真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如这如那,总之就是貌若天人,终不可谖。
这才是真正的外戚,除了皇室子弟之外,无人比魏家人更有贵气。
魏大人定然是得了皇帝的嘉奖,穿成这样也是给贵妃党一个威慑,告知众人魏家再落寞,到底也是显贵,轻易动不得。
不过,这一身也要好些银子吧?顾明珠心中暗自盘算,魏大人真是有钱,看来她的账单可以稍稍多收一些。
多个十两八两银子,想必魏大人不会在意。
魏大人腰间那玉佩的络子也挺好看的,这样一条裹金线编成的络子,就能顶坊间人的车马费了。
魏元谌感觉到珠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过很快她就挪开看向他腰间的玉佩,而后又挪到他的衣袍上。
最终又去看他身后马匹的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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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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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正在看马匹大白马辔头上的金丝,魏大人的身影向旁边挪了挪挡住了她的视线。
可惜了,没有看清楚。
顾明珠有些遗憾,不过风正好吹开了魏大人的氅衣,露出了腰间一个小小的竹筒,那应该传递消息用的。
魏大人收到了什么消息?会不会与申先生有关?到了这时候就该顺着申先生去找幕后之人的线索。
顾明珠忽然好奇起来,托着下颌细细思量。
阳光落下来将少女的眉毛染了层金黄色,她垂着眼睛,微微嘟着嘴,露出几分的娇憨,魏元谌仔细地望着,珠珠无意间露出的神态与如珺是那么的相似。
回想那次他在梦中循着琴声找到亭子中,以为看见的会是如珺,没想到珠珠抱着兔子转过身来,仔细回忆那时的情形,抱兔子的少女与周围的情景融为一体,十分的融洽。
原来那时候,他就在通过梦境提醒着自己。
他应该早就有所察觉,虽然这一切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可他曾跟着如珺去顾家,看到顾家人救珠珠的情形……只可惜离魂症好了之后就全都忘了。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第一次在太原府见面,她送给他一瓶“阿魏”,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三爷,”暮秋低声道,“都在等着您说话呢。”
三爷不知想什么入了神,嘴角翘起还露出些笑容,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只怕会引人非议。
魏元谌回过神来。
宝瞳也将顾明珠拉回了马车。
“大小姐,”宝瞳低声道,“咱们回京了,您也要好好养一养。”这段时间在村堡中大小姐跑来跑去,人又黑又瘦,至少要过一个月才能恢复从前的容貌。
顾明珠知晓宝瞳的意思,从前她倒是名声在外,却有什么用处?反正她在父亲、母亲眼里很是漂亮,那就足够了。
女眷的车马没有停顿,继续前行。
顾崇义转头想寻魏元谌问问东宫的情形,发现魏元谌正好走了过来。
见到魏元谌的俊朗贵气,顾崇义不禁也心中赞许,到底是魏家人,魏老太爷曾统领五军都督府,过世前又被封为太师,魏大老爷也是兵部尚书,死后追封荣禄大夫,就算没有皇后娘娘,这样的荣光也是大周建朝以来的独一份。
魏太师的魄力就不用说了,若非魏尚书主张请朝廷修好陕西、山西等地往北的旧路,也不会为大周囤积大量的粮饷,应对北方番人入侵。
魏家子弟仍旧在朝为官,但这一代的期望都落在魏元谌身上,虎父无犬子,还有祖辈的荣光在,如果不落入别人的陷阱的话,应该错不了。
顾崇义刚想到这里,那风光又出挑的魏元谌在他面前站定,然后规规矩矩地躬身向他行礼,魏元谌低头谦逊的模样,不禁让顾崇义有些恍然,怎么几天不见魏大人好似变了个人,站在他面前身上没有半点的锐气,就像与他相熟的一个后辈似的,凭空多添了几分亲近。
“魏大人……”
魏元谌这一礼让顾崇义猝不及防,回过神时,魏元谌已经直起腰。
魏元谌表情自然,仿佛并没有将那礼数放在心上:“侯爷是不是想问东宫的情形?”
顾崇义颔首,被魏元谌这样一打岔,方才那礼数之事倒不好再提了。
魏元谌道:“太子殿下昨晚被护送进了京城,没有入东宫,被安置在一处宅院中,那宅院周围有京营的人把守,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表面上看皇上和贵妃放弃了太子,用不了多久就该有废东宫的旨意,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大意,贵妃娘娘与太子不同,她一直算计颇深,需要仔细防范,顾崇义不能在人前露出这些思量,松了口气道:“殿下总算是平安归京了。”
魏元谌看着笑呵呵的顾侯爷,心思好似简单得很,随意哄一哄就能欢喜,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就怕将来顾侯爷在他面前也摆出这样的笑脸推脱,不肯将掌珠嫁给他,所以在提亲之前,他要想法子让侯爷对他多些信任。
魏元谌道:“侯爷揭开战马案,让那些人损失不小,恐怕他们暗中对付侯爷,侯爷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们能利用太子,在东宫设下眼线,定还会用出其他手段,北疆还未安定,朝中再起纷争,还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魏元谌眉头紧锁露出担忧的神情,两个人低声说话旁边的人听不到,直到大理寺官员走上前,魏元谌神情重新变得淡然,向顾崇义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迎了过去。
顾崇义见状不禁思忖,魏三爷是因为战马案所以才会背着所有人提醒他?这么说还真是面冷心热。
他到了山西知晓整件事来龙去脉之后,也想要悄悄助朝廷查明林寺真背后之人,看来以后明里暗里还要与魏家联手。
不过这个度要把握好,帮衬是帮衬,不能走动得太近,魏元谌那么聪明,将来也能明白他的意思,魏家显贵也不少他一个人亲近。
……
周如璋忍不住撩开帘子又向外看了一眼。
人群中那个身影如此的惹人注目。
“到底是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周三太太十分丧气,就像是丢了一个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当年遇见魏三爷时,正好你大姐与崔家结亲,因此耽搁了,否则我真会去试探魏家的意思,说不定就能将你嫁过去。”
周如璋听到这话捏紧了帕子,真的如此,她不知要引来多少献羡,站在夫君身边她也会变得不一般。
就像祖母说的那样,男子在外的地位,就是妇人的脸面,只需要嫁得好,所有一切就捏在手心里。
都怪周如珺。
“我这辈子算是坏在了她身上。”周如璋想着忍不住要垂泪,鼻子发酸说不出的委屈。
周如璋擦了擦眼睛,还想再看上一眼,马车的帘子却被人一把扯下来,车外传来周择敬的声音:“这么多人在,怎好抛头露面?”
“二伯,”周如璋立即道,“我……我只是想看看爹爹在哪里。”
周择敬声音深沉:“在山西闹出不少事,好不容易回到京中,不要再节外生枝,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周三太太刚要辩解几句,听到这话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下,每次二伯都用老太太来压他们,他也只有这点能耐。现在耍什么威风?之前听到消息为何不让人来救她们,让她们吃尽了苦头,这样的当家人怎能让人信服?
还不如周大那个短命鬼。
“二哥。”外面传来周三老爷的声音。
周择敬道:“有什么话回家再说。”他看到周家下人和护院少了不少,剩下的管事看到他目光闪躲,就知道这一路必然出了大事。
周如璋害怕地缩在周三太太身边,不知道祖母要怎么罚她们。
……
顾家马车停在怀远侯府。
顾明珠扶着林夫人下了马车,管事立即上前接应。
欢欢喜喜地进了宅院,宝瞳拉住顾明珠的手,主仆两个抬起头看到了头顶上飞着一只纸鸢。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这是柳苏在向她传递消息,想一想魏大人腰间的竹筒,说不定今晚她就要想方设法出府,也不知道她留的那个狗洞还在不在了。 hf();
第二百零二章 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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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远侯府一片热闹。
夫人、大小姐在山西住了许久,后宅一直冷冷清清,如今人回来了,管事妈妈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林夫人梳洗好了换上衣服躺在软榻上休息,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她完完全全放下心来,还是回到家里最好,才真正地踏实了。
“珠珠怎么样?”
林夫人正在询问杨妈妈,门口就传来顾明珠的声音。
“母亲好了吗?”
看着女儿如同小燕子般飞进来,林夫人忙嘱咐:“慢着点,别跑。”嘴上这样说着却也没让人前去约束,珠珠一直拘在马车里,现在也算伸展伸展腿脚,她如果不是怀着身孕,也早去园子里散步了。
“这头发还没干呢,”林夫人怜爱地望着珠珠,“受了风又要生病。”
说完林夫人向里挪动了一下,珠珠顺势也跟着母亲一起躺在了软榻上。
母女笑着两个挤在一起,林夫人拉住女儿的手,整理女儿那不服帖的鬓角,谁说女儿就一定要嫁出去,珠珠这样留在她身边也很好,是她跟老爷的福气。
“好了,你也下去歇着吧,”林夫人看向杨妈妈,“跟着我们一路奔波,如果到了府中就有别人侍奉,你也能喘口气。”
杨妈妈应了一声行礼退下,临走之前还嘱咐院子里的管事,要仔细林夫人双身子。
“也许过阵子你舅舅就会从陕西过来。”林夫人柔声与顾明珠说话。
顾明珠眼睛一亮:“那外祖父能不能一起?”
林夫人摇摇头:“你外祖父不一定能从族务中抽身,这次族里定会受牵连,不知会有多少人被问罪。”真的有罪之人必然要押送官府,她就怕牵连太多,林氏族中没有一年半载很难安生,她也要让人回去问问。
林夫人边想边梳理顾明珠的头发,一会儿手就停下来,就这样睡着了。
顾明珠轻轻起身,给母亲盖上薄被,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母亲屋子,这一路母亲太过辛苦,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若是不能补足气血,留下隐患,恐怕生产就不能顺利。
刚出了门,外面的管事就急着走进来。
宝瞳立即将人拦下:“夫人刚刚睡着,可是有急事?”
管事向门口看去:“定宁侯夫人和崔家二爷来了,就在前院堂屋里候着呢,侯爷去了衙门还没有回来,夫人……”
管事话还没说完,只见珠珠小姐伸手在嘴边比了比,让她噤声。
宝瞳道:“大小姐的意思,夫人这一路颠簸劳苦,还是不要去打扰。”
顾明珠跟着点头。
管事妈妈惊讶于自家小姐病情仿佛好了许多,小姐病好了那是喜事,但就这样回了定宁侯夫人和崔二爷也不知妥不妥当。
不等管事妈妈再说话,顾明珠向前院走去,定宁侯夫人张氏身子柔弱,很少出来走动,她们刚刚进京,张夫人就急着赶过来,除了探望母亲之外,更是要打听消息,她不会因为这两个人就耽误了母亲小憩。
有她去前院里,也算是招待了上门的客人,管事妈妈也好开口说话。
……
张氏穿着藕色褙子,头上梳了个圆髻,簪着两支和田玉簪,脸上略施粉黛,她祖籍苏州府,眉眼之间本就有着江南女子的娇美,这样素雅的打扮,更显得她眉眼细致,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任谁都不免要多看几眼。
崔祯后宅中妾室不少,就算再受宠也不敢逾矩,除了崔祯对妻妾地位分得极清之外,大家都知道定宁侯爷最喜欢的还是张氏。
当年与崔家沾亲的表姑娘被抬进侯府做妾,后来有了身孕想要强压张氏一头,从外面买了毒药加害张氏,张氏察觉之后就将那表姑娘身边的人处死,表姑娘也被关在了祠堂中,那表姑娘受了惊吓因此小产,母子双双亡故。崔祯回到侯府听说这桩事,只让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那妾室家中人抚恤,再没有别的话,可见觉得张氏的做法没有错。
从此之后除了林太夫人嫌弃张氏未能为崔祯生下一男半女,内宅其他妾室不敢冒犯张氏。
张氏的性情也并不跋扈,林太夫人嫌弃她未给崔祯生下一儿半女不肯将侯府中馈交给她,她也不争不抢,一直任由林太夫人吩咐,直到这次太原府出事,侯府管家的权柄才交到她手中。
昨晚崔渭和林太夫人被送回崔家时,崔家下人将一封崔祯亲笔书信交给张夫人,崔祯在信中吩咐张夫人,对林太夫人严加看管,除了为太夫人治伤,送些饭食之外,不准太夫人踏出房门一步。
崔渭也要留在院子里,等候朝廷传问。
张夫人从未经过这样的事,不禁有些慌张,听说怀远侯和夫人到了京中,就前来顾家,一来为了探望,二来也是想要讨个主意。
张夫人正等得焦急,却看到一个少女跑了过来。
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如天边的云朵似的,被风一吹翩然而至。
那是顾明珠。
“珠珠。”张夫人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亲切地向顾明珠微笑。
顾明珠走进门,张夫人立即将丫鬟递过来的八宝攒盒打开,里面满是饴果和蜜饯。
张夫人柔声道:“珠珠,嫂嫂知晓你爱吃这些,便让厨娘做好带了过来。”
顾明珠取出一块饴果放入嘴里,宝瞳立即上前行礼将攒盒接了过来。
张夫人向顾明珠身后看去,并不见林夫人的身影。
顾明珠道:“母亲在房中睡着了,”说着她将目光落在旁边的崔渭身上,“二哥哥,你也来了。”
崔渭面色苍白,看起来比在太原府时消瘦了许多,腰不自然地佝偻着,应该是有伤在身。
“珠珠。”崔渭支撑着要站起身,旁边的小厮急忙上前搀扶。
崔渭向顾明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珠珠在家多多照顾姨母,我们就不打扰姨母休息了,改日再过来探望。”
顾家管事妈妈松了口气,大小姐说了话,他们也不用再费心解释。
张夫人也跟着颔首:“姨母养身子为重。”
张夫人吩咐下人将带来的礼物放好,然后伸手拉住了顾明珠:“珠珠喜欢桂花,我们家中园子里的金桂都开了,珠珠这两日过来玩可好?嫂嫂给你做桂花饼吃。”
顾明珠点了点头。
张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亲手戴在了顾明珠腰上。
那荷包上绣了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煞是好看。
张夫人说着整理顾明珠的衣裙:“珠珠是大姑娘了,打扮起来更好看,明日嫂嫂再给你做件漂亮的衣裙。”
看着温婉的张夫人,顾明珠也回了个甜美的笑容。
张夫人和崔渭两个一路走出了顾家,登上马车之后,张夫人似是喃喃自语:“我瞧着珠珠的病像是好了不少。”
崔渭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向马车车厢中看去,风吹开车帘,露出张夫人微微翘起的下颌。
……
天渐渐暗下来。
衙门里,大理寺官员还没有写完手中的文书。
魏元谌、怀远侯顾崇义和怀柔公主驸马等人都坐在椅子上。
魏元谌看看桌上的沙漏:“侯爷和驸马爷车马劳顿也该回去歇一歇,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大理寺官员不禁惊讶,魏大人做事从来都是不分早晚的,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着急要下衙? hf();
第二百零三章 夜里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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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公主驸马感激地看了一眼魏元谌,他其实早就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母亲现在如何,程家会不会登门去打扰,他本就想着起身找个理由离开,没想到魏大人帮忙张了口。
程翌起身道:“最主要的事已经说清楚,明日一早我们再前来将剩下的文书做完。”
如果不是涉及到东宫,大理寺官员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请驸马爷等人前来,见到这样的情形不好再做挽留:“今日辛苦驸马爷、怀远侯爷和魏大人了。”
几个人从衙门中出来,门外各家小厮提着风灯早就等在了那里。
“驸马爷,”魏元谌走到程翌身边,“山西兵变的案子还没有查明,程家若是有人知晓当年之事,驸马爷还要多多留意。”
程翌看着魏元谌,魏大人这是在提醒他程家当年可能参与这桩案子?母亲被安排出京服丧,路途上出事,是程家怕被牵连痛下杀手,还是本就参与其中,除掉母亲以绝后患的确要查个清楚。
程翌向魏元谌行礼:“多谢魏大人提点。”
魏元谌没有多说话,等到程翌和顾崇义骑马离开,这才从暮秋手中接过缰绳,主仆两个一路回到魏家。
初九刚见到魏元谌,就听到三爷吩咐道:“让人将府外那处院子收拾出来,送消息给柳苏,让他们今晚前来,我有事吩咐他们去做。”
初九看了看怀中的五黑鸡,三爷似是看都没有看一眼。
“三爷,鸡回来了。”初九提醒魏元谌,这可是三爷朝思暮想的小白。
魏元谌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只见五黑鸡羽毛黑得发亮,整只鸡精气神十足,鸡脖子上还有一条五彩的线绳,编得煞是好看,绳子上还打了几个方胜。
“这是什么?”魏元谌看着那条彩绳道。
初九立即道:“顾大小姐和宝瞳编的络子。”八成是因为之前拔了小白尾巴上的毛,送一条这样的彩绳算是补偿。
五黑鸡通身黑的发亮,戴着鲜艳的络子很是好看。
初九正在瞧着,眼前忽然一花,那条络子已经被人从鸡脖子上撸了下来。
“咯咯哒”五黑鸡叫了一声,伸长脖子向周围寻找,当鸡眼睛落在魏元谌身上时,立即扑棱起翅膀,仿佛那从天而降的鹰隼,凶狠地扑向猎物。
初九吓了一跳,虽然三爷有错,五黑鸡若是啄了三爷,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他正要去阻拦,五黑鸡忽然转过头,尖尖的鸡嘴顿时啄在了初九的手臂上,仿佛初九才是抢了他东西的贼人。
五黑鸡扑打着翅膀,仿佛不死不休地与初九搏斗起来。
魏元谌不理会院子里的一人一鸡,拿着络子,转身向屋子里走去,淡然地吩咐院子里的小厮:“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
院子里安静下来,魏元谌靠在浴桶之中,那彩线编的方胜很是好看,他看向自己腰间佩戴的那条络子,络子里虽然打着金丝,看起来却十分俗气。顾大小姐送来的这条方胜络子,若是能再长些,做条腰带刚刚好。
……
“多久了?”魏二老爷来到侄儿的院子里,低声询问暮秋。
暮秋道:“三爷洗了快一个时辰。”
魏二老爷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去了一趟山西,谌哥儿开窍了啊!看来前些日子他求神拜佛有了用处。
“要不然我去问问,”暮秋道,“三爷别是睡着了,那是要着凉的。”
“问什么?这不是很正常吗?”魏二老爷一脸恨铁不成钢。
暮秋不明白,沐浴这么久正常?
魏二老爷只觉得这院子里的人都没救了,再这样下去一个个都要娶不上媳妇,谁说沐浴就不能做点别的,想当年他……
魏二老爷正要说话,屋子里传来声音:“暮秋,你进来。”
“我就不去了,”魏二老爷捋了捋胡须,将手中的册子交给暮秋,“这是谌哥儿要的。”这种事被长辈碰到了恐怕会害臊,他不如去弄些汤汤水水来,再给谌哥儿补补身子。
“二叔不用给我吃那些东西了。”
魏二老爷刚刚转过身,屋子里传来魏元谌的声音:“二叔若是为魏家着想,自己早些成亲,生七个八个儿女,为魏家开枝散叶,祖母必然欢喜。”
魏二老爷脚底抹油一溜烟离开院子,走上了青石板路,他这才感觉到异样,谌哥儿方才是在与他玩笑?这可是好多年都不曾有的事啊。
暮秋走进屋子,只见三爷已经换好了衣衫,月白色的长袍,外面是靛青色氅衣,这一身是今天才让府里的绣娘赶制出来的,也亏了太夫人早就看不惯三爷平日里穿的那些衣衫,早就让府中的绣娘准备好了衣料,否则也不会做得这么快。
魏元谌舒展着衣袖,抬起头看向暮秋:“可行吗?”
三爷从来就不会问这样的话,暮秋下意识地道:“好看。”三爷的风仪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刻意打扮过。
只不过沐浴也太频繁了些,早晨一次,晚上一次,衣袍也跟着换了两身,就连腰间的佩饰也是崭新的。
“走吧,”魏元谌道,“拿上文书,去外面的宅子。”
暮秋应了一声,三爷现在去宅子,是要见很重要的人吧!
……
顾崇义回到府里,一家人吃过了饭,顾明珠就垂下眼睛没有了精神。
“服侍大小姐回去歇着吧!”林夫人吩咐宝瞳,“珠珠今天还帮我待客,在园子里跑前跑后,定是累了。”
顾明珠伸手抱了抱林夫人,又整理了一下顾崇义头上的金桂花,这才跟着宝瞳走了出去。
顾崇义搂着林夫人去了内室:“珠珠今天帮夫人待客?”
林夫人颔首:“回到屋子里我就睡着了,安义侯夫人和崔二爷前来,珠珠去堂屋与他们说了话。”
顾崇义也跟着欢喜:“珠珠真是长大了,还懂得做这些事,我早就说,我们的珠珠与寻常女眷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长得慢些罢了,夫人之前还不肯信我。”
顾崇义说着亲昵地将林夫人搂在怀中,林夫人面颊绯红。
“夫人躺下为夫给你揉揉脚,这段日子辛苦夫人了。”
顾崇义说着就要去握林夫人的脚,林夫人哪里肯,半笑半怒地躲闪。
管事妈妈听到内室里传来的声音,遣退了下人,慢慢关上了门。
顾大小姐屋子里的灯也熄灭了,大小姐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身边,只会让宝瞳贴身侍奉,见顾大小姐睡下,管事妈妈和春桃就从院子里退出来。
宝瞳拿了一身衣服服侍顾明珠换好:“柳苏就在外面,大小姐一切小心。”
顾明珠点点头。
主仆两个避着人走出院落,直奔后园子。
他们回到太原府之后,园子被重新修葺过,顾明珠出去走的那处矮墙也被修高了,只有假山石后那处松动的院墙可以利用,将石头搬开,一个小小的洞露在面前,宛如一个狗洞。
顾明珠从那处缝隙钻出,柳苏果然早就等在了墙外。
京中守卫森严,还好柳苏手中有魏元谌给的令牌,可以应对巡查。
“要去魏家?”顾明珠问过去,若是魏大人要在魏家见面,她便不去了,魏家到处是家将,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太过冒险。
“不是,”柳苏道,“魏大人在京中另有宅子。”
魏家就在京城,还要另置办宅院,难道是金屋藏娇?魏大人那般肃穆的人,会有这般心思?顾明珠心中调侃魏大人一番,跟着柳苏向前走去:“聂忱还没有消息吗?”
柳苏摇摇头:“没有,不过也许魏大人知晓。”
聂忱可能会借用魏家的人手,将消息直接送给魏大人,就是这样思量顾明珠才会从家中出来。
两人很快到了魏元谌的宅子,这宅院与顾府同在东街,隔了两条街,宅子十分隐蔽,方便进出。
初九前来开门,将柳苏和顾明珠迎了进去。
刚才屋门口站定,就听里面传来声音道:“进来吧!”
柳苏撩开帘子,顾明珠跟着走进去,屋子里的魏元谌正在处理公文,只见他身姿端正,身上的衣衫没有半点的褶皱,微微侧着脸,从这个角度看去,魏大人那翘起的嘴角,像是含着一丝笑容,眉眼舒展,在灯光下增添几分柔和,说不出的俊朗。
蘸墨、书写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
这哪里像是在处置公文,分明是在选美。 hf();
第二百零四章 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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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的门被初九关上。
魏大人却好像没有发现柳苏和顾明珠般,仍旧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事。
顾明珠在不远处站定,魏大人的心情不错,与在太原府大相径庭,在太原府从来都冷着一张脸,待人漠然、疏离,就像那一汪潭水深不可测,虽然很有威势,但未免太过孤绝。
现在却如他那身上的衣衫般,添了几分鲜亮,这样想着,顾明珠隔着纱罗又看了过去,魏大人的身影也美得朦胧,就像一幅足以传世的丹青。
“大人,”柳苏躬身道,“不知道聂忱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魏元谌抬起头看到顾明珠站在柳苏身后,瞧见他之后,她还有意向后躲了躲,生怕被他瞧见似的。
“去倒茶。”魏元谌没有径直提及聂忱的事,反而开口吩咐。
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旁人,再加上之前柳苏就是魏元谌身边的小厮,听到这话柳苏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端茶杯,不过立即想到顾大小姐在身边,柳苏立即转头去看大小姐。
顾明珠点了点头,柳苏这才上前将茶杯端在手中,茶杯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这院子里的小厮如何侍奉的,希望后面厨房里有热水。
柳苏走出屋子,一路去了厨房,这才发现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这根本不是有没有热水的问题,厨房连火都没生。
清锅冷灶,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啊?柳苏转过头只见院子里立着的几个护卫,三爷在屋子里忙碌,这些人有手有脚都不知道干活,难不成都在等着他来做?
柳苏走出屋子,顾明珠站在黑暗中,悄悄地看着魏大人,魏大人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信函,将信函展开仔细查看,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本来舒展的眉眼慢慢皱起来。
桌子上的灯火一跳。
魏元谌又道:“剪灯花。”
这是让她过去?顾明珠伸手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幂篱和纱罗,她可以趁着剪灯花的机会去看看桌子上的那封信函。
顾明珠慢慢地走到灯前,却发现剪子就在魏大人手边,她一只手拢住袖子,另一只手去握剪刀,却在这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魏大人的肩膀。
顾明珠立即转头去看,她欠着身子,魏大人坐在椅子上,两个人的高度此时相差无几,她这般稍稍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魏大人那如玉般细致的皮肤,高耸的鼻梁,墨玉般的眼眸。
一股淡淡皂角味道,裹着类似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顾明珠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半晌,顾明珠才眨了眨眼睛,她一向手脚敏捷,而且方才目测魏大人离她很远,怎么就会撞上去,忽然想及金塔寺时,她攀住魏大人衣衫,被他嫌弃地一把推开的情形。
该不会因此触到魏大人逆鳞吧?她今晚前来是要问申先生的消息,不能在这时候无功而返。
看到她向后退了一步,专心致志地拿起剪子对付起眼前的灯芯,魏元谌才发现手中的纸笺已经被他捏得发皱,胸口有一股热流灼烫,想要端起茶抿一口,却想起茶杯已经被柳苏拿下去了,厨房中没有生火,只有湿柴,柳苏要忙碌半晌才能将茶拿上来。
静谧片刻,魏元谌侧头看去,只见她仔细地瞧着那灯火,身影拢在那光晕之中。
离得这么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却越来越恍惚,不敢相信失去的人还能回到他身边。
在顾家时,她看过他的伤,就应该知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他要如何做,才能换来她的信任?什么时候才不用隔着这些面纱看她?
顾明珠将灯罩重新放好,再次抬起眼眸,魏大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想什么出了神,顾明珠顺势将目光挪到那文书上。
果然是聂忱送来的消息,信上说了申先生的情形。
申先生到了真定之后就躲藏起来,前些日子在申先生藏身附近发现了一具尸身。
后面还有府衙验尸的文书,只不过被魏大人袖子遮挡,看不太清楚。
“大……大人……”
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虽然经过了遮掩,但总算是开了口,魏元谌将眼底的心事收敛些,免得将她惊走。
顾明珠道:“申先生……该不会是被人灭口了吧?”
“不是他,”魏元谌将袖子挪开,“验尸文书上写,那人的面容被毁去,如果是申先生,大可不必这样做,太子轻信幕僚受制于林寺真,无论这幕僚是否与林寺真勾结,都必死无疑。
申先生死了,对幕后之人只有好处,何必费事去遮掩面容。”
顾明珠颔首,这是申先生为了脱逃设下的局,不过申先生前去真定设局必然有他的意图。
顾明珠道:“那尸身发现的地方……又是何处?可有……什么玄机?”
“你可知申首辅吗?”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听到这个名字不禁一怔,申首辅举荐父亲入东宫,对父亲有知遇之恩,不过父亲去世没几年申首辅就致仕了,六十六岁那年在族中亡故。
申首辅的祖籍好像就是真定。
所以申先生与申氏一族有关?
她缩起手,静谧地站在一旁,显然是在想与申首辅有关之事,申首辅常在人前赞赏如珺父亲的才能,如珺在周家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申家的消息,他略微一提醒,她应该就能知晓申家在真定。
顾明珠道:“尸体发现的地方……难道离申氏族中很近?”
她果然知道,魏元谌微微抿嘴,压制着差点涌上来的笑容:“不止如此,申先生还见过申氏族人,若非这样也不能确定申先生与申氏的关系,申先生不是申氏族人,却在申氏族中求学,后来改姓申。去东宫之前,曾在申首辅府中做过事。”
如果申先生真的与申首辅有关,那当年父亲去东宫,果然也是有人刻意安排?
魏元谌接着道:“申氏在真定的族学,除了族中子弟可以前去进学,周围县府,若是有资质好的孩童,通过先生考较皆可前往申家读书,申家不但免去孩童的束脩,还会提供一日两餐饭食。”
顾明珠知道这些,父亲还曾去申氏族中帮忙考较那些孩子,申首辅此举是想要帮助更多人识字读书,免得那些聪颖的孩子因为家中贫困而被埋没了才能。
这本是好事,不过……也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
魏元谌拿起笔:“我准备让人查问申家族学都招收过多少异姓孩童。”
笔迟迟没有落下。
顾明珠低头去看,原来砚台中墨已干,她伸手拿起了墨块,在端砚中磨了起来,只不过磨得太着急了些,一滴墨溅在魏元谌的手背上。 hf();
第二百零五章 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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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滴在光洁的手背上,额外的显眼。
魏大人握着毛笔的手就停顿在了那里。
书桌上有干净的巾子,顾明珠不加思量忙将巾子递过去,魏元谌没有接,眼见那墨汁就要干涸,顾明珠将那软软的巾子压在了魏大人的手背上。
也许是他的皮肤太过白皙,不过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巾子擦了之后仍旧留了一个印子。
这么毛手毛脚的侍读魏大人没见过吧?谁让蒋姑娘是江湖儿女呢。
趁着魏大人没有发怒,顾明珠继续方才话题,也算转移魏大人的注意力:“大人……申家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在朝中?”
申首辅在任上多年,定然留下不少人脉,足够后辈子孙受用的,朝中的事还要请教魏大人。
魏元谌提起笔写好了信函:“申首辅的长子在礼部任尚书,次子也是国子监祭酒,申首辅的弟弟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朝中不少官员都是申首辅的学生。”
魏元谌说完这些,思量片刻:“我大嫂章家也在国子监任职,申首辅的次子与章老爷关系不错。”
魏大爷的妻族是章家啊。顾明珠不禁琢磨,魏元谌的父亲给长子找了这样一门亲事,是不是也有遮掩锋芒的意思?朝廷一直忌惮魏家手中的兵权,魏家干脆寻几门文官姻亲。
“我父亲是看上大嫂娘家的品性,与文官武将无关。”
魏元谌的声音突然响起,顾明珠从思量中回过神来。
魏元谌正色地道:“魏家的处境,不会取决于一门亲事,若连婚事都用来趋利避害,与那些不择手段弄权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对于魏家来说,亲家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一样,便是手握重兵的勋贵,也无不妥。”
魏元谌说到这里,不自然地目光微闪:“一味的退步,自折羽翼换不来信任,倒不如让人忌惮不敢随意下手,这朝堂上委屈求不了全,想要保护家人,只有让自己更有本事,蒋姑娘觉得我说的可对?”
顾明珠抬起眼睛,正好对上魏大人那一汪深潭,仿佛是在向她讨要一个回答。
周围一片安静,仿佛听不到呼吸声,气氛也变得肃穆起来。
好似她这个答案有多重要似的。
魏家要与什么人家结亲与她无关吧,她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让魏大人有如此的反应,不过魏大人的话很有道理,保护身边的人从来不能靠别人,而是要靠自己。
顾明珠颔首:“大人……说的对。”魏大人今晚不但提及魏家姻亲,还隐晦地表明了魏家对眼下局面的态度,魏大人对坊间人如此信任?还是想要坊间人信任魏家,魏家绝非那种利益为先的小人。
魏元谌的眉宇瞬间舒展开:“国子监祭酒申二老爷的妻室,与怀柔驸马生母赵氏是姨表亲。
程翌父亲的继室袁氏,其兄长也在都察院任佥都御史。”
魏大人刚刚说过,申首辅的弟弟是都察院副都御史,申首辅的次子是国子监祭酒,这就是申家与程家、赵家的关系。
袁家是否知道,赵氏是被程家人故意“害死”?现在赵氏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对程家、袁家来说都是很大的震动。
能否在这时候找到些蛛丝马迹,近而查到申先生背后的人呢?
既然说到这里,魏元谌忍不住道:“三皇子和五皇子没有什么动静,一个接着在府中研究学问,一个接着传太医治病,没有派人前来魏家打探消息。
要说他们谁与申家人走动频繁,那就是三皇子了,三皇子府中经常有国子监博士及监生来往。”
三皇子自从被赐了府邸,就在府中招揽不少读书人钻研算学、律学,还与钦天监一起做了航海用的罗盘。
顾明珠想起那八簧锁:“不知三皇子府上……有没有人善做机关,大人……不妨让人注意着。”罗盘这些精巧的物件儿,做起来都要用到机关术。
申先生、八簧锁,就是太原府案子留给他们最重要的线索。
顾明珠再次道:“大人说申先生没有死……是否能将他抓住?”
魏元谌嘴角扬起露出一丝笑容:“这两日聂忱等人就能带着他入京。”
就算申先生不会说实话,也能搅一搅那池水。顾明珠放下心来,今天她收获不小,魏大人告诉她这么多消息,她就不用费心让人去打探。
魏大人回京之后如此大方,穿戴贵重不说,话也说得那么仔细。
不过有些话,她还是要说清楚。
“魏大人,”顾明珠道,“接下来的案子是否还需要……坊间人?”
怎么?魏元谌微微扬起眉毛,她想要带着人抽身不成?忽然想到她迟迟没有递来的账目,她已经另有打算了?
若她说,感谢他将坊间人带来京城,算是货银两讫,以后有小案子再来寻她们坊间人,也不是不可能。
再往下查,困难重重,涉及申家和几个皇子,坊间人抽身自保也不无道理,她查案为的是顾家和张老爷,并非是他魏元谌。
魏元谌刚刚皱起眉头,心头不禁一阵慌张,正在思量,就看到几页纸递到面前。
“不管魏大人还用不用坊间人帮忙,这段时日的账目还要劳烦大人先结清。”
密密麻麻的几张纸,事无巨细,全都列在上面。
她这是多么需要银钱,不过写了这么多,最终要的也不过百余两银子而已。
“这桩案子,坊间人办的不错,”魏元谌道,“再加五十两银子,一会儿让初九支给你们。”银子不能少给,也不能给得太多。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接下来查案,恐怕牵扯甚多,你们坊间人不方便与权贵争斗,只需在暗中帮我打探消息。
自然你们也能替其他人查案,只不过要以我交代的事为主。你们之前一直在山西,初来乍到京中,我会写几封信函让聂忱带去顺天府、刑部,那些都是与我交好之人,会对你们多加照顾。”
如果不是头戴幂篱,顾明珠脸上定是讶异的神情,魏大人不是一直都小气得很,讨要一点点银子就动辄沉下脸,现在白白给了五十两。
顾明珠立即行礼:“多谢……大人。”
刚刚起身,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妇人声音:“怎会这么大的烟?该不会买到了湿柴吧?早知道公子搬新宅子,我就早些过来帮帮忙。
这是新做好的红豆饼,让公子趁热吃。
小哥,放下,让婆子来吧!”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难道是魏家人送吃食来了?
魏元谌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了门,顾明珠跟过去探看,只见一个妇人提着灯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旁边是灰头土脸的柳苏。
“好久不见公子了,”妇人行礼道,“公子可许久没让人来取红豆糕了。”
这是……
顾明珠仔细地看着,这妇人是西街做红豆糕的大娘?
她是周如珺时,最喜欢吃大娘亲手做的红豆糕。 hf();
第二百零六章 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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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看着眼前的情形,大娘殷切的笑容,让她恍惚回到了从前。
“大娘家中如何?”
顾明珠听到魏元谌的声音。
“托公子的福,我家那口子的身子好多了,若非公子给了银钱让我们请郎中,他现在早就过了奈何桥,哪里还能与我一起讨生活。”
大娘满脸的笑容:“那时候米水不沾牙,现在一顿能吃一碗饭,就算什么也帮不上忙,还要我整日床前伺候着,那我也愿意,总归有这么个人在不是?那时候他若是走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保不齐就随他去了,公子你是我们夫妻的救命恩人。”
大娘见到魏元谌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站在那里说个没完。
听着大娘这些话,魏元谌向门口看去,只见顾明珠站在那里仔细地听着。
“当时公子送银钱,我哪里敢就这样收下,还是公子的话点醒我。”
“公子说,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我想一想真的是,虽然知道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报答公子,但为了家中的男人,也就厚脸皮拿了。”
魏元谌再去看顾明珠,她还是站在那里,幂篱遮挡之下,看不出她的表情。从前她去买红豆糕也会跟大娘说话,如今不知会不会走过来?
“大娘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魏元谌道,“大娘帮我的,远多于我给的那些银钱。”
大娘有些惊讶,她只是教了公子做红豆糕,怎会值那么多银子?公子定是为了她安心故意这样说。
柳苏泡好了茶,奉给魏元谌。
大娘看着笑道:“公子去吃些红豆糕吧,一会儿我便将厨房收拾出来,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整理,公子若不嫌弃婆子手粗只管吩咐。”
婆子转身进了灶房,门口的顾明珠这才向院子里走来。
顾明珠走到魏元谌面前行礼:“大……大人……若是没有事要交代……我们就先走了……查……查到消息……坊间人会禀告大人。”
食盒还没有打开,她显然也不想留下来尝尝那红豆糕的味道,或许大娘出现在这里,让她有了戒心。
“蒋姑娘”再次走到柳苏身后,柳苏整理了衣袍向魏元谌行礼。
看着两个人礼数周到的样子,魏元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转身走回了屋子。
顾明珠和柳苏向外走去。
“柳苏,”初九将柳苏叫住,将银票和包好的红豆糕递了过去,“好好为三爷办事,有消息就送到这院子里来。”
柳苏将东西接下,想要说些什么,思量半晌吐出两个字:“湿柴。”要不是初九教他拳脚功夫,他定要好好说道说道,火不烧也就罢了,柴还买湿的,若是换了别的人家,早就将他们发卖了,这样糊弄主子,一个个心都坏了。
柳苏将银钱放好,提着点心跟着顾大小姐向前走去。
直到两个人身影不见了,初九才回到屋中禀告:“红豆糕送出去了。”三爷想要送这些东西也是费尽了心思。
魏元谌看着手背上那滴墨痕,她还是不信他,对他防备颇深,不敢有半点的表露。好在时间还多着,要一点点慢慢来,她不想让他知晓,他就装作不知道,反正陪着她演戏也不是一日两日。
早晚有一天她再也装不下去,他会慢慢地等。
“三爷,您这手脏了啊,”初九的眼睛忽然锐利起来,看到了那滴墨,“我去打水给您净手。”
三爷穿戴得这么整洁,不要因为一滴墨就有损风仪。
魏元谌淡淡地道:“不用。”
“反正有热水,都是现成的。”柳苏烧了不少水,别说净手,沐浴都足够了。
“出去。”
魏元谌皱起眉头,声音中带了几分威势。
初九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书房。
站在院子里初九不停地拍着胸口,三爷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平白无故也会发脾气,他又也没做错什么。
“方才来的那位小姐是谁?”一直在角落里的暮秋忽然走上前低声问初九,三爷与那位小姐在屋中说了许久的话,这可是从来不曾有的情形,三爷种种不寻常的举动应该也与那位小姐有关。
初九闭紧了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坊间擅长侦探的那些人。”
暮秋更加怀疑,这般熟络却说好像是。
“以后再有人问起,将‘好像’二字去掉。”暮秋皱眉一脸嫌弃,定是三爷不准人议论这位小姐的真实身份,哪日若是被初九坏了事,可怎么得了?
望着灶房里散去的浓烟,初九眨了眨眼睛,现在贴身护卫也这样难做了吗?他可是三爷身边第一护卫呀。
……
宝瞳将顾明珠的长发梳理好,顾明珠这才躺在了床上,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红豆糕,红豆糕还是当年的味道,比什么点心都好吃。
顾明珠想起了那大娘说的话。
怎么会那么巧,在魏大人院子里见到了西街的大娘?让她有种秘密被人窥探的感觉。
难道是魏大人故意安排?
不可能,死而复生这种事不会有人相信,她也没有在人前露出什么破绽,就算周家人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更何况魏大人。
她与魏大人不过就是在大牢里见过面,彼此之间没有那么了解,魏大人不可能知晓她的喜好。
更何况顾明珠与周如珺隔着几个身份,谁也不能直接看透。
“小姐,”宝瞳有些担忧,“这次出去不顺利?”
顾明珠摇摇头:“没有。”她只是觉得魏大人有些奇怪,到底为什么她还没有想清楚。
顾明珠闭上眼睛,仔细回想魏大人透露的消息,她之前听母亲与怀柔公主闲谈时提及魏大人母亲娘家姓袁,不知与程家如今的主母袁夫人有没有关系。
……
崔家。
林太夫人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张夫人焦急地在外面等候,林太夫人回到定宁侯府之后,就躲在屋子里,不准任何人靠近。
下人送饭食进门全都被打了出来。
林太夫人大喊大叫,整个人仿佛已经疯癫,刚刚让人侍奉着去了净房,就将恭桶踹倒在地上,屋子里臭气熏天,张夫人忙命人进去打扫,又让崔渭前去劝说,林太夫人的情绪才好转了些。
这件事过后,林太夫人与崔祯的母子关系表面上也无法维系了。
张夫人站在那里,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却照不清她的神情,侯爷让人从北疆又送来信函,信上也没有问林太夫人和崔渭,反而让她去看看林夫人与珠珠。
侯爷对太夫人和崔渭失望她能理解,却怎么突然又与姨母一家亲近起来? hf();
第二百零七章 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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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夜里开始寒凉。
张夫人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身边管事妈妈劝说:“夫人,您身子弱,还是回去歇着吧!”
张夫人摇摇头:“太夫人不用我在身边侍奉,我却也不能离开,太夫人和侯爷隔心,我若是还没有个媳妇的样子,等到侯爷回来之后要更加难做。”
张夫人说完这些,向前几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娘……您别哭了,会坏了身子,侯爷是您的儿子,没有谁比您更知晓侯爷的性子,别看侯爷嘴里不说,心中其实惦记着,人心都是肉长的……”
张夫人刚说到这里,只听屋子里传来林太夫人重重地“啐”了一口:“我呸,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不是,他恨不得我去死,用箭射我的时候,他没有半点的犹豫……如果不是我命大……我……可就见不到你了,我的渭哥儿。”
“娘,”崔渭道,“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护卫不周,才会让叛军将您俘走,您要怪就怪儿子吧!”
“你有什么法子,兵马都在崔祯手中,你没看到你那哥哥,真是好神气,率领那么多兵马,威风凛凛,不愧是大周朝的勋贵,什么亲情、母亲统统可以不放在眼里,如果你学到他半点这样的本事,早就建功立业,何至于在他身边委曲求全?”
“母亲别说了,”崔渭道,“都是儿子的错,您骂儿子吧,大哥……大哥也是为了大周百姓,就像嫂嫂说的那样,大哥心中也不好受。”
“你别被他们骗了,”林太夫人冷笑,“张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她嘴上说孝顺我,巴不得我死了,定宁侯府终于落到她手里了,她可以在府中作威作福,平日里装作柔弱的模样,好处却一样没少得,我的渭哥儿……你才是个傻孩子,母亲不死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活着。”
张夫人在门外听得真切,只是低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反驳。
林太夫人道:“你瞧瞧她,委委屈屈站在那里,又在博人怜悯,嫁到崔家这么多年身下没有一儿半女,却还能将中馈握在手中,这是侯府没有人做主了,才会让她任意揉捏,侯府早晚要败在她手中。”
崔渭打断林太夫人的话道:“母亲别这样说……大嫂她不容易。”
张夫人站在门外垂泪。
崔渭不停地劝着林太夫人,好半天屋子里才没有了动静,崔渭从屋子里走出来。
“大嫂回去吧,”崔渭道,“母亲睡着了。”
张夫人点点头:“娘吃东西了吗?”
崔渭道:“吃了一些,这次林寺真的事,母亲被吓坏了。”
崔渭看到张夫人身上衣衫单薄,不禁皱起眉头:“大嫂要注意身子,现在整个侯府都要大嫂打理,大嫂若是病倒了,难道要后院的姨娘帮衬不成?”
张夫人垂下眼睛。
崔渭接着道:“大哥可有家书回来?”
“有,”张夫人从管事妈妈要来书信递给崔渭,“二叔看看吧!”
崔渭有些迟疑:“大哥给嫂嫂的信,我看恐怕不太妥当。”
张夫人微微一笑:“侯爷的性子二叔还不知晓?即便是家书写得也与公文无异,家中人谁都能看得。”
崔渭将家书展开凑在灯下看了,字里行间果然似公文,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唯一算得上有感情的地方,就是让张夫人去探望林夫人和珠珠。
崔渭将信函还给张夫人:“在太原府时,大哥也常去姨母那里,大约是因为姨母与魏家走得近些,大哥想要查清战马案,还要依靠魏大人,后来大哥知晓父亲的死另有内情,更加不愿意面对母亲与我,好几次都在顾家用饭。
珠珠……大哥将她当做胞妹看待,在山西时就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给珠珠,回京的路上还嘱咐我看护好姨母和珠珠。”
“珠珠是很惹人喜欢,我看到她时也忍不住欢喜,”张夫人这时候抬起眼睛看向崔渭,“我也准备送些礼物给珠珠,珠珠现在生得亭亭玉立,我就做件衣服给她,二叔再帮我挑选一些珠珠喜欢的小物件儿,改日我再送去怀远侯府,感谢姨母在山西对侯爷的帮衬。”
让他去选?崔渭眉宇中顿时多了一抹晦暗,想起珠珠的年纪,母亲当年想要珠珠嫁过来的话还在耳边,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张夫人,当抬起头看到张夫人那双清澈的眼眸时,崔渭没有开口。
“好,”崔渭声音略微低沉,“我去,嫂嫂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衬只管说,我会尽力帮忙。”
张夫人向崔渭盈盈一拜。
“我回去了,嫂嫂也早些安歇。”崔渭说完话转身向院子外走去。
看着那快速离开的身影,张氏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嫁过来算起,侯爷从来不会如此关切旁人,在林夫人那里,侯爷找到了亲情?
那还真的很好呢,人有了牵挂,才会像个人,才能感觉到喜怒哀乐。
想到这里张夫人喉咙一痒咳嗽了几声。
“夫人,”管事妈妈摸着张夫人冰凉的手,“奴婢扶着您回去,您这样为侯府操劳,侯爷也不知道问一声……”
“男儿志在四方,我懂侯爷,”张夫人道,“他在他的战场上,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真的将他绑住,那才是真的误了他。”
她嫁过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将他放在战场上,将来必定建功立业,没有什么能牵绊住他,即便他的母亲也不行,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万一就遂了她的心愿呢?
“夫人,您对侯爷和太夫人是真的好,”管事妈妈道,“不知侯爷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张夫人道,“我会继续好好做,一直到他看清楚为止,有生之年必然会有这一天。”
……
顾明珠睡得有些不踏实,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睁开眼睛之后却忘记那些梦到底是什么内容了。
从床上坐起来,宝瞳立即上前侍奉:“侯爷早早就去了衙门,夫人去了园子里,嘱咐不让我们来唤小姐,小姐睡足了自然会醒过来。”
顾明珠坐在镜子前让宝瞳梳头发,京城中的女眷,能够像她这样日上三竿才起身的只怕不多,就凭这一点,她就要一直留在父亲母亲身边,做一个娇养的小姐。
换好了衣裙,顾明珠才带着宝瞳去寻林夫人。
“刚要让人去叫你起身,”林夫人笑着拉住珠珠,“方才怀柔公主让人送帖子来,请我们去公主府宴席。”公主府现在定然一片忙乱,她本不想这时候去叨扰,但或许公主是有事想要她帮忙。
昨日才在魏大人那里说起程家的事,今天就有了机会,顾明珠欢欢喜喜答应下来,跟着宝瞳先去吃饭。
林夫人和顾明珠一个时辰后到了怀柔公主府。
公主府前停了两辆马车,显然是有人在她们之前赶到了,顾明珠搀扶着林夫人下了车,在管事妈妈指引下一路去往花厅。
管事妈妈一脸歉意:“公主请夫人来的时候,府中还没有其他人,不想就在刚才程家人来拜见赵夫人,府中有些忙乱,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哪里的话,”林夫人笑着道,“让公主先忙,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
管事妈妈再次行礼。
顾明珠向院子看去,只见外面有两个管事妈妈始终站在那里,她捂住嘴压低声音与母亲说了一句话,那两个管事妈妈立即向花厅中看过来。
顾明珠心中明了,这公主府恐怕里里外外都是贵妃娘娘的眼线,怪不得怀柔公主与驸马明明彼此有情,却差点失之交臂。
若说贵妃娘娘的手段厉害,倒不如说皇上给了她依仗,所以……魏皇后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半盏茶的功夫,怀柔公主就带着人前来迎客:“请夫人前来,我却没能接应,真是失礼了。”
林夫人摇摇头:“公主太客气,我……”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外面一阵喧哗,一个声音道:“公主在哪里?我请公主评评理,我程某人到底哪里做错了,让这逆子如此作践。” hf();
第二百零八章 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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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公主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不禁一变。
管事妈妈快步去拦程大老爷。
“老爷,”管事妈妈低声道,“有女眷来府中做客,老爷有什么话想要与公主说,不妨等一等……”
这话很明白,再闹下去会伤了公主的脸面。
“再等下去,程家恐怕就要家破人亡了,”程大老爷声如洪钟,“我好端端的在家中,却忽然有杀妻的罪名压下来。若真怀疑我当年害了赵氏,就一纸文书将我告去刑部,既然他早知道赵氏没死,为何遮遮掩掩不肯说?如果他早些说清楚,就不会闹成这样。
太子被叛军掳走,就连公主也差点也落在叛军手中,朝廷没有将他们母子治罪,那是皇上仁慈,他岂能这样得寸进尺?还去程家庄子上抓人来问当年赵氏落水之事。
他是驸马爷不假,可再怎么样我也是他亲生父亲,他这样诬陷我就是大逆不道。”
程大老爷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年迈的妇人道:“让赵氏出来,老太太要好好问问她,为何她要做出这等事,我们程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要陷程家于如此境地?
当年赵家出事,我还出面维护她,无论她娘家怎么样,她都是我程家的媳妇,她闹着要回家服丧,我苦口婆心地劝说,现在山西乱成一团,兵变还没有结束,此时回去恐怕会有危险,真的想要为父母尽孝,就让人在家中修一处庵堂……她却不肯听,一意孤行要回山西,现在却反口说是我们程家硬要送她离开京城。”
怀柔公主面色苍白,抱歉地看向林夫人,没想到会让林夫人看到这些。
林夫人轻轻摇头,她来到公主府,本就是因为惦记赵氏:“公主快去看看吧,我和珠珠在这里等着……”
顾明珠听着母亲的话,向院子里看去,显然程家人不想给怀柔公主这个机会,程家就是想要将事情闹大,这样才能将污水泼在赵氏身上。
程老太太向这边走来,程大老爷上前道:“母亲,要不然等一会儿……”
“还等什么,”程老太太道,“你还嫌外面的话太好听?我老太太都要臊得不敢出门了,程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人娶两妻的情形,程家子弟背不起这个骂名。”
程老太太说完,就急急地唤道:“公主啊……您就见见老太婆,不要听信片面之词,我们程家是被冤枉的。”话音刚落,程老太太立即跪在地上。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程大老爷万分惊愕,“您快起来啊,这可怎么使得,儿子会将事情处理好,您这么大年纪了,若是有什么闪失,真是要了儿子的命。”
怀柔公主再也坐不住,她是程家妇,就算有公主的身份在,也不能让程家长辈这样跪下去。
怀柔公主正要出门,却看到程翌扶着赵氏走了过来。
程翌面色阴沉,目光从祖母和父亲身上掠过,就要开口说话,却被赵氏按住了手。
“老太太、大老爷这是要做什么?”赵氏神情平静,“十几年前的事了,小辈们什么都不知晓,您们何必要为难公主和驸马,我来了,有什么话老太太和大老爷直管与我说。”
程老太太看到赵氏,眼睛中就要冒出火:“我以为你永远都不肯见我们程家人了。”
程大老爷将程老太太搀扶起来,程老太太接着道:“你说说,你男人是没有给你正妻的地位,还是没有将你生的孩子好好养大成人?你怎么能如此没有良心,在孩子面前搬弄是非,说我们程家暗地里害你?你手中可有真凭实据?”
“没有,”赵氏早就料到程家会有此问,“船上的人除了我之外都死了,前来杀我的凶徒都蒙着脸,我也没看清楚他们的相貌,就算他们都还活着,我恐怕也是认不出。”
程老太太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怎说是程家害你?”
赵氏静静地望着程大老爷:“你们心中不清楚吗?我不想走水路,是谁写了书信说周围有兵变,让我坐船离开?”
程大老爷一脸茫然,显然不准备承认。
赵氏道:“我以为你顾念夫妻之情,暗中护着我,哪知是要送我上路。”
“既然你说有书信,”程大老爷看起来异常的冷静,“书信在哪里?”
“就算书信没丢,也浸了水,”赵氏道,“你们不就是算准了我拿不出证据来,才会上门逼迫。”
程老太太神情扭曲:“你瞧瞧,她这张嘴多厉害,黑的白的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且问你,河水湍急,别人都死了,为何你能安然无恙?那彭良又是何人?你们之前可相识?”
赵氏道:“我会些水性,而且抱住了一根浮木,被彭良救起来之前,我没有见过他。”
“胡说,”程老太太道,“那彭良在你父亲营中任职,你们早就相识,你们这些年夫妻相称,你还为彭良母亲服丧送终,忻县附近的人都认识你们夫妇。”
程老太太说完这些双手颤抖:“可怜我的儿啊,还将你的名字写在家谱上,还要百年之后与你合葬,你这是安的什么心?你要让你亲生的儿子认彭良做父亲不成?”
“老太太,”赵氏听到这里忽然扬声,“为程家族人留些脸面吧,好歹程家也是大族,不能什么手段都用出来。”
“有你赵氏在这里,程家早没了脸面,”程老太太道,“你不用在人前假做好人,若是有半点善心,你就不会有今日。”
赵氏脸上闪过一丝疲惫:“老太太、大老爷,你们不要再步步紧逼,我没想要回到程家,也不会赖在程家族谱上,你们程家可以写一纸休书,从此之后,我们各不相干,我活到现在只想要为父亲伸冤,想要接父亲遗骨回到山西好生安葬,其余的东西我不想争,也不愿意去争,从前我对程家也许还存仇恨,现在一点都没了,山西兵变案子重审,老天待我不薄。
要说亏欠,我亏欠的是翌哥,让他从小没有娘在身边,其余的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也希望你们不要再提。”
“笑话,”程老太太厉声道,“你四处传言说程家害你,现在却让我们不要再提?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赵氏皱眉:“我没想提及此事,以后我也可以不再说。”
听到这话,程翌攥紧了赵氏的手:“母亲……”
赵氏摇摇头:“但如果此事与我父亲的案子有关,朝廷仔细问起来,我必然还会据实禀明。”
赵氏的话明显惹怒了程大老爷:“分明是你不守妇道,却将污水泼给程家,这世道变了不成?一个与人私奔的妇人,敢在这里指责夫家,枉你出身名门,怎么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程翌松开母亲赵氏,上前几步看着程大老爷:“我现在喊你一声父亲,可若你再辱我母,不要怪我不顾父子之情。”
“你想要怎么样?”程大老爷冷笑一声,“动手杀了我不成?我就要说她,这个不要脸的……”
程大老爷话没说完,脖子已经被程翌掐住,程翌眼睛通红:“我方才已经说了,莫辱我母。”
“驸马,”怀柔公主匆匆忙忙上前,“驸马……不可……驸马……”
赵氏望着程家人,半晌目光又落在程翌身上:“翌哥,听母亲的话,放开你父亲。”
程老太太大哭起来:“你这个妖妇,挑唆翌哥儿向他父亲动手,我跟你拼了。”
程家下人忙拉扯住程老太太,程老太太趁着程翌脱不开手之际,一头向赵氏撞去,程翌在赵氏教唆下先动了手,所以今天将事情闹大了,只会对程家有好处。
程老太太这样想着,眼见就要撞在赵氏身上,却感觉到自己手臂被人拉扯住。
程老太太转头看去,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用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眸望着她。
少女声音清脆:“婆婆,你……多小心……” hf();
第二百零九章 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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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太太没想到一个娇弱的少女能有这样的力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果她就这样被劝阻住,要白走一趟不说,舍出去的脸皮也收不回来了。
程老太太咬咬牙,也不管这少女是谁,一把就要将少女推开,哪知道刚刚蓄足了力气,正要甩开那少女的手,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本就重心后移,现在更是歪歪斜斜地向后倒去。
顾明珠松开手,惊讶地大呼一声。
“啪叽”一声,程老太太狠狠地坐在了地上。
“老太太。”
“娘。”
程老太太疼得死去活来,顿时惨叫出声,这一摔不得了,她的尾骨仿佛要碎了一般。程老太太本要冤赵氏对她动手,现在赵氏离她还有几步的距离,再怎么样也怪不到赵氏头上。
“老太太,”怀柔公主脸上满是惊诧,“您这是要做什么啊?为何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闹成这个样子?”
程老太太眼睛一翻就准备晕厥过去,她是捉鸡不成蚀把米,反要被公主训斥,无论如何也不能是这样的结果。
程老太太的身体刚刚软倒在管事妈妈怀中,就感觉到又有人围过来。
“你要做什么……”
管事妈妈话还没说完,程老太太就感觉到人中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有人死死地掐着她的人中,仿佛要将她两颗门牙按碎了。
程老太太不得不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少女面孔立即映入眼帘。
程老太太不禁一怔。
又来了,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今日就要与她作对?
程老太太正想要再度“晕厥”。
“醒了,醒了……”顾明珠大喊,“若是不醒……用簪子刺……就会醒……”
程老太太听到后半句话顿时吓得定住了眼睛,因为她已经瞧见那少女手中握着一支银簪。
少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兴致勃勃地盯着她,只等她再度闭眼,就会将那长长的银簪刺入她的人中。
“放下,你……放下……”程老太太带了颤音。
林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立即道:“珠珠快起来,不要胡闹。”
“夫人,大小姐没有胡闹,您看看已经奏效了,”宝瞳立即道,“大小姐与柳苏学的医术,派上了用场。”
这是医术?程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哪个郎中会用银簪来刺人,这分明就是故意在折磨人,等她起身好好问问这是谁家的小姐,竟敢如此无礼。
程老太太这样想着,抬起头去看那少女,却不成想那少女也在定定地瞧着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忽闪着,让人看不明白到底在思量些什么。
程老太太心中一阵挛缩,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你……你在看些什么?”
“怎么不谢我?”少女委委屈屈地道,“救人……都会被谢……你怎地不谢?”
程老太太皱起眉头,本来涌到胸口的怒气一下子烧起来,这少女不但坏了她的好事,又用银簪威胁她,哪里来的脸,还要她感谢,当她是傻子不成?
程家管事妈妈斥责道:“这是谁?怎么这般无礼?”说着就要起身去扶程老太太。
管事妈妈的手伸过来,顾明珠忽然尖叫一声向后躲去,仿佛管事妈妈在捉她。
听到顾明珠的声音,宝瞳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立即伸手去抓程家的管事妈妈:“居然敢跟我们大小姐动手动脚……”
程家管事突然被拽住了衣衫,领口一紧,登时喘不过气来,慌乱中脚下趔趄,只觉得膝盖一疼被人踹倒在地,脸贴在冰冷的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宝瞳将顾明珠挡在了身后。
宝瞳一脸怒气,义愤填膺地道:“我家小姐好心帮忙扶老太太,又救醒了老太太,你这个恶仆怎么反倒向我家小姐动手?敢欺负我家小姐就是这个下场。”
程家管事妈妈一脸冤屈,她心里的确想要推开那位大小姐,可并没有动手啊,难道想一想也有错?这也会被冤上?这主仆分明故意与她为难,尤其是那位大小姐,装模作样地帮忙,其实是在捣乱。
“老太太,奴婢没有。”管事妈妈狼狈地站起身向程老太太喊冤。
程老太太面色铁青:“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要杀人不成?弄一个丫头来折辱我?她是害我还是帮我,当别人看不清楚吗?”她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她会向人说,赵氏找了个黄毛丫头来算计她,她就不信程家人说话没有人相信。
程老太太刚想到这里,只见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夫人将那少女拉到了身边,程老太太皱起眉头,方才慌乱之际她来不及多想,现在却清醒了不少。
之前她就让人打听到,公主今日在府中宴请宾客,虽然到底宴请的是谁还不清楚,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宾客是谁并不重要。
但现在这样的情形……却不一样了。
程老太太心中一沉,如果是她,程家还真的说不出理了。
“来人。”怀柔公主厉喝一声,“再不住手,不管是谁,都将人给我撵出去,这是怀柔公主府,不是程家。
老太太、大老爷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惊扰了怀远侯家的女眷,林夫人和珠珠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们却这样不管不顾,差点伤到顾大小姐。”
程老太太听到了“怀远侯”几个字,胸口就似被重物压住了似的。
真的是她,那个傻子顾大小姐。
一个傻子谈何算计?最多只是好心办坏事,相反的她对一个傻女说出方才那番话就有些过分了。
但顾大小姐真的是好心吗?程老太太又去看那少女,只见少女咬着嘴唇一脸的委屈,目光木然,就是个傻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珠珠在山西,帮着郎中一起给伤兵敷药,看到老太太晕厥了才会想要帮忙,却被老太太这样说,”怀柔公主更多几分怒气,“程家不要脸面,大周皇室也不要名声了不成?”
怀柔公主这样一发怒,程大老爷和程翌两个也停下了手。
“在程家眼中还有没有君臣?平日里是我太过软弱,才会让你们来公主府闹事,我……虽然早早没有了母亲,但还有父皇能为我做主,明日我就进宫向父皇请罪,这个公主府我撑不起来,要么将公主府收回去,要么就赏赐给程家做‘程府’,老太太、大老爷你们觉得可好?”
程大老爷眉宇中露出几分惧色,怀柔公主嫁到程家以来,从未发过这样的脾气,真的闹到圣前,他们程家讨不得半点的好处。
“都听到没有,”怀柔公主道,“将老太太和大老爷送出府去。”
公主府的护卫立即上前。
程大老爷眼见讨不得好,只是狠狠地盯着赵氏:“好……你很好……这不算完,我程家不会就这样算了。”
闹成这样,程老太太和程大老爷不可能再留下来。
程家管事妈妈搀扶着程老太太向院子外走去,刚刚踏出公主府大门,管事妈妈忽然发现本来挂在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管事妈妈顿时面无血色。 hf();
第二百一十章 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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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门口,程老太太就发觉身边管事妈妈的异样。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程老太太开口斥责,就算她们被公主撵了出来,也不能让人看着这般的狼狈。
管事妈妈面色难看:“奴婢……丢了点东西。”方才摔了一跤,起身的时候她还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生怕荷包就此掉了。
那时荷包还在,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荷包就不见了,管事妈妈吞咽一口:“老太太,奴婢回去找一找。”
程老太太冷冷地道:“办事慌手慌脚,真是不中用。”
管事妈妈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将程老太太扶上马车,这才转身回到公主府中去寻。
“是真的丢了荷包,”管事妈妈额头上泌出了冷汗,“奴婢不进去,劳烦您让人帮忙找一找,八成是掉在院子里了。”
管事妈妈再三恳求。
程家的马车向前驰去,管事妈妈就立在门口等候,这么大的事怎么就疏忽了,如果是往常丢了也就丢了,顶多损失些银钱,可今天荷包里有重要的物什儿,不能出差错。
进了公主府之后,她很注意这荷包,不时地就要看看,用手摸一摸,怎么这样小心反倒会丢了呢?
又过了一会儿,府中有下人拿着荷包出来。
“瞧瞧是不是这个?”丫鬟将荷包递给了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顿时眉开眼笑:“是,没错,劳烦姑娘了。”她边说边打开荷包查看,荷包里有些散碎银子和一支断了的凤头簪。
管事妈妈松了口气,还好东西都在,不过……会不会有人打开了查看?应该不会吧,这只是个不起眼的荷包,而且她发现的及时没有耽搁时间,就算有人想看恐怕也没机会。
管事妈妈重新将荷包系在腰间,急匆匆地去追程家的马车。
……
公主府中。
怀柔公主拉住顾明珠的手,脸上满是笑容:“珠珠是我的贵人。”
林夫人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公主可不能这样说,珠珠只是个小孩子,当不得这样的话。”
怀柔公主看向林夫人:“我们一家虽然与夫人之前走动不多,但也一同面对过生死,客套话我是不会说的。
仔细想一想,当时回京的路上我也是先遇到了珠珠,然后才会向夫人求助,今天又是珠珠帮了我的忙,珠珠是个善心的孩子,身上的病症很快也会痊愈,侯府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只不过……恐怕要让珠珠受委屈,程家对顾家的闲言碎语必然不会少了。”
林夫人看着珠珠目光说不出的温和:“我们今日没帮上什么忙,公主也不要放在心上。”
程翌向林夫人躬身行礼:“今天的事是我没处置妥当。”
林夫人就要起身:“公主、驸马再这样客气,我们母女可不敢留在公主府了。”
赵氏也在一旁道:“这是应该的,”说着微微顿了顿,“说到底此事都是因我而起……”
“若非母亲我还看不清楚程家人的本性,”程翌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现在我恨不得与他们脱开关系,以后再也不会回到程家。”
赵氏轻声道:“你不要胡乱行事,这世上哪有子女脱离父族的?就算说出这样的话,也要被礼官弹劾,你毕竟是程家人,如此妄为只会被程家抓住把柄,还会给公主招来麻烦。”
赵氏说完再次向林夫人抱歉:“让夫人见笑了。”
顾明珠看着赵氏,赵氏仿佛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一直在众人面前微微笑着,可当所有人挪开目光时,赵氏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了。
方才程家管事荷包中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她拿着那东西进公主府必然有她的意图。
难不成是用那些东西来要挟赵氏吗?赵氏心中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赵氏与彭良在山西这些年,不但查了几处卫所,还去了袄儿都司查问郑汴之事,十几年的时间不短,有些内情隐瞒着不说,别人也无从探知。
程家的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总归今天程家没有讨到便宜。
怀柔公主宽慰赵氏:“娘放心,以后我会让人守好门,不会再让程家人进门打扰您。”
赵氏颔首。
怀柔公主接着道:“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就陪着娘出去走走,驸马常说娘喜欢江南的景致,我们家在苏州府还有宅子,在京中过了冬,我就和娘去苏州住一阵子。”
赵氏听到这话仿佛整张面孔都亮了几分:“我可真是有福气的人,”说着她看向林夫人,“让夫人见笑了,本是请夫人过来做客,没想到却要夫人看我们一家子说话。”
林夫人不禁笑出声:“那是因为公主、驸马爷和太太都不避着我,通家之好也不过如此。”
赵氏看一眼管事妈妈,管事妈妈立即奉上来几双绣鞋,那鞋子尺寸很大,一看就是给天足之人穿的。
赵氏笑道:“我闲来无事给大小姐做了几双鞋,手艺粗陋,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没想到赵氏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多双鞋,林夫人忙将手中的茶放下:“这可怎么好,要如此劳动夫人。”
赵氏只是温和地道:“旁人我也不会给做,恐怕招人嫌弃,夫人和大小姐不同。”
林夫人将绣鞋拿在手中,不要说那缎子面上绣的睡莲栩栩如生,绣鞋底子也说不出的柔软,珠珠穿了一定舒服,而且一看大小就正合适。
“太太用心了。”林夫人不知怎么谢好。
大家说着话,花厅里备好了宴席,怀柔公主请林夫人入席。
怀柔公主方才以公主之威护住了赵氏,心情格外的好,一旦跨出了这一步,也不觉得后面的路会有多难,尤其她想到程老太太想要假装晕厥,却被珠珠掐的醒来那一幕,她就忍不住想笑,多日郁结在胸口的怒气也散了不少,说不出的痛快。
所以虽然被程家登门闹了一阵,宴席的气氛也十分融洽。
眼见天色不早了,林夫人带着珠珠告辞,怀柔公主也将赵氏送回房中。
等到公主和驸马离开,屋子里安静下来,赵氏眼前浮现起那半截金簪,赵氏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眉眼全都沉下来,仿佛身上所有的气力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她早就知道,进京之后站在人前,那些她想要隐瞒的事,也就再也藏不住了。
今日程家下人将东西给她看,就是在要挟,让她心中清楚,再这样下去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赵氏拿起帕子想要擦擦眼角,却发现眼角无泪,她没有泪了,有的只是死心,她不能再连累公主和翌哥儿,也不能给父亲和赵氏一族丢脸。
差不多了,反正她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也该满足了。 hf();
第二百一十一章 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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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和顾明珠回到怀远侯府,怀远侯也正好下衙回来。
“今天上衙可顺利吗?”
林夫人就要上前给顾崇义更衣,顾崇义却召来了婆子侍奉。
净了一把脸,顾崇义又变得神采奕奕,这一天都被扣在衙门里,大理寺的人反反复复问那几个问题,委实让人烦躁,可他却又不能表现的太精明,只好装糊涂与他们纠缠,他清楚大理寺官员的意图,想要从那些细节中找法子救东宫那位。
贵妃娘娘也是很厉害,遇到这么大的事,还能稳住东宫,暗地里使人想法子,要不是太子太没用,说不定就能被贵妃力挽狂澜。
只可惜陶铎调兵用了东宫的令牌,太子悄悄带人离开没有知会任何人,这些都是有真凭实据的。魏元谌做事也是滴水不漏,无论是在太原府查案,还是后来发现事情不对去找陶铎,都做在大家眼皮底下,让人无法质疑,也就是在营救太子途中,让太子受了伤,这一点被御史言官攻击。
但无论谁遇到这件事都会被弹劾,要么放走林寺真,要么伤害太子,选哪个都是错。
顾崇义坐下来道:“顺利,我还听说了东宫的消息。”
林夫人立即道:“怎么样?”
顾崇义道:“崔祯救太子时,叛军将火把掉在了太子头发上,头发被烧没了,脸也受了伤,太子这样的情形,一时半刻不会在人前露面。”即便下次从宅子里走出来,恐怕也不是太子了。
林夫人惊讶:“那祯哥儿会不会因此被朝廷责罚?”
“不会,”顾崇义道,“这些事不会有人多提。”
林夫人有些不解。
顾崇义低声道:“有消息传回京,说太子为了保命,不惜大喊大叫让林寺真带他走。”
林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那还真是……”这样没骨气,丢尽了大周的脸面,东宫绝不愿意再提及,所以崔祯、魏元谌也就不会被责罚。
林夫人端一杯茶给顾崇义:“不过,太子既然成了这把样子,贵妃这样费力安排又是因为什么?”
“为了九皇子,太子少些错处,朝堂上下也就不会有太多人质疑贵妃党,”顾崇义连忙将茶接过来,扶着林夫人坐下,“皇上正是春秋鼎盛,再有十年九皇子就长大了,那时候储君之位仍旧未定,九皇子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我猜这十年,贵妃党会坐山观虎斗。”
林夫人皱起眉头:“朝堂上的事真是复杂得很。”
顾崇义微微一笑,皇上,贵妃,以及那些皇子、嫔妃们,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爷怎么不喝茶?”林夫人道,“每次从衙门回来,老爷不是都渴得很?”
“今日衙门茶水伺候的好。”顾崇义提起这件事心中也隐隐觉得奇怪,大理寺的官员对他很照顾不说,每次提及一些重要的事,都不会背着他,这也省得他装傻充愣去偷听,委实让他省了不少事。
“下衙回来的路上,想要给买两个品香楼的盐水鸭给你,不巧的是卖光了,我与酒楼说好,明日让他们送过来。”
品香楼的盐水鸭很是抢手,顾崇义这两日也是忙昏了头才忘记让人提前去订。
林夫人道:“我还当是多重要的事,明日再吃就是……”不过被老爷这样一说,她还真的胃口大开,想念那软糯的盐水鸭。
“老爷,”管事妈妈进门禀告,“魏家二老爷来了,还拎了几个食盒。”
顾崇义有些惊讶。
魏家人登门,顾崇义自然要去迎。
顾崇义边向外走边道:“魏家送来了什么东西?”
“是品香楼的食盒,”管事禀告道,“听说是糖肘子和盐水鸭,还有些蜜饯子。”
顾崇义不禁一怔,他刚去品香楼买盐水鸭,魏家就送了过来?这不可能是巧合。
顾崇义进了堂屋,立即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品茶的魏二老爷。
“侯爷。”魏二老爷起身见礼。
顾崇义忙道:“二老爷,这怎么说的,让您送食盒来……”
“也是巧了,”魏二老爷笑道,“我去酒楼远远地就看到了侯爷,问了掌柜才知道侯爷来买盐水鸭,别人也就罢了,如何能让侯爷没的吃,我立即让人装了几个食盒送过来。
侯爷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魏二老爷笑得胡子都翘起来:“这品香楼本就是我开的酒楼,拿自己家的东西方便得很。”
品香楼是魏家的产业?怎么之前没听人说过,顾崇义正在怔愣,就看到两撇小胡子凑过来:“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顾崇义正要笑着道谢,就听到魏二老爷袖子里发出一阵蛐蛐儿的叫声。
“听说侯爷手里有只大将军,”魏二老爷眨了眨眼睛,“可否借我瞧一瞧?”
难道魏二老爷为的是他罐子里的那只虫儿?
顾崇义看向魏二老爷,四目相对,仿佛找到了同好,两个人不由地笑出了声。
林夫人看着摆了一桌子的吃食,品香楼里她最爱吃的几样菜都有了,明明刚刚吃过饭,看着这些竟然又觉得饿了。
杨妈妈道:“这都是双身子的人能吃的,魏家有心了。”
饭菜虽好,可林夫人心中却有些不踏实……好像从太原府之后,他们顾家与魏家就总有交集,现在连去品香楼买个鸭子也能遇到。
顾明珠看到满桌子的饭菜也傻了眼。
“珠珠吃一些,”林夫人道,“有你喜欢的糖肘子和蜜饯。”
顾明珠在桌边坐下来,奇怪,魏二老爷什么时候与父亲关系这么好了。
“魏家这么客气,我也得去魏家拜会一下太夫人,”林夫人道,“这一路回京魏大人对我们照顾有加,总要登门道谢。”
顾明珠咬着嘴里的蜜饯子,说起来她还没去过魏家呢,不过就是去寻常的拜会,应该也用不着她多操心。
不知道魏大人有没有收到她送去的消息,希望今晚能有所收获。
……
魏元谌收到柳苏送来的消息,他抬起头向外看了看,顾明珠没有跟着柳苏一起来。
“我让人在程家外盯着,”魏元谌道,“但有些事还要你们坊间人来做。”
柳苏颔首道:“一会儿蒋师妹也会前来,今晚我们听大人的吩咐。” hf();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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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
程大老爷看着主屋里的灯光,脸色铁青。
管事妈妈上前向程大老爷行了礼,低声道:“夫人请大老爷去前院住。”
程大老爷知道就是这个结果,袁氏定然咽不下这口气,怒火都会发放到他身上,这件事怪不得袁氏,都是那母子两个做的孽。
程大老爷恨得咬牙切齿,听到消息说赵氏还活着,他心里就是一沉,怎么也不敢相信,赵氏竟然没死,他使人悄悄去山西探查,听说赵氏在山西查案,与那彭良夫妻相称,而那逆子早就知道内情。
竟然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赵氏祖宗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那逆子竟然还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为了救赵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大周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完全没了纲常。
赵氏不但坏了程家的名声,还要让他一败涂地,只要想到这些,程大老爷一股怒火冲上头。
赵氏私底下查山西兵变的案子,到底查到了多少?有没有针对程家,对此他全都一无所知。
他就不该娶赵氏,他那个岳丈就是个不开窍的,他跟着岳丈在边疆抗敌时,见识过岳丈的执拗,那时候她就知道,岳丈这样的心性,早晚要打败仗,果不其然岳丈守不住关隘,带着精锐龟缩不出,还是如今的兵部尚书谭定方力挽狂澜,稳住了东北边疆的局势,谭定方也因为这一战扬名,后来魏家因为二皇子案被牵连,魏从晟死了之后,尚书之位最终落在谭定方头上,这样的人才是能臣,他那个岳父算得上什么?
程大老爷心中万分后悔,当年狠狠心让赵氏将孩子一起带去山西就好了,就算赵氏活下来,也是保不住那逆子,没有那逆子,赵氏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枉他还帮逆子尚公主,现在逆子用公主来压他。
程大老爷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等袁氏气消了些,他再来劝说,
程大老爷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管事妈妈向袁氏禀告:“大老爷走了。”
袁氏冷哼一声:“就是知道他们办不成事。”不过她没想到怀柔公主会将老太太和大老爷撵出公主府,怀柔公主平日里懦弱无能,怎么这次倒如此强硬。
就算怀柔公主这样维护赵氏,赵氏也是必死无疑,袁氏看向管事妈妈:“你将凤头簪给赵氏看时,赵氏什么模样?”她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一节。
杜妈妈立即道:“那赵氏开始的时候还端着架子,就像当家夫人似的,看了簪子之后立即变了脸,整个人都在发抖,赵氏也算是个狠角色,等到老太太和大老爷进门时,她就换了一副面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奴婢就不明白了,那样的破落户怎好意思在人前露面,但凡有点脸的人,早早就寻了死。”
袁氏对着镜子,轻轻地理了理发鬓:“她以为做的那些事没有人知晓,随随便便就能蒙混过关,在山西得了好处也就罢了,还想要回到程家做她的大夫人,将我置于何地?若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她还当大周朝是她赵家的。”
杜妈妈笑着道:“夫人说的是。”
袁氏接着问:“除此之外可遇到了别的事?”
杜妈妈不敢将丢了荷包的经过禀告给袁氏,只是道:“老太太被顾家的傻子闹了一通,别的也没什么。”
袁氏自然知晓顾家的傻子是谁,那个怀远侯在山西案子上捡了便宜,就想要借此攀上怀柔公主,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了,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事都敢插一脚,最后必然惹来祸事。
皇上打压勋贵,怀远侯就是个草包,家中还有个傻女,真不知道一脚掺和进来为了些什么?魏家在朝堂被打压,难道大家还没看清楚?皇上早就不想用那些仗着功勋约束皇权的老氏族。
当年袁夫人嫁给魏从晟是何等风光,父亲想要入袁氏宗族,千里迢迢赶到京中,好话说尽,只要做个旁支族人即可,袁氏却不肯,说他们虽然都姓‘袁’却非同宗,怎可混淆血脉,说到底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寒门子弟。
那时候魏家猖狂,可料到会有今日?
宫中要说身份贵重,谁也不如魏皇后,魏皇后现在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皇上宽仁才没有夺了魏皇后的位分,说到底局势早就变了,早就不是那些人的天下,别以为破了一个战马案就能翻天,她听哥哥说,都察院查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十二年前山西兵变就算有内情,也会怪在郑汴和林寺真头上,不会再牵连旁人,只要赵氏死了,名声也跟着坏了,还有谁会死抓着山西兵变不放?
程家人怕怀柔公主,她可不怕,表面上袁家与贵妃关系亲近,背地里她还有别的靠山。
袁氏吩咐人给了杜妈妈赏银,老太太那边的事,还需要杜妈妈帮她传递消息。
杜妈妈离开之后,袁氏将心腹叫到屋子里:“去那边看看,让他们仔细着点,将事情办妥当。”
一个人影从程府走出来。
张桐立即让人跟了上去。
……
魏家的小院子。
魏元谌坐在书房里看公文。
初九低头向书桌上看去,桌子上公文依旧堆积如山,往常时候不出一个时辰三爷就都处置好了,现在两盏茶都喝完了,一本公文都没看完。这就跟他在屋子里偷看闲书是一样的,不知不觉就被吸进去,啥都顾不得了。
魏元谌抬起眼睛看外面看去。珠珠和柳苏站在那里不知在说些什么,方才让他们进门,他们不肯,不知有什么话要背着他说。
魏元谌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珠珠说完话,将手抄进了袖子里。
魏元谌微微皱眉,看向屋子里的热笼:“什么时候就在屋子里起热笼?拿出去放在外间。”
外间也放了一只热笼,但今夜风大,外间到底不如里面暖和。里面又有茶又有点心,为何偏不进来?魏元谌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刚准备向外走去。
“三爷,”暮秋快步走进屋,“程家有动静了。”
魏元谌道:“人呢?”
暮秋道:“去了西市的连升客栈。”
连升客栈?彭良就在那里住。顾明珠立即看向柳苏,柳苏点了点头。
魏元谌眼看着她与柳苏四目相对,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领神会,显然是想到了彭良。
她可是对什么人都那么上心,唯独对他不理不睬。 hf();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同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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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顾明珠看向魏元谌,“柳苏……这些……日子与连升客栈的伙计相熟。”
柳苏立即接口过去:“大人让人前去查看时,我也能私下里去打探些消息。”
魏元谌看向珠珠,她回京之前应该就料到赵氏这边会出差错,所以才会让柳苏盯着彭良,白天她又去了怀柔公主府,在公主府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想要查案,手段很多,在太原府他领教过了,除此之外她还从严探花、容娘子、杨先生那里学到了什么,他还不知晓,可以慢慢地去发现。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们可会骑马?”
柳苏点头。
顾明珠道:“在城内……没……没问题。”她虽然没有魏大人的骑术好,好在从这里到连升客栈并不远,她可以跟得上。
“给他们找两匹马来。”魏元谌吩咐初九。
顾明珠感觉到魏大人向她看来。
初九牵马过来,将稍稍矮小的那匹递给了“蒋姑娘”。
顾明珠踩上马镫,利落地翻身骑了上去,小矮马很是温顺,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马颈。
“走吧。”
魏元谌一马当先,顾明珠立即跟了上去。
小矮马很稳健,不过跑出去半条街之后,顾明珠才发现这马稳健的太过头,柳苏要去打听消息,先一步离开,接着魏大人带着人绝尘而去,她打马跟在他们身后,开始是望其项背,接着前面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骑的这匹矮脚马,无论怎么驱使,就是踏着小碎步向前,就像是春天女眷踏青似的,马走得慢才能将景致看的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初九找了一匹什么样的马给她?
顾明珠双腿夹了夹马肚子,一般这种时候,马都会奋力向前跑去,可对这匹小矮马好像没有半点的用处。
该不会魏家护卫见她是个女子,就牵了匹不会跑的马来吧?这下可好,等她赶到的时候,那边就已经鸣金收兵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她不如带上食盒,拉上宝瞳一起慢吞吞地在街上走一走,散散心。
顾明珠正在想法子,前面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去而复返,等到人靠近一些,英武的身影登时越发清晰起来。
那是,魏大人。
顾明珠半天才眨动一下眼睛,就是魏大人没错。
“你这慢吞吞的准备天亮才走到?”魏大人的声音传来,不过话到了半截戛然而止。
顾明珠十分抱歉,不过她总觉得她会被撂在这里,与这匹马脱不开干系,而这匹马是初九找来的。
“大……大人……我……”
顾明珠正在结结巴巴地说着,就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魏大人这是……邀她共乘一骑?
顾明珠有些迟疑。
魏元谌看着“蒋姑娘”瑟缩的模样,她这是假装胆怯在躲闪,似是“不敢”与他同骑,其实是“不愿”。
她的种种身份,他都该有应对的法子,免得他日她摇身一变,他会不识得。
如珺那时候,他也曾暗中接近她,结果她没有半点的察觉,在大牢里的相处,在她心中他恐怕与那些病患也没什么两样,想要在她心中占据一个位置着实不易,现在比之前更难,她有那么多身份,稍不留意,也许就会有人暗地里下手,比如坊间人与她亲近的柳苏、聂忱……
除此之外,那个假称养老消失在他面前的“医婆”也给了他警醒,让他了解到她狡兔三窟的本事,任她有多少身份和变化,他都要有理由在她身边。
“蒋姑娘”这个身份是为了方便查案,那让她无法拒绝的也就是寻找案情线索的机会了。
一个坊间侦探之人全心都在案情上,如果不为案子着想,这个身份恐怕也就无用了。
魏元谌淡淡地道:“那你就回去等消息,”
眼见那只手就要收走,顾明珠为难地看向矮脚马:“如果大人能教教我……如何……何才能……让这……这匹马跑得快一些……”
魏元谌显然没有了耐心,手拉住缰绳就要驱马离开。
“大……大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明珠发现这匹马忽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再这样僵持下去,对她没有半点的好处。
魏元谌停顿了片刻,然后极其不情愿地板着脸调转了马头再次来到顾明珠身边。
看着月光下魏大人那公事公办的神情,若她现在提及男女有别的话,似是有些太过矫情,再说,既然是坊间侦探之人,就要以案子为重。
“劳……劳烦大人了。”
顾明珠翻身下马,走到魏元谌那威武不凡的骏马前,脚刚刚踏上马镫,只觉得手臂一紧一下子被人捞起,等她回过神时,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抓好了。”
前面的魏元谌淡淡地道,然后迫不及待地纵马向前驰去。
顾明珠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双手不小心扑到了魏大人的后背上。
感觉到身后的手立即松开,她手脚敏捷地调整了坐姿,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碰触到他。
她每个身份还真是有许多不同之处,金塔寺的时候顾大小姐想方设法对他上下其手,如今蒋姑娘倒变得规矩、谨慎起来,各有各的好处,但顾大小姐显然更胜一筹。
……
连升客栈。
客栈的伙计置办了一桌酒席送进了一间客房中。
这客房里住的是两个商贾,出手十分大方,点了京中几家酒楼的名菜,客栈的伙计四处奔走为他们买来这些吃食,自然少不了赚一笔赏银。
“快点,”伙计吩咐道,“不要耽搁了客人用饭。”
最后几个食盒送进去,这饭菜就算齐了,片刻功夫伙计带着一个走路有些跛的杂役从客房中走了出来。
等伙计和杂役走远了,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彭良,慢慢从黑暗中现身。
彭良藏在这里许久了,眼睛始终盯着那间房门,生怕住进客房中的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好在里面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就好。
彭良握紧了手中的利器,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现身京中?在偷听到他们与程家下人说话之后,彭良心中已然明了,程家找到他们是要对付赵氏。
可惜棋错一着,被他先察觉了端倪。
没关系,一会儿他就趁机走进屋子里,用手中利器逼问他们到底在与程家密谋些什么,将这些解决好,赵氏也就能安然无恙了。 hf();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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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良走到了屋门外,将耳朵贴在窗子上仔细地听着,里面传来两个人说笑的声音。
“到底是京中的妇人,一个个细皮嫩肉……要不是你我还有事做,就去痛快痛快。”
“现在北疆闹起来,袄儿都司不知道何时才能安定,我们一时半刻也不能走商,你还怕没有这个机会?等到袁家的钱到了手,我们去找那最漂亮的花娘。”
两个人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得意的笑容。
“还要托那赵氏的福,那时候我们怎么知晓她是程家的夫人,她向我们打听郑汴的消息,给的银钱又不多,我们总要从她身上多得些好处……”
“说得对,那赵氏虽年纪大了些,也是一身细嫩的皮肉,现在想起来还……”
商贾的话刚说到这里,只看到门忽然被人打开,紧接着一个人影闪身走进屋子,那人进了屋子之后,立即将房门关上。
两个商贾看到这样的情形,其中的一个商贾钱云生先开口道:“你是何人?来我们屋中做什么?”
钱云生话音刚落,就见那人转过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孔立即映入眼帘。
“你……你是……”钱云生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贴在了他的喉咙上。
屋子里另外一个人就要开口大喊。
彭良表情阴狠地阻止:“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他。”
钱云生向侯勇摆手,示意侯勇救他,方才两个人还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哪里会想到情形急转而下。
“你别动手,”侯勇慌张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这可是天子脚下,杀了我们你也逃不脱。”
侯勇说着话,眼睛去瞄房门,显然是准备趁彭良不注意就夺门而逃。
“你可以试着逃跑,”彭良声音冰冷,“不过也要看你的脚程快,还是我的刀快,杀了他,我就犯下了人命案,也会连你一同解决,反正我左右都是死,多杀一个算一个。”
侯勇不敢动了,他已经看到钱云生的脖子被匕首割破,鲜血淌下来浸透了衣襟。
钱云生脸色更加苍白,惊骇着道:“我们不走,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让他过来,”彭良看向门口的侯勇,“我有话要问你们。”
侯勇迟疑着不敢上前。
钱云生喊道:“我……们都……听百夫长的,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侯勇紧张地攥起手,他毕竟是钱云生交情匪浅,不能独自一个人逃走,而且彭良的身手他也见识过,如果彭良立即杀了钱云生来追他,他也没有把握能脱身,最好不要闹到那一步。
“百夫长,”侯勇道,“有话好好说,我们兄弟帮你去袄儿都司打听消息也是尽心尽力,现在你们抓了袄儿都司的奸细,必然会有个好前程,为了我们这两个商贾断送了自己不值得。”
钱云生也道:“是……是……是啊……千万不要冲动……”
钱云生话还没说完,彭良冷冷地道:“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侯勇脸色一变,钱云生也面如死灰,生怕彭良因为方才的话,对他下手。
侯勇结结巴巴地推脱:“就……就是些闲话罢了。”
彭良将匕首又向前凑了凑,钱云生感觉到更多热血涌出来,那利器再往前一送,他就会命丧于此。
“是袁家……”钱云生立即道,“袁家找到了我们,以袁家的地位,我们不能不从……”
钱云生感觉到一阵头晕,身上的力气仿佛被一点点地抽走,他听到彭良咬牙切齿地道:“袁家要你们做什么?”
钱云生道:“让……让我们说……赵氏为了……让我们帮人去袄儿都司查问消息,不惜……不惜委身于我们。”
彭良在门外听到两个商贾说的那些话,已经猜到了几分,再听钱云生这样说,眼睛中满是怒火,身上杀意更重:“你们胡乱说就会有人相信?”
“有簪子,”钱云生看向侯勇,“他……他拿了……赵氏的簪子,听说那是赵氏从程家带出来的,袁家人识得……”
彭良竭力控制着颤抖的手:“还有呢?”
侯勇盯着钱云生,不停地摇头,试图阻止钱云生继续说下去。
钱云生却不知为何,脑子里愈发不清楚,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将实话说出来:“还有……那赵氏腿根有我们割伤的伤口,她两乳之间被侯勇咬了一口,虽然过去这么久,但牙印也许还在……”
钱云生这话说出来,侯勇就知道事情不好,他正想转身逃走,就看到钱云生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彭良怀中。
“杀……杀人了。”
看着那面目狰狞的彭良,侯勇忍不住大喊:“快……救……救命……”
彭良看着怀中的钱云生,不禁怔愣,他手中的利器正要往前送,钱云生整个人突然倒下来。
彭良来不及查看钱云生的情形,伸手将他丢在一旁,立即上前去抓侯勇,他不能让侯勇离开这间屋子。
侯勇向前逃了两步,不知为何身体一软,脚下跟着踉跄,不由自主地摔在地上,这时候彭良快步到了他面前。
侯勇看着桌子上空了的酒壶终于明白过来,下毒……有人向他和钱云生下了毒,显然那个人就是彭良,彭良早就谋算好要杀他们,先下毒后动手,就是要他们走不出这屋子。
彭良一脚将侯勇踹翻在地,用力压住了侯勇的肩膀,侯勇惊骇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地挣扎起来,手臂撞到了彭良手中的利刃,利刃见了血,立即染红了侯勇身上的衣袍。
彭良正欲一鼓作气彻底将侯勇拿下,只觉得手下的侯勇突然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就与方才钱云生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彭良皱起眉头正在思量,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穿着软甲的巡城将士出现在彭良面前。
“来人啊,有人行凶……凶徒……凶徒在这里……”客栈的掌柜闻声赶来,看到这种情形立即大喊。
彭良的手正按在侯勇身上,他还握着一把染血的利器,无论谁看了都会认为地上的两个人是彭良所杀。
“放下手中的利器。”巡城的将士厉喝一声。
彭良望着屋子里的一切,这恐怕是个陷阱,就算他说这一切与他无关,也不会有人相信,有人想要利用这两个人除掉他。
但他却觉得那钱云生说的实话,他隐约记得赵氏有段日子情绪低沉,望着家中那口井发呆,走路还一瘸一拐,他问赵氏到底怎么了,赵氏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们定是趁着他在卫所时对赵氏下手,赵氏为了查案一直忍辱负重到现在。
这两个人该死。
彭良的眼睛发红,这样也好,他们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中伤赵氏。
他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赵氏,就该让他来结束这一切。
彭良刚想到这里,忽然发现地上的侯勇动了动。
还没死……
彭良扬起手中的利刃狠狠地刺向侯勇。
“住手……”巡城的将士大喊一声,紧接着几支羽箭向着彭良激射而去。
彭良见状没有躲避,咬牙继续将手落下。
……
怀柔公主府。
赵氏借着月光将做好的小儿衣衫叠放好,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今天是十五还是十六?
赵氏想及今晚宴席上的热闹,心中如有一股暖流划过,她双手合十,希望公主和翌哥儿从今往后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赵氏微笑着坐了会儿,这才站起身从箱笼里拿出一条绫子,就让这条绫子送她一程吧!
如果能选择她不愿意死在这里,恐怕会吓到公主,可现在已然来不及了,只希望她死以后,身边的人都不会被波及……
赵氏想起彭良,他也能顺利回到卫所,这些年她委实拖累了他。
赵氏将绫子系在房梁上,果决地将头送了进去,然后踹开了脚下的凳子。 hf();
第二百一十五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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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闭上眼睛,就在她身体悬空的那一刻,脖颈下的那条绫子忽然断开,紧接着有人冲上前,刚好来得及将她接住。
赵氏惊讶地看过去,只见翌哥儿面色难看,眼睛中满是痛楚:“母亲,你为何要这样做?”
怀柔公主端着灯走进门,管事妈妈立即将门关上,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一家三人。
赵氏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唇忍不住颤了颤,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是觉得太累了,想要去陪你外祖父。”
程翌摇头:“不对,母亲之前还好好的,程家人来了之后,母亲才要走上绝路,是程家人要挟母亲了对不对?”
赵氏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抬起眼睛道:“与程家没关系……”
“娘,”怀柔公主忍不住道,“是因为那半截金簪吗?”
赵氏竭力克制却仍旧身体颤抖:“什么金簪?”
看来被她猜中了,怀柔公主道:“程家管事妈妈离开时将荷包掉在了府中,怀远侯府的丫鬟捡到了,发现里面有半截金簪,谁会将半截金簪带在身上?看过之后,我心中就有了疑惑,那时我不知那金簪与娘有没有关系……但现在看娘这个样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程翌眉宇之间满是愤怒:“那金簪有什么来历?程家到底与母亲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都……”赵氏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程翌脸上的泪水,她顿时哑然,眼睛垂了下去,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母亲,”程翌道,“十二年前程家害您,您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现在程家不知悔改,再次向您下手,您……自己就这样受了不成?
当年我年纪小什么都不能做,现在我长大了,难道我在母亲心中就什么都不是,帮不上母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逼上绝路?”
赵氏嘴唇苍白,她紧紧地抿着。
“母亲若是有什么闪失,”程翌忽然道,“我就去程家杀了他,为您报仇。”
赵氏听到这话,一把将儿子的手攥住,她的手指冰凉,脸上满是慌张:“不可做这这种事……”
“那母亲就告诉我,”程翌道,“他们到底如何要挟母亲?”
赵氏的嘴抿得更紧了。
程翌看向怀柔公主:“劳烦公主照顾我母亲。”说着他起身就要出门。
“你做什么去?”赵氏慌了神。
程翌侧过脸,脸上满是坚定的神情:“母亲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在府中安心养着,外面的事交给儿子去做。”
赵氏颤声道:“你要去程家问他们?你别去……有些事……我不想问了……”
怀柔公主从未看到过赵氏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赵氏经历了那么多事,心性坚韧强于寻常人,可现在却这般脆弱,定是心中有难解的结,驸马真的硬着来,恐怕适得其反。
怀柔公主转头看向程翌:“驸马,你听母亲的话,不要去程家找他们,母亲心情不好我陪着说说话。”
怀柔公主示意让程翌出去。
程翌目光落在赵氏身上,半晌才点头:“我可以先不去,但母亲……您教过我,不要做个软弱之人,有什么困难,难道我们就真的闯不过去了吗?外祖父死守榆林卫时,已经知晓遭人陷害,一边是鞑靼,一边是不信任他们的大周,当时他们的处境会有多艰难?他们不是也没有放弃吗?
一心保护大周百姓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死后还要被冠上叛党的罪名,外祖父当日是怎么想的?您常常说,做事不是给别人看的,只要问心无愧……”
赵氏背对着程翌站在那里,始终不愿意回头去看儿子。
“母亲一死了之想要保护我们,”程翌道,“但您护不住,害死了您,他们就会冲着我和公主来,任由他们作恶,以后不知还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中,母亲好好想想吧!”他相信以母亲的为人不会做错事,定是程家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等母亲想通了,他们一起与程家斗到底。
程翌走出去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怀柔公主伸手去揽赵氏的肩膀,柔声道:“娘,您别怕,我们都从叛军刀下逃出来了,到底有多大的事,还要自己走上绝路吗?
一开始没有找到您的时候,我也万分难过,觉得驸马不喜我,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将实话讲给我听,后来……我明白原来他是怕我被牵累,我不怕牵累,我只怕最关切的人走投无路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十二年前,您被程家害了,就像是在驸马心中打了个结,多亏驸马将您找了回来,心中的结也算是解开了,如果您再有个闪失,驸马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您也知道背负着这些会有多辛苦,您怎么舍得?”
赵氏听到这话,眼泪顿时落下来。
用帕子捂住眼睛哭了半晌,赵氏才艰涩地道:“这世道会吃人,太难了……”
怀柔公主轻轻地拍赵氏的后背:“娘,我们都会好的,凭什么让那些作恶的坏人得意、欢喜,他们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我们就过上好日子。”
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声音,程翌抬起头看头顶的月亮,默默地流泪。
“驸马爷,”随从走上前低声道,“魏大人让人送来消息,让您去连升客栈。”
魏大人?程翌心中一紧,魏大人让他前去,是否与母亲今晚的举动有关?
……
连升客栈。
清脆的撞击声传来,射向彭良的几支箭矢全都偏了方向。
几乎是同时,彭良的手腕一疼,手中的利器也不由自主地偏移,没能刺中侯勇。
前来捉拿彭良的京城旗军校尉,见到这种情形不禁怔在哪里,定然有人埋伏在这附近,否则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手。
“谁在暗中,出来,”校尉大喊一声,转头吩咐身边的兵卒,“小心戒备,可能是凶徒的同党……”射出去的箭矢都是被人用暗器打偏的,暗中有人在搭救彭良。
校尉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有人影一闪进了屋,那人来到了彭良身边,先伸手探了探侯勇的鼻息,发现侯勇还活着不禁松了口气。
“你是谁?”校尉大喝道。
初九没有理睬校尉,转身又去看那钱云生,钱云生也只是晕厥了过去。
顾大小姐就是厉害,猜到会有人在酒里下毒,让柳苏换了酒瓶,为了不打草惊蛇,将其中的毒药换成了迷药。
这样就能借此将设局的人引出来。
初九再次赞叹,有顾大小姐在,做事果然就轻松了许多,怪不得三爷查案都要带着顾大小姐。
校尉看到来人如此的肆无忌惮就要发作,只听得外面一片嘈杂之声,紧接着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将人全都绑缚住,一会儿送去刑部审问。”
校尉转身向后看去,一个人负手向院子里走来,只见那人神情冰冷,身上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虽然没有穿官服,却让他心生敬畏,直觉遇到了上官。
等到那人走近了,校尉睁大了眼睛,心中万分惊诧,这是魏大人。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魏元谌乜了校尉一眼,屋子里刚刚传来喊叫声,巡城的校尉就带兵到了,就连年初老靖王家失火,他们也没来得这么快。 hf();
第二百一十六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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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弯腰看向身边的兵卒,那兵卒正准备要退下去,却被暮秋压住了肩膀。
校尉见状立即道:“大……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魏元谌神情更添冷峻:“你还没回我的话。”
校尉不敢再含糊,只好实话实说:“卑职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今晚刚好当值,巡逻至此,听到有人疾呼杀人,恐怕出事,这才前来查看情形,推开门果然看到此人正在行凶,叱令其住手,此人却不肯听,不得已只能……”
“不得已,你们就放箭杀人?”魏元谌伸手,初九立即将掉在屋子里的箭矢奉上。
魏元谌仔细查看箭矢:“你带了五人前来,三人埋伏在外,瞬间射出六箭,你是在抓凶徒,还是要将凶徒置于死地?”
校尉紧张地握住手:“卑职是事先有所防备,怕里面凶徒不肯伏法,这才命人在外埋伏。”
“你不是刚刚听到声音赶到客栈中的吗?怎知里面定然有凶徒?就算你怀疑凶徒在屋子里,先要做的该是带人冲进门,而不是在外埋伏。你这样做,是否早就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校尉额头上有汗水滑落:“大……人明鉴……是卑职疏忽了,我们真是听到喊声才赶过来。”如果知道今晚会遇到魏大人,他说什么也不会带人前来,这位魏大人是个难缠的主儿,没有人敢寻魏大人的晦气。
魏尚书死了之后,这位魏大人入职鸿胪寺,查到鸿胪寺卿贪墨诸藩供奉,委实闹出一桩大案,而后又在大理寺任职,京中的案子过他的手,便无转圜的余地,今年才去了通政司,立即查明了战马案,这位魏大人眼睛中揉不得半粒沙子,他说的那话,恐怕在魏大人听来漏洞百出。
魏元谌接着道:“将你们每日巡城的档册拿来,今晚是否轮你当值?这个时辰是否该巡到此处?”
校尉只见兵卒被押出了客栈,显然是要审讯,他不禁慌了神:“今晚非卑职当值,但这都是千户大人安排的……”
他本意是提及千户大人为他证明,这话说出来之后却又一下子回过神来,他这样做岂非似乎将千户大人拖下了水?
“你们千户唐荣刚好就在附近,”魏元谌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为了抓一个凶徒,竟然用了一名千户,一名校尉,三个弩手,你们西城兵马司当真料事如神,偌大一个西城,单单知晓这里会出案子?”
魏大人竟然知晓唐千户在哪里,校尉登时心乱如麻,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等到朝廷真的来审问时,他再想法子与千户通口供。
“大人,方才他们说的话尽数记录清楚。”文吏将手中文书递给魏元谌查看。
“你,”校尉瞪着那文书,口不择言,“你……是有备而来。”
魏元谌凤眼微扬更添几分威势:“你让人盯着此处,自己去吃了一碗扁食,没等屋子里传来惊呼声,你们就在客栈外。
屋子里这二人也并非彭良所杀,这彭良是山西兵变案的知情人,本官早就命人暗中保护,生怕兵变案的幕后主使向他下手。”
听到山西兵变案,校尉脸色更加难看:“我们什么都不知,唐千户吩咐让我们来抓人……”
“是抓人还是杀人?”魏元谌目光幽深,“校尉可要说清楚。”
奉上峰之命行事未果还是与唐千户是同党要说个明白。
校尉腿脚发软,心脏“轰轰”乱跳:“唐千户说,但凡屋中的人要反抗,就当场击杀。”
拿到校尉的口供,接下来才能握住唐荣。
魏元谌吩咐道:“将人送去刑部关押,朝廷没有明示之前,不准任何人前去探看、审问。”
暮秋应了一声,带人将校尉等人押走。
魏元谌转过身去,只见地上的两个商贾被人抬到榻上安置,柳苏正在查看两人伤情。
初九上前道:“大人,下毒之人擒拿住了,是袁家的小厮。”
听到袁家这两个字,彭良的眼睛要冒出火,他激动地看向魏元谌,回京的路上,他虽然没怎么与魏家人说话,但心中清楚,如果不是这位魏大人,驸马爷和公主不可能顺利救下赵氏。
山西兵变案想要查明也要依靠魏大人,现在魏大人在这里,彭良心中也生出几分希望,盼着魏大人能帮帮赵氏。
“魏大人,”彭良道,“我想与魏大人说几句话。”
顾明珠配好了药,正弄醒侯勇和钱云生二人,听到这话先停下了手。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
顾明珠道:“两个人……不会醒来……谨慎起见……大人可到外间……说话。”
魏元谌抬脚向外间走去,初九将周围的人遣开。
在外间站定,彭良看着魏大人负手而立的身影,彭良双膝一沉跪倒在地:“大人,求您网开一面,让我杀了那两个畜生,我会去衙门认罪,大人的恩德我永远记在心中,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魏元谌静立在那里没有说话,他仿佛早就料到彭良想要求些什么:“这就是程家想要看到的。”
“我知道,”彭良道,“但我宁愿这样,只要能杀了那两个人……死而无憾。”
魏元谌转头看向彭良:“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赵氏的名声?”
“我知道保不住,”彭良道,“程家必然早就知晓此事,但这两个人活着,顺天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员一层层审下来,他们说的那些话就要传得人尽皆知,若他们死了,便是死无对证,闲话还会少一些,驸马爷还能想法子为赵氏辩驳,他们活着说出那些细节……”
彭良不敢去想,一个女子如何能承受?而且他们死了之后,赵氏不用面对这二人,心中也会好受些。
他这一条命没有任何用处,哪怕能为赵氏做一点点的事,他也心甘情愿。
彭良“嘭嘭”地在地上叩首,突然感觉到肩膀上一沉,魏元谌一脚将彭良踹翻在地,彭良强忍着疼痛,看向魏元谌:“魏大人……求求您……”
魏元谌冷冷地道:“你以为这样赵氏就能好了?”
“大人,”彭良道,“您聪明……但毕竟年少,有些事不明白,人言可畏,一个女子活不下去。”
彭良只看得魏大人眼角扬起,露出一抹冷笑:“也许赵氏远比你要刚强,你怎知她不会反抗?怎知关键时刻她不会用利器保护自己?怎知她就会被所谓的名声压垮?”
魏元谌说着一步步向前,他的目光落在内室里那抹身影上:“你想要护着她,就不能逞匹夫之勇,真想要为她报仇,就要将所有伤害她的人都抓出来,你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前,只要你活着,从此之后,就没有人敢伤害她,这样的事做不到,你的命于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你的生死与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魏元谌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刃扔在地上:“本官办案从不徇私,人我不会让人杀,不过……你不想要这条命,可以自己了断。”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顾明珠不禁有些怔愣,魏大人方才说的这番话,让她想起当年在大牢中向他借利器那一幕…… hf();
第二百一十七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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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不再理会彭良径直向内室里走去。
站在内室门口的顾明珠猝不及防转身对上了魏大人的目光,他的眼眸不似往常般深沉,如清泉般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不加任何的遮掩,让人明明白白地知晓,方才他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深处。
魏大人还记得大牢里发生的那些事,后来激彭良的话中,也透着些情绪……
魏大人是感激周如珺当年在大牢里的相助?所以对周如珺的死心中遗憾难以排解,那么他与小叔相识是否也是因为这一点?
但她没觉得魏大人对她有任何的亏欠,她尽力给他治伤,也是医者的本分,他的坚韧也让她想及自身,他能熬过危险活下来,对她也是一种激励,那种感觉就像深陷绝望的两个人,彼此给予支撑和信念。
她是花尽心思医他,后来她被人算计,他也是冒着疼痛和危险将血肉中藏匿的利器给了她。仔细算来,要说亏欠,也是她亏欠他,现在他旧疾难消,也许与她当时取走利器有关。
当年大牢的经历对她有些影响,每次想起来,自然而然对魏大人多几分信任,魏大人对周如珺的心思差不多也该是这样,心中藏有遗憾她能理解,但为何会有种意难平的情绪?
顾明珠咳嗽一声,垂头别开了目光:“大……大人……现……现在是否能将人唤醒?”
看着她那垂下的头,魏元谌怅然地收回目光,之前她对他果然没有半点的心思,否则听到那些话,该有所了悟。
那时他在她心中没有半点的分量,仅仅就是个病患而已,想到这里魏元谌略微心酸,再次看向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女。
如今她查案倒是会立即想到他,他做的努力不算全然无用,她留在他这里的物件也不少,五黑鸡、那条络子,在太原府顾家那一抱,与他同乘一骑,以后还会有许多类似的事,就像是一条条丝线将她牢牢捆住,到时候看她要如何逃脱。
勉强算是有所进展吧。
“叫醒了吧,”魏元谌道,“问出口供,我还要去程府和袁府。”
顾明珠示意柳苏给二人灌药。
魏元谌略微梳理眼下的案情,程家小厮先将两个商贾安置在此处,然后交由袁家人下毒设下陷阱。眼下掌握的这些证据已经很清楚,程大老爷的继室袁氏动用的娘家的关系,勾结西城兵马司的千户解决彭良和赵氏。
想到赵氏,他之所以在彭良面前说那样一番话,不是相信赵氏定会为自己抗争,而是相信顾大小姐会安排好,不会让赵氏枉死。
“大人,”彭良半晌追上来道,“我……我想好了。”
说完话,彭良恭恭敬敬地将匕首交给魏元谌,魏大人说的没错,应该受到惩罚的是设下圈套之人,他自以为杀了这两个人是在帮赵氏,却不知赵氏心中如果思量,也许因为他的冲动之举,反而害了赵氏。
魏元谌重新将匕首送入腰间,看向彭良:“这二人帮你们在袄儿都司打听过消息?”
彭良道:“朝廷虽然不准商贾与袄儿都司往来,但仍旧有些商贾铤而走险,在边疆买卖货物,这二人有相熟之人在鞑靼济农手下效命,消息还算灵通,我打听私自买卖货物之事,他们知晓我在卫所也想要攀交,这才答应帮我探听郑汴之事,没想到他们会在我不在的时候,对赵氏起了坏心。”
魏元谌道:“入京之前,你可将这二人身份告诉过旁人?”
彭良摇头:“我向大人您禀告时也说是动用了眼线查消息,到了京城后经大理寺官员审问,我才说出帮我去袄儿都司打听消息的是这二人。”
顾明珠听到这话,已经明白了魏元谌的意思。彭良进京后才将侯勇、钱云生这两个人禀告给朝廷,程家和袁家想要借此将这两个人找来陷害赵氏需要时间,算一算他们进京才几日的功夫。
即便程家和袁家手眼通天也不会动作这么快,除非在彭良说之前,他们就查到了这两个商贾手中握着赵氏的把柄,直等到恰当的时候将他们带出来设计陷害。
那么谁会提前知晓这些?
幕后之人先是发现赵氏没死,而后设局将怀柔公主和驸马引去山西,借机抓住太子,他顺藤摸瓜就会清楚彭良和赵氏在山西做的一切,自然也就能找到这两个人。
这背后就是幕后之人在运筹帷幄。
那么为那人效命的是谁呢?程家还是袁家?或者两家都是?
袁家看似亲近贵妃,实则不一定就是贵妃党。
“你想到些什么?”
一个声音传来,顾明珠下意识地道:“剥了他的皮,才能看到里面的瓤。”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这一点贵妃娘娘定然也很感兴趣,袁家想要靠着贵妃脱身,恐怕不容易了。
说完话,顾明珠才反应过来,问他话的仿佛是……魏大人……
她方才没有装作结巴,直接说出了实话,好似没有引起魏大人的怀疑。
是她太过放松警惕,还是魏大人早就对蒋姑娘的身份有了疑心?顾明珠正想要试探,就听到头顶上有个声音道。
“你的口吃症好了?”
顾明珠忙低头,害怕地向旁边跨了两步,离魏元谌稍远一些,这才惊慌失措地回话:“有……有时候……会好,方才……想得入神……将……魏大人当成了师兄。”不知是不是有人开了一扇窗,让她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顾明珠听到魏元谌半晌才道:“一个坊间人如何能这般胆小,想要行走江湖,不丢坊间人的脸面,姑娘这口吃症要早些好起来,这样做事才会更加方便。”
“大……大……大……大人说得是。”
魏元谌眯起眼睛,果然害怕被他拆穿身份,变得更加结巴起来,结巴也有结巴的好处,至少一句话可以多听几个字。
魏元谌抬脚向顾明珠走去:“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大……大……”顾明珠结巴地说着,很想在那越靠越近的脚上狠狠地踩出一个脚印,将他定在地上。
怪只怪她没有那种任意变换容貌的本事,否则哪里会怕他,还会像医婆一样将魏大人骗得团团转。
“大……大……大人,那壶酒里……是烈性毒药……袁家小厮下毒……是要让这两个……商贾毙命……商贾死了,谁……来宣扬……赵氏失身之事?我……我……怀疑……另有人躲在暗中探查情形,等二人死了之后,站出来揭破赵氏的‘丑事’。
大人可以让人悄悄抬出两具尸身……命人装作这两人被送入刑部大牢……
袁家必然会查到这二人‘已死’,暗地里毁去一切证据,这时候大人再出面……将他们抓个正着。”
顾明珠看着那踏过来的云纹快靴。
魏元谌停住脚步:“蒋姑娘果然好计策。”兔子虽然会咬人,到底狡猾又胆小,他不能吓到她,免得她缩在洞里不肯出来,他还得去洞口苦守。 hf();
第二百一十八章 找麻烦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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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魏大人这样夸奖,顾明珠当然不能无动于衷,她立即福了福身:“还……还要……大人定夺。”
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
若是真的这样听话就好了,他伸过手是不是就能将她直接带回魏家?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顾明珠抬起头,只见魏大人目光幽深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魏大人是又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吗?
此时的魏大人就像精心准备陷阱的猎户,思量着要如何才能将猎物引过来。
她那个法子不行吗?程家和袁家应该没料到他们动作这样快,一定会上当。
……
门外,程翌被人带着进了客栈。
初九看着驸马爷的身影有些为难,三爷好不容易才与顾大小姐见了面,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话不该去打扰,不过这一会儿屋子里怎么突然没了动静,里面发生了什么?
初九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过去,如果里面正说在兴头上,他就骗张桐进去禀告。
初九正思量着,忽然屁股一痛,结结实实地被人踹了一脚,紧接着身影不稳,整个人径直冲进了屋子。
张桐收回自己的脚,若无其事地站在廊下,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懂。他也不会可怜初九,兄弟到了关键时刻,就要替他冲锋陷阵,要不然晚上给初九留一把黄豆,算是补偿。
初九踉踉跄跄进门。
“三爷,”初九顾不得找张桐算账,“驸马爷……来……来了。”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初九怎么也变得口吃了。
“方才蒋姑娘的话可听到了?”魏元谌转头看向初九。
初九下意识地点头,不过立即摇头:“没……没……”他现在说自己没偷听,三爷会不会相信?还是柳苏聪明,又有“耳疾”又是个“瘸子”,这两个旧疾随时都可能复发。他若说自己刚刚聋了,三爷只怕会一脚把他踹出屋。
魏元谌目光不善,初九立即道:“我立即去安排。”
初九利落地出了门,到了院子里他脑子忽然一闪,他看别人犯癫疾,躺在地上抽搐个不停,身边的人都会上前照顾,不过片刻功夫人就好了,没有任何影响,如果他犯了错就发癫疾……那滋味儿定然很不错,比什么瘸子、耳聋、结巴可好多了。
初九日常觉得自己委实很聪明!
初九离开屋子,魏元谌看向程翌:“我有些话与驸马爷说,驸马爷心中也好有个思量。”
程翌脸色一变,深夜中魏大人将他喊到这里,他就知道必然有大事发生,现在大人这样一说,再看看旁边垂着头的彭良,他知道必然与母亲有关。
魏元谌将程翌带到外间关上了门,一会儿功夫程翌红眼睛走出来,内室的钱云生和侯勇刚刚醒转,程翌扑过去,一脚踹向钱云生下身。
钱云生正要发出一声惨嚎,嘴里立即被堵了一块破布。
程翌的拳脚不停地落在钱云生身上,旁边的侯勇吓得瑟瑟发抖。
“接下来该轮到你了。”程翌向侯勇踹去,他现在明白了,母亲为何一心求死,这样的侮辱如何能够承受。
将两个人打了一顿,程翌这才走出屋子向魏元谌行礼:“多谢魏大人。”这两个人该死,但他现在不会杀了这两个人,等到一切查明之后,再将他们送上阎王殿。
程翌道:“接下来,我先去程家,再去袁家。”他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袁知行从梦中醒来,他立即起身伸手要茶,应该是到上朝的时辰了,这时候小厮要先送一杯茶让他醒醒神。
手没有接到茶碗,袁知行不禁皱起眉头,抬眼看过去。
“老爷,出事了,”袁家管事低声道,“连升客栈的人被魏大人抓了,咱们家的小厮落在衙门手中,驸马爷闯进了程家闹了一通,还要带着程大老爷和二姑奶奶过来对质。”
袁知行面色一变,神情还算镇定:“连升客栈的人呢?”
管事道:“衙门说救了回来。”
救回来就糟了。
“让人再去探查,”袁知行吩咐,“快点去。”他要赶在衙门来之前知晓今晚的内情,否则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下人刚刚退下去。
一个高高大大的婆子将瘦小的白恭人抱进屋,安放在软塌上。
白恭人急忙道:“是不是小姑的事?”
袁知行道:“你身上不舒坦,还出来做什么?”
袁知行的正妻白恭人生下小儿子之后,陪着袁老夫人去道观里进香还愿,哪知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将右膝摔坏了,找了不少郎中来看,伤势一直不好,开始时还能被婆子扶着走路,之后右腿更是萎缩得又短又小,只能由下人来回抱着出入。
白恭人轻声道:“这些日子家中上下都是一团乱,我哪里能不闻不问,那程翌人还没到京中,就上了奏折要拿下小姑的诰命,闹成今天这地步,都是程翌咄咄逼人。”
白恭人足不出户,但这些内情她全都知晓,现在外面出了事,她立即前来为老爷解忧。
袁知行没有说话,如果是别人插手的这案子都好说,会给他几分薄面,现在落在魏元谌手里,只怕没那么容易遮掩过去。
好在程翌先去了程家,他还有时间安排。
“内宅就交给你了,”袁知行道,“不要弄出乱子。”
只要能顺利解决,不惜用些手段,白恭人颔首:“老爷放心吧,我会做好。”
一个小厮被抓了,还不至于就牵连到老爷身上,刚思量到这里,白恭人的腿又疼起来,她的冷汗簌簌而下,立即看向管事妈妈:“快……快将真人送来的神药拿来。”这时候她可不能出问题。
袁知行走出屋子,刚刚到了外面的书房,袁家下人来禀告:“老爷,有人看到衙门的人偷偷抬了两具尸身出来,应该是那两个商贾。”
也就是说,人死了。
袁知行松了口气:“悄悄送消息出去,让那人赶紧离开京城回去北疆,最近不要送消息来京城。”
袁家下人立即去办。
不能再有差错,袁知行看着灯火,否则山西兵变的案子没有压下,他先出了事。
程家的马车一路向袁家而去,袁氏坐在车中哭个不停,外面的程大老爷低声安慰:“你不要哭,我会为你做主,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没错,那贱人做出那种事,早该死了。
你放心就算到了衙门里,我也会说这事是我答应的,我是为了保住程家的脸面。” hf();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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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听到老爷这样说情绪稍定,只要程家愿意站在她这边,她就没什么可怕的,妇人失德被族中处置那是常有的事,她替程家下了手,在程家心中也是做了件好事,现在程翌非要闹得沸沸扬扬,明天天一亮,整个京城都要看程家的笑话。
程家再拿不出点态度,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万一公主责怪……”袁氏道,“老爷该怎么办?”
“那我就写一封奏折送到太后娘娘面前,”程大老爷底气十足,“我们家也算是皇亲,遇到这样的事,有冤无处诉,自然要问宫中的意思,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皇家的脸面,若非程翌尚了公主,我们家怎么样都好,现在不同了,难道要那些商贾四处胡言乱语?”
袁氏心中更是高兴,太后娘娘哪里有精神管这些,会将这件事交给贵妃娘娘处置,他们袁家一直亲近贵妃娘娘,东宫没出事之前,哥哥一直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殿下。
袁氏微微扬起了嘴唇,还当怀柔公主驸马多大的威风,到头来不但不能救了赵氏,还会沦为笑柄,她就没见过哪个妇人失贞还敢在人前露面的,小家小户的人都要寻死,更何况公主的婆母。
一张旨意下来,赵氏就要归西,如果她是赵氏就自己了断干净,免得连最后的脸面也没了。
这样算下来,袁氏觉得自己都是为了程家着想没有半点的私心。
袁家到了。
程大老爷上前将袁氏搀扶下来,程翌看着那夫妻恩爱和顺的样子,紧紧地将拳头攥住。
袁家大门打开,程翌先一步走了进去,迎面就看到了袁知行。
袁知行沉着脸道:“大晚上的折腾些什么?这样闹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程大老爷一脸笑容想要与舅爷私下里说几句话,看到舅爷神情恼怒,立即道:“也没什么大事……”
“父亲没事,我有,”程翌打断程大老爷的话,“我想问问袁大人为何会唆使家中下人去连升客栈下毒。”
袁知行冷冷地道:“驸马爷不称我一声舅父也就罢了,这是代替朝廷来问罪?那总要说清楚来龙去脉,那连升客栈是什么人?我为何要唆使家中人去下毒?”
想要说清楚连升客栈的事,就要弄明白赵氏与那两个商贾的关系,听到这里袁氏不禁心中一笑,还是哥哥厉害,一两句话就要打发了程翌。
院子里点了风灯,程翌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一路他紧紧地咬着牙,嘴里一股咸涩的血腥味儿,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那一双双眼睛带着冷冷的笑意,等着看他的笑话,仿佛他将要说出多么丢人的事。
想想天亮之后,那些人眼睛里也会流露出相同的神情,程翌的手攥得更紧了,但他不怕,他都承受不住,母亲又该如何?他要撑起母亲那块即将塌陷的天空,只要想到这些,知道自己还有要保护的人,他的脊背就挺得更直了。
“因为连升客栈的两个商贾侮辱了我母亲,你们将他们带来京中,就是要以此做要挟。”
他还真的说了出来,真的不要脸了,不亏是赵氏养出的孩子,程大老爷恨不得将眼前的逆子一脚踹在地上。
袁氏仿佛听到了极为腌臜的事,用帕子掩住了颜面,吩咐人道:“快将门关上,这样的话不要传出去。”
程大老爷听到袁氏的话更为恼怒,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活生生地剥了:“不用问别人了,这是我让人做的,我还不是为了保住公主府和程家,怎么?那两个人不该杀?我一心给你脸面,你却不想要……好,你想要将你父亲告上公堂,为那两个商贾报仇,你只管递文书去顺天府,我要看看你驸马爷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程老太太匆匆忙忙也进了院子,“子告父成什么样子,翌哥儿你要分得清十分对错,不能跟你父亲置气,这件事还得我们关起门来解决,不要再闹了,丢人啊!
翌哥儿你听话,跟你父亲去一趟衙门,明日请公主出面进宫求求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你母亲若是觉得委屈,我老婆子出面去给她赔礼。”
一句句话,将母亲送上风口浪尖,到时候人人都会说母亲的错处,程翌声音沙哑:“好,那我就去报官,父亲方才说的话,可敢去衙门里再说一遍?”
“那有什么不敢,”程大老爷额头青筋浮动,“不过你可想好了,出弓没有回头箭,你不学闵子骞也就罢了,偏要去做逆子,到时候别怪我不顾父子之情。”
程翌没有动摇:“我现在就去敲登闻鼓。”
夜里敲响登闻鼓,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程老太太哭起来:“这可怎么办,老婆子将来怎么面对程家的列祖列宗。”
程翌盯着程大老爷:“父亲请吧!”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撩开袍子向外走去。
“天塌下来了。”程老太太大喊一声。
……
阴森森的牢房中,空气里有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
侯勇比钱云生醒来的晚些,在睁开眼睛之前,他听到钱云生惨叫的声音,开始那声音还很轻,后来变得撕心裂肺。
侯勇浑身颤抖,裆下滚热一片,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又害怕清醒过来,只要他醒来就要轮到他了。
钱云生不再叫了,应该是晕厥了过去,侯勇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钱云生被绑在不远处,头深深地垂下来人事不知。
大牢里的衙差在忙碌着,有人搬了一口锅。
“这人还没醒过来。”
“不急,等将这肉煮熟了再弄醒他不迟,到时候连肉带汤都给他灌下去。”
侯勇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下,他们要煮什么肉给他吃?侯勇偷偷地看着,只见衙差将一截类似手臂的东西丢入了锅中。
那是谁的手臂?侯勇战战兢兢地将目光再次落在钱云生身上,钱云生一条袖子空空荡荡的……
侯勇几乎要吐出来,衙差要让他吃下钱云生的肉。
“审问两个人最容易,一会儿他吃了肉还不肯说,那就将他绑起来,将他的腿卸下煮了喂给那个人吃,让他们轮流吃彼此的血肉,总有一个人肯说实话。”
衙差说完,走到侯勇身边踢了踢侯勇的腿:“这人肉多,应该先割他的。”
此时侯勇再也忍不住,他颤声道:“我……说,我全都说。” hf();
第二百二十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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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听到侯勇的喊叫声,放下了手中的盐罐。
侯勇比她想得更加没用,一条肉刚刚下锅,连盐都没放侯勇就已经要招认了。
柳苏去看了看情形:“还是小姐的法子好。”
“看来是用对了人。”顾明珠听到彭良说了整件事经过,断定那侯勇和钱云生都是软骨头,一个动些刑,一个吓破了他的胆,这两个人就会争先恐后将知晓的全都说出来。
“咚咚咚”隐隐约约听到似是有声音传来。
“小姐,那是……”
顾明珠点点头:“登闻鼓被敲响了。”魏大人请了顺天府的老通判前来,老通判到了刚好带着人审这二人。
柳苏就要去前面查看情形。
“小心着些,”顾明珠吩咐道,“这是我们在京里参与的第一桩案子,魏大人在的时候可以不用担忧,魏大人不在的时候,就要本本分分,不要逾矩。”
柳苏道:“大小姐放心吧。”魏大人带着他们见了顺天府和刑部的人,那位薛老通判就是其中之一。
“一会儿刑部会来人,”顾明珠道,“让坊间人都避着些。”
魏元谌亲自将西城兵马司的校尉等人押送去刑部,可见刑部水深,而且他们刚到京城,魏大人就带着柳苏去刑部认人,这是怕他们遇到其他人会有麻烦。
五年前魏大人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大牢官员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可见刑部中必然有人与魏家对立,虽然五年过去了,魏家处境看似好转,其实依旧十分艰难,稍不留意就会被人陷害,他们要更加小心。
除此之外严探花与她说,刑部还有一条极为厉害的毒蛇,嘱咐她若是能活下来,见到那乔嵩也要躲避开,将严探花缉捕归案的正是那乔嵩,她在刑部大牢派药时,乔嵩刚好被派往福建清吏司,否则以乔嵩的手段,她恐怕活不了那么多日。
现在乔嵩官居刑部左侍郎,父亲揭开战马案,她恐怕乔嵩会前来,还好皇上有意用魏家压制东宫,吩咐魏元谌前往太原府。
但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
她不怕那乔嵩,却也不会因此自大疏忽,想要在乔嵩眼皮底下行事,就要比他更谨慎更聪明。
顾明珠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我帮您端水。”
“打扮成这样就无人认识你了?”一个老迈的声音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亏你还是太原府通判。”
说完这些,又嫌弃道:“你到那边去,审问犯人你岂能在场?”
然后就听到冯安平小声道:“师父只当我是在一旁侍奉的。”
“屁,”薛老通判道,“你在这里,我气儿不顺,太原府那么大的案子,你之前没有半点察觉,以后出去莫说是我的学生,快……别在这里碍眼。
你这是走了多大的运气,若这案子没有查明,你这个通判就等着入大狱吧,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什么功劳。”
顾明珠不禁莞尔一笑,紧接着就看到冯表哥面色尴尬地走了过来。
这里是狱卒休息的值房,平日里前来公干的官员不能直接面对犯人,都会在这里驻足等候。
冯安平穿着狱卒的衣衫,脸上抹了一层灰,显然是要遮掩面容,不过太过刻意,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怪不得薛老通判会生气。
发现值房里有个女子在,就像在山中遇到了一只吊睛大虎,冯安平猛地向后跳了一步,不过他立即想到聂忱提及过的蒋师妹,蒋师妹应该很温和,不会动不动就扑人。
顾明珠端了一杯茶送到冯安平跟前:“冯……冯大人……请……喝茶。”
冯安平重新走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你能认出我?”
顾明珠行了个礼并不多说话,虽然就算摘了幂篱和纱罗冯表哥也定然看不穿她的身份。
值房里安静下来,冯安平大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蒋姑娘,这蒋姑娘看起来很是不错,待人和善,脾气温和,怪不得这次回京路上,聂忱在他面前多次提及蒋姑娘,而且每次说完蒋姑娘都会盯着他的脸瞧,弄得他还以为自己与这位蒋姑娘相识。
现在想想,八成是聂忱想要他多夸赞蒋姑娘几句,聂忱这家伙定然对蒋姑娘存了心思,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真是个傻子。
冯安平决定要帮帮聂忱,在蒋姑娘面前说几句好话。
“蒋姑娘,你是聂忱的师妹吧?”
顾明珠点点头,心中回答了冯表哥,除此之外还是你的表妹。
冯安平接着道:“聂忱平日里看起来呆呆傻傻,其实人还算不错。”
这一点顾明珠深以为然,不过冯表哥与聂忱不相上下。
“不说别的,”冯安平道,“聂忱走到哪里都能招揽不少人在身边,我听吕光说,如今聂忱身边至少有七八个弟弟了,这些坊间人好的不得了,都能穿一条裤子,性子爽朗,吃饭也快。”一眨眼的功夫桌上的饭菜就全都没了
想到这个事冯安平就生气,他本来想吃一些给初九留一些,结果低下头再抬眼的功夫盘子就空了。
那些人所到之处就是风卷残云,谁家养这么几个儿子,要将粮仓吃空。
冯安平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他之所以消瘦了不少,都是因为一路都与这些人混迹在一起,路上吃朝廷的还可以,他害怕将来聂忱带着那些人来吃他。
“蒋姑娘,你知道吧,聂忱是有大本事的,你们坊间人都前程无量,”冯安平殷切地道,“只要跟在魏大人身边,将来田产、房屋都会有,最重要的是魏家家大业大不怕吃……”
冯安平捂住嘴巴,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他是想个坊间人寻个饭碗,他是个谨慎的人,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为了避免言多语失,点到为止,冯安平站起身:“蒋姑娘,我去外间办案了。”师父现在气也消了,八成正等着他。
冯安平一溜烟地走了,顾明珠不禁眨了眨眼睛,冯表哥是替聂忱说话,还是在告状?怎么方才就像被人抢了吃食的孩子。
想着这些,顾明珠去摸腰间的荷包,她其实也是被黄大仙抢了吃食的孩子。
柳苏快步走回值房向顾明珠点点头,那两个商贾争先恐后地供述,定会将知晓的全都说出来。
顾明珠道:“我们离开这里吧!”既然薛老通判接了手,他们的事也算做完了,时辰不早了,早些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两个人说完话就要走出大牢,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道:“乔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明珠心一沉,难道要在这里遇到乔嵩。
“刑部有案子,我从家出来半路经过顺天府,听到有人敲响登闻鼓,听说敲鼓的是驸马爷,于是前来问问。”
那声音听着十分年轻,不是乔嵩。
“犯人呢?”
“薛大人正在审。”
“我去看看……”脚步声向前走去,不过刚走了两步就又停下,“值房里有人?”
狱卒道:“回大人,是一些相关的人,做好了文书就要离开了。”
外面的人听了回话却没有动。
顾明珠有种感觉,这位乔大人不是为了看犯人,而是专程来探问消息的,当然他们这些为魏大人办事的坊间人也在他探查的范围内。
“府尹大人传犯人上堂。”
衙差的禀告声打破了宁静。
大牢里的薛老通判带着人匆忙走到乔大人身边:“乔主事是要去堂上听审?那不如一起前去。”
薛老通判说着将乔主事向外让去。
顾明珠趁机撩开帘子向外看去,那果然不是乔嵩,乔嵩五十有余,这位乔大人不过二三十岁。
“乔侍郎可一起来了?”
“我叔父去了刑部。”
听着二人说话的声音,顾明珠猜到这小乔大人是乔嵩的侄儿,果然是奉乔嵩之命来牢中查看的。
说着话,那位乔大人又向值房看来,顾明珠没有动,值房的灯昏暗,她头戴幂篱站在阴影中,小乔大人必然看不见她的身影。
片刻之后小乔大人挪开眼睛,跟着薛老通判快步走出了大牢。
顾明珠掀开帘子向外走去,走出大牢之后,她快步前行,躲在一棵榆树下,果然看到一顶轿子慢慢远去。
轿子里坐着的才是乔嵩。
这次的案子就算乔嵩再厉害,也要输了先机。
等轿子走了之后,顾明珠带着柳苏向前走去,如果现在摘下幂篱,看到的必然是她宁静的面容。
……
顺天府大堂之上。
程大老爷看着两个人被衙差带了上来。
“父亲,你可识得这两个人?”
程大老爷不禁下意识地摇头,这二人是谁?他的确没有见过。
“就是他们二人加害我母亲。”
程大老爷睁大眼睛,袁氏不是与他说,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吗?怎么死人还会复活?如果这两个人活着,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谎话岂非都要被揭穿?
程大老爷不甘心地看向府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那……小儿说的可是真的?这二人就是罪魁祸首?” hf();
第二百二十一章 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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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老爷转头去看袁氏身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也正定睛向被拖拽上来的人瞧去,当看到那两个人面容时,管事妈妈神情为之一变。
程大老爷的心立即凉了半截,看样子程翌不是骗他,那两个人侮辱过赵氏的人真的没有死。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顺天府尹苏甫不疾不徐的声音响彻在府署大堂上。
“小人侯勇。”
“小人钱云生。”
程大老爷紧张地握起拳头。
“程大人,”苏甫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程大老爷,“这两个人就是连升客栈的两个商贾?”
商贾人还活着没有死,按理说是好事,至少程家就没有了罪责,可程大老爷却更加不安起来,看那逆子的脸色就知道,程翌早就知晓内情,这逆子设好了陷阱等他踩进来,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程大人?”苏甫再次询问。
程大老爷咳嗽一声:“我……不知晓。”
程翌一脸疑惑:“父亲方才不是说,从头到尾都清楚此事吗?怎么现在又不知晓了?”
程大老爷面色不虞。
眼看着父子两个人又要闹起来,顺天府尹苏甫先向侯勇、钱云生问话:“你们二人为何来到京中,与那赵氏是否相识?其中到底有多少内情,还不速速道来。”
两个人在大牢中已经吓破了胆,听到这话立即如竹筒倒豆子般开口。
侯勇先道:“我们私下里与鞑靼人做些生意,买卖些布料和茶叶换毛皮及人参等货物,赵氏和彭良托我们二人在鞑靼打听与郑汴有关的消息,有一次……我们二人……喝醉了酒,见赵氏美貌就动了别的心思,那赵氏拼命反抗,差点出了人命,我们也不得不罢手。
事关女子的名节,想赵氏那妇人也不敢向人声张,我们为了稳妥起见要挟赵氏,若她敢报官,就将郑汴之事说出来,让他们在袄儿都司永远打探不出半点的消息,之后我们就仓皇逃走了。”
钱云生听到这里也忙道:“不过从那往后,我们也不敢再去找那赵氏和彭良,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彭良所杀,后来……在袄儿都司我们提及了赵氏的事,引起了袄儿都司济农身边人的关注,他向我们打听赵氏和彭良的消息。
我们拿了金银就全都说了,我们以为发了一笔横财,便带着货物回到大周,依旧做着我们的事,直到一个多月前,我们才发现家门外被人盯着,一天夜里有人潜入我们家中带走了我们的家眷,让我们照他们的意思行事。”
钱云生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一时贪念惹了大祸。
苏甫接着道:“带走你家眷的是何人?”
钱云生抢着回话:“是鞑靼人,我们常年在北疆走动,能够分辨出来,他们身上总有一股腥膻味儿,说话声音也与我们略有不同,而且他们说了我们报官也是无用,大周的府衙管不得他们。”
钱云生说到这里,顺天府府署大堂上一片安静,苏甫皱眉思量,旁边的程大老爷也明白了几分,终于知道程翌将他带来府衙是为了什么,程翌并不是要他认下陷害赵氏之事,而是要将他卷入林寺真通敌的案子。
赵氏之所以会被杨氏抓住,是这二人向鞑靼人泄露了消息,从那时候开始这两个人已经被鞑靼人握在手心中。
现在谁与这二人串通,那么就是与鞑靼有关系,程大老爷想到这里立即看向苏甫:“苏大人,方才您问我是否认识这二人,我……我确然不认识,我……是一气之下口不择言,置气的话大人不能当真。”
苏甫并不去理会程大老爷,眼下正是审案的关键时刻,要一鼓作气完成文书。
苏甫的顺天府府尹之职是皇上钦定,一年之中涉及达官显贵的案子不在少数,苏甫靠的就是公私分明,才能在稳稳地坐在这里,皇上夸赞他是“本朝第一府尹”,就连那些老御史也要对他高看一眼。
程大老爷发现苏甫依旧板着脸看堂下的案犯,手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苏甫沉声道:“你们来京城是为了何事?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重要的问题来了,程大老爷几乎不敢喘息,仔细地听着两个商贾说话。
侯勇道:“山西卫所兵变,朝廷出兵平乱,这时候绑走我们妻室之人出现,他让人放回了我们的妻室,只留了几个孩儿做质子,吩咐我们进京向程家赚一笔银子,这笔银子到了手分出一半给他,他就会将我们的孩儿放回来。”
听到这里苏甫脸上更多了几分威严:“这些都是实情?你们没有说谎?那些鞑靼人没有许给你们好处?只是放了你们的妻室就让你们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事吗?”
侯勇目光闪烁不敢去看苏甫,钱云生被吓得浑身颤抖,顾不得别的结结巴巴地道:“给了,他们给了我们田产、大屋、婢女,将这件事办好,还会有其他赏赐,我们要做的也很简单,就是京中走一遭,告诉程家赵氏早就失身于我们二人,程家不想我们出去乱说,就给我们一笔银钱,若程家敢对我们不利,还会有人将这话宣扬出去,让程家永远抬不起头。
高门大户哪里敢闹出这种丑事,我以为能就此荣华富贵就答应了下来,到了京城之后我也是倍加小心,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出去小解,看到那鞑靼人偷偷与一个小厮私下里见面,鞑靼人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不会再出差错,这次赵氏必然活不成。”
苏甫道:“你可能认出那小厮的模样?知道他为何人办事?”
钱云生连连点头:“能……能……因为被我撞破,那鞑靼人不得不告诉我,那是袁家的小厮,袁夫人现在是程家的当家夫人,袁家问了我们侮辱赵氏时的细节,还问我们有没有在赵氏身上留下痕迹,有了这些证据才能说服程家拿银子,我们全都说了。”
程翌克制着怒气,等待苏大人向父亲问话,现在惊慌的该是程家和袁家。
苏甫看向衙差:“将人带上来。”
几个人被押上了堂。
苏甫道:“你们能否从他们之中认出那小厮?”
侯勇之前说了假话,现在立功心切,立即指出袁家小厮:“就是他没错,当日我虽然没有听到他与鞑靼人说话,但后来都是他代替袁家问我们话。”
钱云生也跟着颔首。
程大老爷看去,那小厮他认得,就是袁家管事的儿子,平日里很得袁家重用,看到这里程大老爷肩膀登时垮下去。
“袁家怎么能做这种事,”程大老爷看向苏甫,“大人定是我那内人害怕正妻位子不稳,嫉妒心起才会用如此手段,她是一时昏了头被鞑靼人利用。”
苏甫惊堂木一拍,面色深沉地看着程大老爷:“这里是顺天府衙不是程家,本官之前询问过你,你说知晓此事,如今又怪在袁家身上,是否一会儿本官审出实情,你又要换说辞?程大人是藐视公堂,还是目无王法?”
程大老爷不敢再说话,他只希望案子查到这里就打住,万万不要再牵连太多,毕竟赵氏后面还有一个山西兵变案,现在又扯出了鞑靼人,一不小心就会马失前蹄。
只要程翌和赵氏能息事宁人,让他将赵氏接回程家养起来,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程大老爷刚想到这里,从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看到他的身影,程大老爷不禁打了个冷颤。
衙门外的袁氏听到里面传出的消息,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和恐惧。
“夫人,”管事妈妈颤声道,“衙门的人来向您问话了。” hf();
第二百二十二章 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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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一直注意着顺天府衙周围的情形,方才管事妈妈说,好像看到了大哥身边的祝管事被抓了,祝管事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被捆住送去了公堂。
袁氏撩开帘子向外张望,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为首的身影,他穿着绯色官服,身姿高大而挺拔,待她想要细看时,他侧过头冷冷地向她这边看了一眼,清冷的视线扫过来,袁氏立即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心中一阵慌跳,被迫挪开了目光。
袁氏还没缓过神,就听管事妈妈急切地道:“夫人,衙门的人来向您问话了。”
袁氏又是一阵紧张:“来找我问什么话?我什么都不知晓,我家老爷不是在衙门里吗?有话去问老爷。”
老爷说了会替她担下罪责,她一个妇人如何能抛头露面,就算程翌不承认,她还是朝廷敕封的诰命夫人,有她夫人的威严在,谁还敢放肆不成?
管事妈妈上前两步低声道:“夫人,老爷……老爷说他什么都不知晓,让人来问您。”
袁氏听到这话竖起了眼睛:“什么?不可能,老爷怎么可能让人问我话。”老爷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挡在她面前。
管事妈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文吏,文吏既然前来了,不见到人不会罢休,这样僵持下去恐怕脸面上不好看,而且……她也打听到了消息,那两个商贾认出了为袁家小厮,那小厮也就是舅老爷身边祝管事的儿子,夫人想要甩脱干系,只怕不容易。
更何况,祝管事也被抓了,她瞧着外面的形势对他们不利。
管事妈妈这样想着低声道:“夫人,祝管事父子都被抓了,他们还抓到了那个北边来的人。”
袁氏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怎么可能。”之前安排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全都被抓了。
衙门文吏上前道:“请夫人移步到衙门里,我等奉命来向夫人问话。”话听着客气,态度却十分的强硬。
袁氏指尖冰凉:“走,回府去。”她是袁夫人,回到程家之后,她躲在内宅之中,就不信有人能登门抓人。
“夫人,”文吏道,“夫人真的要如此?”
袁氏捏紧了帕子:“谁给你们的胆子随意审问外命妇?真想要拿我,那得拿出证据。”她相信哥哥定会救她,只要她回到家中,一切都好说。
袁氏说完,程家马车向前走去。
文吏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袁氏冷冷地道:“赶开他,没有半点的规矩。”
马车眼见越走越远。
“停下,快停下。”
程大老爷的声音传来,程家管事不得不勒住马。
袁氏鼻子一酸,眼睛中满是泪水,看到程大老爷就用帕子擦眼角:“老爷,衙门竟然要带我去问话,我哪里做错了?该被问话的是赵氏才对。”
袁氏说着要去拉程大老爷的手臂,没想到程大老爷没有迎合她的意思,一直木然地站在那里,袁氏抬起头看程大老爷的脸:“老爷,您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大老爷道,“你什么时候知晓的这些事?那两个商贾是你叫进京的?商贾身边的鞑靼人你认不认识?”
袁氏的表情僵在那里,一颗泪珠挂在腮边:“老爷,您……您怎么说这些?我……我是……突然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我为了程家的脸面,这才想要解决了那两个无赖,老爷是不是谁说了些什么?您可千万不能信,赵氏与那两个商贾有染不说,和彭良也是不清不楚,否则那彭良怎么会为了他去杀……”
说到这里,袁氏闭上了嘴。
“你都知道,”程大老爷明白过来,“那两个商贾住在连升客栈也是你安排的,你故意让彭良看到他们,然后陷害彭良杀了商贾。”
袁氏垂下眼睛:“妾身怎么会知晓彭良为了赵氏会去杀人,没有这样的事。”她听说西城兵马司的千户被抓,如果她承认了,就等于将整个袁家都卷了进去。
程大老爷冷冷地道:“袁家管事去北城给鞑靼人送信,让鞑靼人离开京城,结果被魏大人抓了个正着,那管事可是舅兄的心腹,你们袁家到底与林寺真那些人有没有关系?”
袁氏摇头:“当然无关。”
“没关系就去衙门说个清楚。”程大老爷反手拉住了袁氏的手臂,袁氏被拖着向前跑了两步,差点直接从马车上摔下来。
程大老爷显然是怕与林寺真沾上半点瓜葛,平日里惧怕袁氏的模样一瞬间去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老爷……老爷……”管事妈妈忙追了上去,拿着幂篱戴在袁氏头上,“您慢着点,别伤了夫人。”
袁氏彻底慌乱起来,现在老爷显然要她承受所有的过错。
袁氏刚刚踏入顺天府衙门,就听到祝管事的声音:“都是二小姐吩咐我们去做的,二小姐怕我们老爷知晓不肯答应,不准我与老爷说。”
袁氏瞪大眼睛,祝管事怎么敢这样说?难道是哥哥吩咐的?
“没想到这妇人如此胆大妄为,”程大老爷看向苏甫,“大人有什么话只管问她,涉及到林寺真的案子非同小可,不能有半点的差错。”
程翌看着这一切,忽然又是冷冷一笑,之前他也十分厌恶袁氏,袁氏提及母亲总是一脸的嫌弃,不准任何人提及赵家,下人不过在母亲“忌辰”陪着他掉了眼泪,立即就被卖给了人伢子,从那以后他就收起自己的情绪,生怕给身边人带来灾祸。
可看到这一幕,他忽然不怨恨袁氏了,他反而可怜她,有眼无珠嫁到程家,耻笑别人不知有一日自己也会沦为相同的下场,不……母亲还有他在身边,赵家也是光明磊落一心报国。
袁氏却不一定有这些,那位都察院佥都御史不一定就干净,说不得真的与林寺真是同党。
“大人,”程翌站起身向苏甫行礼,公堂之上没有外戚的身份,他此时此刻只是个苦主,“我要状告程家和袁家合谋害我母亲,他们也有通敌叛国之嫌。”
程大老爷的眼睛要冒出火来,他愤恨地盯着程翌,可立即他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程大老爷转头看到了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一切的魏元谌,程大老爷打了个冷颤,恶狠狠看向袁氏:“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向衙门说清楚,若有半点隐瞒,莫要怪我狠心休了你。”
程大老爷凉薄的嘴脸此时此刻展露无疑,十二年前赵家获罪时,程大老爷也是这般厌恶母亲,程翌心中庆幸,好在他与这人没有半点相同,他要感谢母亲给他的一切。
……
顾家。
天还没亮,林夫人就睡不着了,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结果吵醒了顾崇义。
“夫人怎么了?”顾崇义道。
“睡不着,”林夫人长长地叹口气,“总是放心不下赵氏。”听宝瞳说,赵氏昨日被程家闹过之后,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脸上满是悲伤,情绪有些不对。
“别会出事。”林夫人喃喃地道,宝瞳那孩子仔细,她既然那么说就错不了。
“你呀,就是操心的命。”顾崇义将引枕垫在林夫人腰上,“等天亮了让人去问问也就是了。”
好不容易到了天亮,杨妈妈进来禀告:“外面的管事来回话了,说怀柔公主驸马敲响了登闻鼓。”
林夫人彻底没有了睡意:“驸马爷要告谁?”
杨妈妈道:“还没打听清楚,夫人不要着急。”
“我怎能不急,”林夫人道,“我……快让人去怀柔公主府问问……阿弥陀佛,希望赵氏安然无恙。”
“你别急,”顾崇义安抚道,“我去外面看看。”
说着顾崇义大步向外走去,刚出了院子,就看到翠竹林里有一个人影。
“谁?”顾崇义问过去。 hf();
第二百二十三章 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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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崇义快走几步,翠竹林里的人站起身来。
“侯爷。”宝瞳向顾崇义行礼。
顾崇义发现是宝瞳,面容舒展开来:“怎么这么早就在园子里?那边还有谁在?”边说边向前看去,方才他看到一个人影往假山石去了。
宝瞳声音更低了些:“是大小姐,大小姐早早醒了,让奴婢陪着来了园子里玩。”
顾崇义向前几步,果然看到珠珠小心翼翼地将脸从假山石后露出来,她看到顾崇义和宝瞳立即一笑将脸缩了回去。
“小姐,小姐,”宝瞳假意没有看到,小声地喊着,“你在哪里?”
假山石后传来脚步声,显然是珠珠听到喊叫,又向深处躲去。
顾崇义不禁一笑。
宝瞳压低声音道:“小姐以为奴婢捉不到她了,侯爷放心,奴婢看着小姐不会出差错。”
顾崇义点点头,宝瞳跟着珠珠这么多年,一直侍奉的周到,他自然信得过。
顾崇义道:“玩一会儿就回去,清晨露水重,别让珠珠着了凉。”
宝瞳应道:“侯爷放心吧!”
顾崇义这才转身继续向府外走去,珠珠不是每日都要睡得很晚才起来吗?今天怎么这般有精神。
等到侯爷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路尽头,宝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脚向假山石后走去。
“大小姐,没事了。”
顾明珠快步走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快回去换衣服吧!”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差点就被爹爹抓了个正着,好在附近有假山石,她躲藏在里面,露出半张脸,让爹爹放心下来。
真是惊险,以后可要更加小心,不能回来得太晚。
两个人一路溜回了屋子,换上平日里穿的衣裙,顾明珠才安下心,躺在软榻上休息,现在抓住了袁家下人和鞑靼奸细,程家和袁家想要摆脱嫌疑,就要将罪责都推在袁氏身上,将一切归咎于女子的妒忌。
不过皇上和贵妃党也会对程家和袁家起疑心,就看这两家之后要如何唱这台戏,而谁又会来帮忙。
袁氏的哥哥在都察院任职,都察院纠察、弹劾百官,清查诉讼案件,值夜登闻鼓,除此之外还要随军出征监军记录功劳。
当年赵老将军在边疆打仗,不知道都察院都是派谁去监军,尤其是赵老将军最后的那次败仗,监军至关重要,因为回朝之后,要出具文书佐证此战的损失和涉及官员,将领的责任。
如果这些与袁氏的哥哥有关,是不是就等于找到了袁家与当年这些事的联系?
本来松散的线索,现在一点点清晰起来。
急着除掉赵氏和彭良,无非就是不想要有人盯着赵老将军的案子查下去,赵氏一死,即便山西兵变的案子能查明,有些事……比如赵老将军败北的实情不会有人花精神去追查。
顾明珠托起下颌,魏大人定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想到魏元谌,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魏元谌与彭良说的那些话。
她为何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小叔在村堡的时候,她让聂忱与小叔熟络起来,将来总有机会问问小叔。
顾明珠打了个哈欠,准备先睡一会儿,今天母亲定会去怀柔公主府,到时候她也要跟着一起去。
从矮桌上拿了一颗蜜饯子放在嘴里,吃了一颗之后,顾明珠发现这蜜饯口味很好,不太甜,有些酸酸的味道。
顾明珠看向宝瞳:“这蜜饯是家里新做的?很好吃。”
“不是,”宝瞳摇头,“是魏二老爷的品香楼送来的。”
品香楼的盐水鸭好吃,什么时候蜜饯子也做的这么可口了。
宝瞳笑着道:“小姐爱吃奴婢都给您留起来,吃完了我们再去买。”品香楼就在京城,买蜜饯子定然方便的很,只要小姐爱吃就好了。
顾明珠咬了一口:“咦,蜜饯子里有红豆馅。”
宝瞳恍然大悟:“怪不得魏家小厮交待说,这蜜饯不能存得时间太长,要尽快吃。”
谁会往蜜饯里夹红豆馅,红豆馅里仿佛还放了些糯米。顾明珠本就想要尝尝,没想到一下子开了胃口,一会儿功夫四五颗下了肚,顾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魏家这酒楼做吃食这般好吃,该不会要将她从魏大人手中赚来的钱再赚回去吧?
……
乔嵩的轿子径直到了宫门口,刚刚从轿子里下来,乔徵立即上前禀告:“叔父,魏元谌将袁家下人和鞑靼人送去了顺天府衙……”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却看到乔嵩举起了手。
乔嵩道:“我知道了。”
乔嵩从轿子里出来,整理一下身上的官服,他今年已经五十六岁,看起来却像是三四十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是淡然、闲适的神情,嘴边没有留胡须,有显得利落而干练,身姿笔挺,官服没有一点褶皱,身上不见任何贵重的装饰,虽然官居刑部左侍郎,身上却没有半点的架子,却也无人敢在他面前露出轻浮的表情,掌管刑部之人,总会有让人畏惧的官威,只不过乔嵩的官威并不在脸上,而在骨子里。
乔嵩向乔徵微微一笑道:“我都知道了,你退下吧!”他在顺天府大牢门口看到薛老通判前去审案,文吏手中拿了一叠文书,心中就有了数,魏元谌将整件案子处理的很快,可见早就洞悉了程家和袁家的意图,必然会找到实证。
“魏大人越来越厉害了,行事缜密又有分寸,”乔嵩看着乔徵,“你若是能学到半分,能够受用一辈子。”
乔徵觉得叔父太过高看魏元谌。
“除此之外,那些帮衬魏元谌的坊间人也非同小可,”乔嵩道,“在太原府查战马案,就一直有那些人的身影。”
“坊间人?”乔徵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那只是一些眼线罢了,坊间有不少擅长侦探之人,叔父想要用这些人,侄儿立即就能找到。”
乔嵩笑而不语:“有需要刑部配合的地方,你要仔细办好,魏大人想怎么查,只要手中有文书,你就一路相陪,不要阻拦,更不要有什么异议。”
叔父这是要他给魏元谌做下手,乔徵躬身道:“侄儿知晓了。”
乔嵩温和地嘱咐乔徵:“仔细看,仔细学,要有耐心,万万不可自大。”
乔徵应下来。
乔嵩接着道:“有空去看看那些坊间人,问问他们是否要留在京中,以后衙门里有案子需要探查,也许我们也会用他们。”
乔徵不知叔父为何对坊间人如此感兴趣,不过不敢忤逆叔父的意思,叔父在刑部多年,办的案子多得数不清,叔父这样做必然有他的意思。
乔嵩抬起头看看天:“一会儿恐怕要撑伞。”就要下雨了。
……
怀柔公主驸马状告程家的事一下子在京城传开来。
贵妃坐在椅子上为九皇子缝衣衫。
“娘娘,”女官低声道,“要不要将程家女眷叫进宫问问?”
贵妃微微翘起嘴角:“不用了。”
女官接着道:“那一会儿程家女眷若是来递牌子……”
贵妃眼睛不抬:“这事该请皇后娘娘定夺。” hf();
第二百二十四章 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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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早就料到贵妃娘娘不会插手程家和袁家的事。
宫门打开,宫外的消息就传进了宫,顺天府衙审出的结果女官已经仔仔细细地向贵妃娘娘禀告过了。
贵妃娘娘先是面容一冷,而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女官知道贵妃娘娘想到了什么。
加害太子爷的人还没有找到,但那抓起的鞑靼人定是在为他办事。
“你说说是老三还是老五啊?”贵妃手里衣服的针脚缝得整整齐齐。
女官自然不敢说。
贵妃道:“袁家来找本宫,是不是以为本宫定然要站在他们那边?都察院的耳目本宫是要保住的,都御史的用处很大,不过一个奸细我可不能要,说不得转眼就像害了太子一样害了我。”
女官道:“出了这样的事,程家和袁家怎么还会觉得贵妃娘娘会帮忙呢。”
“那还不简单,”贵妃微笑,“他们觉得抓住了我们的软肋,尤其是那袁氏。”
女官不明白。
贵妃道:“那袁氏是想要我共情,魏皇后是正宫,我就算是贵妃也不过就是妾,她虽说是程大老爷的继室,但在赵氏面前也要低头,袁氏觉得我定然会厌弃天底下所有的正房。”她是厌弃妾室这个身份,多少年她仰人鼻息,但她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被人利用,赵氏进了怀柔公主府,她想要插手的话,早就让人提点怀柔公主了。
山西兵变案造就了林寺真等人,林寺真那些人害了太子,是她的死敌,她想将他们都抓出来才对,怎么可能会帮忙。
“娘娘说的都对,不过……”女官很是担忧,娘娘想要抓那些人,别因此给了魏家机会,魏皇后可是很狡猾的,就像一条无孔不入的毒蛇,让她盘在这殿中,保不齐那天就咬她们一口。
“本宫不怕她,”贵妃道,“被皇上厌弃、忌惮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结果?这里到底还是皇上的天下,我还有的盼,长子不行了,还有小九,她却只能熬着。”
贵妃说完这些手停下来:“而且,赵氏这桩事难办得很。”程家靠着赵家才有今日,却不念赵家的恩情,将赵氏害成这般模样,当年皇上是鲁王时,可算受了魏家恩惠,魏家这样帮赵氏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想借赵氏的手控诉皇上,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贵妃端起茶抿了一口,她就稳稳地坐在宫中,看他们到底要怎么斗,弄个两败俱伤最好,到时候她再出手收拾残局。
坤宁宫内,皇后在看缸中的小鱼:“过几天就放去园子里吧,长得大了拘在这里不合适,也该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女官应了一声:“娘娘……明日怀柔公主会进宫来。”
魏皇后点点头。
“娘娘准备管赵氏的事吗?”女官轻声道,“万一公主来问您的意思……”
魏皇后没有回答,思量半晌才道:“赵老将军一生为大周征战,背负罪名而死,委实不应该,还好有个好女儿,好外孙。”
魏皇后说完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太阳很是刺眼,但她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睁开眼睛。
坤宁宫外有宫人走来走去,不知有多少双耳朵在。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魏皇后道,“既然程家已经有了新主母,那就要一封和离书,赵氏如何与程家无关,程家也不用委屈了,怀柔的驸马也可不用为难。”
魏皇后说完将手中的鱼食丢入缸中,转身走回了内殿。
坤宁宫外的内侍快步离开,坤宁宫那位说话了,马上就会传进后宫所有人的耳朵,魏皇后的大意是这样,传来传去或许会变了味道。
……
怀柔公主府中。
怀柔公主和林夫人陪着赵氏坐在屋子里。
赵氏一晚没有合眼,眼睛微微发红,不过精神好了不少,从开始如一尊石塑般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到后来终于抬起头看向怀柔公主,与怀柔公主说了几句话。
林夫人进府后,提及驸马爷敲响了登闻鼓,赵氏忍不住掉下眼泪。
哭过了,话也说出来了,赵氏压在心头的石头好像也被搬开,终于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黄妈妈快步走进门低声在怀柔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怀柔公主先是惊讶,然后渐渐露出了笑容。
林夫人和赵氏都向怀柔公主看去。
怀柔公主道:“宫中传出消息,皇后娘娘说,这件事好解决,只要送去程家和离的文书,也就都清清楚楚了。”
赵氏略微有些惊讶。
坐在一旁的顾明珠也抬起头,皇后娘娘帮了赵氏,以皇后娘娘如今的处境,说出这样一句话有多难。
魏家在查林寺真等人的幕后主使,而这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另外几个皇子,现在那幕后之人在魏家面前屡屡受挫,定会想法子还击,魏皇后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不知道哪句话就会引来皇帝的打压,那幕后之人说不得就会利用这一点来对付皇后娘娘。
但皇后娘娘还是为赵氏说了这句话。
这话对别人来说不重要,在赵氏心中却是极大的依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连娘娘都替赵氏诉冤,可见赵氏没做错什么。
女子遇到这样的事,都会被人诟病,要么被说不守妇德让人有机可乘,要么说有意勾引生性放浪,很少有人会为被伤害的女子说话。
顾明珠对赵氏的遭遇深有体会,她也被诬告勾引太子,周家和崔家嫌弃她名声受损,没人愿意去看清真相,对“美人计”这种事向来深信不疑,恨不得将所有罪责都怪在一个女子头上。
顾明珠从前不知魏皇后的事,现在愈发觉得皇后娘娘可敬可佩。
赵氏哽咽出声,情绪激动难以自抑:“皇后娘娘太好了,我不值得娘娘为我涉险。”
赵氏哭泣的模样就像是个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了关切和支持。
林夫人走过去轻轻地拍抚赵氏的脊背。
“大家为了我……真不该……”
林夫人轻声道:“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没有辜负娘娘的心意。”
怀柔公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娘,我现在就让人写和离书送去程家。”
和离书还没有写完,管事就前来禀告:“程老太太来了。”
怀柔公主不准备再让程家人登门,程老太太不愿意走,就让她在门外等着,一会儿正好将和离书交到她手上。
程老太太在门口等得焦急,终于看到管事从内宅里出来,她心中一喜就要上前,却被管事妈妈伸手拦住。
“公主要见我了,”程老太太道,“以前都是误会,我是来……来问赵氏话的。”她不愿意说是来给赵氏道歉的。
“公主不见您,”管事妈妈将手中和离书递给程老太太,“公主说,程家快些签了文书,这样大家就都清静了,老太太也不用再着急。”
程老太太展开手中的文书看过去,“和离书”几个字映入眼帘,老太太一怔,怀柔公主真的要照皇后娘娘说的做?公主不是一直与贵妃娘娘走得近吗?怎么会听皇后娘娘的话。
程老太太想着就准备往内宅里闯,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少女快步跑来,少女手中拎着一根簪子,簪子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见到程老太太,少女提起了裙摆,欢快地跑过来。 hf();
第二百二十五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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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太太下意识地就向后躲闪,顾家那痴傻的小姐也在,她上次“晕厥”嘴唇都被按肿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不想再见到那位顾大小姐。
而且这个顾大小姐见到她就像是穷鬼瞧见了金子,那表情看着瘆人。
这样想着,程老太太决定还是先回去与族中长辈商议商议对策再前来。
“走吧,我们先回去,改日再……再来向公主赔礼。”程老太太握着管事妈妈的手转身蹒跚而去。
顾明珠停下了脚步,有点可惜了,程老太太跑得委实有些快,少了一个让她辩证的机会。之前她发现程老太太呼吸声沉重,有热哮的症状,面红目赤,痰火眩晕,时间久了要患壅肺病,假晕就会变成真晕了,她这簪子说不得真会派上用场。
顾明珠重新将簪子送回发髻上,转身重新走回花厅。
林夫人见赵氏情绪安稳下来,也就起身告辞。
“夫人再坐一会儿。”怀柔公主出言挽留。
林夫人笑着道:“等过阵子,我再请公主和太太上门宴席。”
怀柔公主一脸歉意地将林夫人和顾明珠送上马车。
“怎好劳烦公主,”林夫人道,“公主府还有那么多事要忙,有用得上我的,公主就遣人来说一声。”
怀柔公主很是感激林夫人:“夫人,您真是太好了。”
眼看着顾家马车离开,怀柔公主这才准备回去,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驸马爷。”黄妈妈先出声道。
程翌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怀柔公主面前:“家中怎么样了?娘还好吗?”
怀柔公主点点头:“娘哭了一阵,也与我说话了,方才怀远侯夫人劝了好久,娘的情形与昨晚不同。”
程翌脸上难掩欣喜,拉起怀柔公主的手:“走,进去看看娘。”
两个人一起向院子里走,怀柔公主顾不得害臊,想起方才的和离书:“方才程老太太又来了,驸马不在家中,我就擅自做了决定,让人写了一封和离书给程老太太,让程家签了文书,从此之后娘与程家再无瓜葛。”
程翌听到这里不禁一怔,他定睛望着怀柔公主。
怀柔公主不禁忐忑:“驸马……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我应该等你……”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腰间一紧,然后整个人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怀柔公主万分错愕,就连身边的下人也半晌才回过神纷纷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驸……驸马……”怀柔公主脸颊滚热,羞得抬不起头,驸马与她成亲之后一直相敬如宾,从不曾在人前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这样不合规矩,难免要让下人笑话。
“怀柔,谢谢你,”程翌低声道,“没有你,就没有我们母子的今日。”
驸马没有唤她公主,现在他们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我也要谢谢驸马,”怀柔公主道,“在宫中长大,事事都由人做主,所有人看我都是大周公主,时间久了我都不知晓自己到底是谁,直到嫁给了驸马、救回婆母,我才明白,我并非只是大周公主,我还是我自己,我还有想要做的事,想要保护的人。”
程翌将怀中的怀柔抱得更紧了些,好半天他感觉到怀柔轻轻推他:“我们还是快去看看娘,娘定然也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程翌点头,就像魏大人说的那样,外祖父的案子还另有内情,否则那些人不会这样急着害母亲。
两个人回到花厅里,看到赵氏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母亲,”程翌走到赵氏跟前跪下,“这些年让母亲受苦了。”
“快起来。”赵氏颤抖着将程翌扶起。
程翌神情坚定:“儿子只恨晚了十二年,早知道如此,当年就该让母亲与程家一刀两断,我跟着母亲一起离开程家。”
赵氏伸手轻轻地理了理程翌的发髻:“母亲知道你们对母亲好,起来吧,母亲不会再走那条路了。”
程翌将整件事说了一遍,中间提及彭良安然无恙:“彭良是好人,他知道那些人要害母亲,求魏大人让他将那两个畜生杀死,之后他会向朝廷伏法。”
听到这里,赵氏嘴唇又是一颤,眼睛更加红了,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裙。
怀柔公主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明白了几分,彭良应该是对婆母有意,否则不会为婆母拼了性命。
难得能有这样一个人肯善待婆母,彭良和婆母……一个念头从怀柔公主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这样想有些太过惊世骇俗,恐怕会招人闲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程翌说完这些道:“外祖父的案子恐怕还另有内情,我现在怀疑程家和袁家都不干净。”
赵氏听着一惊,袁家是在她“死”后才与程家结亲,怎么会与父亲的案子有关?除非他们早就暗中算计,想及程家人种种,赵氏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程翌道:“母亲仔细想想,之前是否有什么端倪?那时候母亲是否认识袁家人?”
赵氏点点头:“我识得袁氏的嫂嫂白恭人,那时候白恭人经常来寻我说话,你小舅舅没有成亲,我原以为白恭人有意将袁氏许给你小舅舅。
那时候袁氏哥哥已经在都察院任监察御史,官声很是不错,袁氏看着也很懂礼数,我还将这件事讲给你外祖父听,只不过你外祖父听说是袁家坚决不肯答应,让我回绝了袁家,以后也不要与袁家多来往。
我不知为何,你外祖父说了一句,不喜袁御史行事作风,后来我让人去打听,才知道袁御史有意攀交你外祖父,给你外祖父出过主意,让你外祖父耍些手段,多报战功入京,也能为将士们多要些抚恤,他也会为你外祖父作保。
你外祖父素来不喜欢这些弄虚作假之事,袁大人身为朝廷的监察御史,竟然徇私枉法,由小见大,将来在官位上定少不了动坏心思。”赵氏之前没有提及这些,是觉得袁氏抬去程家做继室,没有真凭实据的枉言,恐怕会被人曲解为,她为了正室的地位陷害袁家。
程翌道:“袁家果然不是好东西。”
赵氏思量半晌才道:“要想知道袁家有没有害你外祖父,还得仔细查问,时隔这么多年,不知道能否找到证据。”
“不找找怎么知晓。”程翌很有信心,魏大人连战马案都查得清清楚楚,就算时间过的再久,有些证据定是他们抹不去的。
赵氏压低声音:“又要依靠魏大人才能查下去,我们委实欠魏家太多。”
怀柔公主颔首:“过些日子我想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说着她向门外看去,黄妈妈守在那里,不让任何人靠近,除此之外她还要整饬公主府,不能留那么多眼线在身边。
程翌也起身道:“母亲还记得自己留了多少嫁妆在程家吗?”
赵氏一怔:“你是要?”
程翌点头:“既然母亲与程家一刀两断,那些嫁妆自然也要拿回来,不要污了程家的地方。”除此之外他还要将母亲想起来的线索仔细禀告给魏大人,
程翌大步走出了门,赵氏望着儿子的背影,弯起的后背渐渐挺直起来,欠了魏家,魏皇后、怀远侯府那么多,她不能就此死了,不能辜负所有人的心意。
……
聂忱马不停蹄地将申先生押送入京,车马还没进城,远远地就看到有人迎过来,那些人身穿官服一看就是衙门里的人。
乔徵驱马上前,他先看到了真定府的衙差,押送这样重要的犯人,光用衙差魏大人不会放心,他眼睛围着那囚车看了一周。
聂忱感觉到远处那双眼睛定在魏家护卫和他身上,那人只怕不简单,多亏魏大人吩咐下来,让府衙押送,他们就在一旁护卫,这一路上他与申先生接触不多,就算衙门仔细查问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坊间人是什么地位,如何与府衙相处,聂忱还是知晓的。
乔徵将手中文书递给真定府的官员:“刑部来接犯人。”
真定府官员松了口气,将文书办好,他们就算顺利完成了差事。
乔徵让人接手了申先生,最后走向聂忱:“你是坊间人吧?”
聂忱心中一凛,立即低头行礼:“大人,有何事需要草民效劳?”
乔徵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聂忱的肩膀,十分和气地道:“将来有合适的案子定要知会你们。”
“多谢大人。”聂忱再次躬身。
乔徵望着聂忱,这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坊间人,叔父为何如此上心呢。
聂忱感觉到那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京中有什么变故吗?此时他想早些见到长老爷和蒋……顾大小姐,他们定是什么都知晓。 hf();
第二百二十六章 魏大人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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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车里的申先生看着外面的一切,现在他已经不是之前那风光的东宫幕僚,他从真定往顺德去这一路乔装打扮,不敢宿在客栈,有几晚都睡在林中,战战兢兢地赶了几天路,终于忍不住去农户投宿,结果醒来的时候,一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些坊间人八成早就盯上了他,就在魏元谌的吩咐下像猫捉老鼠似的愚弄他,想要从他身上套取更多的消息,眼见他越走越远,怕他就此藏匿起来,干脆出手将他抓了了事。
被押解进京路上,好像知晓他死也不会透露半点消息,那些人也没有上前审问,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乔徵与聂忱说完话,吩咐衙差:“将人押去大牢,不准有任何的闪失。”魏元谌抓了活人回来,若是死在他们手中,他们就要背负重责。
聂忱等着刑部将人带走了,这才松了口气,他要立即去找柳苏,问问师妹……不,顾大小姐这边的情形。
“聂忱,我们走了。”魏家的护卫伸手拍了拍聂忱的肩膀,进京路上他们相处很是融洽,他从前不喜欢与这些达官显贵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利用,却没想到经过了太原府的案子,他渐渐觉得达官显贵也有好人,顾大小姐不用说了,魏家人也很是不错。
当然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大小姐不让他说的他半个字也没有透露,就算在一个锅里吃了饭,也不能烂在一起,公是公,私是私,聂忱正想着,眼睛向马背上看去,自己的包袱让魏家护卫帮忙拿着,方才他们走的时候把他的东西也带走了,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聂忱正苦着脸思量,眼睛一瞥看到了柳苏。
聂忱立即快步走过去。
“大小姐准备好了,”柳苏还是那么的惜字如金,“将人都带上,院子里接风。”
聂忱习惯了柳苏这般模样,立即凑过去问:“院子都置办好了?大小姐怎么样?有没有长老爷的消息?”
柳苏就仿佛没有听到似的。
聂忱掏了掏耳朵:“你耳疾严重了?腿怎么瘸的也厉害了?没有我在身边不行吧?大小姐是不是有许多事想要交待我去做?我是不是还是大哥?”
柳苏终于皱起眉头,嫌弃地向旁边靠了靠:“没人与你争。”那傻子的身份……到时候就看他如何收场,要不是想着那一幕会有多精彩,他才不会有耐心听聂忱这样唠叨。
走进院子之后,柳苏道:“有事了,大小姐让我们注意刑部的两个乔大人,还有……让我们盯紧了袁家。”
“哪个袁家?”聂忱立即问,太原府他十分熟悉,京城的官员他却一无所知,晚到了几日,怎么好像柳苏知道的比他要多了,他不能输给柳苏,不管是师妹还是长老爷面前,他都是最聪明的。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气,聂忱肚子“咕噜噜”乱响。
“对了,”聂忱想到一件特别重要的事,“魏大人给咱们银子了吗?”顾大小姐年轻、柔弱可不能被魏大人骗了。
柳苏道:“给了。”除此之外有空就让初九教他拳脚,总之想一想,稳赚不赔。
柳苏进门拿了一套新衣衫递给聂忱:“大小姐让置办的。”
聂忱正要伸手去接,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聂忱,你的东西……”魏家护卫走进院子,立即闻到了一股香气,“不错啊,还有接风宴。”
聂忱一脸笑容:“怎么样?都是我师妹吩咐下来的。”
魏家护卫道:“不错。”
“我们坊间人说话粗俗,”聂忱道,“就不留你们在这里吃饭了,免得喝多了嘴上多有冒犯。”
魏家护卫将包袱递过去,告辞走出了院子。
……
魏家。
魏元谌听着初九禀告:“那小院子里很是热闹,有接风宴,还有新衣服,准备的很是周全。”
初九看着三爷表情有些严肃,立即道:“咱们府里的接风宴比他们的好。”体恤身边人,三爷不输给顾大小姐。
初九接着道:“聂忱和柳苏生怕我们的护卫去吃宴,还找借口不留我们的人,好像我们家宴席,能让他们来参加似的。”
初九越说越义愤填膺:“三爷对他们多好,这一个个都像没良心似的,在太原府还给崔家做事,难不成在他们心里,三爷还不如崔家?总不能这边撵我们走,那边又去找崔家了吧?”
“啪”地一声,魏元谌将茶杯丢过去:“倒茶。”
初九看向三爷,怎么他好像不但没有让三爷熄火,反而像是火上浇油了呢?初九立即闭上了嘴。
魏元谌眯起眼睛,忽然想起崔祯亲昵地叫“珠珠”的情形。
“三爷,”张桐进门禀告,“太夫人,夫人请三爷过去用饭。”
魏元谌正要说请祖母和母亲先吃,他桌子上积压不少公文,战马案还没有了结,袁家的案子也压了上来,西城兵马司唐荣一口咬定是袁家管事找他帮忙,袁知行推脱这一切与他无关,现在看起来只是袁氏心生妒忌被人利用,他不会让袁知行就这样撇清关系,但这案子要从何下手还要仔细想清楚。
“三爷,听说明天怀远侯夫人和大小姐要来……”
张桐话没说完,魏元谌站起身向外走去。
初九一不留神的功夫,三爷就出了院子。
“还愣着做什么?”张桐看向初九,“还不跟着。”
初九眨了眨眼睛,最近天变得很快啊。
……
袁家。
袁知行被叫去了大理寺衙门,白恭人枯坐在家中听消息,按理说这件事烧不到他们府上,顺天府衙再怎么审案,也拿不到确切的证据,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大理寺来了人,将老爷书房里的文书全都带走了,这是皇上对老爷起了疑心,要仔细查问。
白恭人心中忐忑,腿疼得更加厉害:“再去拿药来。”
管事妈妈立即道:“真人说了,药不能吃太多。”
白恭人疼得满头大汗:“再去给我找郎中,只要能治好我的病,我就会给赏钱。”
管事妈妈不知如何是好,京中有名的郎中都请过了,现在……哪里还有郎中可用。
“去找,”白恭人冷冷地道,“你们这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疼死不成?”
恭人疼起来脾气就大得很,管事妈妈不敢再多说什么,走出屋子吩咐下人:“快去找郎中,记住,以前来过的都不能请,恭人记性好得很,会觉得我们在糊弄。”
下人道:“可是名医……”
“去坊间找,总要请来几个。”管事妈妈叹口气,这夜长着呢,他们又要陪着恭人折腾一晚了。 hf();
第二百二十七章 医婆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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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换上衣衫从顾家出来,柳苏立即迎了上去,今晚柳苏换上一身青色短褐,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就像个普普通通、老实本分的小徒弟,柳苏快步走到顾明珠面前。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胡同。
聂忱吃了宴席,却没有喝酒,今晚见到顾大小姐还有不少事要禀告,于是就在离怀远侯府不远的街上等候。
两个人影越来越近,聂忱睁大了眼睛,走过来的是顾大小姐和柳苏,这时候顾大小姐的装扮与医婆相似,不再是之前蒋师妹的模样,虽说聂忱之前已经想到了,那医婆八成也与顾大小姐有关,可亲眼见到仍旧免不了要惊讶。
而且柳苏的腿也不瘸了,身手敏捷,脚下生风,这样站在顾大小姐身边,让人打眼一看就是走街串巷的医婆和徒弟,不会让人起半点疑心。
顾大小姐假扮的医婆也和太原府有些不同,看起来身上臃肿了许多,看起来该是多穿了不少件衣裙。
体型臃肿,后背佝偻,再加上那老妇人的发髻,看起来最少也要四五十岁的模样。
聂忱嗓子有些发紧,在太原府时,他好似喊过医婆:婆婆,想到这里他不禁羞臊,这么年轻的大小姐怎么能做他的婆婆,也不知道大小姐心中如何笑话他。
不过……魏大人那么精明还不是也被大小姐骗,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想到这里,聂忱心中又舒畅许多。
“去我们买下的院子里。”顾明珠低声道。
聂忱听柳苏说了,除了哪处让所有人都知晓的院子之外,顾大小姐还在北城又买了处院子。
那院子虽小却离药王街近,药王街上开的都是药铺,不少行脚郎中都住在附近,方便招揽生意。
到了北城,拐了几个胡同,走到一处小院子前,柳苏伸手推开了门,院子里满是晾晒的药材,屋子前放着几个笸箩,笸箩中放的也是常见的草药。
这都是柳苏暗中准备的,有这样一个地方,方便他们传递消息。
柳苏道:“大小姐,都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
顾明珠摇摇头:“只能瞒住寻常人。”在顺天府大牢里见过乔徵之后,她心中就愈发警惕,以聂忱名义买下的宅院容易被人盯上,她不能到那院子里与柳苏等人见面。
狡兔三窟,将自己的行踪都暴露于人前,那就只有输的份儿。
几个人进了屋子,顾明珠看向聂忱:“你在城外见到刑部的乔大人,乔大人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聂忱道:“刑部的大人知晓我是坊间擅长侦探之人,还说若是府衙有需要坊间人的地方,会寻我前去。”
顾明珠点点头,他们在太原府帮魏大人侦破战马案,虽然尽量躲在不起眼的地方,生怕引起旁人注意,但战马案闹得太大,最终还是入了别人的眼,不过这些也是早晚的事,她早就有所准备,就算乔嵩不来找她,她也会寻上门去。
聂忱仔细想了想:“大小姐是怕林寺真同党会针对我们?”
顾明珠道:“小小的坊间人还不值得让他们费太大的心思,但有些事不得不防。”只要被乔嵩盯上,坊间人就再难施展手脚,在她没有全都准备好之前,还要与乔嵩周旋。
所以她与聂忱一明一暗,明里让聂忱管着坊间人,还像之前一样,接朝廷的悬赏,帮衙门办事,私底下她会动用一些人手查他们想要查的案子。
几个人话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人敲门。
顾明珠点点头,柳苏立即起身去查看。
是旁边药铺的掌柜,掌柜看向柳苏道:“你今日到药铺里说,你师父从山中采药回来了,如今可在家中?”
柳苏点头道:“在。”
掌柜眉眼舒展:“你们之前送来的外伤方子还算不错,你师父可会治陈年旧伤?如今就有个生意,你们要不要接?”
柳苏点头:“我师父擅长这些,若是掌柜有主顾,定然不会让掌柜失望。”
掌柜摆摆手:“之前看你送来的药方很好,又让坐堂郎中考较你一番,有了生意才想起你们,不过……你们初来乍到,原本只该接些小活计,不该接今晚的事,
好在那位夫人伤了七八年,京里大大小小的郎中都看遍了,大家都知那病不好治,你们去了做不好,也不会被过分苛责。
只是记得要小心谨慎,京中的达官显贵不是寻常的百姓,治不好也就罢了,万万不能不用虎狼药,弄不好就要赔上性命。”
掌柜说着向院子里看去,院子里晒着一些常用的药材,想起柳苏送到药铺里卖的两根老山参,这样的老山参是多少年也见不到的,京中从来就是个不缺钱财的地方,缺的是这样的好东西,他有了这两根山参,给药铺增添不少的脸面。
掌柜道:“你师父再采到好药材记得送到我们药铺里来。”坊间有不少采药人,总能在山中找到好药材,这些人虽然也懂得医理、药理,但他们却不像那些走街串巷的郎中靠给人看症治病。
他们常年在山中,不喜与人来往,更愿意用手中的草药换银钱,掌柜希望自己遇到的是个采药人,只要将这人笼络住,他的药铺就不愁这些好药了。
将掌柜的送走,柳苏进门低声道:“让我们去药铺门口等着,袁家来人请几个郎中一起去看诊。”
顾明珠站起身,看来药铺的掌柜推断出他们是“采药人”,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她为何常常不在家中,又为何会接些活计为人看症,因为她这个“采药人”年纪大了,愈发不能进深山,采的药材越来越少,不得不看诊赚些银钱。
柳苏背起了药箱,两个人就要出门,顾明珠吩咐聂忱:“你就不要去了,免得会被人发现。”
聂忱点头,嘱咐柳苏:“护卫好小姐。”
两个人走出门,前往高氏药铺,有了药铺掌柜引荐,他们才能前往袁家。
袁家管事已经等在药铺前,见到一个戴着幂篱的医婆戴着徒弟前来不禁皱起眉头,为了恭人的病,他们真是快要将京城翻过来,之前还挑挑拣拣,随着恭人病得愈发厉害,前些日子甚至让巫者进了门。
就像眼前这样的婆子……若非恭人旧疾发起来来势汹汹,绝不会让这种人进袁家府邸。
袁家管事道:“走吧!”今晚打发走了七八个郎中,恭人定是恼怒得很,再不回去他也要被责罚。
……
袁家。
郎中拔出白恭人腿上的银针,白恭人的疼痛却没有得到半点的好转。
白恭人握紧了手,表情看起来十分的狰狞,若她的腿还有力气,定会一脚将这郎中踹开,花了那么多银子,请了那么多郎中都没用。
她真是恨,恨这些医者,恨将她害成这样的人,那个该死的严通判。 hf();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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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恭人后背,枕褥都被汗浸透了,好像有许多虫子从她的腿开始向全身各处爬去,窸窸窣窣沿着她的经脉扩散到全身,来到她的胸口啃食她的心,让她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恭人,药,药来了。”
下人端了药上前,白恭人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不知吃了多少药,却全然没有一点的用处。
看着送药的下人,她的怒火就冲上头:“滚开,都是群废物,真人的药呢?怎么还没找到?”
“没了,”管事妈妈战战兢兢地道,“上次您吃的就是最后的一点点。”
白恭人眼睛通红:“让人去找真人。”
管事妈妈道:“真人出京去了,走了许久,恭人……您……您忘了吗?”
她没忘,但她真的要熬不下去了,白恭人眼泪鼻涕齐流,恨不得立即去死。
“要不然让人去寻老爷,”管事妈妈轻声道,“让老爷想想法子。”
“谁也不准去,”白恭人听到这话,表情狰狞起来,“老爷回来了也不要让他进门。”她不能让老爷看到她这般模样。
“宫人,淡巴菰拿来了,您先再用点淡巴菰。”下人快步走进来。
晒干的淡巴菰包好用火点燃,管事妈妈深深地吸一口,然后经由一根玉管吹入白恭人口中。
白恭人深深地一口气,淡巴菰的烟气在身体里散开,似是让她一时忘记了痛楚,白恭人伸出了手,示意管事妈妈继续,要不是哥哥弄到了这些东西,她可能早就没了命。
好半晌白恭人焦躁的情绪才平稳了一些,管事立即又吩咐郎中来看症。
几个郎中一起被请进了白恭人的住处。
顾明珠从柳苏手中接过药箱也要走进去。
“怎么不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袁家管事妈妈上前询问。
柳苏立即道:“我师父生来脸上有胎记,加上采药时受了重伤,面目被毁,恐怕吓到旁人,这才戴着帷帽。”
柳苏说着,顾明珠轻轻撩开了面上的纱罗,袁家管事妈妈正好看过去。
只见那婆子脸上一片血红,上面仿佛还长了许多珍珠大小的疙瘩,虽然那婆子站在暗处,管事妈妈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这样一瞥已经让人皱起眉头,立即挥了挥手:“戴上吧。”这个模样真是要冲撞了恭人。
管事妈妈示意让下人撩开了帘子。
顾明珠踏进了门,屋子里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紧接着,幔帐后传来白恭人咳嗽声,管事妈妈捧着一杆玉管走了出来,玉管的一段还冒着丝丝烟气。
看着那杆玉管,顾明珠若有所思。
顾明珠知道南方有种药材叫淡巴菰可以祛湿,但用起来很奇怪,需要点燃药材,用玉管吞食烧起的烟气。
他们在太原府时,藏匿失窃库银的庄子上就种着淡巴菰,这种淡巴菰在北方并不常见,周二太太也说过这东西十分昂贵,周家买下庄子,除了因为那庄子离林太夫人的庄子很近,而且庄子上种过淡巴菰,周二老爷家也想种这些东西来卖。
那玉管一头内可见有些泛黄,显然已经用了许久,白恭人是用这东西来治病?看那管事妈妈眉头紧锁,显然这东西并不见得有多大的效用,否则袁家也不会请这么多郎中上门,甚至连她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医婆也一并招来。
郎中上前询问病症。
“我们恭人的腿是摔坏的,就问你们可知晓如何止痛?”
“用针或许能有效用。”
“用过了。”
“药浴呢?”
“也用过了。”
“没有任何效用?”
郎中们议论纷纷,轮流上前去诊脉,然后又退下来冥思苦想。
“到你了。”袁家管事看向顾明珠淡淡地道,显然没有对医婆抱有任何希望。
顾明珠走到白恭人床前,伸手撩开了帐子,果然帐子里的烟气味道更浓,顾明珠向白恭人脸上看去,白恭人面容消瘦,眼窝发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吸走了精气。
顾明珠再向白恭人腿上看去,顾明珠掀开盖在白恭人腿上的薄被,两条腿皮肉干瘪,只剩下了两根腿骨。
顾明珠见过许多摔伤的病患,要么是摔坏了腰骨,腿上没有了知觉,要么是骨头碎了,伤处扭曲变形。
白恭人却不同,腿受伤多年还能感觉到疼痛,两条腿的膝盖处有不少刀伤,像是被反复切割过,刀口平整,边缘又被缝过的痕迹,应是外科郎中的手笔。
来之前她已经让柳苏打听过白恭人的病情,白恭人受过伤后开始还能走动,后来愈发严重,这么看来袁家请过外科郎中前来医治,到底是伤得太重,还是医治不当造成如今的情形?
顾明珠伸手去触摸白恭人的腿骨,因她是女眷,旁边的管事妈妈没有阻止。
顾明珠反复查看之后,再次看向白恭人,白恭人折腾了一整日早就没了力气,趁着方才那烟气的效用,半闭着眼睛休息。
顾明珠向管事比了比嘴,医者望闻问切都要看病患的舌苔、舌象。
袁家管事没料到这医婆还是个哑巴,试探着低声唤白恭人:“恭人……”
白恭人却不理不睬。
顾明珠怎么能错过任何一个探查消息的机会,好不容易遇到白恭人发病,定要仔细看清楚。
顾明珠像是要再仔细查看白恭人的腿伤,向白恭人靠近了几分,然后悄悄地掀开了脸上的纱罗。
白恭人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半张鲜红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她立即惊呼一声:“你……阿婵……来……来人……”
白恭人挣扎起来,上身和屁股扭动,惊慌中仿佛要从床上掉落下去,管事妈妈急忙上前:“恭人您怎么了?她不是阿婵,她是来给您看症的医婆,这医婆脸上有块红色的胎记,是不是因此吓到了恭人。”
管事妈妈见那医婆还站在那里,不禁皱眉斥责:“还不退下。”
顾明珠本意是让白恭人惊呼出声,她借机看白恭人的口舌,方才袁家管事捧出的玉管上有烟熏的痕迹,若白恭人用这种淡巴菰久了齿上该会留有痕迹。
果不其然白恭人牙齿发黄发黑,张开嘴就呼出一股陈旧的臭味儿。
袁家根基不深,作为佥都御史奉银不多,怎能常年用这样的草药,而且淡巴菰只有祛湿的效用,为何能治白恭人的病?
白恭人嘴里的阿婵又是谁?难不成方才白恭人将她脸上的红色“胎记”看成了鲜血? hf();
第二百二十九章 甚是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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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恭人被医婆惊到,袁家管事妈妈吩咐医婆退下,那医婆却好像被吓傻了似的,极为不合时宜地愣在原地。
不知怎么的,即使管事妈妈说那是胎记,白恭人还是心中发慌,总觉得带着幂篱的医婆不怀好意。
“让她出去。”白恭人声音沙哑。
顾明珠看着床上扭动的白恭人,白恭人除了膝盖以下之外,白恭人其他地方都正常,人在受了惊吓的时候,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应该可以相信。
毕竟眼疾、耳疾,就连跛子、哑巴都能装出来,她不能不防。
这样看来白恭人的腿疾,是从膝处开始血流经脉断绝,仔细观察左右腿都枯瘦萎缩,但左腿要比右腿更厉害些。
右腿用手细掐,还能感觉到松懈的皮肤下还有些筋肉。
奇怪了。
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恰好都伤到了膝盖,看情形左右腿的伤轻重不同,后来却都落得同样的结果,就好像故意弄成这样似的。
除此之外,这样的伤怎么可能会让白恭人疼成这般模样,而且白恭人的疼痛好像不全完来源于伤腿,郎中都来医治白恭人这双腿,自然徒劳无功。
看完这些,顾明珠才心满意足地走下去。
门外郎中们还在琢磨,到底是用花椒清洗伤处,还是用小刀放出淤血,白恭人那双腿却不像是有淤血和疮毒。
“这是做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
“老爷。”袁家管事和下人纷纷行礼。
顾明珠看过去,这人就该是佥都御史袁知行了。
袁知行沉着脸,目光缓缓地从郎中身上掠过,然后看向管事妈妈:“夫人犯了旧疾?”
“是。”
不等管事妈妈说清楚,袁知行大步走向屋内,看起来很是关切白恭人的身子。
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白恭人的哭声。
顾明珠看向屋子里。
袁知行轻轻地拍着白恭人的脊背:“是不是衙差进府搜检吓到了你?”
白恭人摇头:“是妾身太没用,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妾身不但帮不上忙,还要给老爷添麻烦,衙门里怎么说?可还怀疑老爷?”
袁知行道:“这案子一时半刻恐怕不能了结,怀柔公主和驸马死咬着不放,宫中也没有什么消息。”
白恭人惊讶地看向袁知行:“贵妃娘娘……没有帮忙?”
袁知行没有说话,眉头紧锁算是回应了白恭人的问话。
白恭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折腾了一天她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再次受到打击,脑子里一晕,就倒在了袁知行怀中。
袁知行大惊立即将白恭人放在床上,立即吩咐下人:“愣着做什么?将院子里的郎中撵出去,去太医院请褚御医。”
听到褚御医这个名字,白恭人用尽力气道:“不……我不请他,那老御医要断我的腿,我不要,老爷……我不想……”
袁知行安抚白恭人:“你说不请就不请。”
半晌白恭人才好了些,袁知行柔声道:“家中要乱上一阵子,要不然我送你去太清观里休养些时日?”
听到太清观,白恭人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仿佛平静了许多:“可……家里的事。”
“家里都有我,”袁知行伸手抚摸着白恭人的头发,“你放心去吧,你能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
白恭人安稳了一些,袁知行仔细地给白恭人盖好被子,白恭人整个身体在被子里扭曲着。
袁知行闻着屋子里烟气的味道,再看看白恭人那双腿,眼睛深处闪过浓浓的厌恶。
……
等在外院的柳苏终于看到顾大小姐从内宅中走出来。
两个人一路走出袁家,柳苏才低声道:“大小姐,那白恭人可有蹊跷之处?”
顾明珠点点头,白恭人的两条腿伤得有些蹊跷,不像是不小心摔成那般的,难不成有人背地里在害白恭人?目的又是什么?白恭人看不出有什么长处,难道是为了白家所以在她身上费这样的功夫。
那袁知行看似对白恭人不错,但有些感情就是浮于表面,是真是假也许就连白恭人都不一定清楚。
这世上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
就像容娘子说的那样,唯有少年慕艾时最简单吧,一眼就能看出心中思量些什么。
柳苏道:“大小姐遇到什么难题了?”
“没有,”顾明珠道,“慢慢来,总会弄明……”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因为顾明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柳苏也抬起头看过去,师徒两个瞧见了不远处骑在马上的人。
柳苏下意识地挡在顾大小姐身前。
魏元谌翻身下马,慢慢走向二人,他的目光在顾明珠身上一转,“颐养天年”的医婆终于出来了,不过这身形臃肿了不少,不清楚内情的还当是她年纪大了发了福,看起来至少多穿了七八层衣服,行动起来不觉得不便?时隔多日没有见到这个畏畏缩缩的人影,好似还挺挂念。
顾明珠感觉到魏大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医婆这个身份八成是与魏大人有缘,每次出现总会立即就遇到魏大人。
“这里不方便说话,”魏元谌道,“去小院子里。”
顾明珠正要找机会拒绝,一锭银子出现在她面前,顾明珠眼睛不禁一亮,对于贪财的医婆来说,哪有见银子不要的道理,顾明珠快速将银子拿到手中,撩开纱罗咬了一口,从某些方面来说,魏大人一直都还算大方。
魏元谌立即看向初九,初九点点头,怪不得方才三爷要仔仔细细地洗那块银子,那块银子比他的脸都要干净。
……
魏家小院子里。
厨娘烧好了热水,冲了茶端上来。
魏元谌在屋子里坐下,看向不远处的医婆:“今晚可有收获?”
顾明珠点了点头,不知道魏大人什么时候在屋子里置办了物件儿,桌子上那闪闪亮亮的是夜明珠吧?夜明珠旁边放着她的药箱,那药箱擦的光亮,好像正在向她招手。
顾明珠以为那药箱早就被魏大人扔了。
顾明珠快步走上前,就像守财奴般张开了手臂。
魏元谌看着顾大小姐向他快步走来,就似一只要投怀送抱的乳燕。 hf();
第二百三十章 马甲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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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乳燕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桌子上的那只药箱。
顾明珠将药箱抱在手里,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向屋外跑去,就好像一个婆婆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生怕再骨肉分离似的。
魏元谌皱起眉头,早知道将那药箱背在身上,看她怎么来抢。
顾明珠只想快点走出屋子,之前她就觉得魏大人这段时间的表现有些奇怪,今天晚上用医婆的身份算是得到了证实。
她扮作蒋姑娘时,他没有过于为难也就罢了,毕竟蒋姑娘在八簧锁上帮过忙。
今晚扮作医婆魏大人竟然也没有嫌弃,还将药箱拿来给她,这药箱从太原府一路到了京城,好像早就知晓会在京中遇到她,这不太符合魏大人和医婆的关系。
她记得上次魏大人和医婆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她脸上虽然糊着泥,却也能看到魏大人那被气得发青的脸色,当时要不是聂忱赶过来,魏大人只怕要提起她的腿,将她放在湖中涮干净。
现在一下子转变了态度,自然是对医婆有了新的认识,于是归还了药箱。这样想下来,魏大人是看透了她的身份故意不说破?这也不是不可能。
就因为将她里里外外瞧了个仔细,所以才会在她面前提及魏家的事。
当日在回京途中,她和母亲与怀柔公主被安排在一个院子里,是否也是魏大人的手笔?
他给她搭台,让她唱戏,为的是让她探查出更多消息,她安排柳苏去魏大人身边做小厮,八成也正合了他的意。
这男人的心思果然深似海,与他来往多了就像与虎谋皮。
魏元谌看着那身影向外跑去,不禁皱起眉头,她这是发现了端倪,就要脚底抹油跑路了,他还是太心急了?
还好那身影在门口停了下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魏大人可能猜到了医婆和蒋姑娘的身份,自然会追根溯源,顾明珠忽然为难起来,她不能放弃查案,也不能与魏大人撕破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魏大人品行端正,不是她要对付的敌人,而且至少现在看来与她目的相同。
他们都想要找到当年借二皇子谋反案,陷害他们的幕后之人,虽然她是周如珺的真相不可说,但她总归会借着查案慢慢接近真相。
这天下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避来避去,总会聚头,魏大人连彭良都愿意搭救,总不会与她一个小女子为难。
再说,魏家还有那么多敌人,她和坊间人一直帮着魏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魏大人做得太过,难免要失去人心。
想到这里,顾明珠垂头丧气转身走回椅子上,魏大人硬要拆穿她的身份,那她也只有最后一招了,凄苦地哭给他看。
她也很不容易,只想私底下查几个案子,乔装打扮也是怕给家中惹祸,再说她一个内宅小姐,万一被人知道在外抛头露面该怎么嫁人。
最好魏大人装作不知晓,她做她的戏,他搭他的台,时候散场一分银钱,大家谁都不亏。
魏元谌松了口气,看着她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抱着箱子,垂下头,下颌都枕在箱子上,可怜巴巴,就好像那家的孩子不小心惹了祸事,生怕被人一状告到家中大人面前。
虽然他觉得这样做也很不错,带着她回到顾家,顺便说说当日他在顾家的唐突之举,不过想想可能会遭到拒绝……思量思量也就罢了,套子还得缓缓下,人还要慢慢捉。
“不跑了?”魏元谌声音低沉。
那伏在药箱上的人影肩膀抖动,喉咙里传来抽抽噎噎的声音。
完了。初九额头上满是汗水,三爷定然是声音太大了,将人惹哭了,看看,他说什么来着,三爷还不如五黑鸡,五黑鸡都能让顾大小姐欢喜。
五黑鸡他是没有带来,初九想了想默默地从腰间拿出一袋银子放在魏元谌面前。
魏元谌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小看他,难道他还不如一袋银子?
想到这里,魏元谌又去看那凄苦的人儿,这世道得有多艰难,才会让一个哑巴都哭出了声。
顾明珠整可怜巴巴地哭着,眼睛余光看到那双脚缓缓地从书桌后走出来,停到了她面前,顾明珠双手捧住了脸,看起来柔弱又无助。
魏元谌递过一块帕子,帕子半天没有人接,他皱起眉头又将另一只手中的钱袋子递过去。
“案子查好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这一次那只捧着脸的手抬起来去抓钱袋子。
钱袋子鼓鼓囊囊里面放了不少的银子,她就喜欢这种银货两讫的方式,这样一来魏大人也可以放心,她为的就是这点银子而非有别的意图。
看着她的手来抓,魏元谌下意识地想要将钱袋子夺回来,他在她心里还真不如一袋银子。
眼看着她将一袋银子踹到怀里,魏元谌趁热打铁,打消她的戒备之心,自然而然地提及案情:“袁家可有线索?”
她粗着嗓子道:“阿婵,白恭人该是亏欠一个叫阿婵的女子。”
很好,这算是在他面前开了口,虽然这嗓音听起来十分不对,他再给一包银子,她会不会再变一个声音?
顾明珠道:“白恭人的腿伤有问题,而且她一直在用淡巴菰。”
魏元谌知道太原府发现库银的庄子上有淡巴菰,看来要仔细查查白恭人和那个阿婵。
要想弄清楚白恭人身上的秘密,还要费些功夫,不知道魏大人那边是否有别的收获。
“我会让人去查,”魏元谌道,“等有了消息就告知你。”
顾明珠点头,相信以魏大人的本事,很快就能有眉目,事情说完了,她是不是也能走了。
顾明珠站起身,柳苏立即上前接走了药箱:“大人,天色不早了,老身年事已高,要……精力不济,要早些回去歇息。”
哭完之后,她又变成了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
魏元谌眉宇微微一皱,从前他是装瞎,假装看不透她的一举一动,如今一切清楚了,她更是肆无忌惮,在他面前继续我行我素,这是要让他变成睁眼瞎。
他不拆穿,她就装傻,她可真是奸……聪明,看她这样能到何时。
逃也似的跑出了魏家小院子,顾明珠想起一件事,好像明日母亲要带她去魏家宴席……
不知明日会不会再遇到魏大人。 hf();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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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顾明珠和柳苏离开,初九觉得自己的差事也算办完了,回去与暮秋交了班,就能安安稳稳睡一觉。
天冷了,好在有五黑鸡为他暖被窝,虽说被子上会有一股鸡毛的味道,一伸脚还可能会被啄几下,但好在暖和,三爷连五黑鸡还没有呢。
“三爷,我们也该回去了吧?”初九善意的提醒。
“不回了。”魏元谌淡淡地道。
初九眨了眨眼,凭空头顶一记惊雷,怎么这就不回了?小白还等着他呢,他就留在这里,小白多么孤苦无依。
“今晚将公文都处置好,”魏元谌走回书桌前,“你一早送去衙门,再跟当值的官员说一声,我不舒坦,要在家歇一日。”
初九将三爷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三爷哪里不舒坦?要不要请郎中?”看起来生龙活虎,说不舒坦不觉得亏心吗?
初九待要再去问清楚,只觉得屁股上一疼,紧接着自己的身子就向门外飞去,坐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身后关门声,初九半晌才接受现实,今晚是睡不成了。
魏府,魏三爷院子里。
“咯咯哒。”五黑鸡一爪将鸡蛋踹回芦花鸡的羽毛下,心满意足地在旁边趴伏下,尖尖的鸡嘴不时地动了动,脑子中满是那漂亮的花饼。
再有一块鲜花饼,鸡生就圆满了。
……
“小姐说,魏大人都知晓了?”
宝瞳听到大小姐说起今晚的事,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
顾明珠点头,魏大人这样的人不能招惹,一旦让他起了疑心,他就会紧抓着不放,一直到查到真相为止。
“那……”宝瞳紧张地道,“魏大人会不会告诉侯爷和夫人?能不能在人前揭发小姐。”
“应该不会,”顾明珠道,“看样子魏大人在太原府时就有所觉察,想要揭穿我的话,就不会等到今天。”
宝瞳将暖炉送进顾大小姐被子里。
顾明珠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眼前的桃红色幔帐:“魏大人与我们有来往,是因为我们能帮忙一起查案,揭穿我,对魏大人没有什么好处,我一个小女子,用不着他这样费心思……”
话还没说完就没有了动静,宝瞳抬起头向顾大小姐看去,只见大小姐眉目舒展已经睡着了。
天天晚上出去,白天也不闲着,不困才怪,宝瞳端起灯向外走去,让大小姐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又会神采奕奕了。
关上内室的门,宝瞳正要在外面小间的床上躺下,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宝瞳提起风灯去查看。
碧桃看到宝瞳来到门前,低声道:“我瞧见屋子里有灯光,没事吧?”
“没事,”宝瞳轻松,“大小姐起夜,现在又睡下了。”
碧桃点点头:“若不然让我替你当值几日?这样天天守着,照顾大小姐,太过辛苦。”从前大家还都围在大小姐身边,后来大小姐身子渐渐好起来,见见有了脾气和喜好,独喜欢宝瞳,尤其是晚上安歇的时候,屋子里除了宝瞳之外不准有旁人在,否则就会睡不着。
放在别的府里定然不行,但大小姐这样小孩子的脾性就只能顺着。
宝瞳笑道:“不辛苦,跟着大小姐好着呢。”她巴不得与大小姐寸步不离,这样大小姐才能安心地进出。
……
夜深了,大多数人都睡下,京中的皇上新赏赐给太子的府邸却依旧亮着灯。
太子居住的院子里传来斥骂的声音:“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看本宫的笑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中都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要早些知晓下一任太子是谁,然后赶过去向新太子效命?”
“太子爷,”太子妃神色难看立即上前劝说,“您不好说这样的话,您还是东宫太子……您……”
太子忽然回过头凶狠地看向太子妃,太子妃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此时的太子半边脸涂满了黄黑的药粉,一双眼睛血红仿佛要冒出血来,头发大多数都烧没了,她谏言让太子爷将剩下的头发修理一下,为的是能够方便上药,可太子爷不听,放下狠话,谁敢伤他的头发,他就会杀了谁。
那经过火烧的头发,稀疏卷曲地散落在头上,乍看过去十分骇人。
“怎么?”太子怨恨地看着太子妃,“你也怕本宫了?你是不是也等着废太子的文书下来,你也好向皇上请求与本宫和离?
对了,我不能自称本宫了,我已经回不去东宫了,不行……不行……我还得回去,我还要回去。”
太子说完这话忽然又蜷缩在榻上哭起来。
太子妃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劝说,太子自从回来之后性情大变,看着疯疯癫癫,一会儿哭,一会儿怒,还要进宫见皇上和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有吩咐下来,不能从府中传出半点动静,她也是竭力安抚太子爷,可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也要支撑不住,她使人去打听,皇上拟了废太子文书,只等着北疆战事平复之后,就将此事昭告天下,贵妃娘娘默许这样的结果,谁又还有本事抗争?
“外面怎么样了?”太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害本宫的人可找到了?刺伤本宫的魏元谌惩戒了没有?还有定宁侯崔祯,要不是他不中用,本宫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太子妃不敢说,魏大人有功无过,朝廷派去援军去北疆,助北疆兵马取胜,定宁侯虽然私掘前朝坟冢获利在边疆买马,但这起因却与太子爷贩卖战马有关,崔祯将功抵过自然也不会有事。
至于是谁指使的林寺真,到现在还没查清,看皇上的意思,还是要用魏元谌问案。
总之,眼下最可怜的只有他们东宫。
看到太子妃脸上那晦气的神情,太子怒目道:“滚……本宫不想看到你……快给本宫滚出去,让阮琴几个前来……本宫要听琴曲。”
这时候还惦念那些妾室,太子妃方才对太子的关切这时去得干干净净:“阮琴和那些妾室都在西山殿下忘记了,那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太子忽然拿起榻上的引枕就像太子妃丢掷过去,旁边的管事妈妈急忙上前阻拦:“太子殿下息怒,您的伤还没好……莫要牵动了伤口,您若是不喜太子妃在这里,奴婢立即将太子妃请出去。”
管事妈妈说着就护着太子妃走出屋子。
“滚……都给本宫滚……”
屋子里的下人也慌忙退下,大门关上,只剩下太子一个人。
太子站起身一脚踹飞了锦杌,又将桌上的物件儿都砸在地上,用尽了力气之后,太子倒在软榻上。
“真是一个废物。”
迷迷糊糊中太子似是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道。
“真是一个废物,小时候欺负我的本事哪里去了?原本以为还能用你一阵子,却没想到你这般不堪,过一阵子就该让你去死了,不过在你死之前,还要你再送我一程。” hf();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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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猛然睁开眼睛,屋子里没有任何人。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媚的阳光却照不亮太子心中的阴影,太子恐惧地四处寻找。
人呢?
人哪里去了?
太子刚要高喊。
“太子爷,三皇子来看您了。”
外面传来管事的声音。
是他,太子瞪圆了眼睛,定然是他,是他偷偷地摸进来,说了那些话。
老三想要他死……他当然不能死……就算死,死之前也要杀了老三……
管事将门打开,正要上前服侍太子更衣,太子赤着脚站起身来,榻上正好有一片碎瓷,他握在手中向外冲去。
三皇子带着人走进宅子,他向父皇禀告前来探望大哥,不管太子如何失德,那也是他们的兄长,礼数上不能有失。
三皇子刚刚吩咐人去向大哥禀告,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内院中冲来,那人披头散发,衣袍凌乱,辨不出面目,三皇子身边的护卫就要上前阻拦,却听管事道:“莫要伤了太子殿下。”
护卫听得这话不禁迟疑,就这样微微怔愣间,太子已赶到跟前。
“大……”三皇子刚喊出一个字,太子整个人扑到了三皇子身上,扬起手中的碎瓷片划向三皇子脖颈。
碎瓷片划破三皇子脖颈的皮肤,鲜血立即淌出来,太子咬着牙待要再深割,三皇子回过神,用力抓住了太子的手臂,手脚并用要将身上的太子甩脱。
太子被推得一个趔趄,咬牙切齿再次起身缠斗三皇子,他面目狰狞,额头青筋浮动,手中的碎瓷片捏得太紧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却全然不觉,一心要将三皇子置于死地,嘴里喃喃地道:“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来人,快来人……”
三皇子捂着脖子,护卫上前拉扯太子,整个院子乱成一团。
“太子爷,太子爷,这是三皇子啊,您快松手。”
“是他害我,就是他,”太子死死地盯着三皇子,“他怨我当年将他从树上推下来,他一直想要报复,就在刚才,他偷偷地潜入我屋子,跟我说……他要杀了我,我死……你也活不了。”
护卫好不容易才将太子拉开。
太子妃颤声吩咐:“快将太子殿下带下去,请御医来给殿下和三皇子看伤,快去。”
两个护卫将太子抬起,太子依旧喊个不停:“杀了他,杀了他。”
太子妃望着这一切,身体忍不住颤抖,自从她被抬入东宫时开始,她就一直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想着能太太平平的就好了,可东宫还是出了事,这边还没处置好,太子殿下又伤了三皇子,闹到皇上面前,只怕更少不了斥责,这可怎么办啊!
“让人给贵妃娘娘送个信儿吧!”太子妃吩咐管事,“这肯定是压不住,与其让娘娘从别人嘴里听到消息,还不如我们自己先禀告。”
太子妃到现在忽然有些理解魏家了,当年魏皇后失势,魏家这种显赫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如今轮到了他们,或许他们还不如魏家和魏皇后做的好,经过几年休养生息,魏家好似又有了抬头之势。
……
魏府。
魏大奶奶章氏一早就开始张罗,魏家经常会有女眷上门,她筹备这些也算是轻车熟路,起身之后就与大厨房去对菜目,结果发现大厨房的菜目与昨天有些出入,问了厨娘之后才知晓,是庄子上送来一些新鲜的菜蔬、果子和野味儿,正好招待贵客,这倒省了她的事,有好东西怎么做都方便。
“三爷没有上衙。”管事向章氏禀告。
章氏一怔,三叔一向公务繁忙,极少留在家中,今天怎么恰巧在家,难不成也会参加宴席?
“要不要让人去问一声?”管事话音刚落就看到魏三爷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快步走过来。
管事妈妈道:“三爷沐休,今天留在家中,让奴婢前来禀告大奶奶。”
“三叔难得休息一日,”章氏笑道,“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妈妈就来吩咐一声。”
管事妈妈向章氏行礼。
这位管事卢妈妈是大老爷在的时候领进府的,一直跟着三爷,打理三爷院子里的事务,除此之外卢妈妈很少与旁人说话,也并不管家中的其他琐碎事,在章氏的印象里,这位妈妈少言寡语,人前礼数周到、规矩也大,身上有种特别的感觉,就好像那些宫中的女官似的,虽是侍奉人的奴婢,一个个出身都很高,所以府里人都自然而然对卢妈妈多几分尊重。
章氏曾在婆母那里听到婆母与卢妈妈说话,是在问卢妈妈三爷院子里的事,就连婆母的口气都像是在与卢妈妈商议,而非是一味地吩咐。
“大奶奶辛苦了,”卢妈妈道,“我会做些小吃食,正好今天有宾客登门,我也去厨房里帮帮忙。”
章氏自从嫁到魏家来,还从没听说卢妈妈会做这些,章氏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卢妈妈神情平静,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卢妈妈再次向章氏行礼:“那奴婢就去大厨房了。”
章氏点点头,等到卢妈妈走远了,章氏才回过神:“走吧,去前面看看。”
卢妈妈走进大厨房,厨房里的管事妈妈纷纷向她颔首,只见卢妈妈搬出一只小箱子,箱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模子。
管事妈妈们看着惊奇却不好上前去询问,只见那卢妈妈挽起袖子利落地在厨房中忙碌。
卢妈妈熟练的揉面捏面,让所有人都看入了迷。
“真是劳烦妈妈了。”厨娘看着卢妈妈道。
卢妈妈笑着道:“没有。”
今天上门的人,可能是三爷的宾客。虽然三爷什么都没说,但有些事不需要主子吩咐,做奴婢的心中就要明白,今天来府中送吃食的,是给三爷办事的庄头,三爷不会无缘无故不上衙,更何况从早晨起来,她就看到暮秋送了好几身衣服进去给三爷挑选。
三爷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请人进门,作为奴婢,她自然也要为主子做些事。
……
顾明珠吃过早饭就被母亲压在锦杌上,仔仔细细梳了两个丫髻,丫髻上还垂了两条络子,脸上敷了些粉,母亲正要帮她描眉,她立即寻了个借口要去园子里找元宵。
魏家是外戚,母亲唯恐她那天然去雕饰的面容在魏家面前失了礼数,贵女都讲究用胭脂水粉,顾明珠平日里的打扮与贵女没想比,就显得太过敷衍,不过顾明珠可不能打扮起来,为了日后不被人轻易认出,这张脸越不惹眼越好。
看着珠珠一蹦一跳的背影,林夫人不禁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想必魏家人也不会怪罪。”
“珠珠,”林夫人道,“别玩了,我们要去魏家了。”
顾明珠看向宝瞳,宝瞳捧了一只包袱跟着。
“那是什么?”林夫人不禁问道。
“鲜花饼,”顾明珠笑着,“给小白的。”
林夫人哭笑不得,珠珠在家中绣娘的帮衬下,勉勉强强做了条抹额和几个荷包带给魏家女眷,却给一只鸡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让魏家人看了不知要怎么想。 hf();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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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马车停在魏府门口,顾明珠搀扶着林夫人从车上下来。
“怀远侯夫人。”魏夫人袁氏带着魏大奶奶章氏立即迎上前。
林夫人拉着顾明珠行礼:“怎好劳动袁夫人前来。”
“快别生分了。”袁夫人笑着,本就看着端庄温和的面容,此时就更添了亲切。
章氏见过林夫人,林夫人笑着看珠珠:“珠珠,这位是魏大奶奶。”
顾明珠向章氏行礼道:“魏大奶奶。”
袁夫人的目光就落在顾明珠身上,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眼中带着几分憨态和稚气,不过看起来倒是很康健,脸颊红润,唇红齿白,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似的。
袁夫人早就听说怀远侯长女有痴傻病,怀远侯夫人四处求医问药,为了女儿费尽心思,这么好的孩子,偏偏先天不足,真是可惜了,以后八成也得陪在林夫人身边,好在林夫人又再有孕,若能生下个男孩儿,就能撑起门庭,怀远侯和夫人也就可以心安。
袁夫人与林夫人说着话,几个人一起向内宅里走去。
顾明珠打量眼前的宅邸,在太原府与魏大人一起查案之后,她也开始留意有关魏家的事,尤其今天母亲要拜访,她事先自然要做些了解。
魏家这处宅子是大周建朝时太祖皇帝赏赐下来的,只不过从前没有这般大,左右两边还有其他人家,随着魏家渐渐显赫,或赏赐或购买,将旁边的府邸都并进来,成为了如今的魏府。看着魏家的宅子就知道,在魏皇后没有嫁给当今皇上之前,魏家就如这宅子一样,早就在大周有一席之地。
这就是当年皇上求娶魏皇后的原因,鲁王虽是龙子凤孙,但终究那也只是个出身罢了,没有一个根基深固的家族支撑,他又如何能在兄弟之间脱颖而出?魏家帮衬当今皇上登上皇位,换来的却不是信任而是忌惮和打压,魏皇后所以才会心灰意冷,紧闭宫门不出。
京中的府邸,大多都相似,尤其是祖上赏赐的老宅,既要恢弘大气又要合乎建制,一不留意就会修葺出那种暮气沉沉的感觉。魏家却显然没有一味讲究这些,不管是长廊旁的假山石,还是院子中间的小园子,都给人一种舒服、闲适的感觉。
走过垂花门,旁边的翠竹林中传出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鸟儿的声音有的清脆,有的婉转,宛如莺歌燕语听起来很是热闹。
“那是我家二叔养鸟的地方。”袁夫人笑着向林夫人道,平日里这些鸟儿也没有这般吵闹,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争先恐后的亮嗓,恐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难不成二叔也在家中吗?
那还真奇了,袁夫人暗自思忖,整日里不见影儿的人,今天竟然都在家中没有出门。
内宅堂屋的院子正中是一棵银杏树,树龄也有上百年,如今正值秋季,树叶慢慢变得金黄,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章氏看到顾大小姐对银杏树有几分好奇,笑着道:“这树是魏家长辈种下的,曾不小心受过天雷,老祖宗不舍得将它挪走,第二年春天就又发了新芽,虽然不能长成从前的模样,但经过精心修剪,如今看起来又好似别有一番景致了。”
顾明珠点点头,怪不得她觉得这颗银杏树看起来有些不同,魏家留着这棵树也许还有别的深意,大树长成容易引来天雷,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能重新枝繁叶茂。
走过长廊之后,就是女眷住的后宅。
院子里站着不少的仆妇,后宅的堂屋门打开,能看到堂屋里坐在主位上的人影。
一道亲切的声音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林夫人和顾明珠快步走进门,立即向魏太夫人李氏行礼,这位李太夫人十六岁嫁入魏家,带着长房一脉承继祖业,膝下两儿一女,在京中都是显赫的人物,只不过魏二老爷成就的是京中纨绔的名声,从小开始招猫逗狗、上树爬墙,十六七岁就将京中有名的西席得罪光了,十八九岁作为皇后娘娘的胞弟,被说亲的人踏破门槛,可惜没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后来魏家出事,这婚事就耽搁下来,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在大周显贵之中也算是头一份。
顾明珠的目光再次落在魏大奶奶章氏身上,小辈们都成了亲,魏二老爷还没有动静,从这一点上可见李太夫人也是宽容的长辈。
李太夫人戴着藕色抹额,身上是驼色的褙子,手中握着紫檀木蜜蜡手串,神情慈祥地受了林夫人和顾明珠的礼数。
林夫人刚刚直起腰,就听到李太夫人道:“快请林夫人和顾大小姐坐下。”
林夫人没有落座而是再次向李太夫人一拜:“从太原府回京时,多亏了魏大人照顾。”
李太夫人不禁笑道:“林夫人带着女眷据守村堡,还救下了怀柔公主,遇到这样的事,大家都是合力抗敌,彼此照应,万万不要说这些客气话。”
李太夫人这样一说,林夫人就不好再提及多亏魏三爷查清了战马案,这样未免会显得太过生分。
李太夫人看向顾明珠:“我准备了一些小玩物,不知道珠珠喜不喜欢。”说着就仔仔细细地在顾大小姐脸上端详起来。
虽说知子莫若母,她这个老祖母却也算是耳聪目明,一早晨卢妈妈就在忙碌,这位没有大事从不亲自动手的管事妈妈都下了厨房,她要是再感觉不到什么不同,就白白活了这把年纪。
虽说现在还不能完全摸透,但李太夫人可以肯定,林夫人和顾大小姐身上必然另有内情,这不是她在胡乱思量,要知道就连她那不着调的小儿子,这两天都没惹祸。
小儿子会出现这种情形,要么是有关谌哥儿和皇后娘娘的大事,要么被她打断了腿,这比钦天监测天象还要准,更何况谌哥儿半夜里回府之后就没踏出家门。
女眷上门拜会,谌哥儿和身边人表现的这般不同,会是怎么一回事?
以李太夫人的经验来说,自家孩子八成是看上了人家的姑娘,不过李太夫人也有些拿不准,顾大小姐有痴傻症啊!莫不是她也被一叶障目了?她那小儿子果然不成才,明明知晓一些内情却没有来她面前说,今晚要好好审审,说不出个一二三,就打断他的腿。
魏元谌负手站在院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差不多已经拜见了祖母,他现在去前往行礼,应该显得很自然。
一步步向院子外走去,魏元谌胸口一阵慌跳,六年前他就盼着她能走进魏家,总觉得就此她就能瞧见他,没想到世事弄人,以为再也没有了这个机会。
终于,她踏入了这扇门,他心中欢喜却也如此的忐忑,若不是有过心如死灰般的五年,他都不知晓这份牵动,是如此弥足珍贵。 hf();
第二百三十四章 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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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眼看着三爷镇定自若地向前走去,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可能是他为三爷太过担忧的缘故,此时眼前一阵阵发晕,竟然喘不过气来,他是不是生了病?
初九正在紧张之际,感觉到腰眼儿被人捅了一下,暮秋的声音响起:“再不喘气儿,你就要把自己憋死了。”什么人才能蠢到连呼吸都能忘,瞪圆了眼睛,脸憋得发紫,这点出息,真不想与这人站在一起。
初九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下那些炙闷终于一扫而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初九不禁有些得意,他可是够忠心吧?这是用命来为三爷着急呢!等他跟三爷提提这事,三爷能不能给他些赏银,让他能多攒些聘礼?
……
李太夫人将准备好的荷包等物递给顾明珠,正笑着与顾明珠说话。
卢妈妈进门禀告道:“三爷来了。”
林夫人转过头,之间院子里规规矩矩站了一个身影,可不就是魏大人。魏大人今日看起来与太原府时大不一样了,少了拒人千里的冰冷和迫人的锋芒,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长袍,面容光亮,英姿勃发。
顾明珠也在打量魏大人,魏家做衣衫的绣娘是顶好的吧,每件长袍都做得这样好看。
袁夫人也看着发怔,都说谌哥儿这两日与平日里不同了,太夫人准备的那些衣衫他也愿意上身,她还当是因为查明了战马案心中欢快,今天看来可不全然是这样。
魏元谌走进门规规矩矩向长辈们行礼。
“快起来。”李太夫人半晌才反应过来。
望着眼前的孙儿,李太夫人不禁鼻子发酸,一时忘记了与林夫人说话。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谌哥儿不是来拜见宾客,而是来与她们见面似的,就像走失了五年的孩子,终于回到家中,她都快忘记了五年前谌哥儿的模样了。
五年前发生那件事后,谌哥就开始帮着抗下家中重担,她知道谌哥的心思,谌哥想要像从晟一样,为魏家遮风挡雨,这几年谌哥始终憋着一股气,将来要替魏家讨一个公道。
谌哥儿想要做的,她也不拦着,不管结果如何,那都是他自己选的路,自己要去抗争的,她心疼的是,谌哥儿变得太过冷静自持,对自己太过严苛,小小年纪不该如此。
她的谌哥儿,她的孙儿,从前是多么的体贴的孩子,家里谁有了事,他第一个先知晓,就连她那个老儿子,惹了祸、挨了打,还要等着谌哥儿去给他送饭,现在谌哥变成这样,她这个祖母心中着急却没有法子去改变。
“好孩子,”李太夫人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方才我们还在说你。”
林夫人点点头,还没说话,就看到魏元谌再次下拜,她一时僵住,不知道魏大人此拜又是为了什么事?
魏元谌道:“之前孙儿没有向祖母和母亲禀告,在太原府时,孙儿突发旧疾,是怀远侯夫人救了孙儿一命。”
林夫人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魏大人说的是在顾家宅子里晕厥那次?可她什么都没做啊,连药都不曾给,只是让初九将魏大人抬来抬去四处躲藏。
袁夫人一脸紧张:“谌哥儿在山西时旧伤又疼了?现在如何了?”说着想起怀远侯夫人帮了忙,又看向林夫人,“多亏了夫人,谌哥每次旧疾复发都要病上几日,没想到在太原府又……这孩子回到家中也没有说,若是早知晓,我定然先要登门道谢。”
袁夫人说完站起身就向林夫人行礼。
林夫人哪能受了这礼数,跟着起身道:“我也没做什么,连郎中都没来得及请,三爷就自己好转了,三爷这是自己有福气,换做旁人遇到也是同样的结果。”
李太夫人看着那面容郑重的孙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可是救命之恩,夫人怎好说得这样简单?”
李太夫人说完埋怨地看向魏元谌:“这些年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本该是我们上门拜会,倒让怀远侯夫人先来道谢。”
顾明珠看着这情形,不禁眨了眨眼睛,魏大人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怎么突然之间两家就多了个救命之恩?
魏元谌低头:“是孙儿不对。”
李太夫人故意板起脸:“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林夫人赔礼。”
魏元谌向林夫人躬身:“在太原府时,不周到之处,多亏了夫人包涵,夫人的救命之恩,元谌会永远记在心中,不敢忘记。”
李太夫人不禁又看向顾大小姐,顾大小姐眨着眼睛,脸上神情和方才没有什么两样,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事不甚明白。她这孙儿到底在打算些什么,她现在要么装傻,要么帮着一起搭台,若是老儿子,她定然要将他撵下台去,换成谌哥儿就不一样了,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愿意全力帮衬,从小到大,除了病入膏肓那次之外,谌哥儿就没做过什么荒唐事。
林夫人道:“魏三爷快别这样,要不是魏三爷我们母女也不能安然回京。”
魏元谌接着道:“我的旧疾是五年多前在大牢里落下的,上次在顾家夫人命人精心照顾,现在感觉已然大好了。”
说到这里,魏元谌目光微定,神情恳切:“说夫人对我有恩,绝非妄言。”
袁夫人愕然:“这……夫人是用的什么方子?谌哥儿的病我们几乎请遍了名医,都没有任何起色。”
她哪里懂得用什么方子,林夫人一脸茫然,几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目光中满是殷切的神情,让她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许是三爷从前用的药有了效用?”那时候她也是束手无策。
她除了让人送了些冰水稳住魏三爷的热症……林夫人忽然想到魏三爷怀抱珠珠那一幕,不禁皱了皱眉。
李太夫人道:“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林夫人立即摇头,她有种感觉,若她实话实说了,魏家可能会就此事有另外一番安排,赔礼道歉也就罢了,万一提及婚事可怎么得了?
虽说珠珠有病在身,魏三爷虽非长子长孙,却备受魏家关切,不会求娶这样的妻房,可今天魏家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 hf();
第二百三十五章 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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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犹自沉默。
袁夫人倒是想起一件事:“谌哥儿才从山西回京时,还晕厥吐了血,请郎中来看,郎中说那血是谌哥儿之前受伤留在胸腹内的淤血,谌哥儿的脉象也比从前好了不少,现在看来是在太原府时就大好了?”
袁夫人说完笑起来:“夫人,您可是帮了大忙。”
突然被魏家当做救命恩人般看待,林夫人自然不适应,不但不适应而且心中惴惴不安。
“夫人快将这件事忘了吧,”林夫人脸上羞赧的神情一闪而过,“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和太夫人、三爷这般让我无地自容了,我哪里做过什么事呢?”
李太夫人愈发觉得林夫人不错,换做旁人哪里会说这样的话,被人当做恩人,欢喜还来不及,林夫人却万分忐忑,坐如针毡,就算其中有些内情在,但也能看出林夫人的品性。
“好了,”李太夫人笑道,“谢来谢去都生分了。”
李太夫人说着向顾明珠伸出手:“珠珠到我这里来,怀远侯夫人好福气,将女儿养得水葱似的,珠珠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她哪有什么事,”林夫人笑道,“都是被我和侯爷娇纵惯了,平日里只知道在家中玩耍。”
袁夫人理解林夫人的心思,林夫人说的话放在其他人家的闺秀身上,都会引来旁人非议,哪有这样教养自家女儿的,什么都不会将来要如何嫁人?但顾大小姐不同,顾大小姐生来有痴傻病,怀远侯夫妻这样宠着是没想要将女儿嫁出去。
换了她也会这样做,顾大小姐这般模样,去了夫家只有被嫌弃的份儿,倒不如就一直留在身边,袁夫人想到这里,又去看魏元谌,只见他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竟然有几分乖顺似的。
李太夫人望着顾明珠:“都玩什么?给我也瞧瞧,说不得我还会呢。”
顾明珠被李太夫人这样看着,自然也不能推拒,就像平日里那般欢快地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了翻绳。
李太夫人眼睛一亮:“我年轻时翻绳最厉害,会的花样可多了,也不知道都忘光了没有。”
袁夫人不禁抿嘴一笑,没想到太夫人还真的与顾大小姐玩起这个。
不一会儿功夫,李太夫人就愣在那里:“咦,我居然不会了,是不是老糊涂了。”旁边的管事妈妈凑过去似是要帮忙。
李太夫人忙摇手:“谁也不要提醒我,让我想想。”
看了半晌,李太夫人终于想起来:“我知道了,就是这样。”说着她信心十足地伸手去勾绳,没想到那绳子到了她手上却一下子散了。
李太夫人怔愣地看着手中的线绳,笑得更大声:“我输给珠珠了。”
顾明珠抿嘴笑。
李太夫人本要将线绳递过去,不过又想到什么,转头看看沙漏:“时间还早着,我们再玩一会儿。”
“祖母,”魏元谌道,“您房里不是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林夫人正要拒绝,李太夫人就想起来:“说的是,我那箱笼许久都没有动过了,还是多少年前钦天监送来的。”
李太夫人说着看向章氏:“之前有个小玩意儿送给了你,你父亲还夸赞做得精巧。”
章氏笑道:“祖母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父亲说到底是钦天监的手艺,就算做些玩物也有模有样,那件东西被我父亲拿走之后,与申大人两个人看了半晌,如今还没有还给我。
李太夫人笑道:“拿过来让珠珠看看,若是有喜欢的,就送给珠珠。”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魏元谌目光一直看着李太夫人,没有来瞧她,似是从李太夫人那里要出这些玩物不过是顺口一提,与她无关似的。可她之前向魏大人提及,要多注意钦天监的人。
严探花被人算计双臂尽失,一直在追查害他的凶手,在刑部大牢里,严探花提及钦天监中人不乏机关高手,也许严探花查到了一些线索。
有这些为前提,她就想看看李太夫人说的那些“小玩意儿”,就算其中没有线索,她也能长长见识,不过魏大人分明私底下就能向李太夫人讨要这些东西,为什么偏要在她和母亲做客时提及。
一只小箱笼被拿了上来。
李太夫人慈爱地向顾明珠道:“珠珠快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喜欢的。”
那箱子里林林总总摆着许多物什儿,从小巧的青蛙到木鸟,还有些小巧的陀螺,顾明珠被几个小锁吸引了注意,伸手将那一串小锁拿在了手里。
李太夫人笑道:“皇后娘娘在娘家时也喜欢摆弄这些物件儿,我让她学女红她不肯,让她调琴她也不听,后来赐婚给当今圣上,她临时抱佛脚,拿起针线要做女红,做的东西哪里能用……就那样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李太夫人说着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方才的话没错,女子为何就非要学那些?我现在还后悔,不如那是别拘着她,她想要看书就让她看去……”
林夫人忙道:“是我家珠珠与旁人不同。”
“有何不同?”李太夫人道,“我看珠珠在夫人身边很是贴心。”
李太夫人提及这个,林夫人想起山西这一趟珠珠对她的照顾,不禁真情流露:“那倒是,许多人都当我在照顾珠珠,其实许多次都是珠珠护着我。”
李太夫人心中一亮。
林夫人再也不肯继续往下说,让人听去了好似她在妄言,珠珠的好她知晓就行了。
顾明珠似是毫无章法地在捻动双鱼锁上的转轮,却能感觉到里面的机簧发出清脆的声音。
半晌顾明珠将锁头放下,这锁她不能打开,会让人看出端倪。
章氏也凑过来:“这比九连环还难解吗?锁上什么也没有写啊,这定然也是出自白家人的手。”
顾明珠听到白家抬起头,看着顾大小姐那双大眼睛,章氏下意识地解释:“就是钦天监官正白大人,不过前些年白大人已经过世了。”
“白家太太在世时常来我们家,”李太夫人仔细回想道,“白太太人很好,只可惜三个孩儿,一个死了,一个摔坏了腿,还有一个也没入仕,就在外面走商。”
顾明珠听到这里,就明白了李太夫人说的是白恭人。
李太夫人话说到这里,引得顾明珠就想要继续听下去。
魏元谌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笑容。 hf();
第二百三十六章 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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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夫人说完这话,听到屋子里安静下来,立即就知道有人喜欢听这些。
章氏依旧在转动双簧锁的滚轮,顾明珠将匣子里的小铜人拿在手中,拨动小铜人身后的机括,小铜人立即挥动起手脚。
李太夫人笑道:“白官正可是个极为有意思的人,整日将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天天捣鼓他那些小玩意儿,后来作为钦天监跟着宝船出了一次海,回来非要改什么旱罗盘,说是在大海上有大用,行船定向会更准确,可惜啊,一场大病带走了他,那旱罗盘也没有做完。”
李太夫人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大周钦天监的官员啊,都是世袭承业,从小就学天文、历算这些东西,平日里见到他们,都会觉得他们高深莫测,白官正却与他们不同,在皇上面前什么都敢说。
我也是听皇后娘娘提及,有一次行宫随扈,济南知府奉上一只龟壳,上面写着成德昌盛几个字,济南知府说是祥瑞,皇上也大为欣喜,结果白官正却说了一句,一夜能做出一百个这样的祥瑞,皇上被顶撞没有了颜面,就让人将白官正带去后院小屋子里自省。
皇上也知道白官正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当时灾荒需要这样的祥瑞振奋民心,所以也没有让人在小屋子外把守,等到圣驾离开行宫,白官正自然也就跟着一起走了,谁知道白官正是个拗脾气,没有接到圣谕竟然一直待在那屋子里,要不是行宫的宫人及时发现了他,他就要不声不响饿死在行宫了,后来李大太太与我们有了来往,时常提起这一桩。”
顾明珠听着这些话,李太夫人有意忽略了一些细节,应当是皇后娘娘想着白官正,吩咐宫人去那屋子里查看才对,这样李大太太才会心中感激,常常来到魏家,白官正是个不善言辞的,就做些小玩意儿让太太带来送给李太夫人,李太夫人这样的年纪,总要给身边的小辈赏赐,这样的东西外面买不到,大家看着都新奇。
听方才李太夫人话中的意思,白家一死,一残,一人经商,残的是白恭人,经商的是白恭人的哥哥?白家出身钦天监,家中若有男子该承袭官位,前往钦天监任职,为什么白官正的儿子没入仕呢?
那个死了的是谁?会不会是白恭人口中的阿婵?
魏大人定是查到了阿婵是谁,否则不会引出这些话,顾明珠转头去看魏大人,魏大人神情自然,神情坦然、目不斜视,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就因为有魏家长辈在,魏大人今天看起来格外的温顺,就像想要吃鲜花饼的小白,总是用头蹭她的手背,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捋一捋它那闪闪发亮的羽毛。
不过,眼见未必为实,魏大人这样聪明的人,谁知道他心中在暗自盘算些什么?
顾明珠控制不住继续推断案情,白恭人的父亲是钦天监官正,又善于做这些机括,能做出双鱼锁,会不会做八簧锁?
白官正过世了,他有没有将这些手艺传给儿女们?
袁家急着杀了赵氏和彭良,不想要他们继续查赵老将军的案子,这对林寺真的背后主子有利。
白家又可能会机关机括,太子用八簧锁加害魏大人,但布置这些的可能是那申先生,申先生与林寺真是同党,这样推论下来,袁家或者白恭人八成与那幕后之人有关,但他们到底是怎么勾连在一起的?
总觉得将这些弄清楚之后,就会像战马案一样,一下子牵扯出不少人。
魏大人就不觉得好奇吗?真是怪了,这个人为了查战马案,从京城到山西,不惜与太子对立,现在倒是闲适地站在那里,好似并不关切,还没有她着急。
章氏半晌也没能将锁打开,脸上不禁一片绯红,恰好下人来禀告:“宴席准备好了。”
“走吧!”李太夫人伸手拉住顾明珠,“我们入席去。”
袁夫人陪着林夫人往前走:“我家太夫人很喜欢珠珠,等将来夫人再生下嫡长子,也就儿女双全,事事顺心了。”
林夫人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明年三月她就要生了,到时候家中会更加热闹:“夫人也有福气,身下三个儿子。”
袁夫人点点头,不过脸上一闪遗憾:“可惜我没有女儿,好在长媳很是贴心,”说着她看向林夫人,“夫人和珠珠以后常来,我们也好多说些话。”
林夫人笑着应了,珠珠好像也很喜欢魏家,一直跟在李太夫人身边,往常出去宴席珠珠早就坐不住跑了出去。
从前她以为魏家这样的外戚很难相处,今天却有了改观,就连魏大人也是一样,脱掉官服,不办案子时,就是个礼数周到的晚辈。
几个人到了花厅,章氏吩咐管事妈妈布菜,看到那一盘盘精美的点心被端上来时,章氏不禁暗暗惊诧,没想到卢妈妈有这样的手艺,不声不响做好了这些,点心没有重样的都是一样一块,摆在甜白釉的盘子里,让人忍不住想要拿起来尝尝。
章氏去寻找卢妈妈的身影,只见卢妈妈恭谨地站在院子里,与其他人一样在等待吩咐。
今天到底怎么了?章氏实在琢磨不透,原本以为会有异常的事发生,结果也没发生什么太特别的事,也许是她想得多了。
李太夫人让珠珠挨着她坐下:“知道你们小姑娘都喜欢吃点心,这点心做得小,一口一个不腻人,可以多尝几块。”
顾明珠拿起一块点心放在了嘴里,外皮是栗子香,里面的红豆馅又软又糯很是可口。再尝一块,淡淡的桂花味儿在嘴里化开,清凉爽口。
顾明珠看着盘子里的点心,魏家如何做得出这么多样式?做这些的厨娘定然是蕙质兰心,将那一块块点心做得讨人喜欢,圆滚滚白胖胖地摞在那里,好像都在向她招手,若是她不伸筷子,好像都对不起它们。
顾明珠好不容易才放下手中的箸,却又有管事妈妈上前,用银质的公筷为顾明珠夹了两块放进小盘子里。
这管事妈妈也是贴心的很,挑的两块是她最想要尝的。
“珠珠,快吃啊!”
李太夫人笑着催促:“吃完了再让卢妈妈给你夹。”
一场宴席吃得热热闹闹,卢妈妈一直在旁边侍奉,等到顾明珠吃饱了,卢妈妈也不再夹吃食,而是端了一碗热茶。
吃过了宴席,顾明珠跟着章氏去园子里。
卢妈妈上前道:“大小姐,您去湖边走走吗?今天天气好,可以看看沿湖的风景。”
去看沿湖的风景?魏大人应该在那里等着她吧?是不是会向她说明白今日的事? hf();
第二百三十七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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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的青石板路打扫得干干净净,清风袭来隐约还有桂花香。
湖中的荷花已经谢了,却还有荷叶舒展在水面上,荷叶经过精心修剪,留下的都是青翠的荷叶,看起来欣欣向荣,没有半点残败的迹象。
沿着湖边向前走,不远处有一座八角亭,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亭子里,管事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只留下了顾明珠和宝瞳。
魏大人端坐在那里,看起来就想起守株待兔,要不是知道他已经拆穿了她的身份,她才不会走这一趟。
“咯咯哒。”突然听到一阵鸡叫声。
叫得像母鸡一样的公鸡,也就只有小白,顾明珠看向宝瞳,宝瞳立即走向草丛中,果然有只黑公鸡昂着脖子站在那里。
看到了顾明珠和宝瞳,五黑鸡快步冲过来。
宝瞳满心欢喜:“小姐,是小白。”
顾明珠伸出手,五黑鸡扇动着翅膀轻巧地跃入她怀中,顾明珠有些怔愣,没想到小白长得这样大还能跃这么高。
小白看着很精神,这浑身的羽毛好似又亮了不少,看来这些日子吃的不错,不过……
顾明珠看着小白的脖子,脖子上的络子怎么不见了,是丢在了哪里?还是魏大人觉得不好看给拿走了。
顾明珠道:“宝瞳,鲜花饼呢?还有没有?”
她们给小白准备的鲜花饼,进门之后交给了魏家管事,早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小白,就将包袱留在身边。
“奴婢留着呢。”宝瞳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看到鲜花饼五黑鸡立即来了精神,尖尖的鸡嘴急切地凑过去。
顾明珠将鲜花饼接过来放在手心,五黑鸡立即啄起来,看着五黑鸡急切的样子,顾明珠不禁笑出声:“小白,慢点。”
八角亭子里,魏元谌看着停在不远处的主仆,他手边的那杯茶喝了大半,眼前的残棋一步未走。
五黑鸡腻在她怀里吃得欢,不时地发出“咯咯哒”的声音,显然很是欢欣。
一块鲜花饼吃完,五黑鸡恋恋不舍地靠在顾明珠手臂上。
“别急,给你带了不少,够你吃一阵子的。”顾明珠伸手捋着油亮亮的鸡毛,这时候才想起来,魏大人还在亭子里等着她。
顾明珠弯腰将小白放在地上,这才整理了身上的衣裙向前走去。
亭子里香炉袅袅,淡淡的清香飘荡在空气中,魏元谌看着眼前的残局,手中捏着莹白的棋子,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魏大人这般安静地坐在这里,平添了雍容和矜贵。
这亭子修葺得很精致,石桌上还摆着盆栽,不知盆栽里开得是什么花,随着一阵风吹过,花瓣飘落下来,一片在空中旋起最终落在魏大人的头顶。
顾明珠想起来,她是周如珺的时候,躲在院子里吃红豆糕,也曾偷得这样的安逸娴静。
如同心底的秘密就要被人窥探似的,顾明珠突然不想继续走上前,好半天她才提起裙角欢快地跑进亭子中,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魏元谌面前。
别看魏大人洞悉了她的秘密,也别想要挟她,那样的话,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顾明珠眉目舒展,眼神依旧茫然,轻轻地捻动手中的狗尾巴草。
魏元谌再次落下一颗黑棋,恰好一阵风吹来,掀翻了他手中的棋子,他抬起眼眸向她看去。
她眉目舒展,好似拿定了主意,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就算揭穿她的秘密,她也不在意。
魏元谌道:“你可知为何唤你前来?”
少女托着香腮,长长的睫毛垂下,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那双眼睛中有亭台,有景致,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在太原府时我突发旧疾,回来之后痊愈了不少,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听着魏大人低沉的声音,顾明珠微微扬起眉毛,忽然安心不少,魏大人真的是因为他的旧疾,才会在魏家长辈面前说那些话。
顾明珠摇摇头,目光不再那么茫然。
魏元谌接着道:“我这病症是五年前在大牢里落下的,伤口看似愈合了,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疼痛,就像溃烂一般,请了不少郎中来看都不得法,就像我方才在堂屋里说的那样。
这病委实纠缠我许久,平日里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办差时如此,难免会有危险,我很想彻底除了这病症。”
顾明珠向魏大人看去,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忽然掺杂了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
魏元谌神情郑重:“你若能治好我的病症,无论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应允,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倘若日后有人对你起疑心,我也会帮你遮掩。
就算治不好,只要你尽力了,我也不会迁怒于你,你觉得可好?”
少女的眼眸渐渐变得清澈起来,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大人此话当真?”
声音悦耳,不似顾明珠那般稚嫩,也不似蒋姑娘那般低沉,更不是医婆的沙哑,她的面容也更加清晰起来,眼眸中闪动的神采是那么的熟悉,与那年他在园子里遇见时一模一样。
没有听到声音,顾明珠疑惑地看过去,只见魏大人目光微远,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仿佛愣住了。
“魏大人,”顾明珠又道,“你可听到了?”
魏元谌此时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顾明珠道,“我答应,不过我的医术不高,之前在顾家也确实没有用药,不知魏大人的病情为何好转,但我会尽心尽力,希望能治好魏大人的旧疾。”魏大人的病本来就蹊跷,而且与当年她硬生生取出利器有关,如果能将这旧疾前因后果弄清楚,让魏大人恢复康健,她也就能心安,也算对前世种种有个了结。
“好,那就说定了,”魏元谌说着垂下眼睛,让人看不出他在思量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再次与她对视,目光重新清明,“对于这病症,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也不会隐瞒。” hf();
第二百三十八章 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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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将手腕露在顾明珠面前。
少女没有迟疑,将手指搭上仔细诊脉。
风吹过少女的发鬓,少女轻轻蹙眉思量。
魏元谌望着少女,等她抬起头时挪开了目光,手上的棋子才又落在棋盘上,这棋一步不能走错,否则就会满盘皆输。
顾明珠道:“大人最近可还会觉得伤口疼痛?”
魏元谌颔首:“不过不如之前疼的厉害。”
魏大人此时脉象平缓,比在太原府时的确好了许多,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嘱咐柳苏煮汤水去了心火,所以病情好转?
真的这样简单,也不会难住那么多名医。
顾明珠道:“大人这伤看过不少郎中,郎中都怎么说?”
阳光暖暖地落在魏元谌脸上,他的面容笼在一片光晕之中,顾明珠总觉得魏大人少了清绝和凌厉,多了少年身上才会有的明净,让人很难设下心防。
魏元谌淡然地道:“也许是有东西残留在皮肉中。”
顾明珠道:“你说的是那……”不经意间差点将竹筒两个脱口而出。
魏元谌嘴角上扬。
顾明珠接着道:“你伤口中还有异物残留?若是如此伤口应该有肿胀、破溃的情形。”
魏元谌继续落子:“也许早就与血肉长在一起,所以只要牵扯到就会疼痛。”
“这话有些道理,”顾明珠思量,“但就算残留了异物在其中,却不该突然引起热症。”
“都说不会,我的病症却是如此,”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灼灼地望着顾明珠,“前些日子呕血也是事实,我听说呕血都是伤及内腑,长此以往无法探出病因,是否就会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几个字似是吓了顾明珠一跳,她立即道:“魏大人年轻,身体又康健,虽说脉中有沉、数之相,魏家请的郎中所言不虚,现在看来至少比太原府时好了一些,只要好好调养,就会康健,绝不会让它累及性命。”
看来她对他还有几分关切,魏元谌神情自然:“柳苏说我久病伤肾,这病绵延五六年,可见你认为也是难治。”
顾明珠嗓子一痒差点笑出声:“那是防范于未然,从脉象上看,魏大人……只要好好服药,就不会有这样的烦忧。”没想到魏大人这样不经吓,如今点破了这些,魏大人看起来还真是个柔弱的病患。
“除了旧伤之外,”顾明珠小心翼翼试探着道,“我觉得魏大人还有心疾,这伤是在大牢时落下的,正值魏家变故,魏大人郁结于心,是否每每想及当年的事,伤口就会更加疼痛?”她无意提及魏大人那些伤心往事,但为了诊治病情也只能如此。
魏元谌果然更加沉静起来,目光也幽深许多。
顾明珠收回自己的手,忍不住整理魏元谌的袖子,低声劝慰:“魏大人这些年应该没少用破瘀理气的药方,药物用处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魏大人自己,大人若是对当年之事依旧放不开,这病也不能尽除。”
不愧是孙郎中教过的人,说法都是相同,魏元谌之前听到这些并不在意,因为注定心结难解,这病治不治他也不甚在意。
“如何才能解开心结?”魏元谌眼看着那纤细的手离开了他的袖子,不禁有些失望,眉头也跟着皱起。
顾明珠注意道魏大人的蹊跷:“大人是不是又不舒坦?”果然提及那些,魏大人就会引发旧疾。
魏元谌手中捏着的棋子不小心落在地上,他就要弯腰去捡。
“大人别动。”顾明珠道。
一直守在跟前的宝瞳,方才站在那里不声不响似是睡着了,现在听到顾明珠这话,灵巧地蹲下身将地上白玉般的棋子捡起来,放入棋篓之中。
“逝者已矣,”顾明珠道,“大人心中定然有了决断,想要查出当年陷害魏家之人为魏大老爷伸冤,到了那一日大人也能放下。”
“是吗?”魏元谌道,“若还有别的心结,又要如何去解?”
顾明珠道:“大人说得是?”
魏元谌沉默片刻:“曾有一人在牢中照顾我,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惜她也蒙冤故去,每次旧疾复发,我都会想到她。”
顾明珠心中一颤,魏大人说的是她,原来魏大人还惦记着这件事,难道是因为觉得恩情无法偿还?
顾明珠沉默片刻道:“既然那人救了大人,就想要大人平安康健,不会想让那一时的恩情成为大人的束缚,大人觉得这话可有道理?”
她的意思是想要让他忘怀?魏元谌道:“你不是我,亦不是她,焉知她怎么想?”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她就是周如珺,可这个秘密却不能说,她一直没觉得大牢中的照顾就是什么恩情,当然这话从她嘴中说出来魏大人不仅不会心安,反而会觉得她自大狂妄,随随便便就要揣摩别人的心意。
“人既然亡故,也就只能揣测,”顾明珠起身行礼,“我本就是久病成医,医术浅薄,有些话说得或许不对,大人不要怪罪。”
探出来的脚又缩了回去,不愿意让人看出半点端倪。魏元谌道:“你方才说,愿意帮我治症?现在是否后悔了?”
顾明珠摇头:“我愿为大人治伤,但也委实医术不及那些名医。”
“哦?”魏元谌扬起眉毛,“我记得医婆可是什么伤都治得,在太原府时还曾赠药与我。”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只是无论如何都要赖上她了吗?
顾明珠道:“医婆的确有包治百病的法子,大人要不要试试?”
魏元谌面色不改,算是默许。
顾明珠提起裙子转身走向宝瞳,宝瞳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张画好的符纸,回到魏元谌面前,火镰将符纸点着,她伸手一抛,符纸烧后剩下的灰烬正好飘入了魏元谌眼前的茶杯中。
她的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大人,这水就是……”
顾明珠话没有说完,只见魏元谌将茶杯凑在嘴边,混着那灰烬的茶水入口,他淡然地抬起眼眸:“何时会有效用?”
顾明珠昧着良心:“恐要多喝几次。” hf();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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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人嘴角沾着灰烬,这景致看起来着实有些惹眼。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魏大人不可能相信这种灰烬能治病,他为何要喝呢?一点没有犹豫,尤其是魏大人望着她时,眼睛中满是笃定和信任,仿佛就算这是一杯毒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她一直觉得魏大人这样聪明的人,轻易就能让自己处于最有利的位置,她需要小心翼翼与他周旋,才能互助互利,就算魏大人与其他权贵不同不是一心名利权势,分得清是非对错,但因为皇帝忌惮魏家,再加上皇后娘娘的处境,魏家更要处处小心。
所以突然到来的这份信任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平日里魏大人在思量些什么,她还可以推断出几分,今日……她却有些拿不准,就像她没想过,魏大人会一直惦念着大牢里喂药那桩事,魏大人突然说出那句话,让她本来平静的心湖突然荡漾。
除了小叔和师父之外,还会有人牵挂周如珺?
周如珺死了,所有有关周大小姐的事已有了结,不宜再有任何纠缠,为一个死去的人……没有任何的意义,人是不能复生,谁会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精神。
活着的时候,周如珺这样一个孤女也不过是人手中的棋子罢了,就算与谁有过交集,也早晚都会忘记。
重生成为顾明珠之后,她就想了清楚,她是顾明珠不再是周如珺,在没有准备好之前,查清当年案情之前,不会与周如珺有任何牵扯,更不会让身边人无端卷入危险之中。
她不会因为周如珺种种失了分寸,如今一切来之不易,父母的爱护,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事,她要好好留在父母身边,快快乐乐地过好这一生。
做她想做的事,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她只需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相信魏大人的心结就在于魏家当年的冤案,一切查明就会雨过天晴。
希望魏大人也早些忘记周如珺这份恩情。
“大人别急,”顾明珠道,“这心疾还要缓缓治才能好,我定会回去仔细研读医书,希望能为大人尽绵薄之力。”
魏大人答应不会在人前拆穿她,应该也会遵守约定。
顾明珠说完看向宝瞳。
宝瞳会意立即看向天边:“小姐,有人放纸鸢。”
“走,去看。”顾明珠欢欢喜喜地站起身,主仆两个向园子里跑去,不再给别人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
魏元谌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翠竹夹道上,他缓缓抬头,头顶碧空万里,哪里有什么纸鸢。
一不留神又被她溜走了,还好他的那根线绳还留在她手心中。
魏元谌低头看手中的茶杯,那些灰烬还漂浮在上面,烧符箓治病,亏她想得出来,这些年在坊间委实学了不少的手段。
下次会不会与那些祝由一样,煞有其事地为他祈福?
顾明珠带着宝瞳沿着湖边向前走去,走过宝瓶门就能回到前面的花厅里,母亲或许等得着急了。
“小姐。”
宝瞳喊了一声,顾明珠转过头,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伏在湖边,身上穿着蓑衣、斗笠,若是不仔细瞧,还当那是一丛枯草,
那人轻轻地向顾明珠招了招手。
对于喜欢热闹的顾大小姐来说,自然会好奇地走上前。
魏家园子里想必不会有什么歹人,而且魏二老爷与父亲在书房里斗虫时,她趴在门缝看了一眼,那两撇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格外惹眼。
魏二老爷提着一根竹竿,拿着一只网兜就像元宵会上用糖果逗引孩童的人伢子,顾明珠茫然地靠过去。
“要不要玩钓螃蟹,”魏二老爷捏着嗓子,轻声轻气,生怕把顾明珠吓走,“你瞧着,我马上就钓上来一只。”
魏二老爷说完这话急于证明似的,开始专心致志地望着吊杆,他要如何才能看透顾大小姐呢?
这里光线刚刚好,顾大小姐哪怕微微皱下眉,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一只贪吃的螃蟹夹住了魏二老爷竹竿上的香肉,魏二老爷递出网兜将螃蟹捉了个正着。
这只螃蟹比他今日钓的都要大,让他不禁满脸欢喜。
“你瞧瞧,你瞧瞧。”
螃蟹昂着头挥动着大螯。
魏二老爷得意洋洋:“别看它张牙舞爪很是吓人,只要你轻轻一捉,它就没有法子了,就算威风凛凛有什么用?一把掐住要害,管保让它无可奈何……”
魏二老爷边拨弄着螃蟹,边去看顾明珠的表情。
“不可怕吧?无论我怎么动,它都不会夹到我,想玩吗?”魏二老爷拿着螃蟹,引诱顾大小姐。
顾大小姐仿佛有了些兴趣,终于她伸出手,只不过很快她皱了皱眉。
对了,魏二老爷心中一喜,他等的就是这样特别的神情,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子心中没有畏惧,可见顾大小姐并非得了痴傻病,心智就像几岁的孩童。
“疼……血……”顾明珠伸出手指了指魏二老爷。
魏二老爷顺着顾大小姐的指尖看去,殷红的血一滴滴掉落在地上,这血……好似是他的,他的手指被螃蟹夹住了,而且破了一道口子。
“疼……”
顾大小姐脆生生地道。
魏二老爷跟着点了点头,对……是很疼,那大螯夹得他疼。
“嗷!”魏二老爷不停地甩着手,发出惨叫声。
“谁在那里?”
李太夫人正要与林夫人去园子里,听到这惨叫声不禁询问,怎么听起来像是那个半日不惹祸就屁股生蒺藜的小儿子?
“太夫人,像是二老爷。”
李太夫人皱起眉头:“让人将他唤来。”看她不将他那蒺藜修剪得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顾明珠就看到魏二老爷捂着嘴逃也似地跑掉了,只留下草叶上点点殷红,和一根丢在旁边的竹竿。
无缘无故淌了这么多血,顾明珠摇摇头,不明白魏二老爷到底图的是什么?
……
“三爷。”
魏元谌从亭子里走出来,暮秋前来禀告:“北疆有消息了,崔祯在榆林卫打了胜仗,袄儿都司很快就能撤兵。”
魏元谌微微皱眉,这么说崔祯很快就要归京了。
暮秋道:“三爷……好在北疆稳住了,案子可以慢慢查。”这些日子三爷让他查钦天监和都察院,恐怕又是一桩大案。
魏元谌道:“崔祯回京之前,案子要有进展,不能给那些人喘息的机会。” hf();
第二百四十章 魏家的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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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回到林夫人身边,李太夫人立即笑着道:“怎么样,园子里可好玩吗?”
顾明珠点点头:“还瞧见了螃蟹。”
两只大螃蟹,一个刚被钓上来,一个坐在亭子里,都是威风凛凛好不骇人。顾明珠不由地想起魏大人端着符水喝的那一幕,心中不自觉的有些异样,魏大人最近变化有些大,与她在金山寺大不相同。
她成为顾明珠之后第一次见到魏大人,只觉得魏大人冷漠凌厉不近人情,她虽然并不像旁人一样怕他,却也要谨慎相待,之后他们一起办案,在她心里魏大人一直都是个让她放心的“同路人”。
现在却有些变了……
“蟹螯?”
李太夫人刚刚有些疑问,身边人上前将魏二老爷的事说了,李太夫人立即看向林夫人:“我家二老爷在园子里钓螃蟹,吓到珠珠了。”
林夫人看着珠珠神情轻松就知道无碍:“没关系,珠珠胆子大得很,只会觉得好玩,哪里会受惊吓。”
林夫人虽然这样说,还是看向宝瞳,等到宝瞳点了点头,她才彻底安心。
“时辰不早了,”林夫人躬身向李太夫人行礼,“太夫人陪着我们一整日,也该歇歇,我们改日再来看太夫人。”
李太夫人笑容满面:“你们这些晚辈的话,我从来不听,说了改日,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也不要改日了,下个月初一老太婆做寿,我会让人送帖子,你们定然要来。”
林夫人应了一声:“下月初一我们来给太夫人贺寿。”
李太夫人看向顾明珠:“珠珠没事的时候就来走动走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到这孩子就觉得欢喜。”
顾明珠立即向李太夫人行礼。
章氏吩咐人将给顾家女眷的回礼送到马车上,刚刚将东西搬完,就看到卢妈妈提着食盒走过来。
“这是给怀远侯夫人和小姐的点心。”
章氏正要吩咐人将点心送去车上,卢妈妈道:“奴婢送出去吧,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奴婢一并做好。”
章氏摇头:“没有别的了。”
卢妈妈再次向章氏行礼:“奴婢这就过去了。”
看着卢妈妈的背影,章氏恍然,这可真是那个平日里连人影都见不到的卢妈妈吗?那个看起来比宫中女官还要高傲的妈妈,今天却忙前忙后就像个寻常的下人。
顾明珠扶着林夫人上了马车,杨妈妈立即道:“魏家送了不少礼物,也派了辆马车跟着夫人一起回去。”
林夫人惊讶:“怎么好收人那么多东西。”
杨妈妈不知怎么说好:“东西是不少,可也不是贵重的,有玩物和吃食……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送还回去恐怕会驳了魏家的面子,林夫人思量片刻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过几日太夫人过寿,我给太夫人绣面‘百寿’屏风。”
杨妈妈应了一声,正要拿起引枕垫在林夫人腰下,却发现大小姐早就做好了,这段时间大小姐的改变真的不小,夫人常常与大小姐在一起或许不觉得,她冷眼旁观却看得清楚,大小姐的病好了许多,不但能替夫人待客,还能处处为夫人着想,她们这些下人看着也是欢喜。
马车到了怀远侯府,顾家管事立即上前将魏家给的回礼搬下车,顾崇义正好下衙回来,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微怔,他知道今天夫人带着珠珠拜见魏太夫人,却没料到会这样回来。
简简单单的见一面,怎么弄得很隆重似的。
林夫人正在看下人搬箱笼,没有注意到顾崇义走进院子。
林夫人不禁心中叹息,其他的物件儿倒也罢了,李太夫人将钦天监白官正做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魏家管事特意说:太夫人吩咐过,定要让您收下,这些物件儿摆在太夫人库里也是落灰,倒不如拿给大小姐。
这都是说辞,林夫人怎会不知晓?魏大爷成亲了,魏二爷也定了婚期,魏三爷到了说亲的年纪,将来魏家还缺小孩子吗?
李太夫人对她们太好了,委实让林夫人有些不知所措,林夫人再想起魏三爷的“救命之恩”一时出了神。
“怎么了?”
林夫人措不及防地听到顾崇义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冷颤。
顾崇义面容大变,立即上前安抚:“都怪我,我不该突然说话,我以为你瞧见我进门了。”
林夫人见到是顾崇义立即松了口气:“没事,没事,是我想得太入神……”
顾崇义视线再次落在那个小箱笼上:“今天在魏家都还顺利吗?这些东西都是魏家送来的?”
林夫人颔首:“是,李太夫人很喜欢珠珠,就将这些小玩意儿都给了珠珠。”
这些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顾崇义走上前拿起一只木鸟来看,外面铺子里虽然也有卖这些物件儿的,却都没有这个做得精巧,寻常地方买不到这些东西,可别是上面赏下来的吧!
看着侯爷脸色变得郑重,林夫人道:“李太夫人说,这些都是钦天监白官正的手艺,白家从前与李太夫人常来常往,送来这些,也是为了让李太夫人赏给家中小辈。”
这话说明不是宫中的赏赐,不过一样贵重,顾崇义想着又看向别的物件儿,有个石榴盆景,还有一些食盒。
顾崇义皱眉思量:“夫人,我看着魏家这么做不太对,魏家的太夫人有没有与夫人说别的?”
“不是李太夫人,”林夫人叹口气,“是魏三爷。”
魏元谌?
林夫人说完道:“我们进屋去说吧。”
顾崇义搀扶起林夫人,两个人走进内室中,杨妈妈端来了茶水,这才带着人退了出去。
林夫人抿了一口温水,这才抬起眼睛看顾崇义:“有件事妾身一直没跟侯爷说,魏大人在查战马案时,旧疾复发,晕厥在我们家中,妾身当时也是手足无措,想要请郎中前来,魏家小厮却不肯,恐怕魏大人病倒的消息传到外面去,妾身也没有法子只好留魏大人在家中养病。
魏大人病得凶险,人神志不清,身上也起了热症,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魏大人的病竟然好转了,现在魏家说妾身是魏大人的救命恩人,对妾身和珠珠百般礼遇,可妾身真的没做什么啊。”
顾崇义望着林夫人,林夫人说这些时,中间稍稍停顿了片刻,应该还有什么内情没告诉他。 hf();
第二百四十一章 愤怒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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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眉头紧皱,这件事不知道怎么才能理清楚。
“夫人别急。”顾崇义生怕林夫人费神,都是过去的事,再怎么着急也是无用,夫人有事瞒着他,想必也是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说起,夫妻这么多年,他还是了解夫人的。
林夫人一脸歉意:“妾身没与侯爷说,是因为……魏大人在我们家中养伤时出了些差错,我不想再提及。”
“什么差错?”顾崇义不禁有些紧张。
林夫人向外看了一眼,知道管事妈妈守在那里,不会让珠珠寻过来,这才开口道:“魏大人神志不清,我将他送去客房里休息,不知珠珠什么时候跑了进去,魏大人……对珠珠举动有失礼数。”
顾崇义听到这里胸口热血翻涌,脑子轰地一下炸开:“夫人什么意思?姓魏的轻薄了珠珠?”
林夫人回想当日的情形,她那时太过惊诧,也没有仔细去瞧,不知道是魏三爷有意轻薄,还是因为晕厥倒在了珠珠身上,想一想魏大人的品性,不太像是那种不知廉耻的登徒子。
林夫人又叹了口气,低声将那天的事与顾崇义仔细说了一遍。她吩咐人倒水,回来瞧见魏元谌抱住了珠珠,头靠在珠珠肩膀上,等她上前查看时,发现魏元谌早就昏睡过去。
顾崇义的眉头越皱越深,怒气也愈发盛了,真没想到魏元谌会做出这种事,他听说几年前魏家生变,魏元谌落下了顽疾,也是因此直到现在没有说亲。
这次魏元谌去太原府办案,他私底下还让人打听过,知晓魏元谌在刑部办案时曾有人用美色贿赂,被魏元谌将计就计拿了证据直接下了大狱,那时候他还庆幸,战马案遇到这样的钦差,兴许真的有望查明。
在村堡时,看着魏元谌带兵归来,他从心底夸赞过这个后生,未料到魏元谌私底下敢这样欺负珠珠。
顾崇义看到墙上挂着的利剑,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
“侯爷,您要做什么?”林夫人慌了神,她还从来没见过老爷这般模样,脸颊通红,目光锐利,浑身上下散发这一股杀气,好像手中的利剑不见血绝不会归鞘。
林夫人上前紧紧地攥住了怀远侯的手臂,平日里侯爷思虑缜密,遇事常常要多想几个来回,今天听到珠珠的事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样出去定要闹出乱子。
“侯爷,”林夫人再次道,“您就算生气,也要想清楚……”
林夫人感觉到顾崇义手臂肌肉绷起,这是不跟人打一架就誓不罢休,林夫人高喊一声:“顾崇义……我告诉你,你要是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我可不会帮你,京中嚼舌根的人多了,我就带着珠珠回娘家。”
顾崇义听到这句话,如同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冰水,胸口的火气也熄灭了一半,脑子重新变得清明起来,但拳头依旧紧紧地攥着,如果魏元谌在他眼前,他定然一拳头挥过去,管他是什么外戚,什么皇后娘娘的侄儿。
魏元谌看着是个人,怎么这般不要脸,竟惦记他的明珠,莫不是就认准了他们拿他无可奈何,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顾崇义立即将林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魏家这什么意思?送这些东西来,就算了事了?我也不要他们这些东西,让魏元谌卸下一条手臂来赔礼。”
林夫人负气道:“老爷觉得这样可行,就去魏家闹,闹得京中全都知晓,妾身知道老爷不怕,老爷到了关键时刻不肯让我们母女受半点委屈,别说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就算是皇后娘娘的嫡子,老爷也不会放过他。胆大妄为,敢上门欺负人,知道珠珠与常人不同,心生歹心,让我们有苦难言,就凭这样的心思,要他一条手臂不屈。
但老爷没想过,万一魏元谌不是这样,我们冤枉了他那该怎么办?当时魏元谌在太原府办案,我们突然不管不顾针锋相对,也并非理智选择。
所以我仔细查看魏元谌的情形,发现他是真的晕厥,也就没有为难他,只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顾崇义如何不明白林夫人当时的心思,乍听到这个消息,怒气上涌。
顾崇义道:“那件事之后,夫人可发现那姓魏的对珠珠有没有别的举动?”
林夫人摇头:“没有,魏大人就像完全不知晓那晚发生了什么,这次去魏家,魏三爷说我们救了他,说得倒是很坦然,但我这心中就是不安,不知道魏家这番安排是否与这件事有关。”
顾崇义垂头思量半晌:“这次是夫人带珠珠登门拜会,而非魏家找上门来,倒不像是为了特意平息此事。”
林夫人道:“魏家好像也是今天才知道魏大人在太原府曾旧疾复发,李太夫人和袁夫人听到魏大人提及这些十分惊讶,对妾身也是再三道谢。”
顾崇义道:“那李太夫人给珠珠这些东西……”
林夫人抿了抿嘴唇:“李太夫人只说喜欢珠珠,还请我们下个月去参加寿宴。”
顾崇义在屋子里踱步,听起来魏元谌那时候是无心之失,但他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从太原府回京的路上魏元谌对夫人和珠珠也是多加照应,如今魏家女眷也跟夫人和珠珠亲近起来,难道都是巧合?或是因为所谓的恩情?
“我会仔细瞧着他,”顾崇义道,“如果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他就是故意欺负珠珠,这笔账我定要跟他算清楚。”
至于这些礼物。
顾崇义道:“下个月李太夫人寿辰,我寻些好东西送去魏家,也算不欠他们的,以后大家好说话。”以前他对魏元谌注意的不多,看来从今往后就要盯紧了这姓魏的。
虽然想了清楚,可只要思量起这件事,顾崇义就怒火上涌,珠珠可是他小心翼翼护在掌心里的……
“侯爷,魏二老爷来了。”
管事在门外低声禀告。
顾崇义眉毛扬起,来得正好,他拍了拍林夫人,示意她放心,然后大步走出了屋子。
……
魏家。
李太夫人遣走了身边人,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魏元谌:“现在可以告诉祖母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hf();
第二百四十二章 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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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夫人见到今日的情形,心中有所准备,但也只是摸着一个边,还不知道真正的内情。
等到送走了怀远侯夫人和大小姐,这才将孙儿叫到屋子里仔细询问。
李太夫人话刚说完,魏元谌伸手撩开了湛蓝的长袍,笔挺地跪了下去。
李太夫人不禁怔在那里,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风雨都见过,此时看到谌哥这样郑重的下跪,脸上还是变了颜色。
“快起来。”李太夫人从椅子上起身,“我们祖孙之间说话,用不着跪来跪去的,现在天凉了,地上寒,仔细伤了身子。”
魏元谌却没有动,那如同清泉般的眼眸中满是坚定,他嘴唇紧抿,白皙的皮肤本就让他看起来干净而纯粹,此时更是没有半点瑕疵,他躬身向李太夫人行了大礼。
屋子里静寂无声,李太夫人完全僵在原地,她是看着谌哥儿一点点长大成人的,谌哥小时候就十分惹人喜欢,她最爱看谌哥儿笑,开心地一笑,露出几颗小牙,让人的心都化了。
后来谌哥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心思,话虽然少了,但依旧心思细腻,用从晟的话说,就是少了谋算多了赤诚,也多亏是魏三爷,不是长子不是嫡孙,做个高高兴兴的富家子弟就好了,谌哥也知晓他们的心思,一直都做得妥当,不争不抢,不问不说,欢欢快快地做着他爱做的事。
那时候的谌哥儿,眼睛中闪动的光芒,总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让人心情舒畅。
家中出事之后,谌哥儿也跟着变了,整个人寡言少语,冷漠异常,开始与那些精于算计的人周旋,做事干脆狠辣,在外面落得一个坏名声,将那些算计魏家的目光全都引到了他自己身上。
这些年,这些变化,都是默默的发生,无论好的坏的,他一力承受,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半点的软弱。
今晚这一跪,真是让她惊到了,李太夫人脑海中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顶顶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又呆又傻似的,话还没说上一句,先跪下行礼。
李太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思来想去,终于开口道:“谌哥儿,你是不是中意顾大小姐?”
魏元谌抬起头:“祖母,孙儿心系与她,磐石难移,这辈子非她不娶。”
李太夫人又是惊诧:“你们都已经到这般地步了?”
魏元谌道:“只是孙儿如此。”
李太夫人沉默下来:“那顾大小姐的病症到何程度?她是不是……”
魏元谌接口道:“那些对孙儿都不重要。”
李太夫人定定地望着魏元谌,好半天才长长地叹口气:“你这个傻孩子,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就把自己逼成这般模样?如若她不嫁你,你又该怎么办?聪明人都要给自己留余地,不能这样痴心,真的打成死结,难受的是你自己。”
魏元谌道:“祖母总说,只要孙儿顺心如意就好,若不顺心如何能如意。”
李太夫人向前走去,慢慢地到了魏元谌身边:“你从来不让祖母操心,也不让家中任何人为难……”
说到这里李太夫人不禁沉默,可眼前顾大小姐的病,还有谌哥这坚定的态度,她都摸不清头脑,她不相信只是去了一趟太原府,谌哥儿就有这样大的变化,其中必然有内情,但谌哥显然不肯说。
李太夫人道:“你想要祖母去顾家提亲?”
魏元谌摇头:“顾家不会答应的,怀远侯爷和林夫人视她为掌上明珠,我们贸然求娶,绝不会放心将女儿这样嫁给我。”
李太夫人叹气:“那要怎么办?你想要让你……姑母赐婚?”
魏元谌道:“孙儿只要顾大小姐心甘情愿答应下嫁,其余的事孙儿会办好,到时候再请长辈出面提亲。”
李太夫人望着魏元谌:“不肯与祖母说实话,还让祖母帮你稳住家中,你这算盘打的倒是好,祖母若是不答应,你就要一直跪着不成?也不知道怀远侯家的女儿到底哪里好,凭白就将我的孙儿骗了去。”
说到这里,李太夫人伸手拉住魏元谌的手臂:“起来吧……祖母答应了。”
魏元谌紧紧绷起的下颌舒缓了些,眼睛里也露出笑容:“祖母放心。”
“不放心,”李太夫人看着魏元谌起身,“但现在看着你高兴,我也跟着欢喜,经过了五年前那一遭,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魏元谌搀扶着李太夫人坐到椅子上。
李太夫人仔细想着顾大小姐:“若抛开她的病不说,那孩子委实喜人。”顾大小姐的病她真是拿不准,真的有痴傻病,将来要如何持家?如何跟谌哥儿走过风风雨雨?不过仔细想想谌哥的话,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要不然谌哥也不会让她将白官正做的物件儿拿给顾大小姐。
李太夫人想到这里,心中都骂起魏老太爷,死老头子去的早,把魏家这些子孙都丢给她,如今又有难题了该怎么办?
如果他在世肯定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随着他们去吧!”
“祖母,”魏元谌道,“如果她肯答应,是委屈了她,我怕我的……我将来的路也不好走。”
李太夫人摇摇头:“你啊,是魔障了,如果她欢喜你,也不会在意那些。”
说完这话,李太夫人又笑起来:“我的谌哥儿还有今日,被人拿捏的死死的,祖母真是……替你欢喜替你忧。”
屋子里说着话,站在外面的卢妈妈抬起头,头顶是一轮明月。
……
怀远侯府。
魏二老爷见到顾崇义走出来,立即一脸笑容地将手中的竹篓递过去:“刚刚下来的肥蟹,给你尝尝鲜。”
因为下午的事,现在家里回不去了,外面又冷得很,魏二老爷在外面转了一圈,想来想去,不如来顾家与顾侯一起吃点螃蟹喝壶热酒暖暖身。
顾崇义接过螃蟹,目光落在魏二老爷两撇小胡子上,正经人谁留这两两撇胡须?有其叔必要其侄,这话是祖辈就传下来的肯定错不了。
“这时辰已经用完饭了吧?”顾崇义看着魏二老爷道。
魏二老爷只喝了风,肚子里空空如也,刚要说话,就被顾崇义打断了。
顾崇义接着道:“我刚吃饱,刚好要出去一趟,你也一起来吧!”
魏二老爷正要问清楚,就被顾崇义一把拉住了手腕向外扯去。
“走吧……” hf();
第二百四十三章 约会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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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哪里啊?”
魏二老爷以为顾崇义吃饱了撑得没事干,需要找点乐子,他盘算好了去斗斗虫他肯定陪到底,若是去花船,那就誓死不能从。
眼看着骑马离开了闹市,越走越偏,魏二老爷有些拿不准了,这路数像是人伢子的勾当,用一块饴果就把娃娃骗出去卖了,顾侯手里还没有饴果呢,就一句话将他钓了出来。
魏二老爷被螃蟹夹过的手指又有些疼了。
没事吧?堂堂一个侯爷总不会骗他,心里这样想着,魏二老爷就让马慢了下来,不过两个人此时已在城外。
“侯爷,”魏二老爷道,“还是别往黑处去,晚上睡觉了不敢吹灯。”他好心提醒,免得费侯府灯油。
“没事,”怀远侯压着怒气,“我家油多,留着也是便宜老虫。”
魏二老爷心中一亮:“侯爷是姑苏人吧?”姑苏将鼠称为老虫,就算不是姑苏人,是不是喜欢江南那边的调调?他总算打探到一些消息。
顾崇义冷冷地道:“不是。”
“怀远侯是不是觉得冷?”魏二老爷凭白打了个冷颤,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寒风阵阵,怀远侯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在咬着牙,可见感觉到冷的不止他一人。
“咱回去吧,晚上冻脚没人……疼。”疼字刚说出口,魏二老爷想起,怀远侯有妻有女,自然有人为他忙碌,今天下午气到了老娘,老娘定然不会吩咐人给他屋子里放暖笼。
魏二老爷缩了缩脖子,他怎么觉得打小就称王称霸的自己最惨。
“魏二老爷不是总说若有为难的事就来寻你,”顾崇义道,“现在有事了。”
魏二老爷道:“何事?”他们两个人一路往偏僻的地方去,仿佛有些傻,虽说怀远侯名声在外不怕这些,他可是顶顶聪明的人,不能伤了自个儿脸面。
顾崇义道:“我听说皇上要考较勋贵子弟骑射、拳脚功夫,我丢下时间太久,恐怕会圣前失仪。”
魏二老爷还当是什么大事:“好说,我去找几个拳脚师父来给侯爷喂招。”
“那怎么行,”顾崇义看到前面的树林刚刚好,足够隐蔽,“我不想让旁人知晓。”
“那……”
“隔日不如撞日,”顾崇义转头又看了一眼小胡子,“就现在吧,魏二老爷给我喂招,趁着天亮还早着,赶在明天上朝之前做好。”
天亮还早着?天还没完全黑呢!魏二老爷有些怔愣,这是不是真的?
顾崇义道:“怎么?魏二老爷不答应吗?”魏家一家子都是人精儿,就先从这小胡子下手,看看小胡子到底知晓些什么。
夜里拉人去小树林……魏二老爷隐约觉得这不是好事,他一向十分聪明,要不然怎么叫魏从智呢。
不过魏二老爷这样想着,马却不受控制地前行,仔细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被怀远侯拉住了缰绳。
“侯爷,咱们不去了吧,”魏二老爷扭扭捏捏,“不太好,我还得回家……玩的太野了,要……要……尿炕。”
听到这话,顾崇义手一翻,径直将魏二老爷从马背上扯了下来,紧接着拳脚声音从树林里传来,和着呜呜的风声,如同鬼嚎。
“别急,你这是为哪般。”
“京中不如你的勋贵很多,不用这样拼命,哎呦……”
“兵不血刃的名声在外,你不动手也没人说你,轻点……你拽我胳膊做什么?”
“天亮了,该上朝了!我的小指头。”
树林外,两匹马悠闲地靠在一起啃草,天未黑,夜还很长。
……
今夜对于一些人来说,注定过得不安稳。
周家。
周如璋回京之后一直被罚在庵堂里抄写佛经,为那些随着她们一起归京的周家下人祈福,用周老太太的话说,那些也是性命,总归是为了她和母亲死的,都是她与母亲的业障。
说到底都是惩戒她和母亲的说辞罢了。
吃了几天的粟米粥、小菜,周如璋没有了半点的胃口,正要吩咐人将东西拿下去,就又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
周如玥将食盒放在庵堂桌上,看向周如璋:“二姐,我让厨房留了一碗阳春面,虽说不能沾荤腥却也极好吃,二姐尝一尝。”
周如玥得了空就会来到庵堂帮她一起抄经书,明知三妹就像她爹一样是个笑面虎,不声不响就等讨祖母欢心,不过此时对她来说也算是助力,既然有人愿意帮忙,她为何要拒绝。
周如璋坐下来吃面,周如玥走到书桌前继续帮周如璋抄书。
“今天怎么这样早?”周如璋吃过东西道,“往常不是都要晚些过来。”
周如玥道:“父亲被衙门唤走了,我就不用跟着学功课,弟弟今天也睡得早,母亲就让我早些回房……”
周如璋不想听周如玥唠叨下去:“二伯这么晚去衙门做什么?”
周如玥迟疑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有什么不知晓的,就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周如璋皱眉,“二伯在翰林院,朝里有消息必然会有文书下来,肯定能打听到消息。之前向你问太子爷的事你就推三阻四,现在又跟我卖什么关子?”
周如玥温婉地道:“我父亲官职不高,等知晓消息的时候,京中也就都传开了,若不然早就知晓太原府的事,也就不至于让三婶和二姐受这些苦楚。”
“行了,”周如璋扬起眉毛,“我知道你得意的很,二伯母当家,祖母最器重你,将来必定给你寻个好人家,但你也别忘了,当年祖母也其中大姐,大姐又是什么下场?大姐能嫁去崔家,你想嫁给谁?你是不是盯着定宁侯夫人的位子?恐怕没那么容易,张氏身子弱,却还好好地活着,你的算计一时半刻也不能如意。”
周如玥惊诧地看着周如璋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传来周老太太的声音:“关了你这么多日子,你没有半点的悔改,再这样就将你送回族中。”
周如璋面色一变,立即起身向周老太太行礼。
周老太太看一眼桌上的阳春面,冷声道:“三丫头,谁让你送吃食过来的?我现在说话你们都不放在心上了。”
周如玥立即道:“天冷了,这里又冷,总要给二姐暖暖身子。”
“你想着她,她却怨恨你,”周老太太望着周如璋,“二丫头,你与你母亲一起去太原府说去拜祭如珺,其实是想要见崔祯吧?你说三丫头想要嫁入崔家,我看真正想要做崔祯继室的人是你。”
周如璋浑身一抖:“孙女哪里会这样想,孙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思量,”周老太太被周如玥搀扶着坐下,“如珺死了之后,你母亲就想让我将你许给崔祯做继室,你是不是也怨恨我没有这样做?”
周如璋攥紧了手,想要说话却还是闭上了嘴。
周老太太静静地看着周如璋:“事到如今也该告诉你,我去让人说了,崔家不愿意,崔祯不肯答应。”
周如璋不敢相信:“祖母……这……”
“我不会骗你,”周老太太道,“崔家说了,不会再与我们结亲,崔祯将你长姐迎进崔家,只是为了两家人的脸面,他从来就没有将你长姐当做正妻看待,你想要借着你长姐的名头进崔家,那是打错了算盘。”
周如璋知道崔家不喜欢长姐,她也从心底怨恨长姐,如果长姐清清白白嫁入崔家,然后不幸亡故,她就会顺理成章进了崔家。
周老太太说完这话,话音忽然一转:“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你们在太原府做了些什么?为何崔祯又要让人将你长姐的灵位接进京?” hf();
第二百四十四章 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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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璋听到祖母这话,眼睛立即亮起来,心中一下子有了几分期望。
“祖母,”周如璋急切地道,“崔家还有没有说别的话?有没有提及……”
周如璋说到这里一顿,将后面的言语吞了下去。
“你想说有没有提及你和你母亲?”周老太太神情更是严肃,“你还算有些羞耻之心,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周如璋低下头来,十分委屈地道:“孙女不是这个意思,孙女是觉得战马案能查明,也有母亲和孙女的功劳,也许姐夫是念在这一点,才会善待姐姐。”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都做了些什么,周老太太一早就问了出来,就算她们去崔家给崔祯报信,却也没能送出手中的线索,接下来就是被案子裹着往前走,没有被人怀疑是林寺真一党已是万幸,还敢提什么功劳?
周老太太目光微深,看来这件事与三媳妇和如璋无关,那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么多年崔祯都没有花心思在如珺身上,怎么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举动?
是崔家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人与崔祯说了些什么。
周老太太站起身来,吩咐周如玥:“三丫头,你若是再私底下前来送饭帮忙,我就一并罚了你们姐妹在这里,今年谁也不准再踏出家门一步。”
今年?
周如璋睁大了眼睛,那她岂不是要被禁足好几个月?
“祖母,”周如璋立即跪下来,“孙女错了,求祖母让孙女回去吧,听说母亲病了,孙女担心母亲,想要去母亲屋子里侍疾。”
周如玥见状也求情道:“祖母,二姐知晓错了,天气越来越凉,庵堂住久了恐怕落下寒症。”
周老太太冷冷地乜了周如璋一眼:“你以为我是在罚她?我这样是在救她,再这样娇纵下去,必然惹出大祸。”
眼看着周老太太就要走出门,周如璋跪行几步:“祖母,我是您的亲孙女啊,大伯一家没了,如今您身边只有二伯和父亲,我与母亲也都是为了这个家着想,周氏一族有那么多族人,下一任宗长还不知道是谁。
我们家从前在族中风光,老宗长都要给您几分颜面,可换了个人执掌族务那就不一定会如何了,遇到个好的族人,还会关照我们几分,若是遇到与我们有隔阂的……结果可不堪设想,族中不会给我们支持,也不会让我们管着几处田产,家中会少了一大笔进项。”
周老太太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如璋与周老太太对视:“祖母,有些话母亲与我没有拿准,也没敢向您禀告,我们家可能有人攀上了魏家。”
周老太太整个人一僵,皱起眉头:“你说谁攀上了魏家?”
周如璋看着祖母脸色变了,立即站起身挤走了旁边的周如玥,将周老太太搀扶道椅子上坐下:“祖母,您还记得大伯帮过的那个族人吗?”
周择承帮过的人很多,周老太太不知道周如璋指的是谁:“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快说。”
周如璋接着道:“就是大姐死了之后,打上门的周七叔。”
周择笙上门质问二伯和父亲为何不替大姐伸冤,不为大姐伸冤也就罢了,还答应崔家将大姐抬入祖坟。
周七骂了二伯和父亲还要闹到祖母面前,那时候祖母正在生病,家人上前阻拦,周七不管不顾,只身向内宅里闯,最终还是请来了府衙的人,才将周七押走了,从此之后周七再也没有登门。
周老太太面色平静:“你怎么知道周择笙与魏家有关系?”
周如璋道:“救下母亲和孙女的人好似就是七叔,孙女想要确认那人的身份,到了村堡之后也到处打听,却说那人是魏家的护卫,这些日子就带着魏家人驻守村堡,孙女想再见那人一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阻拦,最终也没有再看到那人真容,听说那人先回去京中养伤了。
祖母您想啊,他这样遮遮掩掩是不是怕见到母亲和我?母亲说七叔就在京城附近卫所任职,他担忧被母亲和我拆穿身份,于是急着离开山西归京,七叔这样暗地里与魏家联系,魏元谌甚至将魏家护卫交给他,这是对他多么的信任?孙女说七叔攀上了魏家一点都没错。
母亲和孙女一直被叛军追赶,七叔明明就在周围却不施救,明摆着就是想要母亲和我被叛军捉走,还是我们运气好坚持到叛军溃败,七叔没有法子不得不做戏将我们带去村堡安置,由此可见七叔心中有多么愤恨我们家,将来让七叔借着魏家成事,掌握了整个周氏一族,我们管着的那些族中田产定会被他要回去。
祖母,事到如今我们一家要一致对外才行。”
周如璋看着祖母鬓间的白发,大姐去了之后,祖母颓废了很长时间,多亏崔家还肯将大姐葬入崔家祖坟,否则真是让周家丢尽了脸面,现在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再被人当头踩一脚。
周老太太没有像周如璋想的那般急切,反而点了点头:“那也是他的本事,周氏子孙都有出息,族中才能更兴旺。”
周如璋一脸诧异:“祖母,可他是……”
“他是什么?”周老太太道,“他是为了你大姐抱不平,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这话,周老太太眼睛红起来:“他会这样做,才说明你大伯没有救错了他,可见他是个有良心的,但他不知道女子的难处,我那时插手将你大姐接回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能葬入族中,只能给她寻个荒凉地入土,我活着时还能给些供奉,我死了……谁又能想着她?她岂非要做了孤魂野鬼?我自己带大的孩子我如何不心疼?”
周老太太说完这些抬起头看向周如璋:“你不准出去乱说,魏家是外戚,你七叔是武将,外戚与武将结交是朝廷最忌讳的,让我知道你们将这些事泄露出去,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周老太太说完再次起身,让周如玥扶着再次向外走去,周如璋呆愣在那里,没想到费了半天力气最终没有半点的用处,她必须要想法子从这里出去,至少要在姐夫得胜归来的时候走出大门,说不得姐夫对大姐好,就是因为她呢,没有她,姐夫也不会回太原府查案,不回太原府查案也没有今天的胜仗,可见她是个福星。
周如璋胡乱地想着,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周老太太一路回到了自己屋中,看着桌子上崔氏族中送来的礼物,她皱起眉头一时陷入思量之中。
崔祯对珺丫头一直不喜,这样礼数周到是为了什么?珺丫头早就没了,死去的人什么都不知晓,所以这礼物是送给谁看的?是给珺丫头脸面还是给周家脸面?
周择笙攀上了魏家,也未必就是坏事,他们与周择笙关系不远不近,也许这样刚刚好,多一条路多一个选择。
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魏元谌怎会那么信任周择笙?
这时局是越来越乱了,老二被叫去衙门,说是太子与三皇子打作一团,皇上盛怒下令立即起草文书废太子,翰林院也抽调人手过去帮忙,太子这条线是靠不上了,璋丫头无用,只有玥丫头能为她争口气,可惜这棋子只能占一个位置,走错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也不知道该将玥丫头嫁去哪家,才能对周家有助益,她还得再看看,才能做抉择。
……
怀远侯府。
顾明珠等到很晚也没收到柳苏的消息,她让柳苏去魏大人那里问阿婵的事,在魏家亭子里被那符水一搅和,该问的她都忘记问出口。
不过也没关系,聂忱会打听到关于白家的消息,坊间人自然有坊间人自己的手段。 hf();
第二百四十五章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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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缩在被子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宝瞳进屋侍奉:“小姐,这才丑时末,您再睡一会儿。”
顾明珠道:“父亲回来了吗?”
宝瞳摇摇头:“还没有呢,不过打发人回来说了,让夫人放心,一会儿就回家换衣服,不耽搁上朝。”
父亲跟魏二老爷出去做什么了,难不成找了一处酒楼,喝了一晚上?
顾明珠想起李太夫人送个她的那箱笼小玩意儿,最后一点睡意也烟消云散,忍不住吩咐宝瞳:“从魏家带回的箱笼搬进院子了吗?”
宝瞳颔首:“拿回来了,奴婢这就搬过来。”
顾明珠兴致勃勃地穿好衣服,坐在了暖炕上,等到宝瞳进了门,她就一起将箱笼接过来,摆在面前的小矮桌上。
“奴婢去取灯。”
宝瞳将两盏油灯端来,屋子里又亮了几分,顾明珠从箱笼里拿出几只锁头在手里摆弄。
手中的双鱼锁很快就打开了,顾明珠又去取另外一只花式锁,这锁做得就像一只小兔子叼着一根胡萝卜,看起来很是可爱,白官正的手艺还真是好。
将所有的锁都打开了,顾明珠将一大一小两只转筒锁放在面前。
小的转筒锁外表看着与那只大的没有区别,只是拨动外面的转筒时稍稍感觉到有些涩,不如其他的锁头流畅,与这大转筒锁放在一起对比尤其明显,应该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顾明珠将小转筒锁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就在转轮上发现有个小小的痕迹,像是刻着一个字。
宝瞳见状立即将油灯端起凑了过去。
“小姐,是有个字没错,”宝瞳向后仰了仰头,定眼再看过去,“奴婢有眼疾看得不是特别清楚,应该是个‘单’字。”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宝瞳的眼疾真是厉害,她看了半晌才认出那个字的确是个“单”。
单,婵,阿婵。
阿婵至少是承继了白官正的手艺,像钦天监这种家族传承的,或许阿婵是白官正的孩子。
当日她脸上鲜红的胎记吓到了白恭人,那么在白恭人印象里阿婵是满脸鲜血的模样,白恭人见到“阿婵”如此惊慌,定是心中有鬼。
顾明珠大概知晓了其中的一些内情,看来现在要从白恭人下手,弄清楚阿婵的事。
吩咐宝瞳将箱子放回去,顾明珠看一眼沙漏,父亲也该穿戴好官服去上朝了。
顾明珠站起身:“宝瞳,我们出去看看。”她很是担心父亲,虽说魏二老爷的性子看起来也没那么刚强,更像一个挂在枝头熟透了的柿子,父亲不太可能会吃亏,不过这世上的事,都有个万一。
顾崇义快步走进府,管事立即迎上来,看到侯爷的情形,管事吓了一跳,侯爷怎么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就像是在土地里打了好几个滚,而且袍角都被撕破了,看起来好不狼狈。
管事忙道:“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顾崇义向内院主屋里看了看,然后瞧了瞧自己身上,“很邋遢吗?”
管事点点头:“侯爷,您没吃亏吧?”
他怎么会吃亏,他将魏二老爷打得满地打滚,不过那厮……委实不要脸。
顾崇义抿了抿嘴唇:“让人拿身衣袍去书房,我过去梳洗。”免得回去吓到了夫人。
管事应了一声,侯爷这是要瞒着夫人,也对,看样子侯爷像是吃了亏,夫人见到定会担忧。
顾崇义看了看四周,大步向书房里走去,趁着身边人没注意他还是快点将衣服脱下来换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打不过哭喊就算了,还死死地扒着他的袍角和裤子,让他半点动弹不得。
跟魏二老爷耗了一晚上力气,他实在不耐烦想要将人一脚踹开,哪知道魏二老爷忽然晕厥过去,躺在树林里一动不动。
他开始以为魏二老爷在装模作样,用脚踢了几下,魏二老爷居然还是一动不动,他根本没下什么死手,怎么可能会成这般模样,一看就是在装模作样,既然装就装到底,他一怒一下,将两匹马都带走了。
眼见就要回到城中,他还是不放心,又转身回去查看,快要到树林的时候,生怕惊动了魏二老爷,特意下了马,悄悄地靠过去看情形,结果魏二老爷还躺在原地,连姿势都没动一下。
这回他觉得魏二老爷可能是真的晕厥了,也许是两个人打斗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头。
他快步上前想要弄醒魏二老爷,好不容易魏二老爷醒过来,抓住他的袍子不放,说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看到了阎王和判官,还说自己没力气站不起来,非要让他帮忙送回魏家。
送个鬼。
他就想将魏二老爷丢在那里了事,结果魏二老爷刚站起身就又栽倒在地。
接下来的事就别提了,他简直就像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连拉带拽,连扯带踹地将魏二老爷送回了魏家。
魏家管事再三感谢他,他一刻也不想停留,转身就回到了侯府。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现在顾崇义还弄不清楚,魏二老爷是真的伤到了还是在装模作样。
真是遇到了对手。
顾崇义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此之后可能就要被这人缠住了。
“爹爹。”
风灯一晃,顾崇义看到珠珠快步走过来,顾崇义下意识地躲闪,自己这般模样不应该让珠珠瞧见。
“爹爹这是怎么了?”顾明珠走到跟前,踮起脚去擦顾崇义脸上蹭的泥土。
“没事,”顾崇义望着女儿柔声道,“出去练了一会儿拳脚,珠珠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
宝瞳笑着道:“大小姐知道老爷这时候要上衙,非要来看看老爷。”
顾崇义不禁一喜,笑容浮现在脸上:“好孩子,你还记得爹爹这时候上朝。”珠珠的病真是好多了。
顾明珠道:“娘有肚子,珠珠照顾爹爹。”
顾崇义不禁鼻子一酸,伸手摸了摸珠珠的头顶:“爹爹身边还有管事,珠珠年纪小,要多睡一会儿才好,不过偶尔来送爹爹上朝也使得。”珠珠挂念着他,他不能伤了珠珠的心。
顾明珠点点头:“我去厨房看看,一会儿跟爹爹一起用饭。”
看着女儿带着人离开,顾崇义笑容更深了些,他的珠珠多么好,千万莫要被人骗走。
顾崇义走进门,张开手臂让管事上前更衣。
“侯爷,您腰间的玉佩怎么没了。”
顾崇义低头看过去,玉佩果然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绳子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玉佩哪里去了?那可是父亲传给他的,会不会是与魏二老爷打斗时掉了。
“让人去城西三里的树林中找一找。”
怎么对上魏家,他的心爱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丢失,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
顾明珠与父亲一起用了饭,又回去美美地睡了一觉,这才去给母亲请安,母亲又留她吃了一碗酥酪。
“怎么就不见胖呢!”林夫人摸了摸珠珠的脸,“是不是经常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不得歇着。”
宝瞳安慰林夫人:“大小姐没有胖,但身子越来越康健了。”
那倒是,林夫人笑着看顾明珠:“去园子里玩吧。”她就越来越懒得动,非要等到园子里暖和的时候才能出去走一遭。
顾明珠起身向外走去,林夫人肚子忽然一动,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也急着要跟姐姐一起去玩耍。
“别急,别急,”林夫人温和地道,“等你出生之后,与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多着。”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不同意她的话似的,动得更欢畅了。
顾明珠在园子里穿梭,宝瞳趁着管事不注意出去见了柳苏,将聂忱查到的消息带回来。
宝瞳道:“聂忱查到白官正的大女儿,小名阿婵,从小就有腿疾,一直瘫在床上,十六岁那年在家中自尽了。” hf();
第二百四十六章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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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婵娟,泛春泉,竹婵娟,笼晓烟。
给女孩子取婵字都希望她能生得漂亮。
顾明珠和宝瞳坐下来,宝瞳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聂忱说白官正的大女儿一直养在深闺,不出来见人,有时候会随着白太太去太清观里住上些日子,在白家做过活计的婆子说,她曾见过白官正的大女儿,长得甚是漂亮,只可惜两条腿如同孩童般,用不上半点的力气。
平日里这位大小姐就在屋子中摆弄东西,只有天气极好的时候才会到院子里透透气。”
顾明珠听到这里,忽然感觉到阿婵某些地方倒是与顾明珠相似,同样都是有病在身,同样都养在闺阁之中,而且阿婵应该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从那转筒锁上就能看出来,白官正将自己所学都教给了女儿,钦天监代代相传的这些手艺是为了承继官位,但白官正这样做,纯粹是为了让女儿解闷儿。
这样一来前后就能对上了,正因为白官正想要讨女儿喜欢,于是在这件事上格外用心,做出的小玩意儿才会十分精巧。
既然这样,阿婵为何要自杀呢?被父母这样宠爱,又有自己喜欢的事做,是什么原因让她一心求死?又或者她并非自杀而是另有内情。
阿婵从小双腿有疾,她死了之后,白恭人也摔伤了腿,姐妹两个都双腿不能动,要被人抬来抬去,这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顾明珠道:“聂忱有没有说阿婵死的时候白官正夫妻如何?”
宝瞳道:“阿婵过世不久,白官正就生了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了,白太太是后来才走的。”
宝瞳说完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对了,聂忱还说阿婵过世有十四年了。”
顾明珠往前推算,她之前怀疑袁家与山西兵变案有关,找到的线索都要以山西兵变的案子为参照,山西兵变在十二年前,那时候阿婵已经死了,这样一看好似阿婵的死与兵变无关,不过再仔细想想,山西兵变的原因是赵老将军打了败仗被遣回山西养老。
本来她就怀疑赵老将军那场败仗,都察院的监军可能与袁家有关系,现在就连袁家的姻亲白家,十四年前也藏着秘密。
“大小姐,定宁侯夫人来了。”
春桃听到管事的传话,在园子里找到了顾明珠和宝瞳。
张夫人让人知会过,这两日来探望母亲。
“还有没有别人?”宝瞳不等顾明珠吩咐立即问春桃。
春桃道:“崔家管事说等到侯爷一会儿回府,崔二爷也会登门。”
顾明珠站起身带着宝瞳去寻林夫人,然后小心翼翼搀扶着林夫人到内宅的花厅中坐下。
张夫人也带着下人快步走进来。
大家见了礼,张夫人吩咐管事将拿来的东西放在花厅的长案上。
林夫人不禁道:“这都是些什么?”
张夫人一脸笑容:“是侯爷和二叔给珠珠置办的物件儿,那两身衣裙是我做的,天冷了,我还给珠珠做了件小袄,这些女红其实之前就得差不多了,姨母和珠珠归京之后,我看到珠珠身形长高了不少,又仔细地改了改。珠珠被姨母照顾得极好,明年个头说不得就要追上我了。”
张夫人身材在女眷中算是中等,难得的是体态婀娜,被张夫人这样一提醒,林夫人向珠珠看过去,这两年珠珠变化不小,与张夫人一比真是相差无几。
“是长大了。”林夫人感叹,寻常人家的女眷早就定了婚事。
张夫人说着将一只锦盒送到林夫人面前:“我还让人打了一对银镯子,我戴一只也给珠珠一只,这镯子上刻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在大宝寺中供奉了整整一年。”
张夫人说着撸起了袖子,手腕上果然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银镯子。
顾明珠生病时,林夫人没少去大宝寺供奉,也抄了许多卷经文,都说大宝寺的药师琉璃光如来灵验,张夫人送来这镯子也是用了心。
张夫人拉起了顾明珠的手:“侯爷特意写家书回来说,让我多来看看姨母和珠珠。”
说话间银镯子戴在顾明珠手腕上。
张夫人看着那镯子:“珠珠戴着很好看。”
镯子是不错,不过……
顾明珠抬起手腕仔细地看了看,手臂跟着动动,银镯子和玉镯子在一起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张夫人赧然:“我急着给珠珠试戴,忽略了珠珠手腕上还有玉镯,这样戴在一起恐怕对玉镯有损伤。”
林夫人笑着道:“没关系,珠珠调皮,先摘下来,哪天不戴玉镯时再戴银镯。”
张夫人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林夫人的肚子上:“几天不见姨母的肚子又大了些。”
林夫人道:“许是闲了下来,这肚子长得很快,稳婆过来说,让我常去园子里走动,太大了将来也不好生产。”
“一定会顺顺利利,”张夫人道,“姨母是有福气的人。”
想到张夫人还没有个一儿半女,林夫人安慰道:“我看你的气色也很好,这次祯哥儿打了胜仗,能回来歇一阵子,到时候你们好好相处,定会添丁进口。”
张夫人脸微红:“原来姨母都知晓了。”眉眼中的笑容溢于言表。
林夫人也一样欢喜:“祯哥儿素来被人称为常胜将军,这一仗为大周立了大功,你也可以安心。”
说完这些,张夫人抬起眼睛:“还有一件事要问问姨母。”
林夫人仔细地听着。
张夫人道:“侯爷让族中将周氏的牌位送入京了,还送去许多礼物去周家,族中长辈吩咐我带着府中妾室去为周氏打扫祠堂,上香拜祭。”
顾明珠听到这话咬了一口嘴里的蜜饯,林夫人神情有些诧异:“这是为何?”
张夫人抿了抿嘴唇,一副没有注意的模样:“我也不知晓,是不是在太原府发生了什么事?按理说周氏是正妻,我只能算继室,这样拜祭也是应当应分,刚嫁入崔家时,我还问过侯爷,是不是要去族中向周氏牌位行礼,侯爷说不过就是个名分,让我不必放在心上,可这次……让我有些弄不明白。”
林夫人思量半晌却不得法,到底是什么事让崔祯对周氏改变了态度,或许是因老定宁侯的死有触动?
林夫人看向张夫人:“太原府似是没有发生什么与周氏有关的事,等祯哥儿回来你仔细问问。”
张夫人颔首:“侯爷心中有事总是不愿意说出来,我也常常摸不透侯爷的意思,还需要姨母多多提点。”
张夫人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顾明珠身上:“我见过这么多女眷,谁也没有姨母贤良,姨母才真是名副其实的管家夫人,不管是内宅,还是外面都能帮上忙。”
这话的意思是母亲在太原府帮了大忙,张夫人来这里到底为了些什么?哄母亲欢心还是另有意图,顾明珠抬起眼睛与张夫人对视。
张夫人只见那无忧无虑的少女,似是没有半点思量,那双眼睛纯净的如一面铜镜,只能照出别人的影子。
张夫人先向顾明珠一笑,少女紧接着也嘴唇微扬,报以一个更明媚的笑容。
几个人正坐着,管事从外面进来禀告:“夫人,程家那边出事了。” hf();
第二百四十七章 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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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的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怔,程家陷害彭良的案子还没了结,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管事妈妈道:“是怀柔公主让人送的消息说,袁氏在程家的小祠堂自缢了,程家现在乱成一团,袁氏的两个儿子找去了公主府,公主让夫人今天不要出去免得被冲撞到。”
林夫人惊讶:“这么说,袁氏没有救下来?”
管事妈妈道:“奴婢再让人去程家打听打听。”
“不用去了,”林夫人道,“很快京中就都会知晓。”怀柔公主既然让人特意送消息,袁氏八成已经不在人世。
顾明珠从荷包中拿出一只花式小锁在手中摆弄,袁氏死了,陷害彭良、逼死赵氏,与鞑靼有来往的罪名就全都落在了袁氏身上。这样一来,程家和袁氏的哥哥袁知行全都可以脱身了。
按理说袁氏的性子不至于寻死,尤其她还有娘家撑腰,又为程家生下两个儿子,所以这么着急“一死了之”到底是袁氏的主意,还是有人让她顶罪,必须要亲眼看到袁氏的尸身才能知晓结果,但程家肯交出尸身吗?会不会让顺天府草草看了就安葬。
顾明珠这样思量着,感觉到张夫人的目光始终都落在母亲身上。
“姨母,”张夫人道,“听说上次程家去公主府闹,您也在场,公主的意思是怕程家将怒火发在您身上?”
林夫人迟疑片刻才道:“应当是。”公主是怕她听说消息前去公主府帮忙,程家人闹上门去,可能会伤到她。
张夫人叹口气:“今年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生,袁氏这样一死,怀柔公主必然要被责难,外面都会说是赵氏母子仗着公主撑腰逼死了袁氏。”
林夫人也是担忧这一点:“就怕此事过后怀柔公主一家要遭御史弹劾,想要过上太平日子怎么就这般难,都说要和离了,就这样好好做完文书,互不相扰难道不行吗?非要再弄出这些风波。”
林夫人吩咐管事:“你给怀柔公主回个话,让公主好好保重,一定会安然渡过难关。”
管事应了一声退下去。
张夫人能看出来林夫人是真的担忧赵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思量,担心赵氏那是内宅女眷的想法,除此之外袁氏一死恐怕还涉及到正在查的山西兵变案子。
她总觉得侯爷在太原府时,有人在身边影响侯爷,难道不是林夫人吗?
……
顾崇义下朝之后遇到了等在宫门外的崔渭,两个人在回顾家的路上也听说了袁氏自缢的消息。
崔渭听到这话思量半晌看向顾崇义:“姨父,你说袁氏自缢与山西兵变的案子有没有关系?我总觉得袁氏死得有些蹊跷。”
顾崇义眉头微微皱起:“顺天府、刑部、大理寺不是都在查?我们等着听消息就是了。”
说完这话顾崇义望着崔渭:“你很关切这桩案子。”
崔渭自从在山西受伤之后,整个人消瘦不少,加上日夜侍奉林太夫人身上的锐气仿佛也消减去了大半,从前就看着温煦,如今看起来更显得谦和。
崔渭看着顾崇义:“姨父也知道我大哥在山阴私盗前朝坟冢之事,我母亲又因为相信林寺真愧对我父亲,不可避免地被林寺真牵连,到了这地步,崔家若是能再立下些功劳,兴许朝廷会免了大哥的罪名,我母亲……也能保全脸面。”
崔渭说完垂下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脆弱。
顾崇义摇摇头:“林寺真死后,战马案算是有了结果,现在的赵老将军案子又是另一桩,朝廷没有命你查案,你如何能插手?
崔祯在北疆打仗,可见朝廷还是信任他,你勿用太多担忧,至于你母亲,当年你父亲虽非她所杀,但她也非全然无辜,该有的惩戒还是不能少,朝廷没有将她下狱,也是给了崔祯脸面,你也劝劝你母亲,别再折腾好自为之吧!”
崔渭听到这话道:“姨父教训的是。”
顾崇义接着道:“崔祯吩咐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去做,不要再让他操心,等崔祯回来那些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崔渭再次应声,顾崇义是出了名的心宽,这话是让他偃旗息鼓,听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不过从这次战马案上可以看出,他的这位姨夫并不简单。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顾家,崔渭从小厮手中取来一只纸鸢:“我答应珠珠陪着她玩纸鸢,一直没得机会,今天天气不错,我去园子里将纸鸢放起来,一会儿让珠珠来看。”
顾崇义叹口气:“你家中还有事,不用特意来做这些,珠珠在内宅中无事,自有人陪着她玩这些。”
“答应的总要做到,”崔渭低头一笑,“再说,现在伤好了朝廷不准我回北疆,被留在家里心中也是烦乱得很,能来与珠珠放放风筝,也会轻松些,我还记得珠珠小时候姨父让我放风筝,珠珠就躺在屋子里的暖炕上,隔着窗户向外张望,我生怕珠珠看不到,边跑边看珠珠,脚下没留意被绊了一跤,我倒是没事,将珠珠吓得大哭一场。”
顾崇义也想起这样一桩往事,珠珠小时候身子弱,家里也没有其他孩子,林太夫人就带着崔渭来看珠珠,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了,这种事也就少了起来,有时候珠珠还会嘟囔:“大哥哥,二哥哥怎么还不来。”自从珠珠身子好了,自己能下床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也就不再说这些话。
崔渭去园子里放纸鸢。
一只燕子慢慢飞上了天,燕子拖着五彩的长尾巴,看着甚是好看。
顾崇义仰头看着这纸鸢,看来崔渭是用了心,还真的把纸鸢做得精致。
管事妈妈上前禀告道:“定宁侯夫人和夫人在后院里说话。”
顾崇义颔首吩咐道:“跟珠珠说,她二哥哥来了,让她去园子里看纸鸢吧!”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顾崇义接着道:“多带几个人陪着大小姐,现在天气冷,看一会儿就回去歇着。”
管事妈妈将消息送去了花厅。
让她去看纸鸢?顾明珠眨了眨眼睛,崔渭在打什么主意?她不想去看纸鸢,她还在思量着今晚怎么去看袁氏的尸身。 hf();
第二百四十八章 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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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站起身,没有尸身看,瞧瞧崔渭想要搞什么鬼也不错。
“珠珠慢点跑。”林夫人望着女儿的背影提醒,生怕女儿会摔跤。
顾明珠带着宝瞳等人走出了花厅,张夫人看向林夫人:“现在珠珠与从前大不同了,从前总是躺在床上,真的让人揪心。”
林夫人想到从前的日子,也是深有感触,那时候珠珠睡觉的时候她都不敢合眼,生怕什么时候珠珠就会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张夫人接着道:“是哪个郎中看好了珠珠的病症?姨母能不能举荐给我?太夫人受伤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我请了太医来瞧也没有什么起色,心中也是着急。”
林夫人仔细想了想,其实珠珠生病的时候,别说京中的名医,老爷还千里迢迢从福建请了郎中来,无论吃什么药,开始还算不错,慢慢地就又没了用处,直到五年多前,柴老御医说珠珠恐怕不成事了,她找了坊间的祝由前来收魂,没想到珠珠真的好了起来,然后还像从前那样请郎中治病,珠珠就慢慢成了现在的模样。
张夫人这样一说,林夫人还真的一时说不出个道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名医治好了珠珠。
林夫人思量半晌才回话:“无非就是京中的几个名医,你不妨都试试,有时候未必就是哪个郎中的药好,也许那一副要刚好对了路子也就好用了,这些郎中我们从一开始就用,也没有另请哪个名医前来……”
说完这些,林夫人又道:“再就是请了祝由,这些是没有法子的时候才用。”
张夫人听着受用了似的:“多谢姨母,明日我就让人将郎中一个个请回家中,希望太夫人早些好起来。”
林夫人暗暗叹息,长姐的病在她自己,哪里是请几个郎中能解决的,祯哥儿杀了亲舅舅,这是长姐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长姐也是奇怪,她就不想一想,如果不是林寺真绑走了她做要挟,祯哥儿哪里会这样做?
难道祯哥儿应该放走林寺真才对?这样一来崔氏一族也就成了叛党,通敌叛国的事怎么能去做。
下人重新端了新茶,张夫人看向林夫人:“姨母,我们也别在这里坐等着,不如也去园子里,看看二叔和珠珠放纸鸢。”
今天天气不错,林夫人也想去走一走。
林夫人道:“那就去吧。”
杨妈妈上前将林夫人搀扶起来,张夫人也走上前服侍着,几个人向院子里走去。
……
顾明珠看着园子里忙碌的崔渭。
纸鸢放得还算不错,崔渭好像也很有耐心,一直拽着线在她面前跑来跑去,她配合着拍手大喊:“高点,再高点。”
崔渭望着天空中高高飞起的纸鸢,站在寿山石旁的少女一袭藕色的衣裙,披着鹅黄色的斗篷,一边笑一边跳,指挥着他跑来跑去。
“二哥哥你跑远点……”
他刚刚跑远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又响起:“回来……回来……”
“不行,不行,要掉下来了,跑得快些。”
“高点……再高点……”
要不是崔渭常年在军中,现在早就体力不支,不过这段日子消瘦不少,让他也有些气喘吁吁。
顾明珠望着崔渭,娴静的脸上挂着一抹动人的笑容,眼看着崔渭停了下来,她立即道:“二哥哥,跑啊,接着跑。”
崔渭眯起眼睛,少女见他停下来,脸上的欢喜慢慢褪去,提起裙子向他这边跑来,显然想要亲力亲为。
让珠珠在园子里跑,万一不慎摔了跤,就是他照顾不周。
崔渭忙温和地道:“珠珠别跑,二哥哥将纸鸢再放高些。”
顾明珠这才停下了脚步。
崔渭重新扯起了线绳。
纸鸢终于再次飞高了些。
“二哥哥别动,我来拿了。”
少女一溜烟跑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抢崔渭手中的线绳,哪知道不得法,将线绳勾在了崔渭纽襻上。
顾明珠见拿不下来,更是着急,胡乱弄一气,将线绳越缠越紧。
“珠珠别急,”崔渭一边阻止一边道,“我来弄,我来弄。”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缠在一起的线绳就像是与他作对似的,崔渭将线绳拽下来一些,被珠珠又是一扯,另一端竟然又勾在了他的发冠上。
看着崔渭七手八脚地捋线绳,顾明珠抬起头来:“二哥哥,风筝,风筝要掉下来了。”
“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脆生生的声音不住地在耳边催促,崔渭脸上一闪烦躁,他却皱着眉头忍耐,珠珠的病不是好多了吗?今天看起来却还是那般,甚至感觉更傻了些似的,什么都做不好,只是捣乱、哭闹,就算是三岁的孩童也该被训斥,可她患了痴傻病,谁又能与她计较。
崔渭这样想着,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依旧笑着看顾明珠:“好,掉下来了二哥哥再放起来,只要珠珠高兴。”
顾明珠望着崔渭脸上的笑容,笑容中满是讨好,就好像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欢喜似的,她好似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了。
她听过家中仆妇说过,林太夫人曾想要崔、顾两家结亲,顾明珠小时候林太夫人常常带崔渭前来,那时候林太夫人期望顾明珠病好转,好将顾明珠配给崔渭,谁知道顾明珠的病情却每况愈下,林太夫人这才绝了这心思。
现在林寺真出事,林太夫人没有了娘家撑腰,父亲揭开了战马案,顾家隐隐有抬头之势,崔渭又开始接近她。
想要将她娶进崔家,任由崔渭摆布,崔渭借着女婿的名头将怀远侯府握在手心?盘算的可真好。
崔渭就像是鱼钩上的肉,要将她引过来,这其乐融融的场面被父亲、母亲瞧了,大约也会心生欢喜。
可惜这是一块臭肉,而她也不是寻常的小鱼小虾。
这一会儿功夫风筝就飘飘荡荡掉落在地。
顾明珠看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影,张夫人和母亲站在抄手走廊里,正在向这边眺望。
其实崔渭想要哄她开心也不难,看他这么努力的份儿上,她就成全了他。
顾明珠转身跑到跟着的丫鬟身边,从托盘上拿起了一杯茶端着走向崔渭。
张夫人看到珠珠手里拿了茶碗,笑着向林夫人道:“夫人您看,珠珠还会照顾人了,知道她二哥哥口渴,亲自端了茶过去。”
林夫人早就知晓珠珠的好处,正要说话,却发现珠珠那纤弱的身影忽然一个踉跄,手中的茶尽数向崔渭泼去。 hf();
第二百四十九章 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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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渭还没将纸鸢线整理好,就感觉到珠珠去而复返,他正要抬起头看清楚,眼前一花,紧接着温热的水迎头泼下来。
崔渭完全没有准备,忘记了躲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整张脸都被水湿透了。
水从脸上划过,落在衣襟上,还有一片茶叶恰好糊在他脸上,崔渭心头立即涌起一股怒气。
他许久没有在人前动怒了,方才的纸鸢线磋磨了他的耐心,如今又被浇了个正着,那茶水就像火油般,呼啦啦地烧起来,他需要喘一口气才能平稳住心神,然后再去安慰顾明珠:不用怕,二哥哥知道你好心,不怪你。
心中盘算的好,谁知道刚刚深吸一口气,气吸到半截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二哥哥,不会放纸鸢……纸鸢的线……将我绊摔了,茶也撒了……呜呜呜……”
崔渭不禁气息一滞,差点咳嗽出来,抬起头看到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都是泪水,看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崔渭怔愣,珠珠什么时候偷偷摔倒的?他怎么没看到,这样一来好像是他不顾珠珠似的。
林夫人和大嫂快步走过来,顾明珠就像受惊了的小兔子,立即跳回了林夫人身边,委委屈屈地靠在了林夫人肩膀上哭起来。
顾明珠的哭声响彻整个园子。
林夫人轻声安慰着珠珠:“泼了你二哥哥一身水,你怎么倒哭起来了,你这孩子……”
宝瞳忙道:“小姐是好心,您没瞧见小姐摔倒了还死死地握着那茶碗呢,小姐回京之后从来没摔过,这是第一次……”
顾明珠默默地赞扬宝瞳,宝瞳这话说得好像崔渭是扫把星。
林夫人说完吩咐管事妈妈:“快给崔二爷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衫,这么冷的天,水把衣襟儿都浇透了,耽搁下去要生病的。”
崔渭将脸上,衣襟上的茶叶拂落,林夫人走上前来。
“渭哥儿有没有伤着?”林夫人方才看得清楚,渭哥儿一直没有说话,想来是被珠珠气到了。
崔渭躬身行礼:“都是我不好,没有看护好珠珠,我没什么,珠珠有没有受伤?”
顾明珠捂着胳膊,眼睛红红的,好像真的伤到了。
林夫人心疼不已,却也不能只照看自己的孩子:“珠珠有我照看,你快去跟着管事换衣服。”
崔渭不好再做停留,只得躬身向林夫人行礼,临走之前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张夫人,张夫人正垂着头查看珠珠有没有受伤。
安排好了崔渭,林夫人才看女儿:“珠珠哪里疼告诉娘。”
顾明珠摇摇头:“娘不要担心,已经不疼了。”
看着女儿坚强的模样,林夫人有些心酸,珠珠是怕她担忧吧,真是个好孩子,方才珠珠摔倒的时候,宝瞳正好迎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也没能看得太清楚。
宝瞳上前道:“奴婢带着小姐去屋子里换衣服,若是小姐哪里不舒服我再向夫人禀告。”
这样最稳妥,林夫人道:“快去吧!”
宝瞳上前服侍着顾明珠离开,张夫人抱歉地道:“原想着陪着姨母热闹热闹,没想倒添了乱。”
“不要说这样的话,”林夫人道,“走吧,我们去花厅里说话,侯爷也回来了,大家好久没聚在一起用饭了。”
张夫人再次向林夫人行礼,陪着林夫人回去了花厅。
客房中,崔渭板着脸看长袍上的纽襻,怎么那么巧纸鸢线就勾在了上面,本来想让姨母看到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当着顾家下人的面,崔渭不动声色,也许好事多磨,要多来这么几次才能让母亲向姨母开口。
想到珠珠方才的模样,崔渭还是皱了皱眉,珠珠的病情不是好了许多吗?从太原府回京的路上珠珠还帮忙给伤兵治病、照顾姨母,外面人都知晓顾大小姐的痴傻病有了好转,为何今日看到是这样的情形。
他方才仔仔细细地观察过,珠珠看起来与几年前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在太原府时姨母和珠珠发生的事的确有许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尤其是在母亲庄子上那次,看来他还得多些耐心。
将干净的长袍换好,崔渭向管事露出谦和的笑容:“多谢了。”
崔渭和张夫人吃过饭才离开了怀远侯府。
守在怀远侯府外的张桐将消息禀告给了魏元谌。
“崔渭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跟着定宁侯夫人一起回去了崔家。”
魏元谌听到这话抬起头:“换了一身衣服?”
张桐颔首,到底为什么他们也不知晓,从太原府回来之后,三爷就交待过,他们不能太接近顾家,是保护顾大小姐还是监视,这一点要分清楚。
他留下人手在离顾家不远的地方守着,顾家有了动静他们才能前去帮忙,寻常时候不要前去打探消息,于是有些事也只能看表面,无法知晓内情。
张桐道:“不过崔二爷去了之后,怀远侯府放起了一只纸鸢。”
旁边的初九恍然大悟,看来谁都比三爷有手段,三爷怎么就不知道这样讨好一下顾大小姐,费了那么多劲,只得过一个糖稀画,那糖稀早就化成了一堆。
魏元谌挥了挥手,满不在意:“去吧!”半点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崔渭不可能在珠珠手上讨得半点的好处,不管是如珺还是珠珠,都只会防备、对付崔渭。
魏元谌道:“去程家看看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就算程家不肯让府衙将袁氏尸身抬去义庄,也要等到仵作验尸之后才能收殓尸身。”
程家以袁氏诰命夫人的身份加以阻拦,但顺天府尹苏甫绝不会就此让步,更何况还有怀柔公主前去稳住局面,若是程家杀人,也别想就这样遮掩过去,程家的嫌疑很大,程大老爷几年前就曾舍弃了正妻赵氏,很有可能故技重施再杀了袁氏。
他请到了朝廷的旨意也会带着人前去程家查看,袁氏陷害彭良的案子刑部没能伸上手,这次应该也会来插一脚。
总之,这桩案子要热闹了。
天渐渐暗下来,朝廷的文书也到了,魏元谌整理好官服前去程家。
刚在程府门口下了马,就看到柳苏和戴着幂篱的人走过来。
魏元谌抬脚向程府内走去,顾明珠不禁加快了脚步,他们得跟着魏大人一起进门,否则程家定然会上前阻拦。
不过走得再快,也架不住魏大人长了一双大长腿,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她正觉得泄气,就看到那身影笔挺地站在门口,显然在等着她。 hf();
第二百五十章 渣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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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快步走上前。
当着程家人的面,魏元谌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一会儿跟着仵作去检查尸身。”
这是告诉程家人,她和柳苏是魏大人的人,跟着魏大人前来办案。
顾明珠低声道:“大人放心,我们必定尽心尽力。”
当着他的面不再结巴的蒋姑娘,声音听起来极为悦耳,不过尽心尽力这话若是说给他听的就好了。
魏元谌转过头,目光变得更为幽深,下颌扬起,面容冷峻更露出几分威慑,向前走去,官服轻荡,浑身散发这一股寒意,程家人见状缩在旁边,不敢上前说话,顾明珠正好借着魏大人的威势,跟着一起走进去,果然没有人前来盘问他们。
跟着魏大人一起做事,这算是其中一个好处,有人在前面披荆斩棘,他们只需借势而为。
顾明珠仔细打量着程家。
程家挂起了白灯笼,家中下人素衣戴孝,院子里满是纸、香等物燃烧的味道,天已经昏暗,再加上这样浓重的气息,整个程家都被笼罩在萧索的阴霾之中,寒风吹过,站在院子里的下人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袁氏的正屋中,哽咽和叫喊之声传来,是仆妇和程大老爷的妾室在哭袁氏。
“夫人,您怎么就这样走了。”
“夫人啊,您怎么舍得撇下了两位小主子。”
紧接着哭声被一阵嘈杂声打断,顾明珠听得出来,那是程大老爷的声音:“你还想做什么?逼死了你母亲不说,还要逼死亲生父亲吗?”
顾明珠向前走去,刚好看到院子里的程翌。
程翌与程大老爷面对面站立,程大老爷瞪圆了眼睛,眉毛竖起,一副恨不得将自己亲生儿子掐死在这里的气势。
程翌道:“她不是我母亲,而且她也并非我逼死的,父亲说袁氏自缢的时候您不在院子里,您怎么能肯定袁氏真的是自缢而非有人加害?”
“我为什么不知道?”程大老爷道,“她被关在院子里自省,除了身边几个侍奉的下人,没有人进来过,而且若不是自缢,她怎么会事先将下人遣走?这些我早就问过了。”
程翌接着道:“父亲见到袁氏亡故,难免心中悲戚,到底会乱了方寸,查问的未必仔细,还是将这些事交给衙门去做,大家都可以安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图,”程大老爷恨得咬牙切齿,“你就是想要让我颜面尽失,仵作前来查看,就要翻动她的尸身,难道人死了还不够,连脸面也要一并夺走吗?你们怎么这样狠?就算她想要害你母亲和彭良,他们两个现在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反倒是她为了名声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你们还觉得不够?”
此时此刻的程大老爷就像一个刚刚失去正妻的鳏夫,满脸的悲戚和怒火,举止看起来没有任何可疑。
不过在此之前,顾明珠在怀柔公主府,也亲眼看到程大老爷推脱当年派人害赵氏之事,程大老爷变脸如同翻书,这人的话并不能完全相信。
但程大老爷这样挺直脊背,有恃无恐地阻拦顺天府的衙差和程翌等人,倒让她觉得袁氏尸身上有可能看不出什么端倪。
“魏大人。”薛老通判看到魏元谌,立即迎上来。
程大老爷也抬头看去,发现魏元谌的身影,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魏元谌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眼睛深处恍若有一柄利刃,将他整个人剖开,直接看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程大老爷没想到魏元谌来得这么快,魏元谌与顺天府衙门的人不同,他不能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去施压,要说外戚,谁能大得过魏家。
魏元谌将目光从程大老爷身上挪开,看向薛老通判:“可验尸了?”
薛老通判道:“仵作初步查验好了,正在里面写文书,应该将袁夫人的尸身和当时穿着的衣衫一起带去义庄,程大老爷却不肯答应。”
将尸身带回是因为随着查问案情,仵作对尸身还要进行复验,一直要等到案子了结,才能将尸身收殓。
程大老爷听到这话立即道:“袁氏是诰命妇,岂能像寻常人那般处置。”
魏元谌舒展一下官服,淡淡地道:“程大老爷说的有道理,是否袁氏的尸身不离开程家,就算保全了脸面?”
程大老爷道:“至少不能离开程家,否则去了义庄还不知要被如何对待。”
魏元谌道:“既然这样就依程大老爷的意思。”
程大老爷心中欢喜,没想到魏元谌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魏元谌接着说话。
“让衙门的仵作和义庄看管尸身的人都到程家来,”魏元谌说着抬眼再次去看程大老爷,“程大老爷收拾出一处院子,安置衙门里的人手,袁夫人的尸身也要抬去那院子中,从现在开始程家门口需要衙差一起把守,程家的人出入都要向衙门报备。”
程大老爷瞪大眼睛:“这是何意?为什么要让衙差看管程家?”
魏元谌淡然道:“就像大老爷方才说的那样,袁氏是诰命夫人,身份贵重非同小可,袁氏突然亡故自然要小心查问,再者袁夫人的尸身是本案至关重要的证据,尸身所在的地方需要严加防护。”
程大老爷张大了嘴,想要辩驳却有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想到魏元谌三两句话,程家上下就要被看管起来。
程大老爷半晌才道:“我们又非犯人,你们怎能如此?”
魏元谌眯起眼睛:“程大老爷放心,事情没有查明之前,不会有人将罪名压在你们头上,你们是为了袁夫人的脸面,不得不如此。”
魏元谌说完向身边看去,顾大小姐带着柳苏向袁氏自缢的屋子里走去,她的动作还是那么快。
“搬个座椅给程大老爷,”魏元谌道,“让大老爷在这里守着,也能安心。”
程大老爷皱起眉头,魏元谌这是要扣押他?想到这些他抬起头向周围,袁氏身边侍奉的下人也全都站在院子中,等待府衙的盘问,程大老爷正思量要找什么借口脱身,忽然肩膀一沉,被人压在了椅子上。
程大老爷想要大声呵斥,却看见魏元谌忽然回过头:“本官办案,若有人敢无端喧哗,按蔑视朝廷法度论罪。”
程大老爷手心里满是冷汗,他转头看向程翌,额头上青筋爆出,等熬过了今晚,明日早朝他就会向皇上禀告,魏元谌任意妄为,私自扣押他,请皇上为他和程家做主。
……
屋子里。
昏暗的灯光下,仵作正在写文书,顺天府衙的衙差看守袁氏的尸身,衙差年纪不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有些害怕,不敢仔细去瞧袁氏那张恐怖的脸,每次他将目光落在袁氏脸上时,总觉得袁氏那双眼睛在盯着他瞧。
衙差紧紧地咬着牙,因为紧张不禁有些失神,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度去看袁氏尸身时,就发现一个黑影离那尸身很近,头上的纱罗几乎都要落在袁氏身上。
那场面更为诡异。
衙差吓了一跳不禁惊呼出声。 hf();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谁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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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谌走进屋子就听到了衙差的呼喊声,衙差看着带着幂篱的蒋姑娘,像是活见鬼了似的。
衙差很快发现自己犯了错,立即跪下来请罪,那人走进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仿佛凭空出现在那里,让人哪能不惊慌。
老仵作等人也向魏元谌行礼,然后斥责那衙差:“还不下去。”
衙差应了一声快步向外走去,在大人面前丢了脸,以后恐怕也很难再被重用,他只恨自己胆子太小。
顾明珠看了一眼柳苏,柳苏跟着那衙差一起出了门。
衙差在外面站定,柳苏上前道:“我家姑娘吓到你了。”
衙差低声道:“是我胆子太小,之前去净房就被吓到一次,所以才会……”
柳苏立即道:“怎么回事?”
衙差向翠竹林看去,他路过翠竹林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他开口问是谁,那声音戛然而止,他快步追过去,林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然后他一直都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衙差道:“这家的夫人出了事,有人哭那也很正常,完全没有必要躲藏,除非……那不是人……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再看袁夫人的尸身,总觉得她在盯着我瞧,所以突然看到屋子里多了人,我才会惊慌。”
原来是这样。
柳苏道:“不如你带我去翠竹林看看。”
屋子里,顾明珠仔细看着袁氏的尸身,袁氏死相是有些骇人,她两只眼睛都半睁着,眼睛血红,那失去光彩的黑色眼珠,瞪着跟前所有人,面部红紫甚至有些发黑,口齿处可以看到微微吐出的舌头。
顾明珠再往下看去,袁氏脖颈上有一道伤痕,从喉咙一直向上蔓延。
仵作走上前向魏元谌行礼道:“验尸上看,是缢死没错,除了脖颈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如果是被人所害,身上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看来,袁氏是自缢没错。
顾明珠向袁氏脸上看去,袁氏脸上敷了一层粉,她提起灯仔细照着,袁氏脸色和嘴唇虽然变了色,但还是能看出来嘴唇上没有抿口脂。
一个人如果只敷粉不抿口脂,会显得异常苍白、憔悴,眼窝处仿佛也有东西……
顾明珠平日里不用脂粉,是为了与她的其他身份做区别,当她以别的身份示人时,就必须要花功夫遮掩面容,所以她对女子装扮用的东西极为熟悉,袁氏眼窝处看起来的确异常,她想要确定一下。
顾明珠看向老仵作,府衙的仵作在旁边,她不能自顾自行事:“袁夫人脸上擦了东西,能否用白布巾擦拭一下。”
脸上擦了东西?老仵作定睛看去:“我知道有脂粉。”
顾明珠道:“不止是脂粉。”
老仵作半信半疑,他知道这个姑娘是魏大人请来的坊间人,说是帮着官府一起侦破案件,这小姑娘看着尸身没有半点的惧意,说不得也有几分本事。
想到这里,老仵作吩咐徒弟取来一块巾子递过去。
顾明珠拿起巾子,向袁夫人眼窝处擦去,再将巾子拿起来时,巾子上染了黑青色。
老仵作道:“这是什么?”
顾明珠仔细辨别:“螺子黛,女子画眉用的。”
螺子黛出现在眼窝处能说明些什么?老仵作想不明白,这与验尸似是不太相关。
顾明珠看向魏大人,魏大人目光深沉,似是也不甚了解。
魏大人这样的年纪,怎么可能一点不知晓?这话她不该说得太清楚,免得将来施展的时候会被人拆穿,好在她也不完全依赖装扮。
顾明珠开口解释道:“一个女子以粉覆面,螺子黛晕染眼窝,唇上不抿口脂,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憔悴、可怜,以博取别人的怜爱,袁夫人一心求死,再花功夫做这样的妆容,未免多此一举。”
博取怜爱是为了减少别人对自己的责难,既然想要一死了之何必要这样做?袁氏的举动和最终的结果不一致。
袁氏的死有问题。
就算袁氏身上没有伤痕,也不能证明袁氏就是一心求死,上吊不等于就要自缢,也可以是吓唬旁人的手段,就好像林太夫人两次求死,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会不会有人怂恿袁氏假装“自缢”,袁氏不疑有他,其实早就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程大老爷会有恃无恐,如果查不出问题,天亮上朝,程大老爷必定会参魏大人一本,说魏大人仗势欺人,让魏大人不能继续查案。
她当然不是担忧魏大人,她是怕真的闹到那一步,他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插手这些案子。
顾明珠向旁边走去等着魏大人过来说话。
魏元谌抬步跟了过来,顾明珠立即凑上前低声道:“魏大人……”
魏大人太高,她只得踮起脚尖,才能离魏大人耳朵稍近一些:“时间紧迫,这样按部就班地查下去,恐怕天亮也不一定能查出个结果,还得让驸马爷帮帮忙,将程家的水搅浑了,这样也好捉鱼。”
魏元谌点头算是应允。
顾明珠欢喜道:“那我去寻驸马爷说话。”
魏元谌看向初九,初九立即明白,三爷的意思是让他跟着顾大小姐办事。
走出屋子,初九还没说话,就看到顾大小姐转过头塞给了他一样东西,是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一些小吃食,”顾明珠道,“教柳苏拳脚功夫辛苦你了。”
这是……赏给他的?
这荷包里面应该是吃食,初九眼睛一热,在顾大小姐心中他果然比三爷要好吧,否则顾大小姐怎么没给三爷呢。
初九低声道:“能为大小姐做些事,是我的福气。”
只不过这福气要不要跟三爷说呢?初九有些为难。
说会让他多几分得意,但不免落得五黑鸡一样的结果,还是不说的好,他定要忍住不说。
顾明珠看着初九这般激动的神情,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她也没给什么好东西啊,等再过一阵子,就让柳苏给初九一些束脩,不过初九是魏家家将,她该怎么回报魏大人呢。
程翌被初九请到穿堂下说话,只见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立在那里,初九事先说过这是魏大人请来帮忙侦查案子的坊间人,坊间人程翌知晓,那位聂忱帮了他们不小的忙,之前在山西有过来往,现在就更添了几分信任。
“驸马爷,”顾明珠道,“赵夫人当年被程家暗杀的案子一直无从查起,也许这次是个机会。
现在袁夫人两个儿子,与驸马爷当年处境一样,赵夫人当年的嫁妆还没要回来,想必早被程家用得七七八八了,袁夫人这样一死,袁夫人手中的那些财物不知又要落在谁手上,如果袁夫人是自缢的,那么在此之前定然与两个儿子有所交代,若是没交代……”
若是没交代,袁氏的两个儿子就该对此起疑。
袁氏自杀的话,袁氏两个儿子要怨恨驸马和赵氏,袁氏被人所杀,袁氏两个儿子要不要抓出幕后真凶为母亲伸冤?
就算他们不想为母亲伸冤,也应该会私底下查出幕后之人加以要挟,多两个人帮忙查案,真相也能尽快浮出水面。
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hf();
第二百五十二章 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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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翌走在程家的长廊上,迎面立即遇到了一身重孝的程二爷和程三爷。
对这个大哥,程二和程三眼睛中只有愤恨。
程二爷恶狠狠地道:“我母亲待你怎么样?小时候好东西送下来先给你挑选,就连你尚公主,母亲也是进宫几次,尽力促成这桩婚事,你不念着母亲的好也就罢了,现在反而害死了她。”
程翌看向自己这个二弟,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看着他们长大,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还会追着他喊大哥,等到渐渐长大,表面上对他有礼,其实大家早就有了隔阂和防备,所以袁氏死了,他们才会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他身上,才会前去公主府大闹。
程翌看着程二爷:“听说二弟要与临江穆家结亲,这门亲事还没说好吧?二弟年纪尚小,你母亲就为你如此忙碌,由此可见十分疼爱你。”
程二爷胸口升起一股怒火,母亲刚死程翌就来嘲笑他。
程翌不理会程二爷那即将暴怒的模样,接着道:“穆家两代任过指挥使,想要促成这门亲事只怕不容易,你母亲请了保山上门,私底下也开始筹备聘礼,就是想要与穆家早早定下婚约,眼见事情快成了……”
听到这话,程二爷额头青筋浮动,恨不得立即上前掐住程翌的喉咙,母亲这样一去,他与穆小姐的事不可能再提。
程翌道:“你母亲有没有向你交待,穆家的事该如何是好?就算她为了保全脸面,以死以证清白,想必提点了你,后面该怎么做,才能让穆家应承这门亲事,你母亲一向疼你,处处为你着想,这样的大事怎能不透露只言片语。”
程二爷听到这话愣在那里:“你什么意思?”
程翌看向程三爷:“三弟课业不错,家中的先生有几分本事我还是知晓的,你母亲有没有请新的西席前来?想要入国子监读书,靠着程家的脸面也未必能成事,之前你母亲还想要让我求国子监祭酒帮忙。
那时候我应允了,会帮三弟你说两句话,可是现如今我母亲回来了,国子监祭酒妻室刘恭人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姨母,刘恭人自然会一心向着我母亲,国子监祭酒这条路走不通了,你母亲要设法为你请个好西席,让你课业精进,才能堂堂正正的入国子监,这件事你母亲可安排好了?”
听到这里,程二爷终于忍不住,快走几步欺身上前向程翌动起手来,程二爷本就年纪小,个头也远远不及程翌,三两下被程翌逼到了角落里。
程二爷从前与程翌一起施展过拳脚,没想到这次全然没有还手的余地,不禁大为惊奇,没想到程翌的拳脚功夫突然精进这么多。
“怎么?”程翌冷笑道,“惊讶吗?你娘不在了,你若是一心想要为她报仇,也会像我一样……”
“对,”程二爷狰狞着道,“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将来我得了机会就要弄死你……”
“你以为你母亲是因我而死?”程翌松开了程二爷,“你仔细想一想,你现在遇到的事,与我当年又有什么两样?”
程二爷道:“你还在狡辩。”就要再次向程翌动手。
“二哥,”程三爷立即上前阻止,“二哥不要冲动,母亲刚刚故去,我们也有许多事没有捋清楚,还需要仔细思量。”
程二爷瞪圆了眼睛道:“还有什么可思量的?”
程三爷转头看了看程翌:“经过大哥方才提醒,我想起来,母亲昨天还与我说过,要去帮我请施先生前来,让我准备一下,施先生不轻易收徒,她会带着我上门拜访,到时候施先生定会考问我的课业。
还让我不要担心,她自有法子从这桩案子中脱身,那时候母亲没有半点要寻短见的模样。
二哥的婚事也是一样,母亲几次去临江府,前前后后筹备那么多年,就算怕穆家因这桩案子变卦,也要让人去问问才知道,现在消息恐怕还没传到临江府。”
程翌再度开口:“你们母亲嫁到程家时手中的嫁妆,这些年攒下的田产,到底有多少,你们心中可清楚?就算之前没有交代,故去之后,没有让管事妈妈前来告知吗?当年我母亲去山西之前,还偷偷摸摸将三个庄子塞给了忠仆,让忠仆照看我。”
程二爷和程三爷兄弟两个面面相觑,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长廊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程二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说母亲不是自尽,而是被人加害的?”
“我说了不算,”程翌道,“你们也不会相信,不过,趁着衙门在这里查案,你们也可以私底下去问个真相,不像我长大之后才知道当年母亲落水的实情,除非你们不想问清楚。”
程翌说到这里弯起了嘴唇:“只是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喊打喊杀,说什么替你们母亲报仇,未免会贻笑大方。”
程翌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程二爷道:“你去做什么?”
程翌淡淡地回应:“去给老太太要文书,让我母亲早日脱离程家,当然我母亲留在程家的嫁妆一文也不能少,我母亲差点豁上一条性命,不能再给旁人做嫁衣。”
看着程翌的后背,程二爷攥紧了拳头。
程三爷道:“二哥,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向大哥说的那样去查清楚?”想到母亲平日里爱护他的样子,他就想要弄个明白,虽然查到最后结果可能是他不想看到的。
程二爷有片刻的犹豫,不过很快他也想了明白,就算不帮程翌和官府,他们私底下也该问清楚,至少要将有利的证据握在自己手中。
“查,”程二爷道,“先从进出母亲院子的人查起。”
程三爷点点头:“虽然府衙将侍奉母亲的仆妇都叫去问话,也许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人曾去见过母亲。”
程二爷想到了一个人:“桂姨娘,母亲在祠堂跪了两夜腿上不舒服,曾让桂姨娘前去揉腿。”桂姨娘这个人不简单,从前是父亲身边的大丫鬟,身下有一个庶子,虽然年纪不小了,父亲每个月总会有几天去她屋子里。
程三爷皱起眉头:“桂姨娘身边的丫鬟鸢儿是母亲从人伢子手中买下来的,母亲算是对鸢儿有恩,我去将鸢儿叫来问问。”
兄弟两个边说边去内宅行事,他们走了之后,初九才从长廊后的假山石中闪身走了出来。
……
袁氏房中,蒋姑娘踩上了凳子,用手握住了面前的绫子,只要微微抬起脚就能将脖颈套入那绫子之中。
“姑娘,您小心些。”柳苏紧张地看着凳子上的顾大小姐,生怕有半点的闪失。
魏元谌也皱起了眉头,眼前浮起那伏在墙头上凌空晃来晃去的两只脚。
“差不多就下来吧!”魏元谌淡淡地道。
魏大人坐在椅子上,勉强让自己保持着应有的仪态,眼前的人儿再在凳子上站一会儿,他可能就会按捺不住出手。
顾明珠向外看着,袁氏自缢的位置正好能透过窗子望见外面的情形,袁氏选这个位置定有深意。
要时刻观察这外面的动静,这样才会将头套进那绫子之中,外面有什么可看的?是不是在等待时机“自尽”?等她踹开凳子,外面的人就会冲进来救下她。
这样推论的话,袁氏自缢的时候,谁站在院子里为她放风?定是袁氏的心腹,找到那个人,真相也就能够揭开。 hf();
第二百五十三章 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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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格外的凉。
程大老爷脚底下放了一只暖笼,却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来添炭了,他眼看着院子里的衙差,心中恼恨至极,他好歹也是驸马的亲爹,他们就敢这样折辱他。
好,今天晚上受的苦,几个时辰后他就全都还给魏家,他也不想对付魏家,谁让魏家利用那逆子咄咄逼人。
可惜了袁氏,程大老爷想起袁氏平日里体贴、周到的模样,不禁有些心凉。
程大老爷刚要发怒让下人换个暖笼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惨呼声,显然是衙差动了刑。
“夫人将我们遣下去歇着,只有蕙香陪着夫人,蕙香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又是从娘家带来的,平日里最得夫人信任,我们走的时候,蕙香正与夫人在屋子里说话。”
“千真万确,奴婢没有说谎。”
程大老爷皱眉,魏家竟然开始滥用私刑了,岂有此理,不就是一个没落的外戚,这样无法无天。
下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程大老爷起身想要走过去听得更清楚,却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看着他,程大老爷转过头发现了站在他身后的程二爷。
程大老爷吓了一跳,板着脸道:“你这孩子来这里做什么?”
程二爷走上前向程大老爷行礼:“父亲可知衙门是否有了结果?能不能抓到害母亲的凶手?”
听到这话程大老爷立即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母亲是自缢身亡,哪有什么凶手?要说害也是你大哥和赵氏,如果没有他们,你母亲怎会寻了短见。”
程二爷思量片刻接着道:“父亲晌午的时候见了母亲身边的蕙香,蕙香有没有与父亲说些什么?”
程大老爷皱眉警惕地看向周围:“谁告诉你我见了蕙香?不要在这里乱说话。”
程二爷目光一变:“家中有人看到的,父亲在西院的小书房里见的蕙香,母亲自缢之后,也是蕙香去寻了父亲过来。”
程大老爷目光闪躲:“现在衙门正在查案,有些话我们日后再说。”
程二爷的眼睛更红:“父亲有什么事在瞒着儿子?”
程大老爷脸上顿时带了怒气:“你这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不成?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你又在这里生事,快回你房中去。”
程二爷看向袁氏院子里,蕙香就被关在厢房,正在被衙门审问:“父亲不肯说,我就去问问蕙香。”
程大老爷听到这里顿时面色难看:“站住,是不是谁说了些什么?你莫要被人挑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程家人,我们都是父子,我们的事可以关起门来说,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我就不是您的儿子吗?我不是也一样姓程?我们只有一个父亲,父亲却还有其他儿子,我母亲当年在山西失踪,父亲立即纳了继母,如今继母死了,父亲还可以再抬填房,到时候还会有儿女出生,父亲您说对不对?”
程大老爷转头看到了程翌,程翌脸上没有半点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程大老爷。
“都反了,”程大老爷一脚踹飞了眼前的椅子,“这里是程家,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们一个个想要做什么?”
程翌脸上忽然露出疲惫的神情:“父慈子孝这么多年着实有些累了,现在只想求个真相。”
“你还有没有父子伦常?”程大老爷凶狠地看着程翌,“你个乱家的不孝子,等天亮之后我要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将你逐出程家。”
程翌默默地走到椅子前,伸手将椅子扶起来,自己坐了上去:“那儿子就等着父亲。”
院子里的声音传入厢房中,跪在地上的蕙香瑟瑟发抖,她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魏大人,魏大人端着茶并不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却已经让她不寒而栗。
薛老通判看向冯安平,冯安平立即又将另一个小厮提到了屋子里跪下,薛老通判开始审问。
蕙香浑身冰冷,等待的时间最为难熬,不知道何时会轮到她。
……
桂姨娘跪在灵棚中一张张烧着纸钱,其他姨娘都围在旁边或是哭泣,或是上香、烧纸。
衙门前来问案,袁夫人暂时不能入棺,但丧事还要继续办好,作为大姨娘桂氏也要帮着老太太、太太们做好这些。
“桂姨娘,您去侧室里歇歇吧!”管事妈妈上前道,“这夜还长着呢,大家替换着来才好。”
哭得眼睛红肿的鸢儿立即上前将桂姨娘搀扶起来,主仆两个走进院中的侧室里,厨房送来了粟米粥和小菜,鸢儿将饭菜放在矮桌上:“姨娘吃一口吧。”
桂姨娘摇了摇头:“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
鸢儿抿住了嘴唇,桂姨娘看到鸢儿衣角破损了一块:“这是去哪里了?”
鸢儿低下头:“奴婢……哪儿也没去,不知什么时候……弄坏了。”
桂姨娘不再追问,嘱咐道:“现在这样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再节外生枝。”
鸢儿应了一声:“姨娘先歇一会儿,我去院子里照应着。”
桂姨娘挥挥手以示让鸢儿退下,正当鸢儿要走出屋子时,桂姨娘忽然抬起头:“你要清楚现在人多眼杂,不要在人前乱说话。”
鸢儿低头道:“姨娘放心吧,奴婢知晓。”
鸢儿走出屋子,看着灵棚中的火光,不自觉出了神,正在怔愣间,一个管事走上前道:“快去小库房中再取些香烛、纸钱,灵棚里备着的那些怎么也烧不着了,香火不能断。”
灵棚里的纸钱怎么会烧不着?鸢儿抿了抿嘴唇:“方才还好好的。”
管事妈妈道:“不知是怎么回事,你仔细着些……路上仔细看着点,方才一个小丫鬟在园子里迷了路,偏说怎么也走不出来,吓尿了裤子,多亏被粗使婆子发现了,否则定要出大事。”
管事妈妈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道:“你素来持重,平日里夫人对你也不错,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会出什么差错?在园子里迷路吗?都是程家的下人,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园子,怎么可能迷路?管事妈妈特意说夫人平日里对她好,难道认为是夫人的原因?那岂不是在闹鬼?
管事妈妈道:“别愣着了,快去吧!断了香火罪过可就更大了,夫人更要生气,你好好办差,不枉夫人疼你一回。”
管事妈妈说完转身离开了,鸢儿呆愣片刻,提起灯走出院子。
院子里的风灯都亮着,可是那微弱的光亮被黑暗包裹,那漆黑之处,隐隐约约似是有一团团黑影在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