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一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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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发冷。
她双眼紧闭,人还懵着,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稍定了定神,才感觉到身上冷得发僵,好象全身都湿透了,连头上都不停有水滴下来,牙齿直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头却是越来越痛了。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掉进水里了?可她失去意识之前,明明是在家里整理东西来着。她家住在五楼,楼下又没有水池子,上哪儿落水去?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全身湿透,又冷,身体四肢好象都僵硬了,得尽快回复体温,还得找人求救。否则,她一定会生重病,甚至把小命给葬送掉!
她试着去活动手脚,可四肢却不太听她使唤。她总觉得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能挪动一下身体部位。她都有些急了:难道她被冻僵了不成?!
终于,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好象能动了,接着是手和脚,慢慢地,周遭好象也变得清晰起来,耳朵似乎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
她试着睁开了双眼。
眼前出现了五颜六色的人影儿,一片混乱地晃动着。好象有什么人把她紧紧抱住,正在放声大哭。还有人在高声叫骂,声音十分尖利。
她家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多人?
谢慕林努力想睁大了双眼,去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等到她的视野变得清晰之后,她反而更加糊涂了。
这是在小戏骨系列剧片场吗?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群陌生少女,个个穿着古装,戴着珠宝首饰,涂脂抹粉。此外,还有几个中年、老年妇女,打扮相对朴素些,其中一人穿着棕色布衣裙、三十来岁,全身湿透,头发都散了,原本就站在她身边的,似乎是见她睁开了双眼,便立刻低头退了下去,换了另一个穿绸衣戴银簪的中年妇人上前来,弯下腰,认真打量她。
“阿弥陀佛。”那中年妇人张嘴道,“二姑娘醒过来了,想来没有大碍。二太太赶紧把姑娘送回院子去,换下湿衣,熬一碗姜汤喝了。今儿府里正宴客,不大方便,等客人散了,再请大夫来瞧。”似乎正是方才叫骂的声音。
这女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慕林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说不出话来。她身上还僵着呢,除了略活动一下手脚,证明她还没瘫,啥都干不了。
她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钱妈妈,孩子落水了,定要大病一场,还是尽快请个大夫来吧。别惊动了客人,从后门进来,直接到我们院子里去就是了。”声音发颤,犹有泣音。
这是抱着她的女人在说话。
那钱妈妈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敢做这个主。二太太还是先把二姑娘送回去,旁的过后再说。”转过头,却问旁人,“可把薛家四姑娘安置好了?客人到咱们府里赴宴,却落了水,便是你们的过错。都是怎么服侍的?!回头我回了太太,定要扒了你们的皮!”
有个女人回答道:“钱妈妈,三姑娘亲自把薛四姑娘接到她院子里去了,已然换了干净衣裳,正熬姜汤呢。薛四姑娘才落水就被救了起来,三姑娘那儿又炉炭俱全,定是不妨事的。”
钱妈妈这才淡淡地“唔”了一声。
这时候,旁边有个初中生年纪、穿绿衣裳的小姑娘,一脸不以为然地说:“往日总听谢三姑娘说,她们姐妹和睦,相亲相爱,比一母同胞的姐妹还亲。我母亲还总拿这事儿教导我。结果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一样是落了水,谢三姑娘这么快就把来作客的薛四姑娘救了起来,送到自己的院子里安置妥当。可她姐姐却在水里几乎淹死,还是叫仆妇救起来的,如今尚且没个着落,她竟然就丢开手不管了?!”
她身边另一个穿鹅黄衣裳、小学五六年级大小的小姑娘则掩口笑道:“更出奇的是,她当时分明离谢二姑娘更近些,却跳进水里去救离得远的薛四姑娘,根本没搭理身边不远处的谢二姑娘。哪怕当时她先把谢二姑娘拉到船边攀着,交给船娘来救,谢二姑娘也不会直沉到水底去了。难不成薛四姑娘才是她的亲姐妹?”
钱妈妈的表情冷淡下来:“叫两位姑娘看笑话了,实在失礼。前头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姑娘们还是先回席上去吧。想必各家夫人、太太、奶奶们久不见自家姑娘回去,也正惦记着呢。”
那绿衣小姑娘冷笑了一声:“谢家不过知府门第,你这仆妇少摆平南伯府的威风!若不是我父亲敬佩谢知府为人,你当我稀罕来你们家做客?!自家宴客的时候,做长姐的不想着帮忙招待宾客,只顾着跟亲戚争风吃醋,吵闹不休,却把妹妹和客人给弄到水里去了,还不想着赶紧救人,倒继续与人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做妹妹的,也不管掉进水里的姐姐,只顾着把外人救起,就把所有人都丢下走人。等仆妇救了落水的人,管事的妈妈连个大夫都不肯请,还对着主子耍威风,给客人脸色看!我今儿也算是见了世面了!都说平南伯府是皇后娘娘的至亲,谢知府的夫人是如何贤良淑德,她的儿女又是如何教养出色……真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她一甩袖,转身就走。那黄衣少女连忙跟了上去,其他女孩子也跟着走了。又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女匆匆走过来,与她们擦肩而过,却没人理会她。
那红衣少女看着她们离开,一脸气闷地走到钱妈妈跟前,看了谢慕林一眼:“二丫头如何了?薛四呢?”
钱妈妈说:“回大姑娘话,二姑娘无事,已经醒了。薛四姑娘在三姑娘那儿呢。”说着她转过身,对谢慕林身边的女人道,“二太太,还是先把二姑娘带回去吧。等席散了,我自会去禀明大太太,遣人请医。”
抱着谢慕林的女人已经往她身上裹了两件斗篷,又塞了两个手炉,也不多说话,只唤“梨儿”。跪在谢慕林身边的一个十七八岁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便应了一声,用力把谢慕林抱起,与那女人一道转身走人。
谢慕林怀里揣了个暖炉,只觉得身上似乎暖和了些,但仍旧无法言语,心头更是震惊无比。
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落到了什么古装剧片场,也不认为是有人对自己恶作剧。如果这不是她在做梦,那么……她一定是穿越了!穿到了这个落水的小姑娘身上。看周围这些人,这些事,这小姑娘的处境似乎不怎么好呀!
头痛依然在继续,而且似乎有越来越痛的迹象。
谢慕林感到自己有些神志模糊了,隐约还听到身后那红衣少女在对钱妈妈说:“妈妈说三丫头陪薛四回院子去了?可我方才从前面宴上过来,看到三丫头往书房那边去了,根本就没在陪薛四!既然救了人,就该把人情落实了才是,把客人丢在那儿算什么?回头告诉母亲,得好好教训她一顿才是!”
钱妈妈惊愕:“三姑娘去了书房?!”
后面的话,谢慕林没听到。她又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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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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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刚从大学毕业,结束了实习期,工作还没着落,但已经有了意向。总的来说,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父母离婚多年,又各自成立了新家庭,有了孩子,她这个长女就变成了尴尬的存在。跟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生活多年,她如今也到了独立的时候了,父母碍着家庭,不好帮她什么,只能把以前住过的旧房过户到她名下,算是分给她的财产。从今往后,即使他们都功成名就,生活富裕,也跟她没有关系了。逢年过节方便的话,就一起出来吃顿饭,再多的,估计两边的弟妹们也不乐意她去沾光。
旧房位于三线城市近郊,是父母以前在建筑学院任职时分的福利房,两室一厅,八十多平方,五楼,一梯三户的楼梯房。房子算不上值钱,也有些旧了,周边配套一般,交通挺方便,自住还是可以的。可谢慕林刚刚从一线大城市的名牌大学毕业,以后也打算留在那个城市发展,这房子对她来说,除了卖掉换取一笔不足以支付大城市首付的资金,或者出租赚些零花钱,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不过谢慕林也没埋怨什么。这间房子对她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
她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时光,平稳,安逸,无忧无虑。直到她中考那年,父母闹起了离婚,然后分别辞职下海,另组家庭,把她当成是累赘扔给北方乡下的爷爷奶奶照顾为止,她一直都很幸福。而在那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再踏进过这里了。
房子一过户到她名下,她就收拾行李,回到了这个曾经的家。
家具还是那些家具,摆设也似乎还是那些摆设。主卧里的东西几乎搬空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还保留着充满稚气的儿童床与书桌。客厅靠近阳台的一端,被会木工的爷爷隔出一个十平方大小的书房,摆了两个大书柜,一张大书桌。她小时候天天在这里做作业,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无比。现在,时光流逝,书房却还是过去的模样,连她偷偷塞到爸爸书架上的卡通笔盒都还在。只不过家具都旧了,书页都黄了,桌面、柜子,全都落满了灰尘。
谢慕林用手轻轻拭过桌沿,另一只手放下了行李箱,平生最幸福安逸的那一段岁月的回忆,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忽然觉得,回到这个三线城市来工作、生活,似乎也不是不可想象的。
谢慕林睁开双眼的时候,那个旧家小书房的画面便全都消失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浅绿色绣花绸缎的床帐顶,木制雕花的架子床。床边坐着个有些眼熟的丫环,一脸关切地倾身来打量她:“姑娘?姑娘醒了么?身上觉得怎么样?可要喝些热汤?”
谢慕林回过神来。
哦,对了,她好象穿越了,穿成了一个落水淹死——也有可能是冻死的小姑娘。就是在旧房子里打量书房的时候,忽然穿越的。
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运气!
她既没遇着车祸,也没遇着意外,就这么站在老房子里,招谁惹谁了?怎的就穿了呢?!
她在现代还有大好前程,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只等找份好工作,就可以计划脱单了,凭什么叫她回古代来受罪?
如果她穿到一个父慈母爱、手足融洽、家境富裕、有财有势的女孩子身上,她还能脑补一下,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可现在明摆着她要面对的是恶劣的宅斗命运,这算什么呀?!
那丫环自然不知道自家姑娘脑子里正在想什么,一边用力将她扶起,一边念叨着:“姑娘都晕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了,太太担心得不行,可大房那边就是不肯答应马上请大夫!就算府里在宴客,也没有不让主人家看病的道理吧?反正咱们院子偏,大夫从后门进来,也不会惊动客人,有什么不行的?那钱妈妈忒可恶!分明是存心要折腾咱们二房呢!等老爷从衙门里回来,太太定要请他主持公道的。如今太太已经去找二少爷了,二少爷定会想办法请个大夫进来。”
谢慕林手软脚软,全身都没力气,好不容易在枕头上靠稳了,那丫环又端了碗姜汤来:“我熬了一个多时辰呢,浓浓的,姑娘趁热赶紧喝一碗,发了汗就好了。如今没大夫,家里也没药,只能先拿这个对付。不过姑娘放心,太太和我帮你泡过热水澡了,你如今又清醒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谢慕林没觉得自己会没事。她身上确实换过衣服了,也似乎不复先前冷得浑身僵透的状态了,但还是觉得冷,冷得发抖,背上还出了不少汗,湿湿粘粘的。
她沙哑着声音说:“梨儿……我身上冷……出汗了……帮我换衣裳。”
梨儿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用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又去摸她后背:“是我疏忽了,姑娘怎么发起热来。”手忙脚乱地服侍着谢慕林擦了汗,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裤,还添了件蓝绸面羊羔皮里子的夹袄。
谢慕林软绵绵地任她摆布,喝完一碗姜汤,梨儿又塞了个手炉进她怀中,然后转身去给床前的炭盆换新炭。
她嘴里还在碎碎念:“都怪三姑娘,姑娘落水的时候,她离你那么近,若是当时伸一把手,姑娘也不会病得这样。就算薛四姑娘是要紧的客人,还有船娘在呢,三姑娘不去,人家也不会有事,偏她非要做这个好人,却把亲姐妹给丢下了。枉姑娘平日里对她那般好,她简直就是白眼狼!”
谢慕林听过就算,只低头想着有什么快速退烧的手段能用上,便听得外头一阵尖叫,跑步声,瓷器碎裂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混乱一片。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梨儿跑出去看,不一会儿就尖叫着跑回来了:“姑娘,不好了!官兵闯进来了!说要抄家!”
什么?!
谢慕林目瞪口呆。她这运气也太差了吧?!穿过来做弱势群体参与宅斗就够惨的了,好歹身份还是个官家千金,生活富足,现在居然连这点好处都保不住了吗?!抄家是什么鬼?她该不会也要往大牢里走一遭吧?!
无论是被连累得抄家、流放、砍头,还是贬为官奴什么的,都是地狱模式!哪怕是穿成农家女也比现在强呀。
这届穿越大神这么不靠谱的吗?差评!
谢慕林想起自己还衣衫不整,如果真要坐牢可够呛,连忙催促梨儿帮她穿衣。
还没穿戴整齐呢,便有更多丫头婆子尖叫着闯进屋里来,隐约能看到门外出现官兵打扮的男子身影。
谢慕林心下也慌了,可丫头仆妇们比她更慌,象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撞,其中一个慌不择路,直接撞上了床前用来遮挡视线的座地大屏风。
大屏风受不住力,往后倒去,却刚好压在了梨儿身上。梨儿正背对着屏风给谢慕林系裙带,根本没发现,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便往前扑。
谢慕林被扑得往后一仰,正正撞到床柱上,脑后一痛,顿时又晕了过去。 hf();
第三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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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头痛欲裂。
在无法形容的痛苦中,她在脑海里浮光掠影地看了一个少女短暂而复杂的人生。
这个少女正是她现在穿越的对象,名叫谢映真,今年十二岁。她是开州知府谢璞的女儿,母亲文氏,也就是那位谢妈妈口中的“二太太”,亦是她落水被救起后,抱着她哭的那个年轻妇人。
不过,谢妈妈口中的“大太太”,并不是谢映真的伯母。在这个家庭里,“大太太”和“二太太”的关系,有一点复杂。
她们都是谢璞的妻子,礼法上却不是一妻一妾的关系,反而是平起平坐的妯娌。
文氏本是谢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从小就与他定下了婚约。她父亲生前有举人功名,与谢璞的二伯父乃是多年同窗好友。父母亡故后,她便带着嫁妆,被接进谢家养活。这门婚事是谢璞的父亲与二伯父共同定下的,按理说,没有出现变故的可能。
然而,这两位长辈都先后去世了,谢璞的母亲谢老太太却与族人不睦,早早搬离老家。而当谢璞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二甲进士后,原本家世还算过得去的文氏,在谢老太太心目中,就成了“配不上儿子”的媳妇人选。
偏偏在这时候,当朝谢皇后的娘家妹妹,看上了年轻俊秀、前途光明的新科进士,不在乎他身上已有婚约,一再让同胞兄长曹三爷上门提亲——
变故自然就这么发生了。
谢老太太抵不住成为皇亲国戚的诱惑,几乎是以死相逼,要儿子退掉文家的亲事,甚至还亲自去向文氏说项,表示愿意为她另择一门亲事,连人选都备好了。然而,无论是谢璞与文氏,都对此心怀抗拒。
谢璞明知道母亲已经应下了曹家的婚事,却还是借口返乡祭祖,秘密带文氏回到族中,请族中长辈做主,为他们完了婚。只是考虑到母亲的面子,还有曹家的势力,他让文氏做了兼祧的平妻,而非自己这一房的原配。
二伯父谢泽川乃是族中第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亦是谢璞读书科举道路上的导师。他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早就跟兄弟约定好了,让侄儿谢璞兼祧两房,承袭香火,合族皆知。只是谢老太太带着儿子离乡,与族人断了联系,无人再提起此事罢了。如今谢璞迎娶二伯父为他定下的未婚妻,传承二伯父这一房的香火,又有族人做证,就算是谢老太太也无话可说。
谢璞本以为曹家的千金小姐得到消息后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痴情如斯——曹三爷亲自找上谢家,对谢老太太表示他妹妹愿意接受一位兼祧平妻的存在,与文氏作一对和睦相处的妯娌。谢老太太对此感激涕零,无论谢璞说什么,都不肯退亲了。
谢璞没有了拒婚的理由,怀着诡异的心情又迎娶了一位妻子。婚后这两房妻子相安无事,似乎真的挺和睦的。两位妻子都分别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曹氏更是贤惠地为他纳了几个妾,又有庶子庶女出生。谢璞原本还怀有几分提防之心的,时间长了,便也都渐渐放下了。
由于曹氏除了请他在钱财上多多支援胞兄曹三爷以外,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谢璞与文氏便都觉得,曹氏当初执意下嫁,估计就是为了钱。
曹家固然是显赫的后族,然而皇后乃是承恩公元配嫡出,承袭承恩公爵位的现任承恩侯,亦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子。继室所出的曹三爷和曹氏,与曹皇后、承恩侯其实都不大和睦。
据谢璞打听到的消息,平南伯的爵位本是曹家祖传下来的,当曹家嫡长子注定会继承更高的承恩公爵位之后,这个爵位就空了出来。承恩公老迈,眼看着就不行了,若不能赶在他逝世前,将这个爵位抢到手,曹三爷很可能就要屈居庶出的曹二爷之下,眼睁睁看着后者成为平南伯——只因为对方是元配心腹侍女所出,与嫡长一脉素来亲厚,又比他年长。
曹氏在这时候选择下嫁谢璞,换取谢老太太贡献大笔聘金。也不知道他们兄妹是如何操作的,曹氏过门不久,曹三爷就顺利取得了平南伯的爵位。即使承恩公去世后,他就迅速被分了家,另立门户,但在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勋贵门第了。
谢璞亡父乃是富商,家中如今还开着许多绸缎布庄,又有大片棉田、桑园、织纺,每年入息至少有六七万两银子,家资百万。就算曹氏每年都要借着主持中馈的机会,暗中替平南伯府捞不少好处,好歹对谢璞这个夫婿还是相当客气的,曹家在仕途上也愿意为妹婿谋划。谢璞便对曹氏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每年都花了钱去打点关系了。
谢映真乃是父亲的次女,在两房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头上还有一位同胞亲兄长谢谨之,同父异母的长兄谢显之,以及同父异母的长姐谢映慧——也就是她刚穿过来时,见过的那个红衣少女。
在她下面,还有几位庶出的弟妹,两男两女,分别出自三位姨娘——平南伯曹三爷送给妹夫的一对姐妹大、小金氏,以及曹氏的陪嫁侍女宛琴,其中小金姨娘已去世多年了。梨儿一再抱怨的三姑娘,正是大金姨娘所出的谢映容。
谢映真以往与谢映容最亲近,虽然名义上是隔房的堂姐妹,但几乎每天都同进同出,一起做女红针凿,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学琴棋书画,心里若有什么悄悄话,也都愿意向对方倾诉。
当然,谢映容也是如此。
谢映真与其他手足都不算亲近。
胞兄体弱,又一心用功读书。
长兄谢显之跟他们二房素来少接触。
至于长姐谢映慧,她对二房和庶出的弟妹们都很不耐烦,不过是在母亲的要求下,与他们维持面子情罢了。她连同胞亲兄谢显之都相处得很一般。
再往下,两个庶弟性情各异,又长年住在外院,与姐妹们不大亲近。
而年纪最小的谢映芬,生母宛琴管她管得极严,一向不喜她跟二房的人接触太多。
谢映真日常能频繁交往的,便只有三妹妹谢映容了。谢映容也对她很亲近,姐妹俩从小要好。谢映真落水之前,还跟谢映容有说有笑的。忽然间,谢映容便丢下落水的她不管,特地去救一个陌生的薛四姑娘。这一点,别说谢映真本人了,即使是刚刚知道她经历的谢慕林,也觉得十分奇怪。
不过,谢慕林并不认为谢映真过去的十二年,真的过着平稳幸福的生活,二房与大房众人也一直相安无事。
看她落水后,大太太曹氏手下的管事钱妈妈,对待文氏与谢映真母女是何等轻慢态度,便知道端倪了。
曹氏身为皇后亲妹,公府千金,即使容得下三个妾,也未必能容得下一个平妻。
再考虑到大房庶女谢映容那伪装了多年,让所有人信以为真,却忽然在今日翻脸的所谓姐妹情谊,谢慕林真的很想对谢映真这个小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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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映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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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再次清醒过来时,便觉得全身酸软,疲累不堪,而且还热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再睁大双眼看看清楚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不在原本的房间里了。
很难说清楚她现在待的是个什么地方。这个空间面积很狭窄,右手边是高大的柜子,左手边则是到顶的置物架,对面则是堆叠起来的三四个大木箱。光线从置物架上各种箱子、匣子和物件中透进来,昏昏暗暗的,叫人看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脑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是香还是臭的味道。严格说来,大概跟她常去的那家粤式茶楼中,洗手间里烧的檀香差不多吧。
谢慕林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她躺的并不是一张床,怪不得睡不安稳,腰部还酸酸软软的。她身下的是一张长榻,或者说是贵妃椅、躺椅之类的家具,不过是竹制的。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安置在这里,拿被子卷巴卷巴就算了,连个枕头都没有。凌乱散落的头发压在脑后,又从竹榻的缝隙垂落下去,稍稍转动一下脑袋,就有可能被夹住了头发。
谢慕林猜想,她大概是被随便地丢在这里了。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见有别人在?梨儿呢?谢映真的亲生母亲文氏呢?她好歹也是个病人吧?就没人照看照看?
谢慕林费了点力气,从棉被里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摸了摸额头。
情况真糟糕,她似乎发烧得更严重了。明明之前在房间里,她还没烧得这么烫的。她喉咙干痒得很,舔舔嘴唇,似乎都干掉皮了,身上倒是没什么汗,但这种时候,没汗还不如出点汗呢!
她该庆幸在再度昏迷之前,让梨儿给自己换过一身干衣裳,又添了件棉袄,系了裙子,又穿了厚袜吗?若身上穿的还是先前那套汗湿的薄衣,她的病情只怕会更加糟糕。
在大冷的天气掉进水里,得了重感冒,发烧了,除了姜汤,什么药都还没吃呢,又再被丢到这个地方自生自灭。本来就已经是家庭中处于弱势的小可怜了,如今又面临着抄家入狱,怎一个惨字了得?
到底是谁安排她穿越到这个名叫谢映真的小女孩身上?她谢慕林年轻健康,容貌端正,有才华有能力,刚大学毕业,名下就添了一套房产,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人生赢家了。她未来还有大好前途,平生又从未做过亏心事,凭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谢慕林扁扁嘴,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是真委屈啊!
置物架外头传来声响,似乎有人来了。谢慕林犹豫了一下,强行把泪忍了回去,将手缩回被子里,双眼一闭,就继续装起睡来。
她打算先看看来的人是谁,如果是文氏或梨儿,再装作刚醒。
可惜来的人并不是文氏或梨儿。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置物架旁探头望了进来,小声叫唤:“二姐姐?”声音娇弱稚嫩,明显是个小女孩。
谢慕林仗着光线昏暗,双眼悄悄睁开一小条细缝,迅速瞄了一眼就闭上。
原来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有点小肥,脸圆圆的,穿着一身橙黄色的绣花衣裙,扎着包包头,鬓边垂着小辫。看到她,谢慕林又一次觉得,自己好象身处小戏骨系列剧片场了。
小女孩没发现谢慕林睁了眼,还以为她仍在昏睡呢,蹑手蹑脚地挤到竹榻旁,低头仔细瞧了几眼,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呀”的一声,迅速缩回了手。
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外间,小声叫:“四姑娘,你在里面做什么?不是说要出恭么?”
原来这小女孩是四姑娘谢映芬,今年应该是十一岁了,外表却还是一团稚气。
谢映芬小声对那女人说:“姨娘,二姐姐烧得厉害!”
那女人显然便是谢映芬的生母宛琴了。她是大太太曹氏的陪嫁侍女,生有一子一女。别看她在谢家后宅中资历最浅,其实比起两位金姨娘都要有体面得多。文氏虽是平妻,但显然没被曹氏的人放在眼里。宛琴有时候却还能帮着曹氏管家。谢璞外放的时候,她甚至还能跟到任上去,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与人情往来。她受看重的程度,可见一斑。
宛琴姨娘对二房的姑娘,大概也没多少好感。她对女儿说:“四姑娘,二姑娘正生病,当心过了病气。你要出恭,就赶紧去。大少爷与大姑娘身上都有些不适,身边离不得人。你拖拖拉拉地,回头太太见不到你回去侍候,定要生气了。”
谢映芬撅着嘴出去了。没多久,谢慕林便隐约听到了水声。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些。
空气中那股熟悉又不好闻的檀香味,她终于明白是怎么来的了。
谢映芬很快就出来了。那出恭的地方估计就在谢慕林竹榻正对面,那一叠大木箱的后方。
谢映芬对宛琴道:“姨娘,屋里气味怪难闻的,为什么不开窗透气呢?二姐姐躺在这里,一定不好受。”
宛琴道:“四姑娘别乱说。外头有官兵守着呢,这里既是库房,又临时被充作净房,太太与你们姐妹随时都会过来。若叫官兵瞧见,成什么样子?!”
谢映芬努力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又没别人在,开一会儿窗透透气不好么?那些官兵好象对我们很客气。我开一点窗,一会儿就关上了,不要紧的。二姐姐睡在柜子间里头,风也吹不到她身上。”
宛琴不为所动:“四姑娘出过恭了,赶紧回外头去吧。虽然这梢间与次间隔着墙,次间的人未必就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了。回头叫太太知道,仔细她又骂你!赶紧回去,二房的事与姑娘并不相干。”
谢映芬小声道:“太太可从没这样过,怎么忽然就……二太太和二哥都在后头园子里侍候老太太,也不知如何了。丫头婆子们都被另行关押。如今在这上房里的都是我们大房的人,连个肯来照看二姐姐的都没有。二姐姐病得这样重,若有个万一……”
宛琴的语气十分冷酷:“那也是她的命!”
这话一出,屋里便沉默了下来。
宛琴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便稍稍放缓了语气:“我的好姑娘,老爷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呢,官兵都来抄家了,别看眼下无事,日后还不定会如何呢。若真有个好歹,二姑娘这时候没了,反倒是好事。你替她操什么心呢?”
谢映芬有些害怕:“不会吧?太太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
宛琴嗤笑一声:“难道你平日里没听过太太说抱怨皇后娘娘的话?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妹子又如何?你又何尝不是大小姐的亲妹子?”
谢映芬不说话了。
这时候,又有人进了梢间。
宛琴抬头望向来人,挑了挑眉。谢映芬很惊讶:“三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三姑娘谢映容。 hf();
第五章 映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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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穿过来后,还没见过谢映容。但她现在有谢映真的记忆,清楚地知道这小姐妹俩之前有多么亲近要好。
所以,在落水之后,谢映真努力挣扎,向相距不远的妹妹谢映容伸出求救的手,却只看到对方转身去救别人时,她心里是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
当她沉入水底,以为自己即将淹死在池底的那一刻,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埋怨。
不过,只有怨,没有多少愤恨。
因为直到那一刻,这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心里仍旧没有怀疑自己的好妹妹。她以为是别的原因使得对方未理会自己,比如谢映容没看到她的求救,又比如谢映容年小体弱,救不了自己……她根本就没想过,那个妹妹是存心不救自己。
或许她获救后,从周围人口中得知当时的实情,会慢慢察觉出异样。
但她并没有这个机会。
她已经在冰冷的池水中死去,如今在这具身体里活过来的是谢慕林。
如今在谢慕林看来,谢映真更可爱可怜,而谢映容则更可怨可恨了。
哪怕在落水的那一刻,谢映容有种种合理的原因,去救了其他人,过后她丢下要好的亲姐姐,自己带着客人回院子去,也是事实。难道她不知道当时的谢映真还未脱险吗?就算客人再重要,安顿好客人后,怎么也不见她回头看望一下姐姐?哪怕是派个丫环过来问候呢!
她什么都没做。
从大姑娘谢映慧口中可知,她也没在自己的院子里陪伴薛四姑娘,反而往书房去了。
谢慕林没法理解这个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心里对她没什么好感就是了。如今听说对方来了,她也没有“醒过来”的打算,继续装昏,也省得应酬对方了。
谢映容走到谢慕林榻前,弯下腰摸她的额头,一触即缩回手。
谢映芬抱怨道:“三姐姐可算来看二姐姐了!我听说二姐姐落水的时候,你没理她,反而去救那什么薛四姑娘了,真真吓了一大跳!三姐姐素日跟二姐姐那般要好,怎的忽然就不管她死活了呢?那个薛四姑娘就那么重要?”
谢映容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什么?薛四姑娘是个大好人,又是我们家的贵客。是大姐姐跟程姑娘争吵,才害得她落水的。若她有个好歹,我们家如何跟太师府交代?二姐姐这边有船娘在呢,不会有事的,只是不巧遇上官兵来抄家,误了请医吃药,才病得这般重罢了。”
谢映芬不以为然:“三姐姐哄谁呢?那薛四姑娘虽说是太师的孙女儿,但父母双亡,又才回京不久,你今儿头一回见人家,话都没说过两句,怎就知道人家是大好人了?就算她是大好人,你救了她一命,也就算了。可为什么事后也不去看望二姐姐?我都去过了。不过二姐姐当时还昏迷不醒,姨娘又催我回席上,我才走的。你总说你跟二姐姐亲近,却还不如我关心二姐姐,只会说好听的话哄人。”
谢映容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看向宛琴:“琴姨娘,我方才过来时,听见太太正找你呢。”
宛琴淡淡地:“多谢三姑娘提醒了。既然三姑娘挂心二姑娘的病,那这里就交给三姑娘了。”说罢扯着谢映芬走人,谢映芬满脸不乐意地被她拉走了,屋里便只剩下了谢映容与谢慕林。
谢慕林继续装昏,心里还在暗暗思考谢映芬与谢映容话里包含的信息。
谢映容认识她救的那位薛四姑娘?她们不是刚刚才认识吗?
她正思索着,却感觉到谢映容在她榻边坐了下来,小心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帮她把被子盖严实了些。
接着,谢映容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二姐姐……对不住了。我昨儿只来得及救一个人。薛姐姐对我恩重如山,上辈子是我糊涂,不听她劝告,才没落得个好下场,这辈子我发誓绝不会重蹈覆辙,日后定要报答她的。你我虽然是姐妹,可你总拖我后腿,连累我错过好姻缘,最终丧命……我也不是想报复你什么,只是你在我心目中,肯定不如薛姐姐重要了,我只能先救她。横竖你也没死,就别怪我了吧。等离了这里,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请大夫治病的。”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呀……
谢慕林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赶情她不仅仅是穿越了,还穿到了一个重生文里?这谢映容是重生的?上辈子她如何拖人后腿了?这谢映容又为何没落得好下场?那薛四姑娘又占据了什么角色?
还有,她们一帮人如今是被困在这上房里,周围还有官兵把守。父亲谢璞到底是惹了什么事,要被抄家?谢映容说等离了这里就给她请大夫,莫非这一劫,他们谢家会平安度过?
谢慕林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的呼吸保持稳定,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叫谢映容发现她是醒着的。这姑娘大概也是仗着她昏迷,才敢在她面前说实话的。重生什么的,绝对是对方平生最大的秘密,怎会轻易向他人透露?
谢映容离开了竹榻边。别看她好象对谢映真重病一事感到很愧疚的样子,其实除了替谢映真掖一掖被子,理一理头发,她也没干别的。她开始在周围的柜子上翻找起来。谢慕林闭着双眼,能听到她拉开各种小抽屉的声音,心里有些纳闷。
又有人进来了。谢映容一听到动静,便迅速合上了刚刚打开的抽屉,重新在竹榻边坐下,关心地摸了摸谢慕林的额头。
谢慕林心里别提有多腻歪了。
不过等来人关上房门,走进里间,谢映容就明显松了口气:“姨娘?怎么是你?”
来的是她的生母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压低了声音说:“三姑娘跑来这里做什么?这病人待的地儿,你也不怕过了病气!”
谢映容答道:“我来看看这屋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大金姨娘撇了撇嘴:“能用的点心匣子、被褥、衣裳、炭盆、手炉脚炉,全都让太太的人拿走了,连水和炭都没剩下,你能找到什么?若是还有旧年的大毛斗篷,倒是可以拿两件出来。你兄弟那儿被褥不够,万一冷着了,这会子可没地儿请大夫去!”
谢映容递了个东西给她:“姨娘收着吧。等出去了,这东西好歹能卖点钱,贴补一下家计。”
大金姨娘没接:“这不是老爷用过的玉扇坠么?你拿这个做什么?都要抄家了,这些值钱的东西哪能容我们带走?”若是带不走,上房的东西岂是好拿的?
谢映容坚持把东西塞到她手中,说:“这里是太太的小库房,象这样值钱的小物件应该不少,多找几件不起眼的,贴身藏好了,日后也是个倚仗。”
大金姨娘伸手摸女儿的额头:“三姑娘该不会也病了吧?说起糊涂话来。”她随手收了扇坠,便小声问谢映容:“姑娘老实告诉我,昨儿救完人后,是不是去书房了?你去做了什么?为何太太要细细追问?”
谢映容呼吸一紧:“太太如何知道我去了书房?!” hf();
第六章 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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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知道大太太曹氏是怎么知道谢映容去了书房的。
大小姐谢映慧看见的。
在水池边上,谢慕林亲耳听到谢映慧把这件事告诉了钱妈妈。不用说,定是钱妈妈告诉曹氏了。
不过,去书房又怎么了?难道在这个家里,书房还是什么禁地不成?
谢慕林有谢映真的记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书房是谢璞平日里办公、读书或者会客的所在,往来的多是男性,连侍候的也是书僮、小厮,后宅中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往那里去。
不过,由于谢璞前几年都在外放,去年年底才从开州任满回京,如今还没定下新职缺,书房那地方,近几年一直没有主人在,就成了两位哥哥看书、温习的地方。谢映真姐妹几个,偶尔也会过去借本书什么的。
当然,谢璞如今回京了,那书房自然又成了他的地盘。但他对儿女一向慈爱,并未禁止女儿们继续前去借书,反而多鼓励她们多看书多学习,因此谢映容去得还挺频繁的,谢映真都没她勤快。
谢映容可说是姐妹之中,文采最出众的一个。
只是,谢映容去书房,固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在家里宴客的时候,亲姐妹才落了水,救回来的贵客还在她的院子里歇息,她在这个当口跑到书房去,确实是件奇怪的事。
那时候宴席才刚开,书房那边离男宾席近,万一撞上外人怎么办?
她就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走一趟吗?
谢慕林心存困惑,便留心去听谢映容与大金姨娘的对话。
大金姨娘告诉女儿:“方才太太忽然把我叫过去问这事儿,我哪儿知道呀?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跟太太说,把你叫过去问就是了。但太太没理会,反而继续追问我,可知道你去书房做什么?去了多久?回院里时,身上可多了什么物件?又问我,你平日喜欢将贵重东西收在什么地方?妆匣里那带锁的匣子,还有你屋里那座花梨木的顶箱大柜,上头也有带锁的抽屉,钥匙都放在哪里?”
谢映容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太太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怎么今儿倒关心起来了?姨娘可别太老实,否则我们多年的私房便保不住了!”
大金姨娘哂道:“都抄家了,还提什么私房?瞒着她不说,她难道会给我们好果子吃?我才不傻呢!太太是皇后的亲妹子,就算皇后娘娘不大待见她,为了娘家名声着想,也不会不管她的。况且老爷做事一向谨慎,又能犯什么大错?只要皇后和太子帮着说句话,再大的事都能过去。等老爷平安归来,还不得捧着太太么?到时候连二房都得退后,更何况是你我?这会子得罪了太太,到时候谁也救不了我们!再说,我们那点东西,又哪里入得了太太的眼?人家曹家的亲外孙将来是要坐江山的,便是金山银山,人家也看不上!”
谢映容冷笑了一声:“坐江山?他……”她忽然住了口,又道,“姨娘说得也有道理,那你是把钥匙的所在告诉太太了?说就说了吧,横竖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金姨娘瞥了她一眼:“这么说,你还真往书房去了?昨儿府里人仰马翻的,你不好好待在院里陪那薛太师的孙女儿,跑书房去做什么?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拿了书房里什么要紧东西了?”
谢映容声音一紧:“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生的,还想瞒过我去?”大金姨娘轻戳了女儿额角一记,“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拿了什么东西?若是你不该拿的,赶紧还给太太。你一个小孩子,别给自己惹祸!”
谢映容却嘴硬:“我什么东西都没拿。原是我陪薛四姑娘说话,听她说起想找一本绝版的古书,我记得我们家有,只是不记得放在哪儿了,就先拿话稳住薛四姑娘,然后赶到书房去找。若是能找到,就借给薛四姑娘看。薛四姑娘高兴了,兴许就不计较落水之事了。可惜我没找到书,怕薛四姑娘等久了会不高兴,便又匆匆赶回去。太太忽然问起这事儿,难道书房里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不成?就算真丢了,也不过是些书本、字画、笔墨纸砚之类的,兴许是前头席上的哪位宾客,一时走错路去了书房,看着喜欢,便随手拿了,也未可知。”
大金姨娘嗤笑一声:“你只管在我面前嘴硬,回头见了太太,你也敢这么回不成?昨儿来的多有贵客,叫你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说成贼了,太太怎么肯答应?”
她收了笑,正色道:“我方才听见钱妈妈回太太,说书房守门的人只瞧见你进了屋,再没看到别人来。就算你想推到旁人身上,也是不容易。书房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值得你这般护着?我劝你老实些,别耍自以为聪明的心计。太太可是个厉害人,你是不知道她的手段,当心姑娘家的脸面都被她撕下来,老爷不在,我可护不住你!”
谢映容气恼地瞪着生母:“说这样的话,你也是我亲娘?!”
大金姨娘啐了她一口:“我十月怀胎生的你,怎么不是亲的了?!”
她一把揪住女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在书房拿了什么东西?既然太太已经起了疑心,回头定要问你,问不出来,说不准还要搜身!你现在就把东西交给我,我替你藏起来,省得你叫人抓了个现行,就真的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谢映容咬牙:“真没拿什么东西!这事儿姨娘你别管,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就是!”
大金姨娘恼怒地摔开她的手:“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我是你娘,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然而谢映容咬紧了牙关,坚持她没拿任何东西。大金姨娘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瞪她几眼,道:“你既然不认,我也没法子了。一会儿你小心说话,别把太太给惹恼了!”
谢映容假笑着应下。
大金姨娘气得要死,叫女儿跟自己出去,谢映容却不答应:“二姐姐病着,没人照看不行。”
大金姨娘狐疑地看着她,又扫视四周一眼,自以为明白了,露出了一丝笑容:“死丫头,机灵着点儿!”便扭着腰出去了,还反手带上了门。
她一走,谢映容的脸立时耷拉下来,面色难看得可怕。
她摸了摸自己左边袖口的位置,又重新开始扒拉那些柜子上的抽屉和置物架上的箱匣,又把东西恢复原状,似乎有些心烦意乱。
忽然间,她停下了动作,看向挺尸中的谢慕林。 hf();
第七章 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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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心里有些毛毛的。
屋子里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
谢映容怎么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闭着双眼装昏迷,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着双耳听到的些微动静,猜测着谢映容的动向。此时外界一切寂静,她便生出了几分不安。
她怎么觉得谢映容好象在盯着自己呢?难不成是发现她已经清醒了?
不可能!她这么辛苦地装昏迷,全身僵硬得要死,动都不敢动一下,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敢有所变化,只觉得发挥出了平生最好的演技。要是这样都没能瞒过一个古代小姑娘,她岂不是太废材了?!
不过……谢映容好象是重生女,如果她上辈子活了很久,难保她会练出火眼金睛来……
谢慕林不安地倾听着谢映容的动向。不一会儿,她便放轻了手脚,走到竹榻边坐下,伸手摸进了谢慕林的被窝。
谢慕林差点儿尖叫出声。她没提防谢映容会这么做,吓了一大跳。
这姑娘又想做什么呢?!
谢映容用手在谢慕林的被窝里摸了几下,又前前后后打量了竹榻一番,然后开始揪她身上卷的被子。
谢慕林心中暗骂,猜想这姑娘莫非是想把她的被子扯下来?她一个发烧病人,就算全身正发烫,也离不得保温工具的。谢映容上辈子对谢映真的怨恨到底有多深?这辈子谢映真还没怎么她呢,她就不顾亲姐姐的死活了,不但见死不救,还连病人都要折腾?
谢慕林觉得自己不能再装昏下去了,趁着谢映容骚扰,她完全可以装作被吵醒,看这姑娘敢不敢当着亲姐姐的面继续乱来!
谁知她还没开始演戏呢,谢映容就停下了动作,重新把被子整理好了,不再是卷着谢慕林,而是平平整整地盖在她身上,只是身下少了垫的东西罢了。
谢慕林忍受着身下竹榻的凉意,纳闷谢映容到底想做什么。
谢映容又一次伸手到被下,摸了摸谢慕林的腰带,又摸她的袖子。谢慕林留意到,她似乎是在翻找自己身上能收纳东西的地方。可惜,她这一身是匆忙穿上的家常旧衣,内衣是白色细棉布制的交领衫,外头罩着蓝绸面的羊皮夹袄,根本没有任何口袋、袖袋。腰带也是厚缎裙子自带的系带。至于裤子,那就更别提了,是与内衣相同料子所制的单层睡裤。袜子是布做的,鞋子她根本就没来得及穿上。
谢慕林猜测,谢映容定是从书房里偷走了什么要紧东西,如今曹氏等人起了疑心,随时都有可能查到她身上,她就想把那东西藏到自己这里来了。
这姑娘是不是有点傻?藏在一个病人身上有什么用?曹氏若有心要搜一个庶女的身,还不能再多搜一个病人吗?谢映容在谢映真这里待了那么久,谁都会疑心她把东西藏起来了。谢映真是病人,正“昏睡不醒”,也不可能帮上忙。她还不如照着大金姨娘说的,在这库房里找个隐秘的地方,把东西藏起来呢!
谢慕林终于忍不住了,她不能任由谢映容把自己当成藏匿贼赃的工具,将曹氏招惹过来,面临被搜身的待遇。小姑娘也是有尊严的!
她轻轻呻/吟一声,仿佛是刚从昏迷中醒转,稍稍转了一下头。
谢映容的动作立时顿住,飞快地缩回了手,伸长脖子观察着谢慕林的动静,见她似乎没有醒转的迹象,犹豫了一下,转身出了柜子间。
只要谢映容不动到自己身上,谢慕林也不打算跟她面对面打交道,便继续装昏迷。
谢映容也没有去叫人,见谢慕林没动静了,便在外间四处翻动置物架与各个箱柜,好象在找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大金姨娘又回来了:“还在找东西呢?太太叫你快去。”
谢映容顿了一顿,一边应声,一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边。大金姨娘给她使了个眼色:“机灵着些,知道么?”谢映容沉默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便出去了。
大金姨娘却留了下来。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箱柜,方才离开。
谢慕林无声地呻/吟一声,只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僵硬了,连忙抓紧时间伸了伸腰,又卷巴卷巴身上的被子,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别说,目前还真是只有这种卷法,才能让她暖和一点。天气还冷,也不知道是几月了,她身上的夹袄缎裙并不足以御寒。被子虽然薄了些,但好歹也是上好的货色,能保持她的体温,否则她的病情就要急转直下了。
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身边也没个靠得住的人。若是再不采取得措施,她的病怎能好得起来呢?青少年发烧烧久了,是会烧坏脑子的!她可不想变成傻子。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别说退烧药了,她连杯热开水都没有!还有什么退烧手段是能用上的?
说到这个,谢慕林心里就有些懊恼。可惜她是魂穿,什么东西都没带过来,否则,她当时带回旧房子的行李箱里,就有一个旅行小药箱,里头有感冒药也有退烧药。但凡她能拿到其中一颗,现在都不必如此发愁。
谢慕林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正要唉声叹气呢,忽地眼前一花,狭窄的柜子间便从她视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熟悉的小书房。
右手边的书桌仍旧布满灰尘,左手边的行李箱静静地伫立在地板上。
谢慕林不由得呆住了。
她这是产生了幻觉吗?不然怎会看到这个场景?!
如果是幻觉……
谢慕林抬手掐了自己脸蛋一把,疼的!这不是幻觉!
她目瞪口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她还是穿越前的打扮。
八月中旬,又正值晴朗天气,外头太阳晒死了,老房子水电还未续费,更别说旧空调不知能不能用了,所以她穿得一身清凉地回来,却仍旧出了一身的汗,进屋后,就把防晒外套脱了,随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方。这一身草绿色小碎花的吊带连衣裙,跟她在竹榻上那一身蓝绸夹袄厚缎长裙,绝对天差地别!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能带着老房子穿越了不成?!
谢慕林抬头望向四周,原本小书房与阳台打通之后,便有一整面玻璃窗用于采光的,她一回来,就先拉开了窗帘,开了窗通风。但如今她只能看到被拉至两端的窗帘布,本是玻璃窗的地方,却是一整面白花花的平面,散发着柔和的光,让她能看清书房中的一切,但不清楚是什么物质。
回头再看,原本是客厅的位置,也是这样的一面白光墙。
她没有带着老房子穿越。
她只是带着小书房穿越了。
这算是她的金手指吗?可这么一间小书房,又能管什么用呢?水泥地不可能拿来种东西,有了桌椅书架之后,空出来的地面也就勉强够躺一个人而已,更没有什么神奇泉水之类的……
好吧,做人不能太贪心了。有金手指,总比没有强。
谢慕林将视线转向地上伫立的行李箱,脸上露出了笑容。 hf();
第八章 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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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心里念叨着“出去”两个字,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柜子间。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卷裹的棉被,还有身上穿的衣裙,仍是她进入书房空间前的样子,连被面上的皱褶都没变过。
看来,她进入书房空间时,只是精神进去了,身体并没有移动。就是不知道她在书房空间中时,这具身体是什么状态?是沉睡不醒呢?还是保持原样?
只要不是象死人一样就好。
无论如何,她最好别在人前进书房空间,进去了也别待太久。她身边并没有可靠的同伴,做这种事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天知道会遭遇到什么。这个秘密,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谢映容以为她昏迷不醒,不慎暴露出了自己重生的事实,这可是前车之鉴。她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才是!
谢慕林暗暗提醒着自己,心念一动,便把右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
她的手指正捏着一颗蓝色的小药丸,是从旅行药箱里拿出来的。这种小药丸是治感冒的特效药,治她如今的病状,应该是对症的。不过谢映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吃成年人的药会不会有副作用呢?
然而,谢慕林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说明书说这药一次可以吃一到两片,她就吃一片好了。她落水发烧已经是昨天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再不退烧,她就真要烧成傻子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好歹先把烧退了再说!
谢慕林把药塞进嘴里。其实她放在书房空间里的包包中有保温杯,里头装了自己泡的袋泡茶。下高铁前不久,她才续装了半杯开水。刚才检查过了,茶还温热着,却很浓。这么浓的茶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药效,她就没带出来。
没有水,她就将药干咽了下去,心里顿时安定了些。
这药是有镇静效果的。现在,她就先睡一觉吧,先等药起效了再说。
大概是谢映真从未服过西药的缘故,药作用得很快。谢慕林渐渐感觉到困意,加上身体本来就十分疲倦,不一会儿,便迷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有三四个人闯进了小库房,其中一个尖利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好象是钱妈妈。
钱妈妈正吩咐带来的丫头婆子:“仔细查找!但凡是她们动过的东西,都要查看清楚,不能放过任何能夹带的地方!”
其他人连忙应声四散,翻箱倒柜起来。钱妈妈则带着一个丫环进了柜子间,只扫了谢慕林一眼,并未多加留意,便指示那丫环:“桂珍,你去查多宝格,我找这边的柜子。”
两人分工合作,翻找起来。
谢慕林很想看清楚她们在找什么,偏偏意识不清,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好昏昏沉沉地闭着双眼,听四周的动静。
她也不知道钱妈妈她们找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象睡了一觉,醒过来时,正听见其他人向钱妈妈报告,表示整间屋子她们都搜过了,并没发现多了什么来历不明的物件。
这里是正院上房的小库房,而这些丫头婆子本来就是在正院上房侍候的,对小库房里的东西再清楚不过了。她们说没有,那就是真没有。顶多就是有部分箱柜被打开过,有些东西被翻乱了,又或是拿走了。但众人被看押在这处上房中,本来就曾翻找出许多东西使用,这也算不得什么。
钱妈妈挥挥手,示意众人回去侍候曹氏母子等人,又叫桂珍把门关了,方才压低声音道:“这没道理呀,怎会找不到?莫非三姑娘根本没把东西藏在这儿?”
桂珍小声说:“兴许是方才我们找漏了什么地方?妈妈别急,太太那儿还有杜妈妈侍候呢,我陪你再找一遍。”
钱妈妈摆摆手,扫视屋子一眼,便把目光投到谢慕林身上。
桂珍心下一动:“妈妈是疑心……三姑娘把东西藏在二姑娘身上?”
谢慕林心中一凛,人顿时清醒了几分,却没敢动弹。如果让曹氏的心腹发现她是醒着的,她就有麻烦了。
钱妈妈走到竹榻边,前后左右打量了谢慕林一圈,便伸手掀起了被子。
谢慕林有一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钱妈妈提着被子细细检查,完了便将被子随手丢在榻尾,叫过桂珍:“人是你看着挪过来的,你仔细瞧瞧,她身上可有什么地方被动过?”
桂珍认真看了几眼:“没有,就连裙子系带打的结,都没变过。三姑娘应该没动二姑娘身上。”她弯下腰,摸了摸谢慕林的袖角、腰侧,又伸手插到她身下一抹而过,“没有东西。那信应该是在别处。三姑娘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些,可她若真有心要藏东西,这上房五间,藏在哪一间不行?何必非得在这等明摆着惹人生疑的地方?”
钱妈妈跺脚:“那就麻烦了!若她真把信藏在这屋里,也就罢了。万一真是藏在别处,我们想要搜,很容易就会惊动了大少爷。太太再三嘱咐了,这信不能叫大少爷看见。万一他起了疑心,我们如何说得清楚?”
桂珍一边把被子给谢慕林重新卷好,一边提议:“不如让太太把大少爷请过去说话,我们也好背着他行事?”
“不妥。”钱妈妈道,“旁人也不是瞎子,见到什么,哪有不告诉大少爷的道理?事关重大,如今除了我们几个知情的,绝不能叫任何人发现真相。人心隔肚皮,别说咱们大房的几位小爷、姑娘不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跟太太未必是一条心,光是这一位……”她看向谢慕林,“二房的人,就绝不会乖乖听太太的话。一旦走漏了风声,太太的打算就不能成了!”
桂珍沉吟:“这信如此要紧……三姑娘能把东西藏得这么严,可见心里是有数的。这样的东西,她怎么敢离身太久?就不怕叫旁人瞧见么?想必等太太不再追问,她就会把信找回来了。不如我们装作松懈了,暗中留意她的动向,等她把信放回自己身上时,再抓个现行,岂不省事?若是大少爷看见,就悄悄往三姑娘身上放件首饰,说她偷拿了太太的东西好了。”她方才留意到,小库房里丢了几件比较值钱的佩饰,虽然未必是让谢映容偷走了,但可以用来做捉人的借口。
钱妈妈满意了:“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只是得快,大少爷似乎感染了风寒,大小姐也有些不适,都需得看大夫吃药,存炭也不多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二人商量了一番,又挑好了“赃物”,方才开门出去。
谢慕林睁开眼看了看她们离开的背影,心里讷闷,谢映容从书房拿走的,到底是什么要紧书信?曹氏的人为何急着要追回来,却又要瞒着谢显之?
但谢慕林昏昏沉沉间,也没多余的精力想清楚答案,便又睡了过去。 hf();
第九章 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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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谢慕林睡得极沉。
等到她清醒过来时,外头已是一片漆黑,显然是晚上了。
房间北墙上有一扇窄窗,昏暗的月光透过窗纸射入,勉强给室内带来一点几近于无的照明。虽然未能照亮谢慕林所在的区域,好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她觉得自己好象精神了些,伸手摸摸额头,好象烧退了些。只是喉咙干得厉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还有一点头痛。而她身上似乎有些粘粘的,大概是出汗了。
她这么长时间没喝水,却还能出汗,也算不容易了。
她摸了摸肚子,看看四周。虽然是黑漆漆一片,她也能猜得到,肯定没有人来照看过她,更没有人想到她这个病人也需要食物和水。
这些谢家大房的人也太过分了!不管两房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恩怨纠葛,好歹在过去十几年里,双方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怎的如今就忽然撕破脸了呢?
谢映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父母胞兄都不在身边,信任的丫环也不在,那些与她同父所出的亲兄弟姐妹们,难道全忘了她还在生病?认为她一个病人没有药吃,早晚没救了,所以也不用吃饭喝水了吗?!若不是她穿过来,恐怕谢映真就算不病死,也要被饿死渴死了!
谢慕林咬牙,觉得曹家人不厚道,谢家人也够呛!她以后真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不能跟谢映真一样天真!
既然外人靠不住了,谢慕林只能想办法自救。
她抬头扫视柜子间,忆起大金姨娘说过,所有吃食和能用来取暖的东西,都被大房的人拿走了,而谢映容与大金姨娘,还有钱妈妈与桂珍这两拨人,又先后来搜索过屋子,她不能指望自己可以找到她们遗漏的食物,只好把主意打到自己的随身书房上了。
老房子早已空置多时,除了一位堂哥前些年就读建筑学院时,曾借住过一段时日,那里就再也没有过人气,连水电都断了,自然不可能提供什么食水。
不过谢慕林是带着行李进门的,随身包包里还有半保温杯的茶水。茶水用来送药会不利于药效发挥,但不与药同服的话,给身体补充些水份,还是没问题的。
谢慕林看了门口的方向一眼,觉得暂时应该不会有人进来,便迅速闭上双眼,进了书房空间。
她很快就找到了保温杯,里头的小半杯茶水比之前更浓了,也凉了下来。她顾不得那么多,又去翻包包,惊喜地发现了两小包巧克力。
出了空间,她立刻从竹榻上坐起,先喝了一口冷茶,又把两块巧克力给吃了。
巧克力是她随身带着以防万一的,因为味道太甜,又有些融化变形,只要不是饿得受不了,她都不会考虑去吃它。现如今在国内,只要不是在什么偏僻地段,还怕找不到吃饭的地儿吗?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把这两块巧克力当救命粮的一天。
她在谢家宴席开始之前就落水了,之后除了姜汤,就什么都没吃过,算算时间都超过二十四小时没进食了,此时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块巧克力,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吃完之后,她反而觉得更饿了,难受得要死。
仔细回想,她行李箱里好象还有一包未开封的水果麦片吧?本来是打算做早餐的,实在不得已,也只能拿来吃了。浓茶泡麦片,肯定难吃。不到绝境,谢慕林都不大想去尝试。
不过,吃过药,又补充了水份和热量之后,她感觉已经好多了,身上虽然还有着明显的疲劳感,却不再是四肢酸软全身无力的状态,暂时还能扛一扛。
她的病明显有了好转。现代的西药用在古代的小姑娘谢映真身上,还是能发挥效用的。
谢慕林将巧克力的包装袋和保温杯放回书房空间,小心地不留下任何痕迹,还用纸巾擦干了身上的汗。她现在没办法给自己换干衣服,所幸服药后汗出得不多,里衣也没湿透,擦过之后,应该没有大碍。
她躺回到竹榻上,小心地把自己重新用被子卷起来。虽然还有些累,但睡了那么久,她现在并不困,便闭目养神,思考起眼下的处境来。
大房众人对谢映真这个二房之女的冷漠态度,让她心中生气又吃惊。
在谢映真的记忆中,曹氏是个严肃、端庄的贵妇人,十分讲规矩礼数,对文氏母子三人虽然不亲近,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就算下人们不把二房放在眼里,她也不会将这个事实摆到谢璞与外人面前。象昨日落水之后,钱妈妈那明显没把谢映真的性命放在眼里的做法,是不大寻常的。她是曹氏的心腹,当着外客的面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完全不符合曹氏一向的作风。
而如今,谢璞出事,谢家被抄,曹氏一伙就更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了。
大金姨娘还坚信,曹家不会眼睁睁看着谢璞出事呢。可谢慕林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靠谱呢?
还有谢映容从书房里偷的那封神秘书信,曹氏心腹追查书信下落的急切态度,以及谢映容无意中透露的,根据她重生一世的记忆,她们这些谢璞家眷都能平安离开,甚至还能悄悄夹带走些许财物的暗示……
如果谢璞当真无事,就不会被抄家,她们又有什么必要偷带自家财物?
谢慕林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她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房门轻轻打开了,一阵风刮了进来。谢慕林打了个冷战,连忙卷好被子装起睡来,但也仗着屋里黑,悄悄睁开一点眼缝,透过多宝格去观察外头的动静。
钱妈妈端着烛台走了进来,让了身后的人进门,便把门重新关上:“太太,我替您守着门,您只管去窗边说话。这屋子当年砌墙时就做了手脚,外间是听不见里头声音的。官兵那边,方将军都已打点好了。”
另一人正是曹氏,进来后打量了四周一圈,又转头看向柜子间,谢慕林立刻闭上了双眼。
钱妈妈无声无息摸到柜子间,借烛光看了看谢慕林,便退了回去:“太太放心,二姑娘病重昏迷,日后还不知能不能醒呢。她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曹氏这才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栓,将窗推开了一半。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时从墙边闪了出来,将窗彻底推开。他与曹氏对面而立,月光从他头顶上照下来,映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长相英武,留着小胡子。谢慕林偷偷睁眼看去,确定谢映真从未见过他。
曹氏倒吸了一口气,声音立时软了下来:“闻山哥。”
男子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淑卿!”他似乎有些激动,隔着窗台,便拉过曹氏的双手,低头亲上去。
谢慕林在黑暗中蓦然睁大了双眼。 hf();
第十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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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一幕,如果谢慕林还猜不到曹氏与这陌生男子是什么关系的话,就枉费了她被各种狗血影视剧、小说与新闻八卦荼毒的二十多年人生了。
曹氏居然有婚外情!
这倒罢了,反正谢璞也不是什么感情专一的好男人。虽然当年对曹氏这位强行推销上门的妻子不太感冒,但他也把人娶回家了,还生了儿女,除了曹氏与文氏外,更纳了另外三个妾,亦有儿女。如果曹氏不忿,想要另外追求真正的爱情,那也是她的自由。
问题在于,现在谢璞正倒霉呢,她就跟情人私下密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可别是见谢璞情况不妙,就索性一脚踢开他,另寻第二春吧?
没有了后族曹家的助力,谢璞会不会逃不过抄家下狱的命运?谢慕林的小心肝不由得发凉了。
曹氏与那男子一阵激动,亲近了一会儿,后者便问:“淑卿,你还好吧?委屈你了。我如今只是副将,初入禁卫军不久,除了几名亲兵,还有三五个平日里合得来的同僚外,尚未能收服底下所有人。禁卫统领又是皇上心腹,我在他眼皮子底下,事事都得小心谨慎,免得叫他抓住了把柄。抄家之事,虽是我为主导,随行的却多是统领的人。我除了把你们安置在上房,不至于太受罪外,实在不好做得再多了,再多便要叫人起疑心。”
曹氏哽咽道:“这又算什么委屈?自打过年时,在伯府与你匆匆一见,至今一月有余了。我日思夜想,就盼着什么时候能与你再见。如今心愿得偿,便是受些罪,又有什么要紧?”
那男子叹道:“我却是看不得你受罪的。如今还是二月天,夜里冷得很,风又大。这上房虽好,却没有人日夜烧火取暖,就凭着你事先准备的那两袋银霜炭,又能管什么用?你在这里待上一天半天的还罢了,拖上三四日,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好?岂不是叫我心疼死?”
曹氏低头拿帕子拭泪:“我倒还好,衣食都不缺,身边人服侍得也尽心,你不必为我担忧。只是两个孩子身子弱,他们又不知实情,被官兵吓着了,还时时为他们父亲悬心,似乎有些不好。我就盼着能早些带他们回伯府去,请个太医来调养身体。闻山哥,你们什么时候才办完事?那信还未搜到么?”
那男子肃然:“正因为迟迟未找到那信,我们才耽搁了这许久。淑卿,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否则我已把书房翻了三遍,处处都找过了,怎么可能找不到那封信?!若是再耽搁下去,就怕其他人把主意打到你这间上房来。届时,即便我有心护着你们母子,也不得不做些表面功夫,把你们挪出去了。到那时候,别说两个孩子,只怕连你也受不住。”
曹氏咬了咬手帕角:“先前我让钱妈妈给你们递话,说我一个庶女形迹可疑,慧儿说,看到她宴席时往书房去了。你可曾去搜过她的屋子?钱妈妈应该把地方告诉过你了吧?”
男子点头:“已经搜过了,里里外外搜过两遍,连那几处上了锁的箱笼,我也都查验过,并未见有那封书信。淑卿,你确定信真是被那庶女盗走了么?”
曹氏不敢确定:“她死不肯坦言从书房里带走了什么,我又不好明说,更担心显之会起疑心。如今我只能怀疑信是在她身上,又或是被她藏在上房某个地方了,正让人悄悄儿搜索呢。”
男子叹道:“如今顾不得这许多了,赶紧把信找出来要紧!王家已经往大理寺递了状纸,要定了谢璞的罪,就差那封信做铁证了。若没有信,根本没办法把河工消失的那一大笔银子跟谢璞联系起来。其余所谓罪证,都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大理寺卿是个认死理的,绝不会因为这些真真假假的证据,就判了谢璞死罪。他的罪定不下,倒霉的就是王家,万一把曹家与程家牵连进去,你哥哥就有麻烦了!而你我多年夙愿,也难有得偿的一日。此事关系到你我终生,不可轻忽。就算谨之会疑心到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事后你好好哄一哄就是了。他终究是你亲生,难道还能逆了你的意不成?”
曹氏抿了抿唇,咬牙道:“若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愿意让显之知道真相。这孩子爱较真,就怕他想不开……”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淑卿!我们没时间了,大局要紧!更何况,此事一日未定,你们也会被困在这府里出不去。你难道就不担心两个孩子的身体?”
曹氏脸色变了变,抓住自己的领口:“你说得是……”
然而,她总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再问:“闻山哥,你确定信不在别的地方么?若是从三丫头处也搜不出东西来,又该怎么办?能不能再假造一封?既然你们能造出第一封信,那第二封信必定也没问题吧?”
男子摇头道:“只怕来不及了!当日为了伪造这封信,王家费了老大的功夫。听说他们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还把造信之人给灭了口。如今箭在弦上,到哪儿再找这么一个能人去?最重要的是,信虽假,上头的私章却是真的。可如今私章早被抄走了,并不在我手中,想借来用都不可能。你也不必多想,只管去搜信。我带人把这宅子前后再搜索几遍,只要信没被毁掉,总能有搜到的一天。”
曹氏叹了口气,默默点头,又犹豫了一下:“闻山哥,谢璞罪名若定,是不是……就逃不过死罪了?不能饶他一条命么?好歹……他也是我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当年是我哥哥看中他家的银子,才非要把我嫁进谢家的。这十几年来,我不知从谢家拿走了多少银子,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又是为了给姻亲脱罪,方才算计到他头上,我心中实在不安。我们只要他的万贯家财就好了,别要他的命了吧?”
男子抬眼认真地看着她:“淑卿,莫非你与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便与他生出真情了么?他若不死,你我如何能相守?这谢家的百万家私,又如何能落到你们兄妹手中?他若不死……就怕牵扯出真相,反而会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淑卿,你难道忘了你哥哥的大计,当真要感情用事?”
曹氏的脸色又惨白起来。
男子看了看天色:“我以宵夜的名义,把原本守上房的官兵支走,才争得这一刻钟的时间,与你相会。如今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走,只恐叫人生疑。你不要胡思乱想,只管照计划行事。至于谢璞的生死,是由皇上定夺的,大不了定罪之后,你再想办法救人便是。”
他亲了亲曹氏的手,便转身离开了。曹氏想要叫住他,却又怕声音让人听见,只得慢慢地重新关上窗,上了窗栓。
谢慕林在黑暗中暗暗咬牙,心想她终于知道谢映容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hf();
第十一章 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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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用手护着烛台走近了曹氏:“太太?”
曹氏双眼被烛光映出了水光,声音犹带几分哽咽:“钱妈妈,闻山哥他……他是不是生气了?他甚至不愿意再与我多言!”
钱妈妈连忙安慰她道:“太太多心了。方将军方才不是说过了?他好不容易才把原本看守上房的官兵支走,争取这一刻钟的时间与太太说话。如今时间差不多了,他本就该走的。他也是担心会叫其他官兵发现端倪,对太太不好。他长年在军中,说话行事不免带上了那些粗人的习性,略有些粗心。太太不必想得太多。方将军若不是对太太一片痴心,二十年都不曾变过,又怎会尽弃前嫌,冒险助伯爷一臂之力?”
曹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稍稍平静了些:“你说得是。当初我与他私情曝光,哥哥几乎把他打死,又赶出曹家,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的成就。他心里本该有怨,若不是钟情于我,也不会主动与哥哥和好,甚至愿意帮哥哥做事了。我实在不该猜疑他的。”
擦干眼泪后,她又露出了几分落寞的表情:“可是……我说饶过谢璞性命的时候,他还是生气了。他觉得我与谢璞有情,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我是真的于心不忍!谢璞根本不知道我与闻山哥的事,这些年对我不坏。我妨碍了他与文氏的姻缘不说,又谋取了他上百万的家产,如今更打起了他全副身家的主意,甚至还要坏他的性命!这太过了些……哥哥拿走他的银子便可,何必非要害死他?我自有法子说服谢璞答应和离,甚至还有把握带走两个孩子,一样能与闻山哥成就姻缘。留谢璞一条性命,也算是全了我与他的夫妻之义了,在两个孩子面前,我也好交代。哥哥不肯听我的话,也就罢了,怎的连闻山哥也……”
钱妈妈叹了口气,劝道:“太太,您素来是个再心慈宽仁不过的好人,才会不忍心对谢璞下死手。可您也想想,这些年谢璞待您真的好么?您堂堂公府千金,下嫁他一个商户子,生儿育女,侍奉婆母,主持中馈,哪一样做得不周全?可他又是平妻又是纳妾,生了一堆庶子庶女叫您养活,一次又一次伤您的心,这也叫待您不坏么?我看伯爷与方将军这回非要下狠手,未尝不是想为您出气的意思。”
曹氏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谢慕林却已在心中大骂了。谢璞与文氏是自幼定下的婚约,两人都没有毁约的意思,甚至都抢先完婚了。是曹家明知道实情,还上赶着非要插一只脚进来的。
如果曹家觉得曹氏是公府千金,下嫁商户子,又要与平妻相处,太委屈了,那当初又何必要嫁?不就是为了钱吗?
曹氏这些年也没少往娘家搂钱,上百万两的银子呢!公府千金既然都为了钱,自卖自身,做了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现在捞足了好处后又反悔,把自己当成无辜的元配去踩人,是不是太无耻了些?她都跟方才那方闻山有二十年感情了,又有什么脸说自己很伤心很委屈?
还有,谢璞的三个妾是怎么来的,曹氏心里就没点数吗?谢慕林分明记得谢映真曾听父母说过,大小金氏都是平南伯曹三爷送过来的,还死皮赖脸地要了三万两银子的身价银去。至于宛琴,那完全是曹氏自己主动安排开脸的!谢璞接受了这三个妾,称不上清白纯洁,但曹家人如果要因此指责他不尊重曹氏,完全就是贼喊捉贼了吧?
这个钱妈妈太不要脸了,曹氏明知道实情也不吭声,也不是什么好人!
谢慕林可不会因为听到她说了两句不忍心的话,就真以为她会放过谢璞了。
果然,钱妈妈接下来再劝:“倘若只是小事,太太看在大少爷大小姐的份上,不愿伤了谢璞性命,自是太太仁慈。可如今兹事体大,若是谢璞不死,王家那边就保不住了,可能会牵连到伯爷,甚至危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危及整个曹家!还有方将军,此事原与他毫无干系,他是一心为了太太,方才参与进来的。万一叫人发现实情,他的锦绣前程岂不是要受阻了?要知道,他可是拿命去拼了十多年,方才得到皇上信重,用不了多久就能升为禁卫大统领的人!这个位置有多重要,太太心知肚明。孰轻孰重,您可要想清楚呀!”
曹氏立刻便冷下了心肠:“你说得是。事有轻重缓急,我不该感情用事的。横竖……我护住了显之与慧儿,替谢璞留下血脉,便也算对得起这十几年的夫妻情份了。”
厚颜无耻!
谢慕林在黑暗中暗骂,目送她二人开门离去,门一关,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谢慕林翻身坐了起来,深呼吸了几下,才把胸口这口浊气吐尽,但内心那种憋屈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
她听出来了,怪不得曹氏与她手下的钱妈妈等人不再把二房放在眼里,原来是因为她们早就笃定,谢璞要倒霉了,她们无需再顾虑什么,自然就没必要再对二房做表面功夫了!
既然曹氏打算在谢璞罪名定下后,便带着一双儿女离开,然后嫁给她的所谓真爱方闻山,那她一定会要求和离。理由嘛,多半就是谢璞犯了罪,不再配做她的夫婿之类的。
只要拿保全儿女做借口,谢璞很有可能为了让孩子脱身,松口答应让他们母子三人离开,甚至连家产都会双手奉送。而曹氏一但脱身,便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候谢璞是死是活,谢璞的其他儿女是死是活,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平南伯曹三爷与方闻山等人既然都铁了心要置谢璞于死地了,后者的罪名就轻不了,祸及家眷是绝对的。真要让曹家人阴谋得逞,谢慕林就真要往大牢里走一趟了。之后那什么杀头流放、贬为官奴之类的地狱模式,再不情愿也要去经历一回。
谢慕林才不想做这样的炮灰呢!
她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想方才曹氏与方闻山、钱妈妈三人的对话,她大概能推测出,他们打算陷害谢璞贪了河工的银子。
以谢家的财力,要让这个罪名听起来可信,那钱的数量就绝对不能少。
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消失了。要诬告别人贪|污,钱一定是确实被人贪了的,贪钱的人说不定就是曹家,又或是与曹家相关。
谢璞一向为官清廉,而且家私百万,作风又不奢侈,根本不缺钱花。他不可能去贪河工的银子,甚至在开州知府任上,为了治河修坝,还自掏腰包——这件事,谢映真是亲耳听母亲文氏跟底下的掌柜说过的。曹家人要诬陷他,就得有充足的证据。账簿之类的肯定得有,但要把这件事与谢璞联系起来,几个假证人是不够的。
所以就有了那封伪造的信。
一封由专业人士伪造,却又盖上了真印章,然后被藏在谢璞书房里的信。
此时很有可能就在谢映容手中。 hf();
第十二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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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谢慕林从昏睡中再次醒来,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但头痛已经减轻了很多。
看来那颗感冒药的效果还不错。
只不过……
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她忍不住呻|吟着捂住了肚子,翻了个身,把身体卷曲起来,好象这样就能减少一点饥饿感似的。
没办法,都快两天了,她才吃了那么点东西,怎么可能不饿?
半夜里她除了两块巧克力以外,还用仅剩的一点茶水泡了两勺麦片吃——不是舍不得多吃几勺,而是茶水只够泡这么多了。就这样,她还泡了半小时,麦片才软到勉强能吃的地步。至于味道就不必提了,快要饿死的人还能挑剔什么?
她差点儿就忍不住摸黑起来,在屋里搜索一遍,看是否能找到吃的东西了。虽然这屋早被人搜过几回,但或许有漏网之鱼呢?
可她还真不太敢,她听不见门外的动静,万一有人忽然进来上厕所,她却在翻箱倒柜,那不是暴露了吗?之前曹氏就是仗着她“昏迷不醒”,才放心在这屋里跟情人私会密议的。谢映容去了一趟书房,都能叫她怀疑盗了信。谢慕林可不想冒险,叫这群无耻又阴险的女人把自己当成灭口的对象。
吃完麦片后,她似乎好受了一些,这才囫囵睡了一觉。她毕竟还是个病人,再怎么苦大仇深,也得先把身体养好了,才能说以后。
只是一觉醒来,她先前吃掉的那点麦片就全都消化光了,饥饿感再度袭来。可现在,她再没有能泡麦片的水了,连喝口茶润润干涸的喉咙都办不到。
真想骂人……
这屋里还有个病人呢!怎么就没个人来看她一眼?送点水来也好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谢慕林知道它是哪里来的。没办法,这一天一夜的,陆陆续续来过不少人使用那间临时净房,连她半夜里都用过一回。马桶没人清理,味道能好闻才怪!
还好这上房的东尽间是专门改造过,用来做小库房的,南北两面墙的高处都做了气窗,每日保持通风,屋里的气味才不至于太难闻。
但气窗的作用也有限,东尽间里除了小气窗,就只有北边的那扇窄窗,很少打开,空气流通速度有限,只能说憋不死人而已。若不是有这股异味在,小库房里桌椅榻凳不少,大房的人又怎会一直不来,只在必须解决生理需要时,才走一趟?
谢慕林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又渴又饿又难受,内心忍不住越来越暴躁了。
要不她还是尽快装作病好,出去跟谢家大房的人打交道吧?既然知道曹氏等人要耍阴招,她怎么也得试着抢在他们面前,把那封信给找到藏起来,免得自个儿的便宜老爹当真落得个抄家杀头的下场吧?一直躲在这里,她又能做什么?
演得自然一点,应该能瞒过曹氏她们吧?
谢慕林烦躁地翻了个身,看到右侧那一排抽屉柜子,想起谢映容的话,啧了一声,便随手拉开一个抽屉往里看。
有备无患。搞不好她真的需要藏点值钱东西,为将来的生活打算了。
这个抽屉东西又多又乱,她只认得一个水晶佩饰似乎值点钱,其他的连材质都辨不清。
谢慕林揣了那个佩饰,合上抽屉,打算再看看别的,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再次装睡。
谢映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迅速关门。
她走到柜子间入口处瞄了几眼,见谢映真似乎还在昏睡,只是姿势跟之前不太一样了,表情好象很痛苦的样子,就猜想对方夜里很可能醒过,但显然病得更重了。
谢映容皱皱眉,没太放在心上,也没仔细检查病人的情况,瞄了几眼便又退了出去,开始再次翻箱倒柜。
谢慕林闭目猜想,谢映容难道又开始找地方藏信了?她是否应该帮对方一把?这世上没有比她的书房空间更安全保密的所在了,而那封信又极为重要,轻易就能置谢璞于死地,绝不能叫曹氏等人搜了去!而谢映容又能护它到几时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封信是假的,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毁掉呢?曹氏兄妹与方闻山等人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再伪造一封同样的信,毁掉它,他们就没有证据诬谄谢璞了。至于其他捕风捉影的指证,谢璞也不是傻白甜,自然会有办法应对的。
从书房盗信,到官兵上门,宴席结束,再到大房众人被软禁在上房当中,曹氏等人怀疑谢映容盗信……这么长的时间,谢映容居然都只是把信揣在身上,明明只需要一个火盆就能解决,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考虑到这姑娘极有可能是重生者,她不毁掉信,难道是因为这封信还有别的用处?
谢慕林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醒”过来,直接跟谢映容进行沟通,便听得房门又被打开了,然后迅速关上。
谢映容飞快地转身去看来人,发现是大金姨娘,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耐烦:“姨娘又有什么事?太太的人盯我盯得紧,我好不容易才借着姨娘的遮掩,稍稍喘口气,姨娘忽然走开,她们定会发现我们都不见了,很快就会找过来。姨娘就不能让我省心些么?!”
大金姨娘却抓住了女儿的手腕,拉着她远离门口,三两步就把人拉到柜子间旁,压低声音逼问:“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从书房拿走了什么东西?别再对我说谎了!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太太都要把你打成贼了,是我替你担下罪名,你才逃过一劫!我方才偷听到钱婆子跟桂珍说,那信极为要紧,好象还跟老爷的官司有关,若是找不到就糟了。那信能救老爷,是不是?糊涂东西!老爷就算看重大小姐和二姑娘,也没亏待过你。若不然,你哪里还能跟着先生学什么诗词书画?!往日你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如今老爷有了麻烦,全家都着急,倘若你拿了能救他的东西,却使性子藏起来,害得老爷多受了许多苦,我可不能依你!”
谢映容吃了一惊,但随即沉着脸把她的手摔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去书房是去给薛四姑娘找书了,没找到罢了。我不知道太太丢了什么书信。爹出事,我也为他着急呢。若能救他出来,我又怎会不出力?可这种事能是我一个女孩儿插手的么?有太太在,哪里有我说话的地儿?姨娘莫名其妙地疑心起我来,我心里还委屈呢!难道我在姨娘心目中,就是个不知轻重的糊涂人?”
大金姨娘怀疑地看着她,她还抬起了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没想到大金姨娘反而笑了:“你是我生的,难道我还看不出你是说真话还是假话?嘴硬也没关系,反正……”边说边上下打量谢映容。
谢映容的表情不由得僵了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她就不信,这个蠢货生母能看穿她的底细。
然而她的自信很快就被打脸了。
大金姨娘忽然拉住她的手臂,飞快地插手进她衣领领口,一摸肋下,就把一封信给摸了出来。
谢映容大惊失色。 hf();
第十三章 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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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姨娘得意洋洋:“东西都被我搜出来了,看你还撒谎?!”她扫了信封一眼,见上头写着谢璞的名字,确认就是曹氏等人要找的东西了,也不打开看一眼,便转身往外走:“我这就把信交给太太,让她早日把老爷救出来。”
谢映容急了,忙扑过去:“姨娘,不要!”
大金姨娘好象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往旁一躲就避开了女儿这一“扑”,脸色难看起来:“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胡闹!”她甩开谢映容,神色恼怒,不顾女儿差点摔倒,就要去开门。
谢映容焦急之下,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要真把信交出去,只会让爹死得更快!”
大金姨娘脚步一停,狐疑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真的!”谢映容站稳身体扑上去紧紧拉住生母的手,“姨娘不信,只管打开信看一遍,就知道了!这信只会证明爹的罪状,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
大金姨娘皱着眉头,把手上的信拆开来看了,越看脸色越难看:“不可能!区区二十万两银子……我们谢家产业那么多,不用两年就能把这笔钱赚到手了。老爷为什么要为了二十万两,冒杀头的风险?!”
谢映容冷笑:“那是因为曹家只有贪二十万两银子的本事,再多他们就谋不到手了!”
大金姨娘猛然抬头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这钱是老爷帮曹家人贪的?!”
谢映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大概没办法再保守秘密了。信落到了生母手里,她是个蠢妇人,不跟她说清楚,她很可能真会把信交到曹氏手中,那自己就真的完了!
虽然上辈子有这封信,父亲谢璞也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平反之前的那几年里,她们这些妇孺顶着罪官家眷的名头,在京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而她想要的好姻缘一再与她错过,还不是因为她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头么?
如今她把信偷到手了,曹家没有了指证谢璞的铁证,就算再想把他置于死地,事情也不可能象上辈子那样顺利了。谢映容就盼着父亲能摆脱罪人的身份,保住家产,保住他们谢家的清白名声。那样即使父亲还是要被曹家人赶出京城,好歹也不会太妨碍了她的前程。
想到这里,谢映容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对大金姨娘道:“钱是曹家的人贪的,跟爹没关系,这信是假的!是曹家人伪造来陷害爹的。他们想把爹当作替罪羊,好保住他们自己人,顺便还能吞了谢家所有财产!爹不在,这个家就是太太做主了。曹家人想干什么不成?姨娘以为这假信是怎么好端端跑到爹的书房里的?还不是太太干的好事!就连爹如今被抓进牢里,还有官兵来抄家,都是曹家的阴谋!我是无意间撞破了此事,发现这信会害了爹,才把它偷走的,没想到还是被太太发现了。如今我们绝不能让太太得到信,否则爹的罪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金姨娘忍不住拍了女儿的脑门一掌:“别的就罢了,你说是太太和曹家在陷害老爷?谁信哪?!老爷又不拦着太太把婆家的钱搬回娘家去,就算曹家想要钱,跟太太说一声就行了,犯得着害死老爷么?好歹太太也是曹家的亲闺女,又给老爷生了两个孩子。曹家害死了女婿,就不怕亲闺女守寡么?更何况还有大少爷和大小姐。就算曹家真的狠得下心,太太可不是不管亲骨肉的人,她对大少爷大小姐心疼得紧呢!”
谢映容冷笑:“太太哪里怕守寡?她正嫌爹碍事呢。她的老情人如今功成名就,跑回来找她重续旧情了,平南伯也急着想要攀上这门亲呢。若不把爹害死了,太太哪儿能光明正大地嫁给老情人,做将军夫人呢?至于她生的儿女,将来跟着她改嫁,跟着后爹改名换姓,再送到外地去,谁知道他俩的底细?一样儿联姻世家大户,享尽荣华富贵。至于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又算是哪根葱?太太没把我们斩草除根,估计还觉得自个儿已是尽了夫妻情份呢!”
大金姨娘听得色变。
虽然女儿的话听起来象是天方夜谭一般,但她却隐隐觉得,那未必是假的。
大金姨娘与妹妹小金姨娘原是平南伯曹三爷送给妹夫谢璞的“礼物”。她们乃是扬州瘦马,与另外四名美人一道被底下的官员孝敬给了曹三爷这位新国舅。因为曹三夫人程氏为人厉害,曹三爷只能收敛色心,叫她们在曹家后宅闲住了好长时间。
当时新皇刚登基不久,曹家虽是勋贵将门,却初从西南入京,府第是新的,家具是新的,下人也多是新的,规矩不大严,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男女仆妇时常碎嘴嚼舌,大金姨娘姐妹俩没少从丫头仆妇们嘴里打听曹家几位主子的八卦喜好,就盼着能讨好曹三夫人,省得叫善妒的大妇要了一条小命去。
当时,大金姨娘就曾听人提过,说曹三爷的同胞亲妹子曹二小姐曹淑卿,本来都说好了要给燕王做正妃的,只差下明旨赐婚了,宗室、皇亲圈子里人尽皆知。可谁知道这桩板上钉钉的亲事竟然没成!因为曹淑卿与承恩公的一个亲兵之子有了私情,还叫燕王知道了,燕王向皇帝请旨,求娶了如今的王妃,赐婚自然就不了了之。
这事儿叫曹皇后丢尽了脸面,差点儿把曹家的名声都给带累了。若不是承恩公当时病重,受不得气,只怕曹皇后与曹大爷、曹二爷就能直接把曹淑卿赶出家门,顺道还能黄了曹淑卿同母兄长曹三爷袭爵之事。
不过承恩公夫人手段高超,不知如何说服曹淑卿改了主意,嫁给了家资丰厚的新科进士谢璞,又借着谢家财力,把曹三爷的亏空给补上了,没让曹大爷、曹二爷抓住把柄,再在承恩公面前又哭又求,终于成功让曹三爷以嫡次子的身份,继承了祖传的平南伯爵位。因为曹皇后兄妹的谋算落空,他们有好几年都没给后母好脸色看。
大金姨娘当初就是当八卦秩闻一般,听了一耳朵,被送到谢家后,半点都没起过要泄露主母秘闻的心思。然而如今回想起来,却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的。
说起与曹淑卿有私情的那个曹家亲兵之子,好象是姓方的,当年几乎被曹三爷打死,赶出了承恩公府。而前不久她才听平南伯府的老姐妹提起,说当年奚落过的方家如今抖起来了,被赶出府的大儿子做了什么禁卫军的大官,连平南伯都要敬他三分,她们这些得罪过方家女眷的人,恐怕就要吃挂落了。
事情对上了景,那方家的大儿子,莫非就是当年与曹淑卿有私情的……
大金姨娘看向手中的信,心下不由得着慌:“那你还藏着这信做什么?赶紧撕了!”
“不能撕!”谢映容飞快地夺下了信,小心地折好,“不能撕,这信日后还有大用呢!”
大金姨娘疑惑:“什么大用?”
谢慕林也很好奇这一点。 hf();
第十四章 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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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一时语塞。这话她还真不好回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可以未卜先知吧?否则如何能知道将来这封信会派上大用场?
那伪造信件的人可不简单。曹家费尽心思找到他出手,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区区一个谢璞。人家的盘算大着呢,谢璞只能算是个添头罢了。只可惜曹家灭口时,太粗心了些,斩草未能除根,叫那人的儿子逃得性命在,几年后便攀上了贵人,掉转头来复仇了!
曹皇后与太子就是葬送在那人的儿子手上的,那人伪造过的所有信件,都成了曹皇后、太子与曹家谋逆的铁证,陷害谢璞的信是顺道被牵扯出来的,也顺道给谢璞平了反。
谢映容不想毁了这封信,就是为着以后打算。万一曹家势大,非要钉死谢璞不可,谢璞未能顺利脱罪,还是象上辈子那样被判了革职抄家流放,那么几年之后,这信就是他平反的凭证。事关自己的前程与终身,谢映容绝不会冒险。
然而这些话,她根本没法跟大金姨娘实话实说,吱唔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大金姨娘狐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信,拿定了主意:“不管这信是不是有大用,如今我们母女俩被困在上房中,连避开众人说句话都不容易,更别说保住这封信了。太太已经盯上了你,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即使把信藏起来,也难保不会被人找到。而这信一旦落到官府手中,老爷就是死罪。既然如此,与其指望以后,还不如毁了信,断了祸根,先保住老爷再说!”
大金姨娘下了决心,说做就做,屋里没明火,她转身就去翻柜子。
谢映容忙道:“姨娘,这信不能毁了!若是毁了,以后事情就说不清楚了!这是曹家陷害爹爹的铁证呀!”
大金姨娘翻出了一块墨,又要去找水:“什么铁证?这是老爷贪了朝廷银子的假证好不好?留着它,你怕你爹死得不够快么?你又说不出它有什么大用。”
谢映容没法子了,只得漏了一丝口风:“我没骗你,它是真有大用!伪造这信的人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仿得连本人都看不出来。曹家让他帮着伪造了许多文书信件,盘算着要搞个大阴谋呢。为了保密,曹家还把人给灭了口,却叫他的儿子逃走了。他儿子怎么可能忍得下这等血仇?早晚要把事情捅破了,告到皇帝面前去。到时候,曹家叫那人伪造过的东西就再也不是秘密了,连这封信也是一样。有这封信在,反而能证明曹家陷害爹的险恶用心。曹家是什么人家?就算爹这回能安然度过,难道事后还能跟他们翻脸?只能忍气吞声,再时刻提防他们家的算计。但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唯有解决了曹家,我们谢家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再也不用担心爹会被人陷害了!”
大金姨娘半信半疑地看着女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映容噎住,顿了一下,才道:“我是……无意中偷听到太太跟钱妈妈她们说话……”除了这个借口,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大金姨娘皱眉:“可我总觉得你说的是梦话。就算有人告了曹家,曹家也不是那么容易推倒的。他家还有皇后,还有太子呢。皇帝还能不要老婆儿子了?到时候恐怕也就是小惩大诫一番,不伤筋不动骨的。倒是我们家,若跟着告曹家一状,就真真是翻脸了,等曹家腾出手来,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这信就是祸端,还是毁了的好。”
谢映容急道:“皇帝又不只有一个儿子,难道姨娘就没听说过他如今偏宠妃子和小儿子们的传闻?曹家若真有不轨之心,皇帝怎么可能容忍?!我们家不用真出这个头,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留着这信是为了以防万一,没事不拿它出来就是了。但若不留着这信,万一爹爹抵不过曹家的阴谋,真个定罪了,将来连平反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是冤枉?!”
大金姨娘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信:“你的话固然有理,但眼下我们的难处也不是假的。你既然不想把信毁了,那又能将它藏到哪里去?你不可能再把它藏在身上了。我能搜到,别人也能。别人对你可未必象我这么和气。真把太太逼急了,她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别以为她看上去端庄慈和,就真是心慈手软的人了。”
谢映容咬了咬唇,这确实是个问题。她扫视周围一圈,犹犹豫豫地提建议:“先在这屋里寻个隐秘的地方,将信暂时藏上一阵吧?太太虽有心要害爹,可大哥哥大姐姐都不太好,太太不可能让亲骨肉在这里受苦,用不了多久,曹家就会想办法把我们一起弄出去了,到时候我再把信带走……”
大金姨娘打断了她的话:“你还在做梦呢?太太既然疑你,还会给你机会把信带走?你一说要到小库房来,傻子都知道信在什么地方了。”
谢映容从她手里接过信,走到柜子间,在谢慕林的榻边坐下:“那我就不回她那儿去了,只说二姐姐病重,我与她姐妹情深,要为她侍疾。信我就藏在这里,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怕被人找到。等我们能走了,我再偷偷把信带走。”
大金姨娘嗤笑:“天真!你以为这话能哄得住她?你前儿才不管二姑娘死活,如今又说姐妹情深,谁会信哪?!”
谢映容咬唇:“正因为我前儿做错了,如今才想要赎罪的。”
大金姨娘还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她迅速转过身,见是钱妈妈与桂珍带着两个有力气的仆妇闯了进来。她立时色变。
谢映容心下大惊,下意识地把手中的书信塞进了谢慕林身下。
正在装睡的谢慕林:……
我感谢你八辈儿祖宗!
谢映容白着脸站起身,走出柜子间,僵笑着对钱妈妈道:“妈妈怎么过来了?二姐姐看着不太好,我怕她病情加重了,正想要去回太太,请太太想想法子……”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钱妈妈打断了话头:“三姑娘果真是来探望二姑娘的么?大白天的,跟金姨娘关着门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太太吩咐姑娘做的事,姑娘还没做吧?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连嫡母的话都不听了?!”
谢映容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妈妈言重了,我并没有……”
“姑娘也不必再狡辩了,跟我去见太太吧。有什么话,到太太面前再说!”钱妈妈给桂珍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抓住了谢映容的手臂,扯着她向外走。
大金姨娘忙上前阻拦:“有话好好说呀,别对姑娘动手动脚的。”
桂珍甩开她的手,冷笑着将谢映容往外扯。谢映容焦急地回头看向生母,暗示她去把信藏好,却惊恐地发现钱妈妈已经走进了柜子间,毫不客气地掀起了谢慕林身上盖的被子。
不行!她会发现那信的—— hf();
第十五章 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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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子下面除了仍旧“昏迷不醒”的谢慕林,什么都没有。
没有信。
钱妈妈怔了怔,有些不信邪。她进门时分明就看见了,谢映容往被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她抖了抖手中的被子,又丢开被子去抖了抖谢慕林的裙子,只听得一声清脆声响——却是一块水晶腰佩掉在了地上。她记得,这是柜子间里腰佩抽屉中存放的东西。
谢映容刚才就是在藏这个?昨儿夜里她与桂珍打算诬谢映容是贼,大金姨娘交出一个玉扇坠,坦承偷东西的是自己而不是女儿。没想到谢映容偷的不止一个扇坠。
钱妈妈不死心地前后再翻找,却再也没发现任何纸质的东西,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闹了乌龙。
这口气钱妈妈如何咽得下去?她捡起扇坠,不客气地对桂珍道:“昨儿捉贼,叫三姑娘逃过去了,如今人赃俱获,三姑娘与金姨娘再也没法狡辩。我们赶紧把人送到太太跟前去,该罚就罚,该打就打,也省得大少爷误会我们故意为难三姑娘!”
她与桂珍冷着脸将谢映容推出门去,后者的脸上还保持着僵硬的表情。
谢映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刚刚藏的信上哪儿去了?那个水晶腰佩又是哪儿来的?虽然信没叫钱妈妈搜出来,但也失去了踪影。她即使逃过一劫,心里却是怎么也没办法轻松下来的。
而被钱妈妈催促着跟在后头的大金姨娘,则是表面镇定,心下庆幸无比。她没看到女儿将信藏起来的情形,却知道女儿定是藏了,到底是藏在了哪里?那不重要,反正只要没被曹氏的人搜出来就行……
转眼间,所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连房门都被带上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小库房从被充作临时净房起,就弥漫着难闻的气味,钱妈妈与桂珍这等对曹氏最忠心最体贴不过的心腹,怎么可能让气味溢出去,熏着主母与主母所出的大少爷大小姐呢?
这给谢慕林提供了最大程度的掩护与自由。
她悄悄睁开了双眼,看着房门的方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刚刚想到要弄点值钱的东西,好预备将来生活所需,就随手拿了那个水晶腰佩,否则刚才钱妈妈搜东西时,她还真没法把事情混过去,毕竟谢映容藏东西的动作太明显了。
方才情况紧急,而她反应也快。就在她察觉到谢映容把信塞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就把信收走了,同时从书房空间中把水晶腰佩偷渡出来,悄悄塞进了裙摆里。
经过一晚上几次练习,她如今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完成往空间里存放、从空间里取出任何物件的动作,不再需要全副心神都浸入空间中。事实证明,这个金手指还是很给力的。她顺利将那封要命的书信弄到了手,也顺便帮谢映容脱了身。
虽然她这么做也算是坑了谢映容一把,让对方真成了一个“贼”。不过谢三小姐又不是没偷过扇坠,算不上冤枉。与盗信贼的名头相比,对方应该更乐意叫曹氏知道,她只是盗了个扇坠吧?
趁着屋里没人,谢慕林连忙把注意力转回到书房空间,借着空间中的光,打开那封信细看。
信是别人写给谢璞的,抬头就清楚地标明了谢璞的官职与字,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信是写给谁的一样。至于信的内容,由于是文言文,谢慕林只能大概读懂了它在说什么。
写信之人估计是河道衙门里的一个官员,负责经手朝廷修河坝那笔银子的,以熟稔的口吻跟谢璞叙了几句家常,便提起之前说好的银子已经秘密运出,让谢璞注意查收,不要走漏风声。他还打趣谢璞拿出一部分贪污的银子做好人,假称是自掏腰包修堤坝,赢尽了民心与好名声,真是机关算尽云云,又说以谢家名下产业的掌柜们日进斗金的本事,就算多了这二十万两银子,也定能把账做得干干净净,任谁来查都查不出猫腻……
写信的是谁,谢慕林不知道,但看着信的内容,她不由气得笑了。
谢璞本来没贪银子,也自掏腰包修了河堤,曹家要诬陷他,是没那么容易取信于人的。可有了这封信做“证据”,就不一样了。谢璞自掏腰包,就成了借公家的银子挣私家的名声;谢家产业的账目干净,就成了假账做得好;谢家家资丰厚,能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就是贪了朝廷修河工的钱……
公心被诬作私心,善念被说成了歹意。如此颠倒黑白,曹家真是生怕谢璞不死呢,连一点好名声都不肯给他留。
曹家女要改嫁,尽管说出口呀,谢璞又不是非得要这个老婆不可。当年是曹家自己上赶着求的亲,如今又嫌人碍事,要把人置于死地,做人是不是太霸道了?
谢慕林冷笑了两声,心想若是有机会,真该叫谢璞亲眼看一看这封信。他身为当事人,对于谁要害自己,心里也该有数才是。若是这一关能顺利度过,他也没必要再留着一个存有歹意的所谓正妻了,赶紧提出和离吧,不要再碍着人家曹氏追求真爱了,省得曹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没完没了地打谢家的主意。
财产事小,人命关天,才是最要紧的!
谢慕林把信重新折好了,看了看书房,便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将信小心存放进去。
谢璞一日不脱险,她一日未能得到与父亲单独交谈的机会,这信都不能离开书房空间。
谢映容所说的信有“大用”是真是假,还是未知之数。目前这信就是谢璞的催命符,还是别让外人看到它的好。
不过她方才也仔细检查过信件了,没发现上面有什么特别的印记。不知道那位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伪造书信的能人的儿子,是靠什么让皇帝相信,这信是出于他父亲之手,而非某人与谢璞通信的真迹呢?
还有,这个能人又是谁?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他如今在哪里?将来是如何向皇帝告状的?曹家又打算利用那些伪造的文书信件,搞什么大阴谋呢?
谢映容把曹家倒台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上辈子八成就真的发生过这种事。连曹皇后与太子都倒台了,那能人的儿子告这一状,真的仅仅是为了复仇吗?又或者说……他背后还有别人,所图更大?
能对一国之母与储君下手,该不会是为了夺嫡吧?谢映容也提了,皇帝如今正偏宠妃子和小儿子们……
谢慕林晃了晃脑袋,觉得这种争皇位的大事,她一个小人物还是不要掺和了,先想办法解决谢璞的困境吧。谁当皇帝,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从榻上坐起身,决定要“病愈”了。
就在这时候,房门再一次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hf();
第十六章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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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睡眠,头痛的症状越来越轻了,脑中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往往念头一动,许多细节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因此,即使她下意识地觉得来人陌生,却还是迅速从谢映真的记忆中,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来的是曹氏与谢璞的嫡长子谢显之。
十四岁的少年白晳清俊,书卷气很浓,只是眼下气色不大好,脸色苍白,双眼下方还有浓浓的黑眼圈,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一看就知道他不但没休息好,而且很有可能身体不适,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
曹氏为着一双儿女的身体状况不佳,催促方闻山尽快放人,看来倒也没有夸张。
谢显之站在门口,看到谢慕林已醒,不由得有些惊讶:“二妹妹醒了?我听三妹妹说你病情加重,还以为……”
谢慕林假笑了下:“让大哥担心了,我原本是睡着的,听到屋里有人吵闹,又好象有人拿走了我的被子,我就被冷醒了,这会儿才刚睁眼呢。”
谢显之脚下顿了顿,觉得有些尴尬。吵闹的人不用说,定是钱妈妈与谢映容她们,而会把姑娘盖的被子拿走的,也只会是钱妈妈。他母亲的心腹对二房的姑娘做出这种失礼之事,他这个做小主子的,都没脸替她说话。
他只能轻咳一声,小声道了歉:“定是钱妈妈与桂珍犯了糊涂,我替她们给二妹妹陪个不是吧。”说完唤过身后的人,“文竹,快去瞧瞧二姑娘,替她添被。”
他身后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丫环,反手把门关上了。这是谢显之身边的大丫头文竹,原是曹氏的陪房之女,特地安排在儿子身边的。
谢慕林笑了笑,接受了谢显之的道歉。她能怎么办?人处于弱势,有些闲气就没必要争。这根本不是重点。
只不过,曹氏的偏心眼也太严重了。她仗着有个老相好在抄家官兵队伍里,明知道所有下人都应该另行关押,却还是把一众心腹带在了身边,连做粗活的仆妇都没漏下,侍候儿子女儿的人想必也不少。可二房只一个谢映真在,她却连个丫头都不肯留,明知道谢映真病倒了,也不派人来看一眼。若不是谢慕林自己有金手指,不被饿死、渴死就算好的了,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对着无仇无怨的丈夫下狠手,对个十二岁的孩子见死不救。就算这曹氏总是把怜贫惜弱挂在嘴边,也不是什么真正善良的好人。
绝对不能对她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文竹沉默地上前替谢慕林整理了被子,又摸她的额头,微笑着回头向谢显之报说:“二姑娘已经退烧了。昨儿我们过来时,二姑娘的额头还烫着呢,如今却一点都不热了。”
人的身体要真的一点都不热,那就是死人了。
谢显之听不见谢慕林心中的吐嘈,还在为她的病情好转而松一口气:“那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二妹妹的病情会恶化,没医没药的,连个侍疾的人都没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方才听三妹妹说起,我还替你捏一把汗呢。如今二妹妹你能好起来,我也就放心了。”
谢慕林听说他昨日还来看过自己,就猜想可能是在自己昏睡的时候了。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这样的态度总比其他冷漠无情的人强一些。她想起曹氏与方闻山密会时,一直说不想让长子知道真相。恐怕这谢显之还有点良知,所以曹氏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的阴谋,以免伤了母子之情。
既然是这样,谢慕林就觉得,自己有空子可钻了。
她坐正了身体,细声细气地对谢显之说:“多谢大哥关怀,我没事的,很快就能好起来。倒是大哥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也有不适?”
谢显之叹了口气,发愁地说:“我也没事,不过是夜里没睡好罢了。”
文竹马上就拆了他的台:“大少爷昨儿才发过热呢,这会子虽好了些,但身上还是冷一阵热一阵的,分明就是病了。太太再三嘱咐你卧床休息,大少爷却不肯听,非要来看二姑娘。二姑娘也病着,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好?大少爷也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
这丫头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呢?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也不点明,只一脸担心地说:“大哥也病了吗?这可怎么办?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大哥不看大夫不吃药可不行。我晕过去之前,听说有官兵来抄家了,爹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谢显之瞪了文竹一眼,示意她不许多嘴,方才叹息着对谢慕林道:“官兵围住咱们家要查抄,只把我们一家子关押在上房,祖母和二婶、二弟则在园子里,下人都是另行关押的。我与母亲、弟妹们何尝不着急?可我们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上哪里打听消息去?如今也只能等了。”
谢慕林有些怀疑这是曹氏搪塞儿子的借口,便试探着说:“真没有法子吗?虽然我们家是被关押在此处,但下人另行关押,伯娘却还能将身边的人留下来侍候,方才钱妈妈来捉三妹妹时,好象连粗使的仆妇都不缺,这应该算是特别关照了吧?曹家在军中听说人脉很广。以曹家的身份地位,来的官兵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大哥能不能想办法打听打听,看负责看押我们的将军是哪一位,能不能稍稍通融一下?我们也不敢苛求太多,只求能知道一点爹爹的消息就好了。再不济,能知道祖母在园子里是否安好,也是好的呀。”
文竹听了便皱起眉头。她是曹氏的陪房之女,虽然没人告诉过她什么,但隐隐约约地,也能察觉到几分。谢璞这回遭难,曹家恐怕是不会出手相助的。然而这些事却必须瞒着谢显之,更不能让他知晓,负责看押谢家妇孺的方闻山,还跟曹氏有另一层关系。二姑娘谢映真让谢显之想办法去打听这些,不是要坏了曹氏的打算么?
文竹立刻就开了口:“二姑娘,大少爷还病着呢,怎么好去操心这些?外头的事,自有旁人去料理,二姑娘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谢显之皱了皱眉。文竹这话虽然是为了他着想,但身为人子,怎能眼睁睁看着亲生父亲受难,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呢?他的病也不是太严重,还没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呢。
谢慕林却冲着文竹笑了笑,转头去对谢显之说:“文竹姐姐说得也对,爹爹出了事,就算伯娘脱不得身,平南伯府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平南伯一定会想办法救爹爹,伯娘怎么说也是他亲妹妹,大哥和大姐也是他的亲外甥呀。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再亲不过了!”
谢显之小少年露出了微笑,赞成地点头:“二妹妹说得对,正是如此!”
文竹看着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hf();
第十七章 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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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妹妹说过话后,谢显之立刻就决定要去打听消息。
虽然文竹一再劝他,说他正病着,应该好好静养,其他事交给大人去操心就行了,老爷的官司,自有太太去打点,云云,但谢显之并没有听她的劝。
二妹妹谢映真说得有理,如今家里出了事,父亲入狱,前程不知,祖母、婶娘与堂弟都不在跟前,能替母亲分忧的,就只有他了。他即使还未满十五周岁,也不是孩子了,身为嫡长子,父亲不在家时,就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
谢映真还劝他:“伯娘固然能干,出身也不凡,可她毕竟是深闺妇人,有许多事都不方便出面的,也没有让她直接跟外男说话的道理。而下人代为转达,又哪里有大哥出面来得周全?伯娘心疼大哥,绝不会主动开口,大哥只当是尽一尽孝心了。如果能打听到些有用的消息,伯娘就不必那么发愁,大哥也能安心养病不是?”
谢显之深以为然。他主动去找母亲曹氏,表示愿意出面与看守他们的官兵接触,试着打听一下消息,哪怕是打听一下父亲如今的状况,还有祖母、婶娘是否安好,也是好的。曹氏哪里愿意让他掺和这些事?一再说不用,说她会安排的,他也不听。他还觉得这是母亲心疼他呢。
同胞妹妹谢映慧见状便抱怨道:“二丫头到底给哥哥吃了什么迷|魂药?哥哥居然对她言听计从,连母亲的话也不肯听了?母亲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体?你怎么就不懂得体谅呢?!”
谢显之说:“我何尝不知道母亲是在担心我?可我的身体真没有大碍。如今父亲出了事,母亲日夜担忧,我也想为母亲分忧啊。好妹妹,你也多劝劝母亲,让她安安心吧。虽然我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如何,但舅舅总不会不管我们的。这会子他定然是在外头帮着打点呢。但我们家的事,也不能全靠舅舅,我们自己能出力,自然还是要出一份力的好。如今我们不知道外头的消息,倘若能打听到些有用的,说不定能帮上忙呢?我们自个儿家里的事,外人难道还能比我们更清楚?”
谢映慧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她并不清楚内情,但内心深处对舅家是十二分信任的。
她便转过头对曹氏道:“母亲,哥哥既然想要尽一份孝心,你就让他去嘛。反正他的病也不算重,成日躺着也无聊。也不必他去讨好那些官兵,只叫妈妈们带上他,想法子跟看守的官兵搭上话就好了。若是妈妈们有什么想不到的,哥哥可以提醒她们一声。哥哥总归是读书人,想事儿比妈妈们要周到许多。我们跟舅舅家一里一外,齐齐出力,早点儿解决了父亲的官司,我们一家也好早日摆脱眼下的处境,不是更好么?”
曹氏……曹氏没法子。儿子女儿年纪都大了,不再是好糊弄的孩子,而她又狠不下心来向他们坦承实情,无奈之下,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叫过钱妈妈:“带人去找外头的官兵打听些事,打听什么,看大少爷的意思。你照看好大少爷,别叫他累着了,也别让他受了委屈。”
钱妈妈与她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恭请大少爷谢显之出了卧间。
儿子被打发走了,但曹氏内心的担忧还未放下。
信迟迟没有找到,他们母子要在这上房耽搁到什么时候?更重要的是,没有那封信,定不了谢璞的罪,她又如何表现出不与罪人同流合污的态度,主动带着儿女和离大归?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保住她的名声不被败坏,也不用顾及谢老太太和一干庶子庶女。她还是要脸的,若不能光明正大地改嫁方闻山,不叫任何人说闲话,她日后在京城贵妇圈里又该如何立足?
谢映慧看到母亲面上的忧色,还以为她在为父亲的官司担心,便安慰道:“母亲,没事的,万事有外祖母和舅舅在呢。再说,事关曹家名声,皇后娘娘和大舅舅再怎么样,也不会真不管父亲的。他们一定都在外头为父亲打点呢,再过不久,父亲就会被放出来了,我们家也会平安无事的。”
两个孩子不知道实情,说的也都是正理,曹氏能怎么办呢?反驳他们、阻止他们的话,会显得她很奇怪吧?
曹氏看着女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心里涌现出一股苦涩的滋味来。
钱妈妈是曹氏的心腹,一心要帮着曹氏隐瞒两位小主子,又怎会真心帮谢显之打听消息?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她之前就曾经偷偷帮曹氏与方闻山联络,知道外头看押他们的官兵中,哪些是方闻山的人,便特地找他们说话。
方闻山的人事先都被嘱咐过,对谢显之和钱妈妈很客气,一些小要求都可以满足他们,比如目前人被关在园子里的谢老太太、文氏与谢谨之,他们就会老实说三人都平安无事,只是老太太脾气比较糟糕,经常会骂人什么的。但除了这一条,其他的消息,那几个官兵就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了。
不过,谢显之既然有心要打听,自然不会事事都听钱妈妈的摆布,只揪着那几个官兵问。反倒是因为看到官兵们都很客气,他的胆子大了不少,还敢主动找上别人了,而不是事事都倚仗钱妈妈行事。也是他走运,竟叫他问着了一个脾气好又愿意搭理他的人,告诉他谢璞如今是被东昌知府王大人告了,说是贪了河工的银子,如今人关在大理寺牢狱中,只等着官兵抄家抄出证据来,就要三堂会审。
据说皇帝对这件事非常生气。
去岁黄河闹灾,下游好几个州府都被淹了,百姓死伤无数。而之前朝廷明明拨了几十万两银子下去修河道的,河道衙门与各地方官也报上来说堤坝都修好了,怎会有好几处决堤呢?皇帝早就疑心有人贪了河工的银子,修堤坝时偷工减料,年前就命人彻查了。
谢璞因为自掏腰包修河堤,他所管辖的开州府是黄河下游地区少有的几个未受黄河水患影响的州府之一,格外受皇帝褒奖。皇帝得知他已三年任满,而且年年考评俱为优,龙颜大悦,特地召他入京述职,还许他入六部观政。若无意外,不久之后就该有升职的旨意下来了。
谢璞可以说是皇帝新近立下的官员典范,倘若他有贪腐行为,简直就是在打皇帝的脸。这个案子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大事化小的,皇帝与文武百官都想要把真相查清楚。倘若谢璞是清白的还好,如果不是,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那士兵一脸同情地对谢显之说:“少爷让家里人想想法子吧。我就是开州人,可不想谢大人这样的好官被人害了。”
谢显之的脸色有些难看。钱妈妈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 hf();
第十八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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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的眼神让那士兵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有多想。贵人家的下人总会有些傲气,他尊敬的是家乡父母官谢璞,才会对谢璞的儿子客气些。一个下人,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说完想说的话,他就转身走了。他还有职责要履行。按规矩他是不该跟被关押的官员家眷说什么话的,但有那么多同僚都做了,他也不怕会被穿小鞋。只是有些事不可做得太过,他能把要紧的消息告诉谢家大少爷,不让谢家人被蒙在鼓里,便已是对得起家乡父母官了。
谢显之回头看向钱妈妈。他发现了钱妈妈不自然的表情:“东昌知府告了父亲?难道东昌知府不是王家的人么?他嫡亲姐姐就是舅母的娘家嫂子吧?”
钱妈妈目光闪烁:“这……老奴如何知道?更何况,这小兵的话也未必当真,兴许是他弄错了,也未可知。”
谢显之闭了闭眼,迅速回忆起前不久发生过的事:“五天前,母亲带着我与妹妹回平南伯府省亲,当时舅母曾跟母亲私下说了许久的话。我去给母亲送点心,听到舅母对母亲抱怨,说父亲连亲戚脸面都不顾,非要打王家的脸,也太不把平南伯府放在眼里。母亲答应回家再劝父亲,也说父亲做得太过。看到我,她们就停下了交谈。”
他顿了一顿:“王知府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与父亲结仇的?我父亲不会没来由就打亲戚的脸,必是王知府做错了什么,令他无法容忍了。王知府不知悔改,反而诬告父亲,是因为怀恨在心的缘故么?”
钱妈妈忙道:“这话没头没尾的,从何说起?大少爷,平南伯夫人一向和气,又极疼你,你可不能胡乱猜疑她。”
谢显之扯了扯嘴角:“妈妈这话说得糊涂。我如今只是在问王知府为何要告我父亲罢了,这事儿与舅母有什么相干?王知府只是舅母娘家嫂子的兄弟,又不是舅母的兄弟,难道舅母待他,比待我母亲还亲?”
钱妈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笑道:“是我糊涂了。大少爷别多心。我们被困在家里,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怎能凭一个小兵的几句话,便猜疑到亲戚头上呢?等出去了,我们再打听,也就知道实情了。”
“出去?妈妈怎知道我们定能出去?还能随意打听消息?”谢显之盯着钱妈妈,“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还有母亲……她是不是也早就预料到父亲会有此一劫?那她为什么不告诉父亲?难不成……她的娘家嫂子的娘家嫂子,比父亲和我们兄妹还要重么?”
有些事是经不起推敲的。谢显之以前是从来没有起过疑心,如今一起疑心,便不难发觉母亲主仆处处是破绽。别的不提,这间上房是他母亲曹氏起居坐卧之处,里头有些什么东西,他大概是有数的。这一回几乎合家被关押在此,居然能有充足的干净食水、银霜炭、被褥,连煮茶的小风炉与银铫子,都备了两三个,留在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个个穿得厚实,屋里常备祛寒的姜汤,还有他与妹妹日常穿用的衣物鞋袜,居然也都齐全!
这分明就是母亲早有准备!否则,茶炉、炭、净水这等原该放在正院其他屋子里的物件,又怎会出现在上房中?
谢显之又记起自己一再为父亲的官司担忧,母亲却不肯与他多加讨论,只劝他好生休养身体。他的病情不过是小小风寒,哪里就到不能说话做事的地步了?若不是他与妹妹一再相劝,只怕她还不乐意让他去跟守在门外的官兵搭话吧?
这哪里象是在为父亲担忧的模样?
谢显之越想越心凉,他忍不住问钱妈妈:“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父亲即便是真与王家生隙,王知府怀恨在心要反告他一状,平南伯府也没必要掺和进去吧?舅母要护着娘家嫂子,可外祖母与舅舅难道就不顾及母亲和我们兄妹了么?!”
钱妈妈瞠目结舌。她不明白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大少爷是怎么把事情推断到这个地步的?就凭那个小兵告诉他,告状的是王家人么?
她慌慌张张地反驳道:“大少爷误会了!这种事太太怎会事先知晓?平南伯府也没必要为了王家害老爷。就算老爷先前与王家的人有嫌隙,平南伯夫人也不过是让太太多劝老爷几句罢了,心里还是盼着两家姻亲能和睦相处的。太太根本不知道王家为何要告状,心里不知有多担心老爷呢。只是老爷如今有难,这一大家子还要靠太太支撑,若太太自个儿先慌了,少爷小姐们岂不是更加害怕?因此她只能装作镇定的模样,其实心里不知有多么煎熬呢!”
她低头拿着帕子擦泪:“大少爷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叫太太听见,否则太太该多么伤心哪!”
谢显之听了,内心倒生出几分羞愧来:“是我误会了,妈妈别告诉母亲知道。”
钱妈妈见他信服,连忙打铁趁热:“大少爷既然知道错了,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你忙活了这半日,必定累了,快回太太那儿吃些东西吧。方才那小兵的话,大少爷也别告诉旁人去,省得其他人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人心一乱,太太就再难辖制得住了。如今谢家出事,正是该全家人合力共克难关的时候。若家里乱起来,老爷在牢里,又如何能安心呢?”
谢显之深觉有理,点了点头:“妈妈说得是。我不会胡乱跟人提起的,只跟母亲与妈妈商量便是。”
钱妈妈犹豫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更心疼女主人多些:“大少爷就别跟太太提这些了。太太该知道的都知道,我们先前也打听过些消息,太太正心烦呢。大少爷何苦叫太太更难过呢?”
谢显之愕然。他看着钱妈妈,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下头:“妈妈放心,我……我不会去打扰母亲的。”
钱妈妈慈爱地冲他笑了笑,把他拉回到西次间,催他上了木炕,又叫人给他端了热茶点心过来,方才转身走了。
她没提防看守的官兵中,居然有人会把外头的消息透露给谢显之,谢显之还猜到了不少要命的真相!她必须把情况透给曹氏知道,两人早早商量出一个说法来,打断谢显之的胡思乱想才行!
她走得急,并没有留意到,谢显之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在凝重之中,隐隐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悲伤。 hf();
第十九章 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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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咽下了第八块糕饼,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红糖姜汤下去,长长地吁了口气。
阿弥陀佛,这回她可总算吃饱了。
文竹侍立在旁,看着她急促的模样,有些看不上眼,讥讽道:“二姑娘慢着些,谁家大家闺秀吃东西,是象二姑娘这般,活象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谢慕林慢条斯理地喝完剩下那小半杯姜汤,不慌不忙地回道:“没有八辈子,也差不多有八顿饭了吧?我也没法子,病了这么久,就饿了这么久,都没个人给我送点吃喝,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大哥想起我来,让人给我送饭,我自然要吃得饱些,否则下一顿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你——”文竹噎了一下,不免有点理亏。她偷偷往房门看了一眼,见没人经过,大少爷谢显之也不在,方才安心了点。
其实谢显之早前来探望过病中的堂妹,还嘱咐文竹多照看一下,时不时来瞧一眼什么的。文竹当时应得爽快,实际上根本没来过,谢显之问起,她只推说“二姑娘还没醒”,也就混过去了。但谢显之不知道实情还好,若是谢映真多抱怨两句,文竹岂有不挨骂的?她还真不敢冒这个险,就怕二姑娘真个告了她的状。
文竹只能憋屈地闭了嘴,沉默地收拾着谢慕林吃喝完后的残局。
谢慕林又说:“你把那壶热水给我留下吧,想必外头食水充足,不缺这一点东西。我发着烧,正需要多喝热水,才能好得快呢。”
文竹没好气地道:“太太当然不缺二姑娘这点水,只是茶壶却是上房的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的,怎能留下?”
谢慕林淡定地说:“那你先把其他东西收拾了,回头再来拿壶。这么多水,我总要慢慢喝不是?”
文竹心里骂了一句,转身拿着杯盘走了,谢慕林连忙趁无人瞧见,把那壶热水偷渡进空间,灌到了早已清空的保温杯中。水是生命之源,眼下前途不定,有备无患嘛。
完事后,谢慕林又赶紧把茶壶拿出来,将剩下的一点水倒进空杯里,慢慢啜着。
文竹来收壶,发现茶壶都空了,忍不住看了谢慕林的肚子一眼,撇了撇嘴。
可惜,没等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谢显之就先进了门,吩咐道:“你且出去,我有话跟二妹妹说。”
文竹一口气憋在喉咙,差点儿没岔了气,涨红着一张脸,匆匆向小主人行了一礼,便低头冲出去了。
谢显之反手关上了门。
谢慕林起身向他行礼,一改在文竹面前的厚脸皮,满面羞涩地说:“大哥恕妹妹失礼了。妹妹是在病中被送到上房来的,因此有些衣衫不整……”
谢显之这才发现她脚上没穿鞋子,就穿着一双普通布袜踩在地板上,身上虽有棉袄裙子,却没有外衣,果然有些衣衫不整。先前谢慕林坐在竹榻上,拥着棉被,他也就没发现。
他倒没觉得堂妹失礼,只是有些心疼她:“怎么不早说?今日天气比昨儿更冷些,还下起了阴雨,你这屋里没个炭盆,这样不怕冻着么?”便催着妹妹回榻上去,道是自家兄妹,如今又是非常时期,不必太在意俗礼了。
等谢慕林回到柜子间中,他又亲自去翻找大衣柜,拿出一件蓝绒氅衣来:“这是我今年新做的衣裳,原是元宵过后,父亲要带我去拜会孔大儒,商议下月孔家孝满,我便过去附馆求学之事,母亲怕我在孔家失仪,特地吩咐人赶制出来的。去过孔家后,我又在刘家丧礼、柱国将军府老夫人周年祭时穿过两回。如今家里有难,合家被困,我其他衣裳都拿去给兄弟们穿用了,只剩下这一件。若是二妹妹不忌讳,就暂且穿上吧?”
谢慕林怎么会忌讳?这件氅衣用料上乘,做工细致,石青素绒看着十分沉稳,但内里另有乾坤,还镶了银鼠毛的里子,又低调又暖和,乃是曹氏为爱子拜名师特别准备的,整件衣裳下来,成本恐怕一百两银子都打不住。没有早早拿出去给其他人使用,多半是文竹那小气鬼舍不得,结果最后便宜了她。
谢慕林欢欢喜喜地接下了氅衣,穿在身上,发现跟她的棉袄裙子颜色挺搭,只是略长一点,但并不显臃肿,行动间也不累赘——估计是谢显之身材比较瘦又不算高挑的缘故。她再三向谢显之道了谢。
自小锦衣玉食,从不把外物放在眼里的谢大少爷摆了摆手:“二妹妹能穿就好,这颜色本不该是女孩儿该用的,如今也没别的衣裳可穿,二妹妹且将就吧。”
他又拿了一双羊皮靴出来,也同样是他的。谢慕林穿着稍嫌太大了,但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总比光着脚强,忙也换上了。
谢显之见堂妹穿戴整齐了,头发也早早梳成了一条麻花辫,用手帕绑了辫尾,可以出去见人了,也松了口气:“文竹早该替二妹妹料理妥当的,如今却还要我来操心。”
他素来不在内闱下功夫,连同胞亲妹妹的穿戴,也没怎么上心过,如今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呢。
谢慕林吃饱穿暖了,也有心情顾及到小少年的心事了:“大哥方才匆匆进来,说有话要跟我说,可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谢显之连忙收敛心神:“正是!我……我打听到些不太好的消息。”他把那几个官兵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谢慕林,又犹豫着将自己听到平南伯夫人与曹氏的对话也一并说了,犹犹豫豫地道:“二妹妹觉得如何?母亲如今正心烦,钱妈妈劝我别拿这些事去打扰她,可事情如此要紧,岂是我们不说、不听、不议,就能解决的?不过掩耳盗铃罢了。祖母、二婶与二弟皆不在,大妹妹素来天真,其他弟妹年纪又小,我连个讨主意的人都没有。唯二妹妹稳重懂事,又明事理,我只能与你商量了。”
找她商量就对了!
谢慕林冲着便宜大哥笑了笑:“大哥放心,我虽然年纪小,见识少,但总读过几年书,懂得些是非道理。不敢说帮大哥出主意,只求能替大哥理一理这千头万绪,倘若能讨论出点有用的结果,帮得上爹爹和家里的忙,便是我的一片孝心了。” hf();
第二十章 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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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商量正事,当然不可能就只靠谢显之提供的那点情报来分析,谢慕林得先请谢显之把王家的近况、谢璞在任上的相关消息,以及去年黄河灾后的情况,大概都给她介绍一下,心里才算有个底。
谢慕林虽然有谢映真的记忆,但谢映真闺阁弱女,能接触的也就是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更因为大房曹氏等人有意无意的限制,别说出门交际少了,就连京城里官宦圈子中的新闻,也是不大了解的,平日里就是靠着母亲与丫头婆子、商铺掌柜们的对话,知道一些外头的消息。父亲谢璞回京述职后,她见父亲的次数多些,情况稍有好转,但跟能自由进出家门的兄弟们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谢显之则不同。他虽是曹氏所生,但谢璞对两房的长子都一般看重,从小启蒙、读书,全都用心安排。两个男孩生日只差几个月,是同时开蒙的,请的是一位出身儒林名家,家中开有书院,世代都十分擅长教学,而其本人又尤其擅长教导蒙童的举人。
对方是因为上京赶考不慎得了风寒,误了一科,又不甘心空手回家,要在京中等候下一科开考,方才滞留在京的。这种人脉只有谢璞这等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方才有,曹家虽是后族、勋贵、将门,却没那么大的脸面请动如此名师。
等这位启蒙的好老师中了进士,必须辞馆了,他又主动为谢家两个男孩请来了自己的堂兄弟,同样是擅长教导小学生的名师。如此,谢显之、谢谨之兄弟开蒙八年,前后经历了三位老师,都是极为优秀的名家,教得他们小小年纪就在京中薄有才名,远非一般小学生可比。
只不过,谢家兄弟年纪小身体弱,家里不放心他们出远门,曹氏更想让谢显之寄籍京中,在顺天府应试考童生,偏偏谢璞一直在外任上,儿子籍贯随父亲,没能办成,因此兄弟俩都还未下过场。不过今年谢璞有望留京,儿子考试的事也差不多能解决了,家里才不着急罢了。否则,谢家两个小少年,才名只更响亮。
没有功名,曹家又不是诗书礼仪之家,曹氏对谢显之的学问程度也不太了解。知道他聪明,只当是跟其他勋贵世家里的寻常聪慧少年一般,比较会读书罢了,嘴上夸奖着,心里却还当他是个孩子。有些事,她不防备,曹家人也不防备,根本不知道,谢显之只是未起疑心,一旦起了疑心,许多事就清楚地摆在他面前了。
去而复返的文竹,此刻便目瞪口呆地缩在房门外,透过门缝偷听着谢显之的话。
“自打舅母向母亲抱怨父亲之后,我便格外留了心,找人打听过。原来那位王知府并非科举出身,而是国子监肆业,花钱补了官,起初只是在六部任闲职,靠着曹家的门路一步一步往上爬,前年终于叫他补了东昌知府之位,可他既无才干,人品也堪忧,上任之后,不但不曾尽职尽责,反而贪污腐败,勾结豪强,鱼肉乡里。黄河水患之后,东昌府河坝决堤,无数良田被淹,死伤过百数!若不是旁的州府比东昌更惨,朝廷一时半会儿还没空理会他,只怕他早就下狱了!”
“今年春闱的时候,有个自东昌府来的举子,才考完会试,出了考院,便上应天府递了状纸,告王知府为官不仁,先是帮豪强夺了他亲戚的田地,等黄河水患过后,又因为河水淹没了那些田地,便又帮豪强反诬他亲戚故意骗卖田地,不但夺走了他亲戚所有家财,还把人一家老小都关进了牢里等死。应天府尹刚正不阿,立刻就将案情上报,圣上大怒,已命大理寺派出人马,前往东昌府查明事实。王知府如今禁足在家,但他家人亲友,却没少为他想办法。”
平南伯夫人让曹氏回家劝谢璞,大概就是其中一个办法。
但谢慕林有一个疑问:“这事儿跟爹有什么关系?明明是王知府自己搞出来的麻烦,也是苦主自个儿上京告的状。他把账算到爹身上,太奇怪了吧?”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内情,但我听说那告状的举子虽是东昌府人士,却是在濮阳书院求学的。他亲戚家财被夺,他上京赶考的路费还是书院资助的。濮阳就在开州辖下,这件事……父亲大概是知道的。可他没有提醒过王家,甚至还在举子告状后,在人前说过王知府品行不堪,愚蠢透顶,整个人钻到钱眼里去了……之类的话。”
大理寺那边虽然还没有查到证据,但基本已经把王知府当成是罪人看待了,就连京城官僚圈子内部,也觉得王知府很不象话。
这世上贪官多了去了,但象他这样吃相难看的还真少见。他那么巴着那个豪强大户做什么?明明是曹家的姻亲,靠山硬着呢,用得着对区区东昌府的一个富人大户言听计从么?他也把“皇亲国戚”这四个字看得太低了!
谢慕林心里明白了,谢璞虽然为人做事都挺圆滑,但做官是一向很清廉的——反正谢家不缺那点钱。他有可能会看不惯王知府的行事,就有意无意地给告状的举子提供方便。这是一个士人理所当然的选择,只不过在平南伯夫人看来,就显得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即使平南伯府只是靠着刮谢家的财,方有如今的风光,而王知府也不过是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而已。
谢慕林不由得嗤笑道:“王知府这么做太可笑了吧?他吃相那么难看,东昌府的人肯定都清楚得很。大理寺的人过去了,一查一个准。他就算诬告一百个官员也没用!况且,他诬告爹贪了河工的银子,这个理由太荒唐了!爹是自掏腰包修的河坝暂且不提,身为开州知府,爹能管的就只有一个府,河道衙门难道还能听他的话?就算要贪,也只能贪河道分发到开州的那份银子。而爹曾经写信回来报怨过,说只有两万八千两银子,够做什么用的?若不是他自个儿掏了钱,根本就修不起堤坝来。而这两万八千两,已是看在他是曹家女婿的份上了。其他州府能分到的,只有更少,再叫贪官剥去一层,天知道能剩几个钱修堤?洪水一来,如何不成灾患?”
谢显之怔了怔。他不知道谢璞曾在家书中抱怨过这种话,想必只有文氏收到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心中对曹氏的怀疑,他又无话可说。
但谢慕林却有话可说。
她瞥了一眼门缝外的人影,一脸慎重地对谢显之道:“大哥,明眼人都知道王知府的诬告可笑,但圣上能派官兵来抄我们家,可见他是至少信了一半的!这没有道理!爹何德何能插手河道衙门的事务?除非……有人认为他不只是开州知府,同时还是曹家的女婿!他背后还站着曹家,站着曹皇后,站着太子殿下!”
谢显之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谢慕林用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这不仅是针对爹的阴谋,而且意在东宫!” hf();
第二十一章 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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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目瞪口呆。
不怪他如此反应,实在是谢慕林的推断太过天马行空了。他们明明是在讨论父亲谢璞被诬告的官司,如今却忽然转到夺嫡上头了。脑洞不是很够大的谢显之小少年,压根儿就没能跟上堂妹的思路。
但等他沉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不由觉得谢慕林这话并非没有道理。
是啊,谢璞只是开州知府,要贪河工银子,也只能贪开州分得的那一份。可开州只分得两万八千两银子,谢璞不但没贪,反而还自掏了五万两去修堤,所以开州的黄河堤坝十分稳固,在去岁黄河水患发生时,并未发生险情。这也是谢璞能得到当今皇帝赏识,破格提拔入京的原因。所以,谢璞不可能贪了开州那份河工银子。
那么一地知府是如何能对河道衙门的河工银子下手的呢?河道众官员又是如何容忍他这么做的呢?
有心人很容易就能得出推论:谢璞身为商家子弟,寒门进士,唯一能震慑住众人的,就只有曹家女婿、皇帝连襟这一身份罢了。因为他背后还有曹家,而曹家有皇后,有太子,所以河道衙门才有可能畏惧他,乖乖把银子交到他手上。
可这个推论一旦被公之于众,谢璞固然是罪不可恕,世人又会如何看待他背后的曹家、曹皇后乃至东宫太子呢?一个还未登基,便先打起了河工银子,无视黄河两岸百姓民生性命,不仁无爱的太子,有何资格成为天下共主?!
这时候,只要有心人在朝中、民间挑拨一二,定会大大损害中宫与储君的威望吧?而曹家就更容易被视为奸佞,随时会被“清君侧”了。当曹家失去了权势之后,宫中的皇后与太子,还能地位稳固么?
谢显之想起平日里听到的皇帝宠爱三宫六院、与皇后时不时发生争吵的八卦传闻,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曹皇后与太子虽然拥有多年名份,但不能说就稳如泰山了。宫中几位有皇子的妃嫔虎视眈眈,朝中从不缺看曹家不顺眼的文武官员,皇帝对太子又好象总是不太满意,更偏宠小儿子们。可曹家如今威势大减,手中的兵权也打了折扣,已不再是当年在军中说一不二的时候了。眼下曹皇后、太子与承恩侯府行事都还谨慎,没给有心人借题发挥的机会。但如果有了这个机会呢?
谢显之微微颤抖着抬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他从来没想过,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们平日说笑时抱怨宫中不顺的话,竟也掩藏着巨大的危机。但曹家所有人抱怨归抱怨,又有几人真的放在心上了?
谢显之不由得害怕起来。他颤声问谢慕林:“这可怎么办?曹家……我们家……还有救么?”
谢慕林其实只是顺嘴忽悠人罢了。她的推论虽然有一定的可能性,但如今她心里清楚谢璞的劫难是曹家故意导致,而曹家又绝不可能真正危害到自己最大的靠山曹皇后与太子,所以这些话纯粹是吓人的。她故意说得严重些,是存心要利用谢显之去搅和曹家人的阴谋,没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
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柔声道:“大哥,你先别害怕,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谢显之稍稍镇静了一点,又擦了一把汗:“二妹妹说得对。如今父亲的官司才开始,那背后之人还没算计到东宫太子头上呢。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慕林看着他,觉得做人不能太心软了,只要不是把这孩子吓出毛病来了,该干嘛还得干嘛。救人要紧,自救更要紧,此时可容不得任何的心慈手软,否则她一个病弱少女,哪里斗得过心狠手辣的反派们?
她索性把心一横,继续道:“大哥,我觉得那背后搞事的人,应该没打算对爹下手的。虽然爹是曹家的女婿,但他是正统进士出身,履历上没任何污点,无论在哪个地方任官,政绩都十分出众,去岁黄河水患,更是得了皇上嘉奖。这么优秀的官员,想从他身上找破绽是很难的,要利用他来牵扯皇后与太子,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觉得,那些人一开始盯上的应该是王知府,他浑身都是破绽,随便一抓就是把柄。只是王知府害怕,又记恨爹看不起他,所以故意诬告人,想要拖爹下水,混淆朝廷视听,企图逃脱罪责罢了。”
谢显之刚刚心神大乱,如今对谢慕林的任何推断,都觉得十分合情合理:“没错……这案子一开始就跟父亲没关系,是苦主上京告状,告了王知府,他才攀扯到父亲身上的。那王知府才干平庸,品行又不佳,行事更张扬,做了什么坏事,亲友之间就都传遍了,早晚是要出事的!那背后之人会盯上他,再合理不过。而他王家与我们家,原也差不多,都是曹家姻亲,背靠着皇后与太子的权势……”
他顿了一顿:“倘若……真有人仗势吞了河工的银子……那更象是王知府干的。”他抬头看向谢慕林,“他自己做过这种事,才会清楚其中关节所在。倘若要诬陷父亲,自然也诬陷得更真切,所以皇上才会信了!才会派人来抄我们家!”
谢慕林心赞一声聪明,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知府说不定就是觉得爹跟他的靠山差不多,所以他能干的坏事爹也能干,才会让爹做他的替罪羊。可他那点伎俩哪儿能瞒过朝廷诸公的眼睛?早晚会真相大白。到时候那背后的人只需要传播些谣言,就能把皇后与太子拉下水。王家是靠着皇后与太子才有今日的,不思回报就算了,怎么还能害了皇后与太子呢?只要能解决这件事,把有心人的阴谋掐死在摇篮中,王知府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自个儿惹出来的祸,自个儿了,拖累别人做什么?”
谢显之咬牙:“只恨如今没办法给外头传信,若是舅舅知道……”他忽然住了口,面上又露出犹疑之色,“可这件事,母亲似乎早有预料……舅舅……曹家到底要如何应对?他们难道不打算救父亲了么?”
谢慕林重重地叹了口气,故意放柔声音:“大哥,我觉得你别太埋怨伯娘了。平南伯更看重夫人,这不奇怪。至于伯娘……你觉得她真的做得了主吗?”
谢显之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又隐隐有些释然。是呀,舅舅舅母毕竟不是父亲至亲,也就算了,重要的是他母亲并非故意害父亲,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她从嫁入谢家开始,就一直身不由己。但她对他们兄妹的慈爱之心,是无可质疑的。
谢显之少年的脸庞上露出坚毅之色:“曹家三房两府恐怕都没看出这案子背后的凶险来,只想着早日息事宁人,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阴谋得逞!我不但要救父亲,还要想办法助皇后与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中宫正统嫡脉,国之储君,岂能轻易动摇?!”
谢慕林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大哥说得好!我支持你!” hf();
第二十二章 目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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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看着窗外隐隐有些骚动的官兵,面色发青。
她心中始终有着不安,如今这不安似乎又扩大了些。
钱妈妈面带忧色,上前低声道:“太太,这只是暂时的。方将军一定会想办法,不会让太太受委屈!”
曹氏咬了咬牙:“一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我原也没打算在这屋里住下去,要紧的东西,我早就送回平南伯府了。可我受了委屈不要紧,他们迟迟没有搜到那封信,谢璞的案子要如何了结?这场戏……我们又要如何唱下去?!”
钱妈妈欲言又止,却又无言以对。她也不过是个宅门里的管事婆子罢了,面对这种困局,又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这时桂珍急步走来:“太太,已经再三搜过了,三姑娘身上没信,金姨娘也没有。就连三少爷,也是毫不知情的。琴姨娘和四姑娘、四少爷那里,倒还没有查过,不知是否……”
不等曹氏出声,钱妈妈就抢过了话头:“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虑得了那么多?该搜的就搜,正事要紧!还有上房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三姑娘碰过的地儿,你可都搜仔细了?”
桂珍看了她一眼:“都搜仔细了。大少爷不在,我带着人细细搜过两回,少爷姑娘们都起疑心了,还是没搜到!琴姨娘那里……她毕竟是太太的人,四姑娘四少爷又都病着,若是贸然去搜……”
钱妈妈冷哼:“就算曾经是太太的人,如今宛琴跟了老爷,生了儿女,便难保她跟太太还是不是一条心了!我们可经不起那万一,还是稳妥为上。”
桂珍转头去看曹氏,曹氏沉默地闭了闭眼,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桂珍再无言,低头屈膝一礼,又退了出去,心中却暗暗发凉。
宛琴曾经也是曹氏面前最得重用的大丫头,想要好姻缘,容易得很。可她因为忠心,要帮曹氏分文氏与金氏姐妹的宠,心甘情愿给老爷做了通房,生儿育女,一路随老爷到任上,又帮太太传递消息。太太在谢家账上做手脚,也少不了宛琴的助力。这样忠心的婢女,如今钱妈妈一句话,说不信就不信了,亲生的儿女病着,就要受下人羞辱,与金氏姐妹所出的少爷姑娘也没什么两样。
桂珍想想自己,只怕还不如宛琴当年得主人信重呢,日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下场?
她如今正在帮主母做一件丑事,就算真做成了,日后顺心如意、安享富贵的太太,会乐意她们这些清楚内情的旧人天天在眼前晃么?
桂珍走了,钱妈妈继续安慰曹氏:“太太放心,东西不可能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必是被藏在了哪里。上房就这么大,三姑娘能到的地方也有限,饶她再狡猾,也逃不过太太的手掌心!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太太、少爷和小姐也能很快脱身。眼下不过是一时劫难罢了,劫难一过,便是万里晴天了!”
曹氏有些麻木地听着钱妈妈的宽慰。这些话听得多了,便习惯了,不会因为说得好听就成为现实。
方闻山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妙,她与哥哥、情人定下的计划受阻,这才是她正在面对的现实。
她转头问钱妈妈:“显之还没出来?他跟二丫头有什么可说的?他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就没想过来问我这个亲娘么?”
钱妈妈老脸一红,忙道:“老奴已经为太太辩解过,大少爷也知道自己是多心了,又怎会多言?老奴让他别惹太太伤心,大少爷纯孝,自然是不会来扰您的。若太太担忧,老奴这就去请他来,也省得大少爷跟二姑娘在一块儿,胡思乱想。”
曹氏把头转了回去:“罢了。你已露了马脚,再跟他多说,只怕他的疑心会更重。让他跟二丫头说话去吧,一个病人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显之心中忧愁,想要找个人分担罢了。”
接着她又问女儿如何,钱妈妈忙叫来了侍候谢映慧的丫环,那丫环含泪回禀:“大小姐又发起热来了,又说头疼,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水,方才又发脾气,摔了杯子和点心……”还打了她。
钱妈妈只命她好生侍候,便把她打发走了,回过头来冲着曹氏干笑:“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心里不爽快,也是有的。回头老奴再去劝劝。”
曹氏叹了口气:“是我宠坏了她,也是我失策……早知如此,前儿府中宴客之前,我就想个借口,把她送去平南伯府避一避了。有她舅舅舅母在,她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罪。”
钱妈妈哑然。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全家人都在府中宴客,谢映慧怎能缺席?为了要把谢璞的罪名钉死,他们主仆决不能引起他人半点猜疑!
这时,谢显之走出东尽间,大踏步朝西尽间的曹氏卧室走了过来。
文竹目光闪烁地跟在后头,与宛琴对视了一眼。
谢显之没留意,他直接走到母亲面前,面上犹带坚毅之色:“母亲,您就不要再瞒我了!父亲这回遭人暗算,您是不是事先预料到点什么?您有心要帮他,却拗不过舅舅舅母,是不是?怪不得您成日愁苦,一边放儿子去打听消息,一边又不想跟儿子多提此事。儿子知道您心中为难。您放心,儿子已经大了,能为您分忧了。儿子一定会护着您和妹妹,不叫父亲蒙受不白之冤的!”
曹氏惊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她不自在地躲开了儿子的注视,“你父亲出事,我也吓了一跳,怎会早有预料呢?你是不是也跟你妹妹似的发了热,便说起胡话来?”
钱妈妈干笑着去拉谢显之的手:“大少爷,您身子弱,可千万要保重才是。来来来,妈妈带您去吃药……”
“我没生病!”谢显之甩开了她的手,“我也没说胡话!母亲不必再瞒我,我心里有数!舅母偏着娘家人,舅舅偏着舅母,这都是人之常情。我虽然心中难过,却不会迁怒到母亲头上。母亲心中愁苦,却身不由己,无法忤逆外祖母和舅舅的意思。我若不懂得体谅母亲的难处,岂不是枉做人子?!”
曹氏强行掩饰住面上的愕然之色,勉强道:“你……既然心里有数,就不必多说了,我……我也是没办法……”虽然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但倘若能就此把整件事解释过去,免去她母子反目的风险,那就让儿子误会下去吧。
可谢显之接下来的话再次惊呆了她:“但儿子体谅归体谅,事情却不是这么做的!舅舅舅母心中只记得私情,却忘了大局!他们以为这盆脏水泼到父亲头上,把王知府洗脱清白,事情就能安然过去了?不,只怕麻烦才刚刚开始!这盆脏水若不是由始作俑者王知府担了,怕是早晚要泼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头上来!到时候,被牵连的又何止是曹家?!”
谢显之一脸的大义凛然:“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私情,我们都不能自毁长城,让小人害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母亲,您得跟舅舅说清楚,不能再让他犯糊涂了!”
这回目瞪口呆的,就轮到曹氏与钱妈妈了。 hf();
第二十三章 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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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显之慷慨激昂地劝说母亲曹氏时,谢慕林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谢映容目光闪烁,嘴上亲亲热热地跟她搭话,问候她的病情,双眼却不停地扫视柜子间内外,然后再盯着她身上看,完全不象是一位真心关心姐姐身体的好妹妹。
就连跟在谢映容身后监视她的婆子,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谢慕林心知肚明谢映容是想找什么,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应说:“三妹妹有心了。我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大哥又给我送了吃食茶水过来,我没什么大碍的。这屋里又冷又气闷,三妹妹还是回外头去吧,别着了凉。”
谢映容有些吃惊地将注意力转回到谢慕林身上:“大哥给二姐姐送了食水来?我……”她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了伤心委屈的表情,“我昨儿也想给二姐姐送些吃食来的,可钱妈妈凶得很,不许我多拿点心,说东西不够——明明大姐姐不想吃时随手丢了,大哥教训大姐姐要珍惜食物,钱妈妈也没说什么,反而还道点心多得很,让大哥别怪大姐姐……”
这姑娘是随口就要挑拨离间哪。
谢慕林观察了她这么久,心知她根本没想过要给自己送食水,便也随口回她:“没关系,反正我昨天一直昏迷不醒,你送了吃的来,我也吃不了。倒是你若能给我喂点热水就好了。我醒过来时,喉咙干得不行,这点最难受!”
谢映容不自然地干笑了下。上辈子她一直在谢映真榻边侍疾,足够姐妹情深了,可后来谢家落难时,谢映真也没为她着想过,一再破坏她的姻缘前程,害得她只能所嫁非人,连性命都丢了。如今重活一世,她哪里有心情关心对方的病情?反正人死不了,她事后说几句好话,把人哄回来就是了。
谢映容便道:“都是我不好,竟没能从钱妈妈她们那里弄到茶水。你不知道,父亲入狱的消息一传来,钱妈妈对我们姐妹几个就变了脸,压根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嘴里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昨儿押着我搜身,今日又非说我是贼,当着众人的面就出言羞辱……”
站在门边的婆子插话了:“三姑娘可不能睁眼说瞎话。捉贼拿赃,您都叫人当场拿住贼赃了,还装什么无辜人呢?”
谢映容猛地回头:“我没有!那是钱妈妈栽赃给我的!”她哭着抱住谢慕林,“二姐姐,她们说你就是在那会儿醒过来的,一定也听到了吧?我什么都没做,钱妈妈随便寻了块腰佩出来,就说是我偷的,我冤枉啊——”
这是在试探吧?
谢慕林把她推开了些:“有这么一回事吗?我虽然是被你们吵醒的,但当时神智不清,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我清醒过来,你们已经走了。”
谢映容拿帕子捂着脸嘤嘤哭着,偷偷看了谢慕林一眼:“真的么?二姐姐什么都没听见?我还想着,倘若二姐姐当时就醒了,兴许能给我做证,证明是钱妈妈栽赃我的呢……”
姑娘,虽然那块水晶腰佩确实是别人栽赃了你,但你也不是没偷过东西,清白不到哪里去。这个罪名,你就认了吧。
谢慕林平静地回答:“我真的帮不了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映容继续揪着帕子哭,眼珠子却在乱转。
她当时分明就是把信藏在了谢映真的被子里,周围再没第三个人在,大金姨娘还离得远。钱妈妈过来掀了被子,却什么都没搜到,除了那个腰佩……
不可能!信不会刹那间就消失不见的,瞧钱妈妈的模样,应该真的没有找到信,那信又去了哪里?
谢映真既然在那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就有可能早就清醒了,甚至还听到了她与大金姨娘的话,只是在装昏罢了。那么信如今应该就在谢映真手上!
谢映真既然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该知晓事情轻重,不会把信交给曹氏主仆的。可她又跟谢显之亲近做什么?谢显之可是曹氏的亲生儿子,谢家再遭难也难不到他头上。倘若谢映真以为把事情告诉谢显之,就能帮上谢璞什么忙——那是做梦!她怎敢担保谢显之不会出卖她?!
谢映容想来想去,都觉得信不过谢映真。即使谢映真如今矢口否认,她也要想办法打听到那封信的下落,尽快弄回自己手上才行。现如今,除了自己,她谁都信不过!
谢映容继续绞尽脑汁与谢慕林搭话,但因为有婆子监视,她又不敢把话说明白了,只能各种兜圈子,暗示曹氏一伙人的态度不善,心怀不轨。
谢慕林始终淡淡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反过来套她的话,看她上辈子都经历了些什么,谢璞的案子,具体都有哪些“证据”?曹家后来又是怎么搞事的?
姐妹俩互相套着话,而在西尽间中,谢显之已经把自己的观点论述完了,最后下了结论:“母亲,这显然是小人的阴谋!舅舅舅母上当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蒙骗,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您真的没办法见到舅舅么?哪怕是给他传句话也好!王知府是罪有应得,万万不能叫他连累了皇后娘娘与太子的清誉呀!”
曹氏……曹氏的脸都木了。
她清楚真相是怎么一回事,却也觉得……儿子的话挺有道理。
哥哥曹三爷设计陷害谢璞,其实并没有知会过皇后与承恩侯。曹三爷一心想要撮合她与方闻山重拾旧好,是看上了方闻山即将接任禁卫统领这一点。禁军对于皇宫何等重要?如今地位不大稳固的皇后与太子,一旦知道曹三爷的亲妹婿成为了禁卫统领,就算心里再看不上他,也要重新器重起他来。一旦他得到了皇后与太子的重视,凭着他准备的那些东西,日后便有望执掌更大的权力。他都已经计划好了!
然而,在这个计划中,并没有太多地考虑到,皇后与太子的名声是否会因为谢璞的案子受牵连这一点。
曹三爷觉得,这种小事不至于动摇东宫之位,顶多就是皇后与太子叫皇帝责备几句罢了。为尊者讳,难道皇帝与朝臣还会公然指责太子贪腐么?最后还不是叫谢璞一人担了罪责?过上一两年,谁还会记得这种小事?
说白了,曹三爷心里并不是太在意皇后与太子的声誉。
但皇帝若真的恼了皇后与太子,又有后宫诸妃与其他皇子进谗言,东宫……真的还能安枕无忧?
无论曹家元嫡与继室两支关系如何不佳,皇后与太子始终是曹家最大的倚仗,倘若为了三房私利而危及两位贵人,那曹三爷的所有盘算,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曹氏心中忽然动摇起来。她开始觉得,哥哥的计划其实没那么可靠。
就在这时,桂珍白着一张脸来报:“太太,外头的官兵传话,说……大理寺的大人要搜查上房,让我们挪到南屋去,回头还要问话呢。”
曹氏一惊,猛然抓住了儿子的手腕:“显之,一会儿你千万不要乱说话!”
谢显之却胸有成竹地说:“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说什么。”
不,儿子你不知道! hf();
第二十四章 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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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屋就在上房正对面,是正院南边的厢房,一向是用作茶房、小厨房以及丫头婆子的居所,房屋低矮浅窄,光线昏暗,还比一般的房间潮湿得多。与上房相比,这里的条件差太远了。
谢慕林跟着其他人一起,被官兵赶到南屋来,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字就是挤。
上房正屋五间,除去东尽间是小库房,砌了间隔墙以外,其余四间基本是打通的,不过用多宝格、圆光罩、幔帐之类的分隔开罢了,总体上还是相当宽敞的。
南屋却是被院门分隔成左右四间,茶房与小厨房不方便,所有人就分了男女,被分别赶进了两间丫头婆子的寝室中。
男子那边还好,也就是谢家三兄弟罢了,由于年纪最小的谢涵之病得比较重,谢显之、谢徽之兄弟又还是未成|人的小少年,官兵们兴许是发了善心,给他们拨了一个年纪最大的婆子。
但女眷这边,曹氏带着两个妾,还有谢家姐妹四个,再外加一个钱妈妈和一个桂珍,九个人统统都挤在一间屋里。屋里有四张床,余下能容人立足的地方也就是四五平方大,分开坐坐,还能挤得下。可她们若是要在这屋里过夜,那场面可就真的太美了。
谢慕林还得庆幸,曹氏原本留在身边侍候的那些丫头婆子,没有一并被关押进来,否则这屋里就挤得没法下脚了。
大理寺的官员大约比方闻山要靠谱些,发现犯官家眷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侍候,立刻就拨乱反正了。是方闻山不忍见心上人受罪,与他争辩了几句,拿皇后娘娘家族的体面说事,才为曹氏争取留下了钱妈妈与桂珍,其他丫头婆子通通被押送去了其他仆妇关押的地方。
方闻山优待曹氏的态度大概是做得太明显了,那位大理寺的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便意味深长地叹道:“本官早听说方副将与平南伯府有旧,没想到你还挺念旧情呀。”
方闻山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没有吭声,便转身带着人继续查抄宅子去了。曹氏则一直低着头,装作体弱模样,叫钱妈妈搀着在一张最好的床边坐下,又叫了女儿过去,让女儿躺在床上好好歇一歇。
谢慕林觉得谢映慧其实就是有点小感冒罢了,脸色还不如谢映芬惨白呢。谢四姑娘如今不复昨日的精神,整个人恹恹的,有气无力地挨着生母宛琴坐在床边角落里,比谢映慧更象是个病人。
谢映慧则窝在母亲怀里小声啜泣着,抱怨大理寺的人太无礼,说等她出去了,定要在皇后姨母面前告他们一状,云云,又担心哥哥在隔壁屋子里不知如何了。
曹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心里又何尝不担心儿子?她倒不担心儿子身体如何,就怕儿子一会儿见了大理寺的官员,会乱说些有的没的。万一大理寺的人信了他的话,真照着有人要对东宫太子下手的方向来查谢璞的案子,会不会把平南伯曹三爷给查出来?到那时,曹家脸上就真的难看了!
大金姨娘搂紧了女儿要往角落里躲。她知道曹氏等人正不待见谢映容,躲远些也好少受些罪。官员查问谢璞的家眷,估计是不会问到庶女和妾室头上的。那个方副将身份可疑,却明摆着对曹氏另眼相看,万一真是她想的那个人,曹氏必定安然无恙,那时倒霉的便是她们母女了!
谢映容却挣脱了生母的怀抱。她跑到窗边去看官兵搜查上房的情形,心里暗暗焦急着。
她方才已经试探过谢映真了,谢映真不象是知道那封书信的样子,居然坚信平南伯府会来救谢家!就算她一再拿曹家平日的傲慢无礼说事,暗示曹家会翻脸无情,谢映真也毫不动摇。
但凡是看过那封信的人,又或是听到她与大金姨娘对话的人,都不可能对曹家毫不疑心的。难不成……谢映真没有说谎,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藏起那封信,只是恰好在钱妈妈吵闹时醒过来而已?!
倘若是这样,那信又去了哪里?
会不会……钱妈妈其实已经找到了信,但因为信是对谢璞不利的,所以不曾声张,装作什么都没找到的样子,却将信悄悄转移了,此刻就藏在上房中。只要官兵搜索上房,就能把信翻找出来,那谢璞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否则,上辈子根本就没有搜上房这回事,这辈子又怎会有所变化?
谢映容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她应该早早把信藏在隐秘的地方,不叫钱妈妈发现,然后等到官兵要赶她们出上房的时候,再把信弄回来贴身收藏。有曹氏挡在前头,官兵是不会搜女眷身的。而她又早叫桂珍搜过身,没了嫌疑,比先前更稳妥了!好过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抄检上房,等待着那封要命的信,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发现。
谢映容死死盯着窗外的情形,落在曹氏与钱妈妈、桂珍眼中,又有了不同的猜想。
她们怀疑,谢映容早就把信藏起来了,所以她们才会遍寻不得。可此刻她们都被赶出了上房,官兵在上房内外细细搜索着,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东西找出来了,所以谢映容才会这么一脸悔恨交加又心焦如焚的模样。
这么一想,曹氏主仆便都暗暗松了口气。无论谢映容把信藏在了哪里,只要官兵能把信搜出来,她们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下去了。至于信是在上房搜到,而非书房,是否会对曹氏本人有所影响,她也不在乎了。理由总是能想出来的,曹家总不会丢下她不管,况且她还有方闻山。
屋中各人各怀心思,谢慕林静坐着观察了众人一阵,见宛琴离了女儿往门边走,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便走到谢映芬床边,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呀,居然还挺烫的。一晚上不见,谢映芬也发起烧来了吗?
谢映芬睁开双眼看了看她,满面委屈:“二姐姐,我好难受……”
谢慕林摸摸她的小脸,往屋里看了一圈,发现屋角脸盆架上的木盆中,似乎还有点水。虽然不知道干不干净,但再脏也就是放了两天的洗脸水罢了。她走过去,寻了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手帕,用水打湿了,拿回来敷在谢映芬的额头上,又扯过被子一角给她盖了:“先想办法降温吧。”
谢映芬点点头,抱住了谢慕林的手,闭上双眼。
门边,宛琴似乎是刚刚从守门的官兵处讨得了一碗热水给生病的女儿,但她回过身后,却先走向了曹氏。
钱妈妈拦住了她的去路:“姨娘有什么事?”
宛琴压低声音:“有人传话,说是书房那边发现了一个暗格,里头放的是账簿,记录的……是每年太太拿回曹家的银子数目,十分详细。”
钱妈妈起初还有些兴奋,听完却已是兴趣缺缺:“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东西呢。行了,这点小事不必惊扰太太了。姨娘回去照看四姑娘吧,没事别过来,免得过了病气。”
宛琴怔了一怔,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hf();
第二十五章 生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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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琴知道钱妈妈看自己不大顺眼。这当中既有早年二人争夺曹氏跟前最得重用之人时结下的旧怨,也有宛琴已然做了谢璞的妾,并生儿育女的关系。
即使宛琴是为了分文氏与金氏姐妹的宠,才奉曹氏之命做了妾的,在钱妈妈看来,她也不再是当日纯粹的自己人了。
曹氏因为忌惮文氏生下了一子一女,又得谢璞看重,担心文氏之子会影响自己儿子谢显之的继承权,才想要另寻人选分文氏之宠的。
她会下嫁谢璞,为的就是谢家家产,倘若连这份家产都要与人共享,那她这些年的牺牲又算什么?
最初曹氏选来分宠的,是曹三爷替她安排的金氏姐妹,无根无基,不过是扬州瘦马一般的玩物,不成气候。谁知她们竟然也生了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是儿子!其中小金氏更是一度盛宠,跟到任上时,甚至帮谢璞打理起了账目,在正室面前也敢大声说话了。曹氏要拿捏她,却无从拿捏起,便开始后悔当初找了两个无牵无挂的。
于是第二次选中的,就是她的心腹侍女,曹家家生子宛琴。她有一大家子在平南伯府,曹氏不愁宛琴会不听话。而宛琴跟着谢璞到任上去,也确实事事听从曹氏号令。然而,随着宛琴亦生下了一儿一女,曹氏心里便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女儿无妨,不过多出一份嫁妆,可儿子,一个聪明的儿子,意义却不一样了。
曹氏本人倒是不怀疑宛琴的忠诚,只是心中不快。而钱妈妈是她的死忠,更觉得宛琴生外心了,否则根本不会为谢璞生儿育女,哪怕是怀了身孕,也该自行解决才是……
曹家既然要断谢璞的性命前程,钱妈妈当然会信不过宛琴的忠心。宛琴如今有儿有女,都说为母则强,她儿女的前程是随父亲的,万一她为了儿女着想,偏着谢璞了呢?宛琴可不是金氏姐妹一流可比的,曹氏的事,她知道的多了去了……
因此,如今钱妈妈对宛琴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尽可能拦着她与曹氏接触,省得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动摇曹氏的决心。
宛琴也不是蠢人。她看着钱妈妈的神情,心里已经清楚对方所想了。
坦白说,她并不赞成曹氏对丈夫下手。想要改嫁方闻山,不是只有诬陷谢璞这一条路。谢璞本无错处,曹氏要硬生生给他堆砌个罪名出来,若不成功,便平白与夫婿成了仇,若是成功,就等于断了亲生儿女的前程!
曹家富贵已极,不过是平南伯心有不甘,想要执掌更大的权力罢了。可曹氏是平南伯的亲妹妹,却也同样是曹皇后与承恩侯的亲妹妹,身为外嫁女,她该得的不会少,不该得的也不会多,何苦搅进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中去?
就算她可以改嫁,但谢显之犯官之子的身份,却不会因为有了继父便有所改变,他要如何去考功名呢?他读了多年的书,可不是仅仅满足于做一世富贵闲人。
这些话,曹氏听不进去,钱妈妈也不许她说,宛琴憋在心里,如今也生出了几分怨言。
她一生为曹氏尽忠,直到今日,都还处处为曹氏着想,哪怕明知道谢璞入狱会影响儿女的前程,也依旧守口如瓶。结果这份忠心却没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曹氏从头到尾都没跟她透露具体的计划,钱妈妈更是处处排挤她。就连她一双儿女病倒了,还要被桂珍带人搜身……她一辈子的忠心,凭什么被几个奴才踩在脚底下?!
书房暗格里的账簿,居然被这老奴视作小事,可笑!
曹氏从谢家账上挪动巨额金银,怎么可能瞒得过谢璞?曹氏为了掩饰,常常会寻些借口,比如是要进献给宫里,或是给皇后、太子送礼,又或是打点关系,等等,拿去搪塞谢璞。当中兴许真有一部分钱财,是变成礼物进献到宫中去了,但大部分是由平南伯府自家享用的。
谢璞在账簿中将每笔钱的用处都记得清楚详细,大理寺的人看了,便知道谢家每年都给皇后与太子“进献”数万两银子,还犹有余力。那谢璞又怎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从河工银子上贪墨巨款呢?直到今年正月为止,那账簿上的献银都没停过,其中却不包括河工的钱,便与那王知府的口供有了出入。
这些钱,宫里是不会认的,承恩侯府也会说不知情。到时候那所谓“进献东宫”的钱,只会落在平南伯府头上。
那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曹三爷与曹氏兄妹,大概从没想过,谢璞默许了他们挖谢家的墙角,却还同时留下了账簿吧?
宛琴知道官兵已经搜到账簿,根本无法隐瞒,因此才会想提醒曹氏早做准备。但钱妈妈相拦,又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能怎么办?
也罢,有曹家在,有方闻山在,这个案子到最后应该还是会照着平南伯的计划进行的。些许小麻烦,也会有人解决,用不着她一个妾操心。倘若曹氏日后怪罪起来,也有钱妈妈在前头挡着,宛琴已尽了提醒之责,便可安心了。她不可能跟着曹氏改嫁到方家的,还不如先想想自己和一双儿女的日后吧……
宛琴心灰意冷地回到女儿身边,谢慕林接过她手中的碗,看了她一眼:“水都冷了,我还以为琴姨娘这水是专门给四妹妹要的呢。”
宛琴没有说话,只扶起女儿,让谢慕林给她喂水。
谢映芬喝了水,又重新闭眼睡下。宛琴为她整理了一下额头的湿巾,便开始发呆。
谢慕林留意到了方才的动静,心知外头定是有人给宛琴递了口信,通知了曹氏什么重要消息。
她低声对宛琴道:“四妹妹烧得厉害,只用湿手帕降温,怕是不行吧?不知道伯娘那里有没有药能对付一下?我刚才好象看到伯娘让钱妈妈拿出药丸来给大姐姐吃了。”
宛琴抿了抿唇:“那药并不对四姑娘的症。”
“是吗?”谢慕林故意说,“我本来还以为钱妈妈是故意不给四妹妹药吃呢,毕竟她对我和三妹妹都不甚客气。不过琴姨娘身份不同,钱妈妈待四妹妹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宛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揭了谢映芬额上的帕子去过冷水了。谢慕林笑了笑,转头看到曹氏一众人等表情似乎颇为轻松的模样,又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起身走到窗边去,观察官兵们的动向。
谢映容扭头看了看她,没说话,又继续盯着上房瞧了。
不一会儿,一个官兵从院外跑进来,朝坐在院子中央那名主持抄家的红衣官员行了一礼,便进了上房,没多久,又与一名青衣官员一道走了出来。后者将一个布包交给了红衣官员,还低声说了些什么。那红衣官员顿时面露喜色,说了一个“好”字。
这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正疑惑,便听得谢映容低低叫了一声“完了”,软软坐倒在地,整个人颓废无比。
谢慕林正要问她怎么了,却听得官兵来通知。
大理寺的官员要提人去问话了。 hf();
第二十六章 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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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与桂珍赶紧替曹氏整理衣饰。
曹氏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宴席上那一套华服了,甚至也不是她与方闻山夜会时的那一身。在自己的房间里住了两日,衣食不缺,心有底气,她自然也有心情换妆。如今她穿的,是一套花色较为低调的竹青色常服,发型也换成了简洁端庄娴雅的款式,只戴了几支玉簪,妆容浅淡,看起来就是清高正派的贵族女眷,谁都觉得她不可能与任何不端行为扯上关系。
只是她如今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略带几分犹疑。虽然官兵们很有可能已经搜到了她兄妹二人事先准备好的那封信,但未得准信,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她站在房间门口处,等待着官兵的传唤,双眼却时时留意门外的情形。方闻山不在,但他有心腹留下来,兴许会给她带个秘密口信?
官兵却先传唤了谢老太太过来。
谢老太太在官兵上门的时候,人还在园子里的女宾席主桌上,混乱之后,连同前来告状求助的二房“侄媳”文氏与二“侄孙”谢谨之一同被关押在宴席会场之一的水阁中。
那地方四面通风,景致绝佳,却淡不上保暖。幸好宴席会场上专门辟出一个小暖阁,供老太太、老夫人们歇息,里头有屏风有炭盆有手炉有薄被有点心有茶水,因此谢老太太与文氏、谢谨之三人勉强还能安身。不过比起被关在上房的大房诸人而言,他们这两天肯定是不好过的。
谢慕林没看到谢映真的胞兄谢谨之,只有生母文氏白着一张脸,搀扶着谢老太太,在官兵的押送下,从院门外走进来。她早在送落水的女儿回房后,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而不是宴席上那身中看不中用的华服。只是她眼下的黑眼圈太明显了,整个人气色极差。
谢慕林隔窗看见,忍不住叫了一声“娘”。
文氏飞快地回头,见到谢慕林,整个人便松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
虽然全家人眼下境况不佳,但发烧昏迷的女儿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穿得暖和,气色尚好,她自然要松口气的。
谢老太太没看谢慕林,反而还因为文氏停下脚步看女儿而骂了她一句,文氏连忙搀扶住她,继续往上房走了。
大理寺的官员格外厚道客气,决定把上房正间拿出来审问谢璞家眷,而不是在寒风凛凛的院子里进行。见到谢老太太进来,那红衣官员还特地命人给她备了张椅子,说话态度颇为和气。
曹氏不知道大理寺的人都问了谢老太太什么,谢老太太又回答了什么。这位老太太在家一贯就是吃喝玩乐,就算时不时要插嘴管事,曹氏搪塞着哄她,她也没法子。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知道儿子有钱罢了。
曹氏只是不喜文氏先自己一步,被大理寺传召罢了。哪怕文氏只是陪同谢老太太过来,她也不高兴。然而她也说不出什么,谁叫她没把谢老太太安排在上房呢?否则,搀着婆婆的孝顺媳妇就是她了。
她板着脸候在房门处,不知道谢慕林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了。
谢慕林早在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身在上房的二房成员时,就已经起疑心了。要知道在上房的所有人里,谢显之兄弟几个都是从男宾席上过来的,曹氏虽然是在女宾席以外的地方,被官兵送到上房,那两个妾却不是。谢慕林自己,更是从居住的西院被送过来的。
而既然所有人都齐聚在上房,那为何谢老太太、文氏与谢谨之三人就没被押送过来,一处关押呢?
下人和主子分开关押是合理的,男女分开关押也很正常,将大房、二房分开关押,也说得过去。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二房有人在大房处,谢老太太本该是大房的长辈,却与二房母子被关在一起了。
考虑到方闻山是主管官员之一,谢慕林有些怀疑这是曹氏故意安排的。可她目的是什么?
谢慕林忍不住多看了曹氏几眼,却发现她往前走了两步,人已经站在门槛前了,离门边一个士兵极近。而那士兵的嘴却在微微动着,仿佛正在小声说话。曹氏则在侧耳倾听。
钱妈妈就站在曹氏左后方,身体斜斜倾向那士兵的方向,似乎也在认真听对方所言。
谢慕林迅速看了其他人一眼,发现桂珍正在照料身体不适的谢映慧,其他人眼睛也没看向曹氏等人。她迅速朝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那士兵却偏在这时候住了口,她什么都没听到。
幸好钱妈妈在这时候对曹氏低声说了一句:“方将军这么说了,太太就放心照计划行事吧!十几年的孽缘,今日当众彻底了断,也省得再纠缠不清了,日后还有大好日子在等着太太呢!”
曹氏抿了抿唇,忽然转头看向谢慕林这边。钱妈妈也有察觉,忙回头看来。
谢慕林一脸天真无知的模样:“伯娘,是不是有好消息了?爹没事了吧?”
曹氏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钱妈妈则拉长了脸斥道:“二姑娘这是做什么?探头探脑的,这也是大家闺秀该做的?快回去!大人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
谢慕林面露委屈,转身走开了,心却直往下沉。
看来曹氏是不打算要脸了,要公开跟谢璞决裂。再结合外头官兵们的动静,还有谢映容的言行……难不成谢璞真要凉了?
明明她都已经把信弄到手了。没有了这所谓的“铁证”,这么明显的栽赃,大理寺的人怎么能信?!
皇帝难道是傻子吗?!
还是说,他决定要对老婆儿子下手了,所以不管罪名多么荒谬,他都要定案了?曹氏这是为了跟情人双宿双栖,就把整个家族给害了吗?
没那么儿戏吧?!
谢璞明明还时常跟文氏说,皇上圣明来着……圣明个鬼!
谢慕林心中满是不甘。她决定要再做点什么。
官兵终于传召曹氏去上房了,不过谢老太太与文氏不知去了哪里。谢慕林看到其他人都走到窗边去留意上房的动静了,只有谢映慧躺在床上打盹,宛琴仍在角落里轻拍女儿哄她入睡。
谢慕林想了想,起身朝宛琴走了过去。 hf();
第二十七章 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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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对宛琴的了解不多,只能根据记忆中的一些信息,再结合方才看到钱妈妈对宛琴毫不客气的态度,做一点试探。
她哭丧着脸对宛琴说:“琴姨娘,爹爹的官司好象不太妙了,我们姐妹日后可怎么办呢?”她低头摸了摸谢映芬依旧滚烫的额头,“如果我们全家都要抄家下狱,我的病已经有起色,还好说,四妹妹和四弟正病得厉害呢,监狱里可没有大夫。”
宛琴却是知道官兵刚刚抄到了什么账簿的,心里只觉得谢璞这一回多半是逃过大难了,只曹氏那边不知该如何收场,此时听了谢慕林的话,也有些心不在焉:“二姑娘不必担心,老爷会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谢慕林装模作样地抽了抽鼻子,“我刚才听得分明,有个叫什么方将军的让人悄悄儿递信给伯娘,提醒伯娘壮士断腕呢。钱妈妈也劝伯娘,赶紧与爹划清界限,别跟着受苦了。她还年轻,将来还有好日子等着她呢。钱妈妈这么说,我也明白她是为了伯娘着想,若伯娘能脱身,有曹家护着,大哥大姐想必也会无事。可是……我们又能靠谁去?”
宛琴睁大了双眼,有些怀疑谢慕林是不是弄错了:“二姑娘,你真听到方……咳,听到钱妈妈这么说了?”
谢慕林低头抽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若不是亲耳听到,我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钱妈妈见我在旁,还凶巴巴地把我骂走了,说我不该偷听……”
宛琴的脸色已经黑了。
她隐约猜到了原委:大理寺那边既然已经翻找出了谢璞给曹家——或者说是曹家背后的皇后与太子——送钱送礼的账簿,跟河工银案子有了出入,案子就有了疑点。王知府的罪行只等大理寺的人从东昌府回来,就能定下,澄清谢璞罪名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谢璞这趟多半是有惊无险的。
但方闻山通知曹氏壮士断腕,却是在暗示谢璞罪名已定,叫她放心与丈夫决裂的意思。曹氏信了照做,谢璞那边却被证明是清白的,那口口声声说丈夫有罪,要与他和离的曹氏,将来要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呢?
是有眼无珠,还是冷酷无情?
而曹氏一旦和离,便无法回头了。平南伯是一定要促成她与方闻山的婚姻的。到时候,她再嫁的消息传出,又会是什么名声?
这与计划中曹氏要塑造的“不堪与罪人为伍而毅然休夫的贞烈女子”形象,相差太远了。
但方闻山却不见得会在乎这些。他只是要跟心心念念了十几二十年的心上人成婚罢了。倘若曹氏因为谢璞未能被成功陷害而放弃和离,那他又如何能娶到她呢?
宛琴跟在曹氏身边侍候多年,对于方闻山的性情为人有一定的了解。
那是个狠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会不会为了娶到曹氏,哪怕明知曹氏会陷入何等尴尬境地,也毫不在乎呢?
宛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慕林还在小声絮叨:“四弟四妹年纪小,身体弱,如今还都病着,琴姨娘可要好好照顾他们。你娘家人应该会把他们接回去吧?不会欺负他们吧?琴姨娘怎么说也是平南伯府出身的,伯娘不会不管你,是我杞人忧天了,我只是担心四弟四妹……”
宛琴却没理会,猛然起身冲到窗前,看着上房方向,曹氏高昂着额头,仿佛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的背影,心直往下沉。
她揪住了一旁面露喜色的钱妈妈:“你没告诉太太,官兵搜到了账簿的事?”
“什么账簿?”钱妈妈不耐烦地挣开她的手,“少啰嗦!你是太太的人,只需要听太太的命令行事就行了,其他的事少管,也别多嘴说些有的没的。有太太在,不会少你一碗饭吃。但若你想要违逆太太的意思,仔细你一家子的身家性命!”
宛琴恨不得骂她一句“蠢货”。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骂钱妈妈又有什么用呢?
宛琴气愤地回到女儿床边,心中又气又委屈,为曹氏将要面对的尴尬境地难过不已。
她刚才看得分明,曹氏说话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那几名大理寺官员的神色惊愕诧异,想必他们也察觉到案子的诡异之处了。
谢璞是被冤枉的,他有很大可能不会被定罪。
那曹氏要怎么办?谢显之与谢映慧要怎么办?
她这个妾……还有她所生的两个孩子,将来又要何去何从?
谢慕林见宛琴冲出去,便跟着走近了窗边,听到了钱妈妈说的话,又迅速回到了床边。如今,她看着宛琴脸上难过又茫然的表情,哪怕不知道个中详情,也知道宛琴确实与钱妈妈——或者说是曹氏——产生了矛盾。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慕林知道宛琴与一般的妾不同,她去年年底才跟着谢璞从任上归来。谢璞在开州做知府时的事,应该多数瞒不过她。她若有被传去问话的机会,她的证词将会非常重要。若能成功策反她,比偷一百封假信都管用!
于是谢慕林便低声对宛琴说:“钱妈妈说话也太难听了……她这是把琴姨娘与金姨娘等同看待了吗?虽然你们都是平南伯府出身的,又都为爹生了儿女,但你怎么说也是伯娘身边侍候多年的。如今钱妈妈这个嘴脸,难不成伯娘也不说什么?那将来你跟着伯娘回曹家后要怎么办?四弟四妹怎么办?平南伯府能收留他们吗?不会把他们交给你家里人抚养吧?他们将来的身份是主是仆?四弟还能考科举吗?四妹又能说什么样的人家……”
“二姑娘。”宛琴冷脸打断了谢慕林的话,“你想说什么?”
看来,宛琴也听出她话里有话了。
谢慕林收起面上的泣容,正色道:“我没想说什么,只是……姨娘如今已经不是平南伯府的丫环了,而是谢家的妾室。谢家若被抄家,家人被发卖,姨娘也会在发卖名单上。就算被赎回平南伯府,还能过得比在谢家时好吗?能舒适安稳地生活,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你心里明白爹是清白的,对吧?你也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对爹有利,是不是?爹若是成了罪人,四弟四妹身上罪臣之子的烙印,便一辈子都无法消除了,连命运也要受他人掌控。姨娘如今身份不比以往,真的要一昧忠心,不管亲骨肉死活吗?
“一边是父母手足,一边是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明白姨娘难以抉择。可是……你就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
宛琴双眼圆睁,瞪着谢慕林,沉默着不说话。
谢映芬不知几时醒转,听得分明,抽泣着抱住了生母:“娘,你别不要我和弟弟——”
宛琴听了,瞬间红了眼圈,落下了一滴泪来。
屋外,官兵再次唤人。
这次被传召的,就是谢显之了。 hf();
第二十八章 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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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看着谢显之从窗外走过,神情肃穆,斗志昂扬。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谢显之的房间里有个老婆子侍候。虽说是为了照顾年纪最小又生了病的四弟谢涵之,才安排了这么一个人,但她是从曹氏身边拨过去的,哪怕看起来是粗使仆妇,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被留在主母屋中做事,定然也是心腹。天知道曹氏的心腹会对谢显之说什么话?小少年其实很好忽悠,曹氏又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不会提防。倘若那老婆子说些花言巧语,又把谢显之忽悠住了,怎么办?
还好,看谢显之如今的状态,应该没受旁人的言论影响。
谢慕林估计他不会贸然提出“谢璞被诬陷是小人要陷害太子的连环计开端”的说法,只需要拿着河工银子贪腐案就事论事就够了。她已经让他接受了“王知府是罪有应得,早死早超生,还能避免连累皇后、太子与曹家”的概念,那他在大理寺官员面前,就一定会提出谢璞案子里的种种疑点。
他还知道王知府的诸多负面传闻,以及王知府与谢璞结怨的原委,说不定还会供出王知府的姻亲平南伯夫人对谢璞言行的抱怨。这些供词集合起来,大理寺的官员只要有点脑子,有点良心,很容易就能得出王知府为了报复故意诬告陷害谢璞的结论来,谢璞也就安全了。
伪造的书信如今就在她的空间里,有了谢显之的话,若宛琴能再说出点对谢璞有利的证词,谢璞应该就差不多能洗白了。曹氏与方闻山那么看重那封信,估计他们也没有更有利的所谓“证据”可以指证谢璞。曹氏现在话说得越是冠冕堂皇,事后打脸就越疼,说不定还会暴露出她与方闻山的私情来,更加证明整件事是曹家的阴谋。
如果能让方闻山失去升为禁卫统领的资格就更好了。这种不道德无品行的人身居高位,能干什么好事?
谢慕林紧张地看着谢显之走进了上房正间,屏声静气地等待着结果。
大金姨娘离了窗边,要把瘫坐在地的女儿谢映容扶起来:“地上凉,到床上坐吧。”
谢映容小声抽泣着起身,面上满是不甘。她一发现自己重生,第一时间救起了恩人薛四姑娘,第二件事就是去偷信。她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呢?上天如此不公!
钱妈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风凉话:“老奴先前说什么来着?三姑娘老实些,不就好了?天意如此,何必白费心机?”千方百计藏起的信,还不是被官兵搜到了?白忙活一场!还不如老实听话些,平南伯府看在大金姨娘好歹是府里出去的份上,兴许还能给谢映容安排个婚事呢。小姑娘年纪不大,已经能看出几分姿色来了,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场。
谢映容却以为钱妈妈真个找到了信,悄悄藏在上房,如今被官兵搜到了。她想到那信是自己掏出来的,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痛,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扶着生母的手,走到床边跌坐下去,便伏在床板上嘤嘤痛哭起来。
大金姨娘皱眉看着女儿,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她回头看了钱妈妈一眼,心想谢璞若真的不成了,她们母女可怎么办?平南伯府不可能收留她们的,将来要如何营生?总不能一把年纪还重操旧业吧……
谢慕林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回到了宛琴与谢映芬身边。她已经检查过谢映芬的症状,跟自己差不多,但病情要轻很多,估计用不着上西药。她帮谢映芬换了湿巾,又喂其喝水,擦背上的汗,轻声安慰着小姑娘:“睡一觉就好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谢映芬有些不安,她冲谢慕林笑了笑,又可怜巴巴地看向生母,抱着生母的手,才敢闭上双眼安睡。
宛琴含泪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再想起隔壁的小儿子,心中慢慢下了一个决定。
等谢映芬睡着了,官兵再次来临。这回他们要传唤的,正是宛琴。
钱妈妈看起来十分意外。她迅速瞥了宛琴一眼,立刻走过来低声下令:“你千万不要乱说话!你不过是个妾罢了,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你敢乱说话……”她的视线转向床上躺着的谢映芬。
但谢慕林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插言打断:“琴姨娘放心,四妹妹这里有我呢。你只管实话实说就可以了。皇上圣明烛照,朝廷的大人们也目光如炬,明辨是非。爹爹是清白的,任谁都无法诬陷他。”
钱妈妈噎住了,但谢慕林这话,她却不好反驳,扯了扯嘴角,闭了嘴,只给了宛琴一个警告的眼神。
宛琴没理会她,深深看了谢慕林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前来传召她的官兵,正好是那位开州籍的,听了谢慕林的话,大有好感,笑着对谢慕林说:“谢小姐放心吧,我们大人不会冤枉好人的。”
谢慕林回了他一个微笑。
宛琴走后,仍旧没有其他人回归。屋里所有人似乎都沉默了下来,不是站在窗前关注上房的动静,就是坐在、躺在床上发呆。谢慕林继续照看着生病的谢映芬,时不时还看谢映容那边一眼。
谢映容本来还哭个不停的,谢映慧大概是被她吵醒了,不耐烦地扔了个枕头过去:“你有完没完?!父亲还没出事,你哭丧呢?!”
谢映容被她吓了一跳,随即愤恨地瞪了回去。谢映慧瞬间觉得这个庶妹胆子大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竟敢瞪我?!”
谢映容冷笑。她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谢家出事,谢映慧就算是曹家外孙女,也不过是受人摆布的可怜虫罢了,连想嫁的男人都抢不到,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尊贵的富豪大小姐吗?
以后姐妹俩见面的机会不多了,谢映容很想趁机出一口恶气。
但谢慕林却出声制止了她们:“都少说两句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爹爹还在牢里,伯娘与大哥尚在接受官府盘问,你们就不能让他们省点心吗?吵架有什么用?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谢映慧回头瞪了谢慕林一眼,倒是没有再骂下去了。她也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呢。
谢映容虽然还是满心不甘,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只能恨恨地瞪了嫡长姐几眼,便继续发起呆来。
屋里终于又安静下来了。大金姨娘暗暗松了口气。钱妈妈不满地看着谢慕林,只觉得自家小主子受了委屈,回头她定要告上一状的。
谁知道这时候,官兵再次上门,传召了钱妈妈。
所有人都意外至极,钱妈妈更是双眼圆睁:“为什么呀?我……我不过是个奴才……”
“啰嗦什么?!”开州籍的士兵眼神略凶,态度毫不客气,“叫你去,你就去。若敢耽搁,误了大人们的事,仔细你的皮!”
钱妈妈最终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了,眼神透着茫然。
但谢慕林却隐约感觉到,事情很可能有了转机。 hf();
第二十九章 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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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其他人就回来了。
谢老太太与文氏仍旧在官兵的押送下,离开了正院;谢显之精神奕奕地回了隔壁的房间;曹氏与宛琴走在最后,一前一后进了屋,两人都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钱妈妈没有跟着回来。
桂珍面带狐疑地迎上去:“太太没事吧?怎么不见钱妈妈?”
曹氏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屋子中央不动。
宛琴垂首立在她身后,同样没说话。桂珍瞧着情形不对,猜想上房方才必定有什么变故,便不再追问,只是回身安抚谢映慧,企图再把人哄睡过去。
等到负责押送的官兵离开,大理寺的官员又都先后走了,只留下部分人手看管谢家众人时,曹氏方才沉了脸,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了宛琴脸上。
“贱人!”曹氏愤怒至极,似乎连五官都要扭曲了,“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宛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的痛心:“太太!您被钱妈妈骗了!奴婢只是想救您啊!”
曹氏怒极反笑:“我被钱妈妈骗了?她骗我什么了?!”
“钱妈妈一定没告诉您,官兵搜到您每年从谢家拿走多少银子的账簿吧?”宛琴飞快地把方闻山派人传给她的口信重新复述了一遍,连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也顾不上了,“大理寺的人既然拿到了这本账簿,便会知道每年谢家进上的银子都会经过太太与伯爷、伯夫人的手,那么河道衙门这笔银子,您说自己不知情,大理寺的人又怎会相信?最终案子定会牵连到太太与曹家,那岂不是引火烧身?!”
曹氏面上愕然,钱妈妈确实没向她报告这件事,但她不相信钱妈妈是故意为之:“钱妈妈未必是有意的。况且……这件事与老爷的案子并无干系,即使大理寺的人搜到了账簿,也说明不了什么。”要定谢璞的罪,有那封信就够了。
宛琴却含泪道:“太太仔细想想,大理寺搜到的证据,除了这份账簿还有什么?您为什么就相信钱妈妈的话了呢?”
曹氏脸色不由得又是一变。这么说来……她确实没有看清楚,官兵们搜到的到底是信还是账簿。不过信并不是用布包着的,账簿她又从未见过。她亲眼看到,东西是那名青衣官员从上房里拿出来的,但事前亦有官兵从外头跑进上房,只是她当时以为那官兵只是寻常行动罢了。倘若东西是这名官兵送到青衣官员手中,再由后者呈到主审的红衣官员面前,那就应该不是信!
谢映容一直都在上房,不可能跑出去把信藏起。而从她先前的表现看,也不象是早早把信藏在别处的模样。所以,从别处搜到的东西,又用布包着……说不定,大理寺找到的证据,从头到尾就只有一本账簿,没有什么信!
曹氏身体晃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倘若官兵没有搜到信,那方闻山为什么……会派人来告诉她,信已经曝光了呢?若不是知道这一点,她又怎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在大理寺众人面前指责谢璞,与谢璞撇清关系?
大理寺的人当时露出那般惊愕的表情,心里是不是在笑话她?
宛琴伏地哭道:“太太!奴婢是一心为您着想的,可钱妈妈只怕还奉了伯爷与夫人的命令,还有那一位……多半也有自己的私心,明知道老爷能沉冤得雪了,便不管不顾地陷您于不义之地。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全然不顾太太的为难。奴婢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尽力周旋。如今奴婢把事情都推到钱妈妈身上,只当您是听了身边人的谗言,方才会误会老爷。事后您想个法子向老爷解释几句,只要大理寺的人不多嘴,想必是不会有什么谣言传出的。太太明辨,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的呀!”
曹氏闭上双眼,落下泪来。
她听明白了,宛琴这话说得不假。钱妈妈奉的是兄长平南伯与嫂嫂程氏的命令,他们一心要促成她改嫁方闻山之事,诬告谢璞置其于死地都做了,舍弃一点她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方闻山也是同理,他之所以会搅和进这滩浑水,不过是为了娶她,了却多年夙愿罢了,眼看着计划将要失败,他心里怎会不着急?
这两方一方是她的至亲,一方是她的至爱,却都为了自己的目的,骗她,误她,将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然而她这一步已经迈了出去,还能回头么?
其他人……又是否会允许她回头?
曹氏重新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起来吧。我知道你的忠心。”
宛琴哭着起身,又对曹氏道:“太太,钱妈妈那边,还得想个法子打点才好。万一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您这边下不来台,事情可就僵住了!”
曹氏又闭上了眼。她能如何打点?如今在这院里,她想要跟外头人联系,只能通过方闻山的兵。难道她还能让方闻山的人替她递话,叫钱妈妈帮宛琴圆谎,挽回她与谢璞的关系么?
方闻山不看到她与谢璞夫妻反目,尽快和离,是不会甘心的。
曹氏只能说:“我心里有数,接下来的事,你就别管了,照顾好孩子就行。”
宛琴低声应了,柔顺地行了一礼,便又回到女儿身边。
谢慕林双眼睁得老大,一直盯着她,她却只是递过来一个平静的眼神,便垂下眼帘,沉默地坐在一旁,察看女儿的病情去了。
谢慕林好象明白了什么,同样沉默着。
不管宛琴是不是甩锅给了钱妈妈,只要她的证词对谢璞有利就行了。再加上谢显之提供的案情疑点,还有好好藏在书房空间里的那封假信,谢璞脱罪的事就妥了!
她再偷偷看了曹氏一眼,心里还有点感谢对方与钱妈妈这俩猪队友。
谢慕林不吭声了,其他人却未必会沉默。
谢映容似乎是发现事情有了转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就想找人问话。大金姨娘目光闪烁,把女儿又压了回去,但她双眼盯着宛琴这边瞧,似乎觉得后者是个更合适的打听对象。
桂珍对着曹氏欲言又止,曹氏却什么话都不想说。面对满面疑惑的女儿谢映慧,她更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谢映慧一向没什么眼色,想要追问清楚,但桂珍劝她:“太太自有主张,大小姐且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太太定会把整件事告诉您的。”她也就信了,犹犹豫豫地躺回床上,继续休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升高,又再降下,谢家众人都忍受着饥渴与焦虑。没有人给他们送午饭,但门外守卫的官兵愿意施舍热水,因此众人还能熬下去。
终于,等到太阳下山,时近傍晚,门外再次出现了大理寺官员的身影。
官府愿意放人了,但谢家宅子及名下产业将被查封,等待更仔细的抄检,下人也全都被扣下,等候发落。
谢家家眷必须离开自家宅子,自寻落脚之地。
众人不由愕然。 hf();
第三十章 舍弃(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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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目瞪口呆,不明白官府这是什么骚操作。
谢璞到底算是有罪还是无罪?如果无罪,还扣什么宅子下人?如果有罪,那把家眷放出去,又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暂时出不了调查结果,需要等候一段时间才能有结论,家眷无罪就放人了,那在天快黑的时候把人赶出家门,连行李都不让收拾一件,又是什么道理?!
谢家宅子那么大,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藏有与谢璞官司相关物证的,更别说还有田庄、店铺、工坊等其他产业,全都被查封了,什么东西都不许带走,叫这一家子老弱妇孺怎么办?
他们这群人不是老人就是妇女孩子,还病倒了好几人,没有下人,没有钱,在天快黑的时候,被赶到大街上,这是要叫人露宿街头?
人?干?事?!
谢慕林总算明白谢映容为什么会偷拿小库房里的玉扇坠了,想必上辈子她也经历过这么一遭,有经验了,知道钱的重要性,才会有备无患呢。
谢慕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心里有些庆幸谢映容提醒了自己。
谢映容此刻正盯着曹氏看。谢慕林见状,便也转头去看曹氏。
曹氏非常淡定。她似乎对于官府的决定没有半点意外与疑惑,一句抗议没有,就接受了这个安排。哪怕她也同样要被丢到大街上,身边除了桂珍与一个婆子,再无其他人随侍。
谢慕林心中不解,这种高门出身的贵妇人,就没担心过自己会有多狼狈吗?
但她随即又想到,整件事都是曹氏与她的娘家人、情人一起搞出来的,又怎会对自己的处境全无准备?想必平南伯府很快就会派人来接自家姑太太了吧?
果然,等到谢慕林一行人走到宅子大门口,还未迈过门槛呢,挂着平南伯府灯笼的几辆马车和一干仆从就已经在路边等候了。
一名打扮体面的管事娘子立刻迎了上来,向曹氏行了个礼,又问候了谢显之与谢映慧两位小主人,道:“马车已经备好了,请姑太太与表少爷、表小姐登车吧。伯爷与夫人在府里早就等急了。”
曹氏很平静地点了点头,还吩咐说:“慧儿与我同车,显之坐后头,两个孩子都有些着凉,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等回了伯府,一定要请位好太医来给他们诊一诊脉。”
管事娘子忙道:“夫人已经请了胡太医过府,如今就在府里等着呢。姑太太就放心吧!”
曹氏果然放心了,她转头吩咐一双儿女:“快上车吧。等回了舅舅家,先见过太医,再好生洗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睡一觉。有事明儿再说吧。”
谢映慧早就等不及了:“那母亲明儿记得把整件事告诉我。”说完就快步走向头一辆马车,自有机灵的丫环摆好脚凳,扶着她进了车厢。
然而谢显之就没妹妹那么好打发了。他犹豫地回头看向身后:“祖母、婶娘与二弟还没到呢,儿子再等一等他们。”总不能丢下长辈不管,先上车去。
曹氏却给桂珍使了个眼色:“有我呢,你快上车歇息去。天快黑了,外头风凉,仔细吹了风又喊头疼。”
桂珍笑着拉谢显之:“是呀,大少爷,夫人事儿多着呢,您就乖乖听话吧。如今非常之时,哪儿顾得上这许多俗礼?”
谢显之很想说这不是俗礼,奈何他本就是个文弱少年,如今又确实身体不适,叫桂珍大力一扯,他又没多少对抗的心思,还是叫她成功拉到了第二辆马车旁。
就在这时,大金姨娘欢欢喜喜地跑到第三辆马车前,就要上车,还挥手召唤宛琴:“琴妹子快来,让四姑娘赶紧进马车里暖和暖和吧。”一副跟宛琴姐妹情深的模样。
宛琴却没动,只看向曹氏。
而守在第三辆马车边的婆子却不乐意了,挡住大金姨娘去路:“这位姨奶奶还请离得远些,这是接咱们钱姐姐和桂珍姑娘的车,不与你们相干,别巴巴儿地凑上来。”
大金姨娘眨了眨眼:“那我们上哪儿坐车去?后头没别的车了呀?”
是的,平南伯府派来的马车只有三辆,头两辆挺华丽,第三辆比较朴素。大金姨娘招呼另一个姨娘与庶女上车,其实是很正常的想法。她虽然觉得平南伯府未必会收容谢家的妾与儿女,但宛琴不是平南伯府的人么?她沾一下宛琴的光,有什么不行呢?天快黑了,孩子们又累又饿又病,好歹先在平南伯府对付一晚,再考虑以后的事呀。
然而平南伯府的仆妇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他们是奉了平南伯夫妇之命来接人的,只接自家姑太太曹氏与两位表少爷、表小姐,再加几个心腹。其他人是谁?跟他们没关系!至于宛琴?就看曹氏如何安排了。
曹氏冷着脸道:“你们也别装没事人儿了,先前不是听见我的话了么?谢璞触犯国法,乃是有罪之身。我身为曹氏女,怎能任由罪人玷污家门清誉?只能与他和离了。和离书稍后会送到大理寺大牢的。我会带着两个亲生儿女大归,从此以后,便与谢家再无干系了。你们是谢家人,往后种种,也与我无关。就此别过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谢慕林迅速看向宛琴。宛琴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意外,但很快露出了惊慌之色,哭着跪下道:“太太!您真要这么做么?您再想一想啊!这一步迈出去,可就没法回头了!”
曹氏长叹一声,低头看向她:“宛琴,我明白你的忠心,只是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了。十六年前,我身不由己。十六年后,我还是无法自主。我只能照着哥哥安排的路继续走下去,前路是甘是苦,我都只能担着了。你明白的,是不是?”
宛琴停下了哭声,抬头含泪看向她:“太太太苦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姓曹。”曹氏眉间浮现出一抹哀愁,“你就留在谢家吧,别跟我回去了。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说出那番话,虽是为了我,却把钱妈妈给连累了,哥哥嫂子心里不定有多恼呢。你回了伯府,不会有好果子吃,还会连累孩子,倒不如留在谢家。往后是好是歹,端看谢璞的命吧。”
宛琴低头哭着,没有再说出挽留的话了。大金姨娘还在一旁目瞪口呆,没想到曹氏会连心腹都一并舍弃。
早已惊呆了的谢显之,这会子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母亲!您这是要丢下祖母和弟弟妹妹们一走了之么?!父亲是冤枉的!朝廷很快就会还他清白!您为何要与父亲和离?我与妹妹也姓谢,怎么可能不与谢家相干?母亲……”
他话还未说完,桂珍便在他颈后掐了一下,他身体顿时一软,往后仰倒。两名平南伯府的婆子迅速抬着他上了马车。
谢徽之反应过来,连忙扑了上去:“你们对大哥做了什么?!”却被人狠狠地推倒在地。
曹氏不再说话,径自上了马车。平南伯府一行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谢家这一群老弱妇孺面面相觑。 hf();
第三十一章 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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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姨娘赶紧把谢徽之扶了起来。谢徽之是她亲妹妹小金姨娘的儿子,妹妹早逝,这个外甥就是她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也差不多了。
谢徽之扶着她的手爬起身,嘴里还在气愤地骂:“岂有此理!这太荒唐了!父亲还没定罪呢!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和离,也太无情了吧?!父亲平日可对她不薄!对平南伯府不薄!还有桂珍,她居然敢这样对大哥,眼里还有主子没有?!”
大金姨娘哂道:“她眼里当然有主子,不就是太太么?太太不想让大少爷闹,桂珍自然要想法子啦。你也别骂了,这明摆着就是太太要跟老爷撇清了。除了大少爷大小姐,旁人她是不会管的。我只担心,老爷倘若有个好歹,谢家这许多财产可怎么办呢?只怕太太和曹家不会放手吧?太太都和离了,平南伯府怕是不会念姻亲情份,直接就要下黑手侵吞了!”
大金姨娘早得女儿面授机宜,如今脑洞开得正大,倒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宛琴皱了皱眉,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低头拭泪。她知道,平南伯夫妇是干得出这种事来的……
谢映芬害怕地抱住了生母。这一天发生的事,简直就是颠覆了她过去十年的认知。端庄和气的嫡母,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人!
谢映容则冷笑了一声,半点不觉得惊讶。上辈子曹家就是这么干的!否则谢家百万家私,何等豪富?谢璞被流放后,老母儿女却差点儿就要流落街头,银子产业都叫曹家吞了去!
谢慕林早知道曹氏底细,如今也只不过是觉得曹家的无耻终于暴露在谢家人面前罢了。这样也好,省得谢家这群老弱妇孺继续对曹氏抱有什么幻想。
不过她有些担心谢显之。小少年显然是要受一个大打击了,日后也不知会如何,他是会选择生母外家,还是回到谢家来呢?无论怎么选,都会痛苦加尴尬吧?曹氏不干人事,却连累了儿子。
至于谢映慧,谢慕林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她显然也是个听母亲话的小宝宝,就不必堂妹替她担心了。
谢慕林问众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天快黑了,今晚该上哪儿过夜?”
众人顿时醒过神来,想起现在不是气愤骂人的时候,迫在眉睫的大问题还未解决呢!
但要如何解决,他们也是一脸茫然无措。
谢慕林又转头看向后宅方向:“祖母和母亲、二哥怎么还未出来?”
宛琴道:“我听说老太太身体不适,二少爷也病了,二太太也累得紧。他们从园子里出来,还要走好远的路,只怕会走得艰难些。”
谢慕林不用多问,就知道宛琴是从哪里听说的,便转身往回走。她还记得从大门口前往花园的路。怎么说也是谢映真的亲生母亲与哥哥,感情上暂时无法做到真挚,姿态也要摆出来的。
她没走出几步,就被守在路口的官兵给拦住了。谢家家眷既然要离开,自然是不能再随意走动的。
不过谢慕林也没犯愁,因为她已经看见文氏一行了。
谢老太太的精神比先前在正院时更差了,人也满脸疲倦,正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大门方向走来。文氏一手搀着她,另一只手拉着自家儿子。谢谨之脸色极差,白得发青,面无血色,走路摇摇晃晃地,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倒下去。
文氏不过是弱质女流,要同时搀扶两个人,自身状况也不太妙。谢慕林看了,只觉得她也快要摔倒了。
谢慕林赶紧迎了上去,帮忙扶住了哥哥谢谨之。这回官兵倒是没拦她。
谢谨之低头看向妹妹,勉强笑了一下:“身体没事了吧?还发热么?”
谢慕林摇头:“已经没有大碍了。倒是二哥,你好象烧得不轻。”
谢谨之苦笑,没有回答。他光是方才问妹妹那一句话,就已经费了不少力气了,实在无力多说什么。
宛琴也迎上来扶住了谢老太太另一边手臂。谢老太太立刻就把身体倚向她,嘴里还在问:“你们太太呢?怎么不来接我?大哥儿大姐儿可好?”
宛琴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说:“都好,叫老太太担心了。”
“既然都好,怎么不见你们太太来接我?”谢老太太沉下脸,抬眼张望大门口方向,却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人,“你们都在这儿了?其他人呢?”
宛琴不说话了。她虽然做出了选择,但忠心了曹氏一辈子,有些话她还说不出口。
谢慕林没她那么多顾虑,直接回答:“平南伯府派了人来接,伯娘带着大哥大姐已经坐车走了。”她简明扼要地把情况介绍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却清楚地指出了曹氏要和离,要跟谢家划清界限的态度。
谢老太太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转头去瞪了文氏一眼。文氏苦笑:“我方才都说过了,大嫂在大理寺的大人们面前说得明明白白,老太太却不肯信,只当我是在胡编乱造进谗言。可事实摆在这里,老太太还未出府,大嫂便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这怎么可能是我在撒谎呢?”
文氏受审时,与谢老太太不在一处,倒是因为大理寺的官员要求她们两房平妻对质,因此曹氏的言行她都看在眼里。被官兵送回园子里后,她把所见所闻告诉了婆婆,谢老太太却拒绝相信,只当她藏奸。她十几年都不曾说过曹氏什么谗言,又怎会在今日破例?若不是曹氏言行已经太过分,威胁到了谢璞的性命前程,她可能甚至不会多一句嘴。
谢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她扭头看向宛琴,狠狠地把人甩开:“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看我们谢家的笑话么?!”
宛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头垂泪不语。倒是与她斗了多年的大金姨娘上前帮着说了一句公道话:“老太太,您可别错怪琴妹子。那些官儿传她去问话时,她还帮老爷说话来着,太太因此恼了她,不肯带她回曹家呢。老太太看她脸上的巴掌印,就是太太打的。她虽然是太太跟前侍候过的,但进门十几年,又生了四姑娘四少爷,早就是咱们谢家自己人了。曹家也防着她呢。”
谢老太太的脸色这方缓和了些:“那你倒还有良心,不象你主子那样无情无义!”她张口就骂,“曹家这群白眼狼!我们谢家这十几年喂了他们多少银子?照样儿也能打出百八十个曹淑卿一般大小的人儿来了。谢家才出事,他们就翻脸不认人,往日的百万两银子,真真还不如喂狗去呢!”
谢老太太还要再骂,只是谢慕林感觉到自家亲哥已经快撑不住了,随时要晕倒在地,连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祖母,如今我们一家子都要离开宅子,平南伯府又不管我们,我们该上哪儿去?天快黑了,今晚住哪儿?怎么吃饭?有没有钱看大夫吃药?”
谢老太太顿时被噎住了。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家子小的小,病的病,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等着自己拿主意呢。
可她哪里有主意?
谢老太太咂巴咂巴嘴,忽然缩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hf();
第三十二章 货郎(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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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们不可能任由谢家的老弱妇孺待在谢家宅子前院里商量出个结果来,因此谢家人只好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大门。
但出了门,他们仍旧束手无措。
谢家宅子位于珍珠桥东面,附近住的多是达官贵人,许多人家都拥有精致的园林,没有几户平民百姓,有点象是位于风景优美地区的别墅群,配套设施欠缺。道路虽然挺宽的,但行人不多,偶尔有车马行人经过,也没人理会谢家这群人。
谢家众人站在家门前,一阵风吹来,只觉得身上发冷,却连个挡风的地方都难找。
会在这种地方置宅,自然是曹氏的主意。有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撑腰,谁也不会对谢璞一个新科进士、七品县令在这种地段买地置产有异议。
反正谢家不差钱。在风景好点的地方买房子,顺便建起一座好园子,还能在京城权贵圈里赢得美名呢。曹氏自诩是个风雅多才的淑女,乐得让自己的美名更响亮些。
谢璞也不在意,反正曹氏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繁华之所,陪他到外地上任的。只要不是太出格,花点钱让她在京城安安分分地待着,顺道替他安抚脾气不好的老母亲,和乐而不为呢?
只是当时种种自认为周全的考量,如今都成了一场空。至少谢家这一群老弱妇孺,在寒风凛凛中瑟瑟发抖时,绝不会认为谢家宅子选址是个什么好地方了。
谢老太太还骂曹氏:“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听我的把家安在金陵城中最繁华的所在,如今我们又怎会举目无依,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没人敢反驳她什么。曹氏如今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反派。宛琴倒是知道实情,可现在替曹氏说好话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她也闭了嘴。
谢慕林看到谢老太太还要继续骂下去,心里有些不耐烦了。他们这一家子身处困境,是骂几句就能解决问题的吗?周围倒不是没有人烟,问题是官兵上门抄家,附近的邻居基本都知道情况了,谁都没理会他们的意思,他们又怎么可能上门求助?
近邻指望不上,只得打别的主意了。
谢慕林趁着谢老太太要歇口气时,直接插言道:“天眼看就要黑了,夜里风大,二哥四弟病得这样重,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找个地方住下吧。我不认得路,不知道附近可有客栈?我们身上还有点值钱的首饰,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不过,如果有相熟的亲友家能投宿,就更好了。我们家可有这会子愿意伸手帮忙的亲朋好友?”
谢老太太眉头一皱,又不吭声了。
她与娘家人早就翻脸了,对夫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至于朋友,她平日里乐于借着曹家姻亲的名头,与达官贵人家的老封君、老夫人们结交,也乐于找一些地位较低的官家老太太们来奉承讨好自己,喝茶打牌听戏吃宴聊天,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这样的朋友怎么可能靠得住?没有了曹家撑腰,她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谢慕林见谢老太太表情,便知道她帮不上忙了。这老太太,在记忆里就没对二房干过什么好事,成日里没个好脸色。如今遇到难题了,也只知道骂骂咧咧,妨碍其他人商量正事。要不是对方年纪大,又是谢映真的亲祖母,谢慕林还真想怼一怼。
她索性问文氏:“母亲可知道?”又问谢徽之,“三弟经常出门,想必对附近的情况更了解一些?”
谢徽之没想到她会问到自己头上来,顿时一喜。他因是庶出,生母又不是良家出身,被祖母轻视惯了。遇上这种大事,他就知道轮不到自己插嘴。没想到平日里少有往来的二房姐姐谢映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他立刻就回答:“这一带是清静些,但往北走,太平桥文昌桥那一片,就热闹多了。若不然,过珍珠桥往南边去,一枝园、如意里,都是人烟繁华之地,也有可以住人的……”
他忽然顿住,想起他所知道的几个可以留人住宿的地方,可能都有些不太……正经,还有暗娼出没。从前他跟着公子哥儿们去见见世面也就罢了,一群女眷带着病人,怎么可能往那里走?
于是他便改了口:“不过那种地方,只怕价钱不便宜,那地儿也远着呢。我们年轻小辈腿脚好,倒是无妨,老太太怎么走得动?”
谢慕林只是指望他能认认路,听了这话也没怎么失望,只去看文氏。
谢璞在京城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朋友,估计在家里也就只有文氏清楚了。
文氏犹豫了一下,低声对谢老太太说:“老爷有一位同窗好友温大人,如今在户部任郎中。他家就住在杨将军巷,过了如意里就是了,算是离得最近的……”
谢老太太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是老家那边的同窗,还是宋家的故交?”
文氏一顿:“老太太,如今这样的境况……实在顾不得这许多了。温大人人在朝中,兴许还能帮着打听一下老爷的消息。”没有了曹家那边的消息来源,他们一群老弱妇孺,如何与牢中的谢璞联系上?温绪友知根知底,人脉又广,定能帮上他们的忙。
但谢老太太似乎不太情愿:“老三方才也说了,那地方离得远呢。我年老体弱,哪里走得动?”
谢慕林忍不住要冷笑了,上前一步说话:“走路是远了些,我们还有病人呢。三弟既然熟悉道路,不如我们先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点出来,让他想办法去典当,雇两辆车?有车坐着,就不用老太太走路了。”看这回谢老太太还能想出什么借口来!
谢老太太这回真没话可说了,谢徽之则十分积极地表示:“没问题!我知道太平街就有车行!”
谢老太太支支唔唔:“就怕天色太晚,没处典当东西去……”
就算典当不了东西,车行的人难道跟钱有仇,明知道首饰值钱也不肯收吗?
谢慕林差点儿就要翻白眼了,却忽然听得有人远远唤了一声:“可是谢家二太太?小的是李四平,特来给二太太请安。”
文氏眼前一亮,扬声应道:“来的可是俏姐的夫婿李货郎?”
谢慕林脑中很快浮现出了“俏姐”的身份,那是文氏从前身边侍候的大丫头,不过已经出嫁好几年了。以谢家豪富,以及谢家丫头的抢手程度,她居然选择嫁给了一个平凡的货郎,当时曾一度成为谢家后宅的热议话题呢。
那人渐渐从黑暗中现了身,肩上挑着担子,扁担一头吊着个昏暗的纸灯笼,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是,小的浑家正是张俏姐!俏姐在家听说谢家出事,急得不行,这两日都打发小的过来打听消息,今日总算见着二太太了!二太太安好?少爷小姐安好?俏姐在家里收拾好干净房舍了,二太太若不嫌弃,就先到我们家里住下吧?” hf();
第三十三章 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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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衙门正堂后方的一处厢房内,一名中年长须的红衣官员正坐在书案后,神情严肃地翻阅着一册案卷。
他正是大理寺正卿左肇知。
一阵风吹来,烛影摇晃,有人大步迈进门,打断了他的忙碌。
“大人!”来人兴冲冲地来到他案前,面上犹带兴奋。此人也穿着红衣,若是谢慕林在此,立刻就能认出,他正是先前曾在谢家宅中主持抄家与审问的那名大理寺官员。
左肇知抬头望向来人,面露微笑:“复之来了?可是谢家人有了什么新的动向?”
“正是!”卢复之笑着合掌,“大人猜得不错,平南伯府暗中活动着要我们放人,我们大理寺顺水推舟放了,他们就立刻派出马车去接曹氏了。除了那名被我们扣下的仆妇以外,她将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与心腹丫头都带走了,却把谢家其他人都丢在了谢家大宅门口,连婆母谢老太太与过去的心腹琴姨娘也不例外。”
说罢他又压低了声音:“曹家来人对此并无异议,显然是早有准备了,甚至……能这么恰恰好地赶上接人的时间,还赶在谢老太太从谢家园子里出来,得知真相斥责儿媳之前,就把曹氏母子接走,若不是在驻守的官兵中有内应,是断不可能做到的!”
左肇知挑了挑眉:“哦?那此人是谁,你可心里有数?”
卢复之冷笑了一声:“那人自以为隐秘,可以瞒过天下人,却不知道他种种怪异行径,早就落入旁人眼里了。我已查明,正是那方闻山做的!圣上以为他与平南伯府有旧隙,万不可能与曹家勾结,没想到他如此不知好歹,竟辜负了圣上的信任!若是从前,他父母家人俱在平南伯府为奴,我们还可以体谅他是身不由己。可如今他所有亲眷都被接出曹家,又都放籍为良,不再受曹家制约了,他仍旧心甘情愿为曹家驱使,可见这奴性早已刻入他的骨血中,洗脱不掉了。是他没有造化,当不得圣上重用!”
左肇知微微一笑:“你也不必太埋汰他了。他为何自甘堕落为曹家驱使,真正的原因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
卢复之眨了眨眼:“莫非大人知道什么内情?”
左肇知笑了笑,不答反问:“谢家其他人如何?老弱妇孺,听说还有几个孩子生病了,如今都被赶出家门,春寒料峭,真不知道今晚他们要如何过。”
卢复之答道:“大人莫担心。底下的官兵早就报上来了,道是谢二太太昔日一名外嫁旧婢的夫婿亲自过去接人,已经把谢家家眷接到自家宅中安置了。”他顿了一顿,“说实话,虽说是圣上有心钓鱼,但那谢家老弱妇孺,也太可怜了些。曹家翻脸不认人,若不是有故人来接,他们恐怕真要流落街头了。”
左肇知微笑问:“流落街头不至于,户部郎中温绪友早就打发人来大理寺打听过了,只怕也要去接人的。不过谢家老太太未必会乐意。如今既然有人对谢家家眷伸出援手,温郎中也就不必操心了。”
“温绪友?”卢复之面露疑惑,“下官听说过他,但不知道他与谢家有交情。”
谢家寿宴,其实他与妻女亦是座上客。他妻子是县主,京中但凡是有名有姓的皇亲,除非与曹家关系不佳,几乎全都被曹氏请去赴宴了。谢璞近日在六部观政,相熟的官员也一个不缺,可当中并没有温绪友,他又怎么可能是谢家友人呢?
左肇知淡淡笑道:“温郎中与谢家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却与谢璞是相识多年的国子监同窗,还是同乡。谢家出事,他自然要关心的。”
卢复之怔了怔,总觉得上司这句话有些奇怪,正想问清楚些,左肇知却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拿起案卷,便正色问卢复之:“这桩案子,你怎么看?”
卢复之回过神来:“这还用看么?明摆着就是那王安贵诬陷谢璞,企图减轻自己的罪责。可他既无实证能证明谢璞有罪,又拿不出证据为自己洗脱罪名,一切狡辩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说实话,他有些不太明白,如此清晰明瞭的案情,为什么会发展到派官兵抄谢家的地步?圣上是不是一时糊涂了?哪怕是初时被王安贵惑言误导,如今审问过谢璞,查过谢家名下产业店铺的账目之后,也该清楚谢璞的清白,应放人了才是。即使怀疑曹家有什么阴谋,也不该迁怒谢家妇孺呀?谢璞可是一等一的良臣能吏,别寒了臣子的心才是。
不过这些话卢复之是不敢诉诸于口的。哪怕他有个县主贵妻,有些祸他也仍旧没胆子去闯。
但卢复之不说,左肇知也能猜出其想法。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不过如今都想明白了。圣上虽然多疑了些,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把案卷上的一行字指给卢复之看:“你瞧,日间审问谢璞之妻、平南伯之妹曹氏时,她曾说过,无意中撞见谢璞在看一封信,好象是一个叫李昌升的人写来的,提到河道衙门治黄河的银子如何运送的话。具体细节,她没看清,但谢璞无端过问河道衙门的治河银子作甚?因此她猜想谢璞定然贪了治河款,那李昌升八成就是与他勾结的人。”
卢复之撇了撇嘴:“这含糊不清的话,能证明什么?谢璞先前也曾与他平妻文氏抱怨过治河银子不足,还要他自掏腰包补贴的话,连他长子也知此事。兴许是他与友人通信时,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回呢?这怎么能说是他贪了河工银子的证据?曹家显然是怕惹麻烦上身,贪足了谢家好处便翻脸不认人,因此迫不及待要与谢璞划清界限,什么混话都敢说了。再说,只有曹氏说有这封信,此外再无人看见,我查抄谢家时也没找着信。这样的证词如何能取信于人?”
左肇知压低了声音:“证词不重要,圣上关心的是,曹氏口中与谢璞通信的人,名叫李昌升。”
卢复之一怔,细细一想,忽然大吃一惊:“李昌升?河东河道总督身边的幕友,好象就是叫这个名字,可他不是已经畏罪自尽了么?!”正因为李昌升自尽得蹊跷,圣上才会疑心这桩河工银子贪腐案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者说,来头更大的幕后黑手。
左肇知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谢璞乃是后族曹家的女婿,其妻曹氏却道他与李昌升暗中通信,而李昌升的东主林东南,偏偏又是二皇子生母林昭仪的亲叔叔……这案子明里只是一桩贪腐案,可背地里却牵扯到了皇后与两位皇子,还有国公府、伯府,以及大内禁军。这当中是否有不为人所知的内情呢?”
还有谢璞这十几年里明里暗里供给曹家的百万两银子,真的全叫挥霍了么?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用处?百万两银子全用来吃喝玩乐?谁信哪?曹家人怎么可能如此荒唐?
要知道,曹家辖下的大军,这十几年虽然被缩减了许多,但那只是明里的人数,暗地里的……谁知道?
圣上想知道的多着呢,谢璞再觉得自己冤枉,也得明明白白地证明给圣上看。如今……且等着看曹、谢两家,还有林家,会不会上圣上的鱼钩吧。 hf();
第三十四章 倒霉(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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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货郎淳朴又热情,他的妻子张俏姐又曾是文氏的心腹大丫头,既然已经备下了住处,文氏心里自然是更倾向于接受他们夫妻好意的。
文氏心里愿意了,谢慕林与谢谨之当然不会反对。至于其他人,都觉得与其花钱找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客店投宿,又或是向陌生的温绪友求助,还不如住到李家去呢。好歹张俏姐也是他们熟悉的人,一向和气知礼。
只有谢老太太扭捏了一阵,总觉得住到文氏旧仆家中去,好象有些失了威风,低了文氏一头。但现实的压力摆在这里,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心里安慰自己,说张俏姐不是文氏的陪嫁,原该是谢家的婢女才对,不过是恰好被安排到文氏屋里侍候罢了。她谢家老封君接受谢家旧婢的接济,乃是一桩主慈仆义的佳话,怎么也好过对那姓温的官儿低声下气,叫二房的宋氏看了笑话。
李货郎见谢家众人都愿意随自己走,心里也松了口气。说真的,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他是真不放心他们自个儿流落在外的。住到自己家里,也好让他们夫妻有机会报答文氏昔日大恩。
谢慕林见事情定下,便出面与李货郎交涉,表示家人都是妇孺,几乎个个体弱,还有好几人生了病,今日又饥渴交加,更没有体力走远路了。不知道李家在何处?若是离得远,恐怕要租两辆马车代步才行,问李货郎能不能帮忙办到?
李货郎笑道:“这有何难?我早就想到了,因此早早订好了船,只等二太太这边能动身,我立刻就能把船叫过来。”
船?
谢慕林恍然。谢映真很少出家门,出门也多是坐家里的马车,因此没有这个概念。而谢慕林从谢映真的记忆中得知,这个京城并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北京,而是南京,金陵城,所以城中水上交通也相当发达。如果李货郎家住在离河道不远的地方,那从谢家门前的珍珠桥下坐船走水路,确实比坐车要省事方便多了。
李货郎放下担子,消失了没多久,就把订好的船带了回来,果然是在珍珠桥下的小码头上船。虽然船只不大,但载谢家一门老小是足够了。
艄公技术很好,船也宽大干净,谢家众人坐在船中,有乌篷遮顶,暂时不用太担心寒风,人人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李货郎家环境如何,但谢家嫁出去的大丫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穷得叮当响的。文氏一向宽和恤下,对丫头们很好,嫁出去的人年节时回来给她请安,她总有赏赐。张俏姐每年来几回,得的赏就够一家人一年嚼用了。李货郎又是常年在达官贵人云集的地区叫卖针头线脑、脂粉首饰的小生意人,家里至少也是小富。其实只要李家房子干净些,吃食衣裳不缺,谢家众人便觉得比关押在谢家宅子里忍饥挨饿强了。
这两日他们真是吃尽了苦头。
谢慕林安置好哥哥,叫他趁机闭目养养神,回复一下体力,又跟李货郎商量,可知道他家附近有哪位医术比较好的大夫?想请来给所有人诊一诊脉。二哥四弟都病得比较厉害,四妹也在发烧呢,不能轻忽。小孩子发烧不好好治,是有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的。
谢老太太斜眼看着这个所谓的侄孙女儿,心里十分不得劲儿。她可是年纪最大、辈份最高的长辈,她也身体不适得很,怎么谢映真提都没提起她来呢?
谢慕林都懒得理谢老太太。她已经悄悄问过母亲文氏了,谢谨之虽然一向体弱,但之所以病得这么厉害,完全是谢老太太作的。
园子里设宴的水阁并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但为了宴客,水阁里还是摆有不少炭盆、银霜炭、手炉脚炉和茶水、酒以及点心吃食的。谢老太太、文氏与谢谨之三人被关押在水阁中,有临时隔出来的暖阁安身,有软榻、罗汉床可以睡,有炭盆取暖,有薄被厚褥可盖,有茶炉子可以煮热水,有寿桃糕饼之类的可以充饥,可以说条件不比上房差多少。
可谢老太太性子自私,又没有远见,以为一夜过后,谢家就会无事了,她喊冷,便叫文氏把能搜罗到的炭盆与银霜炭都堆到自己身边用了。没想到曹氏事先并没有考虑到婆婆会在这地方过夜,准备的存货不多。温暖的一夜过后,存炭量就基本见底了,谢家人的圈禁生涯却还在继续。
谢老太太见状抓瞎了。为了自保,她把能用的被褥都搬到自己身边来,只分出两张薄被给孙子,却没考虑过文氏会如何,还指使文氏去烧席间的椅凳,生火取暖烧水。
谢家用的家俱何等结实?用料也是上好的。没有工具,用手劈柴么?这哪里是柔弱的文氏干得来的活?干不来,谢老太太自然就要骂人了。
谢谨之是孝子,怎会眼睁睁看着母亲受累受冷?他将自己的被子分给母亲盖,又代替母亲去干活,好让母亲能歇口气。谢老太太见状,心里生气,觉得这个亲孙子到底名义上只是侄孙,隔了一层,就不够孝顺体贴了。她便索性真的支使谢谨之干起粗活来,也没放过文氏,每日叫骂不休,连看守的士兵也觉得奇葩。
可怜谢谨之,本就体弱,在水阁里冷了两天,累了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穿不暖,还要日夜忧心坐牢的父亲与生病的妹妹,很快就病倒了。大理寺官员提审,他都起不了身。即使谢老太太再不乐意,也只能让文氏扶自己去接受审问了。还好谢老太太不在时,他趁机在暖阁里休息了一阵,稍稍回复了一点体力,这才有力气从园子里走到大门口,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谢慕林只觉得他们这一家子,从谢璞到谢谨之、谢徽之,摊上谢老太太这么一位不讲理的长辈,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船走得很快。李货郎家住北门桥附近的鱼市街,走水路没多久就到了。李货郎先下了船,先把货担寄存在旁边的茶馆里,然后飞快地雇了两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一人一文钱,分别往自家与他兄弟家送信。
往自家送信,是为了通知张俏姐,让她赶紧出来接人。
往兄弟家送信,则是因为他兄弟李六安是个大夫,在北门桥南边估衣廊的严济堂坐堂。而严济堂的严老大夫,正是李六安的岳父兼恩师,乃是北门桥一带最有名的大夫,医治风寒咳嗽,最擅长不过了。 hf();
第三十五章 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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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俏姐得信,很快就跑到河边相迎了。
谢慕林回忆上次见到张俏姐的模样,见她养得白白胖胖的,穿着一身豆绿色的细布夹袄与水红色百褶裙,一头黑鸦鸦的好发梳成倭堕髻,斜插着两枝鎏金花簪,鬓边别了一朵绢花,圆脸杏眼,整个人神采飞扬,瞧着竟比从前在谢家做大丫头时还标致几分,便知道她如今过得极好了。
而看她这一身打扮,也知道她夫家家境不错。别看李货郎不显山不露水的,却绝不是个穷人。谢家这一家子老弱妇孺暂时托庇于他家,倒也不至于太过拖累了他们。
谢慕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文氏亲自扶了谢老太太下船,看到张俏姐,眼圈都红了:“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故人愿意对我们谢家伸出援手。”
张俏姐含泪下跪向她磕头:“太太言重了。太太大恩,俏姐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能帮上些许小忙,便是俏姐的造化了。如今老爷太太只是一时有些不顺,很快就会雨过天晴的。太太只当是到俏姐家中小住,品味一下小户人家的意趣,过得几日,仍旧要回大宅子里做官家太太的。”
文氏感动得直掉眼泪,连忙屈身把她扶起来:“快别多礼了。你我如今已经不是主仆,你也是当家奶奶了,何必还讲究这些俗礼?我只盼着你的吉言能成真,老爷早日平安归家,我便心满意足了。”
文氏与张俏姐这对前主仆彼此情深,但谢老太太在旁看着,却十分不快。分明她才是一家之主,张俏姐身为谢家旧婢,怎么就只认得文氏了呢?居然没给她这个老主人请安!嫁出去几年,竟然连礼数都忘了么?!
谢老太太犹自不忿着,却忘了张俏姐昔日还是女童时,父母双亡,可怜兮兮地跪在路边插了草标自卖自身,好换得银钱安葬爹娘,是文氏见她可怜,出面替她办了后事,带她进府,雇她为婢,记在二房名下,从头到尾都没有入过谢家公中的婢仆名册。严格来说,谢老太太根本不是她的主人。
主仆俩哭过一场,张俏姐方才向谢老太太行了拜礼,跟文氏的待遇差多了。谢老太太又是一阵生气,不过考虑到她暂时要住到人家家里去,才忍住这口气罢了。
谢慕林用力扶哥哥谢谨之上了岸,谢徽之也上前搭了把手,过后才转身去抱小弟谢涵之。谢家众人终于齐齐上了岸。
张俏姐又要来拜见少爷小姐,是谢慕林拦住她:“张姐姐且不忙,我哥哥弟弟病得厉害,这里风大,能不能让他们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坐坐?”
张俏姐忙道:“是我糊涂了。家里都收拾好了,热汤火盆也都准备好了,少爷小姐们快跟我来。”
一行人穿过街市,直走到鱼市街尾,一路上他们看到的都是各家民居、店铺商号,行人多穿布衣,男女老少混杂,吆喝声此起彼伏,烟火气十足。这里跟谢家大宅所在的珍珠桥一带,是截然不同的地界。
谢老太太与宛琴都看得面有菜色。大金姨娘倒是有些怀念。她小时候也是生长在这样的市井之中。
张俏姐与李货郎一边帮忙搀扶病人,一边引路,带着谢家人到达了自家门口。
李家位于街尾,其实已经快到街道拐角处了,是一处两进的宅子。大门口西面开有一间铺面,打着糕饼铺的旗子。铺面里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脚老妇人,穿着宝蓝色对襟长夹袄,土赭色撒花裤儿,头发梳得光光地,绑了个紫红色的抹额,一身配色难以形容。
李货郎管她叫了一声:“娘。”大家便知道,这原来是他母亲了。
李婆子为人极热情,一张胳膊就把谢老太太的手臂给抱住了,半拉半扶地把人请进家门,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早就盼着他们能来家里坐坐啦,什么多亏谢家把她儿媳教养得这么好,不但孝顺知礼,又聪明能干,还给她添了两个小孙孙,家业也越来越兴旺了,竟然还能在金陵城里置宅安家,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云云……
她一边给谢家众人做介绍,一边还暗戳戳地炫耀了一下自家新买下来仅仅年余的新宅子。他们家从前是在城外村子里安家的,如今不但进了城,还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真真是天大的福气了!她新认识了什么人,都忍不住要秀一把的。
这宅子说是两进,其实是个阿拉伯数字“7”字形,东面是前后两进的宅院,整整齐齐两排房舍,西面是一排北屋加一个四分之一亩大小的荒园,算是个跨院。荒园前头隔着一堵墙,便是糕饼铺的后院天井了。其实那铺面也是李家买下来的,只不过如今租给别人做营生,每月坐收三两银子的铺租而已。
李婆子语速极快,难为她字字句句都能说得分明。等到谢家众人进了李宅前院正厅坐下时,她刚好把家里房子的格局介绍完,然后她就表示,已经把跨院那边收拾出来了,各色物事都是齐全的,谢家众人只管住进去,想要什么就开口,当作是在自己家里就可以了,不必客气。
谢老太太拉长了脸不说话。她看着这李家东院的房子还是挺干净宽敞的,收拾得也齐整,没想到自己竟不是住在这里。西边的跨院还带着个荒园,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怎能叫她老太太住过去?谢家好歹是张俏姐的恩主,李家就用这样的态度招待他们么?
可见是世态炎凉了。若不是谢家出事,李家敢这般怠慢她?!
然而文氏也好,谢谨之谢慕林也好,都没有异议。
东院虽好,但人家李家人已经在此安家一年多了,也是一家老少,有男有女,谢家人如何能与他们混住在一起?自家人独占一个院落,彼此都自在些。文氏更是信任张俏姐,知道她不可能安排个不靠谱的地方给自己母子住下的。
张俏姐带着个小丫头,张罗着给谢家众人送上姜汤热点心,又把炭盆往几个生病的孩子身边挪,还招呼着谢谨之兄弟俩往里间床上躺一躺。文氏见人人都缓过气来了,便吩咐大金姨娘先带着谢映容到跨院那边整理一下,其他人则留下等待大夫到来,还特地叫谢徽之负责与大夫说话。
大金姨娘有些担心地看了谢徽之一眼。后者并未在意,他正兴奋呢。大哥不在,二哥病着,小弟当不了事,二婶显然是指望他能撑场子的。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受重视。
谢映容心不在焉地跟着生母,随着小丫头去了跨院。她上辈子也在李家住过几日,知道西跨院是个什么情形。那地方收拾得还算干净,住着挺宽敞舒服的,但没法与谢家大宅比,也没法与平南伯府比。
谢映容并不在意自己的住处,她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这么早就到李家来了。上一世她还跟着嫡母曹氏,在平南伯府住了些日子,方才连同其他谢家人一道被赶出门的。
如今曹氏翻脸更早,曹家人态度也更绝情。父亲谢璞的案子,会不会有所变化? hf();
第三十六章 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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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与众人吃完点心,又见过张俏姐与李货郎的两个孩子之后,大夫也到了。
大夫正是李货郎的弟弟李六安,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肤色有点黑,身材有点瘦,不怎么说话,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跟能说会道的李货郎好象完全不是一种人。
不过这种形象的大夫,似乎会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稍稍能冲淡一点他的年轻给人带来的不安感。
他给几个生病的孩子都把过脉,一一做出了诊断。
谢谨之病得最重,风寒之余,似乎还引发了旧疾,再加上他本来就体弱,需得好好调理一番才行,而且最好不要再劳神了,也不能劳累。若是不注意,病情加重,是会影响寿命的。
谢涵之的情况稍好一点,但也耽误了治疗,先吃药睡一觉看看,明日大夫会再来复诊。
谢映芬的病情最轻,不过风寒的症状似乎转咳嗽了,也需得好生休养,否则会有后患。
就连谢慕林也接受了诊脉。她是病过一场的人,还一度昏迷不醒。不过她偷偷吃过一回特效药,效果很不错,病情已经减轻了很多,只是也有转咳的迹象,同样需要吃药调理。
谢慕林认真听了大夫的诊断,心里清楚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她没能再吃一回药,所以病情有些耽误了。不过如今她有了安心落脚的地方,接下来完全可以松一口气。要是李六安开的药不行,她还有感冒药和咳嗽药能依靠呢。
谢老太太也板着脸接受了诊脉。李六安老实人,就老实告诉她,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稍稍有些劳累,可能是从谢家园子里走出宅子大门时累着了,毕竟她也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人了。跟晚辈们相比,她既没渴着,也没饿着,更没冻着,健康得很呢,只需要睡一觉就好。
谢老太太察觉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由得恼羞成怒:“你这大夫莫不是庸医吧?我分明觉得身体十分不适,你却说我没病?万一我回头病倒了,你要怎么负责?!”
李六安一板一眼地表示:“老太太没病就是没病,我诓你做什么?难道你没病还不高兴?非要别人说你有病不可?”
“你——”谢老太太双眼一瞪就要说话,李婆子抢先一步打断了她:“老太太果然有福气呢!遭这么大的罪都平安无事,显见是晚辈们侍候得好了,真真是孝顺媳妇,孝顺孙子,叫人羡慕得不得了。老太太,你有福啊!”
谢老太太憋住了,但她能驳回去,说媳妇孙子不孝顺吗?当然不能呀。
曹氏带着她一双宝贝孙子孙女回了娘家,儿子在大牢里生死不知,她又一向看不上两个妾和庶子庶女,还得指望文氏母子照顾呢。更何况,他们如今还住在文氏旧仆的家里,不能跟文氏翻脸。
于是谢老太太小声哼哼着,认下了孝顺媳妇孙子,没法再骂庸医了,自然也没法再仗着生病,要求其他人围着她转。
李六安开了药方,表示会回自家药铺去抓药,李货郎还要去取货担,便随他一起走,顺道将药带回来,今晚就能给几个病人熬了吃。李婆子塞给小儿子一包新买的熏鹅肉,转身就招呼雇来的仆妇准备晚餐。
谢老太太没有胃口,方才吃点心又吃饱了,便板着脸说要回房休息去。
文氏只好扶她去西跨院,谢慕林也扶着自家哥哥跟上,众人随行。
西跨院从东院前庭侧门进入,一进门就是一处石板路。大晚上的,灯笼光照不远,隐约只能瞧见那荒园里有许多草木,颇为凌乱。
张俏姐亲自走在前头提灯领路,边走边为文氏等人做介绍:“这园子在从前旧主人手上,听说还有些名气,种了许多花卉,还有几样珍品,卖得不少钱。只是后人不肖,把家业败光了,这园子自然也维持不下去了,抛荒多年。我们当家的买下来时,原说是要把这西院重新整地,多盖两排屋子,好给二叔成亲后住的。没想到二叔叫他师傅看中了,做了上门女婿,便在药铺那边安家了,这新房便没盖起来。婆婆与我把屋子打扫干净,原想着租出去的。不料我又有了,这事儿便耽误下来,到今年年后才再提起,只是还没找着租客,前儿就听说谢家出事了。我日日让当家的到谢家门外打听消息,家里也收拾出来,以备万一。”
文氏听得感叹:“你有心了。”没人知道他们会这般被赶出家门,更没人知道平南伯府会翻脸不认人,俏姐做的这些准备,很可能只是白费功夫,但她还是做了,这便是情份了。
俏姐笑了,领着众人走到门前,打开了第一间屋子的门,点亮了桌面上的油灯:“屋子一共有四间,都是干净的,明亮通风,门窗墙纸都是新的,被褥也是买来洗干净了的,只有衣裳是我今儿临时买来,虽然也是新的,却没来得及浆洗。老太太、太太、少爷、小姐和姨娘们先将就着用吧。明儿我再找人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
文氏扶着谢老太太坐到床边,道:“不必麻烦了,这就很好了,难为你费心。”
谢老太太瞥了侄媳妇一眼,心里有些不满。张俏姐主动说要给他们做新衣,她推辞做什么?床上的被褥都是棉布套的,暖不暖和不知道,但瞧着就没有家里使惯的好。还有床边叠好的那些衣裳,都是棉布粗绢之类的料子,这是她这等身份该穿的么?!
然而没等谢老太太开口抱怨,大金姨娘便过来了。她是提前一步到了西跨院的,早就把几间屋子都逛遍了,还整理好了自己与女儿要住的地方。此刻见其他人也到了,她便赶了过来,殷勤地表示:“我来侍候老太太吧。二太太与少爷小姐们都累了,不如先回房安置?这里有我呢。”干脆利落地说服其他人离开了。
谢老太太:“……”
四间屋子,最右边的屋子面积最大,安排给了谢老太太一人独居。剩下的三间房,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涵之兄弟三人住一间,文氏带着大金姨娘与宛琴住一间,三个女孩儿住一间。每间房都有两张大床,大家挤一挤也就住下了。
其中又因为谢老太太身份最高,房间又最大最宽敞,所以吃饭、议事的地方也安排在这里。一个三门的立柜充作屏风,把房间隔成里外两半,里间是卧室,外间做了厅堂。
张俏姐还说:“老太太一个人睡,只怕不习惯,回头我到街上雇个妇人来,专门侍候老太太。”
私人空间被砍了一半,还要与人分享半间房的谢老太太,再次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hf();
第三十七章 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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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在自己即将要住的房间里坐下时,还在回想谢老太太那憋闷的表情,心里暗暗好笑。
然而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了。谢老太太总把自己是一家之主,辈份最高挂在嘴边,难道她还能拒绝把自己的房间贡献出来吗?她的房间最大,还是里外套间,她一个人住就太浪费了。其他人人都是三人同寝,条件比她差多了。吃饭、议事都要在她屋里进行,这也是她身份地位的象征嘛。
可是,吃饭在哪里吃不行呢?病人在自己房里吃也是没问题的。议事就算要在特定的场所,谢老太太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来,自然也做不了主。这所谓身份地位的象征,全都是虚的。她被占据的私人空间,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个哑巴亏,不管她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都只能吃下去了。
也不知道张俏姐是不是事先有所准备,才会特地安排了这么一间房给谢老太太。不过考虑到她也是在文氏身边侍候多年的心腹,对谢老太太的德性清楚得很,谢慕林倾向于这并不仅仅是一个巧合。
谢慕林环视周围,房间里有衣柜、桌子、长椅等基本家俱,左右靠墙放着两张大床,都是六尺见方的规格,一张都足够三个半大少女并排睡下了。如今既然有两张,谢慕林便做主让生病的谢映容独占一张,等到她病好了再重新分配,这也是为了避免感冒传染。
谢映容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她从来没跟人同睡过,怎么都不能习惯的,更别说还是这般简陋的床。
谢慕林察觉到了她的嫌弃,却只当没看见。说实话,这床不错了,虽然款式简单,但材料中上,做工细致,既结实,又稳当,还没有异味。以李家的家境,就算有点闲钱,能一次过买这么多床,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容易了。她们如今寄人篱下,应该要有点感恩之心才行。谢映容还嫌这嫌那的,怎么不上天呢?
至于与人同睡,她谢慕林都没嫌弃谢映容这个表里不一的假仙妹妹,谢映容居然还好意思嫌弃她?
李家的帮佣王妈送了两大桶热水过来,给谢家人洗漱。谢慕林满脸带笑,客客气气地谢过了王妈。没有赏钱,态度就要好一点。
王妈见谢慕林这么和气,态度顿时殷勤亲切了几分,还主动告诉她,这跨院里是有厕所的,虽然是个木板搭的简易间,但通风不臭,就在西边墙角下,离几个男孩子的房间最近。从前这院里没人住,所以王妈很少理会。但现在院里有贵客了,张俏姐已经吩咐过她,每日一大早就去清理一回。
此外,这跨院里还有个井,取水用很方便,连东院那边用水,也是靠的这口井。井口不大,还有石板压着,只要小心些,是不会掉进去的。
谢慕林谢过王妈,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心里对新取得的信息十分满意。
谢映容有些不屑,只会拖后腿的二姐,这辈子居然比上辈子更谄媚了。上辈子她对着平南伯府那些神气活现的丫头婆子,都没这般好脸,如今居然对李家的婆子笑得这么欢,简直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慕林对谢映容的白眼继续视若无睹。天真的孩子,都重生了,居然还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怪不得上辈子混得不如意呢。
王妈方才已经提过,李家人在准备晚饭了。虽然谢家众人方才已经吃过一回点心,但李家盛情难却,除了病人和矫情的谢老太太以外,其他人还是要领一领情才好。
谢慕林飞快地分了一盆热水出来,扶起躺在床上的谢映芬,拿被子把人一围,就开始帮她脱衣服擦身。
谢映芬小孩子家,正迷迷糊糊地,等醒过神来,已经连干净的内衣都被侍候着穿好了。她小脸爆红,羞答答地叫:“二姐姐!”
谢慕林笑着哄她:“没事,你现在病着,不方便,擦擦身就好了。衣服是一定要换的,你刚才出了很多汗,衣裳都湿了,不换会病情加重的。二姐姐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了。”
换好了,把人重新往被窝里一塞,再将炭盆拉近些,也就好了。
谢映芬红着脸小声说:“谢谢二姐姐……”
谢慕林回了她一个笑,捧着木盆回到屋子角落放水桶的地方,发现张俏姐事先在这里拉了一块布帘,估计就是给谢家人换衣裳用的,便立刻拉好帘子,手快脚快地给自己擦了身,换上干净衣裳,顿时整个人都清爽了。
张俏姐给她准备的是一身豆绿色的夹棉交领袄,竹青色的厚绢长裙,领口、袖沿和裙边都有简单的绣花,虽然朴素,也不是一般平民家庭能穿得起的了。另外还有一件浅黄色夹棉方领罩甲,穿在外头的,但谢慕林想了想,还是把谢谨之送她的那件氅衣给穿上了。
她病还没好,夜里风凉,保温更重要。
谢慕林梳洗完毕走出来,迅速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麻花双辫,再换上新袜新鞋,涂点桌上妆匣里放的护肤面脂,便随时可以出门去吃饭了。
宛琴走了进来。她刚把儿子照顾好,就来忙活女儿了,自己还没梳洗过呢。见女儿被照料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已经香甜地进入了梦乡,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些感激地看了谢慕林一眼。
谢慕林简单介绍了一下谢映芬的情况,又把刚刚从王妈处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宛琴。宛琴点头:“二姑娘做事真利落,我也放心了。一会儿我要留下来照看几位生病的少爷姑娘,吃饭我就不去了。我已经托俏姐熬了些适合病人吃的米粥,一会儿我跟着吃点就好。二太太去照看二少爷了,二小姐不妨先去东院坐坐。李货郎兴许已经把药带了回来。”
谢慕林应了声,送宛琴出门。宛琴临走时瞥了谢映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谢映容这才醒过神来,看一眼手边的新衣,犹豫着要不要去洗漱。
谢慕林也不理会,径自道:“热水已经凉了很多,三妹妹抓紧时间吧,洗完记得把脏水处理了。要是你不耐烦去吃饭,就留下来照看一下四妹妹。琴姨娘那边还要照顾二哥四弟呢,自己也是一堆事,未必能分心。要不然你也可以去老太太那里搭把手。她老人家不去东边吃饭,你可以去尽一尽孝心。”
说完她就直接出门了。
谢映容眼睁睁看着她走人,再回头瞧一眼睡着了的谢映芬,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居然……居然连劝都没劝她一下,也不帮她梳洗。谢映真不是做姐姐的么?她对四妹谢映芬这么好,为什么就对自己这个三妹如此冷淡?
曾经事事听信她的二姐姐,怎么也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呢? hf();
第三十八章 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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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并不知道谢映容的那点小心思。
她只是觉得,反正谢映容已经吃过点心,不去吃饭也饿不死,而活过两辈子的人,上辈子肯定经历过眼下这样的生活了,不必她多嘱咐,也知道该干什么,所以就走人了。
她并不知道,上辈子的谢映容离开谢家大宅后,就被曹家人接进了平南伯府。等到后来曹家与谢家彻底反目,将谢家妇孺扫地出门,谢映容又巴结上了别的豪门大户。当中虽然她曾经吃过几天苦,但身边至少也有生母大金姨娘照顾生活起居,所以几乎没有过独立生活的经历,自然没那么容易适应目前的处境。
谢慕林去了东院,正好赶上李货郎挑着货担,提着药包回来了。她知道李婆子与张俏姐正在张罗晚饭,王妈也在厨房忙个不停,后院还时不时传来婴儿孩子的哭声,引得张俏姐婆媳频繁去看。在这种忙碌的时刻,她怎么好意思再给人家添乱?于是便接过了熬药的工作。
在现代时,她也是给外公外婆熬过中药的人,知道基本的操作。只要李货郎帮她生好小火炉,接下来的事,自己就能解决了。
李家有两个药炉,两个熬药的瓦罐,病人却有四个。谢慕林想想自己的病情最轻,谢映芬也在熟睡,便决定先把谢谨之与谢涵之的药熬好。她蹲在厨房外的廊下,手里拿着把蒲扇小心翼翼地扇着火,掌握着火候。李货郎在旁瞧了一会儿,见她确实会操作,方才放心地挑着货担进屋去了。
治疗外感风寒等病症的药熬煮时间短,等到开饭的时候,谢慕林已经把两个兄弟的药熬好了。文氏见状大喜,含泪道:“真姐儿真是长大了,能帮上娘的忙了。”
谢慕林干笑两声,看着李婆子帮忙把药倒好,张俏姐便亲自带着小丫头鱼儿,将药送到西跨院去了。宛琴会看着谢家兄弟服药的。
王妈接过了继续熬药的任务,谢慕林则与文氏、谢徽之以及大金姨娘四人,作为谢家代表,与李家人分男女坐了两桌,开始享用这一顿迟来的晚餐。
菜色很丰盛,桌上有鱼有肉有鸭,青菜是李家自家种的,再炖了个鸡汤,鲜香扑鼻。众人围坐而食,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天。
李货郎说起他这几日打听消息时的经历。他是得了信便过去探听了。因他常年在城中官宦人家聚居之地叫卖针头线脑,也认得几个宅门里的熟人,探听得这回曹家恐怕是要跟谢家女婿反目,不顾谢璞死活了。熟悉曹家的人家都说,这两日曹家人透出的口风,就明摆着是倾向于谢璞有罪,谢家板上钉钉要坏事了。
李货郎道:“我在谢府后门溜哒了几回,趁着做邻居家生意时打探消息。守后门的官兵被我哄了几句,误会我媳妇是侍候过大太太的小丫头,还夸我忠心,叫我别害怕,说有曹家撑着,大太太断不会有事,只是这府里的老爷不成了。我探过那人口风,他是禁卫军的人,顶头上司还跟平南伯府相熟。这话断然不会有假!谢家家眷要被放出来的消息,还是他告诉我的呢,不然我也没法提前租好船去接你们。”
文氏听得神色肃然。
她把这两三日里发生的事简单给李家人说了说,她不知道的部分,就由大金姨娘补上。
张俏姐得知曹氏自请和离,还丢下婆婆与庶子女,只带着亲生的孩子走了,十分愤慨:“我没瞧见大太太来,心里已经猜到几分了,如今才知道她做得比我想的更过分!倘若老爷真个是犯了事,她要带着大少爷大小姐和离大归,也就罢了。如今明摆着老爷就是冤枉的,她也不是不知道实情,怎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呢?还任由娘家人颠倒黑白。这十几年的夫妻之情,难不成都喂了狗?!”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转头对文氏说:“娘,我想尽快去见爹一面。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必须得告诉爹一声才行。不然,曹家还不知道会跟他说什么。万一他误会我们全家人都在曹家人手中,被胁迫认下不该认的罪,那可怎么办?”
文氏吓了一跳:“不会吧?”但想想又觉得确实有道理,便咬了咬牙,“明儿我就去找人!温大人应该能帮我们往牢里递话,也能帮着打听消息。”
谢慕林说:“我们不能直接去大理寺找吗?一定要通过其他人?我觉得爹的官司还是很清楚的。虽然不知道曹家为什么会翻脸无情,但大理寺根本没有证据定爹的罪。他们应该也是倾向于爹无罪的吧?否则就不会把我们放出来了。”
文氏犹豫。说真的,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间真不知该怎么办。原本谢家上下都是指望曹家帮忙打听消息、打点官府的。没有了曹家的援手,她只能指望谢璞的同窗、同年们了,还有他们在老家时的旧识。
二房的婆婆宋氏,出身书香名门,娘家人脉颇广。
然而,大房的婆婆谢老太太是一贯不喜她与老家有所瓜葛的,未得对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出门找人。
女儿提议直接上大理寺求见,她没什么把握,万一大理寺的人不许她们进门怎么办?
谢慕林却道:“要是不许进门,我们再去找那位温大人好了。不过我想,这种事应该可以想办法通融一下的。我们不一定非得探监,还可以打包些衣裳被褥药丸送进去。现在的天气还冷着呢,爹是在衙门里被捉的,在牢里肯定没有换洗衣服什么的,家里人给他送点进去,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再事先写好一封信,以备万一。如果真的没法进去,就把信塞在包袱里好了。我也不怕狱卒们翻查,信里写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随他们看吧,只要信里的消息最终能传到爹耳朵里就行了。”
关键是,要让谢璞知道曹氏与曹家已经与他划清界限了,省得他受曹家人误导,继续把曹家当好人,做出什么蠢事来。
如果能见到面,谢慕林决定,要把那天晚上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谢璞,好歹让他即使被算计了,也能做个明白鬼。
谢家人是今天被放出来的,明天她就想办法去见谢璞,希望能抢占先机。 hf();
第三十九章 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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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谢李两家人谈完话,各自回到房间的时候,外头街上已经打过二更梆子了。
谢慕林查看了一下谢映芬,见她烧已经退下去了,睡得也香,就放心地回到对面床上,却发现谢映容不在。
这姑娘又跑哪里去了?
谢慕林没有多管,反正她们要出门,肯定要经过东院那边的大门,她既然没瞧见谢映容出去,可见人还在李家,估计不是在谢老太太那儿,就是见大金姨娘去了吧?
谢慕林打了个哈欠。她吃饱喝足,又服了药,很快就困了,便简单拿水漱了口,洗了脸,脱去外套鞋袜,拆了头发,拉过被子躺下来睡觉了。
躺在床上,她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书房空间来,便闭着双眼,在脑海中清点起了书房里的一切。
行李箱和背包不用看,里面有什么她知道,在这个时代能用上的不多,目前也就是药的用处最大吧。
不过她的笔记本电脑里有几本喜欢的网络小说,里头也有穿越题材的,也许有部分内容能派上用场。但本本剩的电量不多,估计撑死了也就能用个三小时左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轻易打开的好。
手机里也存了几本小说,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呢。还好她包里的充电宝是太阳能电能双用的,就算手机没电了也不用担心。只不过这种东西能用上三年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一辈子。
随身行李看完了,就轮到小书房了。
她离开这个旧家后,已经有将近十年没回来过了,也不知道书房里还剩下些什么东西。之前匆匆一瞥而过,她只是取用了自己随身行李中的物品,还没认真看过书房呢。如今有了时间与空间,也该仔细瞧一瞧,省得遇事也不知道要如何利用自己的金手指。
书房里左右靠墙各自摆了一个书柜和书架,右手边的书柜紧挨着摆了一张大书桌。书桌有两个抽屉,第一个目前几乎是空的,只放了几支铅笔和橡皮,还有刚刚到手的那封假信;第二个抽屉放了些印有谢慕林爸爸从前工作过的建筑学院校名的公文笺,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纸张,有上头写了字的,也有空白的。时间有限,谢慕林就没仔细看。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红泥印盒,一盒旧复写纸,还有两支坏了的圆珠笔。
书桌上摆有笔筒、钉书机之类的文具,都积满了灰尘,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书柜上倒是有不少书和杂物,有谢慕林小时候用过的笔盒、小玩具,也有她爸爸的旧书。不过爸爸辞去教职后,就跟人合作开起了建筑设计公司,有用的书估计都带走了,留下来的,都是用不上了的。。
谢慕林看见一本1979年版的《辞海》缩印本,还有一整套的《毛选》、《邓选》,几本名人文集,旧版的地图册,谢父任过课的《中外建筑史》、《建筑绘画基础》与《大学语文》等等。
此外,还有两本封面不同却书名相同的《军用两地人才之友》,一本《家庭日用大全》,大半排旧小说,一大摞过去订的各类杂志,有建筑相关的,也有军事相关的,甚至还有围棋杂志。谢慕林记得,爸爸年轻的时候,似乎是迷过一阵子围棋和军事的,还经常看相关的电视节目呢。后来因为总是评不上职称,升不了级,被妈妈抱怨多了,他就一气之下把这些都丢开了,开始了与妈妈长时间的争吵。
谢慕林回忆起从前,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继续检查书柜,发现书柜下方密闭的柜门中,摆放着自己曾经用过的小学课本、作业簿与课外书,还有《新华字典》和《成语辞典》,以及两大捆初中的卷子。
她当年只带着初中课本和英语词典走了,其他东西都是后来补买的,没想到爸爸会把她的旧物保留下来。只是东西都旧得发黄,试卷上满是虫蛀的痕迹,恐怕爸爸将东西塞进柜中后,就再也没拿出来看过吧?
爸爸与妈妈离婚的时候,心里到底对她这个女儿是怎么想的呢?是还有几分关心,亦或是完全没有了感情,所以不闻不问了?
心上曾经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谢慕林使劲甩了甩头,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书柜里基本就只有这些东西了,倒是书柜顶上还有三个大纸盒,几卷图纸。谢慕林踩着椅子爬到桌面上,掀起纸盒盖子往里看,发现全是手写和打印的文稿,应该是爸爸写过的论文吧?她也没仔细看。倒是旁边一个扁些的木盒里,放着爸爸过去用过的一套绘图工具。
谢慕林认得这套国产的绘图工具,是妈妈送给爸爸的,她小学时候经常见爸爸使用,但后来有人送了他一套新的,外国大牌子,质量更好,工具种类也更丰富,爸爸就把这套旧的收起来了。
没想到留在了这间旧房子里。
就如同爸爸妈妈已经消逝的爱情,以及谢慕林曾经幸福的童年。
谢慕林叹了口气,把这套绘图工具拿下来,放进抽屉中,转身去检查另一边的书架。
这个书架主要是她妈妈在使用。妈妈本人是纺织专业毕业的,还曾经在离开建筑学院后,到纺织博物馆里工作过两年,然后才辞职下海。书架上放着她大学时候用过的部分课本,纺织博物馆出的印刷品,还有妈妈为了兴趣才买的编织、刺绣、缝纫、烹饪、养生、园艺、插花、流行时装、室内装修等书籍杂志。
在建筑学院做行政工作期间,妈妈真的很闲,只好把精力放在业余爱好上。然而充实的业余生活没能抑制住妈妈对婚姻的不满,反而因为学得越多,认识的人越多,就对现状越发不满。不过后来她下海做起了服装生意,应该就再也没时间理会这些爱好了吧?所以把全部书都留在了旧房子里。
谢慕林不知道爸爸和后妈为什么没处理掉这些书,也许是因为爸爸再婚后很快就辞职搬家了,没来得及收拾,现在就便宜了她。
书架底部还有她小时候上兴趣班用过的课本。妈妈爱好广泛,也期望女儿能多才多艺,自己脸上也有光,所以非常支持她上各种兴趣班。谢慕林从小到大,几乎每个学期都要换一种才艺,能学进去的,就多上一两年,不感兴趣就学个皮毛了事。
她上过书法、国画、水彩、手工,也上过围棋、古筝、笛子、箫和琵琶,还学过羽毛球和跆拳道呢。然而,除了书法她是从小学练到初二,大学时期又重修过跆拳道以外,其他的……都不必再提。
谢慕林翻出了十几年前用剩的国画和水彩颜料,半瓶一得阁墨水与小砚台、旧毛笔,还有一根笛子一把箫,十来本书法字贴,画纸宣纸被虫蛀了不少,围棋的纸棋盘也几乎破成碎片,但棋子都还是好的。
谢慕林轻抚妈妈留下来的书,觉得自己的金手指还是挺实用的,前路并没有她原来想的那么黑暗。 hf();
第四十章 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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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过书房空间,谢慕林心里有了底,也能安心睡觉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才感觉到床板晃了一下,有人坐上来了。她睁开眼皮瞧了一眼,好象是谢映容回来了,便低声含糊地说:“后头脸盆架子边上的铜壶里有干净的水,可以洗漱。”就闭眼继续睡了。
谢映容听到了她的话,也没吭声。虽然不洗一洗就睡觉,她也觉得很不舒服,但毕竟重生之前,才做过死刑犯,重生之后,就直接面临抄家事件了,所以这点不适,她还勉强能忍受。
她现在正兴奋着呢。在谢老太太那里费了一晚上功夫,她总算把这老太婆的脾气给捋顺了,心里觉得有把握拿捏住这位老祖母。
父亲谢璞的官司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听曹氏与宛琴的对话,似乎那封假信还没有曝光。谢映容心存几分侥幸,觉得谢璞这辈子兴许能平安脱罪。就算最后还是要被曹家赶出京城,好歹能保住官身,这样她将来要说亲就好办多了。
上辈子她为了前程主动离开了家人,结果因为没有父母长辈做主,总是被人挑剔嫌弃,想给心上人做个良妾都难以顺心如意。如今她哄好了谢老太太,若谢璞无罪,当然再好不过,她可以哄着祖母为自己谋一门好亲事;但如果父亲还是逃不脱上辈子的噩运,她再谋前程时,有个祖母在前头做挡箭牌,她的名声也会好听很多。
无论父亲谢璞是什么前程,谢老太太在这个家里都是能当家做主的。掌握住了老太太,她就掌握住了这个家,和自己的前程。
谢映容轻蔑地瞥了沉睡的谢慕林一眼,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拖后腿了。只有她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份,任何人都别想妨碍到她!
谢慕林与谢映容姐妹俩同床异梦地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谢慕林醒了,见谢映容与谢映芬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迅速梳洗穿戴好,开门出屋。
昨日她到李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只知道西院里有个荒园,具体是什么情形却不清楚,如今借着晨光,总算看清楚了。
这荒园兴许曾经是个挺不错的园子,只是荒废多年了,仅留下些长满了青苔又东倒西歪不成形状的山石,还有没了茅草顶的亭子残迹,石桌石凳倒是被李家人整理了出来,但也就是随便摆着,用来歇脚而已。墙根下一溜儿的木制花架破损得厉害,基本已经不能用了,靠墙垒起来的那几十上百个花盆看上去倒是还有一小半是完好的,不过积满了尘土。
泥地里还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有杂草,有灌木,还有十来棵枯树,当中也夹杂着零星绿叶,却不知道是哪一株植物长出来的,花是完全没有,碎石块与砖块撒了一地。
整个荒园,就只有东南角上,接近水井那一片,被开垦了几垄菜地,目前种了些姜葱蒜之类的东西。紧挨着石板路的地方,则用长方型的木箱种了些青菜,眼下有些蔫蔫的,不太精神,不过品种正是昨天晚饭吃过的那一种。
小丫头鱼儿正拿井水浇地,见谢慕林对那几箱青菜感兴趣,就告诉她:“这些小青菜本来是养在北屋里的,昨儿大嫂特地把青菜挪出来了,好空出屋子给老太太住呢。小青菜有些被冷着了,所以不太精神。娘说,要拿干草编个席子盖上,挡一挡冷风,不然就搬到柴房里去,不能让青菜冷着了,回头冻死了,我们家还得花大钱到外头买新鲜青菜吃。”
谢慕林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是指李婆子,“大嫂”是指张俏姐,“大哥”自然就是李货郎了。唉,这普通人家主仆间的称呼,还真让人不习惯。
鱼儿是李货郎买的小丫头,吃住就在李家。昨晚见过的王妈却是雇回来的帮工,每天还要回自个儿家里住的,只在上午过来,晚饭后离开。因此在这个大清早,李家就只有鱼儿一个下人能干活,因她年纪小,只能做些洒扫浇菜的轻省活计。厨房里是张俏姐在料理早饭,她又要奶孩子,十分忙碌,李货郎在整理货担的同时,也得搭把手。哪怕是李婆子,也要帮着照看一下三岁的大孙子呢。
谢慕林去瞧了瞧其他人,发现谢家人大概是之前太累了,都还沉睡不醒呢,不象她睡眠充足,此时已经精神翼翼地起来了,便决定要去给李家人打一打下手。
寄人篱下嘛,总要有眼色一点。就算李家对他们很客气很敬重,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吃白饭。
她先去了厨房,张俏姐颇为惶恐地请她移步厅堂等吃早饭,不过听到她说:“娘受了苦,哥哥也病得不轻,我想为他们尽一份心。”便不再阻拦了,只是不许她动刀碰火罢了,她要帮着擦桌子摆碗筷都随她,还教她包小馄饨。
早饭是小馄饨和李货郎在外头买回来的鸭油烧饼,好吃又能饱腹,成本还便宜。
李家没什么早饭要一起吃的规矩,李家人也是各自有空时吃的。谢慕林吃饱之后,跟张俏姐说了一声,便拿托盘拿走了一份早餐,给母亲文氏送过去。
文氏这时候已经起床洗漱好了,大金姨娘不在屋里,宛琴低眉顺眼地帮文氏梳头,见谢慕林送早餐来,连忙上前帮着摆碗筷。
谢慕林对文氏道:“我已经问过李大哥了,不用等到早朝结束,各衙门就会开始办公,我们可以直接去大理寺问人了。娘要跟我一起去吗?或者您去温家打听一下消息也行。我让三弟陪您去吧?”
文氏有些犹豫:“老太太还没点头呢,徽之……年纪也太小了些。还是让俏姐家的陪我们走一趟吧,我与你就不分头行事了。”
谢慕林痛快地说了声“行”,便催她吃早餐,自己转身去看哥哥谢谨之。
文氏目送女儿出门,不由得叹了口气。
宛琴低声道:“二姑娘这几天变得厉害,整个人都稳重能干起来。有她做帮手,二太太有什么可愁的呢?”
文氏苦笑:“要愁的可多着呢。能不能见到老爷,我这心里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hf();
第四十一章 采买(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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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谢慕林还不能立刻出发去大理寺衙门。她得先把探监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为了以防万一,给父亲谢璞写的信,她已经在书房空间里用废纸与铅笔打好了稿,只等弄到笔墨纸张,就能直接誊写上去。但给谢璞准备的衣被、药品都还需要采买,谢慕林便请张俏姐带路,自己与文氏同行,出门买买买去了。
文氏把自己带出来的两件首饰交给张俏姐,让她帮着典当成银子,好充当生活费,总不能一直指望李家人养活。
别看李家家境还算殷实,在准备了谢家人的房间家俱、衣物、生活用品以及一日三餐后,花费的银子对他们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李家虽有个铺面可以收租,但主要还是靠李货郎在官宦人家聚居的地区叫卖些针头线脑、脂粉首饰赚钱谋生的。这种生意成本不低,李家又上有老,下有小,只有李货郎一个劳力,他弟弟李六安入赘岳家,不可能贴补本家太多钱。如今再平添了谢家十口人的生活费用,兴许还要再添一个侍候谢老太太的仆妇,靠李货郎那点收入,怎么扛得住?
因此,就算张俏姐一再推辞,文氏还是坚持把首饰交给她了。这两件首饰估计能当个几十两银子,省点用,足够支撑谢家十口人一段时间的生活支出。
不过大清早的,当铺还没开门呢,因此这次购物之行,还是张俏姐掏腰包。
她们去的是北门桥南边的估衣廊。李六安岳家开的药铺严济堂就在这里,但眼下还没开门。这条街有许多估衣铺,也有卖被褥铺盖、帽带鞋袜、巾带头花的店,商品各种档次都有,当然富贵人家用的贵价高档产品就很少见了,除非是二手、三手的货色,一般都是中、低收入家庭会消费的等级,对于目前的谢家人来说,还是相当实用的。张俏姐就是这里的常客,颇有几家相熟的店。
她们买了一床八成新的干净棉被,中等厚度,单人规格,目前的天气够用了,可能还稍稍厚实了些,但考虑到牢里兴许比较潮湿阴冷,被子厚点儿,谢璞也能暖和些。此外,还有两套换洗的新中衣,和一件做工很好的夹棉道袍,挺厚实,几乎是全新的,最后再添了一条黑色细棉布面的棉裤,两对厚布袜子,一双土布棉鞋。
有点土里土气的,不过谢慕林与文氏有共识,觉得谢璞在牢里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她们没从家里带出任何谢璞的旧衣来,如今在外头估衣店采买,能买到这样的货色已经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最后一结账,白花花十一两银子就掏出去了。
文氏的脸色变了变,觉得自家很有必要在别处俭省些。
于是她们转头又提着大包去了附近的一家布店,专寻那质地还可以、但价钱又不算贵的棉布,扯了几块,恰好有些是尾布,张俏姐帮着砍价,最后还打了个折。
文氏觉得,自家十口人若真要做新衣,犯不着让张俏姐找裁缝了。她们这些宅门女眷,旁的技艺平平,针线活却都做得极好,是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深闺苦功练出来的。哪怕是早年专学曲艺游乐的大金姨娘,如今也绣得一手好花呢。买了布回来自家给孩子们做,再孝敬老太太两身,又省钱,又打发了时间,免得大家太闲了胡思乱想,一举两得了。
三人大包小包地折返,路上顺道去了严济堂。这时候药铺已经开门了,但暂时没人上门抓药,正闲着。李六安带着一个伙计,正在打扫店面、整理药柜。见张俏姐与谢家母女来了,他便迎了上来。
张俏姐与小叔子打了个招呼,就到后堂看妯娌严丹娘去了。方才她也买了一匹不错的细棉布,十分软和,正好用来给新出生不久的小侄儿做新衣。李六安见她们东西多,便让伙计先帮着送回李家。
文氏谢过李六安,便谈起了谢谨之兄弟姐妹三人的病情。昨儿晚上他们都吃过药了,今早又再吃了一回。谢映芬已经大有起色,谢涵之也有好转,却又咳嗽起来。而谢谨之则长时间昏睡,仅是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但病情没多少改善,只能勉强吃下半碗粥,早上喝药还吐了一半。文氏很担心儿子的病情,但丈夫那边又不能不管。
李六安答应午饭前会去李家复诊,到时候会改一改药方。如果病人吃了新开的药,到明天依然没有起色,他就得请动自家岳父出马了。严大夫的医术比女婿强,只是他年纪大了,体质较弱,入冬后家里人就轻易不敢让他出门,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出诊了。
文氏再三道谢,心里忧虑重重。
谢慕林便向李六安打听起了谢璞能用得上的成药。一般来说,感冒发烧药是一定要有的,兴许还得买些金创药,预防他在牢里受了刑。除此之外,大牢的卫生情况也不知好不好,恐怕防蚊虫、去湿气的药也要准备一些。
李六安表示:“我们药铺没有这些药卖,成药虽有,却不大对症。没有把过脉,我也不敢轻易给病人开药。”
严济堂常备的成药有止咳化痰的蜜炼枇杷膏,治小儿咳嗽的药粉,还有治小儿消化不良的,治跌打风湿的药酒,针对几种常见疱疮的膏药等等。金创药不是没有,不过需要现配,药效也比较一般,主要是治疗菜刀、斧凿、农具之类的常见工具意外造成的伤口,有一定的消炎止血作用。
聊胜于无吧。
谢慕林买了些治小儿咳嗽的药粉,问明药粉成年人也可以用,只是份量要加大些,又请李六安现配了些金创药,以备万一。
把药收好的同时,谢慕林在心里想,她有时间得翻翻书房空间里的书,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方能派上用场。《家庭日用大全》她小时候翻过,里头好象有关于医药方面的内容。还有妈妈那些养生类的书,兴许也可以提供几个中药土方。
不能事事都依靠李六安与他岳父的。严大夫毕竟不是传世的名医,在北门桥一带再有名,也有他的局限。
离开严济堂后,谢慕林和文氏、张俏姐又在桥头的文房铺子里买了些笔墨纸砚,便迅速回家了。
到家后,文氏开始给丈夫写信,谢慕林在旁帮她斟酌辞句,总觉得她用词太过文雅委婉,很多事都说得含含糊糊的,好象羞于把曹氏的丑态说出口,心中不由大感不耐。
现在可不是委婉的时候。
这时,李货郎也回来了。他已经找熟人打听过了,大理寺牢狱那边,是可以接受犯人家属探监的,只是盘查得比较严,而且并非人人都能获得许可进门。不过谢璞这种情况,不算是重犯,应该有通融的余地。
谢慕林立刻转头去看文氏,见其迅速给信收尾装好,又让大金姨娘将打包好的东西拿出来,准备要出发了。她啧了一声,决定见到谢璞本人再说。 hf();
第四十二章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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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扫之前几天的寒潮天气,给人间带来了一抹暖意。
谢慕林提着装有衣物药品的小包袱,谢徽之背着用绳子捆好的棉被,姐弟俩跟在文氏身后,随着领路的李货郎,上了后者租的船,往内城官署的方向走。
这一趟他们仍旧是走水路。只不过跟昨晚上比起来,今日的行程花费的时间就要长得多了。
她们坐船经过了珍珠桥,远远看见自家大宅门上还有士兵把守着,虽然没有贴封条,但也是无人敢接近一步。
过了珍珠桥后,她们又坐船穿过了好几座桥,在一处远远能瞧见宫墙的地方顺着河道拐了弯,方才继续前行。
这一段路,文氏与谢慕林都是认不得的,李货郎没有多说,倒是谢徽之悄悄儿告诉了谢慕林:“这一段应该是青溪了,往前走可以到秦淮河的。我以前坐船走过!”
谢慕林睨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心里却在想:这古代的官家子弟真是不讲究,谢徽之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呀?他才多大?还不满十二周岁呢,居然就跑秦淮河消遣了。
谢徽之生母早逝,姨母大金姨娘还有自己的孩子,二房文氏不方便管他,曹氏这个做嫡母的没安好心,撑着个贤良的空架子,一点都没把庶子的教养放在心上。等这回谢璞平安脱罪,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跟爹好好谈一谈,把弟弟掰回到正道上来才行。就算文不成,武不就,也该找点正事做做,找点东西学一学。小小年纪就整天在外面乱跑,跟人混着吃喝玩乐,有什么出息?!
谢徽之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小小年纪也心大,见今日天气和美,还有心情给谢慕林介绍起沿路的风光来,他认得的道路,酒肉朋友家的府第,还有熟悉的酒家店铺,也都指给谢慕林看了。
谢慕林就当作是认路,把估摸着能用上的信息都记在心底,暗暗觉得她这个年纪穿过来正好,这时候的记性最佳呢,什么东西都只要记诵上两三遍,就能牢牢记下来了。
他们这一趟坐船,并没有坐到秦淮河段,而是在白下桥(大中桥)附近的码头上了岸。李货郎告诉文氏:“接下来要靠走的了。衙门前头不通水路,太太与少爷小姐恐怕要受一回累了。”文氏表示没关系,她不怕累,反正她根本不认得地方,又信任李货郎,只管跟着他走就是。
李货郎接过了谢徽之手里的被子,谢徽之接过姐姐手中的包袱,谢慕林则搀扶着文氏走路。走了好半天功夫,终于赶在日上三竿之前,抵达了大理寺衙门。
大牢在衙门内部,由西边的侧门进去。李货郎事先向人打听过,也知道该找什么人打点,便先去了侧门处,与守在那里的官差说话,请了一位穿戴稍体面些的差人出来,恭恭敬敬地介绍了自己,又说了熟人的姓名,再塞了个小布包过去,对方便明白了。
那差人笑着把小布包袖了,道:“原来是这点小事,好说,好说。你既然是王兄弟的亲戚,这点忙我自然是要帮的。先进来坐坐吧,我替你们问一问。”
李货郎见事情顺利,不由大喜,连忙回转告知文氏。文氏也松了口气。谢慕林小声问:“李大哥给了他多少银子?”李货郎却只是笑笑:“放心,太太之前给的足够了。”
文氏几时给过他银子?不过谢慕林想起那两件首饰,也就没再多问了。
他们进了侧门,穿过一重没什么人的院子,便到达大牢所在的院落了。
大理寺的牢狱比谢慕林想象中的干净整齐一些,人也少。那差人领着他们到正堂门边屋檐下,示意他们在墙角的长椅上坐一坐,便进门问人去了。
李货郎瞧了瞧周围的环境,便对文氏道:“太太,一会儿您带着少爷小姐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就好。”张俏姐事前瞩咐过他,若没什么事,就别跟着文氏进大牢里探监了。毕竟文氏要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谢璞,怕谢璞面子上过不去,他一个外人在旁边看着也是尴尬。李货郎深以为然。
文氏连忙答应下来。虽然有人陪着,她不会太慌张,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太小了些,但一想到要跟谢璞说曹氏自请和离的事,她又觉得没外人在场会更好一点。
反正李货郎也是知情人,就给丈夫留点面子吧。
差人进去之后,好一阵子没动静,谢慕林忍不住探头张望了一回,却发现那差人已经不在堂中了,原本正跟他说话的官差则老神在在地坐在桌后喝着茶水。她心里暗觉奇怪,正想问李货郎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得有人从西边的牢房里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头子,看穿着打扮似乎是大户人家里比较体面的管事,头发花白,弯腰驼背,正抬袖捂面,抽抽答答地哭得好不可怜。他身旁跟着一个仆人打扮的少年,一边扶着他走路,一边小声安慰他:“爷爷放心,大少爷会没事的,您别哭了。”
走在老管家另一边的,是一个官差打扮的少年人,也在劝慰那老管家:“昌伯你放心,我已经进来了,在这大理寺衙门里也算混得开,会多照看着慧武些的。你不用担心他在这里会饿着冷着了,或是受了旁人欺负,倒是歧山伯那边,还得你想办法多劝劝。只要歧山伯愿意救儿子,慧武很快就能出去了。”
那昌伯哭道:“萧少爷,我们大少爷有您这个朋友,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为了帮他,您连官差都做了。哪怕是为了您这份情谊,我们大少爷出去后,也不能再胡闹下去!”
那萧少爷笑了笑,安抚他两句,就命昌伯的孙子扶着他好生离开了。等他回过身,看见谢家母子三人,便不由得怔了一怔。
谢慕林与他对了个正脸,恰把他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
这少年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宽肩长腿,腰杆板直,带着一股特别的精气神,看年纪也就是跟谢显之、谢谨之差不多,但举手投足、说话行事,都与旁的官差截然不同,仿佛是一只仙鹤在草鸡群里闲庭信步。
谢慕林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萧少爷也多看了她两眼。
文氏与李货郎都在留意前堂的动静,谢徽之正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没人留意到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谢慕林却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随即,前堂响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气氛。
那领路的差人走了出来,问:“这位太太娘家可是姓文?是谢知府的家眷吧?我们右少卿卢大人有请。”
文氏与谢慕林不由得齐齐一愣。 hf();
第四十三章 分头(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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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知道昨日在谢府,大理寺的官员已经传唤文氏、曹氏等人前去审问过一回了,怎么今日又要叫文氏去相见呢?
她还记得昨晚听文氏说起,当时主审的官员大理寺右卿卢复之,说来也是谢家友人,前几日的寿宴,卢复之一家还是座上客呢。不过昨日审问时,这位卢右卿并没有显露出念旧情的态度来,今日怎的忽然又好象客气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今日他们母子是来探监的,让不让探都不过是大理寺官员一句话的事,临时把探监变成审问,又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顿时把头回见面的小帅哥抛到脑后,紧张地上前一步,拉住了文氏的袖子:“娘!”
文氏也面露不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战战兢兢地问那差人:“卢大人……怎会忽然相请?妾身妇道人家,对外子的官司所知极有限,昨儿卢大人审问时,也早将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应该没有遗漏才是。不知……”
“误会,误会!”那差人笑呵呵地道,“太太别害怕,是我一时心急,把卢大人的话给漏了。其实是昨日审问时,因时间仓促,有些细节不曾问仔细。今日卢大人手下的人将口供整理好之后,才发现有许多遗漏之处。本来大人还打算派人打听谢知府的家眷在何处落脚,好把那些遗漏之处打听清楚,补上口供的,如今听说太太来了,岂不是正好能帮上忙?也省得我们这些差人再去找你们了。”
他这么说,文氏心里稍安了些,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来:“原来如此。若是能帮上大人的忙,自是再好不过。外子平白受冤,只要能助大理寺厘清案情,早日还外子清白,但凡是妾身知道的事,大人只管询问,妾身绝不敢有所隐瞒!”
差人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大理寺的大人们都是明察秋毫的。只要谢知府真是清白,大人们定会替他洗刷冤情。太太只管放心。”
文氏听了,更安心了些。
谢慕林却总觉得有些古怪,忍不住多问:“请问这位差爷,不知道卢大人想问我娘什么事?我娘只是深宅妇人,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也不清楚我爹在任上的经历。倒是我们家有一位姨娘,是跟着我爹到任上去的,兴许知道的事情还多一些。”
那差人道:“小姐放心,若是卢大人想要传那位姨奶奶问话,自然会开口的。这一回是听说谢知府时常给太太写信,说起家中账目支出的事,且有十几年了。卢大人有些账目上的疑问,想请太太过去说明一番,想来这是难不倒太太的吧?”
文氏忙道:“若是每年公中账目上的大数变化,妾身是知道的。不过妾身从不插手家中中馈,也不管外头产业的账,只是每季听管事掌柜们报账,再给外子传个消息罢了。妾身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卢大人的忙……”
“这就够了。”那差人笑道,“账目上的细节,大人可以去问那些掌柜管事们,只是需要请太太去验证一番。太太请随我来,几位大人都在后堂等着呢。若有东西要捎给谢知府的,交给我们的兄弟便是,包管会稳稳当当地送到谢知府手上,不会有半件遗漏的!”
“这……”文氏本来打算爽快答应的,但听闻对方要帮自己捎东西给谢璞,便又犹豫了。
她今天是打算见谢璞一面,并跟他说些家里事的。难不成真的要靠书信传话了?可她信上写得有些含糊,就怕叫外人看了去,传出闲话,影响了丈夫的名声。如今只把信给谢璞看,就未免有些不足了。
谢慕林在旁飞快地替她说出心中顾虑:“不能让我们见爹爹一面吗?他忽然出事,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家里祖母还有话要嘱咐他,吩咐娘与我一定要当面告知呢。”
那差人倒也没死拦着他们的意思:“这也无妨,太太少爷小姐们若不放心,太太随我去见大人们,少爷小姐往牢里走一趟,亲眼见见谢知府,也就是了。放心放心,谢知府好着呢,没病没痛的,既没饿着,也没冻着,活蹦乱跳的,我瞧着比太太的气色都好。”
谢慕林哑然,这话是怎么说的?
不过差人不拦着他们见谢璞就好。谢慕林原也没有一定要让文氏见到谢璞的意思。反正她能见到人,能说到话就行了。
她小声对文氏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分头行事好了。娘放心去见那位卢大人。我带三弟去见爹,家里的事我会告诉他的。”
文氏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女儿:“仔细瞧瞧你爹,看他是否真的安好。若身上有什么不适,也别让他瞒着,我们可以去弄药,再给他送来。他在牢里要什么缺什么,你也问清楚,好生记下来。”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家里的事……其实都还安好,你且禀明老太太安然无事,几个孩子也只是小恙,让你爹别担心,再将大房之事缓缓告知。若你爹太过激动,你也别太老实了,不要紧的事,暂且隐瞒一二也是无妨的。等到你爹脱罪回家了,再跟他说详情,也无碍大局……”
谢慕林有一种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心里大不以为然。当然她不会露出真实心声,只是低着头小声说:“女儿知道该怎么做的,娘放心。”
文氏安下心来,又嘱咐了谢徽之几句,方才放心地跟那差人去后堂。
那差人临走前抬头欲寻人给谢慕林姐弟俩领路,一直站在谢慕林身后的那名少年官差主动走上前来说:“丁三哥,就由我来给他们带路吧。我正好闲着。”
那丁三哥自然知道少年是谁,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笑道:“那就麻烦萧少爷了。他们要去的是乙字第三号监,萧少爷知道在何处么?”
萧少爷点头:“我知道,在董世子东面隔两间处,可是?”
丁三哥笑了:“正是那处,那就烦请萧少爷走一趟了。”
他很利索地带着文氏去了后堂见卢右卿,留下谢慕林与谢徽之、李货郎在原地,与那位萧少爷面面相觑。
谢慕林偷偷去看萧少爷,萧少爷冲她微微一笑,她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
谢徽之还在发呆,没有看到自家二姐的眼色。他似乎认出了那位萧少爷的身份,神情复杂地探问:“我是谢家的谢徽之,在兄弟间行三。我……我好象见过你,你不是柱国将军府的萧二少爷么?我听闻你被家里禁足了,你怎会在大理寺?还做了官差?”
柱国将军府?
谢慕林忍不住又用好奇的目光看向那位清俊英挺的少年。 hf();
第四十四章 探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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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本不知道什么柱国将军府,但听谢徽之这么一说,她很快就从谢映真的记忆中调取到了相关信息。
柱国将军府萧家,在京城也是个不小的势力,当家人柱国将军萧明德执掌京西大营,是一位手握兵权的军中大佬,只是行事没有曹家的承恩侯那么张扬罢了。不过萧家跟曹家的关系有些复杂,大体上是不怎么友好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两家的当家人都是军中实权人物,颇有影响力,还因为萧明德的亲妹妹在宫中做贵妃,生有一位三皇子,颇得圣宠。别看萧贵妃在皇后面前谨守礼数,三皇子与太子殿下关系也很和睦,实际上曹皇后对萧贵妃十分不感冒,也时常让太子别跟三皇子走得太近,免得被人算计了……
谢映真深闺弱女,又被有意无意地限制了社交,对外界的事其实是不太了解的。但因为萧家与曹家之间有这么复杂的关系,她反而能从家里其他人或下人口中,听到一些萧家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大部分都偏向负面,但一些客观事实,却大体上不会有什么偏差。
比如谢映真就知道,柱国将军有二子二女,嫡长子萧琮已经封了世子,人也成年了,早在去年便随父入了京西大营,乃是京城颇受好评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即谢徽之他们常在一处玩耍的公子哥儿们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就连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的嫡出子弟,也难望其项背。
至于次子萧瑞,据说是侍妾所生,还有人轻蔑地称呼他为婢生子,在优秀的嫡长子光芒下,被压制得无声无息。有人说他没什么本事,只是庸常之人;也有人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十分不受父亲嫡母待见;还有人说他受嫡母忌惮,被故意压制得出不了头,事实上本身挺有天赋才干……
这些传闻无论是真是假,谢映真都只当是八卦趣闻,听过就算了。而谢慕林如今斟酌起来,倒觉得传闻颇有深意……
这位萧二少爷,光看外表和气质,就不象是个庸常之人,莫非真是扮猪吃老虎?但不管是猪还是虎,堂堂将军府公子,跑来大理寺做个小小差役,也太夸张了。到底是有人算计他,还是他有意为之?莫非就是为了他与那位“昌伯”之前提起过的“慧武大少爷”?
谢慕林心念电转间,脑中已经闪过许多念头,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好奇地看着那位萧少爷,看他如何回答。
然而萧少爷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身引路了:“跟我来吧,别东张西望,也别理会牢中其他犯人。”
这样也可以?
谢徽之又是一呆,然而他也不能拿萧瑞怎么办。人家就算眼下只做了个大理寺差役,也依旧是将军府公子。即使是在谢家平安无事之时,谢徽之也没资格冲着人家大呼小叫,更别说眼下谢家蒙难,谢徽之又身处大理寺牢狱中,还得看人家脸色,才能见到父亲了。他只能郁闷地闭上了嘴,发现二姐谢映真正拿双眼瞪着自己,便知道自己说话造次,唯有缩头缩脑地跟在二姐身后,随那萧瑞去了西边的牢房。
谢慕林小心跟在萧瑞身后,走在牢房的走廊上,悄悄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这大理寺牢狱比想象中更干净一些,同时环境也更加森严。关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流氓地痞、小偷小摸,而是各级官吏,又或是官家子弟。这些人不至于冲着来探监的女眷说些什么不正经的话,却有那不甘心伏法又或是确实有冤情者,见到个人就大声嚷嚷“冤枉”、“放我出去”,其中甚至有状若疯癫的,颇为吓人。
谢慕林与谢徽之一路走来,中途被吓了几回。谢徽之小孩子家,估计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被吓得一惊一乍的,小脸煞白。谢慕林虽然起初也被吓了一跳,但后来习惯了也还好,就当作是玩简陋版鬼屋了,还没有鬼屋昏暗吓人呢。
走在前头的萧瑞则一直很平静,仿佛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他也不跟谢家姐弟俩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把人领到目的地,叫一声:“谢大人,有人来探你。”便让路退到一旁去了。
谢慕林透过牢房的木栅栏,借着有些昏暗的光线向内往去,只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穿着白色中衣,头上发髻略有些凌乱,盘腿坐在木板床上,面对着墙壁的方向,不知道在做什么。听到萧瑞的话,男子回过头来,却是谢映真记忆中父亲谢璞的模样,但又比平时更添几分憔悴之色。
谢慕林愣了一愣,还没叫人,三弟谢徽之就先忍不住丢了被卷,冲上前来抓着栅栏哭喊:“父亲!”同时泪如雨下。
谢璞没想到是两个孩子来探他,忙下了床,快步走到栅栏前:“你们怎会来?可是家里出事了?!”
谢徽之放声大哭。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活了十一年,无论在家如何受漠视冷待,总有父亲在上,替他挡风遮雨,供他锦衣玉食,嫡母也会做到表面功夫。如今父亲落难,嫡母翻脸,他便体会到了何为人情冷暖,过了几日衣食无着的所谓苦日子之后,心中怎会不惶恐呢?因此一见到父亲,就忍不住委屈得哭起来了。
谢慕林虽然能体会三弟的感情,却没有他那份伤心。她把被卷拣了回来,放在栅栏前,向谢璞行了个礼,端端正正地说:“爹,家里人如今都被放出来了,不再被关押在家中。伯娘带着大哥大姐回了平南伯府,我和娘侍奉老太太,带着剩下的人去了俏姐的夫婿李货郎家。如今一家人暂且安好,衣食温饱也有着落,只是二哥病重,至今昏迷不醒,四弟与四妹也有病在身,需得请医吃药。另外,大哥大姐与我们分开时,身体也有些不适,尤其是大哥,还被桂珍打晕了,眼下不知如何,需得日后有机会,再找人打听去了。”
谢徽之猛地把哭声一收,扭头看向谢慕林:“二姐,你……”婶娘明明说过有些事可以隐瞒的……
谢璞也怔怔地看着二女儿:“什么?真姐儿,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抓住了最令他震惊的一句,“你说桂珍把你大哥打晕了?!”
谢慕林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我们一家人刚被放出来,平南伯府就遣人来接伯娘了。伯娘只带走了大哥、大姐与桂珍,其他人全都丢下了。她声称曹家女不能与有罪之人为伍,因此要与爹爹和离,带着一双亲生儿女大归。大姐一向听伯娘的话,当时就跟着走了。大哥不愿意,就被桂珍打晕了带走。三弟想要上前救大哥,还被平南伯府的人大力推倒在地。”
她抬眼看向谢璞:“昨夜,要不是娘从前的旧婢俏姐不忘恩义,让夫婿来接我们,只怕我们这一家子老弱妇孺,从老太太,到病重的兄弟姐妹们,全都要被迫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了。” hf();
第四十五章 探监(中)(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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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的脸色很难看。女儿带来的消息令他大为震惊。
他昨日才见过曹家派来的人,当时没提什么和离的话,只让他安心而已。虽然那人也曾叮嘱他别乱说话,不要把亲戚往死里得罪了,但话里话外,还是有许诺,会替他照看家里人,让他不必担忧家中老弱安危的。
那人甚至还暗示了,说无论他这官司最后是什么结果,哪怕是被判有罪,平南伯府也有办法求得皇后与太子出手,让他平安脱身。即使他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受点罪,可最后的结果定然会是好的,曹家绝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谢璞当时就觉得这些话很荒唐。他什么错都没有,根本不会被判有罪,哪里需要皇后与太子出手?而且,若他受点罪,就是对曹家有了功劳,那这功劳又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保护王安贵吧?
王安贵一介贪官污吏,国之蛀虫,何德何能需要他谢璞这个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人品清正的朝廷官员来保护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清名?曹家人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可笑!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就这么尊贵了?可他谢璞难道就不是平南伯的亲妹夫?!
谢璞当时断然拒绝了曹家来人的建议。那人脸色难看地离开了,谢璞也没放在心上。他虽然也曾想过平南伯夫人会恼羞成怒,可有曹氏在,平南伯总不会为了讨好夫人的娘家亲戚,就对亲妹妹一家赶尽杀绝吧?
结果,女儿今日就告诉他,曹氏要和离!
平南伯竟然为了妻子娘家的姻亲,就让亲妹妹与丈夫和离!
他这是疯了么?还是愚蠢贪婪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无可救药地变成了白痴?!
谢璞咬着牙,挤出一句话:“你伯娘……是心甘情愿的么?!”他仍旧不敢相信妻子会翻脸无情。
然而谢慕林的答案却让他失望了:“是啊,非常乐意呢,她看起来很高兴。”
谢璞听得目瞪口呆。
谢慕林看着他的表情,继续火上浇油:“不仅如此,早在平南伯府派马车来接人之前,大理寺的大人们曾经把老太太、伯娘与我娘,还有大哥及琴姨娘分别传唤过去问话。据我娘说,伯娘亲口对大理寺的人指证爹有罪,贪了河工上的钱,她还说曾经看到过你跟一个叫李昌升的人通信,在信里提到贪钱的事。”
谢璞怔了一怔,皱起眉头:“李昌升?”
谢慕林继续说:“后来宛琴姨娘被传唤时,否认了爹贪污的说法,还为你说了许多好话。她还说伯娘是受了钱妈妈的哄骗,误会爹了,才会说那些气话,并不是在指证爹。为了这个,大理寺的大人们把钱妈妈扣下了,伯娘一回到南屋,就生气地打了琴姨娘一个耳光,昨儿离开时,也没带上她。”
谢璞愣愣地看着女儿,仿佛没反应过来。
谢徽之倒是先有了反应:“咦?太太打过琴姨娘耳光么?可我昨儿见到太太对琴姨娘挺和气的呀,还说怕平南伯为难她,让她留在我们家更好。”
谢璞忙看向女儿。
谢慕林点头:“是有这么一件事。琴姨娘挨打之后,就向伯娘解释,她说那些话都是为了保护伯娘。因为之前有人给她传消息,指大理寺的人在我们家搜出了一个账本,记载的都是历年伯娘从谢家拿走的银子。琴姨娘觉得,有了这个账本,爹就有望洗清自己罪名了,便把话传给了钱妈妈,让她禀报伯娘。可钱妈妈没放在心上,瞒下了此事,让伯娘在不知情之下,向大理寺的大人们说了不该说的话。等到爹被无罪释放之后,伯娘定会很尴尬的。琴姨娘拿钱妈妈给她做了挡箭牌,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伯娘听后,便知道琴姨娘还很忠心,只是钱妈妈被大理寺扣下,平南伯夫妇定会恼怒,万一迁怒琴姨娘就不好了,所以伯娘才让琴姨娘留在我们家。”
谢徽之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这些事。”当时他与兄弟们一起被关押在别的屋子里,并未亲眼见到曹氏与宛琴的交谈。
谢璞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不过是一本账本,不告诉曹氏,曹氏就在大理寺的人面前说错话了——所谓说错话,是指她指证丈夫有罪这件事吧?这也就意味着,曹氏早有意在大理寺的人面前诬告丈夫,而平南伯夫妇是知情人。曹氏兄妹早就约定好了,先前打发人来叫他安心,不过是哄骗而已!
宛琴因为知道账本的存在会令情况发生变化,对曹氏不利,临时改了口,却破坏了曹家兄妹和盘算,因此才会挨那一耳光。
谢璞忍不住冷笑了几声。他为了息事宁人,十六年来花了过百万两银子,却只是喂饱了几只白眼狼!
谢慕林留意着父亲的表情,见他还知道气愤,心里倒还安心了些。只要谢璞不会因为害怕曹家权势而选择退缩就好。
她又转头去看了萧瑞一眼,见萧瑞若有所思的模样,嘴角不由得翘了一翘。
她从意识到这位萧二少爷的身份开始,就在盘算着利用对方了。
曹萧两家的复杂关系,或许能给谢璞带来些许助力——关于曹家人的丑闻,萧家真的会不感兴趣吗?
谢徽之不知道自家二姐的盘算,正气愤地对谢璞说:“父亲!曹家太过分了!太太这根本就不是怕受您连累,才跟您划清界限的,她分明就是在帮外人陷害您!您可千万不能顺了他们的意!”
谢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真姐儿,你母亲在哪里?怎么没来?是不是你二哥病得重了,她要留在家里照顾?我有事要跟她商量,你回去后,让她想法子来一趟吧。”正事他还是需要找个可靠的人商量的。长子不在,次子病重,母亲无法依靠,他除了文氏,也没别的选择了。
谢慕林回答说:“娘今日也来了,不过在牢狱外叫大理寺的卢右卿请走了,说是昨日审问时,有些东西没问清楚,今日要再补上。所以,娘才把东西交给我和三弟,给你送来。”她把带来的包袱与被褥尽力塞进栅栏中,栅栏空隙太窄,就把东西拆了塞。
谢璞有些哭笑不得地接手东西,无奈地说:“辛苦了。你们出去后,跟你娘说一声,让她进来一趟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商量。”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谢徽之顺从地应下了,谢慕林却说:“在娘来之前,有一件事,是其他人包括娘在内都不知道的,女儿要告知爹爹。您听完之后,可能会很生气,但希望您能尽量保持冷静,想出对策。”
谢璞转身将衣物被褥搬到木板床上,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事?”
“我知道伯娘为什么要害您,就连平南伯府要害您的原因,我也知道。”谢慕林对上谢璞愕然的目光,翘了翘嘴角,“伯娘急着要把您害死了,好改嫁给一位方闻山将军。平南伯也急切想要舍弃一个知府妹夫,想要一位禁军统领妹夫呢。爹,您听说过伯娘的这位青梅竹马吗?” hf();
第四十六章 探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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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借口深夜无意中听到了曹氏与方闻山私会时的对话,将她知道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当中,她只隐瞒了一件事,就是那封被伪造来陷害谢璞的信,正在她手上。
那封信在未能证实真伪的情况下,对谢璞太不利了。毕竟笔迹是他的,印也是他的。万一被大理寺当成是真正的证据怎么办?所以她只说有这么一封信的存在,甚至不隐瞒谢映容的种种古怪行劲,却没把信的具体内容说出来。
当然,她也有添油加醋,给曹氏与方闻山私会时的交谈内容进行了一点扩充,将从谢映容和大金姨娘那边得来的消息也加了一点进去。反正当时在场的另外三个当事人都不可能反驳她的话,任何否认都会被视作狡辩,他们能奈她何?
最后,谢慕林还再添了一把火:“伯娘还曾经不耐烦地对那位方将军说,既然搜不到信,不如叫人再伪造一封就是了,省得把她继续拖在谢家,吃不好睡不好,还有可能生病。方将军说那是不可能的,一来,当时在信上用的是爹的真印,这真印已经被官府查收了,没法再用;二来,伪造那封信的是一位极擅长模仿他人笔迹的高手,平南伯他们利用这人伪造了许多东西,害爹的这封信不过是顺带而已,但因为事关重大,怕消息走漏后,会带来大祸,所以他们早早就把那位高手杀了灭口。如今匆忙之下,再也没法找到个同样能干的人来伪造另一封信了,所以,他们必须找到原来的那一封。”
谢慕林看向谢璞,生怕他震惊之下,会错过重点,便着重点明:“也不知道他们都叫那人伪造了谁的笔迹,做出多少害人的文书信件来。爹您兴许只是他们头一个目标而已,他们能为了几封书信杀人灭口,后头还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爹一定要谨慎对待,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大理寺,告诉皇上,不要有任何隐瞒,更不要有什么顾虑,把不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承担下来。还请爹爹牢记,您有老母亲,有妻子儿女,家中还有无数产业营生,在您庇荫下有无数人需得依仗您活命糊口。哪怕是为了这几百上千条人命,您也不能犯糊涂!”
谢璞本来已经失去了表情的脸庞上,重新又有了生气。他红着眼圈,含泪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郑重道:“好孩子,你说得对!”
他抬手擦去眼泪,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已错了十六年……是时候拨乱反正了。”连曹氏一介妇人都能下狠心断绝孽缘,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若是不放心长子长女,曹氏虎毒不食子,而她一旦身陷困境,不是还有自己这个父亲么?
谢显之,谢映慧,他们都是姓谢的,完全可以跟曹家划清界线!
谢慕林能掌握的信息有限,谢璞却不同。在听完女儿的叙述之后,虽然心头依然震惊,他却已经迅速察觉到了自己案情的转机。
别看他好象即将要与曹皇后、当朝太子以及承恩侯府曹家一系对立,仿佛蝼蚁妄想天开要去挑战大象,事实上,平南伯府与曹氏、方闻山,并不等同于曹皇后、太子与承恩侯府。
做了曹家十六年的女婿,他清楚曹家两个嫡支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平南伯这回的阴谋,只怕是自作主张的,未必得到嫡长一脉的同意。只要曹皇后与太子不出手偏帮平南伯与曹氏,后者就不可能只手遮天。
而曹皇后与太子倘若真的要出手偏帮,谢璞也相信自己并非死路一条了。帝后失和多年,皇帝对曹皇后与曹家的观感,可不那么美妙……
谢璞与皇帝本是连襟的关系,但之前从未得到过皇帝的另眼相看。倒是去岁他因政绩卓著而回京述职时,皇帝发现他不肯听从曹家号令,不愿为曹家党羽,便龙颜大悦,亲口说出了要提拔他、重用他的话。这回他被王安贵诬告,皇帝之所以会大怒,多半也是因为误会了他受曹家指使,贪污河工银子以肥曹家的关系吧?倘若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不但主动与曹家划清界限,还光明正大地打曹家的脸,皇帝就算不能公然表现出支持的态度,也会觉得喜闻乐见吧?
其实,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谢璞是不想掺和帝后之争、夺嫡之战的。毕竟皇后只是不讨皇帝喜欢,平日里行事也没什么失德之处,太子更是性情温和,饱受赞誉。若为私情而导致后位、储位不稳,引起朝局动荡,这不符合士大夫的行为准则。
然而,就象女儿谢映真说的那样,有那么多人都倚仗着他活命糊口,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却不能把那么多条人命都牵连进去,更不能坐视奸臣颠倒黑白,残害忠良。必要时,他也只能争一争了!
谢璞再擦了一把脸,冷静下来,想了一想,便对一双儿女道:“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你们放心,我自有打算,不会叫曹家称心如意的。只是你们还小,不好掺和进来,就不要多问了。你们回去后,好生照料家里人,孝敬祖母,为兄弟姐妹们治好病,安抚母亲、姨娘们,等待我的消息。若是有法子,就每隔两日来探我一回。曹家那边若跟你们说什么话,哄你们去做什么事,你们别听他们的,来见我时,把消息告知我就好,我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若有机会,就把你们大哥接回来。至于你们大姐……”
他顿了一顿:“看她本人的意愿吧。倘若她更喜欢待在曹家,我也不会阻拦她。她自小跟着母亲长大,心里本就更亲近曹家,即便回到谢家来,也不会跟我们一条心的。”
谢璞对于曹氏所出的一双儿女的性情与想法,其实是有一定了解的,并不强求。
谢慕林与谢徽之答应下来。谢徽之又小声问:“父亲可认得什么可靠的亲朋好友,我们能求他帮忙的?就算我们乖乖在家里等消息,也要有消息可等呀。曹家翻脸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找谁打听去。先前婶娘提了一位温大人,可老太太不情不愿地……”
谢璞怔了怔。
谢慕林点头:“是一位温绪友大人。娘说他是同乡,老太太一听就不肯了。娘劝她,眼下救爹出来要紧,顾不得这许多了,但老太太仍旧不情不愿。”
谢璞闭了闭眼,对于自个儿母亲的糊涂程度,已经不抱希望了。
谢慕林则继续说:“其实不但是打听消息的地方,若有人能资助我们一点银子,那就更好了。我们几乎是净身出户的,虽然眼下寄居在俏姐家,衣食都有保证,但俏姐家里也不富裕,他们一家每个月只有几两银子的收入,这两日却已为我们花了几十两了。接下来还要给二哥看大夫吃药,老太太也不知会提什么要求。我们总不能害得俏姐一家精穷了吧?”
谢璞叹了口气,头痛地揉起额角来。 hf();
第四十七章 旁听(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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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谢璞也很清楚自家老娘有多不靠谱,对于谢慕林的请求,他没怎么犹豫,就提供了一个选择。
南城贡院西街南,一个叫“昆记”的文房铺子,老板叫谢谨昆,二十出头。
谢慕林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耳熟。这跟谢谨之不是只有一字之差吗?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谢璞。谢璞冲她点了点头:“这位是我们谢家的族人,宗房子弟,你当叫一声三堂哥。有什么难处,只管跟他说就行。他为人稳重可靠,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在外奔走打点,都可以请他出面。只是这事别让你们祖母知道。她不知道老家有族人在京城,若听说了此事,多半要拦着不许你们去见他的。”
谢慕林恍然。
族人。对了,谢家还有族人!
谢徽之在旁有些惴惴不安:“父亲,我从没听说过这位三堂兄,也没与他有过来往,这贸贸然找上门去……还是问他要银子,请他帮忙办事,他能愿意么?万一他见我们家落了难,不想搭理……”
谢璞微微一笑:“不会的。我们谢家族人都很正直,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小人。”
就算他这么说,谢徽之心中的不安也不会有所减少。没别的原因,他对家族的了解太少了。谢老太太从来不提族人,也不许别人提起老家的事。有人听说他们家祖籍湖阴,特地跑来套近乎拉关系,还差点儿被谢老太太赶跑了呢。至于曹氏,更是连湖阴老家都没去过。全家上下,除了谢璞母子,大约也就只有文氏知道族里的事了吧?
大金姨娘从前私底下嘀咕太太们的闲话时,就曾说过,文氏是在族人见证下,与谢璞成亲的,谢老太太根本就没同意,也没出席婚礼。但因为文氏名义上是隔房的侄媳,另有婆婆,所以谢老太太对此也无计可施,只能暗地里生闷气。
这分明就是跟族人闹翻了的意思!就算谢璞与族人私下还有联络,在谢璞遇到这么严重的祸事时,族人真的会愿意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伸出援手么?
谢徽之心里没底,谢慕林却已迅速有了一个想法:“爹,既然族里还愿意管我们,能不能给族里写封信,让他们请一位长辈来京城,代替我们出面做事?我们家如今只有老弱妇孺,办事太不方便了。若有人能替我们出面,不但可以打探消息和打点事务,一旦平南伯府借着伯娘的名义,对我们提了什么要求,我们也有人可以出面应对。再者,大哥在平南伯府,万一曹家的人借大哥的名义做点什么不好的事,我们总得有人压制住他们呀?”
谢谨昆固然可以帮上忙,但听名字就知道他与谢谨之应是同辈,辈份太小了,身份不够。
谢显之是谢璞长子,平南伯府与曹氏有可能借着他的名义,做出对谢家人不利的事。而年岁地位在谢显之之下的谢谨之,即使没生病也没办法把人挡回去。平辈却血缘比较远的谢谨昆,也不见得能压得住场。这是其一。
其二,谢老太太糊涂又自私,分不清事情轻重,又很容易被人哄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曹家哄去坑儿子——在婚姻上,她就已经坑过儿子一回了。为了阻止她犯浑,谢慕林希望族里能派出一位辈份高些、人又精明厉害些,能压制得住谢老太太的代表来,好歹别让谢老太太拖后腿,坏了谢璞自救的计划才好。
谢慕林隐晦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谢璞听得又是一呆,随即苦笑:“成,你把这事告诉你三堂哥,他自会给族里写信。倘若事情顺利,半个月就该有回音了。”
湖阴县就在太湖南面,快马送信,一来一回,半个月足够了,哪怕族里收到信后派人到京城,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月。虽说谢璞觉得自己一个月后怎么也能出去了,但母亲那边,确实需要有人震慑一番。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好出面,族里却没那么多顾虑。以往他们不开口,不过是怕他难做而已。
谢璞又叹了口气,转眼看向二女儿,感叹道:“真姐儿,你如今真的懂事多了,人也越发稳重。若是在三日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乖巧腼腆的女儿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即使全家面临困境,也依旧能保持冷静,不慌不忙,静思对策。你这样很好。不过,这也是因为爹爹让你受委屈了,否则,你根本不需要操心这些。爹爹对不住你娘、你哥哥和你,你心里会埋怨爹爹么?”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她能埋怨便宜爹什么?埋怨他当年娶错了人,又纵容大了曹家的胃口吗?不过谢映真对亲爹是全心孺慕的,她当然也不好O了,唯有微笑着表示:“这怎会是爹爹的错?这都是那些小人在作祟!爹爹不要多想,只要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早日脱罪就好。我们所有人都还等着爹爹带我们回家呢。”
谢璞又忍不住红了眼圈:“你放心。爹爹一定会带你们回家的!”
在旁安静聆听多时的萧瑞忽然间咳了两声,引得所有人都朝他看去,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时间差不多了,谢知府还有什么话要跟家里人交代,就尽快说吧。一会儿就到巡视时间了,你的儿女得在那之前离开。”
谢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萧二少爷,你方才,什么都听到了吧?”
谢慕林忍不住看向便宜父亲,猜想他与自己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萧瑞微笑着说:“我一个小辈,又能做什么?谢知府放心。”
小辈至少能传话呀!
谢慕林猜测着萧瑞言下之意,谢璞却抓紧最后的时间嘱咐女儿:“方才这些话,你们出去后,别再告诉旁人了,连你娘也别说,更不要让宛琴知晓。大人的事,自有大人解决。等你们三堂哥来见我,我自会与他商量应对之法。你们安心在家里侍奉老太太,照看生病的手足,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谢慕林无语,见谢徽之答应,也只好跟着点头。
探监时间结束了,萧瑞要带谢家姐弟离开。
谢徽之忍不住又要哭,谢璞便道:“你是大孩子了,兄长们无法出面主事,你就该站出来支应门庭才是,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要听你婶娘与兄姐的话,不要再任性胡闹了。”
谢徽之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边掉泪,一边不停点头,还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父亲,依依不舍。
等转过拐角,看不见父亲的脸了,他才安静下来,一回身,却冷不丁看见有个人站在阴影处,吓了他一跳。仔细一瞧,那人穿着一身全黑的曳撒,却非官服,神情冷肃,沉默不语。谢徽之心中畏惧,缩了缩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向那官员鞠了一躬,便迅速跟上萧瑞与二姐走了。
出了监牢,他忍不住小声问谢慕林:“那位大人是谁呀?怎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谢慕林瞥了他一眼,翘起了嘴角:“管他是谁?只要是旁听者就好了。” hf();
第四十八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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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的话虽然有些隐晦,但谢徽之也不是傻瓜。他迅速就领会到了自家二姐的言下之意,记起谢慕林之前告话父亲谢璞的那些秘闻,嘴便不由得咧开来。
谢慕林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地捂住了嘴,虽然还是忍不住想要偷笑,但已经努力在掩饰了。
如今大理寺的官员知道谢璞是被曹氏和平南伯府陷害的,原因是为了改嫁他人,那谢璞身上的罪名完全就是子虚乌有了嘛。看来父亲洗清冤情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候曹家人不知道会是什么嘴脸?要是事情传开来,曹氏的名声一定很好听吧?到时候看她还怎么有脸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对着他们兄妹几个摆嫡母的架子!
谢徽之哼哼两声,回头看见萧瑞,想起对方的出身,又忍不住笑道:“萧二少爷,你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可别随便告诉人哦。关系到我们太太的名声,曹家的清名,那些事可不能乱传呢!”所以你们萧家就赶紧把传言散布开去吧,我们谢家一点都不在乎的。曹氏名声坏了,我老子也好尽早休妻呀!
萧瑞看了谢徽之一眼,脸上淡淡的,没说话。
谢慕林忙暗暗扯了谢徽之的袖口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有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何必说出口?聪明人还用得着提醒吗?
谢徽之嘻嘻笑了两声,闭上了嘴,整个人却放松下来。他的未来似乎已经不再黑暗了,光明的前程就摆在眼前!
谢慕林见他好象有些飘了,心里倒生出了几分忧虑。她把谢徽之扯到墙角处,压低声音正色说:“爹的案子固然是有了转机,但你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了。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叫曹家的人发现了,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坏爹的事?曹家有权有势,他们若真要置爹于死地,就算爹有再多的证据证明自己无辜,也未必有用。所以,我们眼下还不能松口气,需得仔细留意局势发展才行。爹虽然不指望我们能帮上他的忙,但我们也不能拖他后腿吧?因为我们年纪小,看起来好象很好哄骗的样子,曹家人说不定要从我们这里入手,做些对爹不利的事。我会小心谨慎,你呢?会得意忘形,轻易上他们的当吗?”
谢徽之忙道:“当然不会!我又不是傻子!”仔细想想二姐的话,他也觉得自己是放松得太早了。曹家背后可是有皇后,有太子的!承恩侯府也不是谢家这样的门第能对付的。父亲谢璞能不能脱罪,还得看大理寺的官员能不能公正断案,宫里那位九五至尊又会不会为了皇后与太子徇私。万一皇帝心里是偏着老婆儿子的,那就算大理寺的人再公正,父亲的小命也未必能保住!
谢徽之叹了口气,低头说:“二姐提醒得是,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绝不与曹家的人再有往来,自然就不会上他们的当了。”
“天真!”谢慕林不以为然,“他们用不着亲自对付你,只需要指使外人来接近你就行了。你以前的那些朋友,能保证个个都可靠吗?你出门在外遇到的人,能担保里头没有曹家的走狗吗?这不是光靠逃避就能躲开的,你需得自己行事谨慎才行。反正你记住,方才在牢里听到的话,谁问你都不能说。爹叫我们别再告诉其他人,我们就都要牢记这一点。”
谢徽之连连点头:“放心。我刚才什么话都没听见,一出门就都忘光了!”
谢慕林对他的乖巧还算满意:“反正你只要记住,爹好,我们做儿女的就好;爹若是被抄家流放,我们绝不会有好下场。哪怕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将来,为了日后不会再受饥寒贫苦,这一场战争,我们都绝不能输!”
谢徽之重重点头:“我知道。这就象是在打仗,战胜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比从前过得更好;但如果战败……说不定就连性命都丢了。我们不是大哥大姐,没有曹家血统,以曹家的心狠手辣,绝不会轻饶我们的!”
谢慕林见他明白了事情的轻重,总算安下心来。
其实这个三弟人不蠢,就是从小没有好生教养,行事总带着些纨绔子弟的冲动和轻浮,很容易被人哄骗。如今,他能变得懂事起来,对谢家这群老弱妇孺而言,也算是个助力吧。
萧瑞一直站在十步以外,看着谢家姐弟交谈,隐约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心里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谢家次女几眼。
以往他从未在外头听说过谢家这位二姑娘的名声,只知道谢家大姑娘如何美貌聪慧,谢家三姑娘、四姑娘如何年少多才,还以为谢家剩下的女儿很平庸,不值一提。如今想来,谢家那几位有名气的姑娘,那名气都透着几分虚假,多半是外人看在曹氏面上,故意传诵的,以此赞美曹氏之贤。
倒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谢二姑娘,既冷静,又聪慧,还十分沉得住气,考虑事情也很周全,远胜他所知道的谢家其他三位姑娘。以她的年纪来说,着实难得。
看来,哪怕曹氏与方闻山的丑事少为人之,曹氏的贤名也名不副实得很。否则,谢家其他姑娘都在外薄有名声,怎的就偏偏这位真正聪慧能支撑家门的千金,不为人知呢?
萧瑞沉吟,瞥见丁三哥带着文氏从后堂出来了,便退后几步,避到了一旁。
谢慕林见着文氏,忙迎了上去:“娘,我们已经见过爹了。爹一切安好,没有生病,也没有在牢里受过什么苦。衣裳、药和被褥都给了他,他还交代了我们许多话,一会儿我就细细讲给你听。”
文氏闻言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便有些踌躇,她也想见丈夫一面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探监了。
那丁三哥则道:“我们卢大人方才交代太太的事,太太记得要尽快弄清楚,报上来才好。谢大人那里,太太还是改日再去探望吧。反正少爷小姐已经见过人,确认谢大人无事了,不是么?一会儿大人们就该来巡视监牢了,若是撞见了太太与小姐,反而不好。若是太太担心谢大人还有话要嘱咐,回头我下了差,便打发人去找你们就是。我已经知道你们是王兄弟的朋友了,不会骗你们的。”
文氏闻言,顿时露出了感激之色,连连道谢:“多谢丁三爷了。那就一切拜托了!我们老爷但有口信,丁三爷只管打发人传过来。我们就住在李货郎家里。一任辛苦钱茶水钱,我们都不会亏待了丁三爷和你朋友的!”
丁三哥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他见李货郎不在,问了前堂那差役一声,得知李货郎被遣到门外去等候了,便告诉文氏母子三人,还亲自领路带他们出去,将人交到李货郎手里,又把可以帮忙传口信的话再说了一遍,得了李货郎五钱银子的额外好处,方才把人送走了。 hf();
第四十九章 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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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复之惊愕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来人:“你说什么?!”
坐在正位上的大理寺正卿左肇知,却已忍不住露出笑来:“竟有这样的事?那可真真出乎人意料之外了。”
他转头看向卢复之,“你故意把文氏扣住,企图堵塞谢璞的消息来源,好让他继续为曹家所骗,落入曹家陷阱中,再借机顺藤摸瓜,查出曹家的隐秘。这算盘本来打得挺响,可惜叫一个探监的小孩子坏了你的盘算。谁叫你轻视孩子呢?如今吃鳖了吧?谢璞不是蠢人,当心他猜到你的用意,回头抱怨你!”
卢复之不以为然地说:“我想让他上曹家的当,也不过是为了叫上头知道他着实无辜,完全就是被利用哄骗了而已,并非与曹家早有勾结。我这是为了他好。他日后脱罪了,感激我还来不及,又怎会抱怨我?”
他驳了上司几句,便忍不住再问堂前站着那人:“姓蒋的,你再跟我说一遍,那谢璞与文氏之女在牢里都跟谢璞说了什么来着?曹氏与方闻山有染?!那什么李昌升的信,是平南伯与方闻山伪造出来陷害谢璞的?!”
“蒋兄”面无表情地走到他对面的交椅前落座,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黑曳撒下摆的衣褶,方才不紧不慢地道:“相关供词,我已命人记录在案,是真是假,回头命人一查便知。卢少卿耳朵不好,回头还是找个大夫看一看吧,该吃药就吃药,别讳疾忌医才是。”
“好你个蒋孝荃!你这是故意寒碜我呢?!”卢复之气得满脸涨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过是为了方便才问你一回。至不济,也可以去问谢璞!你不肯说就算了,可以叫我去找案卷看,你犯得着恶心人么?!
蒋孝荃不理会他,只转头看向左肇知:“正卿大人,此事我需得尽快上报皇上。谢璞那里,也请大人尽快安排审讯之事。谢璞见过儿女之后,心中清楚了事实真相,心潮涌动,眼下正是审问的好时机。大人还当把所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都问个明白,也好解皇上心头疑惑。”
左肇知收了笑容,郑重回答:“蒋千户请放心。本官一旦审出结果,会立刻将供词送往锦衣卫衙门,由蒋千户转呈皇上御览。”
蒋孝荃点了点头,这方转头看向卢复之:“曹氏所言那封信,至今不曾见到影子,到底是大理寺的人无能,迟迟未能从谢宅搜得,还是早让谢璞三女销毁了?此事还望卢少卿尽快查清。无论这封信是真是假,总要见到信本身,才能断定。再者,这信若是真的,谢璞与李昌升之间到底有何干系,还得查问清楚;这信若是假的,那伪造书信之人又是谁?总共伪造了多少封信,当中的内容又是什么?眼下藏在何处?曹家人欲借用这些假书信,对何人下手?所有的这些疑问,都需得查个清楚明白,上报皇上才行。”
卢复之撇撇嘴:“知道了。这些事你不说,我也会做,用得着你啰嗦么?”
蒋孝荃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他几眼,把人给看毛了,方才移开视线。
卢复之被他这么一激,立刻就立下了军令状:“你放心,我定能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若我果真无能,叫曹家人蒙蔽,查不出结果,没法给出让皇上满意的答案,我就辞官!我说到做到!”
蒋孝荃仍旧是面无表情:“祝君顺利。”
卢复之看到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更生气了,立刻就收拾面前的卷宗起身:“我这就去牢里见谢璞!他那平妻文氏才说了许多谢家账上的细节,待我寻谢璞核实一番,再对比你们锦衣卫的卷宗,便能摸到平南伯府收到银子后,用在何处的痕迹。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姓蒋的一个人能查案子,我也不输你!”
他气冲冲地抱着案卷走了,蒋孝荃却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甚至还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水。
左肇知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缓言道:“复之聪明能干,只是性情直率些。镇抚使与他相识多年,交情也深,明知道他是这么个脾气,何苦总是把他气得直跳脚?”
蒋孝荃淡淡地说:“左大人此言差矣。蒋某任职锦衣卫镇抚使,只向皇上效忠,从不与百官结交,谈何与卢少卿交情深?卢少卿方才一时失态,蒋某不过是有话直说罢了,并非刻意气什么人。”
左肇知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与蒋孝荃继续讨论谢璞此案。不过蒋孝荃所代表的锦衣卫虽然插手此案的时间很短,却已经查出些大理寺没查到的消息了,令左肇知颇为吃惊。
原来那曹氏口中与谢璞通信的李昌升,不但依附河东河道总督林东南多年,更是后者麾下的理账能手,有权插手河东河道衙门的钱粮事务。不过,除了他留下的遗书外,眼下并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他参与了河工银子贪污案,平日里手脚也还算干净,因此曾颇受林东南信任。
他与谢璞相识,已是多年前的事了,认真查起来,竟与谢璞是府试与院试的同榜。以李昌升当时的年纪,不满十八岁就成了秀才,可以说是天赋出众了。只是在那之后,他参加几次乡试都一再落榜,从此泯然众人,与一路顺利考中举人、进士的谢璞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有同时认识谢璞与李昌升的官员透露,这两人在县试之后结识,在府试时就已经是好友了。谢璞不但为家道中落的李昌升支付食宿花销,还把他引荐给了自己的二伯父,致仕翰林谢泽川,求谢泽川指点李昌升的功课文章,助其顺利通过了院试。
只是好景不长,院试过后不久,两人便交恶了。谢泽川为李昌升写了荐书,荐他到衡州的石鼓书院读书。荐书乃是谢璞亲自送去的,却被李昌升当众撕毁,公然声称不需要依仗谢家,也能凭自己考中举人、进士,不愿受嗟来之食。据说他当时还想骂得更多,谢璞忍不住,一拳把人打晕了,才让他住了嘴。
李昌升离开湖阴县时,听说颇为狼狈,当地的士人都认为他恩将仇报,不识好歹。还有人从他家亲友处听闻,几年后他屡试不第,就声称是谢家收买考官,故意妨碍他的前程。然而当时谢泽川已经病逝,谢璞又在偏远之地做县令,哪儿能碍得着他?他不过是才学不足罢了,却不知反省己身,只知道怨天尤人……
李昌升后来下落不明,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是林东南身边的慕僚了。虽然称不上心腹,却因为有一手理账的好本事,在林东南手下也算受重用,只是不太显眼罢了。此番他忽然留下遗书,畏罪自尽,牵连林东南,就连林家也措手不及。
谢璞既与他交恶,就不可能与他合谋贪污河工银子。只是,若信的内容乃是曹家捏造,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谢璞与李昌升彼此相识的呢?若谢璞清白无辜,那李昌升又是否有罪?
左肇知与蒋孝荃对望一眼,觉得此案的疑团一重接一重,他们要查的地方还多着呢。 hf();
第五十章 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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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左、蒋二位在为案情纠结之际,卢复之忽然回来了。
他手里还抱着之前带走的卷宗,脸上带着几分奇异的兴奋,顾不上之前与蒋孝荃的龃龉,双眼发亮地说:“平南侯府……还有曹氏,派人来骗谢璞了!”
左、蒋二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左肇知忍不住问:“果真?来人是如何骗他的?”就连一向板着脸的蒋孝荃,也挑起了一边眉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
卢复之兴冲冲地把手里的卷宗往旁边的桌子一放,答道:“也不知是曹氏想出来的那些骗人的话,亦或是另有能人帮她起草的底稿。若非我早从谢璞次女处,听说了事情的真相,只怕也要信了。而谢璞虽然早知道实情,但看他听那些话时的表情,只怕也不是没有犹豫过的。曹家真真是心黑手辣,别说是女婿了,就连亲外甥,都不放过哪!”
原来平南伯府刚刚来了一辆马车,载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先前已经来过一回的平南伯亲信管事,女的却是曹氏身边侍候的大丫头桂珍。
桂珍先去探望了钱妈妈。虽然卢复之先前曾有过明令,不许任何人在得到大理寺官员允许之前,探视钱妈妈,但平南伯府显然神通广大,得到了许可,顺利入内了,就连本该一路陪同入内的差役,也停留在离入口不远处等候,不曾跟到牢房前。因此,没人知道桂珍具体跟钱妈妈说了些什么。
卢复之只能让人从附近另一处牢房的女犯口中,打探到桂珍说了些让钱妈妈安心等候好消息,主家会照看好她的家人,也一定会救她出来的,此番她受的罪,主家日后也会厚赏补偿,诸如此类的话。
叮嘱完钱妈妈后,桂珍方才与另一人会合,转道去见了谢璞。从这个先后顺序来看,平南伯府似乎更重视钱妈妈一些呢。
到了谢璞面前,桂珍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她先是在男主人面前痛哭流涕,表示谢璞此案十分麻烦,主母曹氏为此担心得生了病,多么忧心,彻夜难眠,云云。接着,她就开始骗人了。
桂珍形容这桩案子,不是王安贵攀扯陷害谢璞,而是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故意传出来的流言,事实上王安贵并非真心撒谎害人,只是为了自救,被逼改供词而已。至于那在背后算计之人,自然就是林家了。河东河道衙门总督林东南,也就是李昌升的东主,正是这桩案子的主谋。
林家的林昭仪入宫多年,一直很得皇帝宠爱,却被曹皇后压制,至今只是一个昭仪,就连后入宫的萧贵妃,位份都早早超过了她。林昭仪与林家早对曹家与太子大为不满。如今林昭仪所出的二皇子满了十四岁,勇武过人,生得又极象皇帝,极得圣宠。林昭仪与林家上下,认为他极有希望取代不得皇帝喜欢的太子,成为新储君。因此,为了打击曹家,剪除太子羽翼,他们便想出了毒计,对曹家下手了。
王安贵案发,只是巧合,林家却趁机把火烧到了曹家头上,生怕王家与曹家姻亲关系不够密切,还牵连上了曹家正经的女婿谢璞。
恰好河东河道总督林东南发现手下的幕僚李昌升与谢璞相识多年,有书信往来,疑心李昌升是曹家安插的内奸,便索性把李昌升弄死了,伪造出一封遗书,陷害谢璞。其实谢璞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棋子,林家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太子牵扯进河工银子贪腐案中去,污其名声。那些被贪污的河工银子,固然有一部分是让王安贵等贪官污吏吞没了,其实大部分是叫林东南藏匿起来了,为的就是陷害曹家庇护的官员!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林东南没提防李昌升留下了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还叫人发现了,因此陷入了不妙的处境中。但为了脱罪,他们更不可能放过谢璞了,一定要把曹家的罪名钉死了,方才能洗清自身的嫌疑。
大约是因为林家太过疯狂,而林昭仪与二皇子在皇帝面前,又太受宠的关系,曹家即使有曹皇后与太子为援,也不能轻轻松松把谢璞救出来。曹家嫡支两房素来关系不佳,曹皇后也不太看得上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氏,便想袖手不管,拿谢璞做个挡箭牌,让案子在他这里终结掉,省得牵连承恩侯府,再进一步牵扯上她与太子。
如今宫里与承恩侯府都已表明了不会帮忙的意思,平南伯府再想救人,也头痛得很。那位平南伯的亲信管事代表主人,向谢璞表达了平南伯救人的决心,但同时也坦言,要谢璞做好最坏的打算。平南伯会尽力保住他的性命,但不敢打包票。
桂珍帮着劝说谢璞:“太太哭得眼睛都肿了,还长跪在地,求伯爷救老爷,无奈伯爷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太太让奴婢转告老爷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林家此番恶贯满盈,再想逃脱罪责,侯爷与伯爷也不会放过的。老爷这里也尽一份力,把林东南拉下马来,林家大伤元气,往后想要再给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添乱,就没那么容易了。等到太子储位稳固,日后还怕没有替老爷洗刷冤情的一天?等到那日,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面前再无阻碍,定然不会再叫老爷受委屈!”
桂珍巧舌如簧,表示曹家为难的同时,又含糊地暗示谢璞还有希望保命,还暗示谢璞伪造供词,控告林东南,以为将来打算。倘若谢璞不是早从女儿谢映真处知道自己落入如今处境,乃是曹氏与平南伯府合谋所害,说不定真要信了她。哪怕明知道自己对林东南涉案一事毫不知情,也要倒打对方一耙,报复那所谓的“罪魁祸首”林家。
谢璞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不过他这个状态却令桂珍与平南伯府管事确信,自己把谢璞忽悠住了。
桂珍还向谢璞提议,趁着眼下时机还来得及,先把家中的产业转移一部分,免得林家狠手之下,谢家连人带财都保不住,要一家老小流落街头。
曹氏已经与平南伯府说好了,还去求过曹皇后恩典,曹皇后答应保住曹氏所出一双儿女的性命与清白身份,只是曹氏需要先假装与谢璞和离,带儿女大归。到时候两个孩子便可以不受父亲牵连,谢家也保住了一条根。其余老弱妇孺,林家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为了说动曹皇后,曹氏答应献出一半家产,剩下的一半,便交到她一双儿女手上。谢显之一向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手里有了财物产业,自然也会奉养祖母与弟妹们,就连二房文氏母子,也能受惠。平南伯府会庇护谢家家眷,不让谢璞有后顾之忧的。
桂珍对谢璞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太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最后真的没法救老爷出来,这些财产,说不得便是老爷东山再起,老太太、二太太、少爷与小姐们一世富贵安然的希望了……” hf();
第五十一章 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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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复之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唏嘘,连左肇知与蒋孝荃二人,都有些动容。
那曹氏的侍女桂珍如此会说话,又如此会做戏,倘若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曹氏与平南伯府的真正心思,恐怕都要信以为真了吧?
看来平南伯所图甚大呀。
曹皇后与承恩侯是否已经决定对谢璞袖手旁观,甚至打算牺牲他做挡箭牌,还是未知之数,但平南伯显然在陷害亲妹夫谢璞的同时,还没有放弃拉林东南下马,牵扯林家的打算。
以曹皇后、承恩侯与林昭仪、林家之间的关系,一旦前者得知平南伯的用意,哪怕原本不想管闲事的,也会忍不住参一脚进来了吧?计划一旦成功,林昭仪与她背后的林家就要元气大伤,这对曹皇后与太子,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能达到这样的目的,牺牲一个谢璞又算什么呢?谢璞虽是曹家女婿,但除了舍得给钱外,一向不肯听从曹皇后与承恩侯号令,不愿为曹家办事。这样的女婿可有可无,对比有希望成为曹氏新任丈夫的方闻山,能增强曹皇后一系对禁军的控制力,似乎比谢璞有用一百倍!
至于平南伯府许诺会保住谢璞儿女性命,还有替他保管财产,将来交给他一双儿女的话,无论是卢复之,还是左肇知、蒋孝荃,都只是听听算了,并没有当真。
这种口头承诺,又不为外人所知,就算事后平南伯翻脸不认,谢璞又能奈他何?他长子长女还在平南伯手中,谢璞投鼠忌器,这个亏也只能认了。
至于曹氏,虽说是谢璞长子长女的亲生母亲,虎毒不食子,不可能会对亲生骨肉不利。然而她都决定好要改嫁方闻山了,到时候再把一双儿女留在娘家,他们还不是任平南伯揉搓么?平南伯只需要说服胞妹,让两个孩子暂时衣食无忧,曹氏就不可能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对举动来。而等她嫁到方家,有了方闻山的骨肉,满心满眼都会被新的孩子占据。过得几年,还能有多在意她与谢璞所生的儿女?
卢复之把平南伯与曹氏可能有的想法分析一遍,便忍不住叹气:“谢璞叫他们算计到这个份上,真不知是前世欠了曹家多少孽债,以至于平白无故,就被这等丧心病狂的姻亲盯上了。这哪里还是什么妻子、舅子,分明就是不死不休的冤家呀!”
他满脸鄙薄地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叫桂珍的婢女还跟谢璞暗示,说平南伯与曹氏已经有了约定,要聘他长女为儿媳。哪怕这有些贪图他长女陪嫁的意味,却也仿佛更让人放心了。毕竟,四分之一的谢家家财,也有几十万两,不是小钱。平南伯既有所求,自然就更会为谢家出力——这真真是不把人骗到死,不肯罢休!平南伯连两个亲外甥都不放过,这算是哪门子的亲舅舅?!那曹氏也不知是否知情。若是知情,那就真真枉为人母了!”
左肇知听得连连摇头,也觉得谢璞着实可怜。他问卢复之:“谢璞既然早从其次女处听说了内情,想必是不会上当的。他如何答复那婢女?”
卢复之道:“他说事关重大,需要时间考虑,暂且拖住了。但那婢女心急得很,说明天再来,就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了。因为这案子形势不妙,若不能早早打点,就怕林家在宫中使力,使得案子早成定局,让平南伯府无计可施。”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曹氏等人哄骗谢璞,逼他仓促做出决定的谎话了。
左肇知听出几分异样:“曹氏如今还是谢家主母,手里又有谢璞长子,要为娘家谋夺谢家产业,竟然还需要谢璞点头才行么?”
卢复之点头:“据谢璞说,他家产业由几位大掌柜联手打理,要调集大笔银钱,需得家主许可,否则就算是主母,或是谢璞之母、谢璞之子,也无权调动。而谢家的规矩,每个月都要换一句密语,再加上家主手书,才能调动五千两以上的银钱。从前曹氏每每要从谢家吞没大笔金银,反哺平南伯府,都要编造理由,向谢璞请示才行,谢璞也因此才能记下那一本秘账。那密语除了几位大掌柜,就只有谢璞知晓。据说曹氏曾经打过主意,要让心腹取代一位大掌柜,好谋取密语,却始终不能成事。谢璞顶多只允许她在底下的某些店铺中,安插几个心腹做掌柜,几位大掌柜,却使终没有变动过。”
他随即叹道:“谢璞还不算太蠢,知道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地方。他那几个大掌柜都十分精明能干,替他赚取了大笔金银。若是换上了曹氏的人,只怕谢家的家底早就叫平南伯府搬空了。”
但也因为有这密语的一关,曹氏与平南伯如今要趁危谋夺谢家产业,就只能哄骗谢璞给出密语,并写下手书了。
说到这个,卢复之又忍不住抱怨:“那个叫丁三的差役,着实滑头!他收了文氏那边的银子,也没放过平南伯府这边的赏银,给桂珍二人不少方便。倘若不是他还有几分小机灵,知道有些消息不能泄露,恐怕平南伯府的人已经知道文氏母子来探过监了。”
蒋孝荃沉声道:“文氏会来探监,是理所当然的。平南伯府的人不会在乎此事,曹氏更是明言提起和离,只不过理由是为了保住一双儿女罢了。他们原不知道谢璞次女偷听到了要紧的消息,因此并没有将几个老弱妇孺放在心上。那些哄骗谢璞的话,虽然细细想来,仍有不少破绽,但谢璞被困狱中,不通外界消息,又心怀焦虑,被逼得在仓促之下做决定,上当的可能太大了。我们都要感谢他的次女,及时送来了关键的消息。否则,恐怕便要与谢璞一般,被曹氏与平南伯引上了歪路,使得案情走进死胡同中,无法真相大白。”
左肇知看向卢复之:“你与谢璞好生商议一番,看要如何利用此事。曹家连番施毒计,所谋甚大,如今偏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家有罪。恐怕谢璞这回真要吃一个大亏,才能引蛇出洞了。若不能成功抓住平南伯的把柄,我们想要真相大白,就没那么容易了。谢璞固然难以逃脱曹家算计,我等也无法向皇上交代。”
卢复之面色肃然,郑重点头。
蒋孝荃站起身:“事不宜迟,蒋某立刻入宫晋见圣上!”
三人分头行动。左肇知坐回书案前,再次翻看卷宗,沉默思考。
忽然有家仆匆匆来报:“老爷,二老爷带着小姐进京了,只是在路上遇到权贵子弟为难,受了惊吓。幸好有好心人出手相助,二老爷与小姐平安无事,眼下已经到家。不过二老爷气得不轻,宿疾犯了,头晕目眩,家里人只能来报老爷,看能否请一位太医,去给二老爷诊治?”
左肇知起初脸色大变,猛然起身,但随后又冷静下来:“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刘太医,要用多少银子,只管到账上支取。我这里还有公务,无法离开,你替我跟二弟、侄女儿说一声,请他们多担待吧。”
家仆闻言,叹了口气,无奈地领了名帖离开。 hf();
第五十二章 意外(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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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在大理寺狱中那一番话,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她如今正与母亲文氏、堂弟谢徽之一道,跟在李货郎身后,走在返回李家的路上。趁着道路上行人不多,她就压低声音,把谢璞嘱咐的话,但凡是能告诉文氏的,尽都说了。
文氏今日没能见着谢璞,心里总觉得惴惴。如今听了女儿转述的话,总算心定了许多。她微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去寻你们三堂哥去。我还是他刚进京那年,进府请安,才见过一回。这都几年的功夫了,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样子有没有变化。不过他一向是个办事稳重的,人也聪明能干。有他帮忙,我们一家在外头,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谢慕林并不了解谢谨昆,仔细在脑中翻了翻谢映真的记忆,发现她对谢谨昆也一无所知,便问:“娘,原来三堂哥来过咱们家?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文氏叹道:“老太太一向不喜见到族里的人,老爷还是瞒着她与族中往来的。你三堂哥事先得过长辈嘱咐,又怎会公然打着堂侄的名号登门拜访?只是老家宗房的族人惟有他进了京,我不见一面,也说不过去,因此就让他跟着几位大掌柜,假称是底下产业的管事,在当季报账的时候,来见了一面。我听说他新婚,还送了他一份贺礼,只可惜没能见到他媳妇。”
谢谨昆有自己的产业,平时很少与谢家名下的店铺往来,顶多是租用一下谢家商号的货船,运送自己店里售卖的货物。谢璞嘱咐过底下的大掌柜们,能帮衬就帮衬一下这个堂侄,但双方往来还是挺隐秘的,不为外人所知,连谢老太太与曹氏也不知晓。
文氏见过小时候的谢谨昆,对方成年后,就只见过那一回而已,平时逢年过节时,还会收到对方夹杂在掌柜们的孝敬中送进府的礼物。她倒是想时不时赏些东西过去,可曹氏管中馈甚严,她不好支取银两,就只能从私房里抽出钱来,托某个来报账的掌柜帮忙采买递送。
因为文氏与谢谨昆还算打过交道,当她听说谢璞要将外务暂时托付给这位堂侄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人。
谢慕林听完后,除了再一次对谢老太太的“作”感到无语外,心里也安定了些。她对谢谨昆一无所知,但既然文氏对他有所了解,还颇为信任,那就证明这个人选还算是靠谱的。
她便提议:“趁着我们如今在外头,不如顺便就去找三堂哥了吧?要是等到回去了再出来,一来道路遥远,费时费力,二来老太太万一问起我们为什么要出门,得知是去找族人,恐怕又要生气了。我们先在外头把这件事办好了,以后有需要找三堂哥交涉的时候,也不必惊动老太太,这样对她老人家的身体也有好处。”
文氏呆了一呆,谢徽之与李货郎都不由得特地看了谢慕林一眼。
她其实是在说“咱们甩开老太太办事就好了,省得她给我们添麻烦”吧?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放在心里就可以了,怎么能公开说出口呢?
李货郎装作没听见的模样,快走两步,跑到码头上去寻空闲的船。
谢徽之暗暗偷笑,觉得二姐越发合他的脾气了。可不是么?谢老太太那就是个大“麻烦”!没有她搅和,他们办事都能顺利许多。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他们忙着救父亲都来不及呢,谁有空去理会老太太的小心眼?她有什么不高兴的,等父亲官司顺利解决了,他们全家团聚时,再发泄出来吧。到时候大家都满心欢喜着,大概也就不在乎她煞一回风景了。
文氏犹豫不决,其实她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只是万一叫老太太知道,定然又要冲她发火,若是连累女儿被罚……
谢慕林对此蛮不在乎:“她要罚我,我就一定要受罚吗?现在可没有丫头婆子供她使唤,家里其他人估计也不会由得她乱来。有本事,她就亲自动手,只是我怀疑她未必有我跑得快。再说,我还要去给爹爹探监送东西呢,她要是打坏了我,影响了爹爹的正事,她负得起责任吗?难道做母亲的,就可以不顾儿女死活了?就算她真的不在乎爹爹,好歹也要想想自己的富贵荣华吧?”
她就不信,谢老太太真能为了一点小心眼,就放弃过去有过的富贵尊荣了。谢璞救不出来,她以为自己还能继续做老封君?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这些话你连想都不要想,更别说在老太太面前提出来。即便眼下老太太忍住气,饶你一回,等你爹从牢里出来,你以为你就能逃过去?你爹绝不会容许家里的孩子不孝不悌,顶撞老太太的!”
谢慕林笑笑:“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在老太太面前说这些话?只要娘不说,老太太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呀。”她回头瞟了谢徽之一眼。
谢徽之忍笑望天:“我什么都没听见。婶娘,我们这就去寻三堂哥么?他的店铺在贡院西街,从白下桥这边过去,要比从北门桥过去近得多了。”
文氏叹了口气,答应了。
李货郎找到了一条船,他们便齐齐上船,往贡院的方向驶去。
途中,谢慕林问起一件事:“我们还要不要去找温大人帮忙打探消息了?还是等找到三堂哥后,再请三堂哥去拜访温大人?”那位温绪友大人听闻也是同乡,三堂哥会不会认得他?
文氏沉吟片刻:“等见到你三堂哥再说吧。他在京城待了几年,生意也做得不错,兴许也认得几个官,有自己的人脉。”
谢慕林听了便不再多言。
一路上,谢徽之时不时指出沿途两岸上都是些什么建筑,有些什么店铺、茶楼、酒铺,卖的什么好物事,等等,令这段短短的旅程还算有趣。谢慕林兴致勃勃地听着,暗暗将他讲过的东西记下,算是认路。李货郎偶尔也会插句话,说些谢徽也不了解的东西。
倒是文氏,心里还惦记着谢璞,盘算着一会儿见到谢谨昆时,该如何说话,一直沉默着。
等到船靠岸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措辞,心有成算了。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令人失望的结果。因为当他们找上谢谨昆的店铺,文房书铺“昆记”时,伙计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谢谨昆为了进货,早在十天前便出发去湖州了,还带上了妻子计氏。他计划在湖州停留几天,买好货物就让伙计先押送回来,自己则带着妻子回老家湖阴县省亲,小住几日,然后绕道苏州,再采买一批时兴文房货物与书籍回来。
他出发的时候,天气正回暖,还未有倒春寒,谢璞也平安无事。等到他回来,怕不是要到三月中了。谢璞等得及么?
文氏、谢慕林与谢徽之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hf();
第五十三章 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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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然而,他们又不好埋怨谁。
谢谨昆不过是在进行正常的经营活动罢了,顺道带上妻子回老家省亲,也是孝道。他当时并不知道谢璞会出事,也因为谢老太太不待见谢家族人,因此没有跑到谢老太太的寿宴上来添堵,就直接出行了。眼下他估计还在湖州,离金陵城起码有好几日的路程,就算立刻得信赶回来,也要几天后,才能与文氏、谢慕林相见了。
而如果他一直没得到京城的消息,不知道谢璞出事,至少也要等回到湖阴县,才有可能听说此事。而这种情况会发生的前提是,文氏写信给老家的人报信,请几位族人上京相助。
不管怎么说,谢谨昆这个助力,谢慕林他们暂时只能放弃了。谢璞还在狱中,谢家妇孺还在李家寄住,往衙门奔走之事,只能由文氏这个深宅妇人、闺阁少女谢慕林以及还是个孩子的谢徽之承担,他们急需一个帮手,等不及谢谨昆回归了。
文氏只能托伙计给谢谨昆留了话,又借纸笔写了信,说明自家眼下的住处,以及谢璞的处境等等,请谢谨昆回来后,上门找他们。
到时候,就算谢老太太会为了找上门来的谢谨昆生气,文氏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一行人怏怏地离开了昆记,回到了河道边。李货郎又叫来一条船,众人往北门桥的方向赶去。
船上,谢慕林再一次提出:“既然三堂哥不在,我们是不是先去找那位温大人?”
谢徽之小声说:“可现在才过了午时,衙门还没下差呢,我们上哪里找他去?总不能跑到户部大门前……”
文氏叹了口气:“温大人我是见过的,他夫人少年时,与我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只是不算深罢了。这时候温大人多半不在家,我正好上门去拜访,见他夫人一面,顺道留下目前的住址。我们想求温大人帮忙的事,告诉他夫人也是一样的。若是温大人有心,也会来找我们。倘若他没有闲暇,那我明日去大理寺探监时,就在大理寺衙门侧门多等候一阵,温大人可以打发人来给我捎信。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见到他本人不可,只是觉得……倘若他能帮着打探些老爷官司的消息,我就感激不尽了。”
既然如此,谢慕林也不反对,还向文氏打听了一下温夫人的情况与喜好,免得一会儿惹对方不快。
从贡院西街对出的文德桥,到离杨将军巷温家最近的珍珠桥,水路还有很长,比早上前来时花的时间更多。而眼下已经过午,谢慕林一行人奔波了半日,已经是饥肠辘辘。李货郎本来提议寻个茶楼、酒楼进食,但文氏拒绝了。她觉得眼下不该再浪费李家的钱,银子还是要花在刀刃上的好。
于是,李货郎便寻了个比较繁华热闹的小码头,让船家靠岸,也不离船,直接从岸边的小食摊处买了些鸭油烧饼、鸭肉锅贴,再叫了几碗鸭血粉丝,众人随意对付了一顿,方才离开。
到达珍珠桥附近时,太阳晒得正厉害。谢家众人本就昏昏欲睡,上岸时还有些精神不济,猛然一见到熟悉的景色,就有人不约而同地迈步往谢宅的方向走。走出几步,他们方才醒过神来,再远远看见那熟悉无比的家门,心情都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
谢慕林倒是没犯这个糊涂,珍珠桥对她来说,没比李家所在的北门桥熟悉多少,因此她与李货郎都淡定地站住了。不过,她体谅文氏与谢徽之的心情,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出声问:“我没去过杨将军巷,要向哪个方向走呀?”
谢徽之立刻自告奋勇:“我去过,我给你们带路!”
他们一行人很顺利地抵达了杨将军巷。路上谢徽之遇上了几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他或是装作扭头看别的方向,或是拿袖子遮面,都躲过去了。不过,他眼下穿着布衣,整个人灰朴朴的模样,那些遍身绮罗的官家纨绔子弟们,骑着高头大马经过,也没谁低下头来,多看他一眼,更别说认出他来了。
他们顺利找到了温家的门,却又一次遇到了不巧。
温绪友大人自然是到衙门上差去了,温夫人则约了友人外出,眼下也不在家。只有温家一位老管家,是见过文氏的,也知道谢家出事,特地将他们一行人迎进门来奉茶,并说明了自家主人的情况。
温绪友自打听说谢璞出事,就一直积极地想办法打探消息,昨晚得知谢家家眷被放出来了,还立刻与夫人一道雇车前去相迎。只是他们去得晚了,谢家人已经跟李货郎离开了珍珠桥。他们失去谢家人的踪影,还着急得不行呢。
温绪友今日一大早就出门,继续往衙门里打探消息去了。他似乎结识了锦衣卫里的什么人,对方问了他一些问题,他都尽可能地回答了。据他对家人说,他觉得锦衣卫与大理寺对谢璞的人品还是信任的,都不觉得后者会是贪没河工银子的人,谢璞大有希望脱罪。
而温夫人,则同样是出门帮谢家打点去了。她结识了一位大理寺官员的妻子,正想办法从对方处打听消息呢。今日下午,她还约了一个熟人去庙里上香。那位夫人与林家有些姻亲关系,兴许能透露些林家那边的消息。
温家夫妇在外奔忙,都没想到谢家人会上门。毕竟谢老太太对他们这些湖阴旧人的忌讳,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而文氏又一向是个温软柔顺的性子。谢璞不在家,没人指望她会忤逆婆婆的意思。虽然他们一时间失去了谢家妇孺的下落,但只要尽早把谢璞救出来,谢家人自然就会回来了。
文氏听得感动不已,含泪对那老管家谢了又谢。因温家夫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也没有别的主人能接待他们,文氏便先告辞了,但同样留下了一封书信,写明了自家眼下的住址,还有上午前去探监的简略情况。
从珍珠桥返回北门桥的路上,文氏一改先前的悲伤沮丧,只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她对女儿与侄子说:“有那么多好人在帮我们的忙,我们也要打起精神来,想办法把老爷救出来才是。若是只知道垂头丧气,岂不是辜负了那许多好心人,还有在牢中等我们去救他的老爷的信任?”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点头。
谢徽之乖巧地对文氏说:“婶娘,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我如今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可以帮上忙的!”
文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你哥哥们如今无能为力,一切就靠你了。”
谢徽之顿时觉得满腔豪情,热血沸腾。
谢慕林则开始思考更现实一点的问题:是不是应该想个法子,先赚点钱再说? hf();
第五十四章 盘算(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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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谢慕林想法庸俗。在这个世界里,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万万不能。
眼下该告诉谢璞的事,已经告诉了;该让官方了解的消息,也让他们了解了;谢谨昆不知几时才能回京;温绪友夫妻正在帮谢家打听消息,又已经跟谢家联络上……可以说,谢家这群老弱妇孺,除了时不时给谢璞送东西去,让他在牢里过得好一点以外,就只能安坐着等待消息了。其他的事,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就算是能办的事只有那么一点,没有银子也是万万不行的。他们住进李家还不到一天功夫,就让李货郎与张俏姐夫妻花费了那么多钱,之后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呢!别的不提,几个孩子看大夫吃药,就离不开钱,更别说还有谢璞狱中打点诸事。
谢璞的案情似乎相当明了,只是曹家势大,他们存心要搅和,这案子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谢家人恐怕得做好心理准备,目前的困境并不是一两天能结束的。
他们几乎是净身出户,就算把几位女眷身上戴的首饰全都拿去典当了,换到的银子也很有限。
文氏因为抱着落水的女儿回院,衣裳头发都湿了,是换过一身寻常打扮才去园子里求老太太的,并未精心穿戴,所以能拿出来的首饰有限,其中有些还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不好轻易舍弃了。
至于大金姨娘与宛琴二人,因为是妾室身份,也不过就是戴些银饰或不太值钱的珠宝而已。曹氏虽然自负贤名,却从来不许手下的妾室穿戴富贵,叫别家太太奶奶们笑话她压不住妾室的气焰。
还有谢老太太,她倒是有些好东西,可她怎么可能舍得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卖了,换得银钱养活几个她不喜欢的晚辈?就算真要典当,她也会把钱留在自己手里,充作私房吧?
如此一来,靠典当贵重物品获取金钱的想法,就绝不是长远之道了。
李家就那点家底,不可能真为谢家就倾家荡产了。谢谨昆夫妻不在京城,无论是家中下人还是店内伙计,都不可能越过主家借钱。温家家境——从刚才在温家看到的情况来判断,估计也就是一般的殷实人家而已,人家都已经为谢家辛苦奔忙了,谢家没理由要求更多。
所以,他们还得想办法,尽快赚到钱,至少要足够谢家老弱妇孺的日常花费,与谢璞在牢中的打点费用才行。
谢慕林开始考虑,他们这一群人目前能拥有的资源。
除去几个还在生病的孩子,还有不事生产的谢老太太以外,文氏、大金姨娘和宛琴,都做得一手好女红。谢映容在这方面应该也不错,谢映真也算是小有功底,只是换到谢慕林身上……不太有信心而已。
然而,女红这种技术,不高到一定程度,能赚的钱也是有限的,需要耗费的时间也多。谢慕林不认为文氏等人有本事做专业绣娘。不过李货郎是在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段叫卖针头线脑、脂粉首饰赚钱谋生的,兴许她们能帮李货郎做点小东西卖***如络子、手帕、香袋、荷包之类的,能赚一点钱是一点钱。这算是一条路子吧。
但这样能赚到的钱还是少数。
谢慕林再回想谢映真的记忆,似乎脂粉香油之类的东西,如果效果好的,还挺能卖钱的?谢映真就见过谢映慧用五两银子一盒的香粉和二两银子一管的口脂,都是京中名店出品。
谢家也有相关的私家方子,有底下产业收罗到的头油方,也有祖上不知哪位先人留传下来的面药方,还有曹氏从宫里弄到的御用品脂粉配方。这些方子估计文氏和宛琴都有所了解,大金姨娘也很可能也知道一些特殊行业的秘方。只是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泄露出来?
毕竟这种私家独有的脂粉配方,有很强的代表性,来往多的人家几乎都认得。一旦流传出去,很容易让人猜到是谢家这边的出品。一向豪富的谢家居然沦落到卖脂粉度日,谢家女眷们应该会觉得很丢脸吧?曹氏又是否会容许她们做这种事,败坏她所谓的贤名?
再者,脂粉香油这种东西,是要往脸上、身上涂的,就算是多年用惯的传统配方,也不代表能适应每个人的皮肤,万一有什么意外,就有麻烦了。李货郎是个好人,做生意不容易,万一砸了他的招牌,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此外,李货郎没有自己的店面,只能挑担叫卖货物,光顾他的多是丫头婆子,就算有人手里松些,也不是动不动就能买得起什么宫廷配方脂粉的。东西成本高了,没人买得起,注定要亏本;而东西成本不高,效果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与大路货一般,来钱太慢了。
噫!那还搞什么脂粉头油呢?不如直接卖药!
谢慕林想起自家书房空间里那几本旧书,《家庭日用大全》里就有常用的小验方,小时候她身体不舒服,还看到妈妈翻书查方帮她治病呢,挺有效的。妈妈收集的那些养生类书籍中,应该也有几个可靠的老方子吧?
她得寻个时间,好好把这几本书翻一遍,倘若能找到几个不错的方子,完全可以卖到严济堂去嘛。严济堂的成药很少,严老大夫与李六安擅长治的疾病种类也有限,如果能得到几个流传多年的老方子,也能增加他们的积累和实力。这是两相得宜的好事!
谢慕林甚至开始想,兴许母亲文氏也知道几个不错的药方子?毕竟也是在豪门大户里做了多年媳妇的人了……
除了药方以外,似乎食方也是可以卖一卖的?比如李家门前的糕饼铺,看上去生意还可以,只是品种不多。谢慕林空间里摆着妈妈年轻时用过的烘焙点心书,自己也跟着表舅母玩过烘焙,还跟奶奶学过北方面食面点的做法,跟外婆学过中西点……哪怕是卖方子,都能卖好多个呢。如果不卖方子,而是自己做了点心寄卖,也不是不能考虑嘛……
等她回去看看书,再找张俏姐、李婆子问一下原材料价格,核算一下成本好了。
谢慕林回到北门桥的时候,心中充满了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一定能赚到钱的。哪怕是积少成多,也能保证一家子日常支出。那文氏妻妾几个,再典当些不要紧的首饰、华衣,应该就能应付其余耗费了……
然而,她这满腔的雄心壮志,回到李家后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谢老太太板着脸对她下命令:“如今家里没有银子,许多事都没法办,只能求助亲友了。二丫头去江家一趟,你与江家二少爷有婚约在先,他们家怎么也要借一千八百两银子给我们周转,方是亲家的情面。”
啥?婚约?!
谢慕林有些懵了。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到三妹谢映容正站在谢老太太身侧,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hf();
第五十五章 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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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虽然拥有谢映真的记忆,但因为换了芯的关系,对那些记忆总不能象本尊那般应用自如。每次她想要想起点什么,都需要先确定是什么事,才能从脑海里翻出相关的信息来。
感觉象是电脑,多过象人脑。
所以她一直没认识到,谢映真还有婚约这个事实。
是的,谢映真是有婚约在身的。这个婚约是今年正月里刚刚定下的,男方是新上任不久的吏部江侍郎的次子,良家妾所出,今年十四岁。据谢映真本人的印象,是个性情温柔又多才多艺的少年人,长得一表人材,对人很体贴。
谢璞对于这个未来女婿挺欣赏的,又与江侍郎是同年,两人交情也很可以,便对这门婚事很看好。不过文氏始终心存疑虑,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桩婚事,乃是曹氏牵的线,平南伯夫人做的媒。
江侍郎是江南地方上的书香世家子弟,祖父做过县令,但父亲仅有秀才功名,倒是旁支出过几位官员,最高不过六品。在小地方,这已经相当显赫了,不过在京城,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出身。
他与谢璞是同年,名次也在二甲,只是排名比谢璞靠后一点。他娶的正妻小程氏,正是平南伯夫人程氏的庶妹,宁国侯程家的次女。不过小程氏在娘家,远不如嫡长姐地位尊崇。她被安排嫁给新科进士为妻,是一桩很符合她庶女身份的婚姻,哪怕丈夫有个感情很好又家道中落的表妹做了宠妾,还极得婆婆偏爱,她也只能认了,因为宁国侯府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在小程氏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的婚姻挺满意的。因为出身地位美貌与声名都远在她之上的曹淑卿,也嫁给了一位新科进士,对方却并非书香世家子弟,而是商人之子,空有万贯家财罢了。再者,曹淑卿的丈夫还有一位先进门的平妻呢!若不是本朝律法承认平妻的地位,在早先朝廷法令只允许一夫一妻的时候,都难说后进门的曹淑卿在礼法上是妻还是妾。有了对比,再加上江侍郎对她也算是尊重,宠妾表妹为人也不是太嚣张,她就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了,对娘家嫡母兄姐更是敬爱顺从。
江侍郎自打攀上了这门亲,就一直有意识地与曹程两家多来往,还成为了曹家的党羽。只不过他办事做人比较圆滑,给人的感觉还不错,因此没多少人认为他是倚仗外戚幸进的佞臣罢了。但他作为谢璞的同年,同是曹家姻亲,如今都已经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了,便可知道他在曹家圈子里有多受重用了。也就是谢璞这样长年在外地为官,性情又比较天真的人,才会坚信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了。
去年腊月里,谢璞回京述职,平南伯夫人程氏便先向曹氏提起了江谢两家联姻的提议,曹氏又转告给了谢璞。程氏与曹氏是抱着什么心态提议的,文氏与谢映真并不知晓,但文氏总觉得,这门婚事有点象是陷阱。
江侍郎有两个儿子,正室小程氏所生的嫡长子江绍良,与表妹宠妾所生的次子江玉良。两子都是自小读书,才学名声都不错,都未定下婚约。考虑到侍郎官职比知府高很多,江玉良年纪比江绍良更适合谢映真,还是良家女所出,本人相貌才学品性,都是上等,谢璞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至于曹家牵线的用意,他能猜到几分,多半是为了谢家的银子。曹氏始终未能真正掌握住谢家的财务大权,就把主意打到了二房头上。然而谢璞并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掌控能力很有信心。谢映真是他爱女,他不介意多给女儿准备些嫁妆。而江侍郎是他所熟悉的同年友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士人君子,江玉良也是个温柔知礼的好孩子,不会亏待他的女儿。说不定江谢两家成为姻亲后,曹家对二房文氏母子三人能多容让几分呢!
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谢慕林如今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忍不住再在心里怼一波谢璞:有你这样的糊涂父亲吗?!这是主动把亲生骨肉送到别人手上做人质了呀!
江侍郎如果真是赤诚君子,还能这么快就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江家分明连儿子的婚事,都要听从曹家的指令,谢璞还能指望他们会违背曹家的意思,对未来儿媳亲切有加吗?世上那么多温柔知礼有才学的官家少年,选谁都比选曹家党羽靠谱呀!
谢慕林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谢老太太不知道二孙女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想了那么多,还在那里板着脸对文氏道:“既然你说,我们家需要有官面上的帮手,帮着打听消息,打点关系,让我儿早些出来,那与其找那什么姓温的郎中,还不如找江亲家呢!江亲家是吏部侍郎,官儿大得多了,认得的人也多,还与大理寺正卿平起平坐。他要是能帮我儿求情,大理寺的官儿怎么也要听一听的吧?你带着二丫头去江家借银子,顺道见江亲家夫人一面,怎么也要请动他出手拉我儿一把才是!”
文氏一脸为难地说:“老太太,江家……江家是曹家与程家的姻亲。那诬告老爷的王安贵便是程大太太的亲兄弟,曹家先前又说要让嫂子和离,与我们谢家断绝关系。他家如何肯帮我们的忙?”
谢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摆一摆手:“就算江家是曹家与程家的姻亲又如何?我们也是江家的姻亲呀。程家那头,这小姑子与嫂子,又嫡庶有别,未必关系多好。而曹氏只是说了要和离,这不是还没离么?就算真的和离了,她两个孩子还是我儿的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是她一句话就能断绝关系的?到头来,他们还是要救人的!我儿说过江亲家是明事理的君子,君子又怎会做违礼的事呢?再说,我们还是亲家。亲家出事,他们脸上也无光!无论如何,总是要帮一把的!”
谢映容在旁插嘴道:“老太太说得是呀。婶娘,就算你们登门求助,江家无意救人,多借点银子,或是帮忙打探消息,总是能答应的。我们本来想找人帮忙,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事罢了。既然目标能达成,旁的还想那么多做什么?等到父亲平安回家,让父亲多多谢过江大人,再送上一份厚礼致意,也就是了。”
她看了谢慕林一眼,掩口笑道:“婶娘放心,只看江二少爷几次到咱们家里来的时候,对二姐姐那副情深切切的模样,就知道你们这次上门,绝对不会空手而归了。”
谢老太太也满意地点点头:“这话不错。那江家二少爷对二丫头还是挺看重的。未婚妻家出了事,他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他在江家那般得宠,比之嫡长子也不差什么了。只要他愿意开口,还怕江家老太太与那个白姨娘不帮着说话么?”
老太太拍了板:“一会儿打发人去江家送帖子,明儿一早,你们娘儿俩就过去!”
文氏无言以对,眉头紧蹙,快要能夹死苍蝇了。
而谢慕林则看向谢映容,沉下脸来。 hf();
第五十六章 拆穿(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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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自私自负又固执,有些事她认定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偏她又是长辈,谢家如今在李家寄住的人里,自文氏以下,没一个敢反驳她的。李家人就更不会多管闲事了。
因此谢慕林就算觉得好气又好笑,也拿她没办法,只能随口答应下来,把人搪塞过去就完了。
偏在这时候,谢映容又要多嘴:“二姐姐,你答应了老太太要去做的事,可要真的做起来才好,别是哄人玩儿的,过后就不认了。”她掩口笑言,仿佛是在说笑一般。
谢老太太却立时黑着脸看过来。
谢慕林皮笑内不笑地说:“我既然答应了,自然就会去做。我有说不做吗?三妹妹,你无缘无故就猜度我会哄骗老太太,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了?这可不太好。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我虽然不是同一房出身,却也是姐妹,自然是该和睦相处,互敬互爱才是。你在老太太面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难道是想要挑拨离间吗?”
谢映容脸色变了变。通常,她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时,对方往往也会含沙射影地驳回来,无论话里包含着多少深意,面上都得是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谢映真从前有一多半的时候,是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剩下一小半则是听出了,却口笨舌拙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往日家中也只有曹氏与谢映慧母女俩,还能与她玩这种言辞游戏。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跟别家的千金小姐们斗心眼的。结果如今不过是想要算计谢映真一把,好促使自己的目的早日达成,谢映真却如此直白就拆穿了她话里的含义……
这这这……这真是太不含蓄了!哪里是她们这等人家的闺阁女孩儿该有的教养与礼数?!
谢慕林不在乎什么教养与礼数。真有教养和礼数的,就别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呀?不过是玩弄小聪明罢了,当谁不会说话似的。想她谢慕林,在大学时代也是听过话术讲座的……
谢映容察觉到谢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似乎带上了几分疑虑,心中顿时一紧,忙勉强笑道:“二姐姐言重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担心二姐姐害羞,不好意思找江家求助罢了。”
谢慕林淡淡地说:“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害羞也要分情况的。眼下爹爹正在牢里受苦,曹氏一门却要弃我们于不顾,与诬告爹爹的人同流合污。情况如此危急,只要是能帮上爹爹的忙,就算是不认识的人,我都愿意去求一求,更何况江家与我有婚约呢?只要他家能帮得了爹爹,一点羞涩之意,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回头你可别又笑话我,在江家人面前不知害臊,太没有女孩儿的矜持就好。现在实在顾不上这个。”
谢映容的脸色越发僵硬了。她不敢说,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反正……只是“说笑”、“打趣”嘛,自家姐妹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谢映真这么一说,她就不好开口了,只能自个儿郁闷。
谢老太太倒是难得地对谢慕林有了好脸色:“二丫头这话说得对。只要能帮上你爹的忙,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有什么要紧?你这孩子,从前总是笨笨的,叫人生气,如今经了事,倒是懂事许多。”她瞥了文氏一眼,忍住了没有再骂人,还算和颜悦色地吩咐道,“你也辛苦了,这就去写帖子吧。明儿见了江亲家夫人,记得说话客气些,多奉承人家几句。”
文氏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答应下来,拉了女儿回房。谢徽之郁闷地跟在她们身后,回头看一眼谢映容,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
谢映容这才注意到谢徽之,她想起上辈子,这个兄弟在家里出事后,象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虽然是为了救父亲,却不但没能帮上忙,反而惹来了大祸,叫曹家旁支的几个纨绔子弟算计,落下了残疾。尽管他受伤之后就变得稳重起来,随文氏谢映真等人回老家后,还做起了生意,颇积累了不少身家,甚至一度拥有百万巨富。可惜她为了自己的前程,与这些返回老家的兄弟姐妹们反目,他后来明知道自己陷入困境,也不肯帮她一把……
谢映容心中对谢徽之是有怨恨的。他们姐弟俩虽不是同母所出,两人的生母却是嫡亲姐妹,而谢徽之生母小金姨娘早逝,他几乎就是由姨母大金姨娘带大的,与亲生母子也不差什么了。上辈子他虽给大金姨娘养老了,却对自己这个姐姐冷酷无情,明明有万贯家财,也不肯分她半点好处。如今重来一世,她真不想跟他再叙什么手足之情!
然而,谢徽之毕竟那么有钱,又极会赚钱。就这么舍弃一个助力,谢映容怎能甘心?她如今有了先知的优势,完全可以趁着全家人蒙难之际,拉拢谢徽之,收买人心,叫他对她这个三姐姐死心塌地,愿意为她赚取大笔金钱。
再者,上辈子谢徽之功成名就之后,还曾一度攀上了京中贵人,若不是身有残疾,买个官做也是有可能的。倘若这辈子,她能救他出险境,使他避开残废的命运……将来他对她的助力,想必就更大了!
谢映容心中盘算一番,已然拿定了主意。她哄了谢老太太几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转头寻谢徽之去了。
文氏带着女儿回到后者的房间,见谢映芬病情好转,已经被宛琴抱到谢涵之那边说话去了,屋内无人,便关上了门,回身发愁地对谢慕林说:“这可怎么好?难不成我们真要去求江家?江家这门婚事,本就是平南伯夫人与曹氏牵线做媒的,如今我们与曹家反目,江家难保不会退婚,哪里还愿意帮我们?我们找上门去,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这对你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她担心女儿去了江家,会受到江家人的为难。
谢慕林要比她淡定多了:“不过就是上门求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爹爹当初答应婚事,是觉得江侍郎为人正派,值得结交,而不是因为曹家如何。现在我们求上门去,如果江家愿意帮忙,那证明爹爹眼光不差,交的朋友确实是君子,要是还能把他救出来,那就更好了;如果江家拒绝,甚至要退婚,也不过是证明了这家人不值得交往。我们干脆地退婚,也好及时止损呀!”
文氏叹气:“傻孩子,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无缘无故的,你就被退了婚,名声怎么办?!”
谢慕林不以为然:“我往日能有什么名声?现在爹出事,我被退婚,也不是我的错。真要说起来,联姻是为了结两姓之好,还有亲家之间互相扶持之意。谢家才出事,爹还没被定罪呢,江家就迫不及待的毁约退婚了,哪里是个值得信任的厚道人家?看他家儿子以后还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子!到时候外人就会发现江侍郎的真面目了。佞臣就是佞臣,靠裙带上位就是靠裙带上位,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呢?”
文氏看着女儿,脸上只有苦笑了。 hf();
第五十七章 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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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这两天都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谢映真一向乖巧腼腆,哪里有这两天那么大胆直率过?
不过女儿曾经解释过,眼下是非常时刻,儿子谢谨之又病倒了,家里一群老弱妇孺,一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她本身又是个软弱性子,实在有些难以支撑。一向孝顺的女儿大着胆子来帮自己,也是孝心所致。若是谢家平安无事,她的女儿自然是斯文乖巧的闺秀,根本不需要抛头露面,四处奔波,更别说是站在她面前,抵挡谢老太太这位“婆婆”的刁难与责备了。这一切都是不得已啊!
想到这里,文氏心中就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之意,哪里还会说出指责的话来?
她只道:“你这些话固然有理,只是别叫旁人听见才好。江家到底还不曾做什么,江大人又是你的长辈,你别这般随意揣度人家。你爹一向对江大人颇为欣赏的,哪怕江家真要与我们家退婚,也是因为曹家或程家所迫,未必就是江大人品性不堪,趋炎附势了。曹家反目,我们谢家便难以自保,江家又能比我们强到哪里去?其实不必太苛求了。再者,江家玉良待你一向不错,你也说过他很好的话。大人们之间的事,他一个孩子如何能做得了主?即使你们没有缘份,你也不必责怪他,只在心中祝愿他能有个好姻缘就好了。”
文氏身上的“圣母”光芒闪得谢慕林无法直视。她扭开头去,深吸了一口气:“行吧,就依娘的意思好了。反正我现在一心只想着救爹爹,没功夫跟旁人计较。”
文氏抿嘴笑了笑,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孩子,这回真是委屈你了。倘若不是你爹出事,你合该有个好姻缘才是。江家与我们谢家联姻,最初兴许只是听从平南伯夫人的指令,可江玉良那孩子的性情人品还是很好的。倘若你能与他成婚,日后必定也能一生平安喜乐。如今你们若是真没有缘份,你也别太伤心了,更不必怨恨他,或是诅咒他日后如何。你爹心里知道你的委屈,日后定会为你找个更好的青年才俊。”
谢慕林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她当然没觉得退婚有什么要紧,甚至还认为这是好事。不过,谢映真对江玉良的印象确实很不错,哪怕最初因为对方的身份背景而纠结过,等见了面相处过后,顾虑也减少了许多。
十二三岁的小少女,情窦初开,看到正式定下婚约的未婚夫生得一表人材,脾气又好,对自己温柔体贴,又颇有才学,前程似锦,难免会有几分心动的。这种心动还是礼法许可的,家人长辈们都乐见其成,更不会有人劝阻。身边人人都在帮江玉良说好话,她又确实觉得江玉良对自己一往情深,自然就放纵自己的感情发展下去了。倘若不是意外落水,谢映真换成了谢慕林,此时那孩子知道未婚夫可能会跟自己有缘无份,估计会很伤心吧?
谢慕林一点都不伤心,却还要装出几分伤心的样子来,免得叫人发现她的变化太大了。她再深吸了几口气,低头小声说:“娘放心,道理我都是明白的,您让我静静,我很快就会没事了。”
文氏微笑着再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那娘就放心了。”她让女儿好好休息休息,忙了大半天,孩子必然很累了。她先去看看生病的儿子,还有其他两个孩子如何,回头还得写帖子给江家送去呢。
只是到时候派什么人去送帖子,又是个麻烦事。谢家如今可没有能使唤的下人了,李货郎陪他们忙活了一天,她又不好意思再劳动人家。若是在外头随意雇个人,又怕在江家人面前失了礼数。倘若雇个打扮体面些又会说话的信使,那就得花不少钱了。
文氏为此烦恼不已,谢慕林却觉得这事儿很好办:“让三弟去就好了。他熟悉城中道路,又去过江家,定是知道怎么走的。娘给他几个钱,他就能把这事儿办好。如果不清楚江家人的想法,还可以让他出面,先联系江家两位少爷,试探一番。要是江家人已经不想跟我们谢家有什么瓜葛了,这帖子也不必送过去,省得我们明儿再去自取其辱了。”
文氏顿觉女儿的建议靠谱,只是还有些犹豫:“徽之还是个孩子呢……”
在北门桥附近受雇跑腿赚辛苦钱的,不一样是孩子?他们还没有谢徽之岁数大呢!再说,谢徽之平时就经常在外头乱跑,也不见他出什么事。如今不过是叫他去送个信罢了,能有什么问题?是江家人会公然打死他,还是江家少爷们会见了面就揍他?
文氏瞪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却不再反对女儿的提议,转身出门去看儿子,顺道跟谢徽之说送帖子的事。
不料才打开门,她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谢徽之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有事就直说!别这么拐弯抹角,含含糊糊的,你当我是傻子么?!”
文氏怔了怔,谢慕林也走了上来,探头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谢徽之站在院子西边墙根下,显然是刚刚从厕所出来,就被人堵住了说话。堵他的人正是谢映容,原本是与他挨得很近,低声密语的。也不知道谢映容都说了些什么,惹得谢徽之大为不快,高声抱怨。谢映容顿时窘迫得涨红了脸,回头见文氏与谢慕林都被惊动了,连大金姨娘都在屋里探头探脑的,便更觉得尴尬了。
她咬咬唇,只恨谢徽之两辈子都是混账东西,从不让她省半点心!她也是一番好意,才会提醒他,顺道拉拢一把,他竟然就这么大声嚷嚷开来。如今那么多人看着,叫她如何继续先前的话题?万一谢徽之把她方才说的话公之于众,那她……
该死!她不该如此鲁莽的,应该先把谢徽之哄顺了,再说其他人的坏话……
谢徽之斜睨着谢映容:“说呀,到底有什么事?怎么不说话?你整天闲在家里,既不帮主人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不帮姨娘做针线活,只知道在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你还有理儿了?你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把我当蠢货了么?!以为我会因为你几句甜言蜜语,就任你摆布?!你知不知道我今儿跟着婶娘和三姐姐,做了多少事?见了多少人?!我们全家都在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早日把父亲救出来,累得半死。你不帮把手就算了,还在家里兴风作浪,你吃错药了吧?!”
谢映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恨不得把面前这混账的嘴给撕了。
偏偏这时候,文氏还要走上前来插言:“你们姐弟俩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为什么要生口角呢?”她问谢徽之,“你三姐姐到底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生气?”
谢映容顿时僵住了。 hf();
第五十八章 撕破(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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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之如今与二房母女关系正佳,心里又对谢映容有怨气,见文氏发问,一点儿都没犹豫,就要张口回答。
谢映容慌忙抢先一步开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如今家里艰难,我怕三弟小孩子家不懂事,还跑去找他从前的朋友玩耍。那些人过去与他称兄道弟,不过是看在曹家面上,能有多少真心?如今曹家要与我们家反目了,三弟那些狐朋狗友,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又怎会继续与他交好?所以我提醒他,不要太过相信身边的人,当心被人骗了都不知道。结果他就生气了,想必是嫌弃我说他朋友的坏话。可我也是为了他好,担心他会吃亏罢了。我与他不但是亲姐弟,生母还是亲姐妹,比别的兄弟姐妹们都要更亲近几分。难道我还能害他不成?谁知道他就这样发起脾气来……”
文氏恍然大悟,看向谢徽之:“你三姐姐是这么说的?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她也是好意提醒你,你无论听不听得进去,都不该对姐姐无礼的。”
谢徽之继续斜睨谢映容:“是么?原来三姐姐方才说的那些话,是这个意思?”真真是把他当傻子了!
谢映容明知道他在怀疑自己,但眼下只能咬牙坚持:“当然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你会生气,才特地说得含糊一些,谁知道你还是生气了……”
谢徽之冷笑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抬眼看见大金姨娘走出了房门,正满面担忧地望过来。他顿了一顿,撇嘴道:“谁叫三姐姐说话也不好好说,非要用这种容易叫人误会的言辞?既然三姐姐觉得与我比旁人更亲近,那就有话直说好了,拐弯抹角的做什么?难不成三姐姐在心里没拿我当弟弟看待?”
谢映容干笑几声:“怎么会?三弟多心了。”
谢徽之扯着嘴角哼哼两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文氏仿佛没看出这姐弟俩之间的僵硬气氛,还微笑道:“把话说开就好了。一家子亲手足,和和睦睦地相处不好么?何必争吵?”她拉了谢徽之一把,“我有事要托徽之去办呢,你跟我来。”
“行呀,是什么事呀,婶娘?”谢徽之爽快地应了,跟着文氏出了院子。
大金姨娘松了口气,想起自己还有大把针线活要干,便又缩回房间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慕林与谢映容。谢慕林静静地看着后者:“你究竟跟三弟说了些什么?”
谢映容笑得一如往常甜美:“二姐姐,我方才不是都说了么?你怎么还问呢?”
谢慕林嗤笑一声:“你哄谁呢?也就是我娘性子天真,才会信你的话。不然,光是看三弟的表情,就知道你在胡扯了。”
她看向自己隔壁的房间:“三弟是顾忌到大金姨娘的脸面吧?你也就是仗着生母对三弟有养育之恩,才敢拿捏他了。”
谢映容沉下脸:“我听不懂二姐姐的话。二姐姐如今怎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从前你我姐妹多么要好,你可从来不会这样与我说话。”
谢慕林回头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不能阴阳怪气的?从前我们姐妹是挺要好的,至少我以为我们挺要好,结果我掉进水里,好姐妹越过我去救别人了,还是你头一回见面的高门千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等到我病了一场,回头问你为什么的时候,你还要拿话哄我。这叫我如何相信,你真的把我当成好姐妹了呢?”
谢映容心中咯噔一声,忙又露出天真无辜的笑容来:“二姐姐,我不是都解释过了么?你当时……”
“就许你哄我,不许我哄你吗?”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行了,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本来觉得,只要别让家里人担心,我陪你做一回戏也没什么。谁知道你不安份,我不惹你,你还非要来招惹我。我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是真把我当病猫了是不是?”
谢映容的笑容有些僵硬:“二姐姐,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傻?!”谢慕林翻了个白眼,“你在老太太面前提江家做什么?你明知道江家是为什么与我订下婚约的。当初我担心害怕的时候,你还陪我聊了几个通宵,最清楚不过。如今我们家出事了,曹家翻脸,江家不来退婚,说不定还是因为没打听到我们住在哪儿。你竟然让老太太叫我们主动送上门去,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谢映容吞了吞口水,继续撑着僵硬的笑脸解释:“二姐姐,你真的误会了。我真是觉得江家有可能帮忙,江侍郎官位又比那位什么温大人高,更有希望救出父亲,方才向老太太提议的。虽说江家可能会听曹家号令,可是江二公子对你一往情深,你我都是知道的。只要他愿意帮你说话,以他在江家受宠的程度,江家怎么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就算不肯出手助父亲一臂之力,至少江家老太太和江二公子也能资助我们些银子,叫我们能安然度日。我们一家如今全靠李家养活,也不是长远之道。我这都是没办法了,方才……”
谢慕林不等她说完,就再度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真的是一片好心,那么除了江家之外,还有一个人家,你可以求助的,你怎么不提?”
谢映容怔了怔:“什么?”
“太师府,薛家。”谢慕林甩出了答案,“你不是才救了薛四姑娘一命吗?就算薛太师明哲保身,不愿意插手爹爹的案子,难道几句消息、一点银子也不肯给吗?你对薛四姑娘有救命之恩,要点报酬,他们也没理由拒绝吧?薛家与我们谢家没有恩怨,比江家更可靠几分,你只需要找上门去求助就行了。等求来了消息和银子,你在老太太面前就立了大功,谁还能小瞧了你?这么容易的事,你怎么不去干?”
谢映容咬牙。这种事她怎能去干?!薛四姑娘是她前世恩人,她很清楚薛四姑娘父母双亡,虽是太师府的千金,却与孤女无异,自己尚立身艰难,只凭薛太师夫妇的几分怜惜才能在薛家立足,根本不可能帮上她什么。她又怎能因为已经成定局的事,给薛四姑娘带去麻烦?更何况,她只是想要银子罢了,江玉良就能给,何必惊动恩人?!
谢映容继续狡辩:“薛四姑娘在我们家落水,薛家没有怪罪我们家失职,就已经极为宽容了,我又哪里敢挟恩图报……”
谢慕林冷笑一声:“她落水是我们家的责任吗?明明是宁国侯府程家的千金闹事,才弄翻了我们的船。就算大姐姐与程家千金争吵,也负有责任,但导致翻船的并不是她,薛家要怪也是怪程家去,凭什么怪罪到你这个不顾姐妹性命也要去救薛四姑娘的好人头上?!”
谢映容哑然。这回她是真的无言以对了,总不能说自己清楚薛四姑娘在薛家说不上话吧?那谢映真就该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了。
难道她还能说实话么?她与薛四姑娘,今生总共也不过相处了那半个时辰而已,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因为她把人救起送回自己院子安顿好之后,就跑书房找信去了。等她回房,薛家已来人把薛四姑娘接走,她根本没来得及与恩人好好结交一番,如今又上哪里说理去? hf();
第五十九章 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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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冷笑着说:“回答不出来了吧?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别以为老太太愿意听你几句奉承,你就真的能靠着老太太,支使家里其他人了。爹爹如今人在牢里,还等着我们去救他呢。你帮不上忙就算了,别给其他人添乱。要是耽误了正事,难道你自己不会跟着倒霉?!”
谢映容一下涨红了脸:“我怎么就帮不上忙了?我……”张张嘴,却又说不出口。吱唔了一会儿,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就算我先救了别人,叫你多喝了几口池水,你也没真出什么事。你我是亲姐妹,你再生气,也用不着弃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于不顾吧?大不了我向你赔罪就是了!”
谢慕林哂道:“三妹妹,你怎么还是听不明白?我生气的不仅仅是因为你先救了别人,没救我,而是因为你对我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姐妹情谊。如果当时你只是先救了外人,心里对我还有几分关心的话,就不会立刻把薛四姑娘送回自己的院子,却不留意我是不是已经被救上来了,甚至在事后也没来看我一眼,哪怕是打发个丫头来问一声。你想让我相信,你还是我的好妹妹,以往对我的好并不是装出来的,好歹也要有点诚意吧?”
谢映容强自辨解:“那是因为薛四姑娘状况不佳,我怕她会出事……”
谢慕林再次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把她送回你自己的院子,而不是把人安置在园中的客院里?平南伯府的姑娘们到家里小住时,伯娘安排她们住在园中,那个院子一直有人收拾,那天也安排了人在那儿侍候,预备宴席上有女客吃醉了酒,可以就近歇息。你忘了吗?如果你把薛四姑娘送过去,不但地方更近,房屋还比你自个儿的屋子更华丽舒适几分。可你偏偏把人带到自己的院中去了,难道不是为了巴结太师府的千金?你还说了,为了能哄薛四姑娘高兴,谁也不告诉,就跑到书房去找书,打算送给她呢。那些书都是爹收集的,你凭什么送人啊?还不是为了巴结人么?!”
她是为了找信才去的!为此还丢下了重要的恩人,才不是为了巴结权贵呢!
谢映容憋屈得不行,却又没法说出口,因为借口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她不能否认。至于为什么把人送去了自己的院子而不是园中的客院……那当然是因为她忘了。她那天刚重生过来,谢家桂园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清?她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院子,把人送去,也好在最快的时间内,为薛四姑娘取暖换衣,奉上热姜汤呀!
然而当初的一片苦心,如今却堵住了谢映容的一张嘴,让她百口莫辩。
谢慕林见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既然生了坏心,老实承认不就行了?都是自家姐妹,我再讨厌你,也不可能对你喊打喊杀。但你若想继续拿姐妹情谊来哄我,那就是做梦!你以后做人也坦率一点吧,别老是在自家人身上耍心眼,有本事算计外人去!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干那种事了,毕竟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万一被人发现了,反而落不着好,还要家里人费心去救你。你就老实在家里照顾病人,或是帮你姨娘做针线活去吧,哪怕是哄着老太太别生事也行。别的事,你就少插手了,没有金刚钻,却非要揽瓷器活,还以为自己比所有人都要聪明,能应付得来所有事,你怎么不上天呢?!”
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啪地把门甩上了。只留下谢映容站在原地,涨红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她怎么就帮不上忙了?她明明帮了大忙!若不是她去书房偷走了那封假信,父亲这会子已经被定了罪,再也难以翻身了!上辈子他就是这么坏了事的,虽然后来保住了性命,但那是他舍弃了全部家产换来的。而且因为他把所有财物都给了曹家,家中老弱妇孺才会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屈辱地叫曹家扫地出门,谢谨之和谢涵之还一病病死了!
哪怕她现在也弄不清楚,那封信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依然被藏在房子里,早晚会被官兵搜出来,然后谢璞就会重复上辈子的命运?但他至今平安无事,就足以证明她的功劳了!
她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没让父亲被曹家陷害成功,她把曹氏主仆和平南伯府的人都耍了,谢映真凭什么瞧不起人?!
就算她没救谢映真上岸,事后又对她不闻不问,那又怎么样?!她上辈子倒是把谢映真当亲姐妹了,可谢映真一再妨碍她的前程,连累得她失去好姻缘,所托非人,最后还丢了性命,难道还指望她能念姐妹之情么?!是谢映真先对她不住的!这辈子她先去救了恩人,没有把谢映真踩进水里,就已经很厚道了,谢映真凭什么还有脸指责她?!
谢映容愤怒地一脚踢向墙边的杂草,却差点儿闪了腰。这让她更加暴怒了,索性把那丛杂草给狠狠拔了出来,连根土一并扔到墙角,却扬起了一蓬沙土。
春日时节,倒春寒刚刚过去,风势却还挺大的。好巧不巧地,有一阵风吹来,恰好与那丛杂草的去向相反,结果把那蓬沙土吹到了谢映容脸上,立时就迷了她的眼。她又是咳,又是呛,还慌慌张张地抬手去揉眼睛、擦沙土,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蓬头垢脸、狼狈不堪了。她委屈得要大哭起来。
怎么连老天爷也要跟她做对?!
她背后传来吱呀一声,她循声回过头去,却是大金姨娘从屋里出来了,拿着块帕子,冲过来给女儿擦脸:“你这丫头,拿那些杂草泥块发什么火?你自个儿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二姑娘与三少爷说你,你听完赔个不是就完了,有什么可生气的?生气也不知道寻个聪明点的法子,活该你吃这个亏!”
谢映容被她擦得脸上生疼,听了她的话,更恼怒了,用力挣脱开去,冲着生母发火:“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居然不护着我,反而帮他们说话?!你没看见我被他们欺负了么?!”
大金姨娘一哂:“你从前也没少欺负二姑娘和三少爷。我那时候就劝你,二姑娘对你不错,又肯信你,你与她好好相处就是了,别老是糊弄人家,日后总有你的好处。三少爷本该与你最亲近,你也要真把他当亲弟弟才好,别为了争点风头就与他斗气,倒与他生份了。结果你不肯听,非要在两个真心待你的人身上使心眼,如今人家不乐意与你好了,你又不甘心。倘若咱们家没出事,你要使性子,我也由得你去。可眼下正是要紧时候,二太太、二姑娘与三少爷还要为了救老爷奔波,你就别给他们添乱了。我一个人要做那么多人的衣裳,正缺帮手呢,你快来给我帮忙!”
她说完,就不顾谢映容的挣扎,硬把人扯进房间里去了。 hf();
第六十章 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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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进了房间便躺到了床上。她方才确实挺生气的,趁机冲谢映容发了一顿火,但也有几分提醒对方的意思。
她自然能猜到,谢映容重生回来,把谢璞定罪的重要证据——那封伪造的书信——从书房里偷走了,让曹家与曹氏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算是救了谢璞一命,这是立了功的。
然而,从谢映容藏信时的言行来看,谢慕林又觉得这姑娘不太聪明,却盲目自信——明知道信很要紧,又不舍得毁信,曹氏一伙人都怀疑她了,她还坚持认为自己有办法把信瞒过所有人保存下来。而事实上,她只是把东西藏在身上,或是在上房里找地方塞而已。若不是谢慕林有个空间,手脚又快,信早就叫钱妈妈搜走了。
这种盲目的自信,只会让谢映容一再碰壁。如果是平时,她碰壁是自己的事,谢慕林也懒得管。但现在谢璞的案子关系到全家所有人的未来,谢映容又是个重生者,应该知道许多旁人不清楚的内|幕消息,谢慕林实在不忍心看到她犯蠢,把自己给坑了,也顺带断绝了谢家所有人的希望。
所以,她能提醒一把就提醒一把,以后也会仔细留意谢映容的动向,免得对方再做出什么自以为是的蠢事来。当然,如果谢映容能自己省悟,那就最好了。谢家这一群老弱妇孺,有个不省心的谢老太太,就够让人烦心的了,如果再添一个居心叵测的谢映容,其他人还哪里有精力去忙正事?!
谢慕林听到外头大金姨娘与谢映容的交谈,不由得睁开了双眼。
这女儿是个糊涂蛋,做娘的却算是个明白人。不管大金姨娘往日是什么作派,至少在大是大非上,她是分得清的。这样也好,文氏身边总要有个靠得住的帮手。宛琴虽然跟着谢家人回来,算是背叛了曹家,但她在曹氏面前找了个借口,装作是忠心为主母着想的模样,主仆间并未反目。谢慕林有些担心她还有反水的一天,不敢太过相信她。有个大金姨娘在,好歹能与宛琴形成制衡,顺便还能帮着压制一下谢映容。
谢慕林听着外头院子里安静下来,便开始闭目养神。这个身体刚刚大病初愈,又一向不太健壮,奔波大半日,实在是有些累了,两条腿沉得象铅灌的一般。
谢映真可能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
这样下去不行呀。无论将来谢家能不能平安脱难,她都需要有个好身体。万一谢璞最后还是叫曹家陷害成功了,等待着谢家女眷的不会是什么好日子。她继续这么弱歪歪的,将来怎么生活?
谢慕林开始为自己制定一个健身计划,结果睡不着了。躺了半个小时,她还是爬了起来,决定去看哥哥谢谨之。
谢谨之住在最西边的房间里,屋内跟其他的房间是差不多的格局,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大床。由于谢谨之与谢涵之都生了病,便睡在一处。健康的谢徽之住在另一张床上,眼下并不在。
宛琴让谢映芬睡在空床上,自己坐在床边,一边照看几个孩子,一边寻空做两针女红。新衣任务大部分都交给大金姨娘去做了,她只负责亲生儿女的衣裳。有三个孩子需要她照看,因此她的进度并不快,不过做得很仔细。
见谢慕林进来,宛琴连忙起身,柔顺地小声说:“二姑娘来看二少爷么?中午李大夫来过一趟,给二少爷诊过脉,还换了一张方子。我喂二少爷吃过药了,虽然人还没醒,但比先前睡得安稳多了,气色也好了些。”
谢慕林仔细看了看谢谨之的脸色,确实如此,便暗暗松了口气。谢谨之病得最重,又自小体弱多病,她还挺担心的。现在看来,李六安的医术还可以,把谢谨之的病情稳住了,接下来只需要慢慢调养。
谢慕林又检查了谢涵之与谢映芬的情况。这两个孩子的状态比谢谨之更理想一些。谢涵之已经退了烧,小脸白白的,但睡得很安稳。据宛琴说,午饭时他吃了一大碗粥下去,胃口不错,可见病情好转了许多。谢映芬同样如此,她还能跟宛琴说话,帮着生母照看两个生病的哥哥。只不过是人小体弱,这会子才睡着了。
谢慕林对病人的痊愈情况还算满意,正色对宛琴道:“姨娘辛苦了。”
宛琴怔了怔,微笑道:“这也是我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谢慕林点点头:“姨娘守了这半日,想必也累了。他们三人都睡着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如姨娘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吧?我在这里守着他们,若有事,再去叫你。”
宛琴忙道:“这怎么好?原是我跟老太太、二太太打了包票,要把三位少爷姑娘照顾好的,怎能中途偷懒呢?二姑娘跟着二太太出门,也累了大半日了,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谢慕林摇头:“你先去休息一下,养养精神,歇完再来换我。不然你一直这么守着,自己吃不好睡不好的,也跟着累倒了,谁来照顾病人?我接下来没什么事可做了,就当作是打发时间。”
宛琴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劳烦二姑娘了。我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就回来。”昨儿夜里她没睡好,今日又在屋里坐了这大半日,腰酸背痛的,确实很不舒服,出去吹吹风,也能解解困。反正她两个孩子病情都已好转了,她也有闲情操心一下自己了。
宛琴出了房子,谢慕林再查看一次三个小病人的状况,替他们掖掖被角,擦擦汗什么的,忽然发觉这屋里似乎有些闷热。
三个小病人都是因为感染了风寒才病倒的,这几日又正值倒春寒,气温比较低,宛琴为防孩子们病情反复,就在屋里烧了炭盆,摆在两张床之间。只是太阳升起来后,外头暖和了许多,宛琴就减少了盆中的炭,将屋里的温度稍稍下降了些。谢慕林初从外头进来时,只觉得屋中有点暖,旁的并未留意,等坐得久了,才有发闷的感觉。
她盯了炭盆两眼,再扭头去看门窗,发现北窗开着一条缝通风,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宛琴有常识,没闹出一氧化碳中毒的事件。
不过这屋里通风条件不好,哪怕不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也很容易缺氧吧?就算是为了避免病人受凉,也不用搞得这么夸张呀。
谢慕林起身把北窗小心再开大了一点儿,又去将房门开了一丝缝儿,好让屋中空气对流,又不至于太冷。等过上十分钟左右,她才把房门关上了。
房间里的空气已经清新了许多,原本弥漫的那种烟气味儿也散尽了。谢慕林再看床上躺着的三个孩子,依旧睡得香甜,并没有异样,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拎过一张椅子,在谢映芬床边坐下,拿起宛琴做了一半的衣裳看了两眼,便借着那块布料做遮掩,从书房空间里挑了本书拿出来。
《绳结编织艺术》。唔,是时候复习一下小学时代的技能了。 hf();
第六十一章 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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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宛琴回来的时候,谢慕林已经复习了几个熟悉的绳结打法,又回顾了谢映真记忆中的时下流行络子打法,甚至还利用宛琴的针线箩里的丝线工具,稍稍模拟了一下编络子的手法,心里觉得可以不在人前露怯了。
时下的络子编织水平比书房空间里那本书上教的高多了,不过书上也有几个时下少见的花样,估计是以后才“发明”出来的。谢慕林在小学时代,也算是个中高手,不但从周围的同学那里学,还翻看了妈妈买来的书,甚至跑到街边的精品店里去研究人家卖的编织饰品,学会了许多花样,又擅长颜色与小饰物的搭配,每次编出来的手链或手机链,都深受班上女同学的追捧。曾有同学以二十块钱一条的价格请她编绳结手链呢。可惜她还没赚够一百块,就被妈妈发现阻止了。
谢慕林觉得,凭自己当年的手艺,再结合谢映真的记忆,编出来的络子,让李货郎去卖,应该不会滞销才对。虽说两个时代用的绳子材料不一样,但编法是相同的,练习一下,很快就能上手。
谢慕林底气足了许多,听到宛琴回来,她早已把书藏好了,只将宛琴的针线拿在手里,帮着缝了几针,还小声笑问:“姨娘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宛琴摸了摸发鬓,低声答道:“走了一圈,精神了许多。张姐姐还请我吃了些点心。这吃饱喝足的,我便回来了。要歇息,这边也有床,我可以与四姑娘挤一挤。我那屋里……金姐姐正忙着与三姑娘一道做衣裳呢,我怎么好去打搅她们?”其实是不想旁观大金姨娘教女。
谢慕林不过是顺口问一声,闻言也不再多劝,只将宛琴离去后,三个小病人的状况报告了一声。
三人都还在熟睡,不过期间谢涵之与谢映芬都醒过,要水喝。桌上暖壶里还有温开水,谢慕林倒了一点出来,拿小汤勺分别喂两人喝了。他们喝完后,又再沉睡过去。
宛琴看了看一双儿女,见他们小脸都有了血色,谢涵之唇上也没那么干了,心中更为欢喜,又谢过谢慕林:“二姑娘辛苦了。”
谢慕林笑笑:“职责所在罢了,不敢说辛苦。”
宛琴怔了一怔,又笑了。
谢谨之低声呻吟了一声,谢慕林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见他睁开了双眼,便连声问:“二哥,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喝水?肚子饿不饿?”
谢谨之眼中一片茫然,过了几瞬,方才清醒过来:“二妹妹……”他看了看四周,想起来了,这是在张俏姐家里,很安全。
谢谨之心定了一定,开始感觉到身上的不适了,试图再次出声:“有水么?”声音十分沙哑。
谢慕林忙倒了半杯水过来,扶着他坐起喂了。谢谨之喝完后,还觉得不够,宛琴连忙拎着壶过来,帮忙倒了半杯,谢慕林又喂他喝了下去。
谢慕林知道,谢谨之睡了这么久,屋里又一直有炭盆在烧,他肯定会觉得非常口干的,这时候必须多补充一点水份才行。她用眼神示意宛琴再给自己倒水,同时低声告知谢谨之最新消息:“二哥放心,娘和我带着三弟,已经去大理寺牢中见过爹爹了,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他说他心里有数,让我们只管安心在家等待消息。他还让娘和我好生照顾你和四弟,尽快把你们的病治好了,也免得他为你们牵肠挂肚。”
谢谨之闻言,顿时睁大了双眼:“真的?你们已经见过爹爹了?爹爹一切安好?”
谢慕林点头,又喂他喝了大半杯水下去:“二哥还要喝吗?中午李大夫来看过你,换了一个药方,似乎比先前的更好些,你觉得自己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难受了?”
谢谨之咳了两声,喘着气道:“确实好了许多,没先前那么晕了,只是喉咙干得仿佛火烧一般,腹中也十分饥饿。”
宛琴忙道:“我去厨房拿些热粥来。”张俏姐在厨房灶上一直用小火温着一瓦罐白米粥,预备几个小病人随时叫吃,是现成的。
宛琴离开后,谢慕林瞧瞧另外两个弟妹都没醒,便小声在谢谨之耳边道:“爹爹说了,他对自己的案子心里有数,大理寺的人也心里有数,不会冤枉了他的。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只是这事儿暂时不能叫曹家那边知道。二哥心里清楚就行了,别在其他人面前提。”
谢谨之瞬间就领会到了妹妹的暗示,她这是在防备宛琴姨娘?想到宛琴的身份,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并没有多说。
不过,谢璞明言自己很快就能出来,显然意味着谢家的困境也很快就能结束。这个好消息令谢谨之精神大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父亲对自己的关心,更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养病,争取在父亲出狱之前恢复健康,才能精神翼翼地迎接父亲的归来。
谢慕林其实并不知道谢璞能不能很快出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谢谨之撒一个善意的谎言。给这个少年多一点希望,让他振作些,心情更好些,也能对他的病情更有帮助。等到他身体痊愈之后,再知道实情,就没有大碍了。
谢谨之喝了水,身上也出了汗,谢慕林取过干衣,确定他可以自己搞定,便出门回避。等到宛琴拿粥回来,她们才一同进房间。谢谨之这时候已经换好中衣了,不过劳累这一小会儿,他已经气喘吁吁,手软脚软了。谢慕林忙开始喂他吃粥。宛琴顺道把他换下的衣裳拿了出去。
粥吃到一半,文氏过来了。她欣喜地看到儿子气色有所好转,又开始拭泪:“太好了……娘担心得不得了。都是娘的错,你病得这样,娘却丢下你去做别的事……”
谢谨之虚弱地笑笑:“娘别这么说。您是去做正事,自然是正事更要紧。儿子这不过是风寒小恙罢了,吃过药,养两天就没事了,娘不必担心。”
谢慕林也来安慰文氏,文氏擦了泪,点头道:“好,我不哭了。好孩子,你好生养着。等你好了,我与你一块儿去探你爹,也叫他知道你没事了,才好安心。”
谢谨之应了,就着妹妹的手,把碗里的粥吃个精光,又问什么时候吃药。
宛琴进门笑道:“晚上再说吧,午后二少爷才吃过一回呢。”
文氏告诉女儿:“徽之已经去了江家。我这心里实在是没数,只盼着江家人是真君子吧。”
谢谨之怔了怔:“怎么回事?”谢慕林就把事情起因说了,谢谨之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宛琴顿了一顿,开口道:“江家恐怕是信不过的。二姑娘这门亲事,多半也保不住了。江太太其实已经看好了王家的小女儿,只等解决了江二少爷的婚约,便要向王家提亲了,毁约是早晚的事。”
文氏与谢慕林十分愕然,江家会背约是意料之中,但是王家的小女儿?哪个王家?总不能是王安贵的女儿吧?!
谢谨之厉声问宛琴:“这是什么意思?!” hf();
第六十二章 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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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琴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让人误解,忙解释道:“二少爷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江太太早就看好了王家的小女儿,想要为江大少爷求娶。只是如今谢王两家势成水火,王家恐怕是不会愿意让女儿与谢家姑娘做妯娌的。因此,江太太总要为江二少爷退了婚,才好去向王家人开口提亲。”
原来如此。谢谨之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还是想不明白:“姨娘指的真是王安贵的女儿?可王安贵如今乃是待罪之身,江家竟然还要为嫡长子求娶其女?江太太难不成是糊涂了?!”
文氏也点头道:“是呀是呀,我们家老爷还未定罪呢,又是冤枉的,江家都想要退婚了。王安贵的罪行是明摆着的,如何逃得过去?江太太怎么还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宛琴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原也不是我该知道的。只是我父亲在平南伯府当差,还算有几分体面,因此我才听说了些传言,也不知道当不当得真。据说……王大人这回入狱,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便有些措手不及,方让事情闹大了。若想就此抹过,是不可能的,但真要让他因罪被处极刑,更不可能。东昌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替罪羊,大理寺的人一到,就会有证据呈上。到时候王大人这里想些法子减轻自己的罪名,宫里再使使劲儿,估计最坏也就是个降职或是罢官的结果吧。王大人估计就是为了这个,方才咬死了我们老爷不放,想着只要老爷罪名定了,他的罪行就能轻一些。”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文氏的眼泪又要出来了:“这是为什么?即使老爷说过那位王大人几句坏话,那也是他先做了坏事,叫人看不过眼了。况且,说他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老爷好歹也是曹家的姻亲,他怎么就非得咬着我们老爷不放了呢?!”
宛琴低声道:“王大人的案子会被捅出来,好象跟我们老爷脱不开干系。平南伯夫人还说过,老爷要背叛曹家了,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因此才……”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文氏听得悲愤不已:“这又与老爷有何相干?!难道看不过眼说他姓王的几句坏话,就是背叛曹家了么?!每年十万八万两银子,还比不上一个贪官姻亲的份量?!”
宛琴摇了摇头:“并不是几句话那么简单的,好象是……老爷偷偷跟林家那边的什么人通信,要告密什么的……”
文氏常年与谢璞分居两地,并不了解他公事上的事,但她了解谢璞的性情为人:“不可能!林家同样是外戚,行事还不如曹家呢!老爷即使看曹家姻亲行事不顺眼,也不可能投靠林家!”曹家至少有太子正统,林家有什么?
宛琴说不出更多的了。她虽然一直在任上照顾谢璞生活起居,也担负着为曹氏做耳目的职责,但真正机密之事,无论是谢璞还是曹氏,都不可能让她知晓。她只是一个接收命令并执行命令的人而已。
文氏问不出更多的信息,心中对谢璞的处境更加担心了。本来已经松开的眉宇,又再次紧皱起来。
谢谨之也面露忧色,低低地咳着。他开始觉得,父亲的案子兴许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解决。父亲的话,多半只是在安慰家人罢了。
谢慕林连忙替他拍背顺气,抬头看了宛琴一眼。虽然她也想知道更多关于谢璞这桩案子的信息,但宛琴当着病人的面说这些,对谢谨之的病情没有半点好处。是时候歪一下楼了。
她问宛琴:“曹家对王安贵这个人好象特别优待,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他不过就是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罢了,本身既无才干,又无德行,他被人告上大理寺,完全就是自己惹的祸。曹家为什么要护着他,连宫里都愿意帮忙?”
宛琴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谢慕林不以为意:“姨娘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隐瞒还有什么意义?你如今跟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知道什么内情,就都说出来吧。若是能把爹爹救出来,全家人都会记得你的功劳,四弟四妹将来也会有更好的前程。你一直隐瞒,又是为了保护谁?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还有回平南伯府侍候伯娘的那一天?”
这话未免有些诛心。宛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没法否认,当她在曹氏面前继续装忠婢的时候,确实是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思。
然而,面对文氏与谢谨之投来的怀疑目光,宛琴没办法再有所保留了。她想要搏得谢家人的信任,就必须给出足够的诚意来。
她犹豫着道:“我也说不准,这都是太太、伯夫人与程夫人身边的心腹之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好象……从差不多一年前开始,太子殿下就认识了王家的大小姐。那位小姐是位绝色美人,才艺性情皆是上上之选,深得太子殿下欢心。太子殿下早向皇后娘娘禀明,想要将她纳入东宫为妃。”
太子朱瑸今年十五岁了,差不多到了选太子妃的时候。其实他刚过十二岁,曹皇后就开始为他物色正妃与侧妃的人选。
最理想的,自然是从曹家再选一位太子妃出来,日后太子登基,曹家又出一位皇后,倘若再诞下皇储,便可保曹家百年的富贵尊荣。
然而,曹家这一代的女儿,年纪都偏小,只有庶出的曹二爷有个十四岁的嫡长女,其他的女孩儿都只有十一、二岁大。若是要在近期定下太子妃人选,她们多半就赶不上了。至于曹二爷的嫡长女,因是庶支出身,做侧妃倒罢了,做太子妃就有些不够格。可侧妃的身份地位如何能与正妃相比?
无奈皇帝是绝不可能让曹氏女同时占据太子正妃与侧妃之位的,曹家必须有所取舍。
因此,在承恩侯夫妇的劝说下,曹皇后便有意将太子选妃之事往后推,借口太子年纪太轻,不宜早婚,想等到曹家几位嫡出的小姐都及笄再说。
这两年,皇帝对皇后与太子的不满与日俱增,又偏宠林昭仪与二皇子,令曹皇后有了危机感。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她改变了想法,打算为太子择一位重臣之女为正妃,曹家再出一位侧妃。哪怕是曹家失去了太子妃的尊位,也不代表将来不会再出一个皇后。况且,只要曹家女生下皇孙,未来储位归属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呢。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一时得失不算什么。
曹皇后打的如意算盘,承恩侯勉强能接受,承恩侯夫人不甘不愿也只能接受,平南伯这一支,则是不同想法了。
承恩侯之女是不可能去给太子做侧妃的,会被选上的只有曹二爷的嫡长女,那平南伯府怎么办?两代皇后都与他们这一房有旧怨,他们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
就在这时,王家主动找上门来,表示他们家的大小姐得太子倾心,只要平南伯能帮她成为太子良娣,那么她得宠后必然会帮平南伯府说话。日后等太子登基了,她也会助平南伯之女入宫为妃……甚至是为后的。
平南伯府一下就被搔到了痒处。 hf();
第六十三章 野望(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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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平南伯府也是曹家人,他们从曹皇后与太子身上得到的好处,跟承恩侯府以及曹二爷这一脉完全没法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曹皇后嫁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楚王之前,谁会想到她有母仪天下的一日?承恩公老夫人做继母的日子长了,为了自己的利益,没少给原配留下来的一对儿女添堵。至于妾室所生的曹二爷,就更叫她看不顺眼了。只是她装贤慧的功力颇深,远比女儿曹淑卿高明,承恩公到死都没发现她的真面目,也就不曾为长子长女做过什么主。
平南伯曹三爷当初还未袭爵时,管过几年军中账务,为了自己捞钱,给两位兄长添了不少麻烦,还曾因为亏空,采买了劣质兵器,差一点儿害得长兄死在战场上,是庶兄曹二爷拼死把人救出来的。
承恩公临终前,承恩侯与曹二爷收集到了曹三爷亏空公账的证据,本想将平南伯爵位抢到手中。谁知承恩公老夫人又使了手段,一边用计遮掩了女儿的丑事,一边利用谢家家财,帮儿子填补了亏空,再次成功哄骗住了承恩公,为曹三爷争到了平南伯的爵位,破坏了曹皇后与承恩侯想把爵位交给曹二爷的计划,双方的仇怨就越结越深了。
曹三爷尽管抢到了爵位,在外人面前,也能仗着曹家的名号唬唬人,糊弄几个官替他办事,或是在地方上打着皇后与太子的旗号作威作福。然而,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朝中大权,他是拿不到手的。他甚至没办法伸手入中枢。一旦有所动作,别说皇帝与朝臣们会如何,曹皇后与承恩侯就先挥刀剁过来了。
无论他再怎么伏低做小,长兄长姐也依然未忘却昔年的旧怨。就算在外人面前,他们总会维持曹家的一团和气,但私底下的实情如何,只有当事人方知冷暖。
平南伯不甘心。有个皇后与太子撑腰,曹家长房和二房这十几年里是如何呼风唤雨,连皇帝都心生忌惮的,他都看在眼里。有个先例在前,他自然盼着自己也会有同样风光的一天。
起初他是指望自己的嫡女可以嫁给太子做正妃,因此从小用心培养女儿。可惜女儿在堂姐妹当中,始终未能压过长房的几位嫡小姐,不过还勉强算是仍有希望吧。而当曹皇后与承恩侯决定让曹二爷的女儿去做太子侧妃,却放弃太子正妃之位时,平南伯就知道自己连仅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难不成将来他还要被庶子踩在头上?连曹二爷一个庶出的都能成为未来国丈,他明明是皇后的嫡出弟弟,却样样不如庶兄,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只要能让他达成目标,就算送进东宫的不是自己女儿又如何?王大小姐可以给他做个先锋官,让她抢夺太子的宠爱,把太子正妃与曹二的女儿解决掉。等到那时,他的女儿年纪也到了,正好可以送入东宫做正妃。有王大小姐帮忙美言,太子很有可能会主动提出正妃人选的。与权柄太大,深受皇帝忌惮的承恩侯府相比,平南伯认为自己更有希望入皇帝的眼。
又或者等到……太子登基之后,再直接送女入宫?哪怕是为妃,只要生下皇嗣,未必就没有正位中宫的一天。王家处处仰仗平南伯府,是他可以轻易拿捏得住的。他根本不怕王大小姐会不为他所用。一旦她有了异心,直接铲除即可。
平南伯打着如意算盘,又觉得王大小姐入东宫之事,有太子在宫里活动,不必他费什么力气,就更乐见此事办成了。然而,王大小姐想要光明正大成为太子侧妃,身家清白就是最基本的条件。倘若她父亲王安贵因罪入狱,甚至是抄家流放,她还有什么资格入宫呢?平南伯的如意算盘,就更是打不响了。
正因为如此,谢璞公然指责王安贵,随即王安贵被告时,平南伯夫妻俩才会那般气急败坏。那意味着他们的大计划从一开始就被迫夭折。倘若再发现谢璞与敌对的林家门人在暗中有书信往来,平南伯府会恨上谢璞,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宛琴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给文氏、谢慕林与谢谨之说了一遍,后面三人方才明白个中曲折。文氏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痴迷于王氏女,定会护着那王安贵了?那我们老爷怎么办?大理寺能违逆东宫之命么?”
谢谨之咳了几声,喘气粗气说:“这也未必。河工案事关重大,皇上怎会容许贪官污吏横行?太子殿下再想护着王安贵,也要顾忌皇上的意思。那王安贵无才无德,他的女儿怎配为东宫妃?”
谢慕林则问宛琴:“太子殿下想让王大小姐入东宫为妃,皇后已经允了?她知道王大小姐是谁家的女儿吗?那可是平南伯府的姻亲!”
宛琴苦笑:“说是姻亲,其实王家与曹二太太娘家也有亲。这并不算什么。”拐着弯的姻亲罢了,若是程家,曹皇后兴许还会犹豫一下。然而王家同时还是曹二太太的表亲,太子又十分喜欢王氏女,曹皇后便松口了。说到底,那不过是个知府之女,做个良媛是够格了,做良娣也不是不可以。曹皇后再想保曹家的富贵荣华,也还是心疼儿子的。
谢慕林听完,挑了挑眉:“那……皇后与承恩侯府一定不知道王家与平南伯府的约定吧?”
宛琴顿了一顿:“那只是我们下人之间的传言,未必当得真……”
谢慕林笑了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冒那个险呢?再说,就算是不想让太子殿下失望,也不见得非要叫王大小姐做什么良娣。太子殿下想要的只是美人常伴身边而已吧?反正不可能是正妃,名份有什么要紧?”
宛琴有些糊涂:“二姑娘的意思是……”
二姑娘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转头对文氏与谢谨之道:“娘,二哥,这事儿未必有琴姨娘说的那么严重。太子殿下再喜欢王大小姐又如何?他的婚事还要皇上与皇后做主。而皇后娘娘一心想的是让曹二爷的千金做侧妃,又怎会叫平南伯府坏她的大事?爹爹的案子已经上达天听,有皇上看着呢。就算太子殿下为美色所迷,难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能眼睁睁看着他犯错不成?”
文氏与谢谨之听了,都觉得有理,脸色都好看了些。
谢慕林见谢谨之已经累了,便劝他:“二哥还饿吗?要不要再吃一碗粥?说了这半天的话,你也累了,吃完粥就睡下吧?有话等明儿你好了再说。”
谢谨之咳着道:“我不饿,就睡一会儿吧,晚些再起来吃药。”文氏与谢慕林忙扶着他睡下。
这时候,谢涵之与谢映芬都已经醒了,宛琴便开始操心他们姐弟俩换衣进食等事。
文氏背着人,小声问女儿:“那江家的事……”
谢慕林笑了笑:“江太太想要退亲,我们接着就是了。她想求娶罪臣之女做长媳,与我们有何干系?” hf();
第六十四章 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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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太太的想法,谢慕林很容易就猜到了。
王大小姐会成为太子的宠妃,那她的小妹妹如果嫁给了江绍良,江绍良岂不是相当于成为了太子的连襟?这比江程两家与曹家的姻亲关系更紧密几分,江绍良也能获得更大的好处。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江家还要拐着弯儿地通过巴结讨好平南伯夫人,才能换取些许利益。
平南伯府与曹皇后、承恩侯府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尚能享有如今的权势。王家姐妹却是同母所出,关系密切。只要王大小姐恩宠不断,何愁她的亲妹妹亲妹夫不能跟着沾光?
至于王安贵可能会麻烦缠身,丢官去职什么的……只要不是祸及家族,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至不济,王家可以将女儿过继给有官职的族人,一样能送她入宫。王大小姐都是大姑娘了,不可能忘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无论过继到哪家去,都会记得谁才是她的亲妹妹。江绍良一样可以从这门亲事中获益。就算会被人奚落几句,也能得实惠。
这算盘也是打得啪啪响的。
谢慕林对这门婚事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如此会算计又功利的夫家,早一日摆脱,早一日松口气。更何况,江家算计在先,不讲道义在后,谢慕林打算坑人时,即使会牵连到江家,也不需要有什么愧疚之心了。
天已经黑了,谢徽之送完了帖子回来,李家就开饭了。
吃饭的时候,谢徽之说起他去江家的经历。他没有见到江侍郎,只是在门房那里说话时,遇到了刚刚从外头回来的江家大少爷江绍良。若不是江绍良帮口,他还没那么容易进得了江家的门呢。
江太太见他时,态度还是很和气的,还问候谢老太太安好,又说自己听到消息之后有多么担心,又怕谢家人没地方落脚,云云。当然,她也没说愿意收留谢家人的话,只是说,明日文氏母女不必去江家拜访了,她会派人来给谢老太太请安的。毕竟曹氏要和离的消息已经在亲友间传开了,江家担心平南伯夫人那边会有所阻挠,因此认为低调些的来往对谢江两家更有利。
听起来象是还念旧情的模样,只是不算太有诚意罢了。
文氏听完之后,依旧忧心忡忡,但比先前脸色好了些。
谢老太太也道:“江家看来还是念着亲家情份的。就怕曹家以势威逼,江家也不好违逆。唉,曹家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家每年给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不救我儿就算了,怎的还要落井下石呢?!”老太太还是很舍不得做曹家姻亲时的风光。
谢慕林特地多留意了谢映容几眼,见她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还不怀好意地瞥向自己。等发现自己正在看她,她忙又换了个无辜天真的表情,装作没事人一般。
虽然表情做得不错,但这姑娘完全不考虑表情和表情之间转换的自然程度,以及表情使用的逻辑吗?这种场合里她一脸的“天真无辜”,就不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违和?
这姑娘大概自以为演技高明,实际上只是菜鸟啊!上辈子她到底是怎么混的?她的姻缘前程不顺,真的是谢映真害的吗?不是因为自己手段太差,所以没能成功钓到一个凯子?
谢慕林撇了撇嘴,低下头默默吃饭,心里非常肯定,谢映容把主意打到江家头上,定然还有后手。兴许上辈子还发生了某些事,是与江家有关,而又能令谢映容有利可图的。所以……江家肯定是退婚了吧?兴许做法还不太厚道。江太太不让文氏与谢映真母女去江家,是怕她们会在江家门前闹起来吗?那毕竟也是官宦人家聚居的街区,叫邻居瞧见就不太好看了。那她派人来给谢老太太请安时,应该就是要摊牌了吧?
想想也对,如果江家有意拉谢家一把,亲家之间就该维持该有的礼数。就算要瞒着外人低调行事,江太太也该亲自来见谢家人,而不仅仅是打发下人来就算了。当江太太明说会派人来时,江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便已经很明显了。
更别说谢徽之在江家门前求见时,还受到了江家门房的阻挠。若不是江绍良路过,又恰好对谢家还有几分善意,谢徽之甚至没办法把帖子成功送出去。若江家还有心要维持这门婚约,他家的门房又怎么会有这种胆子?
谢慕林心里盘算得清楚,淡定地制定好了接下来的应对计划。等吃完饭,她就示意谢徽之,回房后过来找她,她有事要与他商量。
她先去找李货郎,要了些打络子用的丝线丝绳,一大包不值钱的琉璃杂珠,以及一些小工具,见有拉好的细银丝、细铜丝,是预备卖给宅门里的大小丫头们自制小首饰用的,便也要了几根便宜的细铜丝,还有几卷丝线。
李货郎笑呵呵地问她:“二小姐还要别的么?我这里还有上好的面药、唇脂,都是俏姐从前在谢家学来的方子,比外头卖的要强。”
张俏姐已经在每间房里准备了这些东西,因此谢慕林婉拒了,再三谢过李货郎,方才回到西院去。
她帮文氏侍候小病人们吃了药,喝了粥,然后趁着文氏与宛琴要帮两个小子擦身换衣裳的当口,溜出房间,转身去找谢徽之。
谢徽之与谢映容站在院子一角,避了人说话。这回虽然不是在吵架,但看谢徽之在昏暗灯光中露出来的表情,显然心情也不太愉快。
谢映容主要是在警告谢徽之,不要再找以前的狐朋狗友,也别轻易相信他们还愿意与他结交。因为他们是看在曹家面上,才带他一块儿玩的。如今曹家要与谢家翻脸,那些人肯定会为了讨好曹家,对谢徽之翻脸无情,甚至是以伤害他来取乐。不想吃亏,就千万别挨他们的边,远远见到人,就得马上躲开。
若是躲不开了,大不了说几句好话,巴结一下对方,叫对方失去兴趣,就会放人了。如果对方叫他一块儿去吃喝玩乐,他吃喝可以,却千万别参与什么游戏赌斗,也别借任何人的银子,免得中了人家的圈套。当然了,拒绝的时候,他应该尽可能说话委婉一些,千万别跟对方犟着来。那些纨绔子弟即使不受家中重视,身份也非一般人可比。谢徽之如今小胳膊小腿的,扛不住!
谢慕林远远地听得有些无语,类似的话其实她也说过,只是没谢映容说得这么……怂。谢徽之如今正是叛逆的年纪,又没吃过狐朋狗友们的亏,怎么可能轻易认怂?
果然,谢映容说得越多,谢徽之的脸色就越难看。任谁经过,都能看出他正在强忍怒气。可谢映容却好象完全没发现似的,一再重复地叮嘱谢徽之相同的话,听得谢徽之快要忍不住了。
谢慕林好心地上前为他解围,才叫了一声“三弟”,就看到张俏姐面色肃然地急走过来:“二姑娘,快去请太太。大太太派人来了!” hf();
第六十五章 退婚(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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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是曹氏的心腹杜妈妈。
杜妈妈原也跟钱妈妈一般,是曹氏身边极得用的管事妈妈。当初谢家被抄,曹氏留了几个人在上房侍候,里头就有杜妈妈。不过后来谢家人被大理寺的官员挪到南屋去,空出上房来接受抄检时,杜妈妈因为不如钱妈妈受重用,和其他丫头婆子们一道,被送去和其他谢家仆人一道关押起来了。谢家人被放出来的时候,被扣的下人并未得到释放,杜妈妈自然也不会例外。
按理说,眼下距谢家人离开自家宅子,才将将过去十二个时辰,杜妈妈不该被放出来才是。可她不但恢复了自由,还公然开始为曹氏跑腿办事了,只能说平南伯府——或者说是曹家人,确实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吧。
杜妈妈在谢家人面前,虽然客客气气地行着礼,可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却又透出一种傲慢来,显然没把谢家这群老弱妇孺放在眼里。
她此番到李家来,是从江家得的信,知道了谢家人目前的住处,否则,还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去呢。
杜妈妈一提这件事,谢慕林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江太太见过谢徽之后,立刻就联系曹氏了。
杜妈妈继续道,她来是奉命告知谢老太太与文氏等人,曹氏已做主,接受了江家的退婚,从今往后,谢江两家便再无婚约了,江玉良与谢映真可以各自嫁娶。
谢慕林不由得一呆。江太太这是连当面退婚的功夫都省了吗?
谢老太太立刻生气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不肯做我们谢家的主母么?都和离了还有什么脸管我们谢家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杜妈妈扯了扯嘴角:“老太太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太太到底还不曾与谢老爷和离呢。当初既然是我们太太牵的线,做的媒,如今江家不乐意要二姑娘这个媳妇了,直接找上我们太太退婚,也是理所当然的。”
文氏气白了一张脸:“江家凭什么退婚?我女儿哪一点不好了?江家这是趋炎附势,见无法靠着婚事,攀上权贵,便翻脸不认人了么?!枉我们老爷还一直以为江大人是个赤诚君子,原来不过是趋利小人罢了!”
杜妈妈是曹家的奴才,并不怎么在意江侍郎的名声,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二太太大可以到江家门前骂去,只是江大人的名声,恐怕不是一介妇人几句咒骂,便能败坏得了的。”
文氏气得手都在发抖。
相比之下,谢慕林就淡定多了:“既然江家退婚了,那婚书呢?表礼呢?我的庚帖呢?这样的事,总不能是你一个仆妇几句话就能说得准的吧?”
文氏闻言一愣,谢老太太也顿住了,双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
杜妈妈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二姑娘,老奴也知道你肯定是接受不了被退婚之事的,然而事实就摆在这里。你如今不过是罪臣之女,哪里配得上侍郎府的公子?江家悄悄儿退婚,就是给谢家留下足够的脸面了,二姑娘还是别再纠缠不清的好。”
文氏气得又开始发抖。
谢慕林仍旧不紧不慢地说话:“你说话再难听,也无法掩盖你只有一张嘴,却没有证据的事实。江家要退婚也行,凭证总得要拿回来,否则,天知道他们将来会不会反悔?到时候如何能说得清?”
杜妈妈掩袖笑道:“二姑娘真是说笑了……江家为什么要反悔?”
“谁知道呢?小人做出什么事来,都是不奇怪的。”谢慕林抬袖掩口,嘲讽地笑笑,“我也想要有点保障呀。毕竟我这样品行端正的好姑娘,可不能与那等没有德行的人家扯上关系,简直就是有污我谢家门楣!”
杜妈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象谢慕林这般,被人退婚也不觉伤心害怕,还敢大言不惭的厚脸皮姑娘,她还真是头一回见。
厚脸皮姑娘步步进逼:“难不成杜妈妈手里真的没有凭证?就算当初充作信物的玉佩太过珍贵,江家舍不得还,婚书和庚帖总要还的吧?堂堂侍郎府,竟然如此贪婪,真是叫人意外。改明儿我得找个散朝的时间,在大道上堵一堵江侍郎,问他为什么背弃了婚约,还舍不得把表记还给我。我也不怪他趋利避害,巴结权贵,背信弃义了,家里如今都快揭不开锅了,还等着他把玉佩还回来,当了换成银子,才能为老太太和兄弟们请医抓药呢。他再小气贪婪,也不能扣下我们家仅剩的财物不放吧?”
杜妈妈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倘若江侍郎真的被当众质问上这么一句,名声就真的没法要了,平南伯府还有许多要用他的地方呢。
她顿时换上了笑容,对谢慕林说:“二姑娘误会了。表记、婚书、庚帖什么的,其实江太太并未扣下,都已经还给我们太太了。只是我们太太想着,当初是她做的媒,如今却叫姑娘没了着落,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有心要为姑娘再择一门亲事,也好弥补姑娘,这才把东西留在了手边。”
曹氏这是打算把谢家人所有的剩余价值都压榨殆尽,方才甘心吗?婚书玉佩尚在其次,曹氏留下谢映真的庚帖,该不会是想要利用她来联姻吧?什么曹家女或是谢映慧不想要的婚事,却又有利可图的,就把谢映真换上?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不敢当。你们太太马上就跟谢家没关系了,还如何替我择婚事呢?我刚刚被退了婚,也没心情考虑这些。把东西都还给我就行,旁的就不必你们太太操心了!”
文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板起脸道:“不错,我女儿有父有母,又是二房之女,用不着大房的出妇操心她的婚事!”
“出妇”二字未免太过难听,杜妈妈的脸立刻拉长了:“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太太愿意操这个心,那是看得起你们……”
谢慕林不等她说完,便扭头对文氏道:“娘,我们明儿就去找江侍郎吧?就在大街上堵住他的去路,问他为什么一边要退婚,一边又不肯把表记婚书还给我们。难不成他是嫌弃我爹下了狱,不想要这门亲事,却又担心我爹最后平安无事,连累他脸上也不好看,所以才故意做出这副模棱两可的模样来,等我爹的官司有了结果,方才做最后的决断?首尾两端,这可不是正人君子该有的作派!”
文氏看了看杜妈妈,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江侍郎既然背信在先,就别怪她不顾情面了。
杜妈妈的脸色变了变:“二姑娘,江家已经把东西退回来了。”
“那又如何?”谢慕林瞥她一眼,“江侍郎要是不想被我骂,把信物和文书还给我就行了。”至于他要如何从曹氏手上拿回东西,还要她来操心吗?
杜妈妈的气势终于蔫了下来。平南伯府是不必在意江侍郎的脸面,可她并不是平南伯府的主子。万一江侍郎真的找上了曹氏,被丢出来替罪的就是她了…… hf();
第六十六章 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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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杜妈妈对曹氏很忠心,也知道自己只是奉曹氏之命,来谢家传话,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自己将来的处境多考虑一番。
她可不想为了主人付出性命,或是牺牲自己的前程与体面。她只想跟着曹氏,争取曹氏更多的信任与重用,享受更多的富贵荣华。
她与钱妈妈虽是同僚,但本质上是不一样的。这也许就是曹氏信任她不如信任钱妈妈的原因。
杜妈妈的诸般纠结犹豫,再听到文氏说的一句话之后,立刻就消散了。
文氏对女儿说:“明儿我就去大理寺见老爷,把今晚这桩荒唐事告诉他!有他发话,曹氏别想在我女儿的婚事上做任何文章!江家的婚事退了就退了,连退婚都不能当面提出的人家,半点礼数都不懂,没得委屈了我儿,退了还是好事呢!”
杜妈妈在旁听了,顿时半点都不再纠结了。她当然清楚,曹氏白天才派了桂珍去大理寺见谢璞,就盼着哄骗谢璞把谢家家财托付给平南伯府呢。谢璞当时说需要时间考虑,眼下还未成事,万一听了文氏告状之后,就对曹氏有所不满,不肯把谢家家财交给平南伯府“暂管”了呢?财产才是大事,谢映真的婚事不过是小节。曹氏只是对嫂嫂平南伯夫人程氏的一些言行起了疑心,留个谢家女在手,以防万一罢了。但那些麻烦都是可以用其他方法解决的,财产才是眼前的重中之重。
杜妈妈有了回去劝说曹氏改主意的足够理由,立刻又换了一张嘴脸,赔笑道:“二太太别生气嘛,我们太太也是好意,生怕几位少爷小姐前程不顺,才有心要帮一把。谢家如今情况不佳,太太会提出和离,也是不得已。实在是没办法了,宫里的贵人……”杜妈妈暗示了一下曹皇后,“生怕老爷的官司会连累太子殿下,方才勒令太太与谢家划清界限。我们太太心里是不情愿的,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又能怎样?只得在人前演这么一出戏,好让外人以为,她是真的要与老爷和离。事实上,在我们太太心里,她仍旧是谢家的主母,仍旧在为老爷的官司出力呢!”
众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谁信哪?曹氏大晚上地把一群老弱妇孺丢在街头,转身就走;杜妈妈一来就在谢家人面前摆架子耍威风,难听话都说过了,方才换上笑脸道她只是在演戏?这变脸也变得太快,太假了!
然而还是有人不愿意接受现实。
谢老太太满怀希望地问杜妈妈:“你说的都是真话?曹氏之前那般绝情,都是骗人的?”
杜妈妈赔笑着凑到谢老太太跟前:“那是当然!我们太太怎么说也生下了大少爷和大小姐,哪儿能对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无动于衷呢?可是太太也不容易,曹家如今是她仅剩的靠山了,老爷的案子还要靠曹家出力呢,她不听话,岂不是误了老爷的性命前程?”
谢老太太半信半疑,但免不了有几分心动。她靠着曹家,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坚信曹家什么都能办到,没了这么一个显赫的姻亲,她简直心疼死了。如今有人告诉她,这个姻亲没有失去,还能继续让她倚靠,先前的怨恨愤怒,她立刻就抛到了脑后。
她紧紧抓住杜妈妈的手:“若只是要演戏,那没关系,我们可以配合她演,只是她千万别真的弃我们不顾才好。显之与慧姐儿都是我儿的亲骨肉,有我儿才有他们。我儿好了,他们将来也不愁前程。你们太太哪怕是为了儿女着想,也不能丢下我儿不管呀!你放心,只要我儿能平安出来,洗清身上的罪名,继续象从前一样过太平日子,这两日的事,我是不会怪你们太太的,往后也会象从前一样疼她。不,比从前更疼她!家里的事,都交给她做主,她想要什么都成!”哪怕是儿子谢璞不答应,她也会拿孝道压着他答应的。
杜妈妈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嘴里却在说好话:“老太太放心,自家人,一切都好说。我们太太这不是没跟老爷和离么?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骗外人的而已!”
谢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眼看着她就要被杜妈妈成功糊弄过去了,谢慕林在旁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和娘明儿去见爹的时候,正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也免得他误会了伯娘。”
杜妈妈一顿,忙笑道:“明儿我们太太也要去见老爷呢。这些话,我们太太会跟老爷说的,不必劳驾二姑娘。”
谢慕林淡淡地道:“伯娘自个儿为自个儿辩解,如何比得上我们为她证明?就怕爹爹不信,反而误会伯娘更深了。还有江家的事,我们也该跟爹说一声,免得爹还以为江侍郎是值得信任的好朋友,知道了他一些不妥当的事,也为了朋友情谊而闭口不言,反倒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了。”
杜妈妈闻言色变,不等她说出什么话,谢慕林就转头去跟谢老太太道:“老太太,大理寺扣下爹爹,不就是想让他招供吗?可爹爹没干过贪墨河工银子的事,能招出什么来?但要是他招出一些自己知道的贪官污吏,甚至还愿意指证他们的话,兴许大理寺的人就会放过爹爹了呢?江家从前是我们的姻亲,爹爹看在亲家份上,给江侍郎留脸面,不会提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如今江家都翻脸无情了,爹爹自然就不必再顾虑什么了。”
谢老太太深以为然:“这话说得不错!只要能救你爹,什么江家河家的,倒霉就倒霉了。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杜妈妈眼睁睁看着已经被自己哄弄住的谢老太太,轻而易举地被谢慕林说服,便知道自己很难再把人哄回来了。江家是否会倒霉,她不太关心,倒是应该赶紧回去跟主母曹氏禀报一声,需要的话,还得提醒伯夫人提防。
反正文氏与谢映真想要的不过是定亲的凭证、庚帖、婚书之类的,不想被曹氏拿捏,那就把东西还给她们好了。曹家还有旁支偏房的姑娘,姻亲部属家中,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太曹氏担心的事,还有很多解决办法的,犯不着跟文氏母女死磕啊。
杜妈妈最终有些灰溜溜地走了。谢老太太怀惴着曹家并未完全抛弃谢家,还能继续做谢家靠山的希望,美滋滋地回了房,还把眼下看得最顺眼的孙女儿谢映容带上,叫她侍候自己睡下。
谢映容表情有些古怪,离开的时候还时不时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完全没放在心上,她拉住了自家便宜亲娘文氏与便宜堂弟谢徽之,与他们商量:“我们明儿一早就出发。娘去给爹探监,三弟想办法,往曹家族地跑一趟。”
文氏一愣:“什么?”
谢徽之也一头雾水:“这是做什么呀?二姐姐不是叫我远着曹家人些么?”
谢慕林微微一笑:“总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太憋屈了。咱们也可以搞一搞事的嘛。” hf();
第六十七章 外室(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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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慕林跟便宜娘和便宜弟弟商量完如何搞事之后,就回自个儿房间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但她没有马上睡下,而是装作睡觉的模样,开始在书房空间里翻起了书,主要是医药、养生方面的书籍。
书房空间里的书,她早晚是要全都翻一遍的,不然怎么知道哪些内容可以派得上用场?但翻什么书,总有个时间次序。她觉得眼下除了学点编织技术外,查些有用的药方子,学几个简单便宜的药膳,也挺重要的。
谢谨之虽然气色好了些,但咳得越发厉害了。谢涵之与谢映芬病了一场,事后也需要好好补一补。就连谢慕林自己,也时不时咳上两声的,可不得找几个食补的方子调养一番吗?
若是在这个过程中,能找到几个现成的药方,可以拿去卖给严济堂,那就更好了。
谢慕林翻书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方才真正开始休息。她把手机给关了,免得它在空间里白白耗电。虽然充电宝是太阳能与电能双充的,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将充电宝拿到外头来,所以目前还是省点电的好。
一夜无事。
次日清早起来,她照样自己打理好自己,又去帮张俏姐做早饭,给兄弟妹妹们熬药,忙个不停。文氏只比她起得稍晚一点,看过儿子后,也到东院来用早饭了。
文氏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声问女儿:“你真打算让徽之去曹家族地……”
谢慕林笑笑:“娘,您就别操心这事儿了。三弟和我都商量好了,会小心行事的。你去大理寺,这一路上提防些。我怕平南伯府会有人拦着你见爹,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来。”
文氏叹了口气:“他们能拦得了我一回,还能拦得了第二回么?无缘无故地,他们拦我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杜妈妈昨晚就拦过她,天知道曹氏与平南伯府的人是怎么想的呢?
为了避免被人阻拦,文氏匆匆用过早饭,便与李货郎一道出发了。今日她还是带上了谢徽之,只不过后者中途就会下船,到曹家族人聚居的地方去罢了。
谢慕林没有跟着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了家中。她应该传的话都传了,现在当然是留在家里等消息就好。谢谨之毕竟还病着,需要人照顾。宛琴再尽心,也是样样先紧着自个儿的亲生骨肉来的,对谢谨之这个年长的“侄子”自然就有所疏忽了。谢慕林不太放心,觉得还是自己来照看哥哥的好,顺便还能继续翻看书房空间里的书籍。
李六安今日会再来复诊。谢慕林打算到时候仔细问问谢谨之的病情。她已经翻出几个润肺止咳的药膳方子了,只是不清楚哪一个更适合病人罢了。
宛琴继续照看一双还未痊愈的儿女,顺道给他们做新衣;大金姨娘继续忙活她那一整床的布料,给所有人都做一套换洗衣裳;谢老太太被杜妈妈哄得心情大好,也不摆架子了,竟然愿意屈尊,跑去与李婆子聊天,还与对方就带孙子的话题展开了讨论;谢映容本该陪在谢老太太身边,又或是去给生母打下手的,却不知为何,一直留在前院里,假装替张俏姐带孩子,实际上却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留意着前门的情形,好象在等什么人来。
谢慕林提着暖壶出来给几个病人加水时,就看到谢映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张俏姐早就看出她不是真心要为自己带孩子的,早把大儿子抱回后院,交给婆婆李婆子照看了,自己则收拾了一下,叫过小鱼,提起篮子,要出去买菜。她向谢慕林告别的时候,谢映容才醒过神来,站起了身:“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张俏姐冲她笑了笑:“三姑娘,我要出去买菜,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说罢就带着小鱼转身走了,并未多言。
谢映容欲言又止,见张俏姐走了,前院只剩下自己与谢慕林,以及在厨房里烧火熬汤的王妈。她犹豫了一下,等谢慕林提着暖壶从厨房里出来,便上前问:“江家的婚事,你就一点都不难过么?再怎么说,江玉良对你也是一片深情……”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江家要退婚,我还能怎样?死缠烂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映容咬了咬唇,“其实江玉良在家中一向受宠。这退婚的事,多半是江太太的意思。她又不是江玉良的生母,自然不会真心为他打算。倘若江玉良执意反对退婚,这事儿未必没有转寰的余地……”
“不用了。”谢慕林淡淡地道,“现在这样挺好的。江家门风与我们不合,真保住了婚约,才叫我烦恼呢。”
“怎么会?”谢映容忙道,“若你还是侍郎府的未来儿媳,日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流落街头的。江侍郎那人最要脸面,心里再不情愿,也会照应我们一家!”
谢慕林有些诧异:“我们现在还没沦落街头呢,江家都要退婚了,你还指望江侍郎日后能照应我们?算了吧!只要爹平安无事,我们不会有那么凄惨的一天的。”
怎么可能不会有?上辈子明明就有过!
谢映容的话一再被谢慕林驳回,心里憋闷不已,又没办法说出实情,想起昨日谢慕林那番不客气的言论,她不由得一时气急,脱口而出:“我就不信你真对这门婚事无动于衷!当初你明明很喜欢江玉良的,还对他情深一片,说就算没法嫁给他,做外室都心甘情愿,如今却做出这副不在意的模样,骗谁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既然与江玉良有婚约,无缘无故怎会说要给他做外室?”难不成是上辈子的事?
谢映容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嘴,转身要走,却被谢慕林牢牢抓住了手臂:“跑什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谢映容目光闪烁:“我……我说什么了?你从前确实很喜欢江玉良的呀,也很乐意嫁给他。我不过就是稍稍夸大了些罢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这叫夸大吗?根本就是生编硬造吧?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从前我与江玉良有婚约,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他,而如今他家要退婚,我就更不可能自甘堕落了。你也是谢家的女儿,随口就说出这种不顾谢家名声的谎话来,中伤你的姐姐,还问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往日旁人都夸你才学出众,我看都是瞎说!你分明就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她伸手推了谢映容一把,冷声道:“我不管你说这些话,是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若叫我知道你在背后搞鬼害人,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她冷哼两声,提着暖壶走了。
谢映容摸着被磕得生痛的手肘,扶着桌子站好,满面忿然,眼中闪过怨恨的光芒。 hf();
第六十八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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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屋里没人,关上门,她就开始发泄了。
她随手把自己床上放着的新衣往地上一掼,拉过被子一角就要撕扯,可哪里又撕得动呢?只能抡起粉拳打上几下了。然而这个时节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盖的被子也不是顶厚实的,她打了两拳就觉得手疼,只能放弃。考虑到自己还要盖被子,没敢把它往地上扔。低头一瞧,新衣已经沾了灰,虽然不是贴身穿的,但也够膈应人的,只得又弯腰把衣裳拣了起来。
这是大金姨娘私下偷偷优先给她做的,嫩柳绿色的夹衣,尺寸正合身,针角极细密,为了赶工,没有绣花,却在领口与袖口处掐了细细的牙,也算得上精致了。但在谢映容看来,它不过是件布衣,便与“精致”二字扯不上关系。若不是谢家出事,这样简陋的衣裳只有她院子里的三等丫头才会穿在身上。上辈子她在江家后院里最落魄的时日,身边侍候的人日常穿戴也比这个强。
谢映容想起方才谢映真毫不客气的话,就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谢映真如今对她的态度真是跟上辈子大不相同了。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谢映真落水的时候,她没有去救么?
上辈子她倒是去救人了,薛四姑娘也由船娘救起,只是大病一场,听说吃了不小的苦。谢映真自那之后,便与她更亲近了几分,事事都愿意与她商量。直到她因为回乡之事,与谢映真、文氏等人产生分歧,宁可与家人决裂也要留在京城为止,姐妹俩一直十分亲密。
可那又怎么样呢?谢映容并没有从这份姐妹情谊中得到好处,反而是一再被谢映真连累,姻缘不顺,最后连命都没保住。倒是薛四姑娘帮了她好几回,哪怕是为了报答薛四姑娘的恩情,让对方少受一回罪,她就一点都不后悔,那日重生过来后,没有先把谢映真从水池里救起来!
再说了,她当时要忙着救人,又要忙着跑去书房找信,哪里还有空去看望谢映真?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屋里侍候的几个丫头,有些她都已经不记得名字了,为免露馅,她也不好多吩咐什么。谢映真怨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把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给抛到了一边,句句话戳得人心肝肺生疼,谢映真也真是小气得紧。
反正谢映真落水之后,很快就被救了,生了场病,也是因为抄家之事,才病得重了的,这能怪到她头上么?谢映容心里十分不服气,只觉得谢映真是受了别人的气,有气没处撒,才拿她泄愤的,太不公平了!她可是救了全家的大功臣!
谢映容在心中大骂了半晌,总算把气都撒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着昨晚以来的事情变化。
江家要退婚,这不奇怪,上辈子就发生过了,可江太太居然是找曹氏退的,曹氏又仅仅是打发人来跟谢家人说了一声。江太太也好,江玉良也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就有些出乎谢映容意料之外了。
上辈子,江家来退婚的时候,他们还住在平南伯府里,江太太亲自出的面,江绍良江玉良都一起来了。谢映真哭得肝肠寸断,叫江玉良看了也心酸,越发怜香惜玉,安慰了她许久。没两天,谢家人除了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外,全都被曹家人赶出了平南伯府的大门。他们无家可归,谢谨之与谢涵之又病得厉害,谢老太太更是吐了血。当时,就是江玉良派小厮帮忙租了院子,才使他们免去流落街头的噩运。
谢映容至今还记得,谢映真亲口对江玉良说,自打订婚那日起,就在心里把江玉良视为夫婿,终身不愿改志,还说什么不在意名份,哄得江玉良认定她对他情深一片,提出了外室的提议。
他给谢家人租了院子,请了大夫,买了丫头侍候,还给了谢映真三百两银子。但因为当时谢映真还未及笄,他其实一点便宜都没沾上,不过是让谢映真顶了个“外室”的虚名罢了。靠着他的银子,谢映真为两个兄弟办了后事,治好了谢徽之的伤,治好了谢老太太、文氏与谢映芬的病,然后江家就听到消息了。
有位贵女看中了江玉良,有意联姻,他生母白姨娘生怕谢映真会妨碍这门亲事,便请动江太太,趁着江玉良不在,前来小院见谢映真,逼她离开京城。谢映真流着泪答应了,为取信江太太,不得不收下了二百两银子盘缠。等到江玉良事后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无法挽回,饶是谢映真哭成泪人儿,江玉良也不敢说违逆父母的话,只能一再向谢映真说对不起,还帮她订好了回乡的船……
谢映容想不明白,明明谢映真上辈子对江玉良情深意切,连外室都肯做,离开时还哭得那么难过,这辈子怎么就能对江家退婚之事无动于衷?她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的!
江家不来人与谢家直接接触,江玉良不出现在谢家人面前,谢映真也无意去找江玉良,那这两人又如何产生更多的纠葛?谢映容还盘算着要借机从江玉良身上多弄些银子,好为将来打算,结果如今却要落空了?!
还有江绍良那个人……
谢映容想起江玉良的兄长江绍良,神情就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上辈子……她曾经痴恋此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容貌出色,才干出众,又有大好前途,更多的,是他那种万事都成竹在胸的气度。哪怕京城内外都盛赞江玉良是美男子,她也觉得他不如江绍良吸引人。
可惜,谢家没出事之前,她是知府的庶女,没有资格嫁给侍郎府的嫡长子做正妻,又不可能自甘堕落为妾;谢家出事之后,正妻是不可能了,做个妾室还是可以的,偏偏江绍良又觉得,她姐姐曾为江玉良外室,她家世不够清白,不配给他做妾……
谢映容恨了许久,怨了许久,用尽一切方法,始终不能如愿以偿,反而坏了名声。等到她终于灰了心,放弃了,改而打起程家长房长孙的主意时,却又因为她痴恋江绍良的名声太过响亮,被程笃那狠心人送给江绍良,从此就被困在江家后院中,再也脱不得身了。
倘若不是谢映真,她也不会摊上那样的名声,前程一再受阻了。新皇登基时,清算政敌,程家就只有程笃这一支平安无事。若她成功做了程笃的妾室,后来又怎会与江家人一道被斩首?天可怜见!江绍良一直视她如无物,根本没碰过她一手指头,却要她以他妾室的身份被连累至死,她上辈子简直就是个笑话!
吃过的亏,她是绝不会再吃了。受过的苦,她也绝不愿再受。
谢映容告诉自己,今生她定然不会走上曾经的老路。那害死了她的江绍良,也休想她再多看他一眼。 hf();
第六十九章 兄弟(推荐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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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绍良走进自个儿的院子,就远远瞧见弟弟江玉良在书房那里探头探脑的。他不由得微微一笑,把迎上来侍候的丫头打发走了,漫步走入书房:“这个时辰了,你不在自个儿屋里好生读书,也不出门去会友,跑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江玉良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大哥,你这是刚从承恩侯府回来么?”
江绍良顿了一顿,笑道:“是呀,我去与曹文泰商量一件事。”曹文泰便是承恩侯的嫡长子,今年十七岁,已经请封了世子。在曹家合族以及姻亲故交人家的小辈子弟中,他已经是领头人物。江绍良与他长年结交,过去见面,是常有的事。
但江玉良却有不同的想法:“大哥是去见曹家大姐姐了吧?曹文泰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大哥,若是从前,你与曹大姐姐门当户对,父亲也赞同两家联姻,你去见曹大姐姐,我也不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可如今,承恩侯府有意让曹大姐姐入东宫为侧妃,你再去找她,就有些……不合适了。父亲虽然没有明言,但他肯定是不愿意你冒险的。”
江绍良苦笑了下。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从前去承恩侯府或是曹家二房,十次里总有七八次能见着曹文莺,甚至还能有两三回,可以说上话。如今他再去,十次里能见着曹文莺一面,就已经不错了。这一面,还是碰巧遇上,远远见上一眼罢了。曹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顾虑到他父亲毕竟是曹家倚重的高官,方才给他留脸面,不曾明言罢了。可感情已经投进去了,哪儿能这么容易收回来?更何况,他知道曹文莺也不甘心,他更不甘心。
太子身份尊贵不假,但他已有了心上人,对曹文莺一向平平,还不如对承恩侯的庶女亲近。倘若曹文莺进了东宫,除了占据一个侧妃名份以外,什么都得不到。无宠,无贵,上要受正妃辖制,下要受其余东宫嫔御的威胁,中还要面对另一位侧妃的忌惮。那位王家大小姐,轻而易举就把太子迷住了,手段非同寻常,曹文莺哪里是她的对手?若是一个不慎,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曹家二房一向与嫡长一脉关系亲近,但毕竟没法与人家亲骨肉相比。眼下是曹家嫡长房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能成为太子妃,承恩侯的嫡女也不甘心做太子妾室,叫旁人压在头上,方才需要曹文莺出头罢了。一旦承恩侯府的几位小姐长到了合适的年岁,曹皇后也不再需要太子妃的娘家支持了,太子妃之位随时有可能换人。到那时,谁又会在乎一个旁支之女呢?
江绍良心中已经盘算好了。他能察觉到,王家大小姐也不甘心一入东宫,便有人与她平起平坐,甚至是威胁到她的恩宠与地位。王家眼下麻烦缠身,等空出手来,定会对曹文莺有所动作,好让王大小姐一入东宫便获独宠,曹家两个嫡脉都只能支持她一人。倘若他能在中间秘密操作一番,他与曹文莺未必不能达成所愿,到头来还无须承受曹家的怒火。
只是眼下,他得先想办法与曹文莺联系上才行。若没有共识,就怕曹文莺遭人算计时,会措手无策,做出错误的决定来。
这番盘算,江绍良是不会与弟弟说的。他只是略带失落地笑了笑,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需要时间。今日过去,确实是有正事与曹文泰商议,不曾见到曹大小姐。曹文泰……也没说什么。”
江玉良叹了口气,打从心里为兄长难过:“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即便是曹大姐姐知道了,也会觉得不好受的。”
江绍良低下了头:“我知道。可是……只要能让她多看我一眼,哪怕最终没有结果,我也甘之如饴。”
江玉良眼圈微微红了,他忽然间觉得十分烦躁,好象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一般,快要连呼吸都不顺了:“为什么我们兄弟的婚事都会这般不顺?!大哥与曹大姐姐的婚事明明两家早有默契,忽然间所有人就好象没这回事了一般,母亲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什么王家幼女来。那王安贵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他的长女能不能入东宫,都还是未知之数呢!我们堂堂侍郎府,就要这般去巴结攀附他家么?!”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而我呢?王安贵莫名其妙地诬陷谢伯父,把谢家给拖下了水。更莫名其妙的是,曹家竟然就这么与亲家反目了,谢伯母还带着儿女大归!我与真妹的亲事,才定下不到三个月,就要退婚了。当日真妹忧心忡忡,怕我们家不是真心要求娶她时,我还说了许多好话,向她发誓会一辈子待她好。如今誓言犹在耳,我却成了首先背誓的那个人。我都不敢见真妹一面,怕她骂我是个无耻反复的小人……”
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都哽咽了:“我要如何向她解释,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母亲说要退婚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在说笑……”江玉良一时忍不住,默默落下泪来。
江绍良见状,也只能轻拍弟弟的背,温言安抚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谢家遭了横祸,曹家要与他家断绝关系,连曹姑姑都要与夫和离,带着儿女大归了,更何况是你?我看谢二姑娘性情文静温婉,又知书达礼,定会明白你的难处,不会怨你的。”他顿了一顿,“即使要怨,也只会怨父亲、母亲。亲是他们要结的,婚也是他们要退的。虽是曹家所迫,但总是有损父亲君子之道。父亲都忍了,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吧。”
江玉良抬袖擦去面上的泪水,抽了抽鼻子:“我知道,母亲拿的主意,又是平南伯夫人之命,哪里容我说半个‘不’字?就连姨娘,也说谢家不能救了,断了联系,也省得他们连累了我。可我自小读书明理,知道士人当重诚信,眼见着长辈们行背信违礼之举,自己却无法劝阻,心里实在不好受罢了。”
江绍良拍了拍弟弟的背,道:“别想太多了。我们年纪还轻,在家中说话还没有份量。眼下我们无法做得太多,只能用心读书,争取早日搏得功名,才能让父母长辈不再把我们当成孩子。”
江玉良听得连连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大哥,你知道谢家人如今住在哪里么?我问过母亲,她不肯告诉我,怕我去找真妹。可我真的很想见真妹一面,向她赔礼。还有,他们家如今必定处境艰难,倘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想尽一份心。即使我与真妹有缘无份,好歹也曾是未婚夫妻,不忍见她落难的。”
江绍良想了想:“这倒罢了,只要别让母亲知道,行事有分寸,你去谢家一趟,也无大碍的。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江玉良双眼一亮:“大哥知道谢家人如今在哪里?”
江绍良微微一笑:“早上去曹家时,偶然在曹家族地瞧见谢徽之,他好象是找朋友去了。我找人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人的。”
江玉良怔了怔:“朋友?这时候谢徽之在曹家还有朋友?” hf();
第七十章 上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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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我在曹家族地里,还能找到朋友。”谢徽之一边感叹连连,一边急急灌下了一整杯茶水。忙活了一整日,可渴死他了!
谢慕林连忙帮他把空了的茶杯倒满,又拿过新蒸好的点心:“快给我说说具体的经过。你那朋友真的上套了?!”
文氏担心地张望四周,生怕有人来听见:“小声些,别惊动了旁人。”谢慕林跟她提过,最好别让宛琴知道这些事,也别告诉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免得她们嘴不够紧,泄露了出去。文氏觉得甚是有理,心中对旁人正提防着呢。
谢慕林早就留意过了,谢老太太正在自个儿房间里睡大觉,谢映容被大金姨娘拉去做针线了,宛琴还在照顾几个病人,李家人自有事在忙,如今这前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就连王妈和小鱼都干活去了,离得远着呢,不会有人经过,偷听到动静的。
文氏转了一圈回来,确保万无一失了,方才回到桌边,让谢徽之开口叙述详情。
谢徽之也不在意,他抓紧时间吃饱喝足,歇过了气,才好讲故事呢:“我事先琢磨过了,要找人,最好是找个老实的,正派一点儿的,不会对我落井下石。但他又最好亲近承恩侯府那边一些,传话也方便。于是,我就看中了曹荣。”
曹荣并不是承恩公曹家一系的子弟,他祖上甚至不姓曹。
曹荣的祖父原是老承恩公年轻时候的亲兵,后来一路积累战功,最高做到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是老承恩公极为看重的心腹手下,不但被老承恩公赐姓曹,连他的儿子——也就是曹荣的父亲曹剑——也被老承恩公收为义子,从小放在亲生儿子们身边一块儿培养。
老承恩公两个嫡子相争,无论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还是继室所出的嫡三子,都曾经拉拢过曹老爷子这位承恩公心腹。然而曹老爷子是个耿直人儿,他认为老承恩公对两个儿子都一样疼爱,自己无论偏帮哪一方,都会损及另一方的利益,有违老承恩公的意愿,因此,他两不偏帮,保持中立,宁可带着儿子远远守在西南曹家祖传的地盘内,也不肯搅和进两位少主的争端。
曹老爷子的做法,固然是更得老承恩公信任了,但相对的,无论是承恩侯曹大爷,还是平南伯曹三爷,都不再把他们父子当成自己人。等到老承恩公去世,他的儿子们便疏远了曹老爷子。没多久,曹老爷子也去世了,他的儿子曹剑连西南都待不下去,被调回京城后,一直赋闲,年纪老大,却连媳妇都娶不着。还是老承恩公生前的几个旧部看不过去了,劝了承恩侯几句,承恩侯夫人方才把身边一个年纪大了准备放出去配人的二等丫头许给了曹剑,让他成了家。
对于曾经与承恩侯、曹二爷以及平南伯兄弟相称的曹剑而言,这样的婚事,已足可看出曹家对他的轻慢了。
然而曹剑没有抱怨,在妻子的劝说下,他也时常往承恩侯府请安去,慢慢的,两家重新走动起来。尽管他逢年过节时,还是会往平南伯府上送节礼,似乎并没有偏向曹家长房、二房的意思,但有个承恩侯府出身的妻子在,他还是与承恩侯府慢慢修复了关系。哪怕承恩侯与曹二爷仍旧不把他当自己人,至少表面上与他关系和睦了。曹二爷还帮他找了个差事。他如今在京卫指挥使司做了个从五品的镇抚,娇妻爱子,生活殷实,倒也一家和乐。
曹剑的独子曹荣,今年十三岁,生得高壮,从小习练骑射,身手很是不凡。他遗传了祖父的耿直脾气,又象他父亲一般沉默寡言,虽然曹家小一辈的子弟们也曾拉他一块儿出去玩耍,但因他有些爱说教,又不喜开玩笑,众人嫌他无趣,便不爱拉着他玩了,只有在打猎或是比试武技的时候,才会拉上他做个打手。
谢徽之是与曹家旁系子弟们一处玩乐的时候,认识曹荣的,也叫他说教过几回。从前谢徽之嫌他啰嗦,很少与他亲近,但也知道他是个直性子,正派人。如今一说起要找个不会落井下石,又能给承恩侯府传话的人,谢徽之一下就想到了他。
更妙的是,谢徽之今早去寻曹荣时,他母亲正好在家,听说是谢家的庶子来了,就有些不大情愿,生怕儿子吃了亏。虽然她没有拦着曹荣见朋友,自个儿却悄悄跟上去听壁角了。
曹荣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个听壁角的人才,多年过去,功力依然未减。
因此,她就清楚地听到谢徽之在向曹荣诉苦,并求借了二十两银子救急之后,有些气愤地抱怨:“若不是平南伯府太过无情,我也不至于连二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只能来找你借。平南伯府真是太荒唐了!就算他们跟王家早有协议,等王家的女儿在东宫站稳了脚跟,就会说服太子改立他们家的大小姐做太子妃,那也是好几年后的事儿了!为了这点子没影的勾当,就要陷亲妹夫于死地,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十几年,谢家给了他们一百多万两银子,真真是喂了白眼狼!”
曹荣的母亲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明显得连谢徽之都听见了。
曹荣却是个耿直性子,并没有多想:“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不可能吧?曹家听说不会有太子妃了,只有二房的大小姐会做太子良娣。”
谢徽之冷笑着说:“你们那边是这样想的没错,但平南伯府会甘心么?他们家打太子妃的主意很久了吧?我可不是胡说八道的,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除了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娘家程家,还有王家那边,都心知肚明。几位夫人、太太身边的心腹,全都是听说过的,就连几位爷屋里宠信的人,也不例外。”他给曹荣使了个眼色,“你是知道的,我姨娘出身平南伯府,有些事,她能找到人打听。”
曹荣听得皱眉。又是曹家三个房头之间的内斗,他祖父与父亲已经吃过亏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然而他不想掺和,他母亲却不是这么想的。曹太太二等丫头出身,已经实现了由仆变主的梦想,如今盼望着能更进一步,重得旧主承恩侯夫人的信重。她假装送茶点过来给儿子的朋友,顺道慰问几句家中刚刚遭了难的谢徽之少年,铺垫一番之后,就问起了平南伯府与王家的事。
谢徽之对文氏与谢慕林道:“我装作没发觉她在套我的话,照着二姐姐教我的法子,含含糊糊把事情说了。曹荣母亲看起来很是重视此事。我出了他家之后,躲在附近多逗留了一阵,亲眼看见她带着曹荣,往曹家二房去了,接着,又与曹二太太一起,坐着轿子去了承恩侯府。”
事情到了这一步,计划就已经完成了大半。等到曹家大房、二房发现了三房的小手脚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宫中的曹皇后,真的会欢迎一个尚未嫁入东宫,就已经满腹算计的王大小姐么? hf();
第七十一章 姑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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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听桂珍禀报完大理寺牢狱之行的结果,不由得心烦意乱:“怎会如此?我们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谢璞为什么不答应将财产交出来?!”
桂珍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门外的杜妈妈,低声答道:“想必是昨儿晚上,杜妈妈往谢家去,说话不慎,惹恼了文氏。文氏在谢老爷面前告了一状,谢老爷心中起了猜忌,便有所犹豫了?奴婢出大牢的时候,也觉得事情不对,曾问过狱卒。据狱卒说,文氏今早确实去过,比奴婢早一个时辰进大牢,见过谢老爷。”
曹氏听了越发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过去?!若你赶在文氏之前见到谢璞,拿到手令与密语,如今早就成事了!一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好,我要你们做什么用?!”她手一甩,就把小方桌上的茶杯给扫落在地,碎成八片。
桂珍柔声道:“太太熄怒!杜妈妈虽得罪了文氏,却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谁能想到文氏还会到谢老爷面前告状去呢?不过,他们又不知道太太的打算,就算告了这一状,也无甚大碍的。谢老爷哪怕是一时犹豫了,也迟早会想通,除了把谢家家财尽数交付平南伯府托管以外,再无他法。他如今不过是还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处境罢了,等到他看清了,便不会再违逆太太的意思了。到那时候,太太想要他做什么不成?”
曹氏气愤地道:“迟早,迟早,我要的不是迟早!这事儿多拖一日,我心里就多不安一天。若不能早日把这件事做成定局,我晚上都没法安睡入眠!我已经够心烦的了,你们还要给我添乱!”
桂珍缩了缩脖子,虽然她已经很小心地略过了自己迟到的责任,把事情都怪罪到杜妈妈头上,但依然无法解决实际问题。曹氏要的是谢璞的屈服,偏偏杜妈妈说错话,引得谢璞对平南伯府生出了警惕之心。这对平南伯府接下来要做的事大为不利,怪不得曹氏生气。
不过,这件事归根到底,不还是主母曹氏闹出来的么?江家退婚,曹氏把事情转告给谢家人,该还的东西都还了,谢家人要怨恨也是怨恨江家。偏偏曹氏要扣下谢映真的庚帖等物,打算在需要的时候利用她去联姻,就把谢家人的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这又是何必?
谢璞是迟早要完蛋的,他的儿女中,谢显之、谢映慧因为是曹氏亲生,还能靠着曹氏后族与平南伯府的名头,说个好亲事,其余子女通通都是罪臣之后,能拿去跟什么人联姻?就算是有心攀附曹家的寻常富商,恐怕也宁可求娶平南伯夫人身边的丫头吧?
桂珍不明白曹氏的打算,却又知道自己不能直言劝谏,只能拿话哄着她了。还好没多久,平南伯夫人程氏就到了。
平南伯夫人进门的时候,曹氏还在数落桂珍,前者见状便道:“妹妹也用不着怪这丫头了,她原也没犯什么大错,谁能知道谢璞会因这点小事就闹起脾气来了呢?我们大不了多等两日,反正事情早晚是能做成的。”
曹氏见嫂子进了门,立刻冷静下来,站起身行了个礼:“嫂子怎么来了?”神情淡淡地,不象先前那么亲热。
平南伯夫人见状,仔细一想,就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她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异状,只温言打发了桂珍下去:“你出去吧,今日辛苦了,回头去我的丫头那儿领个上等赏封。你们太太这里有我呢。”
桂珍露出喜意,忙谢过平南伯夫人的赏,小心翼翼偷看了曹氏一眼,便退了出去。
曹氏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着恼。她想起了宛琴,若是宛琴在这里,一定会先获得她的允许,方才接受嫂子的赏吧?更不可能不等她发话,就接受旁人指令。果然,她身边的所谓心腹,其实都是兄嫂的心腹,真正只向着她一个人的,寥寥无几。
可这还不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一直都倚重娘家陪嫁来的人,没在谢家另行培养出几个心腹来,只当娘家的心腹定会事事听从她号令,却忘了她自己也可能会有与兄嫂意见相左的时候。如今一切都太晚了,只能忍住这口气,待嫁入方家后,再徐徐图之。
屋里只剩下姑嫂二人在,平南伯夫人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柔声问:“妹妹,我都听说了,你扣下了谢璞与文氏之女的庚帖,却引发了文氏的不满。她跑去向谢璞告状,谢璞才没有答应托付家财之事,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别告诉我,真的是因为对谢家几个孩子生出了怜惜之心,想要给他们谋个前程,我不会信的。”
曹氏抿了抿唇,扭开头去,沉默着不说话。
平南伯夫人叹了口气,拉住了曹氏的手:“好妹妹,我知道,自打方闻山给你传了假消息,连累你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丢脸,我与你哥哥却不曾抱怨方闻山半句,反而还帮着他把事情做实了,拖累了你的名声,你就一直对你哥哥和我有所怨言,觉得我们只是在利用你与方闻山联姻,谋取利益,并非真心为你着想,是不是?”
曹氏眼圈一红,回首望她:“嫂子也不必替哥哥辩解,这种事,哥哥也不是头一回做了。我只是……觉得委屈,闻山哥害我落入这等尴尬境地,名声大损,你们不帮我出气就罢了,竟然还帮着他来压我,这是什么道理?!我为了哥哥,几乎葬送了终身,哥哥对我,就不能多几分真心么?!他就那么担心闻山哥会不肯娶我了?!”
平南伯夫人程氏忙笑道:“妹妹误会了!方闻山胡闹,你哥哥与我何尝不恼怒?!只是你心里已经认定了要嫁给他,日后便与他是夫妻了。如今为了这一点小事,闹得天翻地覆的,万一伤了情份,将来还不是你受苦?你哥哥一心为你着想,就算心里再生气,见你已经忍不住气,要使性子了,也只能帮忙打圆场,想法子让你们早日和好了。否则,他与你一块儿冲方闻山发火,彼此闹得僵了,将来要如何收场?你都不知道,那日他听说了方闻山传假消息的事,当场就嚷嚷着要去揍方闻山一顿,我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呢。”
曹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却还有些半信半疑:“当真?”
“自然是真的!嫂子哄你做什么?”平南伯夫人笑着坐到曹氏身边,轻抚她的背,“好妹妹,你哥哥与我是你的亲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盼着你好的。就比如这一回,那方闻山虽可恶,可他若不是担心谢璞定不了罪,你就嫁不了他,又怎会一时着急,便出了昏招呢?他虽做了蠢事,也是因为想要与你相守。若不是看出了这一点,你哥哥也不可能饶了他。”
曹氏闻言,想起了那晚半夜私会时,方闻山因为她为谢璞求情,就大吃飞醋的模样,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她放缓了语气:“那……嫂子昨儿跟二嫂说,正在考虑把慧儿嫁给西南杨家那个病秧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hf();
第七十二章 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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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藏在曹氏心里已经有一天了,迟迟不敢问出口,就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
若是从前,她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哥哥嫂子开口,但自从她发现,兄嫂也有可能为了私心,不惜牺牲她这个妹妹,她就有了顾虑。
她如今已经与谢家决裂,就算暂时还能哄住谢璞,也终究是无法回头的。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可能不嫁方闻山了,往后的路,只能依照兄嫂的意思往前走。若是得罪了兄嫂,哥哥不会与她这个亲妹妹计较,嫂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连带地会影响哥哥与侄儿侄女们。她不能真的跟嫂子翻脸,以后失去娘家的助力。
然而,曹氏心中顾虑再多,也忍不住为女儿担心。她还能改嫁方闻山,一双儿女的前程却得靠兄嫂谋划。儿子且不提,女儿谢映慧钟情于大侄子曹文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程家的女儿也与曹文衡关系亲密,谢映慧几次三番醋海生波,前些天谢家设宴时,她就与程宝钏发生冲突,引发了翻船事件。倘若她不能得偿所愿,定会伤心欲绝的。
曹氏之所以会在兄嫂劝说下,下定决心与谢璞决裂,也是因为兄长亲口定下了曹文衡与谢映慧的婚事,令她知道亲生儿女前程无碍。可如今事情已经做下,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事却还只是口头之约,万一兄嫂反口,曹氏能怎么办?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许给杨家的儿子。
西南杨家是当地的豪门大户,手里掌握着几个大矿与盐井,富可敌国,老一辈还与曹家联过姻,不是能轻易打发的人家。
老承恩公的一个庶妹嫁给杨家前代家主为继室,生的儿子早夭,她本人也去世了,两家关系渐淡。如今的杨家家主杨淳,曾由那位老姑太太抚养过十年,因此与谢家有几分香火情。杨淳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杨梓元,从小体弱多病,许多大夫看过,都说难以长寿,只能在家休养。
因为嫡支后继乏人,杨家这些年有些动荡不安,杨淳庶弟杨剑、杨康都蠢蠢欲动,随时可能争夺家主权柄,所以杨淳才会千里迢迢上京城,拜会曹家,为儿子求娶一位曹家女,好稳固杨梓元的继承人之位。
杨家豪富,与之联姻,也有益于曹家对西南军权的掌控,承恩侯府早有意向,只是还未定下人选罢了。杨梓元才十五岁,身体又弱,再等几年成亲也来得及。曹家如今的精力都放在太子选妃一事上,腾不出手来。
事实上,承恩侯有意挑一个庶女嫁去杨家,延续老姑太太故事,然而承恩侯夫人却有私心,不想让不喜欢的庶女安享富贵,倒有意从族里选一个人。二房长女已有去处,次女只有十岁,年纪差得有些远了。他们并没有考虑过平南伯府,免得杨家的财富平白便宜了看不顺眼的三房。
曹氏从没想过这门婚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听到嫂嫂对二嫂说的话,她就明白,只怕兄嫂对杨家也有想法。没有了谢家这个钱袋子,平南伯府总要再寻一个财源才行。杨家豪富,岂不是最佳选择?想明白了这一点,曹氏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她不想看到女儿伤心绝望的表情,却又没有底气与兄嫂谈判。扣下谢映真的庚帖,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杨梓元一个病秧子,能娶到官家淑女为妻,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凭什么挑肥拣瘦呢?谢映真也是谢家嫡女,身份只比谢映慧差一些,拿她顶替谢映慧,再吓唬杨家几句,未必不能成事……
出于担心女儿,曹氏一时生出了荒唐的念头。她其实也明白,谢家倒了之后,谢映真与谢映慧的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了,顶替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她不过是不甘心,才白日做梦罢了……
如今平南伯夫人开解她,说得她心里感动。曹氏一时没忍住,就把心头最大的疑虑说出了口。
平南伯夫人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定是听到我与二嫂说话,多心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她抓住曹氏的手,凑近了小声道,“傻妹妹,你怎么不想想,我是对谁说的这句话?那是二嫂!她跟大房是一伙儿的,我能跟她说真心话么?”
曹氏愣了愣,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平南伯夫人摆摆手:“二嫂当时是来试探我的,为了杨家那门婚事。她怕我会把文凤嫁过去,他们庶房的女儿如何能与嫡支嫡女相比?所以才来探我的口风。”
曹氏皱起了眉头:“二嫂的长女文莺不是被皇后选中,要给太子做良娣的么?二嫂说的难道是次女文鹃?可文鹃才十岁!杨淳是想给儿子娶曹家女,却没打算让儿子及冠再娶妻,天知道杨梓元还能不能撑到二十岁?!”
“谁说不是呢?”平南伯夫人轻蔑地笑笑,“她这是痴心妄想,贪心不足了!”
话虽如此,但平南伯夫人也不敢大意。曹家二房与长房亲善,万一她说服了承恩侯夫妇,真把杨家这门婚事弄到了手,那三房岂不是没戏了?三房的嫡长女曹文凤是要留着日后做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不可能与杨家联姻,但这话不能让长房、二房的人知道,若提起庶女曹文燕,又怕她份量比不上承恩侯的庶女,杨家会看不上。
平南伯夫人想的是,等到几年后,平南伯府有了禁卫统领妹婿,东宫中也有王大小姐为援,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地位不再象眼下这般弱势时,即使是承恩侯府,也阻碍不了平南伯与杨家联姻了,而杨家,则更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平南伯夫人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后,对曹氏道:“好妹妹,你细想,这些话我能老实跟二嫂说么?又不可能越过文凤去提文燕,只能拿慧姐儿搪塞一二了。你也知道,如今皇后娘娘在宫中与林昭仪相争,你哥哥又说你是为了曹家,才与谢璞决裂的,一门好亲事,就当作是给你的补偿了。如此,就算二房再不甘,长房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杨家这门婚事争到了手,几年后该嫁什么人过去,还不是你哥哥说了算?这种事又不可能传出去,碍不着慧姐儿的名声……”
曹氏听到这里,已然信服:“这倒罢了,只是慧姐儿与文衡的亲事,该早些定下才是。即使不大肆宣扬,也该让自家人知道。别的不说,婚书,表记,都是要有的吧?我拿这个给谢璞看,他也就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这个好说。包在嫂子身上!”平南伯夫人笑靥如花地拍心口打了包票,总算把曹氏安抚下来。
但曹氏没有发现,当她背过身时,平南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撇了撇嘴角。 hf();
第七十三章 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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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承恩侯府正院上房西次间,灯火通明。
承恩侯夫人端坐在正位上,下手第一张椅子坐着曹二太太,再往下,曹剑之妻、曹荣之母曹苏氏侍立在侧,并没有就座。三人都在沉默着,等待底下人的回禀。
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满面肃然走了进来,向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各行了一礼,禀道:“老奴打发人去打听过了,王家太太与王大小姐确实曾几次出入平南伯府。起先是由宁国侯府程家二夫人带过去的,后来就直接单独上门了。在程二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几个大丫头中,有人透露,王家确实是为了王大小姐入东宫后的位份,向平南伯府求助了。为了请动平南伯夫妇进宫说项,一路护航,王大小姐亲口对平南伯夫人有所承诺。自那以后,平南伯夫人便再也没提过要给长女说亲的话了,原本有意向的人家,也都被她寻借口婉拒了。”
承恩侯夫人脸上还没什么表情,曹二太太的脸已先行阴沉下来:“没想到王家竟有这等大志!我与王家还是亲戚呢,他们竟然连我都瞒了。”
承恩侯夫人不紧不慢地道:“未必是王家合族公议,王安贵这一脉,素来都有些眼空心大,会生出妄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他那个长女就不太安份,对着太子殿下都敢摆架子,否则怎会引得太子殿下对她念念不忘?”
曹二太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看向婆子:“还有什么?你都一并报上来吧?!”
婆子能报上来的话也有限,不过是从哪家的仆从嘴里打听到什么消息,进一步证实了曹苏氏带来的消息罢了。曹家三个房头分家,仅是十几年前的事,下人奴仆盘根错节,彼此连络有亲,想要打探点消息,只要不是十分机密、少为人之的事,总是能探听到些许内情的。而曹二太太又与王家是表亲,两家主仆同样极为熟悉。程二夫人则是出嫁的王家女,陪嫁的仆从中还有曹二太太身边丫头婆子的亲戚熟人呢。这般打听一圈,就算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重点,蛛丝蚂迹也能发现一些了。
曹二太太再结合自己从平南伯府那里新近得来的信息,更确信平南伯夫妻俩有鬼了:“我说呢,我见三弟妹三番五次打听杨家的事,好象对杨家这门亲事有意,怕她给大嫂添乱,就试探了她一下。她说是想把杨梓元说给淑卿的女儿慧姐儿,提都不提三房的两个女孩儿。我只当她是真心为了淑卿的儿女着想,如今想来,八成是挡箭牌罢了!我们再怜惜淑卿的孩子,他们也是犯官之后,杨家何等门第?怎么可能愿意娶这样的儿媳?三房一心要让文凤侄女儿跟大嫂的女儿争位,当然不可能把她嫁到杨家去了。至于庶女,那孩子样样平庸,又哪里配做杨家宗妇?可若是三房的谋划当真成了事,再平庸的女儿,杨淳也不会拒绝的!三房打得好算盘,却瞒着我们,也未免太过分了!”
承恩侯夫人心中也颇为着恼。她再回想平南伯夫妇近来的种种言行,以及正在进行中的谢璞、王安贵案,心里就更不安了。
不知不觉间,三房似乎已经拢住了方闻山这个未来的禁卫统领。等谢璞一死,曹氏改嫁方闻山,后者就彻底在三房手心里了。若是三房与皇后娘娘是一条心,那没什么可怕的,方闻山只会成为皇后娘娘与太子的助力。但若是三房有自己的打算,那方闻山又怎会站在皇后娘娘这边?他从少年时起,就痴恋主家之女曹淑卿,绝不是个知分寸懂规矩的老实人!
这些年,皇帝越发圣心难测,林昭仪与林家又步步进逼。皇后娘娘早就私下与承恩侯商议过,若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采取雷霆手段了。皇帝的皇位是曹家帮他争来的,曹家万没有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道理。所以,太子必须继承皇位!谁敢阻挡,曹家都不会客气!
到得那时,兵权就十分重要了。曹家虽然拥有西南大军,却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打禁卫的主意了。若是皇后娘娘对三房的打算一无所知,到了关键的时候,却要指望亲近三房的方闻山去镇压内宫外朝,太子身边又有个王氏女在帮三房说话……就怕长房与二房冒着杀头的风险忙活了半天,却叫三房占足了好处,反而要看起三房脸色来了,那岂不是叫人呕死?!
承恩侯夫人阴沉着脸,道:“三房所倚仗的,不过就是一个王氏女罢了!人还没进东宫呢,如今王安贵更是成了罪人,只要将他的罪名定死,王氏女还有什么资格为东宫妃?!三房的妄想就更是不可能成事了。”
曹二太太道:“就怕太子太过迷恋王氏女,定要保王安贵不可!”说起这事,她心里也挺着恼的。她的长女文莺才貌双全,性情温婉,知书达礼,哪里比不上王氏女了?结果太子对文莺视若无睹,却一定要纳王氏女入东宫,为此缠了皇后娘娘许久。有此女在一日,只怕太子眼睛里都看不见别的女人。就算女儿文莺做了东宫良娣,也不见得有得宠生子的一天,那岂不是终身都被耽误了?!
曹苏氏在旁听着两位夫人太太的话,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了谢徽之被她套话时,无意中嘀咕的一句话,顿时有了主意,笑道:“夫人,二太太,其实这件事,未必没有解决的法子。想来太子殿下再喜爱那王氏女,也不可能立她为太子妃的。太子妃以下,良娣也好,良媛也罢,哪怕是个通房丫头呢,都一样是太子殿下的妾室,位份又有什么要紧呢?太子殿下想要的,不过是有美人相伴罢了。”
承恩侯夫人怔了怔,忙问:“你说清楚些,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苏氏忙道:“夫人细想,王氏女如今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摆谱,不过是仗着官家千金的身份自矜罢了。可若是是她成了犯官之女,被贬入宫中为婢,她还能在太子殿下摆得起架子来么?到得那时,太子殿下一样能得到王氏女,但区区一个宫娥,又能成什么气候?哪天做错了事,良娣一句话就能将她打杀了。太子殿下还能为了个奴婢,跟亲表妹翻脸不成?就算是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也是良娣占理。”
承恩侯夫人如梦初醒:“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居然因为三房几句话,就真个出力去保王安贵了,平白便宜了白眼狼!
曹二太太笑道:“真没想到,玉蝉(曹苏氏闺名)还能有这样的见识,真不愧是大嫂身边出来的。”
曹苏氏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谦卑的表情:“都是夫人教导我的,不敢当二太太的夸奖。”
“她夸你,你受着就是了,原是你该得的。”承恩侯夫人心情大好,已迅速想好了明日进宫后,要如何与曹皇后商议三房的事。此番能及时发现三房的阴谋,不曾叫他们得逞,她满怀喜悦,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三房夫妻发现计划落空时的表情了。 hf();
第七十四章 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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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要搞事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她这会儿正陪着张俏姐说话,顺道将自己做的几件小玩意儿拿给对方看,问能不能卖得出去。
谢慕林一共做了四个络子,其中两个是蝴蝶结,一个菊花万寿结,一个蜻蜓结。两个蝴蝶结大小颜色不同,上头还缀了琉璃珠子,蜻蜓结也是新鲜少见的花样,虽然不大值钱,但颜色配得好看,打得也精细,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廉价。
此外还有三四个用鎏银铜丝做的手镯手环,也都是串了琉璃珠子的,简单些的,只是手环上点缀珠子的款式;复杂些的,便用铜丝扭出花儿来,拿琉璃珠子做了花芯;最复杂的一个,几乎就是拿铜丝拧出了一个扭丝花镯,却在上头零星缀上了不值钱的小米珠,看起来象就是露珠儿似的。明明都是不大值钱的材料,做出来的效果却十分吸引眼球,看得张俏姐爱不释手。
她笑着对谢慕林说:“姑娘真真是好巧手!若是我还年轻,还在谢家做丫头,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也忍不住想买了!”不过她也指出了一点不足之处:“二姑娘做的手环和镯子,都是用的这种活扣。我从前不曾见过,但瞧着还是挺轻巧的,开合也方便。只是买东西的人,多是小丫头,她们的手腕偏细,怕是手环一戴上,就容易掉下来了。”
谢慕林恍然大悟。是了,她习惯性地用上了现代常见的活扣,却忘了这个时代里会买这种镯子的人,未必是她所见惯的年纪。通常会买这种便宜货的小丫头,年纪都大不到哪里去,但也不排除有年纪大了还处于底层的奴婢仆妇存在。所以,想要满足任何年龄顾客的需要,固定尺寸手镯的活扣就算了,还是采用传统可以调节大小的中式手镯样式吧。
谢慕林问张俏姐借了一个李货郎货担里放的银镯子,研究了一下具体的式样,心里就有数了,又把镯子还了回去。
张俏姐笑着又借了她一小匣子工具:“其实我也常在家里做些小首饰,交给四平哥去卖来着,因此手头上不缺做小首饰的家什伙儿。姑娘若有兴趣,就拿一套去使,比用手和剪子要强得多。”
谢慕林正缺这个,忙道了谢,将小匣子接了过来,打开细看,发现还挺齐全的,好几件工具跟她在现代做手工时常用的不太一样,不过都能大致猜到是什么用处。
张俏姐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姑娘有心要为太太分忧,是姑娘的孝心,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看到姑娘这般辛苦,实在是不好受。姑娘从前何曾做过这些粗重活计?这才一天的功夫,手都破皮了。姑娘还是别做了吧?其实你能照顾生病的二少爷,帮着做些吃食,就已经十分能干了,旁的实在不必你去操心。”
谢慕林闻言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纤纤十指。谢映真在家中再不受谢老太太和曹氏待见,也依然是娇养长大的闺阁千金,年纪也小,双手皮肤又娇又嫩,平时顶多也就是做做针线活,练练字罢了。可她今天又打络子又扭铜丝,手指被折腾得根根发红,还有几处划破了皮,隐隐可见血丝,看起来就有些凄惨了。谢慕林是个做惯手工活的人,没把这个当回事,但看在其他人眼里,难免会觉得心疼。
谢慕林对张俏姐说:“没事的,都没出血,明儿就好了。张姐姐别在我娘他们面前提起。家里病人这么多,我只是擦破点皮,没必要叫旁人担心。”
张俏姐被她感动得不行:“姑娘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太太是你母亲,你瞒得了别人,也瞒不了她,还是别让她担心的好。姑娘想出来的几个新鲜花样都好,就索性教给我,以后我来做就成。待四平把东西卖了钱,我再叫他把银子给你。”
谢慕林摆手道:“要给什么银子?我就是给你们做的。如果能卖多点钱,也多少能贴补一下你们,免得你们一味给我们家出银子,李大哥又成天为了我爹的事,陪我们四处奔走,耽误了正经营生。我们还不知要在你们家里借宿多久,能帮一点忙是一点,总不能一直叫你们出钱出力,还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吃白饭。那不是做人的道理。”
张俏姐听完更感动了。早在决定把谢家人接回家来安置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家要花不少钱,早与丈夫商量过,有所共识了。他们从没指望这些太太奶奶少爷小姐们能帮着挣什么银子,但对方有人能摆出愿意分担的态度来,她还是很高兴的。她觉得这次没有白帮旧主一回,即使真的花光了积蓄,也心甘情愿。
谢慕林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来:“这个……是我回忆从前看过的医书,写出来的方子,不知道能不能用在二哥、四弟和四妹身上。张姐姐能帮我拿给大夫瞧一瞧吗?”
其实方子是照着书房空间里的养生书和《家庭日用大全》上的小验方抄的。她还没有看完所有书,只是翻过目录,着重查了相关内容而已,找到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因此需要请严老大夫与李六安先过目一番。
看过书后,她对于这两位大夫是否会从她手上买药方一事,已经没之前那么有信心了。真正的好药药方,是没那么容易出现在轻易能买到的大众化书籍中的。方子虽有,但能做成成药的,至今都没找到。她行李箱里随身带的常用药中,倒是有中成药,外包装上也有成份表,可是没有具体药材的份量,那能叫药方吗?
卖药方一事是不能指望了,还是先帮几个小病人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张俏姐没有多问,只当谢慕林是女孩儿家不好意思与外男说话,爽快地接过了方子:“没问题,就交给我吧,我明儿就帮你问去!”
这时,小丫头小鱼儿从前院跑了进来,报说:“大嫂!有客人来找太太了!”
张俏姐讶然:“是什么客人?”谢慕林也连忙起身。
鱼儿摇头:“不认得,是对夫妻,象是读书人家出来的,穿得挺体面。”
张俏姐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谢慕林也跟上。
两人走到前院,便看见文氏已经站在那里了,与一名三十来岁的秀丽妇人抱头痛哭,嘴里还在向旁边的男子道谢:“温大人,贤伉俪如今还愿意对我们谢家伸出援手,妾身实在是感激不尽!”
温大人?这是温绪友夫妇来了? hf();
第七十五章 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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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绪友夫妇算是目前京城中,难得对谢家还抱有善念,并且愿意伸出援手的人了。谢家人还未上门求助,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力所能及的救助行动,这对谢家人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昨日文氏带着谢慕林和谢徽之上门拜访时,温绪友夫妇都不在家,他们只见到了温家的管家,心里很是遗憾。文氏还打算择日再去一趟的,没想到温家夫妇会先主动找了过来。
温绪友是谢璞的同乡兼同窗,他的夫人也是湖阴县人,与文氏在闺中时亦有过交情。虽说多年不曾上过谢家门做客,双方的友谊似乎也不曾有所影响。温家夫妇要与文氏谈话,文氏没打算把孩子们算上,只叫了张俏姐做陪。谢慕林给温家夫妇见过礼后,只能无奈地回西院去了。
临走前,张俏姐还给她塞了个小篮子,里头装了二三十条打络子用的各色丝绳丝绦,以及装饰用的杂色玉珠,还有五六根细银丝,以及小半匣不值钱的小米珠。银丝比铜丝要软和些,没那么容易伤手,打络子就更安全了。谢慕林一看,就明白张俏姐的用意,心里也领她的情。
铜丝做的手环手镯价值太低,不值得为它费大力气。在证实了自己的手艺后,她当然更情愿做些价值更高的东西。
不过当谢慕林返回西院的时候,一进门就瞧见谢映容躲在院门边上,鬼鬼祟祟地探头往东院那边看,吓了她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篮子给摔了。幸好没摔,否则这零零碎碎的掉到地上,要捡回来可就麻烦了,丝绦丝绳沾上泥土也不好。
谢慕林不由得有些恼火:“你在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是要打什么坏主意呢?!”
谢映容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冷哼道:“谁鬼鬼祟祟了?你别胡说八道!是老太太听说有客人来了,让我过来瞧瞧是谁的。二姐姐自个儿走路不看路,凭什么怪到我头上?!”
自打与谢慕林撕破了脸,她如今也不再装出好姐妹的样子来了。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谢老太太在想什么。她知道温绪友是什么背景,先前就不情愿与对方来往,如今人家上了门,她也不肯出来相见,只叫小辈去探消息。这种小家子气的作派,真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谢慕林没好气地道:“来的是住在杨将军巷的户部郎中温绪友大人和他的夫人。你就这样回复老太太好了。如今只有我娘和张姐姐在前厅会客,若是老太太愿意来见一见爹的同窗,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映容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往谢老太太的房间走去。一听说来的是温家夫妇,她就立刻失了兴趣。温绪友嘛,她上辈子就听说过,虽然帮着谢璞上下打听消息,托人情,说好话,算是相当仁义的好人了,但还是没能帮谢璞逃过抄家流放的命运。这人对谢家是不错了,可派不上用场,那就是白瞎!他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住的宅子也小。上辈子谢家老弱妇孺被赶出平南伯府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投奔他们。如今温绪友夫妇找上门来,估计又是帮文氏打听消息的吧?
那些消息,谢映容觉得不用听温家夫妇叙说,自己都能知道了,便彻底没有了去见人一面的打算。
谢慕林看她走进了谢老太太的房间后没了动静,就知道谢老太太也没打算去见湖阴故人。她无所谓,只要谢老太太别妨碍文氏做正事就好。至于消息情报什么的,等温家夫妇走了,她还担心会没法从文氏嘴里打听出来吗?
谢慕林回到自己的房间,谢映芬依然与生母宛琴一道照顾尚未病愈的哥哥去了,不在屋里,她乐得清净,忙将手里的篮子放好,趁着没人看了一会儿书,又去瞧了哥哥谢谨之一眼,回房的时候,就瞧见文氏回来了。
温家夫妇已经告辞离开。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谢慕林主动迎了上去:“娘回来了?我方才瞧过二哥,他没有再发烧了,精神也还行,就是总忍不住咳嗽。我把抄的几个方子拿给张姐姐了,明儿请她拿给严大夫和李大夫看,若是能用,就赶紧做给哥哥和四弟喝。”
文氏面上犹带倦意,闻言露出了几分笑容:“是么?那再好不过。我看你也时不时咳两声,到时候也问一问李大夫,看你能不能喝吧。”说实话,那些小验方,她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女儿说是从前看过的医书上抄来的,她也记不清楚。不过要是真能派上用场的话,药的成本就能降下来了,这对目前寄人篱下、囊中羞涩的谢家人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她去看了儿子一眼,见宛琴直接把女儿跟儿子安置在同一张床上,显然不打算让谢映芬回屋去睡了,也不多言。两个孩子都是大病初愈,做亲娘的不放心,想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也是人之常情。这两天若不是有宛琴援手,她也无法分心,同时顾及谢璞与谢谨之两头。宛琴帮了她的大忙,她投桃报李,自不会多说什么话的。
文氏见儿子睡得安稳,与宛琴打了个招呼,转身去了女儿房间。这时候,谢映容还未回来,她便趁机与女儿说起了温家夫妇带来的消息。
温绪友打听到不少关于谢璞案子的内情,有些是谢慕林早就知道了的,有些则是不曾听说过的,正好填补了她情报方面的空白。
比如谢璞此案,表面上看是被王安贵诬告所致,事实上是受了宫中曹皇后与林昭仪之争的牵连。林家认为谢璞暗中收买林总督手下的人,打探林家情报,所以要下狠手报复;曹家认为谢璞与林家的人有来往,是企图出卖曹家,投靠林家,所以也不愿意轻饶他。
曹氏和离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曹家可能还会采取更过分的手段,只是谢璞本人多半还不知情。他在牢中,与外人接触得少,也没什么人把外头发生的事告诉他,反倒是平南伯府时不时会派人去控监。温绪友担心谢璞会被曹家人哄骗,做出错误的决定,因此提醒文氏,一定要尽快把这些消息都带给谢璞。
谢慕林听到这里,有些不解:“曹家为什么会怀疑爹背叛?他顶多就是不肯听曹家的号令,不愿意为曹家争权夺利而已。但爹爹每年都给曹家贡献几万两银子,又长年在外地做官,根本妨碍不了曹家什么,他们用得着下这样的狠手吗?”其实平南伯想把曹氏改嫁给方闻山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文氏叹道:“这事儿……说不定是误会了。据温大人说,林家对你爹起了猜疑之心,也是因为这个……你爹跟林家那位河东总督手下的李师爷通信,引得别人多心了。可是……那李昌升是你爹的旧识,两人关系一向不佳,你爹怎么可能与他勾结,做出反叛曹家的事来呢?!”
李昌升?
谢慕林迅速记起了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趣:“这个李昌升是谁?” hf();
第七十六章 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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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升是谁?
文氏是知道,不过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姓名了,若不是谢璞的案子牵涉到此人,她恐怕早就把他忘到了脑后,也根本没想到,谢璞竟然还会与此人有书信往来。
但据温绪友所言,李昌升畏罪自尽之前,曾留下遗书,上头写他与谢璞多有来往。若这封遗书是真的,那谢璞就很可能瞒着家人,暗中与他有联系。
可文氏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爹十分讨厌此人,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他,又怎么会给他写信呢?”
谢慕林忍不住再问一次:“这人到底是谁呀?”至于写信的事,她不必问,因为所谓李昌升写给谢璞的信是曹家人伪造的,那李昌升的所谓遗书,不见得就是真货。她在大理寺牢中见谢璞时,对方并未提及此人,她还以为只是路人甲,结果听温绪友的说法,似乎还挺重要的?
文氏对女儿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关系到你一位长辈的清名,因此,我可以告诉你,你却不能再往外说去,知道了么?”
谢慕林连忙点头。文氏便将当年谢璞与李昌升反目的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谢璞的二伯父谢泽川,其夫人宋氏生长女的时候,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了。谢泽川又伉俪情深,无意纳妾生子,便与三弟谢泽湖商议,定了侄儿谢璞为嗣子,兼祧两房。不过当时两位长辈的打算,是让谢璞只娶文氏这一房妻子,等生下两个儿子,再分别继承两房香火。后面会转变为一夫两妻的局面,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谢泽川膝下只有一个独女,自然爱若珍宝。这位堂妹妹与谢璞这个嗣兄,关系也十分亲近。她只比谢璞小两岁,兄妹俩从小就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彼此情份比亲兄妹也不差什么了。
谢璞下场参加科举考试那一年,谢泽川的独女谢梅珺也到了说亲的时候。谢泽川与宋氏夫妇为了女婿的人选费尽心思。恰好谢璞结识了李昌升,后者才学出众,生得一表人材,虽说家境差些,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谢泽川指点了几回他的功课,觉得他未来前程应该会不错,便示意身边的人,在李昌升考取秀才功名后,试探了几句。倘若李昌升愿意主动上门来求娶谢梅珺,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道李昌升成为秀才后,被众人奉承得有些飘了,自以为才学出众,日后是注定会有大好前程的,便有些看不上谢泽川这位致仕回乡教书的翰林了。他断然拒绝了婚事,还认为谢泽川是想让他做上门女婿,看不起他,又觉得谢梅珺要找上门女婿,而不是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只怕本人也有很多问题,比如生得丑又或是性情不堪等等。他拒绝人家求婚的提议就算了,还在外人面前提起,喝醉之后,嘴里颇有些不干不净的,大大影响到谢梅珺的名声。谢璞一气之下,便把人打了,还与对方反目成仇。
谢泽川给了李昌升一封荐书,是想让他离开湖阴,免得再留下来到处乱说话,败坏女儿的名声。李昌升虽然不肯接受这份好意,但也离开了湖阴,从此之后与谢家再无接触。至于他后来说的什么谢家妨碍他前程的话,那都是胡编乱造,为自己科举失利找的借口了。
文氏感叹着对谢慕林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品性不正。你爹那般厌恶他,竟然还愿意给他写信,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谢慕林倒是隐隐能猜到几分。大概是谢璞发觉到王安贵在贪污河工银子,而山东河务又是河东河道衙门掌管的,所以写信给河东河道总督林东南手下的幕僚李昌升,提醒后者注意吧?关系到河工大局,就算谢璞厌恶李昌升为人,也不会因私忘公的。只是没想到,两人之间的通信会被曹林两家分别发现,造成了误会……
谢慕林叹了口气:“不管是为了什么,既然这事儿是个误会,那现在曹家对爹这么狠,林家应该明白他们弄错了吧?那他们会不会高抬贵手,放过爹呢?”
文氏怔了怔:“这……可能么?”
可不可能的,还要看林家怎么想。谢慕林打算要跟谢璞提一提此事。
她又继续问温绪友还提到些什么。文氏忙道:“还有那位王知府的案子,也有消息传出来。”
如果说谢璞是无辜受牵连,那王安贵就完全是自己作死了。
去年黄河下游十数个州府一同修堤,河道衙门早就拨了银子下去,严令各地都须赶在汛期之前,把堤坝修补好。但那王安贵却吞了大半银子,剩得些许,便胡乱买些材料做点表面功夫,甚至为了骗河道衙门的人,把原本还能支撑的旧堤坝挖开,做出开了工的模样,等河道的人走了,他便叫人随意将土填上,根本不做正经修补。
当时住在坝下的农户与地主都是久经世事之人,见状不妙,闹到府衙去,叫王安贵每人敲了几十大板赶回来了。却有一个当地豪强大户,早就看上黄河边那一大片肥沃的好地,有心要买,原主不肯卖,他便给王安贵送了一份礼,叫王安贵帮忙。王安贵打人的消息才传开,那大户就听说了,只当他是为了帮自己,立刻就派人去找那些地主农户买地,出的价还低。那些地主与农户商量过后,虽不舍祖辈传下来的基业,却更想活命,便顺水推舟将地连房子都卖给了大户,合家搬走了。
那大户自以为得计,没想到洪水一来,堤坝崩了,农田全都淹没。他一时气愤之下,便又找上王安贵,诬告那些地主农户骗卖田地。王安贵竟然又帮了他一回,不但夺走了那些地主农户的财产,还把人全都关进牢中。
当中一户地主的亲戚,便是那名告状的举子。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开州的濮阳书院求学,闻讯立刻赶回去,却还是没能救出亲戚,反而遭到了王安贵与那大户的联手打压,差点儿丢了性命。
他在书院师生的帮助下上京赶考,一出贡院便去告状了。而他会试表现颇佳,据说已经考取了贡士功名,名次还挺靠前的,接下来只需要参加殿试就行了。无论殿试结果如何,他都是板上钉钉的天子门生。这使得皇帝与朝臣们更加关注这起案子了。
王家人曾经试图私下接触那名举子,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反倒是王家那边,今日才有消息传出来,说他们在东昌府伪造了种种假证,还准备了几个替罪羊,企图替王安贵洗脱罪名,却通通被大理寺派去的人识破了。王家的爪牙还妄想对大理寺的人下毒手灭口,却被抓了个现行。消息报入京中,龙颜震怒,勒令大理寺严办王家。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曹家或太子稍稍使点力,就能护住王家人的了。
对此,谢慕林只有一个字:“该!”
但她马上又想到一件事:“王安贵罪名确凿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爹的冤情也能洗刷了?”
文氏红了眼圈:“不错,我们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hf();
第七十七章 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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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绪友夫妇自从与谢璞的家眷联系上了,便时不时打发人送信来,告知文氏母子,他们在朝中与官眷之间打听到的消息。
这帮了文氏与谢慕林的大忙!
现在她们知道,谢璞脱罪的希望,似乎是越来越大了。王安贵的罪名已经相当确凿,只等大理寺的人从东昌回来,便要正式开堂审判,但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最重要的是,曹家似乎已经缩了手,不再死保王安贵。而林家又一心要将王安贵这位曹家的姻亲以及传言中未来太子宠妃的生父置于死地,不停地安排人马上书参他,催促大理寺尽早将他的死罪定下,严格来说,还要抄家呢。
据说王家如今已经乱成一团。谢慕林姐弟几个听闻,都忍不住幸灾乐祸。
他们并不知道,王家的乱局,比他们听说的更严重。
王安贵这一支固然是已经乱了手脚,其他几支的王氏族人也不由得心慌意乱。当中有人袖手旁观,一边设法自保,一边冷眼看着王安贵这一房自寻死路;有人不肯死心地开始讨论,是否要尽快将王安贵的长女过继到膝下,好护住一个未来的东宫宠妃,保住王家富贵的倚仗;还有人什么事也不干,整天就知道咒骂王安贵的妻女蠢笨如猪,接连出昏招,把好好的局面给败坏了,不但没能让王安贵脱身,反而连累了整个家族……
至于王安贵的妻女本身,则不停地出门去求宁国侯程家与平南伯曹家这两家姻亲,此前种种交易条件,再次被她们拿出来说道,还往上又添了两三成的筹码。
然而宁国侯程家与平南伯曹家,也觉得非常为难。王家妻女来得越勤,求得越恳切,他们就越觉得难堪。
难道他们不想救王安贵吗?难道他们不想保住王家长女这个大好筹码吗?因为与曹家嫡长房、庶二房关系不佳,这些年他们明里还能打出曹皇后与太子的旗号,在人前耀武扬威,实际上这份底气完全就是虚的!小事曹皇后与承恩侯可能不会与他们计较,一到正事,他们的面子就不好使了。为了不让外界发现这个真相,他们费了多大的功夫!
如今好不容易有希望能在太子身边拥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帮手,眼看着他们两家都能抖起来了,王安贵却忽然出了事,还是他自个儿作死作出来的!这叫什么事?!
三家辛苦谋划,眼看着只差最后一步了,却功亏一篑……他们也很呕的好吗?!
好吧,就算再呕,他们也要救人,不可能轻易就放弃了王安贵之女这个大好筹码。毕竟至今为止,能让太子魂牵梦绕的女子,就只有她一个了。没了她,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一个更好的棋子?程曹两家帮着王家在东昌做好了手脚,又把谢璞这个财源也舍弃了,只需要王家人与王安贵照他们的吩咐去做,多半就能把人救下来,结果却……
宁国侯世子程礼私下忍不住跟平南伯抱怨:“我家那口子,这些日子缠我缠得紧,天天催着我救人。可这是皇上亲口下旨说要严办的,谁还敢违逆圣意呢?倘若王安贵不是罪证触凿,我们还能私底下活动一番,保他一条命,甚至是更进一步,保他一个冠带闲住,也不是不行。但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有罪,我们反倒不好插手了。局势败坏至此,我们想的应该是如何不牵扯进去,而不是白费力气救一个必死之人!我家那口子还糊涂着呢,只一心要救他弟弟,真叫人头痛!她怎么就不明白?王安贵如今已经救不得了,我们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吧!这案子牵扯甚广,万一把我们两家卷进去了,那可不是玩儿的!”
平南伯也在暗暗生闷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王家弟妹与侄女为何如此不智?竟然还让人去灭大理寺使者的口,这不是火上浇油么?!如今大理寺的人都记恨王家,即便原本有可能轻轻放过的,如今也成死敌了!”
程礼有些心虚,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这是我家那口子跟她弟妹一时昏了头,王家大侄女也觉得,万一东昌府那头行事不慎,叫大理寺的人发现了端倪,即使冒险一点,也要不择手段自救了!只是没想到,派去的人身手太差,不但没得手,还叫人抓了个现行……还好那人颇为忠心,嘴也够紧,不曾供出是谁指使他去的,否则王家弟妹与侄女儿就要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万般体面皆休,也不必再提侄女儿入宫之事了。”
平南伯阴沉着脸道:“王氏入宫之事,恐怕已经生了变数,我们最好还是别指望了,先想办法跟王安贵撇清再说吧!”
程礼怔了怔:“不至于吧?即使王安贵救不得了,我们从王家挑个不受牵连的房头,将两个侄女儿过继过去,再活动一番,假装她们刚刚从外地归京,难道也不能蒙混过去么?王家两个女儿在京中少见外人,未必就瞒不了人,大不了找个替死鬼就好。进宫之事,有太子背书,皇后娘娘也默许了,只要别惊动了林家,谁还会不识趣地揭穿?”
平南伯冷笑:“王安贵一家把事情闹得如此难看,连圣上都开了尊口,皇后娘娘还能继续容忍王氏么?礼弟,你不要再天真了!皇后娘娘一心想着要稳住太子殿下的储位,保住曹家的富贵尊荣。先前能默许太子纳王氏,不过是觉得王氏不成气候,只当顺了太子的心罢了。如今王安贵罪名已定,圣上大怒,万一叫圣上知道太子要纳王安贵之女,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为了太子,皇后娘娘恐怕是不会再容忍王氏入宫了!”
“什么?!”程礼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大惊失色。他还以为,就算王安贵保不住了,也能保住其女。只要王氏女能入东宫,得到太子宠爱,将来生下皇孙,那程家与平南伯府的富贵便指日可待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败坏至此,连王氏女都入不了宫了么?
程礼不肯死心:“姐夫,你确定么?太子对王家侄女明明痴心一片,难道他就不曾为她说句好话?!”
平南伯叹了口气:“太子怎会没说?但皇后娘娘断然驳回了,之后还不许太子出东宫,命左右盯紧了太子留在宫中读书,不许出门见外人。有个太子极宠信的小太监,因为企图帮太子瞒过旁人,偷溜出宫,已经被皇后娘娘当众杖毙了!如今别说王氏女,就连我夫人,也难以见太子一面,更别提私下说话了!”
程礼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整颗心都凉了。 hf();
第七十八章 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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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平南伯府,还是宁国侯府,在皇宫中都没有多少影响力可言。想要做什么事,只能通过曹皇后与太子母子二人。如今曹皇后已经明确拒绝了王氏女,太子被软禁在东宫无法外出,两家人便无计可施了。
程礼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难不成真的没法子了么?这叫人如何甘心?没了王家大侄女,以后我们想要再找到这么好的一个人选,这么好的机会,只怕是难了!都准备了这么久,明明……就只差一步而已!”他忍不住仰天长叹,“老天爷为何如此残忍?既然给了王家如此机缘,为何就不能让王家人更聪明一点,别惹出无法收拾的乱子来?!”
平南伯冷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只怕事情比程礼以为的还要严重,曹皇后……很可能不仅仅是因为王安贵罪名确凿、无法挽救而决定拒绝太子请求的。
但为了维持平南伯府的体面与威严,平南伯什么都没说,只对程礼道:“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别再多想其他的了,先考虑如何让程家摆脱皇上与大理寺的猜忌再说吧。管好你媳妇,不能再让她犯糊涂了!若不是她多此一举地去做些画蛇添足的事,局势未必会败坏到今日的地步。为了保程家安稳,你需得狠下心肠,阻止她再做任何蠢事。如今只是王安贵一人犯下死罪,无法逃脱,他的妻女也可能会受牵连,但王家其他人还安然无恙。告诉你媳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总不能为了救兄弟,就把你全家拖进万丈深渊中去!你那个大哥还在虎视眈眈,等着你哪天失势便要取而代之,你万不可因小失大!”
程礼听得面有土色,但神情也严肃起来:“姐夫你说得有理。我……我这回一定不会再纵容她胡闹了。不是我冷酷无情,不肯救她兄弟,而是她兄弟自己不知死活,以为攀上了太子就能安枕无忧,以至于胡作非为,闯下弥天大祸来。我如今要自保,也是为了保她和她生的儿女,保我的世子之位。我这是为了她着想!”程礼越说就越觉得自己有理,即使回家后见到妻子,也有底气了,整个人也振作起来。
平南伯对小舅子的心路历程并不关心,他只是顺便提醒了程礼一句:“还有王安贵那边,你们最好想办法给他传个信,叫他不要胡乱说话。若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牵连到你我,那才是真的无人再救他了,更别说是他的妻女。”
程礼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姐夫放心,我会堵住他的嘴,不让他乱说话的。”
平南伯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很好,我相信你做事有分寸。你也别担心太多。我方才也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这一回,王氏女无法顺利入东宫为妃了,但你我也借由她的际遇,弄清楚了太子殿下的喜好,将来未必找不到相似的美人。而且这一回,即使失了一个王安贵,我们也依然有足够的筹码徐徐图之,还没到沮丧的时候呢!”
程礼听了,心下也放松了些:“姐夫说得对。我们还有希望,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就是了。”
平南伯送走了小舅子,脸色却立刻阴沉下来。虽然他在程礼面前尽可能表现得轻松一些,但他的内心却掩不住沉重。
事情恐怕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
没过多久,平南伯夫人程氏从外头回来了,风尘仆仆,来不及回房梳洗换衣,便先来书房见丈夫。
平南伯一看到她,都顾不得道一句辛苦,便开口问:“如何?长房那边可答应?”
平南伯夫人一脸晦气地摇摇头,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圈椅上,就忍不住开始按摩自己的肩膀,她今天可累得不轻:“不成,大嫂瞧着比往日还要冷淡,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即使我说是为了谢家财产之事,急着要见皇后,她也不答应,还说我们只需要把账本呈上去就行了,若皇后想问话,自会派人到府里来见我们。我见她油盐不进,只好再去打二房的主意。谁知道二嫂那人,往日里还能和和气气与我说话,今日竟将我晾在花厅里一个时辰,方才出现。若不是我眼下有求于她,真恨不得当面啐她一口!”
平南伯随口安慰夫人两句,便又追问:“二嫂是否也不肯答应替你在皇后面前说项?”
平南伯夫人冷哼一声:“她只拿话搪塞我,虽不曾明言拒绝,却也压根儿没打算帮忙。她以为我听不出来,会轻易受她哄骗呢!我见她实在不肯松口,也懒得继续白费功夫了,便寻了个理由告辞,改而去找侄女们了。皇后娘娘这两年时常召侄女们进宫,若她们愿意帮我说话,未必就不如大嫂二嫂管用。”
平南伯忙问:“那侄女们又怎么说?!”
平南伯夫人顿了一顿:“我见到了文鸾和文鹃,便想办法与文鸾说了一会儿话。”曹文鸾正是承恩侯的嫡女,今年十一岁。平南伯夫人早年预计承恩侯府会让这个嫡女去做太子妃,就刻意摆出慈爱模样来,时常与这个侄女儿亲近,好骗取对方信任,伺机为自家女儿排除异己。只是当二房的曹文莺成为太子良娣的人选之后,这个计划似乎就落空了。不过平南伯夫人还维持着与曹文鸾的友好关系,以谋后事。
只是今天过后,她觉得这个花了水磨功夫拉拢来的侄女,恐怕也要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她苦笑了下,对丈夫道:“我想从文鸾那儿套话,她与我说了几句,便把侍候的人摒退,单独问我,这些年对她那么好,是不是打算将来找机会陷害她?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装作被她误会了,伤了心的模样,问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却无动于衷,由得我在那里拭泪,还说风凉话,道我们就算真打算给太子送美人,也该找个听话乖巧些的,而不是找空有一张脸却没有德行的贱人。没有德行的女子即使迷惑了太子,一时得了宠爱,日后也不见得会遵守承诺。若是到时候她倒过来对曹家不利,我们三房便是曹家的罪人了。”
平南伯夫人神色略有些惊惧不安:“她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难不成是有人泄露了风声?!上回我与大嫂、二嫂一道进宫时,皇后中途就对我忽然冷淡下来,过后索性再也不见我了。大嫂、二嫂的态度也不对劲,再加上文鸾说的那些话……莫非大房、二房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对我们三房不满了?!”
推测似乎终于得到了确认。平南伯忍不住闭了闭眼:“果然……”
平南伯夫人见他这副模样,惊得跳了起来:“不会吧?真的让他们知道了?!是谁泄的密?!” hf();
第七十九章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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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泄的密?这个问题平南伯也回答不上来。
知道他们三房与王安贵一家有私下协议的,除了他们夫妻、母亲承恩公夫人、妹妹曹氏以及身边的心腹,便只有程礼夫妻与王安贵夫妇及其长女了。人数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平南伯认为自己家是能保证的,程礼夫妻也应该是明白分寸的人,最有可能的倒是王家。以王安贵的愚蠢,以及他妻女的鲁莽与自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别人。
平南伯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再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倘若大房二房当真知道了我们的秘密,那他们与皇后娘娘的冷淡态度,也就有了理由。怪不得皇后会宁可让太子伤心难过,也不肯答应救王安贵呢。她这是不想让一个外姓女子妨碍了曹家女的青云路!既如此,我们也别再插手王安贵的官司了,由得他自生自灭去吧。他接连犯蠢,坏了我们的计划,即使丢了性命,也是他自找的!”
平南伯夫人程氏咬了咬牙:“王安贵的性命不算什么,就怕他这一死,妻女皆要受牵连,王湄如进宫之事便成了泡影。我们想要再找到一个更好的棋子,就难上加难了。伯爷,我……真是不甘心!”
“我又何尝甘心?”平南伯叹道,“只是如今已经没有了别的法子。王氏也是自己行事鲁莽,才毁了大好前程,怪不得我们。”他把先前对小舅子程礼说过的话,又对妻子再说了一遍,“眼下我们还是先撇清自己要紧。这回我们得罪了长房与二房,恐怕很难借上他们的力,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未必会伸出援手。”
平南伯夫人冷笑道:“怕什么?偿若皇上真的要治我们的罪,事关曹家声名,皇后娘娘断不肯袖手旁观的。我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根本不用担心!”
但她随即又犹豫了一下:“不过,伯爷提醒礼弟,小心我们程家长房的人,也是行事考虑周全了。虽说我母亲与礼弟夫妻联手,已经抢到了世子之位,又成功让父亲厌弃了程信,但程信一家还在侯府里住着呢,父亲逢年过节都会叫上他们,还时不时亲自教程笃读书,骨肉之情尚在。万一礼弟因为弟妹娘家的案子,惹了皇上厌弃的话,谁也保证不了,父亲不会逼礼弟交出世子之位,重新提拔起程信父子来。”
平南伯点头:“是啊,我也是考虑到你娘家的情形,才让礼弟小心谨慎些。王安贵一家自寻死路,弟妹可能会因为血缘之亲犯糊涂,礼弟身为一家之主,却需得掌握分寸才行。”
他看向妻子:“礼弟有个想法不错,他想给王家的女儿寻个替身,日后无论王家妻女是什么下场,至少那王湄如是能保下来的。我们再设法在外地给她寻个不错的官宦人家安置,改名换姓,过得两年,等风声平息下来,再把她送进东宫去,只道她长得象王家女。太子殿下若是不改迷恋之心,那也是人之常情,谁也挑不出错来。而我们既然救下了王湄如的性命,她为我们出力,便是应有之义了。”
平南伯夫人咬了咬唇,有些踌躇地问:“伯爷,你之前跟礼弟说的话……是不是也有暗示他将王安贵灭口的意思?我倒不是反对,就是怕王安贵真死了,王湄如不肯为我们效力。即使是一时为形势所迫,装作顺服的模样,等她进了东宫得了宠,也有可能阳奉阴违,暗中破坏我们的大事。”
平南伯笑了:“这有何难?那我们就连她妹妹一并救下来好了。王氏姐妹在京城少见外人,那个小的躲上几年,模样长开了,更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来。等王湄如进了宫,她妹妹还在我们手上,她敢不听候吩咐,尽心办事?”
平南伯夫人一听,觉得这个计划很可行,但时间却未必足够:“那我们要尽快找到合适的替身才行。王湄如虽少见外人,却因为太子的关系,一向有美名在外流传,若是随便寻个女子顶替她,只怕骗不了几个人。况且,王家那边也得打点好,万一有人当场拆穿替身是假的……到时候,别说把王湄如姐妹悄悄换出来了,只怕我们家也难脱身!”
平南伯只是笑了笑:“不叫人认出模样来就行了,这事儿不难。”
平南伯夫人一怔:“伯爷可是有了计划?”
平南伯没有回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王安贵是救不得了,谢璞要怎么办?他那些所谓的罪证都是假的,只要王安贵罪证确凿,便没什么可指证谢璞的了。就连林家,也因为察觉到我们对谢璞冷漠无情,怀疑是上了我们的当。若他们不再死咬着谢璞不放,他很快就能脱罪了。可我们都做了那么多事,真让谢璞出来,他断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别说谢家财产到不了手,我们家的名声也会有所损伤,妹妹的名声就更不能要了。”
平南伯夫人也是郁闷不已:“真不知道那谢璞怎么就这般走运,竟一点儿把柄都抓不着。我们已经安排了人长年在他身边盯着了,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找不到。若非如此,也不必非得假造一封信不可了。而且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将它藏在谢璞的书房而已,谢璞根本就没察觉,轻而易举的事,竟然也会出差错!”她欲言又止,差点儿没抱怨起曹氏来,因担心会惹丈夫不喜,话临出口时,才改了词儿,“妹妹手下的人也太无能了些!”
平南伯沉吟片刻:“妹妹提过,她那个行三的庶女形迹可疑,八成是发现了信,把它从书房带走了。后来钱妈妈多次设法搜那庶女的身,始终未能找到信。大理寺的官差抄检谢家正院上房时,同样一无所获。我怀疑……信很可能已经被那庶女烧毁了,否则不可能一点蛛丝蚂迹都没留下!”
平南伯夫人皱起眉头:“就算那个庶女真的把信烧了,当时上房里那么多人,难道就没一个人察觉?我看妹妹手下的人,一个个都该敲打了!”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丈夫:“谢璞的事儿,确实不好办。但我们如今已经收不了手了,妹妹更不可能继续留在谢家,索性就借机与他反目也好。谢璞这些年做官能做得这么顺,都是靠着我们家的势。我们如今不再庇护他了,他便不过是个寻常小官,成不了气候。”
平南伯缓缓地道:“也不必做得如此张扬。趁着他如今还在牢中,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让妹妹赶紧哄得他把财产交出来,那些产业该过户就赶紧过户了。等到一切都成定局,他就算人出来了,难道还能逼着我们把吞下去的东西重新吐出来不成?”
平南伯夫人听得笑了:“伯爷想得比我周到,那就这么办好了。不过这事儿用不着妹妹去做,她与其费那事儿,还不如先把方闻山给哄好了呢。先前她发脾气,惹得方闻山几日不来,她自个儿先慌了。这门婚事绝不能生出什么变故来,我还指望着方妹婿能助我们三房直上青云呢!” hf();
第八十章 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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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伯夫妇俩商量好了计划,就分头施行去了。
平南伯夫人先在自家名下的庄子里,挑了两个庄户女孩,身量高矮与王家姐妹有七八分相似的,派了心腹对她们秘密进行“调|教”。但是不是真的用她们去顶替王家姐妹,她现在还不敢确定,毕竟以王家长女王湄如的美貌之名,庄户女孩给她做丫环都不配,根本糊弄不了人。但平南伯说有法子掩饰,她就先信着了,同时也让手下的亲信继续寻找更合适的人选,以备万一。
找替身的事还算顺利,但平南伯夫人也不是事事都顺心的,比如谢璞那边。她本来是想,王安贵既然已经注定要死了,索性死前再发挥最后一点余热,把谢璞诬告到底,就算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只要王安贵留下“遗书”,指证谢璞,那谢璞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即使大理寺不治他的罪,他也休想在官场上继续清白做人。到时候,平南伯府想要摆弄他,就更容易了。
可惜,平南伯夫人正打算拿保命为条件,骗王安贵写亲笔“遗书”的时候,她的同胞亲兄弟程礼已经先一步把王安贵给灭了口。连平南伯夫人自己听到消息时,都觉得吃惊,她兄弟一惯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又与妻子程王氏夫妻恩爱,对小舅子王安贵的生死十分在意,哪怕是这回不得不下手灭他的口,也该犹豫一下,拖拉几天才对。谁能想到,他行事竟能如此果断呢?
这只能说,平南伯夫人出嫁十几年,离家太久了,对自己的兄弟难免有些不够了解。程礼平生最担心的,就是他的世子之位被父亲宁国侯原配所生的嫡长兄程信给抢回去。姐夫平南伯拿这事儿敲打他,他立刻就怕了,回到家后,先是跟妻子说了一番道理,见妻子程王氏说不通,一门心思还想着要救兄弟,便借口生妻子的气,不肯回院,晚上在书房过夜,实际上带着一名心腹随从,去了应天府的大牢探监。
王安贵与谢璞不同,两人虽是同级的官员,又牵扯到同一个案子里,但谢璞人被关在大理寺,王安贵却在承恩侯府、宁国侯府与平南伯府三家权贵的操作下,留在了应天府衙门的牢狱中,用的自然是那名告状的贡士是在应天府递状纸的理由。
有了三家权贵庇护,王安贵在应天府大牢里,过得比谢璞舒服多了。他待的是专门给官员、权贵们准备的单人牢房,与其他牢房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要清静许多,还有专门的通道出入,让前来探监的人不必经过其他牢房,既隐秘,又免去了唐突女眷的风险。
牢房用得不多,平日打扫得干净,还备有床铺与桌椅等物,甚至还用木屏风隔出了一个小小的净房,里头摆了马桶与水盆,供牢房住户使用。若不是这间屋子没有门窗,却拿一排高大坚固木栅栏做了一整面墙,跟寻常人家的卧室也没多大区别了。住在这里,狱卒每日都会送来干净新鲜的饭菜,甚至还有酒水,与其他牢房关押的犯人,待遇根本就没法比!
王安贵住进来的时候,虽然挑剔住宿条件不如家中舒适,却也知道这是特别待遇了,通常只有犯了事的皇亲国戚才能享用这间牢房的。他能有这样的待遇,自然是因为他闺女马上就要成为东宫宠妃了,待日后太子登基,他便是国丈老爷,应天府肯定要巴结他了。由此也可见,他这案子定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走个过程,他就能出去了,不会有事的。
他安心待在牢中,每日吃吃喝喝,还在心里盘算着,等出狱之后,要如何报复那个胆大包天告他黑状的举子呢,根本就没想过,条件这么好的牢房,干净又清静,同时也意味着,如果有人想要他的性命,比外头脏乱的大牢房要方便多了。
负责看守王安贵这间牢房的狱卒早就被三家权贵的银子喂得熟了,见宁国侯世子深夜前来,都不曾啰嗦过半句,就打开门让他和他的随从进来。今夜巡视大牢的人已经离开了,在天亮之前,他都不用担心来人会被撞见,因此放了人进去后,他就优哉游哉地跑回自个儿值夜的地方打起了盹。
不过他这盹儿才打了一会儿,就被惊醒了。牢房的方向传来了王安贵的惊骂声,十分难听,但很快就消失了,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
这是小舅子和姐夫说话不投机,吵起来了?
狱卒咂巴咂巴嘴,决定当没听见。他从宁国侯府收了不少银子,那个王知府又不是好人,他一个小小狱卒,何苦为了个犯官,就妨碍了贵人的事呢?
他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盹来。
半睡半醒间,有人推他的肩膀。狱卒一时惊醒,睁眼一看,发现是宁国侯世子程礼与他的随从。程礼面上带着僵硬的微笑,双手缩在斗篷里,他那个随从满头大汗,也不知刚刚做了什么来。
狱卒连忙起身,赔笑着给程礼行礼:“世子爷这是跟王大人说完话了么?我这就给您开门。”
程礼叹息着摇了摇头,继续顶着那张僵硬的笑脸,对狱卒道:“我今晚特地来看妻弟,告诉他,皇上下了严令,我们家也救不了他。谁知道他就恼了,大发脾气,我怎么劝都没用,只好走人。小兄弟,你别告诉人我今晚来了。我妻弟那儿,你也别去搭理他,省得他还在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地拿你出气。”说罢往狱卒手里塞了张银票。
狱卒瞥见上头的金额是一百两,立刻就收了上来,嘴上也爽快应下,心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没事找骂去?
只是他送程礼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血腥味,好象是从程礼身上来的。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发现对方手上受了伤,心道王安贵那狗官,真是咬人的狗,叫得也响呢。
不过送走程礼后,他发现王安贵很久没动静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瞧一眼。如果王安贵真骂他的话,大不了他转身走人就是。
谁知他一靠近王安贵的牢房,便瞧见对方挂在一条裤腰带上,在房梁下摇晃着。
狱卒大吃一惊,忙开锁进牢房去查看,发现王安贵早就死透了。程礼才走了一会儿,人怎么就死了呢?他想起程礼手上的伤,还有后者随从的异状,隐约有了个猜测。
但他不敢说出来,也不敢马上报给上官知道。把程礼放进来,是他私下所为,收了银子的。一旦叫人知道他半夜把程礼放进来弄死了王安贵,他就完了!
狱卒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当作没看见,重新锁了门回值夜的地方。等明早起来,他再把王安贵“上吊自尽”的事报上去,假称是白日里王安贵找他打听外头的消息,他把皇上的旨意说了,王安贵便畏罪自尽了。他固然有疏忽职守的嫌疑,但顶多也就是停职几个月而已。
反正那位宁国侯世子出手大方,给了他一百两。有了银子,他还怕什么停职受罚呀! hf();
第八十一章 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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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贵“畏罪自尽”的消息隔天便传进了谢家人的耳朵里。
文氏再三向温绪友派来的婆子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合掌念佛。送走了温家婆子后,她又将这个好消息禀报了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第一个反应是问她:“那我儿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
文氏语塞:“这……侄媳还不知道呢。不过王安贵罪名确凿,人也死了,这案子应该很快就会查清楚的,到时候老爷也就能脱身了。”
谢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打听消息去呀!”
文氏怯怯地应声行礼,退出了房间。想了想,她又去找儿子谢谨之商量去了。
谢谨之经过连日治疗与休养,又有妹妹亲自捣鼓的各种补身食疗佳品,如今已然病愈了,只是还有两声咳。妹妹劝他每日在天气好的时候到院子里转几圈,锻练身体,他觉得有理,便每日早晚都去转上三五圈,体力也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听到母亲文氏带来的消息,他立刻便决定,与母亲一道去大理寺探监,见父亲谢璞一面。王安贵死了,谢璞的案子还未有结果呢,兴许父亲会有什么想法。
母子俩交代了其他人几句话,便拿着张俏姐与宛琴刚刚做好的一些吃食出了门。谢慕林送走母亲兄长,回头悄悄拉了谢徽之一把,姐弟俩避开其他人,跑到厨房里去了。
这时候张俏姐回了后院给小儿子喂奶,还要忙着做针线,李婆子带着大孙子去看小儿子一家了,李货郎一大早便出门做买卖,王妈出去买菜,小鱼儿在西院洗衣裳。东院前院空了,正方便谢慕林他们说话。
谢慕林一边忙着做给谢谨之、谢涵之和谢映芬准备的生姜萝卜饮,一边与谢徽之说话:“你可有打听清楚,王安贵怎么忽然就上吊自尽了?他有那么多好亲戚呢,不是说他女儿还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吗?就算现在皇后与太子都袖手不管他那案子了,大理寺的人也还未到京呢,他的罪证都没呈送到皇上面前,他用得着这么急着去死吗?”
谢徽之帮她洗好了一个萝卜,又替她切成小块——最近他经常被二姐支使着干活,这种事已经做得挺熟练了:“我打听过了,王安贵的死可能有点问题。曹家那边有小道消息,说是宁国侯世子程礼偷偷把人给灭口了。当初救王安贵最积极的是他,没想到如今最能狠得下心的也是他!传闻说他老婆跟他闹翻了,抓得他满脸花,手上也咬了一大口,据说伤口深可见骨!不过他老子娘把他老婆镇压住了,如今将人关在屋里不许出去,也不许见人,这才保住了程礼那张脸。不休养上三两个月,他恐怕都没法出门见人吧。”
“真的假的?”谢慕林有点小兴奋,“程礼的老婆这么猛?不过她确实是个厉害人。你上回不是说,大理寺去东昌府查案的几个人遭遇刺杀,就跟程礼老婆脱不了干系吗?”
谢徽之道:“这位程夫人是出了名的厉害。据说当初宁国侯夫人会选中她做儿媳妇,就是嫌自己儿子性情不够果决,立不起来,需得要个厉害些的媳妇镇宅才行。程夫人嫁进宁国侯府后,不但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连个妾都不敢有,连她要夫家帮忙提携娘家,程礼也不敢有二话。谁能想到,她也会有今日呢?虽然王安贵罪有应得,但那程礼也够心狠手辣的了。那可是嫡嫡亲的小舅子,是程夫人唯一的亲兄弟,至今还没有儿子呢,只有两个闺女。他这一死,程夫人娘家的香火就断了。”
谢慕林摆摆手:“这不是重点!你也说了,王安贵罪有应得,他早晚是要死的。程礼无缘无故去灭什么口?多半是因为王安贵知道了什么机密,程礼担心他会说出去,才迫不及待地赶在大理寺正式开堂审案之前,把人给灭了口吧?我倒想知道,这个机密是什么?会不会跟曹家也有关系?那跟爹的案子呢?”
谢徽之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若有所思:“没错!父亲会被卷进这件事中,是因为王安贵诬告!王安贵为什么要诬告父亲?不可能仅仅是那点子口舌之争,因为说他坏话的人多了去了!最重要的理由,自然是因为平南伯府想要除掉父亲,好让曹氏顺利大归,还能吞下谢家的财产。事情是王安贵在做,风险也是他在冒,得益的却是曹家。若说曹家与王安贵的案子无关,我是不信的。十有八|九,那王安贵贪污的河工银子,就是叫曹家得了!”
他兴奋地转头看向二姐:“这么一来,曹家想要灭王安贵的口,就是明摆着的事了!程礼是平南伯夫人的亲弟弟,他只是帮曹家办事而已!”
他激动起来,手上的动作就大了。谢慕林连忙抓住他手上的菜刀:“你小心些!仔细别切到了手。”
谢徽之忙把菜刀放下,让开了位置。谢慕林见他把萝卜切得差不多了,就拿瓷砵装起来,又指挥谢徽之去给生姜去皮、切碎。这个时代没有搅拌机,也没有榨汁机,她也只能用原始的办法去达到目的了。
等谢徽之将切好的姜丢进瓷砵,谢慕林便拿个木杵细细碾起碎萝卜与姜末来,同时开口继续先前的对话:“这种事你就算想从曹荣那边套话,估计也套不出什么来,他哪里能知道这些大人的秘密?他母亲又不喜欢你常去找他,更不可能向你透露内情了。王安贵是死是活,曹家人应该不会太在意。我就是有些烦恼,王安贵一死,没人能证明爹是被诬陷的,爹想要出来,可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等就等!”谢徽之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安贵都遭报应了。父亲是清白无辜的好官,冤情自然能得以昭雪的!”
谢慕林笑了笑:“王安贵这算什么遭报应?不过是狗咬狗,窝里斗罢了。真正的报应,应该是明正典刑。他犯了什么罪,就该判什么刑,而不是他人一死,案子就中止不再继续下去了,连他犯了事的家人都不再受牵连。”
“他的家眷倒也不是不受牵连的。”谢徽之说,“他一死,皇上听说十分恼怒,下旨剥夺了他夫人的诰命,又要流放他妻女。他妻女将他尸首领回去后,王家家主禁止她们大办丧事。与曹二太太有亲的那一支王家人,还说有罪之人不能进祖坟,命他家人另择地安葬呢。王安贵老婆哭闹了一日,都没人搭理,只得去求大姑姐。宁国侯府不但没让她进门,还把她捆了塞进马车,重新送回王家。王家在那之后,就禁了王安贵老婆的足。至于王安贵的后事,只有他两个女儿在料理。亲友、族人都没人去吊唁,好不冷清!”
他是去过王家门外那条大街,亲眼目睹了王安贵死后凄凉惨景的,心中大快。
谢慕林听了笑笑,正要说话,便察觉有异,回过头看向厨房门口:“三妹妹怎么过来了?” hf();
第八十二章 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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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不知是不是想偷听的,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脸上也有些讪讪地:“老太太让我过来取一壶热水,她老人家觉得脚冷,要烫一烫脚。”
谢慕林回头看了看灶上:“你等一会儿吧。先前张姐姐和琴姨娘蒸东西时用的热水还在,反正是用来烫脚的,也够用了。”说着就拿了个干净的木盆过来,要将锅里的热水倒进去。
谢徽之冷冷地看了谢映容几眼,转头上前抢过谢慕林手里的铁锅:“我来吧。二姐姐你拿这个太吃力了。”
他现在越发不喜欢谢映容了。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姐姐心里在想什么。
如今在谢家,知道父亲谢璞一案内情最多的人,谢慕林之下就是他了。很多事他甚至比文氏都清楚,比如平南伯伪造来诬陷谢璞的那封假信,他就知道很有可能是被三姐谢映容偷走了。但如今假信下落不明,大理寺的人也没搜出来,谢映容却对此事闭口不谈,让他觉得十分莫名其妙。这种事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
还有,如果当初被关押在谢家上房的时候,谢映容确实藏起了这封信,引来曹氏主仆怀疑,钱妈妈还亲自带人搜她的身——她为什么不向其他人求助?就算一向与她亲善的二姐谢映真当时还在病中,万事不知,那他这个兄弟呢?以他跟谢映容的关系,说是亲姐弟也不过如此了。虽然钱妈妈也带人来搜过他的身,但因为他一直紧跟着大哥谢显之的关系,钱妈妈不敢做得太过分,搜得不算仔细。他若知道那封信的存在,贴身藏着,能瞒过去的机会是很大的。
可谢映容一次又一次地经过他身边,又有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却始终不肯透露只字片语。她对他就那么不信任么?谢徽之觉得心里膈应极了。
再加上住进李家的这段日子以来,谢映容总是在他面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更让他心中生出了不满。他不明白,以前的谢映容虽然行事作派不够爽快,好歹还是个正经姑娘,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变得如此不知所谓了呢?她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三姐姐么?
大金姨娘对他有养育之恩,谢徽之十分感激,将来也会给姨娘养老的。可是姨娘的女儿与他不是一路人,他以后也不会真心将她视作亲姐一般敬重亲近了。
谢徽之倒好热水,将木盆递到谢映容手中:“拿去吧。”
谢映容差点儿没捧稳木盆,真想让谢徽之帮自己做一回苦力,可是谢徽之扭头就回到灶台前帮谢慕林干活了。她噎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转身就走。
谢徽之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继续与谢慕林交谈:“现在只等王安贵的案子结案,他的妻女就要上路流放了。我听说皇上如今正着恼,大理寺的人自然是要赶紧查清真相的,这事儿估计拖不了多久。只等王安贵的案情一清楚了,父亲自然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不担心这事儿,就怕平南伯府那边不甘心,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谢慕林想了想:“他们又能做什么?不是说承恩侯府和曹家二房都跟平南伯府疏远了吗?大理寺又不是他们能伸手搞事的地方,顶多就是再派人来哄骗爹爹吧?可爹爹早就知道了他家的真面目,不过是陪他们演戏罢了,还能出什么事?”
谢徽之歪了歪头:“父亲为什么要陪曹家人演戏呢?直言拒绝不就好了?反正如今我们又不在曹家人手中,有皇上在,曹家人也左右不了父亲的案子。曹氏若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和离改嫁,就必定要与父亲反目。父亲心知肚明,又何必与曹家虚与委蛇?”
谢慕林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莫非谢璞还另有打算?
谢映容捧着一盆热水回了西院,才进谢老太太的屋子不久,就被骂着赶了出来:“这是什么热水?!一股子包子味!你要我拿这个水烫脚么?!我的脚又不是包子!”
谢映容委屈得快哭了。热水是谢映真给的,谢徽之亲手倒的,谢老太太要骂也该骂他们俩,凭什么怪罪到她身上?更何况,一样是热水,谢老太太不过是想要烫烫脚罢了,那么挑剔做什么?还以为自己仍旧是从前金尊玉贵的老封君么?谢家早就倒了!
大金姨娘从自个儿屋子里探头看出来,招手示意她过去,小声道:“早就跟你说过了,老太太阴阳怪气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人又挑剔得紧。你有空闲,还不如帮我多做几件衣裳呢,跑去奉承那老虔婆做什么?自讨苦吃!”说完就要女儿进屋陪自己做针线。
谢映容气得哭了,连亲娘都不肯帮她说话,只会数落她,说这些不中听的,她还能指望谁?!
她甩开生母的手,跑回了自个儿房间,关了门,往床上一躺,便扯过被子蒙了头,放声大哭起来。
谢映容照旧与生母、亲兄弟待在一块儿,并不在屋里,谢映容哭了一会儿,人也冷静下来。
她开始思考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了。
王安贵居然死了?还是畏罪自尽的,这怎么可能呢?
上辈子王安贵虽然也不得好死,但在死之前,着实风光过好几年。他的长女进东宫做了太子良娣,几乎是专宠,还生下了太子唯一的儿子,连太子妃都被她挤得快没地儿站了。至于那本该成为太子良娣的曹家大小姐曹文莺,却压根儿就没能进宫,反而是嫁给了江家的江绍良。
江家一直有传言,说曹文莺之所以会与江绍良凑成一对,是王良娣暗中做了手脚算计的,目的就是要排除异己,不让曹家女进东宫,与她争宠。不过江绍良与曹文莺一直很恩爱,对她这个妾室理都不理,不象是被算计了才成婚的模样,谢映容也不敢下定论就是了。
但无论如何,王安贵本不该这么快就死了。他不象是会畏罪自尽的人。
这辈子与上辈子相比,似乎变化得越来越多了。那以后的事情又会如何?
谢映容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了。熟悉的一切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这让她心中变得焦虑起来。 hf();
第八十三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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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的焦虑,谢慕林与谢徽之都不在太乎。谢徽之是不知道谢映容重生的事,而谢慕林虽然知道,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因为她发现这姑娘有点儿蠢,就算知道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也未必能知道多少可靠的消息,甚至有可能会错误解读一些道听途说来的信息,反而误导了自己。反正到了将来有需要时,她只需要观察谢映容的反应,就能猜出点端倪来,也就不用在对方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了。
谢慕林如今更关注曹家那边的动静。王安贵之死,牵连甚广,竟然连谢徵之都能从曹荣那里打听到“王安贵并非自杀而是被灭口”的传言,那曹家内部有类似想法的人,肯定会更多,兴许他们还会知道更多的内情。
谢慕林并不关心曹家与他们的盟友如何狗咬狗,窝里斗。她只想知道,曹家是否有放过谢璞的可能?反正谢璞没打算继续与曹氏做夫妻,如果曹氏可以顺利改嫁给方闻山的话,平南伯府是否就会觉得谢璞不再是障碍,不再咬得他那么紧了呢?
很显然,现在曹家再针对谢璞,强说谢璞才是有罪之人,王安贵是无辜的……已经没有意义了。而有了谢慕林与谢徽之的搅局,曹家内部三个房头,也出现了短时间内难以调和的矛盾。只要宫里的曹皇后与承恩侯府不再插手谢璞的案子,谢家人只需要对付一个平南伯府,兴许还要再加上方闻山,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事情发展不出她所料。随着王安贵死去,朝中的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
本该在为自家人林东南辩护的同时,攻击谢璞才是河工案罪魁祸首的林家,似乎终于搞清楚曹家真正的图谋是什么了。他们将谢璞丢开了手,改而将王安贵当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不停地往他身上丢罪名,一些林东南说不清楚的事,也都算到了他头上。
反正王安贵人都死了,各种罪证也都被王家、曹家和程家破坏得差不多了,说他有罪,他也没办法为自己辩驳,曹家与程家也不再坚持他是清白无辜的。最重要的是,谢璞很轻易地就被曹家舍弃,显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王安贵却在曹家庇护下,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他在曹家权势圈子里的地位,肯定比谢璞更重要呀!他一人身系曹、程、王三家,把他彻底搞臭了,曹、程、王三家便都被拖下水了,多么划算!相比之下,谢璞不过是孤家寡人而已,眼下早已成了弃子,没有价值了。
再加上王安贵的长女正是太子迷恋的女子,又曾得曹皇后许可,差一点儿就做了东宫良娣,可见王家与中宫、东宫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王安贵犯下大罪,却嫁祸给林东南,肯定是为了帮皇后与太子铲除异己!因此王安贵被抓后,曹皇后与太子才会分别为他说过好话。而当皇帝下令要严办王安贵后,太子还跪在皇后面前苦苦哀求,为王安贵说情。若说王安贵不是为太子排除异己的死忠,那只能说明太子为美色所迷,已经失了作为储君的分寸了!这样的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又怎会是个明君呢?
种种对皇后与太子不利的传闻,在朝野间传开,不但官宦阶层一片哗然,就连市井民间,也有人悄悄儿议论着。曹家那边固然是怒不可遏,谢家这边也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谢慕林私下对谢徽之说:“我怎么觉得这象是林家人在暗中浑水摸鱼呢?这是林昭仪和二皇子在趁机攻击皇后与太子吧?”
谢徽之深以为然:“我见过那些在茶馆酒楼里大声议论类似小道消息的人。即使在座其他人都劝他们不要再提这种事了,小老百姓不敢冒犯达官贵人,怕惹来祸事,他们还是非要不停地嚼舌,直到引来官差把他们带走为止。可没过几日,他们便又出现在其他茶馆酒楼中,继续高谈阔论所谓的宫中秘闻。若没有官面上的关系,这些小人物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从衙门里快速脱身?我都打听过了,抓他们的是江宁县衙的人。而江宁县如今的县令,恰好是林家的外甥!”
谢慕林明白了,哂道:“这也算好事,反正林家不再紧咬着爹爹不放了,曹家要应付林家的攻击,也未必有功夫继续为难爹爹。大理寺要是趁此机会,赶紧把案子结了,我们也能早点安心。”
可惜,大理寺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似乎仍在继续调查案情。王安贵忽然身死,曾一度让他们感到惊讶,但并未影响他们的步调。谢璞也是安然若素地待在牢中,见到妻子文氏与次子谢谨之,他非常高兴,但除了让他们继续安心等消息外,便再无其他嘱咐了。
文氏十分焦急,她不明白谢璞为什么还不能被放出来?明明王安贵都畏罪自尽了,不是么?大理寺派去东昌的人也回到京城,呈上了王安贵的种种罪证,这还不能证明谢璞的清白么?她担心,是曹家收买了大理寺的官员,存心要与谢璞为难了。
倒是谢谨之察觉到几分异状,及时安抚住了母亲。他认为父亲不可能对自己的处境全然无知,会让他们安心等消息,必定是有了打算。倘若父亲是在与大理寺配合,想要对曹家做些什么,那他们这些家人还真不能鲁莽地破坏大理寺的计划。
回到李家,谢谨之召来二妹谢慕林与三弟谢徽之,当着文氏的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道:“父亲对自己的处境定是心里有数的。我们也别一惊一乍的,擅自做主,妨碍了父亲的事,眼下继续等消息就是了。”
谢慕林觉得他的想法有道理,只是不明白:“爹跟大理寺的人到底在计划着做什么呢?”
谢徽之则道:“我继续找人打听消息去!后天承恩侯府有宴席,曹荣也要去,我可以装作他的跟班偷摸进去,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谢谨之忙道:“三弟千万别冲动!虽说如今曹家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但他们早已抛开了亲戚情谊,不定会做出什么来。你还得多提防几分,免得曹家的小辈或爪牙算计你,拿你去讨好尊长们。你能避着曹家人些,还是避开了好。宴席什么的,就别去了吧?”
谢徽之笑嘻嘻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二哥放心,弟弟机灵着呢,不会叫他们算计上的!”
文氏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孩子,你再机灵,也挡不住人家人多势众,所以行事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即使什么消息都打听不来,也没甚要紧,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谢徽之一阵感动,心里暖暖的,笑着应下了。
然而,承恩侯府的宴席还未开始,谢谨之与文氏就先带回了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谢璞签下了契约,给出了密语,把谢家大部分的家财,交给了平南伯府“托管”。 hf();
第八十四章 舍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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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简直惊呆了!这是什么骚操作?!
想到父亲谢璞的案情明明都已经看到曙光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沉冤得雪,谢璞本人又清楚曹氏与平南伯府是什么货色,怎会在这个时候,将家财拱手相让?他到底是吃了曹家的迷|魂|药,还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一想到曹家坏事做尽还能得到这么大的好处,谢慕林简直坐不住了。哪怕是为了救谢璞,散尽家财,她都能接受。可便宜了曹家?开玩笑的吧?!
谢慕林忍不住跳了起来,对文氏与谢谨之说:“爹一定是昏了头了,我得找他问清楚才行!”
文氏也是一脸苍白,惊魂不定,但还是拉住了女儿:“别去!我和你哥哥都再三问过了,这确实是你爹的意思。”
谢慕林转头看向谢谨之,见他默默点头,便知道这是真的了。她稍稍冷静了些,试探性地问:“这是故意的吗?是不是为了配合大理寺的行动?”
谢谨之说:“爹没有明说,只是叫我们安心在家等消息。我看他十分镇定的模样,还与看守他的狱卒有说有笑的,牢中衣食起居,也都干净整洁,因此我猜想,他与大理寺的大人们,应该是有默契的。”
谢慕林彻底冷静下来了:“如果真的对他的案情有帮助,又能叫曹家人罪有应得,那些家财舍了也就舍了。反正爹还年轻,就已经积攒下这么大的身家。等他放出来了,过得几年,咱们家便又恢复元气了。”眼下的清贫生活,她都适应得了,没了家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叫曹家占尽了便宜后,风光得意,她就能忍。
文氏弱弱地说:“老爷叫我把这个消息瞒着老太太,绝不能叫她知道了闹起来。可这事儿如何能瞒得住?老太太如今把她从寿宴上带出来的首饰当了两件,换得百八十两银子,都自个儿收着,又叫俏姐给她雇了个婆子,专门侍候她日常起居,每日还要把外头听来的新鲜事儿告诉她解闷。老爷将家财托付给了平南伯,同时还与曹氏签下了和离书,这事儿在大理寺的人听来,都是个奇闻秩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的。现在把事情瞒着老太太,等她从外头听说了,定要大发雷霆,骂我们将如此大事瞒着她了,到时候可怎么收拾残局呢?”
谢谨之对此也有些烦恼:“爹大约也是怕老太太知道后,会一时气愤,跑去平南伯府吵闹。她老人家哪里是曹家的对手?如今不比从前,曹家人也不会再把她当一回事儿了,半点礼数都不会讲的。可老太太……心里对曹家多半还有几分期待吧?她一直都以身为曹家姻亲为荣。即使曹氏丢下她回了娘家,她骂归骂,曹氏派了人来说好话,她便又信了。”
谢慕林撇了撇嘴:“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这事儿没必要瞒着老太太。是时候让她老人家认清楚形势了,免得她以为,还能与曹家继续做亲家。再说了,我虽然不清楚爹爹到底想做什么,但老太太得信后跑到平南伯府大门口骂人,才显得献财这件事有真实感。要是老太太闹的声势够大,让路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曹家几句闲话,那就更好了!凭什么曹氏坏事做绝,还能装出清高贞烈的模样?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别奢望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爱情权势与道德名声,曹氏既然认为前者更重要,那就自行去承受一切后果吧。
文氏没料到女儿会这么说,十分不赞同:“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住?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那岂不是更叫老爷担心?”
谢璞平日里也没少叫家里人担心,偶尔叫他担心一回又能怎样?
谢慕林只说了一句:“我看老太太身体硬朗着呢,哪有这么脆弱?”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达官贵人家的事,没有专门的人手到处传播的话,几时才能传到市井小民耳朵里,还是未知之数呢。谢老太太雇的婆子又不是没事干,整天专门在外头打听事儿来着,告诉谢老太太的,也不过是些东家长,西家短。她觉得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倒是谢璞与曹氏和离一事,谢慕林更关注些。曹氏嚷嚷着要和离,却拖到今天才办成了,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谢慕林想起一件事:“爹在和离书上有没有提大哥大姐如何安排?大姐那个人,我估计她应该挺乐意留在平南伯府的,但大哥未必会这么想吧?”谢显之小少年,是个三观正的孩子,道德观念比较强,多半是不会赞同母亲与舅舅的做法的。
谢谨之叹了口气:“他们自然是跟着曹氏大归的。大妹妹我不担心,至于大哥……”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中的谢徽之:“这事儿恐怕还得落在三弟头上。我们与大哥自那日在家门前分别,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半点音信皆无。虽说曹氏虎毒不食子,不可能伤害他,但我总担心大哥会想不开。我们上门去找他,平南伯府的人不可能放我们进去,但曹荣应该有办法见到大哥吧?哪怕是见不到本人,能得一句口信也好。我们只想知道大哥眼下是否安好?若还能给他捎句话,就告诉他,家里人都没事,让他安心。日后情势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呢。即使曹氏与爹和离了,我们手足也未必没有团圆的一日。”
谢徽之点了点头:“好,我会想办法把话送进去的。”他顿了一顿,咬牙问:“二哥,父亲真的把全部家财都给了曹家么?一点儿都没给我们自家人剩下?这不可能!再怎么说,他也该考虑老太太养老吧?你们二房日后又要如何度日?还有我们这些庶出的儿女要如何安排,他都没提一提?”
谢徽之心里十分委屈。他不是吃不了苦,而是不想继续吃没必要的苦!他做了十来年的富家子弟,何时愁过衣食住行?这些天却过得无比辛苦。因为想着等父亲一出来,谢家恢复原样,他便又能过上富裕舒适、优哉游哉的好生活了,所以咬牙撑了过来,还积极帮兄姐婶娘打探消息。可谢璞若将家财全都送给了曹家,他的苦又要吃到什么时候?难道就真的看不到一点希望么?他忽然就失去了做事的动力。
谢谨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似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你别太担心了,父亲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他提过,在京城周边,以及苏州、松江那边的产业,全都给平南伯府了,但在老家湖阴,我们家还有房子、田地在那儿,还有我娘的陪嫁与私产,无论是在京城还是湖阴的,也不曾给出去。这些财产虽然不多,但维持我们一家人的富足生活是足够的。”
给出去的都是谢家最值钱的产业,不过听说二房的基业未动,谢慕林与谢徽之都暗暗松了口气。 hf();
第八十五章 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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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之这段日子以来,与二房母子三人的关系越发亲密了,心中早就将他们视作一家人。
他私心里还觉得,曹氏自请和离了也好,待将来父亲谢璞出狱,便与婶娘文氏正正经经做一对夫妻,不必再有什么平妻、兼祧之说了。文氏为人慈爱和善,人品也好,他有这么一个嫡母在,比起从前在曹氏手底下受气的日子,可要强得多了!不但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就连姨娘她们,也都能松口气。
所以,如今听说二房家业未被曹家霸占,他心里就没那么沮丧了。二房是没有大房富贵,但房舍、田地、店铺与作坊什么的,还是有的。婶娘文氏母子三人,日常花费虽然总是要看曹氏的脸色,才能从公账上支出,可从来就没真正缺过什么要紧东西,父亲谢璞每年也会私下贴补他们。这些钱积年算下来,也有很大一笔了。文氏平日里生活节俭,可绝对不穷。
只是谢徽之还有一点不明白:“二房的产业既然还在,婶娘在京城也有私产,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婶娘提起?”
文氏叹道:“如今自然都在官府手里扣着,哪里就能还给咱们家了?不过老爷说了,大理寺的大人们答应过他,再多等一阵子,这部分产业就会归还到我们手上,到时候我们也就不必再叨扰李家了。这些日子,我们吃住都要靠着俏姐夫妻俩,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听老爷说,家里的产业能还回来,我心里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谢谨之微笑道:“父亲还说,官府什么时候归还产业,他说不准,但老家的族人此时应该得信了,不日便会上京。到时候,有他们的接济,我们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花了李家的钱财,也能一一还回去了。”
谢慕林恍然大悟,算算日子,他们之前托人给湖阴县老家的族人送信,对方确实早该收到了,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在上京路上了呢。虽然谢璞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但大理寺的人表达出了善意,族人又即将上京相助,他们母子几个的压力,总算减轻了些。
她不由得笑道:“这可真是好消息。我本来还以为要继续做小手工卖钱度日呢。说来惭愧,我过去十二年都没学会的东西,这十几天里却都学了个齐全,手艺还一天比一天精湛了。可见从前我有多懒,不是被逼急了,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到这一步呢。”
一番话听得文氏与谢徽之都笑了起来。文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好孩子,艺多不压身,况且你学得还不够呢。什么时候把绣花的功夫捡回来了,才是最要紧的。你如今做的首饰多了,伤了手指,女红功夫大不如前,连缝线都不如从前直了。”
谢慕林心虚地咳了两声,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
谢璞舍去家财一事,就这么过去了。文氏也好,谢慕林三兄妹也好,都没向家里其他人透露一字半句,免得横生枝节。反正家里如今都是老弱妇孺,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做不了什么,平白让自己难受,还不如不知道呢。
大家都听说了王安贵畏罪自尽的传闻,都在乐观地等待着谢璞无罪释放的消息,每天忙忙碌碌,也都甘之如饴。
除了谢映容。
她只会用一种“众人皆罪我独醒”的态度面对着所有人,但脸上又总是会透出几分不确定来。对于她这样的表现,谢老太太仍旧是不顺心就骂,欢喜了就给个好脸,银子攒得死紧,半个钱都不肯花在别人身上;倒是大金姨娘私下没少数落女儿,无奈谢映容都不大听得进去。
谢慕林对这个三妹妹的事毫不关心,反正谢映容在家也出不了什么夭蛾子。
她与谢徽之现在开始关注承恩侯府即将举行的宴会。这一次是承恩侯为自己十七岁的嫡长子曹文泰办的宴会。曹文泰在刚刚结束不久的上元县县试中,得了案首的殊荣,这让承恩侯十分有面子。即使县试只是科举的第一步,还要通过府试才能算是童生,他也要为儿子大肆庆祝一番,亲友们都要请来,盟友部属都要参加,京中能让他看得上眼的有女儿的人家,也要送一份帖子去。
曹文泰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从前没定,只是因为他当时还未有功名在身,不够体面。如今册封世子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他又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县试,婚姻大事自然不该再拖延下去。
承恩侯兴许还有借着宴会之机,反驳此前种种不利于曹家的传闻的打算。林家步步紧逼,已经完全不要脸了,他也挺恼火的。他顺道还请了几位在朝中立场相对中立、颇得皇帝重用的官员及其妻子儿女,想请他们做个见证。倘若有哪家的闺秀与曹文泰有缘,那就更好了……
谢慕林与谢徽之商量好了,由后者去寻曹荣,就说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紧挨着,中间就隔着个大花园,按照惯例,承恩侯府大摆宴席,总是要借用平南伯府的地方和人手的,他想借机混进去,见一见长兄谢显之,因为谢显之一直没有音信,此前又在生病,家里人都十分担心……
曹荣是个心思比较简单的人,品性也比圈子里的小伙伴们良善。谢徽之以兄弟之情求他,他肯定是会答应的。而他母亲曹苏氏又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娘家在曹家三个房头的下人圈子里人脉极广,跟曹家的公子哥儿们对曹荣的轻视态度不同,仆役子弟对曹荣多数比较尊崇。只要曹荣答应帮忙想办法,这事儿至少有七八分能成。
谢慕林不指望别的,谢徽之只要能跟谢显之联系上就好了,如果还能顺便打听些曹家内部的消息,那自然更妙,但也不必强求。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
谢徽之心里很想给曹家一点颜色看看,但被文氏、谢谨之、大金姨娘与谢慕林轮番劝下来,已经打消了鲁莽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能见长兄一面了。至于长姐嘛……他不打算去自讨没趣。
宴席当天,谢慕林与文氏、谢谨之十分郑重地送了谢徽之出门,从衣裳到随身带的银子,还有撞见曹家人时的借口等等,全都帮他准备好了。谢徽之笑嘻嘻地出了门,才过晌午就神色诡异地回来了。
谢慕林问他:“这是怎么了?可见着大哥了?”
谢徽之表情古怪地道:“隔着后墙漏窗偷偷见了一面。他如今被禁了足,不过没什么事,病了几日,喝了药也好了很多。他对着我哭了一场,听说家里人安好也就能放心了,叫我们不必担心他。”
听起来挺正常的。谢慕林又问:“那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能不是这个表情吗?谢徽之见过谢显之出来,就撞见承恩侯府大门外上演了一场好戏。
王安贵的两个女儿给亡父出殡,棺材车就从承恩侯府门前过,哭声震天,纸钱满天,衬着承恩侯府大门口的张灯结彩,别提有多渗人了! hf();
第八十六章 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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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贵死后,他这一房便大势已去。
他的妻女不但在外头备受轻视,就算是家族内部,也没几个人还愿意给她们好脸色看。毕竟在当初她们风光的时候,她们也没怎么给过族人好脸色看,一直骄矜傲慢得很。那时王氏族人为了利益权势,忍着气对她们笑脸相迎,如今见她们没有了价值,自然也就更乐于出一口气,报复回去了。
王安贵之妻仍旧被家族禁足,只有两个女儿还有自由之身,能为亡父操作丧事。但这丧事也是一切从简,无论族人还是亲友,都反对王湄如大肆铺张,不但灵堂省了,就连在家停灵的日子,也没凑足七日,三天就要出殡,还是仅以一口薄棺葬入野外荒地,不得入祖坟。王家姐妹心里的怨气,早就快要憋不住了。
然而王家族长族人都没太放在心上,由得王家姐妹说些难听的话。如今宫里曹皇后将太子管束得甚严,不许他来见王湄如,即使王湄如想要告状,也没处告了。虽说大理寺那边,不知为何迟迟未曾结束王安贵一案,但那想必也拖不了几日。只要王安贵的案子一结,皇上又早有旨意下来,王安贵的妻女便要跟随官差,走上流放之路了。如今还能放她们筹办丧事,不过是帝后的几分仁慈罢了。
王氏一族如今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侵吞王安贵一房留下的财物产业上,只派了一个随从盯着王家姐妹送父出殡,确保她们不会私自逃走,也就完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王家姐妹坐着马车,低调地送棺材出城的时候,会使计将那族长派来的耳目支走,然后命令车夫调转马头,走到承恩侯府门前的大街上。她们甚至还在半路上重金雇了几个流氓地痞,穿上白布麻衣,手里挽着盛满纸线的篮子,一路哭着丧,一路从街头走向街尾。
承恩侯府的管家与体面下人忙着招呼客人,得到消息赶出门来看时,人都已经走过他们家大门前了。有那满天的纸钱一飞舞,再多的红绸红灯都不够遮挡这迎面而来的晦气的。周围围观的路人都纷纷议论,王湄如还放声大哭,诉说着自家父亲如何冤屈,小人如何翻脸无情,对于尽心尽力为他办事的人毫不顾惜,她父亲给人做了替罪羊,死得又有多惨,冤魂不能瞑目,早晚要告上阎罗殿,叫害死他的人不得好下场……诸如此类的话。
承恩侯府的管家气得满身发抖,想要骂回去,却又担心这会惹来众人非议,觉得是他们曹家心虚。就这么一迟疑,承恩侯已经赶到了,气得直跳脚,当场命人骂回去。王安贵自己罪有应得,有什么可冤的?他还死得早了,否则被他害死的黄河灾民,才该告上阎罗殿去呢!
承恩侯府的人一说明原委,围观的路人们也就不再觉得王湄如姐妹凄惨可怜了,还有一个过路的书生,似乎就是东昌府人士,闻言还冲着王安贵的棺木啐了一口,叫一声“狗官死得好”!转身即走,气得王家姐妹双目圆瞪,却又拿他没办法。
谢徽之躲在人群里,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如今向家人提起,心里还觉得挺爽快:“这真是实打实的狗咬狗了!王家女想要喊冤装可怜,当场就被人拆穿;承恩侯府不管别人死活,只顾着自家得意,却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丢尽了脸面。这两方都不是什么好人,谁倒了霉,我都看得高兴!”
谢慕林忍不住啧啧了两声:“王大小姐名不虚传啊,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现在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了,又即将被流放,竟然还敢上门触承恩侯府的霉头,挺有胆的嘛。她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倚仗?承恩侯府也任由她上门闹事吗?”
“当然不可能!”谢徽之道,“当时承恩侯府大门里就窜出十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来,把王家姐妹给捆了扔上马车,将原本的车夫踢开,另找人将王家姐妹送回王家去了。至于王安贵的棺材,也是由承恩侯府的人抬出城去安葬了。不过既然没有王家的人跟着,王安贵到底是被好好葬下了,还是被扔去了乱葬岗,估计也说不准吧?王家姐妹日后想要拜祭亡父,恐怕都要先讨好了承恩侯府的人,才能打听到尸骨所在之地呢。”
这么狠?
谢慕林听得直摇头:“传闻不是说,杀王安贵又将其伪装成自杀的人,是他的姐夫宁国侯世子程礼吗?王家姐妹给父亲出殡,不去找凶手所在的宁国侯府,不去找跟宁国侯府有姻亲关系的平南伯府,来找承恩侯府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承恩侯府和宫里的曹皇后知道了她与平南伯府的秘密协议,断了她进宫的青云路,所以她就来报复了?”
这姑娘抓重点的能力是不是有点迷?
谢谨之在旁道:“无论她是出于什么想法前去承恩侯府大门前闹事,都是不智之举,简直不知所谓!如今她连亲自送父出殡都做不到,还有可能连累亲父死无葬身之地,这哪里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别说王安贵本无冤情,早死一步还保住了全尸,就算她真觉得王安贵死得冤枉,只是做了他人的替罪羊,那她也该将实情全都说出来,让有罪之人得以法办。至于她的父亲,犯了什么罪,就该受什么罚,她们这些家眷也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这方是正理。光靠着白事去寒碜仇人一把,除了让承恩侯府的人生一场气以外,还有什么意义?!”
谢慕林听得笑道:“二哥说得有理。不过你这是正人君子才会有的想法。王安贵一家如果是正人君子,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有这种觉悟的。你没听见,三弟说那王大小姐还为父喊冤呢!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徽之道:“她还不仅仅是为父喊冤呢,被捆上车的时候,承恩侯府的婆子没有堵上她的嘴,她当时就在那里破口大骂,诅咒曹家人,说承恩侯别以为害死了她爹,断了她的锦绣前程,就能成功让自己的女儿做太子妃了,就算曹家有一百个女儿,也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
谢慕林诧异:“她是疯了?在大街上就这样喊?莫非她真是因为无法进宫做太子的妾室,就破罐破摔了?我本来还以为曹家会把她换个身份,塞进东宫里做奴婢去的。这样她再努力一把,也不是没有靠着太子的宠爱翻身的一天。结果她连这条路也放弃了吗?”
谢徽之摇摇头,一脸神秘兮兮地道:“曹家的人都认为,她这是还有后招。因为在她被堵了嘴送走之后不久,承恩侯府的宴席上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谢慕林轻推谢徽之一把:“别卖关子呀,到底是什么事?”
谢徽之笑着眨了眨眼:“这事儿还跟江家的少爷有关系呢,二姐你猜是哪一个?” hf();
第八十七章 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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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谢徽之这个起初跟她还不是很熟的小兄弟,如今都会开她玩笑了。
江家的少爷?江家是宁国侯府程家的姻亲,也可以说是平南伯府的姻亲,江太太与平南伯夫人程氏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江家与承恩侯府说是亲戚,但又更亲近平南伯府一些。如今曹家长房、二房与三房关系恶化,只怕江家这门亲戚在承恩侯府那里也不大好使吧?不过考虑到江侍郎是朝中高官,又一向是曹氏党羽中的骨干,估计承恩侯多少还是会给他们一点面子的。江家的少爷会出现在承恩侯府的宴会上,也很正常。
至于承恩侯府发生了怪事,会与哪位江家少爷有关系……真要是江二少爷江玉良,谢徽之多半就要直接开骂了,不会笑嘻嘻地跟她开玩笑。所以牵涉进去的,应该是江家大少爷江绍良吧?
谢慕林把自己的分析推测一说,谢徽之便忍不住树起了大拇指:“二姐姐果真冰雪聪明,这都能猜到!”
谢谨之忙问:“江绍良在承恩侯府的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谢徽之这回没有再卖关子了,笑着说:“这事儿说来有些离奇,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却从曹荣相熟的几个曹家二房小厮那里打听到了个中详情,总觉得不象是巧合。曹家那边的人,大多觉得这是王安贵的长女搞的鬼,就是不知道她如今都落到这个田地了,怎么还有能耐对曹家人下手呢?”
原来在今日承恩侯府的宴席上,有许多曹家部属或是新拉拢的官员人家出现。当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官宦子弟,似乎是某个不大受曹家人重视的小官之子,靠着结识了曹家旁支的一个儿子,终有机会挤到曹文泰面前来露个脸了。他看起来有几分机灵,挺会说话,哄得曹文泰开心,因此得到了特殊待遇,能与那名曹家旁支子弟一起,与江、程等几家曹家姻亲子弟们坐在一处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春风得意,就碍了同席有些人的眼,趁着与他同行那曹家子弟暂时走开,便开始拿他身上穿的衣裳款式老土、料子不算上佳来嘲笑,嘲着嘲着,就嘲到他腰间的佩饰上去了。
据说,那佩饰的式样非常奇怪,是用丝绦将两块玉佩连结而成的。两块玉佩都有点小,加在一起才显得够档次,虽说玉色略有些差别,但同样是上等质地,做工也精细,丝绦打成的结子也很别致,被主人穿戴到这种宴席场合来,也不算失礼了。可这样的佩饰,很明显就是用两块不同的玉拼凑而成的,透着一股寒酸之气,绝不会是高官显宦之家的手笔。在场的富家公子哥儿们想要嘲笑那官宦子弟,自然就要盯着这一点不放了。
这本来只是一件极无聊的事,除了那几个闲极无聊的纨绔子弟,以及被嘲笑的当事人之外,周围的人都不甚在意。只不过这帮人引起了喧嚣,也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当中便有一个十岁出头的曹家旁系子弟曹文祥,挤过来看是谁这么没眼色,在曹家的宴席上吵闹。
他这一看,就看出麻烦来了。他指着那官宦子弟腰上系的玉佩,失声惊叫:“这不是我大姐姐的东西么?怎么会在你身上?!”他冲上前去抓住那玉佩细看:“真是我大姐姐的!这上头还刻有她的闺名呢。我记起来了,今年元宵节的时候,宫里皇后娘娘给我们每房的子弟都赏了东西出来,几位姐妹得的都是玉佩,上头还刻有各人的闺名。这就是大姐姐那一块!”
曹文祥口里的大姐姐,不是别人,正是曹家二房的大小姐曹文莺。她今年年满十四岁,已经被曹皇后看中,不日就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良娣了。
她贴身佩戴的饰物,无端端出现在外男身上,还是个年纪相仿的外男,这就有些说不清了。万一有人拿这事儿说闲话,定会影响曹文莺的闺誉,连带地破坏她进东宫的计划。曹家人对此极为忌讳,无奈曹文祥那草包当场喊破此事,席间大部分的宾客都听见了,曹家子弟有回过味来的,想要堵住他的嘴,也已经来不及。
只好先把那官宦子弟当成贼办了,要是能将此事归结为一桩盗案,那自然就与男女绯闻无关。
一圈儿曹家子弟一拥而上,围着那官宦子弟,对方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声大叫:“我不是贼!这不是我偷的!是我从外头店里买来的东西!我根本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见它便宜,玉质又好,就买下来了!”
曹文泰闻讯赶来,皱着眉头盯着那官宦子弟看,早有堂兄弟把那玉佩夺过来,交到他手上。他细细查看过玉佩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佩饰上有两块玉佩,其中一块确实是曹文莺之物,而另一块,他也看出底细来了,知道那是谁的东西。他心中惊疑不定,怀疑这是一个局。只是设局的是谁呢?莫非是另一块玉佩的主人?
这时候,江家兄弟都听说消息,凑了过来。江玉良看了一眼玉佩,便小声问兄长:“大哥,我怎么觉得那东西好象有些眼熟……”曹文泰厉色横了他一眼。江玉良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心中十分不快。
江绍良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那两块玉,淡定地问曹文泰:“文泰兄,请你仔细瞧瞧,上头那玉佩是不是刻了一个‘绍’字?若是有,那我就没看错了。前些日子,我在外头请你吃茶,叫小偷摸走了身上的玉佩,回到家后才发现。因那玉佩跟我许多年了,我十分不舍,还打发人到茶馆周围找了好几天,始终不得消息,如今才知道原来它是叫贼人卖了。莫非这位小兄弟买玉佩的地方,就是销赃的黑店?只怕文泰兄家里的东西,也是叫同一伙贼人偷了去吧?”
江绍良三言两语地,就把这件疑似绯闻转变成了盗窃案,他的玉佩与曹文莺的玉佩被连结在一处,也有了一丝巧合的意味。
曹文泰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记得这件事,便看向那官宦子弟,用警告的眼神追问:“你是从哪里买到这两块玉佩的?!”
那官宦子弟哪里还敢隐瞒?他老实说出了店址,只是完全不起眼的街尾小店,根本就不是什么有来历的地方,还恰好离茶楼不远,果然很可疑。
曹文泰立刻就派了亲信前去店址查问。宴席这边的风波也暂且平息下来了。只是江绍良此前差一点儿就跟曹文莺定亲,在场的亲友中知情的人不少,哪怕他说了这两块玉佩被系在一处只是巧合,也免不了会有人在暗中嚼舌,觉得他的话只是借口,这根本就是他与曹文莺的定情之物,只是不知为何,落到了外人手中罢了。
本是为了给曹文泰庆贺的宴席,接连发生了两桩变故,还有可能影响到曹家女入东宫的计划,曹文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hf();
第八十八章 盗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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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听到这里,忍不住问谢徽之:“居然会有这样的事?那个官宦子弟又不是平民百姓,居然还会到黑店里买玉佩?而且曹大小姐的玉佩既然是宫里赐下来的,上头应该有标记吧?他竟然也没认出来?”
谢徽之道:“我听曹家的小厮说,那个佩饰从宫里赐下来的时候,其实是一组三件的,内造的标记是打在第一件上,刻有曹大小姐闺名的却是第三件,第二件则是刻了两句吉祥的话。这好象是内务府今年新出的式样。那官宦子弟买到玉佩时,只瞧见上头刻了一个‘莺’字,再无其他标记,他自然也认不出是内造的了。再者,他虽是官宦子弟,但实际上是庶子,又不得父兄重视,这才一心想着巴结曹家人,好在家中显摆他能为。他并没有多少见识,就只一张嘴甜些。会买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是见那佩饰又好又便宜,可让他在承恩侯府的公子哥儿们面前不丢脸罢了。”
原来如此。一时虚荣心,却买来了贼赃,还叫失主当场认出来了,也真是够倒霉的。
谢谨之问谢徽之:“你说这件事跟江绍良扯上了关系,就因为佩饰上头有一块玉佩是他的?”
谢慕林也连连点头:“是呀,你还说这事儿跟王安贵的长女有关,这能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东西还是她偷的不成?”
谢徽之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她才诅咒完曹家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曹家即将要入东宫的女儿就被坏了名声。这真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谢谨之皱眉:“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我宁可相信这是江绍良暗中筹谋的。”
谢徽之合掌笑道:“二哥猜得真妙!说实话,曹家人不少都怀疑这事儿跟江大少爷脱不了干系呢。毕竟他差一点儿就跟曹大小姐定亲了,如今哪怕曹大小姐已经快要入宫了,他也依旧时不时往曹家去。说他不在意,谁信呢?”
曹文泰派出人手去查那家店时,宴席还是要继续进行的。因为曹文祥一时不慎,将事情嚷嚷开了,现场人多嘴杂的,不多时便有人把话传到内院女眷席上去了。曹大小姐曹文莺得知自己的玉佩出现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上,窘迫得快要坐不住了。那些纷乱的闲言碎语,更令她羞恼不已。即使江绍良尽力把整件事控制在盗窃案的性质上,也依然挡不住三姑六婆的窃窃私语。
而曹家人对江绍良也抱有疑心,时不时把视线投注到他身上。江绍良本人倒是很淡定,照旧如常说笑吃喝,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江玉良曾经问过他,难道就不担心么?
江绍良还一脸诧异地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抓个小贼的事儿。我丢的东西不是也找回来了么?”
听得在场的人都十分无语。
但曹家子弟们仔细想想,事情似乎就仅仅是这样而已。谣言什么的,最近曹家已经忍受得够多的了,不在乎多一两条。反正看见玉佩的人也就只有几个,今日来的宾客不是亲友,就是潜在盟友,请他们别把这点小事说出去,应该不难。等到偷东西的贼被抓住,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了结。
曹家的人找到了那家店,店主也承认自己确实经常收些来历不明的金珠宝玉,有为贼人销赃的嫌疑,但更多的,就不肯说了。曹家的人打算把店主压回承恩侯府去慢慢审问。谁知那一直老老实实的店主一走到大街上,便扑向不远处的官差,表示国舅府的下人要抓了他去打杀了,求官老爷救他的性命,他并不知道那是曹家大小姐贴身的东西,真不是有意的呀!
好巧不巧,那几个官差都是江宁县的。而江宁县令,又恰好是林家的人。一听说是曹大小姐“贴身”的物件,这几个官差立刻就产生了兴趣。即使曹家的人打出了承恩侯府的名号,他们也不肯将店主交还到曹家人手中,而是以朝廷禁止私刑的名义,将店主带回江宁县衙去,公开审理。若他真是罪有应得,也该由官府判他刑罚。
曹家的人当时大概真以为这仅仅是一桩盗窃案,又抵不过官差人多,只好跟着官差们回了江宁县衙,看着江宁县令升堂公审此案,有许多官差、吏员与路人来旁听。
于是,就有数十人同时听到那店主招供:那副佩饰确实是收的贼赃,来销赃的是他熟悉的一对小偷夫妻,女的扮作厨娘,趁着一些富贵人家办宴席的时候,受雇进宅做菜,叫丈夫打下手,再偷偷找机会偷盗人家的财物。
厨娘小有名声,有几个拿手菜,却无人知道他夫妻二人的底细,过去数年里曾得手过十来次,大多数是在店主这里销的赃。这副佩饰的来历,店主还记得很清楚,是在上个月曹家二房请吃春酒的时候,那对夫妻摸进人家后宅偷出来的,原本放在曹大小姐的闺房里,因为玉的成色很好,又是一对的,摆在颇为显眼的位置,那厨娘一眼就看中了。可惜当时有丫环进屋,她拿了东西便迅速离开了,没叫人发现。
店主交代了小偷夫妻的落脚处,然而官差赶到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
这盗贼未能落网,曹家人都觉得扫兴。然而,他们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需要面对:曹文莺与江绍良的玉佩竟然不是各自被偷之后,碰巧连结在一起的,而是一开始就成双成对地从曹文莺的闺房里被偷走的。莫非这两人真有私情?
这样的大事,竟然真叫江宁县令当众审问出来了。曹家难敌悠悠众口,曹文莺入宫之事,真的不会受影响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受影响就……受影响呗。曹家没了个太子良娣,也不是件坏事。”
谢谨之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江绍良的玉佩是被人偷走的,当时知情的人不少。若这是真的,那就是有人从他那儿偷走了玉佩后,又与曹大小姐的玉佩结在一起,做成了一副佩饰,然后放在曹大小姐闺房的显眼处。这事儿太诡异了,绝不是什么巧合。”
谢徽之挑了挑眉:“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巧合!因为曹大小姐的丫头后来想起,失窃当天,曾见过王安贵的长女从她们大小姐的闺房中出来,鬼鬼祟祟,看到有人来,只说自己是来找曹大小姐说话的,扑空了。那丫头把人送出院子后,折回房中细查,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这才不曾声张。但若是那时,那对小贼正好潜入房中……”
谢徽之微微一笑,看向兄姐:“曹家的下人们都在私下议论,那日王大小姐头一回来曹家二房做客,就毫不见外地拉着几位新认识的闺秀和少夫人,嚷嚷着要去参观曹大小姐的院子。倘若不是有贼恰好把那对玉佩偷走了,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话未说透,但谢慕林与谢谨之二人,都已经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hf();
第八十九章 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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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谢徽之又去找了曹荣几回,不费什么力气,便打听到了后续的消息。
有了曹大小姐身边那个丫环的回忆,曹家二房的人很快就从自家下人当中找到了几个被王湄如重金收买过的人,问明白了春酒宴席当日,她是如何在主家的丫头引领下,背着人潜入曹文莺的院子,并且独自在闺房中逗留了一刻多钟的时间,然后又以花言巧语骗过发现她的丫环,顺利离开院子,并在半个时辰后带着其他人卷土重来的。
院中一个二等大丫头,只因没能争上曹文莺陪嫁侍女的名额,又被家里人许配给了一个不满意的对象,便产生了怨恨,在王湄如重金引诱下叛变了。她不但给王湄如提供了潜入的路线,还告诉对方曹文莺的重要首饰收藏在何处,最后,又给对方提供了一根大红丝绦。
正好是那副佩饰上用来连结两个玉佩的那一种。
还有一个在宴席间侍候茶水的小丫头,回忆起了王湄如刚来的时候,腰间系过一个玉佩,似乎就是江绍良丢失那枚玉佩的模样。因为有些小了,流苏却偏长,有点奇怪,当时她还多看了几眼。但王湄如去了更衣,回来后身上玉佩就不见了,她还以为王湄如把东西弄丢了,过后一路找过去想捡便宜,可惜没找着。
曹家二房的人打骂过这些不忠的奴才之后,回头跟承恩侯府的人一说,便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来:王湄如当日肯定是有心要算计曹文莺的。
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江绍良那里偷到一枚玉佩,借着春宴的机会,潜入曹文莺闺房,盗走了一枚刻有曹文莺闺名的玉佩,用大红丝绦将二者连结在一起,做成一副完整佩饰的模样,故意摆在显眼之处,回头她再找借口拉外人过来,正好可以发现佩饰,从而揭破曹文莺与江绍良的“私情”。
即将要成为东宫良娣的女子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自然就失去了嫁给太子的资格。而曹家再没有第二个适龄的女儿,也只能放弃这个计划了。与此同时,拥有曹家姻亲身份的王湄如,似乎就成了曹家短期内唯一的扶持人选。曹家可以利用她牢牢掌握住太子,与太子妃抢夺太子的宠爱。等到曹家其他女儿成长到可以嫁人的年纪时,王湄如早已在东宫站稳了脚跟,说不定连皇孙都生了。
这个逻辑是通的,但曹家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当初他们不过是把王湄如当成太子的宠物,觉得为了拢住太子的心,给他一点甜头也没关系,还能利用王湄如去压制太子正妃,为曹文莺争取更多的时间与超然的地位。谁能想到,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人物,竟然也会对他们耍心机,差点儿破坏了他们曹家的大计呢?
说是差点儿,其实也跟破坏了没多少差别了。如今拜草包曹文祥嚷破事实,以及林家那边故意搅局所赐,曹文莺与江绍良有“私情”的流言已经传开,在曹家亲友圈子里可说是人尽皆知了。虽说如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是王湄如在暗中搞鬼,但没有明证,光凭几个曹家二房下人的证词,恐怕很难取信所有人。谣言这种东西,自来是传谣的多,辟谣的少,嘴长在别人身上,曹家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呀。一旦宫中知晓这等流言,曹皇后的如意算盘,就不知道是否会受影响了。
曹家人是又气又恨,同时又有几分懊恼。
曹家二房办春宴的时候,恰好是曹皇后定下了曹文莺入东宫为良娣的事后几日。曹二爷心里高兴,却又不敢张扬,便借着春酒的名义,请几家亲友来庆贺一番。王湄如当时也得曹皇后允许,即将入东宫,只是位份尚未定下罢了。曹家二太太特地给王安贵家送了帖子,是指望王家女能与自家闺女一道结盟,将来合力对付太子正妃的。
王家母女到来后,曹二太太还好生款待了对方呢。她哪里想到,当时王湄如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又柔顺又温婉,处处礼敬曹文莺,竟然就已经在暗中盘算着陷害她女儿了呢?若不是那对小偷夫妻阴差阳错,偷走了玉佩,只怕曹文莺的名声早就被败坏了。当时会试还未结束,王安贵尚未案发,谁能想到他的女儿竟有这样的胆量?
曹二太太想起来就觉得老天保佑。只是王湄如当时阴谋失败了,今日却又卷土重来。这回是真的害到了曹文莺,只不过影响不算大而已。
承恩侯夫人表示,她明日就进宫去,向曹皇后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好还曹文莺一个清白。
承恩侯则觉得自己可以跟心腹们商量一下,如何给林家找点麻烦,特别是那个江宁县令,实在是没眼色得紧。曹家暂时对付不了林昭仪,难道还拿捏不了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
曹二爷表示他会派人去搜索那对逃走的小偷夫妻,只要他们当众承认,是他们先后把江绍良与曹文莺的玉佩偷走之后,改制成佩饰,转卖给黑店店主的,那就能把整件事蒙混过去。至于店主的供词?那肯定是他记错了!
曹二太太则安慰了自己的女儿一番,回头越想越气,便与曹荣的母亲曹苏氏商议,要给王湄如一点颜色看看才行。王安贵自寻死路,他的妻子、女儿与长姐,都要为他的死负一份责任,王湄如凭什么算计到他们曹家头上?!当初的奸计,是王湄如为了争宠做的,失败了就算了。如今王湄如早已成了丧家之犬,没有了入宫的资格,凭什么还要再害人呢?!
曹二太太认定了罪魁祸首,便带着曹苏氏与几个交好的妯娌们,找上王家去了。她们在王家闹了一场,使得王家族长与族人们都决定要把王安贵的妻女关得更严实一些,不许她们再出门,只等王安贵的案子结案,判决下来,他们就可以把她们母女三人送去流放了。
曹二太太去了这一回,王安贵的老母亲病了多时,终于撑不住了,已到弥留之际。这位老太太一向很低调,又病了几年,少见外人。皇帝迁怒王安贵家眷时,都没想起来要把她的诰命也一块儿剥夺掉,因此王家其他人对她还不敢太过分,但心里也觉得她已是个死人,只等她儿媳孙女一走,便可以下手夺产了。
王安贵搜刮了无数财物,除去被官府抄没的部分,还有些不能动的祭田祖产,以及外人不知道的隐秘之财。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当然是要归族中所有的,怎么能便宜了外人?
只是王老太太毕竟还有诰命在身。她快死了,别的倒罢了,她的女儿程王氏却不能不回来送老人家一程。程王氏还在宁国侯府被禁足呢,王家族长犹豫,是否真的要通知她? hf();
第九十章 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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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族长还没有下决定,程王氏便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她的老母亲快要不行了。
闹了几天后,程王氏已经冷静了下来。听说王湄如姐妹二人在承恩侯府大门前的际遇,她更是懊悔不已。倘若她不是被禁了足,兄弟出殡,她肯定是要跟着去的,这样就可以及时阻止侄女儿做下蠢事了!
害了他们王家的是平南伯府和宁国侯府,承恩侯府以及宫中的曹皇后固然是有责任,但并不算罪魁祸首,王湄如想要恶心人,为什么不多走几步,到平南伯府大门前恶心他们去?如此冲动,却连累得王安贵的遗骸下落不明,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更是与王家结下大仇,消息传进宫中,连太子都有可能产生不满,这有什么意义?!
程王氏痛定思痛,非常迅速地让一双儿女去丈夫面前,为自己说情,表示她不会再闹了。程礼出人意料地狠心绝情,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如今王安贵人都死了,她再闹也救不回他,还不如多为活下来的人着想。
王安贵的遗体总是要入土为安的,老母亲的后事也要好生操办,还有弟媳与侄女儿们,若真的避不开流放的命运,那会被判流放去哪个边城?这一路上如何安排?去了边城后又要如何生活?找什么人去保护年轻美貌的侄女儿们?将来遇到大赦时又如何回京?这些事都是要安排的。
程王氏倘若一直被禁足,她就无法对娘家亲人提供任何助力,叫她们依靠谁去?即使她心中有再多的怨气,也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如果运气好,曹家人够果断够狠心的话,太子很有希望在几年内继位登基,大赦天下。到那时候,王湄如倘若还能保住美貌与清白,太子又还未忘情的话,说不定会召她入宫,那王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届时,那些欠了他们姐弟的,害了她弟弟王安贵的,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全都别想好过!
程王氏下了狠心,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丈夫。程礼与她毕竟做了多年的恩爱夫妻,见她已经认了命,不会再给自己添麻烦了,便松了口。岳母一向对他不错,他亲手杀了小舅子,绝了岳家香火,心里也有几分愧疚,答应妻子后,还在母亲面前为妻子说情。宁国侯夫人被他磨了一个时辰,终究还是答应了,只是另外派了几名心腹,紧跟在儿媳身边,不放儿媳与任何人独处,以防万一。
程王氏顺利见到了老母亲,又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弟媳与侄女儿们。无论是王安贵之妻洪氏,还是王湄如姐妹俩,如今都瘦得有些脱了形,可见这几天被折磨得不轻。程王氏心中大痛,但在众目睽睽下也不好骂人,只得记下了这个仇,嘴里说几句安抚宽慰的话,便留在王老太太身边了。
王老太太经历过丧子之痛,以及族人亲戚的背弃迫害之后,已经是弥留了,如今见过女儿最后一面,便带着深深的悔恨含泪而逝。程王氏与王安贵的妻女扑在床边大哭一场。等她们醒过神来时,王家族人已经开始了丧事的操办,一切都是早有准备,根本用不着她们操心,也不许她们插手。
不过,王老太太身为罪人之母,又绝了香火,儿媳孙女即将流放,王家族人早就打定主意要谋他家这一房剩下的余财了,又怎么可能为她风光办后事?
丧礼办得很简单,一应用品的规格,只能说勉强衬得起她诰命的身份而已,灵堂也很小,没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就连负责招呼宾客的下人都极少。王氏族长派了一个族中的后生来,临时客串了孝孙的身份,替王老太太披麻戴孝。但这个后生没有正式过继——没人愿意冒着成为罪人家眷的风险,万一被判与洪氏母女一同流放,那岂不是冤死了?但作为回报,王老太太的嫁妆私房,便要落在这个后生手上了。
原本王老太太的东西,是早就说好了要留给王湄如的。但王湄如即将流放,他们这一房的财产除了祖产与祭田,都会被官府抄没,谁还顾得上老人的意愿?趁着如今官府还没朝王老太太的体己下手,王氏族人自然是要把能占的好处都占了。
程王氏看着冷清寒酸的灵堂,气得浑身发抖。她想冲上去与王氏族长理论,却被弟媳洪氏一把拉住了手。她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心中一凛,回头向洪氏望去。洪氏神色麻木,面无表情地说:“算了吧,大姐,便是跟他们理论了,又能如何?让老太太清静地走吧。”说罢转身走开了。
程王氏看了四周的人一眼,慢慢缩回了手,将那东西紧紧握在手心里。她没有再找人吵闹,而是让贴身丫头回宁国侯府取银子,自掏腰包,将亡母的棺木以及灵堂用品全都升了几个档次。虽然没有什么亲友前来吊唁,她还是想让老母亲别走得太凄凉寒酸了。
回家路上,程礼一路温柔体贴地安慰着程王氏,程王氏只默默低头垂泪,没有多说半句话。但洪氏塞进她手心的纸条,已经被她藏好了,还趁着更衣的时候偷偷看过了。想到上面的话,她心如刀绞,但她心里也明白,这兴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曹家竟然因为王湄如的算计,怀恨在心,盘算着要在流放路上置她于死地。为了救侄女儿,有些牺牲是免不了的。洪氏能狠得下心,她为什么不能呢?
程王氏一直没表现出异样来,十分沉得住气地办完了老母亲的丧事。王家扣下了洪氏母女三人,不许她们出门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免得横生变故,只让那临时客串孝孙的族中子弟主持了王老太太的入土仪式。程王氏竟然也沉默地接受了,从头到尾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这让王氏族长大大松了口气。
等头七出殡结束后,程王氏便哀求丈夫程礼帮忙,在从城外回来的路上,陪她去了一趟平南伯府,寻平南伯夫人程氏商量一件秘事,然后才返回宁国侯府,乖乖做起了温柔贤妻。
紧接着,就在当天晚上,王氏族人聚居之处,忽生变故。
王安贵这一房所住的宅院,半夜里忽然烧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hf();
第九十一章 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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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之一大早就从外面冲回李家,进了谢老太太的屋子便大声嚷嚷着王家起火的消息,还道:“听说王家母女全都烧死了!王安贵老婆昨儿遣散了家中的下人,因此半夜火烧起来的时候,根本没人发现。等邻居察觉,火势已经无法阻挡了,王氏族里住得离他家近的几房都遭了殃,死了好几个人呢!”
谢家所有人都惊呆了。谢老太太差点儿摔了粥碗,尖叫着问:“怎么烧起来的?昨儿夜里打过雷,是不是天罚?!”
“……不知道。”谢徽之噎了一下,接过谢慕林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便照常回答,“不过有传言说,是王安贵老婆自个儿放的火。昨儿不是他家老太太出殡了么?王安贵的案子也该结案了。她们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吃得了流放的苦?索性一把火烧死自己干净。况且,连房子和里头的东西一并烧了,也省得便宜了王氏族人。这段日子,她们跟族人闹得很僵吧?”
谢慕林问他:“确定她们全都死了吗?”
谢徽之耸了耸肩:“这我哪儿知道?我方才一大早就带着家里新做的点心去寻曹荣说话,谁知他却要跟曹文祥他们一块儿出门,说是去王家那边看热闹。我不想跟其他人碰面,就先回来了。二姐姐要是想知道,回头我再往王家胡同去一趟好了。”
谢慕林还没说话,谢老太太就忙不迭开口了:“你赶紧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家烧得有多厉害?是不是成白地了?”说完还似乎有些犹豫,“我是不是也该亲眼去瞧瞧?咱们谢家的仇人有了报应,不亲眼看一看,总觉得有遗憾。”
文氏面色苍白地劝她:“老太太,如今在那里围观的人只怕不少,您年纪大了,何必去凑那个热闹?万一挤着碰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她本是好意,但谢老太太听了这话却不高兴了:“我年纪怎么就大了?我身体硬朗着呢!坐着船去,又不用走多远的路,难道我还能支撑不住?!”
谢慕林在旁插嘴说:“老太太不是昨儿才道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只能静养吗?我们都说您还年轻硬朗,您自个儿反倒不乐意了,非要坚持自己是老人家,不可轻易劳动。怎么一天时间都不到,您又改口了呢?”
谢老太太被噎住了。她难道能说昨日只是想逃避二孙女给自己安排家务活么?虽然只是帮忙拣点豆子,她完全干得来,但她凭什么要干活?叫雇来的婆子做就行了。反正她是花了钱雇人的,叫人多做点活又能怎样?
谢老太太僵着脸,好象没听见谢慕林的话。这时候谢映容开口了:“老太太,您想去看看仇人的下场,我们做小辈们的自然明白您的用意。只是王家如今才发生过大火,这会子也不知道火熄灭了没有。即使熄灭了,只怕也还有烟气,离得近了就会觉得不舒服的。您何苦去受这个罪?让三弟去打听就是了。”
谢映芬有些怕怕地说:“是呀,老太太,听说烧死的人都象是焦炭一般,很可怕的,您别去看了!”谢涵之也连连相劝。
谢老太太有了台阶,便顺势下来了:“那我就不去了。我身体不好,万一吸了烟气,生病了怎么办?如今家里也没几个钱,经不起我一场大病的。我老人家就不给你们这些小辈添乱了。”
谢慕林笑笑,没有继续怼她。只要谢老太太不故意找文氏的麻烦,她也没兴趣跟人打嘴皮子官司。
谢谨之拉着谢徽之在餐桌前坐下,给他塞了个包子,道:“一会儿辛苦三弟,陪我跑一趟王家胡同,我想去亲自去瞧瞧。这事儿透着古怪。前儿你不是才从曹荣那里听说,宁国侯世子夫人程王氏在找人打点,想给弟媳妇与侄女儿找个好点儿的流放地么?她昨儿出殡回来时,还去了平南伯府一趟。她还在为王安贵妻女四处打点,王家母女分明未到绝望之时,怎的就忽然放火烧死自己了呢?是不是有别的缘故?”
倘若火不是王安贵老婆自己放的,而是旁的什么人故意谋害,比如前不久才跟王家女闹过不愉快的曹家人……那就有文章可做了。
谢徽之三两口就把包子吃了,答道:“二哥要是觉得身体还行,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曹文祥那些人不可能在那边长待,等我们过去,他们只怕早就走了,我们不必担心什么。至于其他人,程家、江家什么的,见了面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还能想办法找个人打听一下,王家那边都有些什么消息。”
谢徽之如今说这种话,底气足了。这些日子,他刻意与曹荣结交,颇有成效。他把自己认识的纨绔子弟的喜好与忌讳告诉曹荣,又教了对方一些与人相处的技巧,曹荣觉得受益不浅。从前只会在需要打手时才会叫上他的曹家纨绔圈子,如今时常找他玩乐,这让他得了母亲曹苏氏好几回夸奖。再加上曹苏氏也因为谢徽之带来的消息,成功获得了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的赏识,天天过去做个陪客,很有体面,连儿子都没空啰嗦了,曹荣便越发觉得新任好朋友顺眼。
其实曹荣心里也知道谢徽之是想借自己打听曹家的消息,可那又怎样呢?谢家这么可怜,想打探消息不是很正常么?真正的朋友才不会介意这些呢!再者,谢家又没实力对承恩侯府不利,与他们结仇的还是跟承恩侯府以及曹家二房不和的平南伯府。曹荣对于自己做的事,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谢徽之不但通过曹荣打听曹家外围的消息,他还借着先前曹荣之力,认识了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的几个家生仆奴子弟。这些人当中有差使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位置,没差使的没收入,更没什么顾忌了。只要谢徽之肯付钱,他们什么消息都乐意帮忙打听。曹家对这些闲人的管束并不严,而那些知情的体面下人,又不会防备自家或亲戚家的小辈,随口闲话几句,就能透露出不少重要情报了。
谢徽之从谢慕林这里拿到了一些钱,还了曹荣的借债后,还有余钱在承恩侯府内发展秘密线人,并通过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两家下人本身的关系网,成功地将人脉发展到程家、王家那边去了,消息越发灵通。这些天里曹家三个房头、程家与王家之间发生的各种恩怨纠葛,即使细节内情他不清楚,大概发生过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也有信心能找到深入打听的门路。
谢慕林见谢徽之如此有信心,想了想,便说:“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她偶尔也会出门,这不算什么。文氏张了张口,便又闭上了,没有出言阻止。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只觉得这不成体统。谁知谢映容也期期艾艾地看向她:“老太太,您要想知道王家人有多惨,不如……我帮您去看一眼,怎么样?” hf();
第九十二章 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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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一起前往王家胡同的人,就变成了谢谨之、谢慕林、谢徽之以及谢映容。
前三人这些日子时不时会出一趟门,远的如谢徽之,城中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不敢去的,近的如谢谨之、谢慕林,从大理寺牢狱到北门桥一带的街市,都有光顾。只有一个谢映容,进了李家门后就没再出去过,十分安份地做一个深闺少女。今日她忽然说要跟着一块儿出去,其他三人都觉得很不方便。
倘若谢映容平日与他们关系好,也就罢了,偏偏这姑娘说话行事都有些阴阳怪气地,厚道如谢谨之,都觉得有些难以招架。不过谢老太太点了头,他做兄长的,也说不出不带妹妹出门的话来,只能叮嘱谢映容,一定要好生跟在他们三人身边,千万别走丢了。
谢映容有些不以为然,但她确实很少出门,前后两辈子都是长年生活在宅门后院里的女人。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今天也不会忽然开这个口。她想要接触江玉良,可江玉良一直没有上门,她又不认得路,没办法去江家找人,还能怎么办?既然谢徽之说,江家的人可能会到王家胡同去,那她就算再不适应,也要去碰碰运气的。
反正有三人与她同行,料想问题不大……
谢映容得了许可后,便兴致勃勃地回房间换衣裳梳头去了,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完。谢慕林早从谢徽之那里知道王家胡同的大致位置,知道从北门桥坐船过去,怎么也得个把时辰,不吃饱是不行的,还特地劝了谢映容一句。但对方不以为意,她也就不多嘴了。
反正南京城里到处都是卖吃的摊子,大金姨娘私下卖了首饰,又做了针线拿去寄卖,私房钱还是有一点的,女儿要出门,她也不可能一文不给……谢映容饿不死,谢慕林就不打算多管这个姐妹的闲事了。
不过当她做好准备,打算与兄弟们一道出发的时候,看到谢映容一身讲究的打扮,不禁又有些无语。
谢家人如今手头紧,给几个孩子准备的衣裳,只能在质地上有些要求,比如挑些质量中等以上的细棉布什么的,色彩花样就在其次了,反正大多数人都很少出门,只要穿戴整洁,不失礼数,就可以了。
可谢映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新做的绿色衫子,领口、袖口都有她亲手绣的花儿,腰间系的是抄家那日,她弄湿了衣裳后换上的干净衣裙,虽然比不得参加宴席时穿的,却也是做工精致、钉珠绣金的绸缎百褶裙。她还往头上插了新鲜花卉,顺道将家里带出来的珠花给别上了。这哪里是去看人家火灾现场?去喝喜酒都行了吧?
谢谨之皱眉道:“三妹妹,你这身打扮,怕是有些不妥当吧?”
谢徽之嗤笑:“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只肥羊,特地把自个儿仅剩的财物都摆出来,吸引小偷强盗了。你穿戴成这样出门,姨娘不知道吧?她若知道,还能由得你这般糟蹋东西?!”
谢映容今日要去见江家的少爷们,觉得也有可能会遇上江绍良,哪怕这个男人上辈子负了她,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蓬头垢脸地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才特地用心打扮。再说了,她本就是千金小姐,出门怎么可能不穿戴好了?真要象谢映真那样,象个乡下土妞一般到处乱逛,没半点官宦巨富之家的体面,她才干不出来呢!
她坚持地说:“此去王家胡同,说不定要遇上故人。我们若穿戴得太寒酸了,只会惹人笑话。我们谢家怎能丢这个脸?”
谢慕林哂道:“回去摘了首饰,换一条旧裙子。要是不听话,就别跟我们出门了。老太太要责问,那也是我们回来后的事。”
谢映容噎了一下,瞪着谢慕林不说话。谢慕林也不理她,招呼了两个兄弟一声,便要出门。谢映容只得大叫:“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换!”气冲冲地跑回西院去了。
剩下兄妹三个,谢徽之见没有旁人在,便悄声儿出坏主意:“咱们趁她不在,先溜了吧?带上她太麻烦了。她这般花枝招展的,路上还不定会惹什么祸呢。就算没惹祸,有她在,我们说话也不方便。”
谢谨之叹气道:“都是自家手足,也别把她当外人防备了。再怎么着,她也不可能害我们。再说了,老太太已经发了话,我们丢下她跑了,回头老太太定然要骂人的。”
谢徽之撇撇嘴:“二姐姐也说了,那是我们回来后的事了。老太太要骂就让她骂吧,反正我们事事听从她的话,她也一样不顺心就要骂的。她心爱的大孙子大孙女儿如今都不在她跟前孝顺呢,我们这些杂草儿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再乖巧再听话,也是白费力气。”他是真不想跟谢映容一块儿出门,娇气小姐一个,就算没有主动害人的心,也拦不住草包会无意识坑人哪!
谢谨之还是坚持:“既答应了要带三妹妹去,就别食言。你虽然不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但能少找一回骂,又何必招惹她?老太太不高兴了,其他人也别想好过,何苦叫大家为难?”
谢徽之知道他是在为文氏着想,想想大金姨娘和时常在谢老太太面前晃的谢映容,他轻哼一声,没再多言了。
谢慕林见状微微一笑,看向谢谨之。她心里是明白兄长用意的。谢谨之也笑了笑,却是开口另起话题:“三弟,一会儿我们到了王家胡同,你见机行事。我们能避开曹家人,就尽量避开些。不过,要是能碰上江家的江绍良,你能不能帮我给他递一句话?”
谢徽之怔了怔:“江绍良?”
谢慕林好奇地问:“二哥,你找江绍良做什么?你和他很熟吗?”
谢谨之微笑道:“打过几回交道,曾经也算是个朋友吧。如今两家关系不比以往,这些话也不必提起。我想让三弟你帮我告诉江绍良一声,曹家二房如今正命人搜捕的那对小偷夫妻,我曾经在北门桥附近的估衣廊见过相似之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俩。曹家二房眼下正在悬赏二人,但我不打算跟姓曹的打交道。他当日也是苦主,若是有心,可以去估衣廊打探一番。”
谢慕林有些意外:“二哥怎会知道那对小偷夫妻长什么样子的?”
谢徽之拍掌:“是前儿我回来跟二哥提到的吧?曹家二房找人,特征都说得很详细,女的又高又胖,十分显眼,男的倒是个矮小黑瘦的人,左边脸颊上有铜钱大小的一颗痣,十分好认!”
谢谨之点头:“正是。我昨儿去书铺把抄的书卖了,路过估衣廊时,就看见一个矮小黑瘦的男人,刚刚从最大的一家估衣店里,把一套女装买走了。店里的人说,那套女装的尺寸极大,猜测那男人的老婆必定又高又胖。不过那个男人的脸上,并没有铜钱大小的黑痣。”
谢徽之不由得一怔。 hf();
第九十三章 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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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比谢徽之早一步反应过来:“如果其他特征都能对上的话,有没有痣,并不重要。这么大的黑痣,非常显眼,很容易引人注目,但与此同时,也会让人把注意力放到痣上,而忽略了这个人其他的长相特征。这个男人兴许用什么东西把痣遮起来了,也有可能他本身就没有痣,只是故意伪装上去的。需要逃避追捕的时候,他把痣拿下来,别人见他脸上没痣,也就忽略他了。”
谢徽之恍然大悟,忙问谢谨之:“二哥是这样想的么?你确定那个矮小黑瘦的男人就是那个小偷?!”
谢谨之微笑道:“说不上确定,但我觉得很有可能。那人匆忙间在估衣店里买绸衣,只要差不多合身,即使做工、花色不好,也不在乎了,连价都不讲,可见是急需换衣。我听那店里的人闲话,说他身上穿得很平常,举手投足也不是富贵人家的作派,看不出是一口气就能掏出五两银子买几件估衣的人,那太不划算了。他老婆那样的身材,其实量体定做新衣是最好的,而不是买一套不算很合身的旧衣裙。店伙计也曾试探地问过那人,为什么不去定做新的?那人随口说,要赶着出远门,来不及等新衣做成了。可是……既要出远门,只买一套衣裳,就够了么?”
考虑到这人外形符合,老婆身材符合,又急匆匆准备要出远门,还有换上与日常衣着习惯不相符的绸衣,有化妆改扮的嫌疑,最后还有北门桥这个地点的特殊性——谢谨之觉得,他遇上正主儿的可能性非常大。若这样都还是巧合,那只能说是天意了,江绍良即使扑了空,也没什么损失。
谢慕林与谢徽之恍然大悟,觉得很有道理。谢慕林说:“这里是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繁华、热闹、人多船多、购物方便、水陆交通发达,而且又没什么达官贵人过来,顶多就是时不时有去鸡鸣寺上香的船经过,对于被通缉的人来说,算是个挺好的大隐隐于市的地点。而过了北门桥之后,几乎就是荒郊野外了,那对小偷夫妻想要逃走,也方便得很。呀!这么说来,他们快要跑了?如果真要通知江绍良来抓人,恐怕得快一点才行。”
谢徽之咂了咂嘴:“说实话,我不是很希望这两人被曹家的人抓走。他们虽说让曹家人丢了个脸,但也救了曹大小姐一回吧?若不是曹家把王安贵的女儿逼得太紧了,她也不会再害一回人。如今曹家人却为了挽救曹大小姐的名声,恩将仇报地搜捕这两个小偷,也太不要脸了。”
谢慕林笑道:“虽说他们干的事让你觉得挺高兴的,但小偷就是小偷,他们又不是初出道,而是早已在这行当里混了许多年的熟手,不知多少人受过害。就冲这一点,他们也应该送交法办的。依我说,也别告诉曹家的人了,直接报给官府知道算了。咱们也认得几个熟悉的差役,不如叫他们挣个小功劳?”
谢谨之说:“我让你们去找江绍良,并不是要把人交给曹家。”他顿了一顿,“这事儿我也拿不准。反正,三弟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江绍良此人,原是个聪明又端正的人,无奈摊上一对不省心的父母,只能身陷利欲纠葛之中,汲汲营营,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只要不是涉及身家性命的要紧大事,他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我们示好于他,他自然也会有所回报。”
谢谨之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谢慕林总觉得他好象在暗示着什么。
不过她和谢徽之都没有追问,因为谢映容出来了。
谢映容摘掉了贵重的珠花,把华贵的裙子也换了,换成一条竹青色的粗绢褶裙,是从估衣店买的,又自行往裙摆上绣了几朵花,虽然比不得原本的裙子,却也很精细好看了。
谢映容小心地整理了一下鬓边的鲜花,不满地问:“这样行了吧?可以走了没有?!”她打扮得这般简陋,忍不住想借姨娘的脂粉用用,还被大金姨娘硬按着把脸给洗了,只好象个村姑一般走出来。想到一会儿可能要用这副模样去见江绍良,她就觉得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谢慕林打量她几眼,撇了撇嘴,没有再挑剔。天色不早,他们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于是谢家兄妹四人,总算走出了门,踏上前往王家胡同的路。
他们穿过巷子,前往河边码头。沿路遇到许多街坊邻居,近日时常见面,也有些混熟了。谢徽之一路打招呼过去,有无数的人跟他搭话,还往他手里塞了几个果子。谢谨之也时不时冲人微笑致意,有一位老大娘请他帮忙写一封家书,他爽快地答应了,傍晚时再过去。
谢映容一路拿块细布帕子掩着脸,既是不想闻见外头难闻的气味,也是怕叫人看见了容貌,心里隐隐有些嫌弃,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然而她看到谢慕林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也没什么男人对其无礼,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便不由得有些讪讪地。
她如今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似乎……还没有那份引人注目的女性魅力呢。
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人搭理她,顶多就是有人多看了她两眼罢了,但很快又转开了视线。这让谢映容不由得有些气闷。
一行人来到码头,谢徽之便高声唤来平日里熟识的船夫,招呼兄弟姐妹们上船。他们刚刚踩到船的甲板上,谢徽之就忽然小声说:“快!快进船舱里去!”
三人愣了一下,谢谨之与谢慕林迅速钻进了乌篷中,谢映容落后一步,没反应过来,被谢徽之直接推进去了,差点儿摔了一跤。
她大为不满,回头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谢徽之也很快钻了进来:“小声点儿!曹家的船过来了。”
三人齐齐一愣,谢慕林忙凑到船尾的船篷边缘去偷看,果然瞧见一艘打着“曹”字旗的华丽大船缓缓驶过,把河道两侧的小船都挤得快撞岸上去了。
谢徽之坐稳了身体,方小声道:“我认得甲板上站着的那个婆子,她是跟着承恩侯夫人出门的。曹荣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好象也在船上,正跟那婆子说话。”
丫头婆子都是跟着主人走的。这船既然是曹家所有,那么承恩侯夫人与曹荣的母亲曹苏氏,很可能都在船上。
谢谨之低声道:“她们坐船经过这里,是要往哪里去?”他目送那船越走越远,看着它穿过北门桥的桥洞,消失在远方的河道中。
谢慕林喃喃低语:“这是香客们常走的水路。她们这是要去鸡鸣寺上香吗?非年非节的……”顿了一顿,“总不能是为了王家的大火,去庙里上香祈福,顺便辟邪吧?” hf();
第九十四章 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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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一行四人坐着船往王家胡同去,路才走了一大半,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了。谢映容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吃饱喝足,在家里也不用干什么体力活,还有张俏姐特地准备好的小点心,随时可以充饥,哪里挨过饿?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顿时窘迫得涨红了脸,低下头,却还偷偷看别人,生怕有人会笑话她。
谢慕林一脸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早上她还提醒谢映容要吃饱些的,人家不领情,现在受罪了,她心里乐一下就好,不必表现在脸上,叫人记恨。
谢徽之倒是大大方方地嗤笑出声,还瞥着谢映容道:“人家好心提醒你吃饱些,你还不当一回事,现在吃亏了吧?叫你不听好人言,真当家里人人都想要害你呢?!”
谢映容脸上已经快要涨紫了。
谢谨之不声不响地出了船舱,没过多久就拿着个用纸包着的热烧饼回来,递给了谢映容。他如今时不时会买些便宜的笔墨纸砚,根据记忆默写背过的书本,然后卖到书店去。虽然赚得不多,但三五百钱还是有的,除了自己吃药进补的花费,还能余些零花,买点吃食,一点压力都没有。
谢映容对外头卖的吃食不太放心,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过来。谢慕林可不会纵容她的娇脾气,翻了个白眼:“你每天都没少吃外头买回来的吃食,还嫌弃这个?你以为李婆婆和张姐姐真有闲心每天给你做三四样早饭么?!”
谢映容听了,终究还是没敌得过烧饼香味的引诱,接过来吃了。因为吃得有些急,又没有水,她还噎住了。
谢徽之又嗤笑了一下,把腰间系的竹筒递了过去。里头是谢慕林熬的药草茶,既解渴,又能预防感冒、保养嗓子,谢徽之每天都会带着一筒出门去。连竹筒都是谢慕林出主意设计的螺旋盖款,请李货郎帮忙做出来的,后者自个儿也做了一个,方便携带,又轻巧方便,十分好用。
谢映容红着脸接过竹筒,喝了一口茶,脸上火辣辣的。
谢徽之径自去与那相熟的船夫搭话。他知道那船夫时常往城里载客摆渡,消息十分灵通,便问对方可知道王家的大火。
那船夫还真知道:“王家嘛,我晓得,我跟他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不过我们是穷人,凭自个儿双手养活一家老小,挣来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们家荣华富贵受用不尽,可再风光,赚的也是缺德银子,老天爷收他们是迟早的事!”
哟,听起来这位王大哥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谢慕林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问:“王哥,听起来你好象知道什么内情?”
王哥冷哼:“别看你王哥整天只在河上讨生活,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是三教九流常见,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我们的眼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详细说了自己所知道的王家大火相关消息,比如火起时是深更半夜啦,比如王家当时没别人了,只留母女三个啦,又比如王安贵的案子啦……
不过到这里,王哥的信息准确度就打了折扣,他形容王安贵是:“贪了河工上的银子,狗胆包天!去年黄河决堤,死了好几万人呢,都是他害的!这样的祸害,你说老天爷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你瞧,这不就被官府抓了砍头了么?”
王安贵明明是横死牢中,还有被灭口的嫌疑,怎么就成了被官府砍头了?这位王哥是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
王哥还在那里继续说着自己听来的话:“他老婆闺女还要替他喊冤呢,说是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害了他。这简直就是放庇!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是什么人?真要害他,一句话吩咐下去就完了,还用费那功夫?不过是以为自己做了曹家的亲戚,可以仗着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无法无天了。他哪里知道,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圣明着呢!才不会由得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乱来,早就请皇爷秉公处置了,这才杀了那姓王的头。他家女人胡乱往好人头上泼污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大半夜的降下天罚,把他们母女三人都给烧死了!”
谢慕林大概能猜到这些消息是什么人放出来的了。
这是为了避免旁人拿前些日子曹王两家的矛盾说事,攻击曹家吗?但说真的,曹家二房被王安贵长女算计了一回,生气是必然的,去他家放狠话也很正常,暗地里打压,给王家母女安排个不大好的流放地什么的,都是合理的猜测,但若说曹家二房恨王家恨到要放火灭门……不至于吧?曹家也不是个个是草包,曹大小姐还没入宫呢,也还没正式失去入宫的资格,曹家何必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所以,那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船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谢徽之熟练地付了船资,带着其他三人登岸,一路往王家胡同走去。
还未到地方,他们远远地就能瞧见王家胡同口一带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官差在那里维持秩序。王家族地里隐约能听见高高低低的妇人哭声,大概是大火受害者的家属吧?
谢慕林今日穿着浅蓝布衫,深蓝布裙,外头罩着酱红色的半袖,头发梳成两个高高的麻花辫,盘成双鬟,除了红头绳与一朵小绢花外,别无装饰,跟这一带常见的大宅门里跑腿使唤的小丫头没什么两样。她很轻松地融入了人群中。谢谨之一副少年书生的穿戴,谢徽之象个小厮,都不怎么显眼。
只有谢映容,穿戴得很体面,看着有几分象是宅门里的大丫头,但年纪又小,生得也标致,却是个生面孔。她往那里站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搭话,问她是哪家的。她想摆脱,可摆脱了一个,又有另一个上前,叫她烦不胜烦。
谢映容还什么都没看清楚,想找的人也没找着,谢慕林已经听了一圈四周人的议论了:“听说是半夜里天上打雷,降下天火,把罪人家眷给烧死了!”
“放庇!哪家神棍的胡言乱语,你也能信?若真是老天爷的意思,那火怎么还把隔臂别房的王家人给烧了?听说死了几个丫头,还有一个姨娘和一个守门的婆子。王家六房的园子,整个都烧光了!”
“听说还有逃奴呢!王家六房不是一向名声不错么?怎么他家还有丫头不愿意留下来当差,情愿逃跑的呢?”
“未必是逃奴,兴许是出门去了,官差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逃走了。”
“你怎知道她们是出门去了?家里的丫头出门,就算外人不知,家里的管事和门房总是知晓的。”
“不是烧死了一个守门的婆子么?定是她放出去的。我昨儿夜里亥初时分(晚上21点),亲眼看见王家六房旁边的小巷里出来一辆小马车,往东边去了。那车不就是王家丫头们出门常坐的么?”
“怎会有丫头夜里出府?你定是眼花了!”
“你才眼花呢!我是对门人家门房里当差的,昨儿我亥初过来轮班,看得真真儿的!我敢跟你打赌!” hf();
第九十五章 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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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慕林饶有兴致地偷听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之际,谢谨之与谢徽之两人也没闲着。
谢谨之一边留意身边人的议论,一边时不时往两个妹妹那边看,免得她俩受到什么不长眼之人的骚扰。谢慕林这边还好,谢映容那边老是有人找她搭话,不过幸好大多数是婆子媳妇,也有那么两三个小厮,缠人一点是有的,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小姑娘做什么,谢谨之就没有多管。只有当某个小厮离谢映容太近时,他才会走上去挡一挡,把那人打发走。
谢徽之则迅速去寻了他在王家族中新近发展出来的线人。
他人还没回来,谢慕林等三人已经看见程王氏从被烧得一片焦黑的王安贵宅里出来,由两名亲信婆子搀扶着,哭得肝肠寸断,嘴里还在喊:“弟妹啊!你死得好惨哪!老天爷不公啊!”
旁边另有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同样哭得双眼红肿,摇摇欲坠:“太太!太太啊~~~”
她们周围的人也有不停流泪的,但大多数人比较冷静。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尴尴尬尬地安抚着程王氏,叫她“节哀”。随即有人前来向这中年男人请示,说六房的人请他去议事,谢慕林等围观之人方知道,这位正是王氏一族的族长。
王氏族长一脸惨淡地去了。他留下来面对程王氏,听着对方话里话外暗示洪氏母女是被族人害死的,固然很尴尬;可六房亦是昨晚火灾的苦主,死的人里更有一个六房房主的爱妾,更不肯善罢甘休。王安贵这一房已是绝了户,六房能找的人就只有程王氏了。可程王氏身后还有宁国侯府,还有平南伯府,他能拿她怎么样?六房若真要求族长做主给他们一个公道,族长自个儿都想求个公道了。
王氏族长的难处,程王氏自然是不会理解的。她大哭了一场,宁国侯府跟来的管事嬷嬷就开始催她尽快回府,她只能哽咽着对那同哭的婆子道:“弟妹的后事就托付给妈妈了,一定要办好了,让弟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法事的银子也别省,到时候只管往我那里报账就是。”
婆子哭着点头:“姑太太放心。老奴侍候了太太一辈子,定不会让太太受委屈的!”她顿了一顿,“还有两位姑娘……”
“你看着办吧。”程王氏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到底是我们王家的女孩儿,不能失了体统。她们追随弟妹到九泉之下,也是……孝心!”
婆子点头应下了:“姑太太放心。太太临终前特地赏了老奴银子,放老奴回乡养老,是对老奴的大恩。老奴哪怕是为了报太太的恩,也不会怠慢了两位姑娘的!”
程王氏又哭了几声,方才在宁国侯府婆子们再三催促下,登车离去了。
谢慕林把这个过程从头看到尾,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程王氏好象更伤心于“弟妹”的死,两个同样死去的嫡亲侄女儿,好象只是顺带的?
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已经转移到程王氏这位王家姑太太身上了。程王氏是王安贵长姐,年少时如何厉害,嫁给了什么人家,生了几个儿子,那家的姑太太是平南伯府,背后有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撑腰……诸如此类的。
慢慢地,便有人开始说起程王氏近几日几乎每天都会回娘家,又或是派人回娘家送信送东西。不过考虑到人家的亲妈昨日才出殡,这也是人之常情。
随即就有人为王老太太感叹了,圆满了一辈子,几乎没受过什么罪,没想到老了,竟然先丧子,接着自己死了,然后儿媳妇与孙女也没了,后代血脉几乎断绝,只留下女儿外孙那一脉。王老太太幸而是先一步闭了眼,否则面对这样的惨景,情何以堪?!
接着,总算又有人重新将话题转移回到这场火灾的三位主角身上了。在此围观的人,来得早的,又或是就住在附近的,从头看到尾,清楚地瞧见王家人如何从废墟里抬出焦尸来,还有人想要从火场里救出值钱的物事呢。王安贵家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就够可惜的了,被殃及池鱼的王家六房,不但死了好几个人,家中房屋、家具、藏书、字画、古董、织品……损失亦不计其数。王家六房家主从半夜到现在都吐了两回血,六太太索性躺床上起不来了。
周围的人说起了所有受这场大火波及的人家有多么惨,谢慕林却只注意到一件事:王家母女的尸体全都烧焦了,根本认不出原样来,隔壁六房却有逃走的丫头,夜里悄声离开的马车,还有王家昨日傍晚前遣散下人,至今只有一个婆子回来了,其他人不知在哪里……
谢慕林想:王家母女是否会有借火灾金蝉脱壳的可能呢?如果有,那程王氏很有可能是知情人!
不过,程王氏的伤心又不象是装出来的,她一味地哭“弟妹”,少提侄女,莫非王安贵老婆真的死了?那逃走的就是他家两个女儿?
谢慕林回忆中自己看过的所有小说里相似的情节,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还是挺高的,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这时候,谢徽之从人群中挤回来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线人,打听到些消息,便将兄姐们拉到路边少人的角落中,说了出来。
谢徽之打听到的事儿,与谢慕林听旁人议论的差不多,只是补充了许多细节。比如关于起火的原因,有过种种猜测,起初很多人坚信是曹家下杀手,因为曹家先前与王家闹得很僵,曹二太太还带着人上门大闹过一场,当时她就曾甩下狠话,说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眼下可不就来报复了么?
但这种猜测,没多久就被推翻了。王安贵之妻洪氏遣散下人,并非秘密,左邻右舍的族人皆有听闻。就算她们母女三人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流放,也不必急在这时候遣散下人。没人侍候,她们三人日常起居都有问题。除非她们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半夜就会死,自然就用不着下人侍候了。
于是洪氏放火的结论,就这么定下了。
洪氏放火烧死了自个儿与女儿,王氏族人都觉得她心够狠。而六房向来与她没什么仇怨,却无辜受牵连,更显出了她的狠心肠。这样一个人,会被逼到这份上,族人、曹家,还有程家,当真没有责任么?程王氏不提夫家有责任,王氏族人自然不会往自个儿身上背黑锅,那锅便只能往曹家头上丢了。于是,曹家逼死人命的闲话就传出来了。
据说,林家派了好几回人马来王家胡同打探消息呢,他们的人一走,曹家的承恩侯府与二房便也有了动作。附近的茶馆茶摊、酒楼酒馆,都有人宣扬起了“天火惩恶”的故事。谢慕林他们在船上听说的传闻,便是由此而来了。
看来王家一场大火,又重新燃起了京中新一波舆论战哪!
谢谨之与谢徽之感叹连连,后者忽然发现一件事:“咦?三姐去哪里了?”他张望四周,猛地看见了一个人,“跟三姐站在一处的,可是江玉良?” hf();
第九十六章 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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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等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谢徽之说的内容上,根本就没怎么留意谢映容的表现。连谢谨之,也只是确保她在附近,没有被陌生人骚扰就算了。
谁能想到,在他们兄妹三人讨论王家这场大火引起的权贵舆论战之际,谢映容竟然会毫不在意地悄悄走开,跑去见江玉良了呢?即使是淡定如谢谨之,都愣住了。
谢慕林则想起谢映容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为江玉良说好话的情形,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心想自己该不会倒霉地遇上姐妹争夫的狗血情节了吧?难道谢映容早就对江玉良有意,只不过是碍于身份没能争到这份婚约,就只能在正主儿谢映真身上打点歪主意,如今婚约既解,她觉得没有了妨碍,见到心上人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了吗?
谢映容这姑娘虽然有点蠢,但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吧?江家会选择退婚,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谢璞尚未成功脱罪,谢映容以为自己能有多少份量,能打起江玉良的主意来?就算谢璞日后平安起复,也早与江家撕破了脸,婚约之说,是不可能再提起的了。况且人家江家选儿媳妇,明摆着就是冲利益去的,谢映容又能给江家带来什么利益?
谢慕林瞧着谢映容一脸羞答答,举手投足却还带着闺阁千金优雅娇柔的作派,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能看到的,谢谨之也看见了,脸色微微阴沉下来,但没有多说什么。
谢徽之比他俩都要心直口快些,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姐这是在干嘛?她前不久还瞪着我破口大骂呢,如今又装出这副样子,难不成是想勾引江玉良那厮?!”他想起江玉良前不久还是二姐的未婚夫,不由得惊讶地向谢慕林望去,“不会吧?三姐难不成是疯了?!”
谢谨之轻咳了一声,提醒谢徽之留意一下江玉良身旁不远处站着的人:“三弟,江绍良在那里。”
谢徽之转头望去,也看见了,想起了出发前二哥的嘱咐,忙把谢映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到一边去:“那二哥,我过去了。”他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谢谨之点头,目送谢徽之挤开人群走向江家兄弟的方向,不一会儿便回头看向妹妹:“二妹妹,江玉良虽然性情软弱,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他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做不出荒唐的事情来。”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了,不由得哑然失笑:“二哥放心,我不在意这些。谢江两家早已反目,婚约又没有了,我又不傻,怎会对不该惦记的人念念不忘?”她其实过去都只能在谢映真的记忆中看到江玉良,今天才头一次见到对方真人,确实是个美少年,但那又如何?她早就见惯各种美少年、花美男了。江玉良长得也就那样,顶多是气质还不错,但并不是她的菜。相比之下,在大理寺见过的那个萧少爷,在她看来可能还更有魅力一些。
唔……说起来她几次去探监,就只遇见过萧瑞一回,也不知是不是没遇上他当班的时候。不过她将曹氏与方闻山的秘密告诉谢璞的时候,萧瑞一直在旁从头听到尾,以萧贵妃与曹皇后之间的关系,萧家竟然没有将这个丑闻传得人尽皆知,到底是有着别的打算,还是萧瑞为人太过君子,根本就没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家人知道呢?
谢慕林略一沉吟,便听得谢谨之又开口了:“二妹妹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见你从前对他颇为倾心,生怕你会觉得难受罢了。你一向懂事,是不是怕娘难过,才不敢说出真正的想法?在二哥面前,就不必隐瞒什么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微笑着说:“二哥误会了,以前嘛……一来是三妹妹时常在我面前为江玉良说好话,二来,也是因为两家婚约既定,我以为他将来就是我的夫婿了,又是爹爹为我定下的婚事,我要是表现得不高兴,爹爹应该会不好受吧?对我未来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江玉良。但现在,两家关系搞成这样,婚约也不必提起了。我与此人今生无缘,再提起他,也只会让自己和家人添堵罢了,还不如当他是个陌生人,从来不相识,大家都好过。”
谢谨之认真打量了妹妹一眼,确认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非强颜欢笑,便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那就好。如此说来,二妹妹对江玉良本没什么情谊,只是父亲做主定下了婚约,你不好违抗,方才强迫自己接受罢了。如今婚约已毁,反倒更遂你的心意了。这事儿最好别让父亲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觉得郁闷吧?”
谢慕林笑了:“没关系,爹这个月里郁闷的次数挺多的,早就习惯了。”
谢谨之听得又是一番好笑。不过当他转移目光,重新看向谢映容与江玉良那边时,笑容又消失了:“可惜三妹妹没有二妹妹这般豁达。我甚至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谢慕林想了想,觉得谢映容是重生之人,兴许是江家未来能给她带来什么利益,所以她才会这般主动地贴上去?
才想到这里,谢慕林就看见,有几个人从外面赶来,挤开人群往江家兄弟那边走,隔着丈把远,就喊了江玉良一声。江玉良回头望去,满面惊讶:“大表哥?”
本来正跟谢徽之说话,面色变幻莫测的江绍良也闻声回过头去,露出意外的表情来:“大表弟?”
来人是个长相颇为俊秀的少年,长身玉立,带着一股勃勃英气。他分别向江家兄弟点头示意,便道:“表兄,表弟,不知王家火势可灭了?伤亡如何?我得消息晚了些,这时候才赶过来。”
江玉良忙上前向他介绍起了火灾的情况。其实他们兄弟俩也是过来看热闹的,母亲小程氏再三要求他们过来瞧一眼,确定王安贵家已经死绝。他们心知母亲的用意,心中无奈,但也有几分好奇,并不敢看得太张扬了,是确认舅母程王氏离开了,方才露面的。他觉得大表哥会来,估计也是如此。
江绍良那边结束了与谢徽之的交谈,也向弟弟、表兄这边走来。谢徽之转头奔向兄姐处会合。但谢慕林却偶然发现,谢映容还停留在原处,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了。
不象原本那般优雅娇柔的模样,反而端起了闺阁千金的架子,颇有些端庄矜持。只是以她这个年纪,这副打扮,这般作派显得有些不大协调罢了。
然而江家兄弟与新来的那人都只顾着说话,没什么人留意她,所以,她也就仅仅是立在原地,孤芳自赏了。
谢慕林有些不忍直视。 hf();
第九十七章 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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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之快走到兄姐处了,却看见谢慕林不知为何盯着自己身后。他疑惑地回头望去,方才发现谢映容没有跟自己一块儿回来,还在江家兄弟身边呢,竟然还摆出那副假仙的样子来。
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去用力拉了谢映容一把。谢映容原本没留意到他的接近,冷不防被拉了个踉跄,吓了一跳,却被谢徽之一路拉着走,她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气得顾不上在心上人面前装淑女了,当场便尖叫起来:“你做什么呀?快放手!”
谢徽之也不管,继续扯着人往前行。周围的人虽多,却没多少个愿意多管闲事的,顶多好奇地看两眼罢了。在这种街区,住户多是官宦人家,很少有闲杂人等、流氓地痞之类的人物,倒是会有富贵人家的管家打骂仆从的。天知道这对少年男女是什么关系?里头又有什么纠葛?没人会插手管别人家的内务。
只有江玉良听到谢映容的声音,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两眼,但发现拉她走的是谢徽之,便不再关注了,继续回过头去听自家兄长与表兄说话。倒是江绍良,瞥了谢徽之与谢映容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弟弟,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却不打算说出来。
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谢徽之与谢映容回到了兄姐等候的地方。前者甩开谢映容,冷哼道:“真是够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巴巴儿地求着老太太,非要我们带你出来,还以为你真是想帮老太太分忧呢,没想到是冲着男人去的!”
谢映容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只是想找人打探消息罢了!”
谢徽之讥讽地道:“哟,这么厉害?那你说说,都从江玉良那儿打探到些什么了?”
谢映容一时语塞,但随即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她说的基本都是先前谢徽之告诉兄姐们的内容,想必是她在找江玉良之前,还认真听了几句弟弟的话。
但谢徽之立刻就戳穿了她:“这些消息跟我打听回来的有什么不同?况且姓江的才来不久,他能知道这么多事了?只怕是你在糊弄人吧?有些事,你既然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好遮掩的?难不成你自个儿也知道礼仪廉耻,因此不好意思照实说?!”
谢映容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臭小子!你竟然敢污蔑我?!等我回去,定要告诉姨娘!”
谢徽之顿了一下,立时就冷了脸:“你要告就告,就算姨娘一向护着你,也不可能纵容你干那些没脸没皮的事!”
谢映容双眼圆瞪,就要骂回去,被谢谨之打断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这是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们就吵起来,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
谢映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王家胡同,不是在李家。她有些慌张地朝江家兄弟与那个人的方向望去,发现他们还在头碰头地说着话,一眼都没朝自己这边望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望了。
怎会如此?她今日虽然未能精心打扮,但这副端庄矜持的作派,正是程笃喜欢的呀,他怎么就没多看她一眼?她又生得不丑!这辈子更是不曾痴缠江绍良,坏了名声,哪里就吸引不了他了?!
谢映容咬了咬唇,心想也许是程笃如今一心关注王家的大火,想知道那害他一家不浅的程王氏是如何凄惨,所以没有闲情逸志留意其他事物?等她与他多见几面,他慢慢地就会发现她的好处了?这么看来,她还是要与江玉良维持良好关系才行。江玉良与程笃表兄弟感情不错,上辈子也是他将自己介绍给程笃的。若不是她名声太过响亮,叫程笃嫌弃了,转手回赠给江绍良,她也不会落到那等凄惨的境地……
谢映容犹自在那里胡思乱想,谢谨之已经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下令大家一起回程。谢慕林先走两步,见谢映容还呆呆地站在原处,扯了她的袖角一把,她方才惊醒过来,跟了上去。
但谢映容还有些依依不舍:“我们这就要走了?二哥哥,难得出来一回,我们是不是再多打听些消息才回去?”
谢谨之淡淡地道:“该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到了,有什么遗漏之处,三弟过后也会补上的。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家里的午饭了。老太太不能及早从你这里听到消息,恐怕会没有胃口吧?我也是担心三妹妹会受老太太的责罚。”
谢映容哑然,只得无奈地回头看向程笃,一眼又一眼,可惜一直到她完全看不见人为止,程笃都不曾抬头看过来。
上船之后,谢慕林瞧见谢映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她小声问谢徽之:“刚才跟江家兄弟一块儿说话的是谁?”谢映容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般哪。
谢徽之悄悄看了谢映容一眼,小声答道:“那是宁国侯府大房的程笃,与江家兄弟是表亲。”
谢慕林脑中已经迅速调出了宁国侯府的家庭成员关系表,心中了然。
宁国侯府的情况跟曹家有些相似,同样是元配嫡妻早逝,留下了嫡长子,续娶的继室又生下了嫡子,与嫡长兄竞争继承人的宝座。
不同的是,曹家的老国公脑子还算清醒,坚持让嫡长子继承了家业,嫡长子更有一位同胞姐妹做了皇后,压下了继室一脉的气焰;而宁国侯则听了继室的调唆,冷落了嫡长子程信,继室所出的长女成为平南伯夫人后,更是仗着曹家的势力把弟弟程礼送上了世子之位,嫡长子程信在家族中彻底被边缘化,除了自家妻儿,再无援手。
程信娶妻卞氏,只是京中寻常六七品小官家的女儿,对比程礼所娶的程王氏,却是京中颇有名声的大族,家中多有子弟为官,最高还有做到二三品的,两者势力根本没法比。不过程信的儿子程笃,倒是自小有聪慧的名声,不但自身读书有成,才十六岁就已经考得了秀才功名,还颇得宁国侯的宠爱。程信本来都快被亲爹分家出去了,靠着儿子,又在侯府里苟延残喘下来。
江太太小程氏虽然也是宁国侯府的女儿,但因为是庶出,一向是嫡兄嫡姐的小跟班,跟嫡长兄程信一家,说不上亲近,但也没什么大矛盾。江家兄弟与程笃的关系也还好。当中,又以没有程家血缘的江玉良与程笃交情最佳,相处时最自在。谢慕林还记得谢映真的记忆中,就有江玉良告诉她,与程笃一块儿参加诗会、文会的情形。
谢慕林回想方才初见的那位英俊少年,原来就是传说中受尽打压,也依然不掩光芒的英才人物。谢映容会对他另眼相看,是因为他将来会有大好前途吗? hf();
第九十八章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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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兄妹四人顺利地回到了李家。谢谨之带头去把打听到的消息报告给谢老太太与文氏知道——当然,是经过整理删节的。
谢老太太听说王家母女都烧成了焦尸,王安贵这一房的宅子也烧成了平地,连住在隔壁的王家六房都遭了殃,被波及的王家族人还有好几个,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好!真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王家老婆子也死了,这都是她没把儿子教好的报应!将来连个给她烧香的人都没有!”
不过听说程王氏已经嘱咐了事前被遣散的王家仆妇办好后事,谢老太太又冷哼了:“宁国侯府怎么没把自家媳妇看好了?竟然还放她出来!王家人都是老天爷做主弄死的,宁国侯府还要让儿媳妇把钱花在他们身上,真是不知死活!我就等着看他们家什么时候也遭了天打雷劈,那才是现世报呢!”
由于谢谨之禀报的内容让谢老太太心情大好,她找谢映容问的,也都是相关的细节。谢映容把心思都花在与江玉良攀谈上了,肚子里装的也就只有谢徽之提到的那几句,翻来覆去没多久就被掏光了。谢老太太只觉得无趣,挥挥手就把她打发走了。谢映容想哄她几句,引她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想,都没机会开口。
等她回到自己生母那儿,谢徽之已经先在大金姨娘那儿告过一状了。大金姨娘听说谢映容小小年纪就想要勾引江家兄弟,连程家大房的儿子都不放过,吓了一大跳。且不说江家已经与谢家反目,不可能结亲,江玉良前不久还是谢映真的未婚夫婿呢!大金姨娘虽然出身不大光彩,却也是清清白白进的谢家门,还知道礼义廉耻,只觉得脸上臊得不行。
至于程家大房,那就是个表面光鲜的人家,身份放在那里,却前程不明。跟那种人家的儿子纠缠在一起,是生怕跟谢家敌对的权贵不够多么?
大金姨娘狠狠地教训了女儿一顿,从此把谢映容管教得更紧了,给出的银子全都收了回来,不许女儿手里有一文钱,更不许她出门,免得生出事来!
谢映容暗恨谢徽之,再次怀疑自己决心要培养这个兄弟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再精明能干又有什么用?跟她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再这样下去,即使他真的发了达,还是不会分银子给她使。谢徽之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她索性随他自生自灭去好了!就算日后叫曹家人砍成残废,也是他自找的!
她不知道,背着她,谢徽之与二房的兄姐却相处得极好。兄妹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文氏,听得文氏忧心忡忡:“这都叫什么事呀?王家固然可恶,但落到这样的结果,也太惨了些。他家的邻居更是冤枉,无端天降横祸,这是招谁惹谁了呀?倘若真是曹家所为,那就太过分了!”
文氏为丈夫担心,倘若曹家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他们是否会轻易放过谢璞?眼看着谢璞的官司有了眉目,很有希望要放出来了,她可不想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一眼,安抚她道:“娘别想太多了,这事儿未必就是曹家下的手。有种种证据表明,放火的就是王安贵的老婆。如果曹家想要致她们母女三人于死地,犯不着烧这么大的火。”
文氏叹道:“就算是王家人自己放的火,也是因为被曹家逼上了绝路,否则何至于此?”
谢慕林道:“不一定,我看王家人未必甘心受死,但一把火烧个精光,曹家人认定她们都死了的话,反而不会再追查些什么了,朝廷也不会再叫死人去流放。死的人都烧成了焦尸,可谁知道那些焦尸是不是王家母女?”
文氏一愣,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谢慕林告诉她:“有对面人家门房里当差的下人说,昨儿晚上王家起火之前,看到有小马车悄悄儿从王家侧面的巷子里离开。大火扑灭之后,王家六房的人发现跑了几个丫头,守侧门的婆子则被烧死了。娘,你瞧,这事儿多巧啊,谁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还有,王安贵的老婆昨天遣散了家里的下人。这走了的,当真就只是下人而已吗?又有谁知道,他家的下人真的都离开了呢?”
文氏听得目瞪口呆。
谢谨之笑了笑,道:“娘,这些事不与我们相干,您听着就是了,也不必跟别人提起。无论王家母女是不是真的死了,官府也只会当她们是死人。王安贵一家死绝,就不会再有人为他家辩白。爹的案子,也更容易查清了。”
文氏的神色缓和下来:“你说得不错。王家也好,曹家也罢,都是自作孽。会得到什么报应,都是天意。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眼下救老爷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不必做什么多余的事。”
谢家人的生活又重新平静下来。除了谢徽之照旧每日出去打听消息以外,其他人都深居简出。女眷们做些针线或小首饰,托李货郎卖出去,赚些家用,谢谨之则继续默写课本,卖到书店去赚药钱。
隔了一日,谢慕林又卖了一份糕点配方给门前的糕点铺——这已经是她第三回卖出的配方了,跟前头两次一样,又得了十两银子。钱不多,但自个儿兜里有钱,行事总会方便许多。
糕点铺还挺高兴的。谢慕林卖给他们的,都是原料简单又廉价,但味道却是经过百年以上考验的经典糕点。他们稍稍费点心思,就能做出成品来,卖得还挺不错,据说名声已经传到北门桥南边去了,哪怕隔着几十丈,也依然每日客似云来,赚得老板夫妻俩整天乐呵呵的。
谢慕林偶尔会自己花钱买几包糕点,送给严济堂。李六安的妻子严氏喜欢吃甜点,严老大夫年纪大了,也爱吃软烂的点心。谢慕林隔一两天就要往严济堂去买些药材,给谢谨之等人做食补的方子。有了这些糕点,给严氏一家留下了好印象。她去得多了,严济堂的伙计都乐意给她打个折。严老大夫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指点她几个食疗方,帮她把兄弟妹妹们的身体调理得更好一些。
这一日,谢慕林又准备去严济堂了,才出房门,便遇到兄长谢谨之出来,对她道:“二妹妹是要去抓药么?我正好也要去估衣廊,你我同行吧。”
谢慕林应了一声,又问:“二哥不是昨儿才去过书铺吗?怎么今儿又去?难道又抄好了新书?二哥的病才好了没几天,还是别太劳累的好,家里的银子够用了,你不必这么辛苦的。”
谢谨之笑了笑:“我知道,今日不是去书铺,而是约好了与江绍良见面。”
谢慕林怔了怔:“哦,是那天在王家胡同跟他约好的吗?”
谢谨之点点头,没有多说,便与谢慕林一块儿往院门外走,却忽然听得谢映容从身后跑过来,两眼亮晶晶地问:“二哥二姐要出门么?正好我也要去买针线,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 hf();
第九十九章 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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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表现得太明显了。谢慕林与谢谨之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不仅仅是想出去买个针线而已。
李货郎每日挑担去叫卖的货物里,就有无数的针和线,各种大小、长度、颜色、质地的都有。她想要针线,找张俏姐要就是了,还需要出去花钱买?
谢慕林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妹妹想要什么针线?问张姐姐要好了。如果张姐姐也没有,我替你捎带回来呀,不必你亲自跑一趟的。”
谢映容忙道:“那怎么好意思?这点小事我自己还能做得来。”她一脸“我很真诚”的表情,“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总是要你们为全家人操心。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我如果能靠自己完成,又何必再麻烦你们呢?你们就当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谢谨之淡淡地说:“三妹妹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老太太一向不喜家里的女孩儿出门走动。你二姐姐就没少受她斥责。只是生活所迫,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太太一向疼你,何苦为了一点小事,叫你受老太太的责罚?”
谢映容噎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怎……怎么会呢?我……我还想顺道去给药店买些补品回来,给老太太炖些补汤呢。老太太素来就有进补的习惯,搬出来后,却一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正想要尽一尽孝心呢。老太太定会答应的!”
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说话都流利起来:“对,我这就去寻老太太,请她老人家的示下。二哥二姐等我一等。”她正要转身,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回头道,“二姐姐也是要去药铺的吧?不如把要买的东西告诉我,我替你买了吧?横竖我也是要去药铺的,二姐姐就给我一个机会,为你出力如何?”
无事献殷勤……谢慕林顿时提防起来:“不必了,我们一起去就可以了。你买你的,我买我的,这样也好算账。”
谢映容干笑了两声:“二姐姐别跟我客气嘛。以前我们姐妹最要好了。虽说前些日子,妹妹不懂事,惹二姐姐生气了,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不是轻易能磨灭的!二姐姐恼我,我就向姐姐赔不是。你只当我年纪小,犯了糊涂,别跟我一般见识吧。”
啧啧……这姑娘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么浮夸。
谢慕林差点儿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谢映容想干什么,不过她没打算为了这点小事跟对方纠缠下去,便道:“行吧,你非要帮我跑腿,我就答应你一回。要买什么东西,你跟严济堂的伙计说是我要的东西就可以了,他知道是什么。到时候你把钱一付,他自然就会把东西给你。你别跟他讨价还价,我们常跟严济堂打交道的,能要的折扣都已经打过了。”说罢回头对谢谨之道,“二哥到时候帮我盯一眼,省得三妹妹不懂得外头店里买东西的规矩,没把我要的药材带回来。”
谢谨之瞥了谢映容一眼,默默点头。
谢映容暗暗咬牙,谢映真这话简直就象是在笑话她是傻子一般。不过这口气她忍了!江玉良很有可能会跟着兄长前来北门桥,赴她当日之约,她得设法与他见上一面。若是让谢映真同行,她还怎么打着“为姐姐传递口信”的旗号接近江玉良呢?江玉良还很有可能会发现,当日之约并不是谢映真发出来的。
这些日子,谢映真提都没提过江玉良,好象对退婚之事完全无动于衷。虽然谢映容觉得她是装出来的,不可能真的对江玉良毫无感情,但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江家的背叛,心中生了怨怼,便故意做出这副无情的模样来?一旦她在江玉良面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自己将来就很难再拿她做借口,与江玉良来往了。谢映容还未从江玉良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希望就此与对方断了联系。
为了把谢映真留在家里,谢映容甚至大打包票,表示买药材的钱她全包了。谢慕林也乐得省下一笔,便笑道:“行啊,那三妹妹赶紧去请老太太示下吧。只要老太太点头,我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谢映容兴奋地往谢老太太房间跑去。
谢谨之皱起了眉头,示意妹妹随自己往院门的方向走:“二妹妹,你难道看不出来,三妹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谢慕林哂道:“她表现得这么明显,瞎子才看不出来呢!但答应她一回又能如何?太过严防死守了,她全无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又怎么能弄清楚她的目的?方才二哥你才说要跟江绍良见面,她就奔过来了,想必是冲着江家兄弟去的。到时候你把她扔在严济堂,让李二嫂去应酬她,自行赴约就是了。”
谢谨之叹了口气:“也罢。”他转头看向妹妹,“江绍良很有可能是带着兄弟一起过来的。妹妹真不打算再见江玉良一面了么?即使你们今生无缘,从前江玉良对你也还有几分真心。你就真的不想再跟他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告别?”
谢慕林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纠缠不清,对我对他都没有好处。相见不如遗忘,就那样吧。”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三妹妹曾经说过些奇怪的话。江家刚来退亲的时候,她总在我面前提江玉良对我有多么深情,叫我不能因为被退婚就放弃了江玉良,一再怂恿我去跟江玉良见面。她甚至还说什么……我对江玉良一往情深,不惜给他做外室的话。”
谢慕林看着谢谨之面上惊怒愕然的表情,苦笑了下:“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跟江玉良从前是正经未婚夫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我有嫡妻元配不做,跑去给他做外室,我傻吗?只能说三妹妹当时是昏了头,说出些糊涂话来了。我骂了她几句,她后来好象就恼了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前儿她在王家胡同,曾与江玉良单独交谈过。万一她拿我做幌子,对江玉良说了些胡话,那岂不是在败坏我的名声吗?”
谢谨之已经明白了,他沉着脸道:“原来如此,二妹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慕林看了看他,微笑着安抚他道:“二哥不用生气,我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跟你报备一声而已。我想江玉良也不至于愚蠢到真的相信三妹妹的话。毕竟江家背信毁约,名声就已经够难听的了,勉强还能用趋利避害来辩解。倘若再闹出仗势逼迫曾经的未婚妻做外室、逼良为贱的丑闻来,江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江家兄弟还考什么科举,江侍郎还做什么官?江玉良蠢,江侍郎和江绍良也不会让他犯这个蠢的。” hf();
第一百章 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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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欢欢喜喜地跟着谢谨之出门去了。她不知道谢慕林跟谢谨之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谢谨之如今对她这个“堂妹”的态度,已经有了些微改变。
她只是一边高兴自己终于有了跟江玉良见面的机会,一边哀叹自己好不容易从生母大金姨娘那儿弄来的些许私房钱又要花光了。谢老太太确实允许了她出门,也认可了她出门的理由,然而并没有掏钱给她去买药材——要老太太自掏腰包买回来的东西,能算是孙女儿的孝心吗?
谢映容有些失望,但她觉得这事儿问题不大,只要计划能成功,几百个钱又算什么呢?
然而,等她跟着谢谨之来到严济堂时,她才发现原本的计划不大好使。
谢谨之郑重拜托了李六安照顾小妹,李六安直接把谢映容领到后头见妻子严氏去了。要买的药材列出清单,伙计自会拣好打包妥当。谢映容不想去,然而谢谨之有他的道理。谢家平日没少受严家的关照,谢映容若有心要为家人出一份力,那么来探望一下严氏母子,便是该有的礼数。
谢映容无奈地留在了严济堂,谢谨之正好抽身出来,去附近的茶馆见江绍良,告诉对方那日见到的疑似盗玉小偷住在哪里,又有哪些店的人见过他,好让江绍良有线索去寻人。
江玉良果然跟着江绍良一块儿来了,看到谢谨之时,还微微带有一丝不自然的模样。谢谨之心中一凛,二妹妹担心的事很有可能真的发生了,谢映容到底跟江玉良说了些什么?!
谢谨之垂下眼帘,心想亲疏有别,尽管谢映容血缘上也是他的亲妹妹,但跟谢映真的份量是没法比的。遇到要紧大事,他当有个取舍。
谢映容还不知道谢谨之发现了什么,她只是在严家后院坐立不安,一边心不在焉地陪着严氏说话,夸她孩子两句,一边思索着谢谨之是否在跟江家兄弟相见,见面的地点又在哪里?她得尽快脱身前去,最好还是避开谢谨之与江玉良碰面,否则很多谎话都没法说出口。
严氏性情略有些傲气。她见谢映容神思不属,分明不是真心来看望自己,只怕是千金小姐即使落魄了,也不把自己这等平民百姓放在心上,便也不耐烦应酬对方了:“前头伙计应该已经把药抓好了,谢三姑娘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去瞧一瞧。”
谢映容觉得严氏的话正中自己下怀,忙言笑晏晏地与严氏辞别,跑回前头药铺来。李六安早已让伙计把药材都打包好了,见她出来便笑道:“谢三姑娘,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伙计将几个纸包送上,说了价钱。
谢映容不停地往店外看,心不在焉地把钱付了,提着药就要走,却被李六安拦住了:“谢三姑娘,你且别忙着回去。你哥哥说了一会儿回来接你的。”
谢映容哪里肯:“不用了,这里离家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伙计笑道:“那可不成。小姑娘家不好一个人在街上走的。我妹妹跟姑娘差不多年纪,我娘都不敢让她一个人出门。姑娘还是在店里略等一等吧,你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要是真等谢谨之回来了,还有她什么事?!
谢映容坚持:“家里等着药材下锅呢,病人的病情如何能耽误了?”
李六安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谢家人现在还有谁在生病吗?最严重的也就是谢谨之的咳嗽还未断根,以及谢涵之身体稍弱,需要调养而已吧?那几包药,无论是谢慕林要的,还是谢映容要的,都不是什么救命的良药,仅仅是有滋补作用的平价药材罢了,早一刻晚一刻带回家,有什么差别吗?小姑娘说这话是不是有些糊涂了?
谢映容的心神都放在街上,想要找出江家兄弟的踪影,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她立刻就想要走,但李六安还是坚持把人留下了:“谢三姑娘,你哥哥把你托付给我,我要是放你离开,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没法跟你家里人交代。你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谢映容心急如焚,伙计倒是看出了几分:“姑娘是跟什么人约好了要见面么?”怪不得想要瞒过兄长呢。
谢映容倏然一惊,忙道:“没有的事,你可不能胡说!”
伙计打量了她几眼,心里已经有了判断,笑笑说:“姑娘是宅门里娇养大的千金,不知道外头人心险恶。如今专有一种轻浮男子,惯会装作好人模样,哄骗那些少不更事的好人家姑娘,有银子就骗银子,没银子了,就借口私奔、私会什么的,将人骗出去拐卖了,毁了人家好好的姑娘一辈子!谢三姑娘,你可千万别轻信了陌生人,若是真叫人拐了去,就算是大官家的女儿,也回不来了!”
谢映容涨红了脸,羞恼不已,只觉得这伙计可恶之极。她才没有那么蠢呢!
这时候,谢谨之回来了。这也宣告了谢映容计划的失败。
谢映容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无意中往街对面一看,却发现江家兄弟就站在那里,正朝自己看。
她双眼顿时一亮,满面希冀地向江玉良望去。
然而,江玉良却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注视,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打算。
谢映容有些束手无措。
这时,谢谨之已经辞别了李六安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药包:“走吧。”在他的再三催促下,谢映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离开了,不停地回头看向江玉良,一双大眼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隐含泪光。
江玉良心虚地收回视线,整个人都有些慌乱。江绍良见状便叹道:“慌什么?谁能想到谢家三姑娘会对你有意,甚至生出了给你做外室的想法?谢谨之已然察觉,日后自会好生管束她。你也不要再与谢家姑娘相见了。谢谨之说得对,婚约已毁,再见只会徒生怨怼而已。对你,对谢二姑娘,都没有丝毫好处。”
江玉良定了定心神:“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原本我只是担心真妹……担心谢二姑娘生活困顿,才想帮一帮她。如今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也就不必再牵挂了。我打算收收心,认真在家读书。”
江绍良点点头:“也好,少出门,少做什么风流才子,你也少惹些桃花债回来。”
“什么桃花债?”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绍良猛然一惊,回过头去,发现是程笃。他不由得心下凛然,心想那小偷夫妻之事,断不能让程笃察觉。
江玉良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大表哥怎会出现在这里?”
程笃笑笑:“我奉母命去鸡鸣寺上香,回来路上随便逛逛,远远地就瞧见你们在这儿了。到底是什么桃花债?说得我怪好奇的。快告诉我,否则,我就要到小姑姑面前告状去了。”他一脸说笑的表情。
江绍良却不信他只是在说笑,便决定牺牲一下弟弟:“什么桃花债?分明就是烂桃花。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只别往外头说去,免得玉良面子上下不来……” hf();
第一百零一章 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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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谨之与谢映容顺利地回到了李家。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也没有见到任何意外的人。
谢映容一踏进李家的门,整个人就变得无精打采的,连谢慕林问她:“打算拿买回来的药材做什么汤?”也没有回答,甚至不曾去给谢老太太请安报告,就直接回房间躺去了。
谢慕林见状,就知道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声问谢谨之。谢谨之平静地回答:“没什么,我让严济堂的人看住她,没让她出去。她兴许是想去逛一逛的,没能去成,觉得扫兴了吧?”
谢慕林迅速瞥了坐在廊下做小首饰的张俏姐与厨房里忙活的王妈一眼,心领神会地笑道:“三妹妹真是孩子气,二哥这也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嘛。”便不再多说,跑去与王妈一道摆弄谢映容买回来的药材。补汤什么的,谢慕林也知道几个方子,做给老太太吃,一点压力都没有。
可她为什么要做?是谢映容要向谢老太太尽孝,做姐姐的怎能跟她抢功?
谢慕林一边挑出自己要用的药材,一边示意王妈将谢映容那份另外放好,预备谢映容来下厨。
等忙完了自己的事,她回房时还不忘提醒谢映容一句,别忘了要给老太太炖补品的事,听得谢映容面色发白,顾不得继续收拾心情了,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就朝厨房方向奔去。
谢慕林心想,自己真是个好姐姐呢!
等到身边没人时,她方才去问谢谨之,前往估衣廊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谢谨之就把详情跟她说了,还提到自己告诉江家兄弟,谢映容痴恋江玉良,甚至有过给他做外室的念头。
谢慕林吃惊地笑了:“这……这不是张冠李戴吗?三妹妹应该没有这个想法吧?”
谢谨之轻描淡写地表示:“反正她说的本来就是胡话,何必把你牵扯进去?让江玉良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就行了。江家兄弟知道分寸,不会往外散播流言,败坏她的名声,但也不会轻信她的话,对你生出任何误会。这样就挺好的,以后别再让她随意出门,省得再闹出什么张玉良、李玉良的笑话来。”
谢慕林听得忍不住笑了又笑,心想谢映容要是知道谢谨之对江家兄弟说了什么,恐怕要吐血了。不过,谢映容现在感兴趣的对象,应该还有那个程笃吧?就算江家兄弟死会了,只要他俩不把这种绯闻秩事传出去,让程笃知道,谢映容就还有希望。
算了,谢慕林觉得自己真不知道谢映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反正这姑娘不是聪明人,也没什么行动力,只是整天胡思乱想的话,就由得她去吧。
接着,谢谨之又从怀里取出一小叠纸来,递给谢慕林:“二妹妹替我收起来吧。回头等三弟回来了,交一张给他,拿到外头去换成碎银子或小额的银票,预备日常使用。三弟常在外头跑,也需要有钱傍身。总靠你做些小首饰,卖些糕点方子攒钱,也不是长久之道。”
谢慕林吃了一惊,她发现谢谨之递给她的,是一叠八张的银票,每张都是五十两银子的面额。银票有七八成新,上头印着京城最有名的一家大钱庄的名号。
她忙问谢谨之:“这是哪里来的?”
谢谨之的表情非常平静:“江绍良给的。曹家悬赏那两个贼,给出的赏格是每人一百五十两银子,两人合共三百两。我不想跟曹家人打交道,但江绍良说不能叫我吃了亏,所以自掏腰包给了我三百两,又另行再补了一百两,作为谢银。这件事我们兄妹三人心里有数就行了,往后不必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回头三弟回来了,你也记得嘱咐他一句,省得他与曹荣等人来往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谢慕林还是非常吃惊,这事儿是不是有些古怪:“为什么江绍良要掏出这么多钱给你?你只是把消息告诉了他,又没有真的帮他抓到了人。”
谢谨之笑笑:“怎能帮他抓到人?他恐怕更希望曹家找不到那两个人吧?我将消息告诉他,算是相当及时了。那对小偷夫妻已经在改换装束,想必很快就会离开京城。就算他们曾在北门桥一带露过面,泄露了行踪,等曹家人闻讯赶来,也找不到人了。”他顿了一顿,“又或许他们找到了人,却发现不是他们想要找的人。”
这话有些象绕口令。谢慕林初时有些糊涂,但慢慢地醒过神来了。她小声问谢谨之:“那对小偷夫妻……跟江绍良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他们偷走江绍良与曹大小姐的玉佩,破坏了王安贵长女的阴谋这事儿……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江绍良给你四百两银子,是不是在收买你闭嘴?”
谢谨之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想太多。他是真不知道那两人的下落,但如今既然知道了,便晓得该如何安排了。我从前曾提过,江绍良这个人,性情为人跟他父母是不一样的。他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奈何家世背景不允许他随心所欲,他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去达成目的。我虽然厌恶江侍郎夫妇为人,但没打算破坏江绍良的打算。他做事留下了漏洞,我伸手替他补上了。他心里感我的恩,便会有所回报。这四百两银子,仅是他对江家背信弃义之举的赔偿,但他要回报我的,当然不会仅仅是浮财而已。三妹妹不必太过在意,只需要将银票收好了,预备日后花费就行了。”
虽然谢璞说过,过不了多久,官府就会把二房被抄没的产业还回来了,但长房的产业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谢家人手中?谢家这一大群老弱妇孺,若都要靠二房的产业养活,还要操心谢璞日后起复之事,那点银子怎么够使?如今能贴补一点是一点……
谢谨之非常有忧患意识地跟妹妹分析,谢宅原本是在曹氏主持下建起来的,将来也不知是否能回到谢家人手中,就算能回,他也倾向于二房另立门户,今后不要再跟长房住在一处了。那么一来,二房到时候就需要在京城置宅,那花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是二房长子,要替母亲分忧的,这笔钱先瞒着文氏,日后宅子买回来了,再给母亲一个惊喜……
谢谨之说得很好听,但谢慕林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先斩后奏”的精髓,愉快地与兄长达成了共识。
这天的晚饭,谢老太太吃到了谢映容的孝心补汤,但味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平平无奇。她勉强接受了孙女儿的孝心,只是心里还有些嫌弃。无奈几个孙女儿,最小的谢映芬没学过厨艺,谢映真做得一手好汤羹好糕点,却没什么孝心,她也只能指望一个娇生惯养的谢映容了,不能要求太多。
这么一想,谢老太太的心情还算是不错。然而,晚饭还没结束,她的好心情就先结束了。
出了远门的谢谨昆终于回到了金陵城。他顾不得风尘仆仆,连夜就找上了李家的门。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特地从老家赶来的老祖父谢泽山,宗房族长。
同时,也是谢老太太的夫家大伯。 hf();
第一百零二章 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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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看着家中小辈一一拜见谢泽山,心里憋闷不已。
一直以来,她都是家中辈份最高的长辈,儿子谢璞孝顺,很少会忤逆她,即使不想照她的吩咐去做,也不会当面驳回。儿媳曹氏表面功夫做足,文氏则柔顺好欺负,她除了没法执掌家中中馈大权,总有那么些不圆满以外,可以说全家上下,唯她独尊了。即使如今全家落魄,不得不寄人篱下,她也依然有足够的底气使唤一家小辈们。
可是这份底气,在面对大伯谢泽山时,便不管用了。
谢泽山既是宗房族长,又是她亡夫长兄,家族身份在她之上,还有举人功名。谢老太太虽然有诰命,但眼下根本没法拿出来显摆。再加上她在亡夫入葬后,未告知宗族,便私自带着儿子与家财远走高飞,还不许儿子与族人联系,大大犯了忌讳。如今再见谢泽山,她心虚气短,根本就挺不直腰杆。
谢泽山见到她,不咸不淡地称呼一声“三弟妹”,并未有任何责备之言。这让谢老太太心中生出几分期待,兴许谢泽山不会拿她携子私自离家来说事?
其实,谢老太太心里也清楚,这些年谢璞与宗族必定有联系,否则当年又怎会不顾她反对,擅自带着文氏回族里完婚?若不是文氏已经得到了宗族承认,她当年直接把人打成二房良妾又有何妨?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担心曹家会生气翻脸?还好曹家需要谢家的银子,哪怕明知道有平妻,也依然将曹氏嫁过来,这才有谢家十几年的风光……
当然,现在曹家真的翻了脸,谢老太太也很生气就是了。
谢老太太一声不吭,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谢泽山的举动,想知道他这回上京来,到底会做些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救自家儿子来的么?宋氏……就没有嘱咐些别的?
谢泽山并没有理会谢老太太。他径自与侄媳、侄孙、侄孙女们见过礼,问过他们这些日子的经历,便叹道:“辛苦你们了。族中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曹家会忽然发难。所幸天可怜见,玉和(谢璞表字)尚未到绝境,圣上又明察秋毫,眼下玉和的官司也有了希望。接下来官面上的事,就交给我们去打点吧。你们安心在家里等待消息,别再辛苦地四处奔波了。”
谢家众妇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安心。他们大多未见过谢泽山祖孙,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有能耐把谢璞救出来。这些日子他们虽然没能成功救人,但二房母子三人一直把牢中的谢璞照顾得不错,谢徽之也打听到很多有用的消息,可见他们并不是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的。如今忽然要他们全部收手……
谢谨昆看出文氏等人有顾虑,便笑道:“婶娘、弟弟妹妹们请放心。祖父会这样说,自然是心里有数的。离开湖阴县之前,祖父已经去见过二叔祖母了。二叔祖母是官宦人家出身,娘家至亲虽然去世了,但还有几位亲友故旧可以依靠。二叔祖母已经写了亲笔信,托祖父带进京。祖父打算明日就去拜访那几位大人,有他们出手,三叔定会平安获释的!”
文氏毕竟从小在谢家长大,对谢家族中的情形知道不少,宋氏又是她礼法上的婆婆,家世出身她自然也清楚得很。听到谢谨昆这么说,她就先松了口气:“若有二老太太相助,老爷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谢老太太在旁看得心里发酸,撇着嘴轻哼了一声,心想文氏果真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只认那宋氏做正经婆婆呢,哪里还记得她男人的亲娘是自己?这种不孝顺的媳妇还留着做什么?!
谢泽山听到了谢老太太的哼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大金姨娘对谢家宗族一无所知,如今听说他们还有官面上的人脉关系,还挺惊讶的。她小声问文氏:“二太太,真的能行么?若是二老太太认得的那些大人们真能救老爷,怎的从前不见他们伸手?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老爷也是二老太太的儿子?”
文氏不由得一阵尴尬。这叫她怎么说?宋氏的人脉,谢老太太一直有戒心,不乐意与他们接触。比如温绪友,其实就算是宋氏那边的人,有些消息他知道了,也就意味着宋氏的故交亲友知道了。那些人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谢璞能在大理寺安然无恙地待了这么久,背后就是多亏了他们的关照。温绪友夫妻早就暗示过,她心里也有数,但这些话,她是不会在家里提起的,免得谢老太太一听便要生气。
不过,由于宋氏的故交亲友们一直未能将谢璞拯救出狱,文氏也有过猜想,觉得会不会是谢璞这些年一直纵容生母,滞留在外,不曾侍奉过嗣母宋氏,所以宋氏及其亲友心中有怨气,才会特地叫谢璞多受些苦?但如今谢泽山带着宋氏的亲笔信上京,可见这怨气是不存在的,宋氏也有心要救人,大概只是因为她长居湖阴,消息滞后,这才拖了些时日罢了。京中宋家的故交亲友,知道了宋氏的真实想法,想必也会更用心救人了。
文氏不好对大金姨娘实话实说,只道:“宋家离京已有许多年了,我们家在京城这些年,也不曾与那些亲友有过联系,想必人家并不知情。如今有了二老太太的亲笔信,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大金姨娘恍然大悟,也露出几分喜色。宛琴倒是有些疑虑,不相信谢家还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是可以扛得过曹家的。
反倒是谢老太太,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道:“宋家人都死绝了,就算从前做过大官,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有几个人认宋家的招牌呢?大伯这会子大包大揽的,回头说话不管用,在小辈们面前失了脸面,可别后悔今日说了大话,把宋氏捧上了天!”
谢泽山沉下脸,毫不客气地说:“三弟妹就不必操心了。我既然敢说大话,心里自然就有底气!我和二弟妹跟某些人不一样,真心疼孩子得很,做不出坐享其成,毫无建树,还要在一旁给孩子添乱的糊涂事!”
这分明就是在指责谢老太太了。谢老太太立时黑了脸,嚷嚷着道:“说话真好听!要是你们真疼孩子,这些年怎么就没管过他呢?还好阿璞攀上了好亲家,这些年做官才顺顺利利的,家里也过得富足安康。如今亲家不管用了,你们倒出头露脸的,牛皮吹上了天,天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儿子是我亲生的,谁都别想抢了去!我们三房的财产,你们也休想沾光!”
谢泽山啐了她一口:“若不是你引狼入室,逼着玉和娶了曹氏那毒妇,玉和还不会有今日之祸呢。你到如今还不知道反省,只知道跟族里争些无意义的闲气,玉和怎会摊上你这样愚蠢的亲娘?!你还当我们贪图你们三房的财产?三房的财产都叫曹家吞了,产业也都易了主,你还做梦呢!”
“你说什么?!”谢老太太大惊失色。 hf();
第一百零三章 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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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还不知道谢家产业易主之事。谢璞叮嘱过文氏母子,千万要瞒着她。文氏与谢谨之、谢慕林都把这个任务完成得挺好的。谢老太太雇的婆子也还未能在市井间听说相关的消息。没想到谢泽山老爷子一来到京城,就把这事儿给戳穿了。
谢老太太根本不敢相信:“你胡说!怎会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她扭头看向文氏与谢谨之,“你们母子老是去大理寺探监,难道就没听到半点儿风声?!曹家竟然能瞒过阿璞,霸占谢家财产,这还有天理么?!”
谢泽山冷笑:“再没天理,也是你招惹来的好亲家,如今还要抱怨谁去?”
谢老太太涨红了脸,只装作没听见大伯子的话,两眼只盯着文氏看:“问你呢!回话呀?!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没听说,你是聋子么?!还是你故意的,为了看我的笑话,就瞒着阿璞和我?!”
这指责未免太过不合逻辑了。谢谨之忍不住道:“老太太,您别冤枉母亲,这件事我们确实早就知道了,是父亲做的主。他亲口答应将家中产业让渡给曹家,还嘱咐母亲与我瞒着您,免得您知道了生气。”
“胡说!”谢老太太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在撒谎!我儿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大事瞒着我?他又为什么要把财产都让给曹家?!曹氏如今都要跟他和离了,凭什么还能拿我们曹家的东西?!”
谢慕林插言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曹家要和离,也要谢家的财产。这个局根本就是曹家设下的,目的就是想要害爹,想要抢爹的产业,爹不答应都不行。爹能怎么办?不告诉您,就是怕您生气,跑到曹家去闹。万一曹家把您抓起来,还有谁能去救人?!”
谢老太太猛然转头看向谢慕林,双眼圆瞪,气喘吁吁。
谢慕林毫不畏惧地直视她:“老太太也当体谅爹,不能叫他的苦心白费了才是!曹家狼子野心,为了钱财什么都敢做,如今也不过是暴露了真面目而已。只要爹能平安无事,财产没有了就没有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爹平安出了狱,银子总是能赚回来的。”
“你说得容易!”谢老太太大力拍桌子,“你知道那些财产是我们家花费多少心血才攒起来的么?!没有了产业,就算人回来了,靠什么赚银子?!没有银子,我们一家大小难道要去喝西北风?!”说到后来,老太太眼圈儿都红了,只觉得前方一片黑暗,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逼着谢璞娶了曹氏。没有曹氏,谢家如今好歹还有财富。她可能过得没那么风光,不能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常来常往,但至少能长保荣华富贵。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谢老太太老泪纵横。不知内情的大金姨娘与谢映芬、谢涵之两个孩子,也忍不住害怕地哭了起来。
文氏婉言对谢老太太道:“老太太且别难过,这都是暂时的。只要老爷平安无事,日后还有大好日子等着您呢。至于财产,那些铺子、田庄之类的产业,确实都过户给曹家了,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
谢谨之抢过母亲的话头:“父亲将财产托付给曹家,是听了曹家所言,担心自己有个好歹,家里人会无所依靠,因此请曹家暂管谢家的产业,照应我们一家老小。但曹家拿到谢家的产业后,根本就没有派人来见我们,可见那都是谎言而已。父亲已经知道了曹家的真面目,也不会再轻信他们了。财产没有了,但老家还有些房舍田地,那是祖产,不曾过户给曹家。即使我们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可以回老家度日,不会落得无家可归的境地。老太太请放心吧。”
谢老太太一点都不放心。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老家的族人,过了十几年的舒心日子,结果又要回去看宋氏的脸色了么?
她恨恨地对谢泽山道:“大伯如今一定很高兴吧?我带着孩子离开湖阴十几年,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结果说没就没了,还可能要灰溜溜地回湖阴去。你一定很乐意看我的笑话吧?”
“什么笑话?你这是疯话!”谢泽山啐道,“我亲兄弟一辈子拼搏来的家业,我亲侄儿辛苦挣来的家底,都被你这婆娘糊涂葬送了。我心疼孩子还来不及,看谁的笑话去?!也就只有你这蠢妇,才会到今日还念叨这些有的没的。二弟妹与我都只想着救孩子要紧,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结果你呢?敢情在你心里,亲生骨肉还不及财产重要?!你真是玉和的好亲娘呢!这样的亲娘有还不如没有!”
谢老太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里虽然发虚,却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指责。她觉得自己是没错的,错的是别人,是曹家!所以害了儿子谢璞的,也不是她。面对大伯子的责怪,她只能色厉内荏地顾左右而言它:“反正阿璞就是我儿子,是我亲生的,谁都抢不走!你和宋氏别以为我们三房如今落魄了,就能抢走阿璞了。他对我最是孝顺,才不会认你们呢!”
谢泽山气得笑了:“所以说你蠢,你还不认,到今日你还说这种话。谁要抢你的儿子?当初我们兄弟三人议定,由玉和兼祧两房,是三弟一再恳求来的。否则,只是给二房挑个继后香灯的嗣子罢了,我膝下两儿,哪一个不成?三弟却觉得,一直以来多亏二弟庇护,他的生意才能做得这般安稳,他也创下了这偌大的家业,因此愿意分半个儿子给二弟,回报二弟多年来的照应。他们兄弟二人商议得妥当,只要玉和将来生下几个儿子,挑一个继承二房香火就够了。偏你这妇人多心,总觉得旁人要抢走你的儿子,闹出这许多事来!你公然违背三弟遗愿,私自携子远走,还贱卖了三弟留下来的产业,竟然还敢理直气壮地在我面前叫嚣?!你这也算是官宦人家知书达礼的千金?怪不得你父亲是个犯官,你也差一点儿被打入贱籍了!若不是三弟被你迷惑了,非要娶你为妻,我们谢家清白门第,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谢老太太的面皮被当着小辈们的面撕了个干净,真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然而谢泽山还不打算放过她:“你以为你当初带着玉和离开,我和二弟妹不知道么?只不过是心疼玉和不容易,体谅他一片孝心,不舍得他为难罢了。我们在暗地里与玉和保持来往,只瞒着你一个。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们都一清二楚!其实玉和早就受不了你了,因此才会留你在京城,由得曹氏糊弄。他在外头做官,没有你胡乱指手划脚,才能真正放手施为呢!横竖有二弟妹娘家的亲友故交看顾,他也不愁仕途不顺。他能有今日,都是实打实靠自己,可不是靠的曹家。反而因为曹家,拖累他空担着个外戚的名头,受了许多委屈。这都是拜你所赐!”
谢老太太脸色惨白,身体晃了一晃,向后倒去。 hf();
第一百零四章 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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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一直站在谢老太太侧面后方,呆呆地听着两位长辈针锋相对。谢泽山毫不留情的话,揭穿了谢老太太的许多隐密,让后者窘迫羞愤,也让谢映容大为吃惊。
这些事,很多都是她上辈子没听说过的。
谢老太太往后仰倒,正好撞着了谢映容。谢映容下意识地就伸开双臂将人揽住。没想到老太太养尊处优多年,体重相当有份量,并不是她这小胳膊小腿能撑得住的。祖孙俩齐齐往后仰倒,摔在地上,谢映容一边叫疼,一边还要承受谢老太太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几乎被压成了夹心饼干,眼泪立刻就迸出来了。
文氏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搀扶,大金姨娘则心疼地去扶女儿。谢慕林与谢谨之落后一步,但还是表现了一把孝心,轻声问谢老太太:“可摔着了没有?是不是忽然犯了旧疾?”
谢老太太这段日子时常犯“旧疾”,一犯就嚷着头晕,要回房休息,什么家务活都不能帮忙干了,还要家里人给她准备昂贵的补品。谢慕林一直疑心这旧疾是真是假,但这不妨碍她现在拿出来堵谢老太太的嘴。
初次见面的大伯祖父谢泽山骂谢老太太骂得真痛快,谢慕林表示她也听得很爽,所以下意识地就生出维护前者的想法来。
谢谨之抬眼与她对视,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帮着文氏将谢老太太扶了起来,挪到椅子上坐下。
谢老太太喘着粗气,脸色渐渐缓了过来,看向谢泽山的目光犹带几分怨忿。
然而谢泽山一点儿都不怵:“你还敢瞪我?难道我说的话有假?你以为你是为了儿子好,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在拖累他!若不是跟着你离开了湖阴,玉和也不必去分心照管家业,无法专心读书,还为了保住偌大的产业不受人觊觎,勉强提前赶赴会试,惹下曹氏这个冤孽来!他晚一科参加会试,一样能考中,名次还能更高些,一甲也不是没有希望,届时他直入翰林院,日后登阁拜相,前途也会更顺畅!二弟妹都为他把路铺好了,却叫你毁了个干净!这些年,我们顾忌着玉和,不曾与你计较,也没去打搅你的好日子,但心里却忍不住为孩子委屈。他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的母亲?!”
谢老太太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脸又开始涨红。
谢泽山依旧愤愤:“你还帮着曹氏欺负素敏(文氏闺名)?你怎么有那个脸?!素敏是三弟亲自做主为玉和订下的媳妇,连嫁妆都叫你吞了,你还好意思背约?三弟父子俩辛苦积攒下了家业,曹氏要中饱私囊,你也要帮她,你到底姓谢姓曹?!三弟的遗愿,你一条条违逆个没完,你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妻子么?!当日你何等落魄?差一点儿就落入贱籍,遇到大赦方才平安回到老家,又被族人排挤,几乎要被逼与人为妾了,是三弟救了你,还替你亡母付了医药费,办了后事。没有三弟,你以为自己会有今日?!你不思感恩,反而一再违逆三弟的意愿。若你真不把这个丈夫放在心上,那不如老实说出来!玉和拿你这个亲生母亲没办法,我却还能代死去的兄弟休妻,也省得委屈了你这位官家小姐做谢家妇了!”
谢老太太抖了一抖,面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来。
她一生最风光的日子,都是因谢家妇、谢璞母的身份而来。倘若被休出了谢家……
她颤着声音道:“你不能乱来!我……我是你兄弟的遗孀。你兄弟临死之前还要你照顾好我们母子的,你不能把我休了……除了谢泽湖,谁都没资格休我!”
谢泽山冷笑:“我可以看在三弟面上,不休了你,但我也可以让玉和彻底成为二房的儿子,不认你这个亲娘!我是谢家宗族之长,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玉和是孝顺孩子,自然不会违逆我的意思。”
谢老太太更害怕了。这是她这辈子最害怕的事:“你不能这么做!当日分明说定了的,我儿只是兼祧,不是过继。他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能抢走他!”
“你既然知道,那还闹这么多事做什么?!”谢泽山啐她道,“为着你一个蠢妇,害得多少人受苦?!没有你胡乱施为,玉和今日怎会孤立无援,叫曹家陷害了,也找不到个帮手?!”
谢老太太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也不知道啊……谁料到曹家会翻脸?曹氏连儿女都生了,竟然还只认娘家,我也没料到啊!”
谢泽山冷笑:“你当然没料到了。玉和长年在外任上,家里的事全由曹氏把持,他根本不清楚。可笑那曹氏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竟然都没发现她有奸夫,如今还能怨谁去?!”
奸夫?!
谢老太太与文氏等人震惊地扭头向谢泽山望去。谢慕林也诧异地看着他,随即与谢徽之对视了一眼。
谢徽之隐蔽地摇摇头。虽然是他把谢泽山祖孙迎进西院里来的,但这么短的路,根本不够他跟对方说几句话。况且他也没理由将这种隐秘轻易告知头一次见面的长辈。
谢慕林心中疑惑,谢泽山是怎么知道曹氏有奸夫的?
谢谨昆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团:“这个消息,外头市面上还没什么流言,但宫里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了。京中品级不低的官宦人家,差不多都听说过。二婶娘一个做官的亲戚写信告知她这件事,我们才知道了内情。据说那奸夫是禁卫里的武官,正三品,还很快就要升二品了。因此,曹家根本不在意三叔的死活,反而嫌他碍事,恨不得他早日死了,好方便曹氏另嫁呢!三叔的官司,曹家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他们已经拿到了三叔的财产,三叔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了用处。若不是大理寺的大人们公正廉明,不受他们摆布,只怕三叔这会子早已没了,就跟那王安贵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宫里传出来的?
谢慕林想起了萧瑞,还有他背后的萧贵妃,心里有数了。看来,萧家走的是宫廷路线,而非在市井间打舆论战。这么做也挺聪明的,省时省力。只要流言传进皇帝的耳朵里,以皇帝对曹家的忌惮,方闻山还能不能升任禁卫统领,尚是未知之数呢。
谢家众人都为谢泽山祖孙带来的消息震惊不已。谢老太太紧紧抓住宛琴的手:“你说!这是不是真的?!曹氏早有奸夫,就等着害死我儿后改嫁了?!”
宛琴面色尴尬,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谢老太太。她什么都没说,但也等于什么都说了。
谢老太太面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那怎么办……难不成我儿真的死定了?”
谢泽山咳了两声,瞪着弟媳妇道:“你知道眼下形势严峻就好。老实给我待在家里,别给孩子们添乱!玉和那儿,自有我们去奔走。二弟妹若不是腿脚不方便,早就上京城来了。而我既然撑着这把老骨头跑来,就肯定要把玉和救出来的!”
谢老太太一震,看向谢泽山的目光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hf();
第一百零五章 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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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泽山与谢谨昆祖孙俩连夜离开了。
他们似乎只是来跟谢家妇孺打声招呼,问一下他们的情况,再吓唬吓唬谢老太太而已,没有打算做别的。
但离开之前,谢谨昆对文氏提到,他会尽快帮他们另找一个住处,省得他们继续寄人篱下。
文氏其实觉得李家挺好的,张俏姐夫妻都是她熟悉的人,李婆子又好相处,北门桥一带生活方便,除了去城中心区域要远一点儿以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不过谢泽山祖孙俩一番好意,她又是个柔顺惯了的人,不会违逆长辈的命令,也就应下了。
只有谢老太太,被大骂了一顿,整个人都蔫了,心里对谢泽山这位大伯子畏惧无比,根本不想住得离他太近。李家就挺好的,她已经住惯了,在这里没人管着她,她想怎样都可以。如果文氏要搬去谢谨昆帮忙找的宅子里,不要算她那一份,她情愿留下来。
文氏对此哭笑不得,叔婆婆尚在,她怎么可能自个儿搬离,去住更好的地方?苦劝了几句,谢老太太都不答应,她只得暂时住了口,想着过后慢慢劝就是了。谢谨昆才回到京城,寻宅子也是要花时间的,更何况,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救谢璞出来。
谢老太太惊魂未定,这一夜折腾了许久都没睡下。她以前总觉得,曹氏就算要和离,好歹也为她儿子生了两个孩子,谢显之与谢映慧又很是聪慧可爱,甚讨她欢心。哪怕是为了儿女,曹氏也不会对谢璞见死不救的。谢老太太从前恨曹氏,是恨她狠得下心,让谢璞一直待在牢中受苦,不肯相救,但真没觉得她会盼着谢璞送命。所以,谢老太太一直挺坐得住的,还有心情计较些零碎小事,也不乐意去接触与宋氏有关的人,哪怕那些人可以帮得上谢璞的忙。
可如今,谢泽山一番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谁说曹氏不会见死不救?她恐怕就盼着谢璞死呢!谢璞死了,她就能嫁给更大的官了,到时候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成了拖油瓶,说出来的话又能有多少份量?
就算曹氏有过心软,平南伯府和曹家也不会让她心软的。跟谢璞这个四品知府相比,正三品的禁卫大将,可是更有权势更有前程的妹婿人选!谢老太太做了这十几年的老封君,享尽富贵荣华、结交达官贵人之余,也不是全无见识的。她知道对于曹家这样的皇亲国戚而言,什么样的妹婿更受看重。
若是从前,谢家还有巨富,能在曹家人面前有一点份量。如今,谢璞已交出了巨额资产与产业,剩下的那点祖产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还能有什么价值?曹家与曹氏恐怕就等着谢璞断气,好早日操办曹氏再嫁的婚礼了吧?真真是最毒妇人心,都答应和离了,还不满意,非要置前夫于死地不可,是觉得寡妇的名头比弃妇更好听?还是因为那奸夫有所要求?
这时候,再追究什么陷害谢璞的罪魁祸首,已经没有意义了。曹家本就势大,如今又添了个三品高官的奸夫想要谢璞死,还有谁能救他?谢老太太满脑子都是儿子要死了,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前程已是一片黑暗,她又要再经历一回年少时的噩梦,这回却没有一个叫谢泽湖的傻瓜来救她出绝境了……
这种时候,谢泽山说他有办法救谢璞,哪怕是要靠宋氏的人脉,谢老太太也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的绳索。反正宋氏没到京城来,她不用与对方相见,谢泽山叫她老实在家等消息,她就老实在家,不多嘴,不多事。只要谢泽山能把她儿子救回来,她当几日缩头乌龟又如何?横竖等儿子出狱后,重新做了官,她又会有富贵风光的好日子可过了。
谢老太太在文氏与大金姨娘的百般安慰、哄劝下,慢慢入睡了。文氏与大金姨娘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宛琴已经帮她们打好了温水,态度比平日更积极殷勤几分。
原本谢老太太最喜欢宛琴服侍,但从今晚开始,她已经成了谢老太太最讨厌的人,所以没办法再去服侍她老人家了——当然,宛琴本人可能并不觉得难过,她更喜欢把时间花费在自己一双年幼体弱的儿女身上。
只是,作为一个早就知道曹氏奸情的前心腹,宛琴将这个重要的消息隐瞒了谢家人这么长的时间,谢老太太无法原谅,其他人也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宛琴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她想要在谢家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自然就要想办法去弥补了。今晚的殷勤,只是她初步的尝试,她觉得文氏应该挺好说话的。
文氏看向宛琴的目光却有些复杂。这些天她一直待宛琴不错,并没有因为对方曾经是曹氏的心腹,还参与过对自己的算计,就暗地里为难对方。两人相处得很融洽,事事配合默契。她以为自己与宛琴已经有了共识,是自己人了。没想到,对方还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虽然文氏能够理解宛琴不敢说出实情的想法,但内心总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宛琴捧来水盆手巾,她简单接过来擦洗了,没有继续接受对方的服侍,只道:“你先歇下吧,我去看看几个孩子。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家都累了。”说罢就出了门。
宛琴默默地开始收拾水盆手巾等物。大金姨娘偷偷看她几眼,没有吭声,打理好自己,便爬上了床。
曹氏与方闻山的奸情,其实大金姨娘自己也有所耳闻,同样也隐瞒了大家。可谁叫宛琴曾经是曹氏的心腹呢?如今宛琴被嫌弃了,大金姨娘却聪明地装起了哑巴,只当自己一无所知。
文氏离开房间后,先去看了儿子。几个男孩儿住的房间里,在外奔走了一日,早已筋疲力尽的谢徽之已经打起了呼噜,谢涵之被呼噜声吵得辗转难眠,正在唉声叹气,谢谨之却不在屋里。
文氏轻手轻脚地转去女孩儿们的屋子,见谢映芬已经睡了,谢映容坐在床尾发呆,女儿谢映真同样不在。
她猜想一双儿女定是凑在一起说话去了,然而院子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春天天气转暖后,花木繁盛的地方也开始有蚊虫飞舞了,料定两个孩子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聚头,便走出西院,往李家东院的前厅去,果然在客厅门口看到了两个孩子。
谢慕林与谢谨之坐在门槛上,低头小声说着话,见文氏来了,连忙起身上前搀扶她。
文氏摆摆手,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客厅,在八仙桌旁坐下:“你俩在这里做什么呢?大晚上的,都已经敲过二更(晚上21-23点)了,还不睡么?”
谢慕林笑着抱住她的胳膊,小声道:“我正跟二哥说话呢。今日大伯祖父真是好大的威风!我头一回见祖母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被大伯祖父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谢谨之则问:“娘,大伯祖父他老人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hf();
第一百零六章 往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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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真的?
文氏苦笑。
为尊者讳,有些事情她知道,却没法在儿女面前照实说出来。更何况,丈夫谢璞也不会希望孩子们知道母亲太多秘密的,特别是那些不大上得了台面的秘密。
文氏只能回答:“你们问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老太太不乐意听人提起,老爷也不喜欢家里人拿这些说事儿。”
谢慕林说:“我们不会在老太太面前提起,无缘无故地,也不会在爹面前拿这些说事儿。我和哥哥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大伯祖父来京城救爹了,我们以后都要指望他。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在大伯祖父面前说错话了怎么办?比如他老人家再指责老太太什么,我们做小辈的,是为老太太求情,还是劝他俩别吵架?我们总得知道忌讳,才能掌握其中的分寸哪!”
文氏沉吟,女儿这话也有些道理。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贸然插手去管两位老人之间的争执,一定会得罪谢泽山的。而若是孩子们看到谢老太太被骂,却什么话都不说,回头谢老太太也不会放过他们。今晚谢老太太是被吓着了,暂时不敢作妖,等明儿她醒过神来,会不会责怪孩子们没帮她说话呢?谁也说不准。
谢谨之见文氏犹豫,心知有门,便笑着再劝:“母亲放心,这只是我们母子三人之间的悄悄话,您跟我们说了,我们心里有数就好,不会胡乱告诉别人的。再说了,儿子也想知道大伯祖父的性情喜好,日后见到他老人家时,便知道该如何孝敬他了。他这么大的年纪,还辛苦上京来救父亲,即使是至亲,也是极难得的。我们应该感恩,更应该有所回报才是。旁的做不到,讨他老人家欢心还是能行的。”
文氏听得笑了:“大老太爷才不需要你们回报些什么呢,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他老人家就高兴了。别看他好象十分威严的模样,其实最是慈爱公正不过的。谢氏合族子弟都对他十分信服,老爷更是从小就极敬重他。你们也不需要特地想什么法子去讨他欢心,只要多孝顺长辈,做好自己的事,他老人家自会明白你们的心意。”
这话说得太宽泛了,谢慕林觉得不太满足,便试探地问:“大伯祖父如此慈爱公正,为什么好象对老太太很恼怒的样子?老太太又为什么不乐意家里人提起宗族呢?”
谢谨之也道:“若仅仅是因为父亲兼祧两房一事,老太太分明也知道,兼祧并非过继,没人跟她抢儿子。二老太太既是官宦人家出身,又有人脉,对父亲的仕途有所助力,父亲与她老人家多亲近,分明是好事。可老太太似乎极为忌讳此事,是不是有别的缘故?娘跟我们说说吧,省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说话时不小心犯了忌讳,不但惹老太太生气,连大伯祖父都得罪了,那就不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文氏也就不好再隐瞒什么。她便将过往的一些旧事告知两个儿女,还特地嘱咐他们不要外传。
谢老太太娘家姓吕,确实如谢泽山所说,是位犯官之女。
她先父吕少卿原在鸿胪寺为官,名为少卿,但官职却不是少卿——他仅仅是从六品的寺丞罢了。以其同进士的出身来说,他在京城做这样的官职,不过是庞大低品级官员中的一员,并不起眼,手头能掌握的权柄也是极小的。然而吕寺丞不甘平凡,他觉得自己至少也要做到少卿之位,才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在官场上,象他这样的小人物有许多,想要平步青云,最简单最容易的法子,自然就是从龙之功了。
那是在三十五年前,正值承德末年,承德帝膝下两子,嫡出的有名份,庶出的有宠爱,夺嫡之争极为激烈。吕寺丞在两位皇子中选定了一位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便跟在上司鸿胪寺卿身后,成为了对方的党羽,为那位皇子摇旗呐喊。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一场夺嫡之争,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两败俱伤。两位皇子互下毒手,双双暴毙,他们的党羽,自然也一同做了输家。
承德帝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只觉得两个儿子是被那些一心冲着从龙之功去的小人害死的,便怒而下旨,清查相关人士。吕寺丞既无背景,又无才干,很快就被抛出来做了牺牲品,以贪污渎职的罪名下了狱,抄家流放,死在路上。家眷也跟着遭了殃,被押送着走上了流放之路。
也是谢老太太走运,她才流放不久,还没走到半路呢,承德帝驾崩了,新君登基,改元天昌,大赦天下,她与母姐皆在遇赦名单内,方才得以平安归乡。
新君天昌帝——也就是先帝,今上的父皇——并非承德帝的亲子,而是他胞弟燕王的独子。这是与他血缘最近的小辈了。承德帝当年也是千辛万苦才赢得了夺嫡之争的,不想便宜了过去的竞争对手,因此,哪怕他同母胞弟燕王只有一个儿子,他也要立对方为储君。不过为了不让亲弟断嗣,他下旨让这位亲侄儿入继皇室后,兼祧两房,开皇家兼祧婚的先河。朝廷也从此修改律法,承认了兼祧婚中平妻的合法地位。
出于种种原因,天昌帝入继皇家后,另娶了承德帝正宫皇后的亲侄女为皇后,同时又承认他在燕王府的世子妃的元配地位,登基后更是一帝双后,前所未有。只不过燕王府那一位并未迁入宫中长住,所以两宫相安无事罢了。等到两宫都有了嫡出的儿子,围绕着储君之位又发生了什么故事,那就是后话了。
谢老太太——当时还年轻的吕氏,随母亲长姐回到老家,生活很是困苦。族人因为受她父亲的案子牵连,很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事过境迁,便觉得那些苦头都是吕氏一家带来的,明里暗里排挤她们,即使知道她们母女过得艰难,也无人伸手相助。
天昌二年,吕氏母亲病重,不放心两个女儿的未来,便苦求族长做主,为她们议亲。族长把吕氏的长姐许给了一个穷秀才,三日后就完婚了。吕氏不愿意象长姐一样随便嫁人,更不想受穷,族长讥讽之余,给她指了一家富户,却不是让她去做正头娘子,而是叫她给那个无嗣的中年员外做二房。
吕氏不能接受,又怕族长相逼。这时候她偶然认识了前往当地谈生意的谢泽湖,见他颇有家财,人也年轻,长相端正,还对自己有意,便索性把心一横,刻意勾引一番,果然把人勾到了手。
谢泽湖没有经过两位兄长的许可,就与吕氏拜堂成了亲,还为其母亲付了医药费,待其病故后,又帮着办好了后事,并给了她姐姐一笔银子,然后便在吕氏的请求下,带着她离开当地,返回湖阴县老家。谢泽山、谢泽川兄弟二人虽觉得吕氏不是良配,但谢泽湖对妻子一往情深,两个哥哥也不好多说什么。
次年,吕氏生下了谢璞。
同年,谢泽川入了国子监,得到宋司业的赏识,下嫁爱女。本来平静的谢家,顿时起了波澜。 hf();
第一百零七章 往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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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泽川的妻子宋氏,父亲是国子监司业,书香门第,世宦名门,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知书达礼,饱读诗书了。她嫁给谢泽川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然而,当谢泽川带着新婚妻子回乡祭祖的时候,宋氏与吕氏之间,却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
其实宋氏本人是个端庄雍容的淑女,即使知道吕氏的身世,也不会说些什么。妯娌二人又不在一个地方共同生活,只是年节时偶尔碰个面,即使有些许看不惯对方的地方,她也能忍了。
但吕氏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虽是犯官之女,却一直以官家千金自居,认为自己嫁进谢家是下嫁,理当地位超然。生了儿子后,她似乎觉得自己在谢家地位稳了,就抛开了以往的谨慎,不再时时刻刻维持温婉柔顺的形象,偶尔也会有盛气凌人之举,甚至不把长嫂涂氏放在眼里。
谢泽山之妻涂氏只是秀才之女,人又和气,看在小叔子小侄子的份上,不会跟吕氏计较,没想到反而助长了吕氏的气焰。谢泽湖时常外出行商,家里的事交给妻子打理,谢家其他人又不好与他明说,因此他一直都不清楚妻子的真面目。
而宋氏嫁进来之后,吕氏引以为傲的身份,似乎就失去了底气。吕少卿就算不是犯官,生前最高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罢了,国子监司业却是正六品的官职。况且宋业司当时还在位,正值壮年,又有名望,未来显见是要高升的。宋氏无论家世、容貌、才学、谈吐、礼仪……样样都在吕氏之上,性情也很好,一回到湖阴便与长嫂涂氏,以及族人亲友家的女眷相处得十分融洽,彻底将吕氏给比下去了。
人都夸宋氏样样出色,对吕氏多有非议,而宋氏与谢泽川又夫妻恩爱,谢泽湖更因为敬重兄长,连带地敬重长嫂,对吕氏的一些诉苦、抱怨充耳不闻,甚至还指责她不该小鸡肚肠,破坏家人之间的和睦……
吕氏从此生了怨怼,与宋氏越发无法和睦相处了。但因为谢泽川夫妻一直在京中居住,妯娌俩见面的机会也少,方才暂时相安无事罢了。
隔年,宋氏生下了谢泽川的长女梅珺,因为难产伤身,无法再生育。谢泽川也不在意,还拒绝了旁人劝他纳妾生子的建议,觉得就这样守着妻子,抚养独生女儿长大也挺好。
他的两位兄弟谢泽山与谢泽湖都对此表示体谅,因为他们不缺儿子,日后自然也不会忘了兄弟的香火。但吕氏却认为自己终于有一样能胜过宋氏的了,还是宋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那种,一时得意忘形,便在亲友间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引得谢泽湖大怒,头一回掌掴了妻子。吕氏使劲浑身解数,方才把丈夫哄回来,被吓了这一回,再不敢大放厥词,但夫妻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隔阂,丈夫对她也不复从前千依百顺了。吕氏心中对宋氏的怨恨不由变得更深。
几年后,皇子朱晏——也就是当今圣上,被册封为楚王,正式出宫开府。宋司业被破格从国子监调入楚王府任正五品的右长史,负责教导楚王读书。次年,谢泽川考中进士,高中二甲传胪。
谢泽川很遗憾自己未能进入一甲前三,随后他入了翰林院,没多久便在京中传出才名,连当时的天昌帝都夸奖过他的文章,前程比一甲那三位更受看好。
等到谢泽川在翰林院待满三年,即将散馆选官之际,皇家新一轮的夺嫡之争,又再度开始了。承德末年的夺嫡惨剧在许多人心目中还记忆犹新,眼见着天昌帝身体欠佳,储位未定,宫中几位皇子本就勾心斗角,燕王府那位王妃所出的嫡长子又不甘寂寞地搅和进来,局势似乎比承德末年时更复杂更危险,许多有识之士都觉得,外臣还是别沾染皇家的斗争比较好。
谢泽川的岳父宋长史虽是楚王府属官,却十分果断的命女婿辞官回乡办学,等京中局势稳定了再谋后事。当时楚王非嫡非长,年纪又轻,在储位之争中丝毫不占优势,似乎也没什么野心,日后多半会成为一位闲王。做属官的下这样的决定,也是合情合理的。谁都没料到,后来登上皇位的,会是楚王。而楚王能压过一众兄弟上位,已经是他迎娶了西南平南伯嫡长女曹氏之后的事了。
天昌十四年,谢泽川夫妇携女回到湖阴县老家,办起了竹山书院。侄儿谢璞也进入书院读书,得到了二伯父谢泽川的悉心教导。少年谢璞聪慧机敏,很有读书的天赋。谢泽川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儿子了,又觉得办学教书的日子挺好,不想再回朝中任官,索性专心培养侄儿,让侄儿去弥补自己的遗憾——考入头甲。
下了决心后,谢泽川领着谢璞进京去拜见了岳父宋长史,回家后又与谢泽湖商议,给谢璞定下了同窗文举人的独女文素敏为妻。文举人病逝之后,文素敏就带着嫁妆搬入谢家,由谢家教养了。那一年,谢璞十二岁,文氏十岁。
也是在这一年,谢泽川、谢泽湖与长兄谢泽山议定,由谢璞兼祧两房,继承二房与三房的香火。但这件事,吕氏是直到新年祭祖要改族谱时,方才知道的。
吕氏半辈子视宋氏为平生最大的竞争对手,居然要分一半儿子给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她在祭祖仪式上闹起来,被谢泽湖喝斥回去,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丢了一个大脸。可无论她如何闹腾,谢家三兄弟都已经把事情定下了,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闹。谢泽湖还觉得自己日后会有更多的儿子,即使把长子过继给兄长都没问题,更别说只是兼祧了,自然更不会听吕氏的哭诉了。
吕氏为了此事,与丈夫谢泽湖闹起了别扭,大过年的冒着风雪出走。谢泽湖心里毕竟还是关心妻子的,只得冒雪出门去寻她。谢泽川也觉得是自己的提议导致了兄弟夫妻不和,心里过意不去,便与谢泽湖一道去了。没想到吕氏只是躲在附近的朋友家中,谢家兄弟反而因为冒雪外出,受了风寒,事后双双病倒了。
谢泽湖病情反复,数月后病逝。谢泽川也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好不起来。吕氏大约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又失了丈夫庇护,顿时老实了许多,不敢再闹,也时常送些补身的汤羹到二房宋氏那儿去,以示友好。
宋氏心里对吕氏自然是有怨恨的,可卧病的丈夫还需要她照顾,女儿的婚事还要她操心。谢泽湖临终前又再三向兄嫂赔罪,求他们关照妻儿。她对嗣子谢璞也是真心关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谢泽湖面上,也做不出伤害吕氏的事情来,只能冷淡以对。谢家从此再度恢复平静。
谁都没想到,等到谢泽川病重逝世之后,吕氏会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时,暗地里将谢泽湖留下来的织场、染坊、棉田、店铺……等大量产业抛售,然后携带巨资,骗了谢璞与文氏上车,逃离了湖阴,远走高飞。 hf();
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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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早就知道谢老太太很极品,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竟然还能做出这么极品的事来。
谢谨之也是一副震惊之极的模样,忍不住问:“祖父……三叔祖留下来的那些产业,全都是三房的财产么?”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事实上,谢泽湖留下来的那些产业,虽然三房占了绝对大头,但里头还有大房的份额。
谢家宗房三兄弟,当初是有分工的。读书最好的谢泽川负责考功名,日后做了官也好庇护家族。长兄谢泽山虽然也能读书,但天赋远不如二弟,主要是留在家中负责处理家务、族务——他的举人功名,是在四十岁之后才考得的,之前一直是个秀才而已。至于幼弟谢泽湖,因为人比较精明能干,又有几分机灵,虽然读书的成绩还过得去,还是放弃了学业专注经商,以供养兄长及家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读书不可能超过二哥,与其费时费力,却顶多做个秀才,还不如挣下一份身家,让家族更加繁荣昌盛。
三兄弟拿父母辈遗留的财产做了本钱,由谢泽湖出面经营。由于两位兄长都有功名在身,那些产业就都记在谢泽湖名下了,但是每年的分红,却是三个房头都有的。
不过,二房谢泽川那一份,早在他夫妻二人返乡办学时,就提前抽了出去,买下一大片地皮兴建书院。所以,谢泽湖手头的产业当中,就只剩下大房与三房的份额了。这里头,还有许多谢家族人参与其中,或是小管事,或是打工,又有文氏从家中带来的嫁妆,一并由谢家人负责经营。反正,这并不是三房独有的,只是为了方便,记在三房名下罢了。谢泽湖去世后,手底下的掌柜伙计们并无变动,既忠心又能干,照样为谢家挣到大笔收入。吕氏并不管事,只是每季度看一看账,萧规曹随而已。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发卖产业,合族都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文氏心有余悸地道:“当时我与老爷都以为,我们只是陪老太太回一趟娘家罢了。她自打嫁到湖阴县,便再也没回去过了,想要去探望亲人,也是人之常情。没想到她竟然做下了那样的大事……等我们发觉不对的时候,马车已经驶离了湖阴三百里,那些产业的新买主,也早就上门交接了……”
谢璞与她都是几年后才从谢泽山处得知当时的乱局的。新业主上门,谢家人才知道了产业易主的消息,掌柜伙计们忽然失了业,匠人们尚可留下来继续做事,谢家族人却全都被扫地出门,别提有多狼狈了。谢泽山所在的宗房与宋氏所在的二房,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凑起一笔银子,将几处最要紧的产业重新买了回来,其余的那些,就有心无力了。宋氏为此不得不变卖了竹山书院门前半条街的铺面地皮,还用了许多学生家中的人脉,欠下了大笔人情。谢泽山则被逼厚着脸皮,亲自前往妻子涂氏的娘家去借银子。
后来还是谢璞想方设法,找借口从母亲手中拿到了一笔钱,命心腹秘密送回老家去,方才解了族中燃眉之急。但是那些日进斗金的好产业,贱卖出去容易,想赎买回来就难了。有些买主根本舍不得放手,哪怕谢家在湖阴有头有脸也没用。谢家出了这样的变故,不少人家都在看笑话。谢泽山当时真是想掐死小弟遗孀的心都有了。
文氏感叹着对儿女道:“本来老爷在家就是一心读书,并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我又年轻,还未进门,根本不好意思插手中馈。这些钱财上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自那以后,老爷就改变了想法,先是说服老太太在松江安下了家,接着又另行买宅置产,重新过起日子,并且慢慢接手了家中的生意。”
谢璞分心去经营家业,还是挺有效果的,没两年,他就重新积累了巨额资产,悄悄儿找回了过去的掌柜、伙计们,继续为他服务。这些事,他都瞒着母亲谢老太太。而谢老太太眼看着儿子科举顺利,又能为家中赚钱,供养她过富贵又舒心的日子,也就不理会具体的经营事务了。只是每个季度,她仍旧要拿账册去看。为了不让她发现端倪,谢璞与文氏还花了不少心思去做账呢。
当然,因为分了心,又没有一位尽心尽力的长辈在身边悉心教导了,谢璞的学业多少受了点影响。他参加会试也有些仓促,没有取得伯父兼嗣父所期待的成绩,甚至考的名次还远远不如谢泽川当年,宋氏得信后一直觉得十分遗憾,对妯娌的怨愤也更深了。
谢老太太离开湖阴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但谢璞和文氏成婚那年是回去过的,还祭了祖。谢璞郑重向伯父、伯母、婶娘赔罪,然而几位长辈都心疼他,不曾责怪。
他们对谢老太太的怨恨没那么容易打消,却不会迁怒到谢璞身上,毕竟他当年也不知情,而且过后也及时帮忙补救了。他们明白谢璞的难处,便对谢老太太不闻不问,假装谢家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每年祭祀先人,他们都顺便替谢璞把该办的事情办了。谢璞或是派人回乡祭祀,或是自行请假返乡致祭,全都是瞒着谢老太太的。谢老太太倒也心安理得,没人问,她就当没那回事了。
可是,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了,怎么可能真的当没发生过呢?如今谢泽山上京,见谢璞的灾难又是谢老太太惹来的祸根,就忍不住大发雷霆了。
他骂得是厉害些,毕竟是十几年积攒下来的怨气、怒气了。但发泄过后,他老人家仍旧会尽心尽力帮忙救人的。
倘若谢家人过后要回老家湖阴去,想必大老太太涂氏与二老太太宋氏,还要再骂谢老太太一回呢。族中别房的长辈,估计也要来凑一份热闹。谢老太太当年做的事,牵连太广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听得唏嘘不已。若是他们遇到这种事,估计也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吧?谢家众人是出于信任,才把财产交给谢泽湖经营。谢泽湖也对得起这份信任。可他死后,他的妻子却辜负了所有的族人,让大家都落入了狼狈不堪的境地。倘若谢泽湖泉下有知,估计也会气得再死一回。
谢老太太以为自己这些年为什么能过得如此舒心?还不都是因为她有个好丈夫,有个好儿子么?可她一再把这些爱她的人拖入绝境,竟还不知道反省,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谢慕林小声道:“所以,在老太太面前,宗族、二老太太,还有犯官之女的身份,给先人扫墓,以及当初她变卖产业私逃等事,都是禁忌,不能提。可大伯祖父却一定会拿这些事指责老太太,中间根本没有我们说话的余地。我们这一房实际上继承的是二房的香火,二老太太才是我和哥哥的正经祖母,娘的正经婆婆呢,没有偏帮老太太的道理。所以我们是不是该重拾多年未尽的孝道,侍奉正主儿去,别再理会隔房的长辈了?” hf();
第一百零九章 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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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怔愣愣地看着女儿,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慕林讪笑着说:“我也没说错嘛,娘你仔细想想,老太太做了那么多错事,也太对不起大房和二房了,尤其是二老太太,连二老太爷,咱们礼法上的祖父,都是间接被老太太害死的。二老太太不跟老太太计较,完全是看在爹的份上。但咱们不能把人家的宽容大度当作理所当然呀?老太太自个儿不肯去面对苦主,还活得那么理直气壮,我们这些明白事理的人,难道就不为她心虚吗?爹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不好说什么指责老太太的话。可我们母子三个,怎么说也是二老太太的媳妇、孙子、孙女,难道还要一直侍奉在老太太身边,对二老太太不管不顾吗?那简直就是在苦主心头上插刀呀!”
谢谨之叹了口气,对文氏道:“母亲,妹妹这话虽有些偏颇,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父亲也是心怀有愧,才会一直瞒着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以及族里保持联络的吧?这回父亲有难,老太太什么都帮不上忙,又是大伯祖父和二老太太伸出了援手。长辈们接连施大恩于父亲,只怕父亲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老太太是父亲的生母,有些事,父亲是左右为难,难以决断,可我们却是可以为他分忧的。”
文氏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们能如何为他分忧?难不成丢下家里这一群老弱妇孺,回湖阴去侍奉二老太太么?可是……谨之,无论礼法上如何,老太太……毕竟才是你父亲的亲生母亲,是你的亲生祖母啊!倘若是从前曹氏还在,大家相安无事的时候,老太太身边有人照顾,我们还可以分心到二老太太面前尽一尽孝心。如今老太太身边只剩下我一个儿媳,我若丢下她,跑去奉承二老太太,你父亲又会怎么想呢?他若是能狠得下这个心,也就不是他了!”
谢璞与谢老太太的母子之情,比其他人想象的还要再深一些。他们曾经也有过母慈子孝的美好时光。谢老太太年轻时,即使有时候做事极品了一点,却不会在丈夫儿子面前表现自己不好的一面。而等到她与宋氏矛盾彻底爆发,她接连做下错事的时候,谢璞已经十几岁了,对于母亲的美好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再加上谢老太太年轻守寡,母子俩相依为命,令谢璞对生母格外的怜惜与敬重。所以,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生母犯下了什么大错,又是如何的糊涂霸道,他都始终狠不下心来对母亲冷脸以对。
事情拖到今日,谢璞夹在两位母亲中间,已经走入了死巷,不知该如何破解。他本来还以为,等时间慢慢过去,他总有办法能说服母亲态度软化,率先走出第一步,去向嗣母宋氏请求原谅的。只要谢老太太解了宋氏这个心结,宗族那边的事,也就好办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步还没走出去,他自己就先遇到了劫难。这一回,他又要仰仗谢泽山与宋氏去帮助自己,欠下的债,似乎越来越多了……
文氏很清楚谢璞的想法。她还是靠着宋氏的支持,才顺利嫁给谢璞的,对方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她自然也有过要侍奉对方的想法。然而,这种念头她也只敢私下跟谢璞说说,一旦叫谢老太太听见,那就真是火上浇油了。谢老太太本就嫌她碍事,若是知道她要认宋氏做婆婆,恐怕立刻就会赶她母子出家门吧?
谢慕林听到这里,有一点不解:“老太太赶我们出家门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她这一房的,族谱上还有娘和我们兄妹的名字吧?又不是老太太一句话,我们就不是谢家的媳妇和儿孙了。我倒是觉得,过去十几年爹都在外任上,娘一直没办法与他团聚,留在京城还有可能受曹氏管束,受老太太的气,为什么不直接回湖阴老家去算了?我们家明明在老家还有产业,不愁生计,还可以多孝顺一下二房的长辈,也算是为爹尽一份孝心。”
文氏嗔道:“若我们真要这么做,只怕就难见到你爹了!”她与谢璞怎么说也是夫妻呀!儿女也不可能一直不见父亲的。留在京城谢家,虽然要与谢璞分隔两地,可是谢璞时不时会打发人送信送东西回来,偶尔回京述职或是谋新缺的时候,也可以在家住上一段时间,那正是他们夫妻父子团聚的时候。倘若文氏带着儿女回了湖阴,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谢璞呢?哪怕谢璞能找到机会,借着回乡祭祖的名义前去与他们相见,几年也未必能轮上一回呢!
且不说谢老太太可能要从中阻挡,就是两个孩子的前程,也是文氏需要考虑的。
其实,谢璞刚开始放外任的时候,文氏是跟到任上去的,还在任上怀了谢谨之。只是当她怀胎六月之后,谢老太太就去信催她回京,说要亲自看着她生下孩子才行,信中话里话外,好象在疑心她并非真的有子,是谢璞偏爱文氏,才要弄虚作假似的。谢璞虽觉得很无稽,但考虑到任上条件简陋,不利于文氏生产,还是把她送回了京城家中。曹氏请了有名的稳婆与太医,也让文氏顺利生下了儿子。
只是谢谨之满百日之后,谢老太太声称舍不得小孙子,不肯让文氏带着儿子回任上,文氏又不可能真的丢下还未断奶的儿子不管,就这么拖呀拖的,拖到谢璞任满回京,夫妻方才团聚。偏那几个月里,文氏又怀上了女儿,没法出远门了。那期间,都是金氏姐妹在任上侍奉,还闹出了小金姨娘盛宠,惹曹氏不满的闹剧来。
之后文氏几次想要跟到任上去,都有事阻碍,不是儿子生病,就是女儿生病。后来她发现小金姨娘的死有点问题,曹氏并非她以为的那么贤惠善良,谢老太太紧扣着谢谨之与谢映真不放,文氏放心不下孩子,只得死了去任上的心,等谢璞回京再团圆了。结果这一等,她就等了将近十年。
文氏把这些话给女儿细细分析清楚了,才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对老太太有怨言,所以不喜欢待在她身边。可是你要知道,疏不间亲。老太太是你们父亲的亲生母亲,哪怕二老太太对你们父亲有大恩,又是嗣母,在你们父亲心目中,也是无法与老太太等同的。你们父亲之所以瞒着老太太,与老家书信来往,就是不想让老太太生气难过。二老太太又何尝不是体谅你们父亲这一点,方才纵容了他呢?二老太太有女儿,有外孙,她身边不缺小辈侍奉,不会在意我这个礼法上的儿媳是否能留在她跟前。在她看来,只要你们父亲过得好,旁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她对老太太便是有再多的怨恨,也都越不过她对你们父亲的关爱之情。”
谢慕林无语了。反正,不要脸的人总会过得比要脸的人好就是了。谢老太太有恃无恐,靠的不就是儿子的孝心,和宋氏等人的宽仁厚道吗?可谁又欠她了?!
谢谨之在旁默默地听着母亲与妹妹的对话,目光微微一闪,垂下了眼帘。 hf();
第一百一十章 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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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
文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对两个孩子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房歇息去吧,明儿还要早起呢。大伯父与昆哥儿一同上了京,这个好消息我得尽快告诉老爷知道才行。”
谢慕林没什么异议,扶着文氏,便与谢谨之一同离开客厅,返回西院。
路上,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大伯祖父能顺利救出爹吗?他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样子,娘您先前也提过,二老太太的父亲曾经是当今圣上潜邸时的长史,应该在京城很有面子吧?”
不过那位宋长史那么有面子,怎么曹家好象没把他放在心上?谢璞怎么说也是人家名义上的外孙呢,可曹家逼婚、陷害、夺产……什么事都干完了,都没点忌讳的?
文氏脚下顿了一顿,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这……宋大人已经去世十年了,不过他生前故交不少,又曾经担任国子监祭酒,门生众多,即使人走茶凉,也总有念旧情、怀旧恩的君子。二老太太既然写了信来,想必是有把握的。”
谢谨之歪了歪头:“原来宋老大人还曾经做过国子监祭酒?是在担任了长史之后的事么?”
文氏道:“今上被册封为储君后,宋大人便调回国子监,升任祭酒了。中间除了我与老爷成婚那一年,他曾经离任过半年外,一直不曾挪动过位置,直到十年前去世为止。他老人家这一生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中极有名望的。他当年的门生有许多都已出仕了,有几位就在朝中。除此之外,二老太爷夫妇所创建的竹山书院,也培养出许多出色的学子,经科举入仕。你们见过的温绪友大人,便是竹山书院出身。”
原来如此。怪不得温绪友平日很少与谢家来往,还愿意为搭救谢璞而出力,他们二人分明就是同乡加同窗的关系呢,多年的老交情了。谢老太太不喜温绪友,估计也跟他的出身有关吧?
谢慕林对谢泽山接下来的行动,有了一点信心。皇帝潜邸旧人呢,就算人已经去世,多少还有点香火情吧?再加上谢璞本身就是冤枉的,还是受曹家人陷害,皇帝要是生出同情心,应该不会再为难他了吧?
谢谨之又一次发现了母亲话中的破绽:“母亲与父亲成婚那一年,宋老大人是何时离任的?因何离任?”
文氏脚下又是一顿:“那是个误会……总之,年初出事的时候,宋老大人被革去了祭酒之位,但他并未发愁。你们父亲前去请安时,他还劝你们父亲,专心准备会试,不要为他操心。果然,没几个月他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等到中秋节前,他已官复原职了。他并没有受过什么苦,你们就不必多问了。”
虽然文氏让儿女不要多问,谢谨之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谢慕林也猜到了几分。
谢璞会试之前,宋祭酒被革职了。等到谢璞高中进士之后,曹家觉得他没有了宋祭酒这位便宜外公撑腰,是个任他们拿捏、容易摆布的财主,便有意下嫁爱女。谢老太太就生出了踢开文氏,改娶曹氏的想法。谢璞带着文氏回老家完婚,获得了宋氏的支持,回到京城时,宋祭酒也差不多官复原职了。曹家碍于他的存在,不方便对谢璞或文氏下黑手,又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财主了,只能捏着鼻子把女儿嫁过来做了平妻……
十年前,宋祭酒去世,谢璞已经在官场上站稳脚跟了。不过曹家也少了顾忌,敢明目张胆地扣下文氏,不许她到任上去与谢璞团聚了。曹氏刻意淡化二房的存在,应该也是差不多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谢慕林啧了一声,才对谢泽山的计划产生的信心,又打了个折扣。人走茶凉,这在官场上是很常见的事。曹家都没把死去的宋祭酒放在眼里,宋家的人脉真的能扛过那帮黑心肠的皇亲国戚,把谢璞救出生天吗?国子监出身的官员们,又是否会买多年前的师长之女的账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宋祭酒既然是皇帝潜邸时的旧人,还做过皇帝的老师,要找助力,也不仅仅局限于门生吧?他当年的那些同事呢?都是潜邸旧人,总有几个成了权臣的吧?这些人会不会给宋氏一个面子?
谢慕林小声问文氏,文氏却没有直接回答。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西院,站在房间门前了。文氏微笑着对女儿说:“早点睡吧,有话明儿再说。”便催着儿子回屋。谢谨之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听话地进门去了。
谢慕林站在原地,目送母亲回房,心中有些遗憾。文氏是不是故意不回答的?莫非她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宋祭酒过去的人缘不好吗?还是皇帝潜邸时的旧人,如今已经没几个在高位上了?
谢慕林带着疑惑进入了梦乡。
虽然她心中存有疑虑,但谢泽山与谢谨昆祖孙俩次日还是开始了自己的行动。他们先去大理寺牢狱见过谢璞,离开时正好与前往探监的文氏与谢谨之打了个照面,匆忙间也没有多说什么。两日后,谢谨昆再次上门来,给谢家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王安贵的案子结了,谢璞的罪证也被证实是王安贵捏造的,他有望在近日被无罪释放了。
谢家人喜出望外。只不过,谢璞这桩案子,问题并不仅仅在于那些伪造的罪名,还有曹家的因素在。倘若曹家不想放人,谢璞是否能顺利脱身,似乎还是未知之数。
谢徽之这几日没少在外头想办法打听消息,对此倒是挺有把握:“曹家大房、二房已经不想再插手此案了,剩下的三房平南伯府,要好对付得多。他们也就是仗着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面子罢了。一旦宫里与承恩侯府都不支持,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去跟大理寺对着干。”
谢谨之似乎早上才收到了什么人送来的信,说话的语气更笃定一些:“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都不赞同平南伯对父亲穷追猛打,而且对平南伯府所为颇为恼火。曹家已经不是问题了。”
听起来,谢璞这回是真的有希望脱身了?
谢家上下顿时喜气洋洋地,都期盼着谢璞早日回家,全家人都能回到过去那种安稳而富足的生活中去。哪怕没有了曹家这门显贵姻亲,谢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富贵人家,日子好过着呢。
就在这时,谢谨昆忽然对谢老太太和文氏提出了一个邀请:“祖父命我去为你们家物色一处宅子,我已经找好了地方,就在我家附近,并命人清扫妥当,随时都可以入住。三叔祖母和婶娘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先过去看一看。若有哪里不喜欢的,还来得及修改。”
众人顿时都有些懵了,原来真要搬家么?可是……谢璞都要放出来了,谢家的宅子也该还回来的,他们还要搬什么家? hf();
第一百一十一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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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谢家人的这个问题,谢谨昆没有多作解释。他只是表示,这件事他已经跟谢璞商量过了,谢璞也非常赞成。
虽然张俏姐一家很热情,但西院这边的条件还是太差了,几个人挤一间屋子,门外废园自打天气转暖后就蚊虫滋生。从前没办法的时候,谢家人将就一下无所谓,可如今谢家族人都上京了,手里也不缺银子,总不能真让这一群老弱妇孺继续住在简陋的环境中吧?
谢泽山老太爷认为,他作为谢氏一族的大家长,人都到京城了,族里的女眷、小辈们还要寄住在外人家中,靠别人养活,也未免太伤他这个大家长的脸面,因此坚持要为侄儿一家寻个象样的住处。
他这话说出了口,谢璞又很敬重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了。
谢璞点了头,谢家众人也只好遵从。
文氏从谢谨昆处得知,他找来的宅子不是买的,而是租的,暂时只租了两个月的时候,便以为找到了答案,对其他人道:“先前曹家吞了我们谢家的财产,想必是连宅子也一并吞了去。当初建宅子的时候,曹氏费了许多心思,如今都要改嫁了,多半也舍不得宅子吧?曹家人若是厚着脸皮,哪怕知道老爷平安脱罪了,也不肯轻易将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那归还宅子和产业等事,只怕还需要时间。我们就先在租的宅子里住些时日,等老爷回家再说吧。”
众人觉得这个猜测挺靠谱的,便也不再多问了。
文氏去请谢老太太参观新居,谢老太太却拒绝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露面:“我今日犯了旧疾,身体不适,就不出门了,你们去吧。其实那宅子若是不好,也没必要白折腾一回。反正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住回自家宅子了。”
谢老太太的旧疾三天两头就要犯一次,文氏也不着慌,柔顺地应了声,便带着儿子谢谨之,再捎带上大金姨娘与谢徽之,随谢谨昆去参观了新宅。
半日后,他们回到李家,提起新宅子,似乎都挺满意的。
大金姨娘最积极,为所有人介绍了新住处的情况。
临时租的地方,自然比不得谢家豪华,只是个两进的宅子罢了,但有个好处,就是房间够多。因为宅子是两路两进,合共四个院子,除去一个院子是客厅、厨房、书房、客房等公共空间外,剩余三个院子,每个都是南北两排三间屋的格局,合共十八间房。谢家老弱妇孺十人,每人一间房,还能腾出净房来,甚至是雇几个丫头婆子,都能住得下。
即使谢璞出狱后,需要在这间宅子里落脚,也完全没有压力。
谢谨昆已经答应出借家中的丫头婆子,还帮忙找了贡院街一带有口碑的牙人,随时可以再雇人。
大金姨娘兴冲冲地给所有人安利新宅子,一副恨不得马上搬过去的模样。她养尊处优了十几年,这大半个月窝在李家西院,几个人挤一间屋,着实把她憋坏了。
其实被憋坏的,又何尝只有大金姨娘一人?听说新宅子条件还不错,各方面吊打李宅,还能重新使唤上丫头婆子,谢家上下都激动了。
文氏一声令下,大家便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争取早日搬进新居所了。
不过收拾着,收拾着,他们就赫然发现,当初他们净身出户,只穿着一身衣裳进了李家的门,如今大半个月过去,每个人却都置办起了几套换洗衣裳,还有各种生活用品,女眷们添了小饰物、手帕香袋,还有保养肌肤的面脂唇脂,几个男孩子还有笔墨纸砚与书本等物,打包起来都不止一个包袱。
众人不由得沉默下来。这可都是张俏姐一家对他们的帮助。
文氏觉得,他们既然要搬走,就不能再欠张俏姐的银子,便把谢慕林私底下塞给她的二十两银票拿出来,再加上她典当首饰的五十两,并几张谢慕林写下来的糕点、药膳配方,一起塞给了张俏姐。
张俏姐要推拒,她便道:“你不肯收下这些东西,叫我如何能安心?你我主仆多年,我的性情为人,你是知道的。倘若你因为帮了我们家,自个儿家里伤筋动骨,没法好好过日子,难道我就能心安理得么?快收下!有来有往,方是长久的道理,否则,你日后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张俏姐心中感动,眼圈都红了:“太太对我极好,出嫁时给的陪嫁丰厚,每回我去请安,太太又有赏赐。这些钱财我都不曾胡乱花用,因此手头积攒了不少东西。虽说这些日子,家里支出有些大了,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太太如今手头也不宽松,搬去新宅子后,买东西置家具,每日粮油采买,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太太手上有银子,就该用在刀刃上才是。我的银子既是太太给的,再给太太拿去用,也是应该的。我家里还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又怎能再要太太的钱?等到老爷平安出狱,官复原职,家里的产业也回到老爷、太太手里了,那点银子对老爷、太太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太太若是要赏赐我千儿八百的,我绝不会推拒半句!”
一般李婆子也帮着劝说文氏把银子收回去。她是察觉到家里支出大了,但日常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大孙子反而跟着谢家小少爷谢涵之学会了几句《三字经》,天天在人前背,十分流利,许多人都夸他聪明,长大了定会有出息。李婆子越发觉得收留谢家人是正确的决定了。反正谢家人如今只是暂时落魄,用不了多久又会重新发达起来了,到时候,她还怕赚不回本么?
文氏见李婆子都帮着说话,语气便没先前那么坚决了。谢家如今确实是缺银子的,哪怕有宗房的长辈援手,她也不能事事都问人家要钱。她原本担心张俏姐花了许多钱供养他们一家人,会受婆婆的责怪,万一害得张俏姐一家生隙,那就不好了,方才提出要还钱。如今既然李婆子如此深明大义,谢家也确实有困难,文氏便不再坚持,但同时,她也在心里下了决定,等到二房财产回到她手上,哪怕大房那边的产业还未拿回来,她也要回报张俏姐一家了。
文氏收回了银两,却还是留下了配方。她劝张俏姐:“这些东西都是真姐儿从前在家里藏书中看过的,默写下来,卖给外头的铺子,换些药钱,也不是什么独门秘方。你且收着,若是有需要,卖出去换成银子也使得,留着自个儿家里做来吃也使得,都由得你。”
张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收下了:“那我就沾一回姑娘的光了。”
文氏与张俏姐这对前主仆正依依惜别,谢家众人也在忙碌地收拾着东西,准备要搬家,谁知道这时候,谢老太太向所有人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不搬了。
她不去新宅子住。她要留在李家。她老人家在李家住得挺开心的,所以不走了! hf();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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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懵了。
谢老太太之前不是还答应得好好的吗?还让文氏去看宅子,也没说过不搬的话。如今大家都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最迟明日就可以新居入伙,她却忽然说不搬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徽之小声说出了一种可能:“她老人家该不会是听说新宅子离谨昆哥家近,而大伯祖父正好就住在谨昆哥家,所以她不乐意了吧?”
谢慕林觉得这个猜测挺靠谱的,便道:“这时候才说不搬,分明就是在为难大家。她不搬,我们还能搬吗?可让我们搬去新宅子住,明明是爹的意思,地方又是大伯祖父认可了的。老太太才被大伯祖父骂了没两天,又要折腾了,莫非是担心大伯祖父忙着救爹爹,没空来再骂她一顿?”
文氏瞪了女儿一眼,方才说道:“我去问问老太太。兴许她老人家只是舍不得西院。”
她舍不得西院什么?舍不得那只有几件简单家具的房间,还是院子里荒废的花木,随时冒出来的蚊子、蚂蚱和老鼠?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交换了一个眼色,谢谨之面无表情,谢徽之撇了撇嘴。显然,谢老太太那点招数,已经糊弄不了几个聪明的孙子孙女了。
文氏去了谢老太太的房间,柔声劝说她改变主意,与大家一起去新宅子居住。文氏说了许多新宅子的好处,也含糊地暗示了一番,指新宅子离谢谨昆家还隔着一段距离,谢泽山要忙着救谢璞,拜访曾与宋家有交情的各方人士,谢谨昆要帮祖父跑腿,还要忙活自家生意,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空闲时间来看望谢老太太的。最后,文氏又着重点明,请谢老太太换个住处,是谢璞的意思,孝顺的儿子不忍心见母亲生活上受委屈,因此一旦有条件了,就希望她能住得舒服一点。
若换了是往日,文氏说了这些话,谢老太太兴许已经答应搬家了。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固执,说不搬,就是不搬。她断然否认了自己是因为忌讳谢泽山祖孙,才不肯移居的说法,坚称自己是不愿意给宗房的人添麻烦,觉得谢家的宅子没多久就会还回来的,根本不需要宗房出钱给她租宅子,云云……
如果谢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不是那么的咬牙切齿,文氏兴许就真的信了,以为谢老太太反省了自己多年的过错,真的愿意向宗房与二房低头了呢。
文氏暗暗叹息,又想再劝,谢老太太却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那么多次了,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我说了不搬,就是不搬!你们要搬就只管搬去,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我觉得李家也挺好的,不缺人服侍,闲了还有李婆子来陪我说话。换了新住处,谁能陪我聊天?那岂不是闷死人了!”
文氏拿她没办法,只得退出来,寻其他人商议。
李婆子听完后有些惶恐:“我……我也没陪老太太聊过几回呀?每次我都只是听她说而已。她说的许多事,我都不太懂,偶尔问两句,她也不耐烦回答。若只是想找个人听她说话,找谁不行呀?怎的就为此不愿意搬家了呢?我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张俏姐也觉得,不能往自家揽这样的麻烦。她跟在文氏身边多年,深知谢老太太有多坑。之前有谢家人在,张俏姐一家不需要负责服侍谢老太太,只是提供食宿就够了,所以没什么要紧。可谢家人要是都搬走了,只剩下谢老太太一个,谁去照顾她?一个雇来的婆子,也做不了所有事呀?张俏姐自家有正经活计要忙,才没空侍候那老太婆呢!
她轻声对文氏道:“恐怕老太太还是对大老太爷有所顾虑吧?那日大老太爷骂得太狠了,老太太大约是害怕再挨骂,才会宁可留在我们家。”
文氏叹了口气:“老太太若真的拿定了主意,我们也只能留下来陪着她了,总不能真把她一个人留在你这儿。”她欠了张俏姐一家的人情,还未回报呢,怎能给人家添乱?
文氏自去给谢泽山写信,谢家其他人都大觉扫兴。倒也不是李家有什么不好,大家都很感激李家,可明明说好了要搬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又忽然说不搬,实在很打击人。
大金姨娘十分不甘心:“难道我们就真的不能搬了?”她看向众人,没人能给她回答。即使大家真的很恼火,都想不管谢老太太,直接搬走算了,但想归想,有些事还是不能做的。他们都是有教养懂礼数的正派人,不象谢老太太那么……能拉得下脸来。
晚上,谢泽山亲自过来了。谢谨之把他迎进了西院,言谈间还在委婉地劝他,不要生气,也不要误会,谢老太太其实是不想再给他们祖孙添麻烦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谢泽山有没有误会,谢慕林不知道,可她觉得,自家哥哥这番话,好象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因为谢老太太已经给谢泽山祖孙添麻烦了,人家在外头奔波了一日,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来面对谢老太太的任性妄为……
谢泽山面无表情地走到谢老太太的房间门口,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前道:“三弟妹不想搬,我做大伯子的也不好勉强。虽然玉和一片孝心,但也要三弟妹自个儿住得舒心,才是真正的孝顺。只是三弟妹你要留下来,小辈们也只能跟着留下,继续几个人挤一间屋,事事亲历亲为,未免太委屈了。三弟妹就不能多为儿孙们着想,随大家一同搬到新家去么?”
谢老太太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又没拦着不让他们搬。他们要搬就搬好了,反正我是不走的。如果他们非要逼我离开,那就是不孝了!”
谢泽山点点头,回过身来:“你们听见了?你们老太太发话了,让你们搬去新居,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倘若你们不肯听话,非要留下来陪她,那就是不孝了!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难道你们还要违背长辈的命令么?!”
谢家众人目瞪口呆。谢老太太不是那个意思吧?
谢慕林听到屋里传来谢老太太有些躁动的动静,想必她也觉得意外之极。可谢泽山已经下了命,最迟明日,大家就要搬到新居去,大家又不好公然违抗。屋里的谢老太太躁动了半天,都没敢开口怼谢泽山一句,就这么让他发号施令完,留话说明日会让谢谨昆带人来帮他们搬家,便由谢谨之恭送离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屋外众人面面相觑。
大金姨娘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问了一声:“老太太,那我们明儿……到底是搬,还是不搬哪?”
谢老太太勃然大怒:“你是聋子哪?!我都说了八百遍,叫你们搬,你是不是听不懂?!”话音未落,屋里又传来了茶杯被摔落在地碎裂的声音。
屋外彻底安静了。 hf();
第一百一十三章 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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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谢老太太并不是真的想让大家搬走,只留她一个人在李家,可她把话说出了口,谢泽山趁机将事情定死了,她又改不了口,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不识趣地坚持要留下来。有新宅子住,总比留在荒园里强。况且,没听见谢老太太和谢泽山都说了么?不听话的人就是不孝!大家怎能做不孝的人呢?
就连一向表现得亲近谢老太太的谢映容,也是手脚利落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仅仅是假腥腥地表示:“虽然是老太太发的话,但把她老人家丢在这里受苦,我们却要搬到好宅子里过呼奴唤婢的日子,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谢慕林给自己的包袱打了个结,听到谢映容的话,翻了个白眼,笑笑说:“兄弟姐妹们当中,就数三妹妹最有孝心了,老太太也最喜欢你。不如这样,我们去跟老太太说,三妹妹愿意留下来服侍她?反正大家都听老太太的话搬走了,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尽孝,老太太肯定不会拒绝的。”
谢映容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瞥见谢映芬在暗地里偷笑,她却不能发火,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就跑去帮生母收拾东西了。
谢慕林瞟了一眼她离开的背影,“切”了一声。
谢映芬从床的另一头挪过来,小声对谢慕林道:“二姐姐,我们真的能丢下老太太不管,搬到新宅子去住么?父亲知道了,不会责怪吧?”
谢慕林非常认真地对她道:“我们也是遵从老太太和大老太爷的命令行事,并不是自作主张。长辈们要求我们这么做,我们做小辈的除了听从,还能如何呢?要是违抗长辈的命令,反而让长辈们生气了,难道就是孝顺了吗?”
谢映芬恍然大悟:“二姐姐说得对!孝顺孝顺,我们顺从长辈的意愿,也是孝道呢。”随即她犹豫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老太太不是真心想赶我们走的吧?她平日里总是嫌弃这宅子不好,又怎会舍不得这里?三哥说,她只是不想离大老太爷太近罢了,其实心里也想住进好宅子的。”
谢慕林笑着说:“老太太要是有什么想法,定会跟亲生的儿孙们说的。她不说,那肯定是另有打算。我们年纪还小,思虑不周全,不必擅自揣测大人的想法,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就好了。”
谢映芬觉得十分有理,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家把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夜也深了,便纷纷睡下,只等明日一早起来,前往新居。
谢映容在生母那里消磨了些时候,就被赶了回来。她进门瞧见谢慕林与谢映芬睡在一张床上小声说着话,见她回来,也没理会,面上也有些悻悻然。她打理好自己,爬上了另一张床,回头再看两个姐妹一眼,见她们自行睡下了,心里不由得更加恼火了。
搬去新宅子,自然是好事。这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但如果谢璞真的能脱困,谢家人真的能住到更舒适些的地方,对她来说,肯定也更有利。可谢老太太忽然说不肯搬走,谢映容就必须开始考虑一个问题。
搬到新居后,没有谢老太太在头上压着,全家上下的事务,是不是都由文氏做主了?
文氏那样的性情,她当家作主,跟谢谨之与谢慕林当家作主,又有什么区别?
谢映容心知二房这对兄妹对自己的印象都不太好,常常不给脸面,当着人前就落她的脸,还不止一次坏她的好事。倘若真叫他们掌握了管家大权,在这个家里,还有她谢映容说话的余地么?
谢徽之早已成了二房的走狗,不可能站在她这一边;生母大金姨娘又糊涂胆小,总是阻止女儿的大计;宛琴自有打算,不大信得过;四弟四妹年纪又小,况且四弟谢涵之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就算拉拢过来,也可能是做无用功。这么算下来,谢映容在家中竟没有一个可靠的盟友。哪怕是父亲谢璞平安归家,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她要施展大计,避开上辈子的悲惨命运,嫁得如意郎君,安享一世富贵荣华,只靠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她终究只是一个闺阁弱女罢了。
如此说来……她眼下唯一能指望的,恐怕就只有老太太了吧?
谢映容在黑暗中睁着双眼,默默盘算了许久。直到天边发白,她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才睡了个把时辰,她就被身边的动静吵醒了。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已经起身,梳洗完毕,穿好衣裳了。若是在平时,这时候谢慕林已经去了厨房帮忙,现在却还留在房间中,正跟谢映芬说着什么。
谢映容撑着昏沉的脑袋勉强起身,谢映芬发现了,转身对她道:“三姐姐,你可算醒了!是不是身体不适?老太太忽然病了,你该不会也病了吧?”
谢映容顿时精神一振:“你说什么?老太太病了?”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是呀,老太太说她病了。”
谢映容顿了顿,慢慢爬下了床,看向谢慕林:“老太太这么说的?婶娘就没请大夫去?”
谢慕林道:“怎会不请?一大早就说要去请李二哥过来。但老太太说,李二哥年轻,医术平平,严老大夫又不擅长治她的旧疾,请来也没用,所以叫她雇的那个婆子出去,另请一位大夫来。”
谢映容挑了挑眉:“那大夫来了?怎么说?”
这位被婆子请来的大夫,可就有得说道了。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象是个正经大夫,反倒更象是走街串巷卖膏药的。但谢老太太却把人当成神医一般,非要请他来诊治,文氏也没办法。
不过这位大夫诊断的结果虽然有些严重,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骗钱,只是说谢老太太的病需要长期调养,不能生气,身边也离不得人,还需要时常进补,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可能影响寿元。他留下了一个方子就走了,诊金也要得不多。谢谨之看过方子,说是温补养气的,四平八稳,谢老太太可以放心吃。
她当然可以放心吃了。谢慕林前些日子才在母亲文氏的劝说下,抓过这么一副药膳回来,炖了汤给谢老太太喝。谢老太太为人精细,向她问过具体的方子,又叫李六安看过,确定对自己有益无害,方才敢把汤喝下去。谢慕林还要多谢她这番做作,文氏再也没提过叫她为老太太炖汤的话,省了不少事呢。
谢慕林如今有八成的把握,敢断定那位所谓的神医,是谢老太太命婆子雇来的演员,为的不过是想要证明她确实生病了,而且“离不得人服侍”,“不能生气”,还“需要时常进补”。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让大家搬家,要大家继续围着她转的意思了,兴许还想从宗房那边要点钱过来。谢老太太虽说过让大家搬家的话,可她现在病了嘛,事情自然又不一样了。
谢慕林只觉得好气又好笑,真不明白这老太太折腾那么多,是在图什么?
谢映容听了,眼珠子一轮,计上心来。 hf();
第一百一十四章 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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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人的搬家计划似乎又要延迟了。
哪怕人人都知道,谢老太太的病多半是装的,可只要不揭破真相,大家就只能当作她是真的病了,没办法离开。
可谁又能去揭破真相呢?
也许谢泽山可以办到,但谢泽山如今正在为了救谢璞而忙碌着,谁会拿这点小事去打扰他?
文氏只得劝说众人:“先看看老太太病情如何再说吧。兴许过两日,她老人家就没事了。”
大金姨娘泄气地道:“她老人家何曾有事过?只不过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就耍弄我们一回罢了。她不乐意让我们过好日子,我们难道还能跟她计较不成?!”
文氏皱了皱眉,欲止又止,但还是没有说出责怪的话来。她也知道谢老太太是过分了,可她又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宛琴在旁看了看一双失望的儿女,心下微动,上前一步,柔声对文氏道:“二太太,其实说来老太太只是不想与大老太爷碰面,又不想一个人被我们留在李家罢了,这件事不难解决。老太太是嫌那新宅子离昆三爷家太近了,才不肯搬过去,那给她老人家另寻一处宅子好了。挑个单门独户的院子,不用太大,要清净一些的。老太太住进去了,再雇两个人侍候,我们自家人每日过去照看一二,也就是了。其实,我们去了新宅子,住得比在这里强多了,若是真让老太太继续留在李家,即使是大老太爷有吩咐在先,我们也不见得能心安理得。只要老太太能住得舒服些,是不是搬进宗房的人租的宅子,又有什么要紧呢?左右不过是两个月的事罢了。”
“这……”文氏迟疑了。宛琴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他们所有人住在一处,却叫谢老太太另住一处,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大金姨娘在旁听得兴奋,连忙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是一片孝心,不忍见老太太住在简陋的屋子里,才特地给她租房子的。本来,也是老太太命我们搬走的,我们还会每日轮换着过去侍候,并非不理会老人,任谁都挑不出我们的错来!”
文氏更加犹豫了。
正当三个女人商议不定的时候,谢映容悄悄儿溜进了谢老太太的屋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小半个时辰后,她从屋里出来,便对文氏等人道:“老太太说了,她愿意搬离李家,只是不想住在贡院街,若是能在这附近租一处清幽干净的小院,那就再好不过了。租金她可以自己掏腰包的。”
文氏怔了一怔,忙道:“哪里用得着动用老太太的体己?我们自会办妥的。”她顿了顿,“三姑娘,是你劝老太太搬走的么?”
谢映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不是呀,是老太太自己的意思。她说,她如今生病了,比不得往日康健,继续住在李家,怕会给李家人添麻烦,更担心会过了病气。李家还有两个孩子呢,她实在不忍心,所以宁可搬走。咱们家里的小辈也多,若是离得她近了,怕也会沾染了病气,因此还是分开住的好。只是她老人家养病寂寞,想要个小辈在身边陪伴。我已经答应她老人家,留在她身边侍疾了。”
文氏与宛琴皆讶然。大金姨娘忍不住打了女儿的手臂一下:“你这是疯了?!”随即偷偷看了看谢老太太的房门方向,压低声音道,“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谢映容不满地瞥了生母一眼,避开两步:“姨娘言重了。孝顺长辈的事,又怎算是吃苦?我心里乐意得很!”
大金姨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定是吃了谢老太太的迷|魂|汤,否则不会昏头到这个地步。
平日里装成孝顺孙女的样子,讨一讨谢老太太的喜欢,这没什么。可当全家人都远离了谢老太太时,她反而主动凑了上去,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了吗?!没有别人帮着分担,谢映容哪里扛得住谢老太太的脾气?!可她一旦开口说要留下,回头再想离开就难了!
大金姨娘也不再劝说女儿,直接扭头去求文氏:“二太太,三姑娘今儿早起就有些身体不适,想必是烧得糊涂了,说起了疯话,您可千万别当真!”
文氏明白她这是心疼亲生女儿了,可谢老太太身边不可能不留人侍疾的,总不能事事都靠雇来的婆子吧?
对此大金姨娘抱着“不能我一个人倒霉”的想法:“老太太的孙儿孙女多着呢,几个孩子轮流着来,也费不了多少事。二太太索性把我和琴妹妹也一并算上,大家各轮一日,也好让大家都有向老太太尽孝的机会不是?”
宛琴瞥了她一眼:“金姐姐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我看这事儿还是先问过老太太的意思吧。老太太喜欢哪个小辈陪在身边,就让哪个小辈来。也省得叫个蠢孩子过去,不但不能好好侍疾,反而还惹老太太生气了。”
这明摆着就是让谢映容去跳坑了,因为她本来就是谢老太太认可的侍疾人选。宛琴本人很淡定,她两个孩子都小,不可能会被谢老太太看上。而她自己呢?原本风险还比较大,可最近她已荣升谢老太太最讨厌的人榜首,不可能被选中了。
大金姨娘怒目瞪视宛琴。宛琴面带微笑,淡定地回望。两人谁都不肯示弱。
文氏头疼得不行,只得去请谢老太太示下。后者明确表示,谢映容说的就是她的意思,她要带着三孙女儿另外租房子住去。
文氏只得让步了。反正这样的安排跟谢老太太留在李家,差别也不大,反而是李家逃过一劫,不必再应付难缠的谢老太太了。
不过对于谢老太太即将要住的地方,文氏有个建议,那就是别留在北门桥一带了。这里固然是离李家近,能有个照应,却离贡院西街太远了,来回一趟都要两三个时辰。家里人想来探望谢老太太,一点儿都不方便。她认为那另外租的宅子,还是离谢家人的新居近一点比较好,方便他们前去探望。
谢老太太只要见不着宗房的人,新宅子在哪里都行。不过,作为让步的代价,她要求文氏拿出银子来。房子租金她可以自掏腰包,但其他采买家具、用品、日常衣食住行等方面的花费,就是小辈们该操心的了,总不能让她老人家自己吃自己吧?
文氏愁眉苦脸地去清点手头上的财产了。谢慕林看得眉头直皱,压低声音对谢谨之道:“二哥,老太太这已经是明摆着要钱了,里头还有谢映容的谋划。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由得她们嚣张吗?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谢谨之示意妹妹冷静一点儿:“由得她们去,只是花几两银子罢了。但凡是我们能拿得出来,就不要拒绝她们。等把老太太与三妹妹安顿好了,我们就可以安心搬进新居,过上清净日子了。否则,继续与老太太争吵下去,何时是个了局?难道还要为了这点小事,再去请大伯祖父跑一趟么?!”
谢慕林一怔,随即醒悟过来,顿时淡定了。 hf();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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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谢谨昆来到李家,准备接谢家妇孺去新居的时候,文氏已经与谢老太太及谢映容议定了日后分居两处之事,连安家银子都给了对方——被冠之以“药钱”的名义。
文氏手头上的银子,原本总共也不足百两,如今一下子被谢老太太分去了八十两,剩下不到二十两,勉强还够她们八口人两个月的日常花费,但想要过得舒服点,是不可能了。
不过谢谨昆已经支付了宅子的租金,连下人都愿意出借,最大的花销已经解决了。文氏经历过寄居李家的生活后,觉得这十几两银子也不算少了。反正生病的几个孩子都已经痊愈,众人的衣物也暂时不必再添,新宅子里还有简单的家俱,足够他们生活。再撇去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两人的花费,日子似乎也不算太难过。
大不了他们不再另行雇人了,尽量自己动手做事。只要谢家家财被归还,他们很快就会结束这种窘迫的生活了。
文氏与一双儿女商量过,他们都同意她的想法,这让文氏心中更有底气。
因此,当谢谨昆得知谢老太太分走了文氏手上大部分银子,想要接济她一笔时,文氏婉拒了他的好意:“我手上还有些钱,是几个孩子卖了些糕点、药膳的方子换回来的,足够我们衣食住行的花销了。昆哥儿你不必担心我们。倘若真有为难处,难道我还不会向你张口么?只是搬迁之事……怕是要推迟几天。虽然老太太已经不再阻拦,但她老人家的住处还没个着落呢,我们怎么好先行离开?”
谢谨昆皱眉道:“祖父吩咐我,一定要把你们安然送去新宅。他已经在酒楼订好了席面,预备今晚在新宅为你们庆贺。如今婶娘忽然说不搬了,这……我如何向祖父交代?”
文氏一脸的为难:“可是老太太……”
谢谨昆瞥了谢老太太的房门一眼,心知这件事要是让自家祖父知道了,后者定然又要大发雷霆,又跑过来大骂三叔祖母一顿。其实,若是三婶娘能有决断一些,别事事都依从三叔祖母,事情也不至于如此麻烦。无奈这些话,他不好明说。无论礼法上如何,三婶娘毕竟是三叔的妻子,而三叔祖母又是三叔的亲生母亲。当年二房与三房之间议定的是兼祧而非过继,他不能叫三叔三婶抛开三叔祖母,只奉二叔祖母为尊。
谢谨昆与文氏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沉默着不说话,事情似乎僵持住了。
大金姨娘立在文氏身后,看得焦急,她如今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既然老太太都不闹腾了,她们今天就搬走又能如何?她可以借口让女儿帮忙搬东西,等到了新宅就把人扣下,不许女儿回来了,也省得那傻丫头再犯蠢,主动凑到老太太身边去自找苦吃。倘若等老太太搬进了新居,他们再离开,天知道她还能不能施展这一招了?
但大金姨娘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这里没有说话的地儿。她偷偷给宛琴使眼色,示意对方开口。这些天因为西院蚊虫渐多,谢涵之与谢映芬被咬得不轻,夜里也睡不安稳,宛琴早就心疼死了,也恨不得早点儿住进新宅子呢。
宛琴知道大金姨娘的用意,但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贸然出头的。大金姨娘没有说话的资格,她又何尝有?她身上还多了个污点呢。然而,为了孩子,她如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了:“二太太,这搬家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完的。我们不如先搬一些行李去新宅子,留人在那里打扫房舍,采买物品,其他人则留在老太太身边侍疾,等老太太大安了,再去新宅也不迟?如此,大老太爷问起,我们也能有所交代了。”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哄人了。谢家妇孺能有多少行李?不过是每人一两个包袱的事,随时都能提着走人。新宅子也早叫谢谨昆清扫过了。不过,文氏也明白宛琴是想用拖延之法,让谢老太太明白,小辈们并未搬离,让谢泽山知道,他们已经在搬了,只是还未搬完而已。如此,他们对两位长辈都有了交代。
这法子有些弄巧,但目前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文氏苦笑着看向谢谨昆:“昆哥儿,大老太爷面前,还得请你多美言几句。并不是我们不遵他老人家的命令,实在是老太太……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轻易动不得气。老爷不在家,我只能小心侍奉,实在不敢出什么差错。”
谢谨昆叹了口气,他得好好跟三叔谈谈了:“三婶娘,我也知道你不容易。放心,祖父那儿,我会劝他的。只是这并非长久之法,三婶娘终究是要当家作主的,总不能二房的事,还要事事听从三房长辈的指令吧?二叔祖母与姑母知道你如此委屈,也不会好受。”
文氏神色黯然。
最终议定的结果,就是宛琴先带着两个最小的孩子迁往新宅。反正谢老太太不待见宛琴,他们在不在都不要紧。
本来大金姨娘也想先争这个巧宗的,还特地叫了女儿过来,让她帮忙提行李。谢映容却很冷淡地说:“就这么两个小包袱,姨娘一个人就能提着走了,还要我去做什么?我正有要紧事要与老太太商议呢,没空跑这一趟。”手头有了八十两银子,接下来租房、购物等诸事繁杂,谢老太太多年不操心这些俗务了,最后做主的还不是谢映容?她已经在心里算起小九九来了。
大金姨娘的如意算盘被女儿一句话打破了,气得七窍生烟,又没法说实话,只能恼怒地打了谢映容几下。
谢映容却恼了,避开道:“姨娘是不是疯了?好好的打起人来!我不与你住在一处,果然是正确的!”说完就跑了。大金姨娘却被她这话噎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要谢徽之抚背劝解了半天,方才缓过来了。
谢徽之回头在谢谨之、谢慕林面前咬牙切齿地道:“姨娘还不是为了三姐姐?结果被她弃如敝履。方才看到姨娘那伤心难过的模样,我真恨不得扇三姐姐几个耳光!我想要亲娘疼我都办不到,她竟然如此不知珍惜。日后她若是吃了亏,休想我会帮她的忙。这种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管她去死呢!”
谢慕林忙好生安慰了他几句,劝得他消了气,才道:“我也不明白三妹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总是自以为聪明,想必是另有谋划吧。我们也别管那么多了,往后多留意一下,别叫她把自己祸害死了,连累全家,也就是了。她如今一意孤行,不真正吃一回亏,是不会反省的。”
谢谨之也道:“不错。所以,她和老太太日后要住在什么地方,就很重要了。她们没办法亲自去找房舍,这件事想必还是要落到三弟头上。”
谢徽之神色一凛,冷笑了声:“二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hf();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好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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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之动作很快。他每日在外面跑,对金陵城中事十分了解。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尚未开口,他就已经打探好几处不错的租房地点,等到谢老太太终于开口的时候,他只用一天功夫,便“寻到”了一处好宅子。
那宅子位于承恩寺后方,是个一进的院子,七八成新。院中房间不少,正屋三间,带两个耳房,另外还有三间倒座房,包括花厅、厨房、净房在内,足够谢老太太与谢映容祖孙住了,还有地方给雇来的仆妇与前来“侍疾”的谢家人过夜。
当然,如果要挤出一间屋来给将来出狱的谢璞住下,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条件不可能太好罢了。毕竟最好的房间,不是给“一家之主”谢老太太住了,就是由暂掌财政大权又不想亏待自己的谢映容占了。谢璞能睡她们哪一个的房间?
眼下谢老太太以为自己仅是暂住,等到官府归还了谢家房产,她自然就能搬回那座豪华的园林大宅。而谢映容脑子里只记得亲爹是要被流放出京的,也没考虑这一点。所以,当谢徽之有侧重地向她们说明宅子的好处时,她们就决定要租下来了。
谢徽之还说:“从前我们家也去过承恩寺上香,那里的和尚,老太太想必也认得,知道他们脾气和善,做的素斋也好吃。在承恩寺后街租屋住下,有寺中僧人照看,就不愁有什么不长眼的流氓地痞找上门来为难女眷了。那宅子的主人还在院中种了些花木,虽然比不得桂园,也是精心养了许久的。老太太休养之时,偶尔赏赏花,心情也能好些。”
谢老太太心里早就恨不得搬离西院,前往孙子口中说的好宅子了,只不过还要摆一摆架子:“这也罢了,我只图它地方清净就行了。承恩寺也不错,我闲来无事,还可以到寺中走走,为你们父亲上香祈福。”
谢映容有一点比较关心的:“只是不知道租金几何?倘若太贵的话……”
谢徽之笑笑:“每个月四两银子的租银,不算贵了。我亲眼去瞧过,宅子内外都打扫得很干净,家具齐全。院中还有水井,不必出门去取水。这样的好宅子可不多见,贵一点也是难免的。想让老太太住得舒服,又怎能只图省钱呢?”
谢老太太点头:“这话不错。便宜没好货。只是两个月罢了,八两银子,我们还花得起。”她还指点谢映容,做人不要太小气了,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为了点小钱斤斤计较,与寻常人家的庸俗妇人何异?
谢映容涨红了一张脸,心道老太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花的又不是自己的私房钱,才会不当一回事。她已经把这八十两安家费当成是自己的囊中物了,每往外花一分,她都忍不住要心疼。但想到心中的大计,她只能咬牙忍了。等到她计划成功,这点小钱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她便重新挤出笑脸,掏出八两银子给谢徽之拿去付订金。谢徽之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次日雇了一辆干净些的大车来,送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去新居。
谢老太太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雇来的婆子就住北门桥一带,不打算跟着走,她也不放在心上,打算到了新地方再雇人。看到谢徽之准备好了马车,她还有些惊讶:“不用坐船了么?”从前从家里去承恩寺,她都是坐船的,快到地方再换车。
谢徽之笑道:“不必坐船,从这里门前上车,一路走大道,我们就能直达承恩寺,方便得很。孙儿特地雇的车,听说是极稳当的,老太太一试便知。”
谢老太太哪里会把这种外头雇来的马车当一回事?难道它还能比谢家从前用的马车更好么?扶着谢映容的手,上了马车,她还在念叨呢:“什么时候把咱们家的丫头婆子们找回来就好了。外头雇的人,终究不如自家用惯了的旧人方便。”
谢徽之不置可否,只笑着恭送她进了车厢,然后与文氏、谢谨之、谢慕林等人一道,另外分坐两辆小车,一路将谢老太太送去了新住处。
文氏下了车后,仔细看过新宅子,发现这地方确实挺好。虽然地方小些,但论宅子整齐体面之处,比谢谨昆帮他们租的那处更好,怪不得租金还要贵上半两银子呢。更难得的是,这宅子的格局以及院中种植的花木品种,还有点象谢老太太从前在谢宅中住的院子,只是地方缩小了五倍罢了。谢老太太简单参观过后,还觉得挺有亲切感的,难得地夸了谢徽之一声“办事用心”。
谢徽之笑着谦虚了几句,又说要去附近的牙行雇人,文氏便随他一同去了。
谢映容拉着大金姨娘帮忙安置东西。谢慕林借口去看厨房,拉着哥哥谢谨之避开了。不一会儿,文氏带了两个婆子回来,谢徽之便趁机跑来与兄姐俩说话。
谢谨之夸谢徽之:“三弟真真是用心了。难为你怎么找的,竟然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谢徽之一提起这事儿,还挺得意的:“也是我走运,在外头路过的时候遇上了房主。这里前头租的是个外地的举子,因此处离贡院不远,提前一年就在这里住下了,无奈还是落了榜,之后大病一场,月初方才回乡。房主才打算要再招租客,就叫我撞上了,我赶紧把他拦了下来。他要加租,我也答应了,否则还能再省几百钱。”
谢慕林道:“只要能叫老太太乖乖搬进来,多花几百钱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钱到了老太太和三妹妹手里,也回不来了。”
谢谨之微微笑道:“老太太与三妹妹都长年住在内宅,不清楚外头的事,兴许还不知道这里离贡院西街极近呢,坐车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如此,母亲要过来探视,也会方便许多。”
谢徽之笑道:“这里还紧挨着寺庙,那承恩寺新上任的方丈听说是个极方正的人,规矩极严,把手下的和尚管得服服帖帖的,连周边的住户,他也要管,不许任何人在这一带作恶。他又与好些官员、权贵结交,等闲人等不敢招惹他。老太太与三姐姐住在这里,既清净,又省事,还不怕三姐姐出什么夭蛾子,闹出事来,连累我们。”他有些得意地说,“我已经跟寺里的和尚商量过了,请他们帮忙看护一二,有什么消息,我立马就能得信儿。”就连刚从牙行里雇来的婆子,他也再三嘱咐过了。
谢慕林又夸了他几句,还说:“若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只管开口。”谢谨之先前从江绍良那儿弄来的几百两银子还剩许多呢,因为担心文氏无法保守秘密,兄妹三人都向她隐瞒了此事,只拿出几十两给她,假称是卖糕点方子得的。文氏眼下手头有点紧,但谢慕林却并不缺钱。
谢徽之一口应下。他也知道二姐不缺钱。
不过,他又提到一件奇怪的事:“我告诉三姐姐,租的地方在承恩寺后头,她好象挺高兴的,好象……这个地方十分合她心意。本来她总爱挑剔我,这回却挑都不挑了,真叫人不习惯。”
谢慕林挑了挑眉:“哦?” hf();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旧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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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细问谢徽之,他与谢映容说话时的细节。谢徽之竟都一五一十复述出来了,连谢映容听到他说的某句话时,是什么样的神态和反应,也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些天,谢徽之与谢映容之间总是针锋相对,见面总要拌个几句嘴才甘心。前者是深恨后者不知好歹,伤了大金姨娘的心,因此一有机会就要冷嘲热讽;后者则是嫌弃前者总碍自己的事,每每遇事都要挑剔一番,在谢老太太面前下他的脸。在心怀怒火的情况下,谢徽之竟然还能冷静地发现谢映容的一点异常,也算是难得了。
谢谨之便忍不住夸了他一句:“三弟当真细心如发!”
谢徽之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谢慕林对南京城的地图不算熟悉,谢谨之就了解得比她多得多了,仔细想想,也觉得谢映容的反应有些古怪:“难不成这承恩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么?三妹妹应该是有攀龙附凤之念的,但这一带也没什么达官贵人呀?这里离旧内倒是挺近的,可王府中并无主人。往东去,至少也要到朱雀街,方有豪门世家的府第;往南则要过了大中街,才有高官显宦居住;往北,内桥、清平桥一带倒是有不少大户,可那还隔着旧内呢,那边的人,除非来上香礼佛,否则等闲是不会往承恩寺这边来的。”
旧内,指的是旧王府,是太|祖入京后所居住的府第,当时被称为吴王府。等皇宫落成后,太|祖便迁往新宫,这旧王府自然就空出来了,也没谁敢再入住,只由内务府派人负责洒扫与守卫,预备皇室中人随时降临,缅怀先祖。
由于旧内的特殊意义,京中的达官贵人,没谁敢在周边建宅长住的,生怕会犯了忌讳。因此,住在这附近的,多是平民小户,并无高门。
谢徽之知道的比谢谨之还多一些:“慧圆街那边,倒是有几户官宦人家,但最高也就是六品罢了,应该还入不了三姐姐的眼。我是真不知道她这回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了,左右不过是那些攀龙附风的勾当。也不知道她这点年纪,是怎么生出那等不要脸的心思来的。”
谢慕林倒是知道谢映容是重生之人,恐怕她知晓承恩寺一带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能给她带来某种机遇或利益吧?这种事,一般人是不可能猜测出来的,眼下又没什么线索,想也是白想。
谢慕林便道:“反正我们已经请承恩寺的和尚们帮着照看了,雇来的婆子那儿,三弟也有过嘱咐。我觉得三妹妹这人做事,有些瞻前顾后的,若真有什么谋划,也会有蛛丝码迹露出来。我们仔细留意就是了,如果她真的要乱来,应该也来得及阻止。”
谢谨之与谢徽之点头同意。
谢老太太对新宅子勉强同意,在一干小辈们的忙碌之后,也就在此安置下来了。她对新雇来的两个婆子不太满意,又在文氏面前重提旧奴之事,催文氏去打听:“既然我儿能放出来,这些奴才自然没有继续被扣下的道理。曹氏用惯的人,我也不稀罕,但往常在我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婆子,应该不难要回来吧?你若是有孝心,就好生帮我打听一番。否则我就是住在这里,也不能安心的。”
文氏为难地离开了,回北门桥的路上还在发愁。她上哪里打听那些奴才的消息去?谢家出事之后,她的心思都放在救丈夫与照顾儿女上,实在没留心官府都把谢家的仆从带去哪里了,应该也是被关押起来了吧?
谢慕林则对文氏说:“娘别去打听,老太太这大半个月都过得好好的,如今搬到了更好的地方,不缺吃不缺穿,还有人在身边服侍,爹也快要放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不安心的?她想要回旧仆,八成是想让您去找大伯祖父他们打听。大伯祖父为了救爹,已经够忙的了,何苦再给他添麻烦?爹都没事,那些下人又能有什么事?等爹被无罪释放了,官府自然会把人放回来的。”
谢谨之则道:“我认为,就算官府把家里的下人都放回来,我们也最好把人都遣散了。除非能确定是绝对忠诚可靠之人,我们家一个都不要留。”
文氏讶然:“为什么?”
谢徽之有些了然:“这是担心曹氏会留下奸细么?”
谢慕林恍然,是了,曹氏从前执掌谢家中馈,估计家中的下人,多是她的耳目,就连二房当中,也难保没有曹氏安插进来的奸细。如今谢家都跟曹氏划清界限了,要是又主动招惹了奸细进门,那岂不是太蠢了?
谢慕林还想到,就算二房的下人是忠诚可信的,她也不想再把人放到身边了。比如她刚穿过来时遇到的那个叫梨儿的丫头,对谢映真挺好的,应该靠得住,可这个丫头对谢映真太熟悉了,要是在谢慕林身边待久了,发现她身上跟谢映真不同的地方,那就麻烦了。与不住在同一个院子当中的母亲和哥哥相比,兴许贴身侍候的丫头,对她的威胁更大,不是简单用一句“遭逢打击性情大变”就可以蒙混过去的。
谢慕林暗暗拿定了主意,便听到谢谨之在向文氏详细解释自己的顾虑,还点出了几个他所知道的曹氏安插在二房的耳目,当中有好几人都是文氏屋里侍候的,连谢谨之身边都有,比如他的乳母,就与曹家那头沾亲带故。不过她早在几年前就被送去庄子上荣养了,只留下小儿子在二房做小厮,平日里跟着谢谨之出门,如今也一并被官府扣下了。
文氏听了之后大惊失色,随即好象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
谢谨之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相信,经过自己的提醒后,母亲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李家后,谢家众人也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搬迁行动了。文氏满怀心事,带着大金姨娘与孩子们再一次与李家人告别,便出门上了雇来的船,朝贡院西街的方向驶去。
来到新宅子后,谢家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分配房间。先来一步的宛琴母子已经先占了一个小院,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大金姨娘见状,非常有眼色地带着谢徽之,住进了一个小院子,空出最大的院子,留给文氏。
文氏进了院门,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住哪间房好。
谢慕林替她拿了主意:“娘是二房主母,当然要住正房。老太太是隔房的,又不会搬过来,曹氏早已和离,除了娘,还有谁有资格住正房?就算爹回来了,也是跟娘住在一起。”
文氏顿时飞红了脸:“女孩儿家胡说什么呢?”
谢慕林笑着直接拎起文氏的包袱进了正房,过后便与谢谨之分住了南面三间屋中采光最好的两间,剩下一间机动,有空了可以收拾出来作净房使。
文氏无奈地顺从了女儿,嘴角的微笑一直没下去。
当晚,谢泽山带着谢谨昆来看望他们,顺道带来了一个大好消息。
谢璞被关了这么久,终于能获释了。 hf();
第一百一十八章 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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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当场摔了新买的茶碗,一脸的惊喜与茫然。
“真的么?老爷真的能放出来了?!”她还有些不敢置信,虽然早知道宗房长辈上京,又带着二老太太宋氏的亲笔书信,进京后拜访过许多宋家的门生故旧,肯定能对谢璞有所帮助,但这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她怎么觉得有些不真实呢?
谢谨之忙上前扶住母亲,又问谢泽山:“大伯祖父,请问父亲可是无罪获释?”
谢泽山微笑着拈须点头:“若不是无罪获释,我又怎么有脸来见你们?况且你们父亲本就是无罪之人,乃是无辜受人陷害,皇上圣烛高照,朝中诸君亦是明察秋亳,虽费了些时间,但肯定能还你们父亲一个清白的!”
文氏合掌念佛:“老天保佑,皇上真真是明君!”
皇帝是不是明君,谢慕林不知道,反正只要谢璞能无事就好。但她还有一点顾虑:“曹家那边没说什么吗?他们竟然愿意放过爹爹?”关键的是,宋氏的故交们这么有能耐的吗?怎么看谢映容的反应,好象她上辈子没这回事似的?不可能是宋氏上辈子没出手救嗣子吧?
谢慕林并不知道,谢璞两辈子的罪名轻重是不同的。谢映容偷走的信,她在牢中向谢璞告的密,谢徽之向曹家大房、二房传递的消息,都及时阻止了谢璞落入更艰难的境地,也扭转了皇帝对谢璞的看法。而谢璞与大理寺——或者说是大理寺背后的皇帝——今生所达成的合作,亦令他处境大为改善,获释是迟早的事,只是为了迷惑曹家,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谢泽山携信进京,便是谢璞所等待的时机。
心里清楚真相,知道宋家故旧并没有那么大能耐的谢泽山微笑着,没有泄露实情:“听说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都无心理会此事,曹家二房有旁的事要忙,只有平南伯府上窜下跳,但不足为虑。皇上已经知道了你们父亲的清白,大理寺也查明了王安贵陷害忠臣的实证,即使平南伯府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况且,他们家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再害人?”
咦?平南伯府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慕林不由得看向谢徽之,谢徽之狂喜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这段时间他不是忙着为谢老太太找宅子、搬家,就是忙着安慰大金姨娘、与谢映容斗嘴,已经有好几天没去找曹荣了,对曹家的近况不太了解。看来他有必要再去曹家族地一趟了。
谢泽山也不多说了,他今天其实挺累的,一把年纪了在外头奔波整日,若不是想着要将这个大好消息告诉文氏母子,顺道看望一下新搬过来的二房、三房孙辈们,他也不会连夜跑这一趟。如今事情办完,他就该回去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儿去大理寺把人接回来后再说不迟。反正两家离得很近,抬抬脚就走到了。
文氏虽然还有满腹疑问,但绝不会拦着疲倦的长辈去休息。她连忙带着一众人等恭送了谢泽山与谢谨昆离开,待关上门,回到前院厅中时,所有人心中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大金姨娘小声问:“这么说来,明儿我们就能把老爷接回来了?”
文氏忍不住热泪盈眶,点头道:“大老太爷是这么说的。明儿一早,我们就去大理寺牢狱接人!”
谢谨之也笑道:“幸好搬到了贡院西街,从这里去大理寺接人,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比在北门桥时可方便多了。”说完他忽然顿了一顿,家人刚搬入贡院西街,父亲就获释归来,到底是巧合,还是……
谢慕林不知道自家兄长想到了什么,只是笑着与大家商量:“今晚我们赶紧把房间收拾好,还得准备爹回来后要用的东西,明儿中午也要备一桌好菜才行!”
宛琴柔声道:“买菜的事就交给我吧,我知道老爷爱吃什么,还要买些好酒。”
大金姨娘瞥了她一眼:“这采买的事还是由我去办吧。曹家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琴妹妹想必有门路可以打听一下?虽说老爷能被放出来了,但曹家势大,我们也要有所防备,免得曹家再生事。”
宛琴顿了一顿,有些惊讶大金姨娘竟然能猜到,自己揽下采买之事,就是有意要去打探一番消息。倒也不为别的,既然谢璞平安无事了,她就得为自己日后着想,总得立点儿功劳,才能稳住自己在谢家的地位。
她微笑着说:“若是二太太吩咐我去打探消息,我自然是责无旁贷的。平南伯府怪罪于我,我已经不敢去找娘家人了,可我还有表亲在承恩侯府当差,打听一下小道消息,还是无妨的,只是需得花些银子。”
文氏犹豫,谢慕林便说了:“琴姨娘若愿意出力,自然最好不过。我们手里银子不多,只能量力而为了。三弟也要去曹家族地打探,你们若能联手,兴许收获会更大一些。”
谢徽之对此无所谓:“行啊,明儿我们一同过去,到了地方再分头行事吧。”
宛琴默认了,采买的事便由大金姨娘揽下,文氏则带着儿女去大理寺接人。
各人都兴奋地回自个儿院里去了,各自盘算着如何收拾房间,如何打扮自己,明日见了谢璞如何说话……文氏则有些不同,她回到自个儿屋里,对两个孩子说的头一件事就是:“可惜如今时辰太晚了,否则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太才是。”
谢谨之顿了一顿:“明儿我们还要去接父亲,不如等把父亲接回来了,再把消息告知老太太?”
文氏犹豫:“这样好么?老太太若知道我们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把好消息告诉她,定然又要生气了。”
谢慕林不动声色:“是老太太自己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的,也是她自己不肯见大伯祖父的,得消息晚些,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也不必纠结那么多,等爹回来了,洗掉一身晦气,换上干净衣裳,将自己打理得妥妥当当、清清爽爽的,再去向老太太请安,她老人家不是会更开心吗?哪儿有生气的理由?就算嘴里说两句生气的话,也不过是在表达她的喜悦。难道她还能为了爹平安回家而生气不成?”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不过心里还是挺认同的。老太太嘛,肯定是心疼儿子的,嘴里说生气,也定然是口不对心……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了个眼色,立刻想法子转移文氏的注意力:“对了,娘,明儿爹回来,换什么衣裳呀?牢里穿的那些都不能用了,肯定脏得很!”
文氏忙道:“我已经给他做了一身新衣,只差下摆没缝好边了。今晚我赶一赶工,一定能做出来……” hf();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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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谢慕林与文氏、谢谨之穿戴得整整齐齐,出门雇了辆又大又平稳的好车,往大理寺去了。
到了大理寺牢狱的院子里,差役们果然很爽快地为他们办理了谢璞出狱的手续,那个丁三哥还热情地说:“倘若不是昨儿过堂后,时间太晚了,谢大人坚持要在牢中多待一夜才走,他昨夜就能回家了呢。谢大人说,是不想犯了宵禁,也是怕扰得家里人不得安睡,真真体贴啊!”
文氏等人都有些吃惊。昨夜谢泽山来报信时,他们就已经知道谢璞将要获释,却不知道他原来昨天晚上就可以走了。文氏顿时心疼起来,还对儿女念叨:“老爷也顾虑得太多了,牢里是好待的地方么?如何比得上自家舒服?”
谢谨之抿着唇没有说话,谢慕林心中暗道,只怕谢璞更多的是怕打扰了老太太安睡吧?啧,他恐怕还不知道谢老太太分居别处的事。孝子做到他这份上,也够倒霉的。
文氏带着女儿站在院子里,等待谢璞出来。由于谢璞行李不少,他本人还坚持要将东西全带走,虽然丁三哥很殷勤地表示可以帮忙提行李,谢谨之还是坚持进牢里搭把手去了。
谢慕林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回头一看,发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萧瑞,想起那传闻中宫里的流言,眨了眨眼,转身走过去行了一礼:“萧二公子,多谢你了。”
她这句谢道得没头没脑的,换了别人,兴许就要抓瞎了,可萧瑞却是心领神会,微微笑了笑,还了一礼:“不敢当,谢二姑娘往后烦忧尽去,想必就能称心如意了。”
两个少男少女彼此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谢慕林道:“谢萧二公子吉言。只是权贵势大,家父无所凭依,只能战战兢兢行事,还不敢说烦忧尽去。”
萧瑞不答反问:“令尊在牢中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也该好生歇息几日,寻些消遣,放开胸怀,莫再为后宅琐事烦心了。”
咦?这句话是不是有些没头没脑的?难道话中有什么深意吗?
谢慕林认真打量着萧瑞的表情。
萧瑞一脸淡定:“听说四月初八佛诞日,城北狮子山静海寺有大法会,很是热闹。令尊若有兴趣,也可以去走一走,上香礼佛,赏赏风景。静海寺方丈乃是得道高僧,最擅解人疑难的。令尊若心存疑虑,也可以与他谈一谈,兴许能有所得呢?”
这位小哥说话怎么越发玄乎了?
萧瑞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好象他特地在这时候进监狱大院,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一般。谢慕林糊里糊涂地目送他离开,只觉得一头雾水。
文氏小声唤她:“真姐儿,你什么时候跟萧家的人这么熟了?”
谢慕林也没多说,只道:“头一回来探监时,他陪着我和三弟进监,对我们挺照顾的。今天遇到了,就道一句谢,并不算熟。”
文氏也不多问:“原来如此。那毕竟是外男,你还是少与他搭话吧。”不过对于萧瑞的提议,她还是有点兴趣的:“老爷此番得脱大难,是多亏了佛祖保佑,该去寺里上个香了。只是静海寺太远了,往承恩寺已经够了。往日我们也是去承恩寺多些。”
说话间,谢谨之便一手提着两个大包袱,一手搀扶着父亲谢璞,从狱中走了出来。
文氏怔怔看着丈夫,眼泪默默落下。
谢璞淡定地微笑着说:“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了么?”
文氏却越哭越厉害了。她平日里也不是没机会见谢璞,可如今看到他不再身困囹圄,能自由自在地走在阳光下,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往外冒了。
谢谨之也默默地红了眼圈。
谢慕林则默默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一个包袱,劝道:“娘别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住处吧。”
文氏胡乱擦着眼泪点头:“好,好,家里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回去!”说着还换下了儿子,亲自搀着丈夫前行。谢璞微笑着接受了妻子的好意,还不停地出言安抚她。谢慕林只得与哥哥谢谨之一同落在后头,默默提着行李,默默吃着狗粮。
贡院西街距离大理寺,确实要比北门桥近了许多。他们一行坐了车,只用两刻钟的功夫,就回到了新宅子中。
大金姨娘已经买好了菜,正指挥着谢谨昆出借的两个婆子忙活午饭,听到文氏他们回来了,连忙系上围裙,挽了双袖,整理了一下头发,哭着出来相迎。
谢璞只好也安慰她一番:“你也辛苦了,别哭了吧。劫难都已过去,往后我们会越过越好的。”
大金姨娘立刻破涕为笑:“老爷说得是。老爷快进屋,先梳洗梳洗。我正在厨房忙活午饭呢,鸡汤已经炖上了,一会儿老爷先喝碗汤垫一垫。在牢里吃了这么多苦,可得好好补补才行!”说罢又一副风风火火、特别能干的样子,回了厨房。
谢璞不由得对文氏感叹:“我在牢中还担心过,你们被赶出家门,不知如何过日子。俏姐虽好,到底只是小门小户,只怕你们不习惯,会吃苦头。如今看到几个孩子都有长进,连金氏也改了脾气,我心里总算感到了安慰。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久了,偶尔有些小劫小难,考验众人品性,也不见得是坏事。”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还不是坏事呢,便宜老爹吃了这一回亏,眼力也没多少长进,白受一回苦了,难道还能是好事?
文氏扶着丈夫在正厅坐下,又与他详细说明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以往她为了不让丈夫担心,有许多事都瞒着不提,现在却没有太多顾虑了。她是个公正宽厚的妇人,对于大金姨娘与宛琴,也没什么妒恨之心。她俩为这个家做出了什么贡献和牺牲,她都记得呢,如今一五一十告知了谢璞,不曾有半分添油加醋,也没有打折。
谢璞知道文氏为人,听完后点头道:“她们也不容易,但你更辛苦。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呢。”
文氏听了,又想掉眼泪了。她辛苦坚持到今日,好几回都觉得撑不下去了,全靠一双儿女支持,才咬牙撑了过来。如今听到心爱的丈夫这一句话,只觉得所有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大金姨娘端着汤碗在门边默默听了一会儿,倒是对文氏心悦诚服。她心中无比遗憾,当年怎么就让曹氏嫁进来了呢?倘若没有曹氏碍事,文氏做了主母,她这些年也不至于受这许多气,妹妹小金姨娘兴许还能安然活到现在呢!
她转开头去,深吸一口气,随即换上笑脸,送汤进屋:“老爷快尝一尝,我一大早就炖下的汤,如今火候正足,味道刚刚好呢!”
谢璞笑笑,接过汤喝了,随口赞了一句,便要去梳洗换衣,文氏跟进去服侍了。大金姨娘自回厨房忙活,谢慕林过去搭把手。说实话,大金姨娘在李家没怎么下过厨房,她有些不太放心。
等谢璞一身清爽地回到厅中,环视齐聚而来的一众儿女时,发现少了几人,不由问了一声:“老太太呢?还有三姐儿与徽之,怎么也不在? hf();
第一百二十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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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这话一说出口,谢慕林就看到文氏面上露出了惭愧自责的表情。
不妙了,便宜娘亲肯定又要把谢老太太作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天知道谢老太太过去是怎么教养文氏的?竟然把人教成了这等软弱、圣母又从不敢反抗婆婆的模样?其实她是故意的吧?
谢慕林当机立断地抢在文氏之前开了口:“爹,三弟因为听大伯祖父说,曹家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暂时腾不出手来折腾我们了,好奇是怎么回事,就跟着琴姨娘一块儿出去打听消息了,中午前应该会回来的。至于老太太,她老人家死活不肯搬到这边来住,说是不想见到大伯祖父,也不想见族里的人。娘和我们无论怎么劝,她都不肯松口,最后还装起病来。我们没办法,只好由得她去了。只是让她继续留在李家,也不成样子,所以三弟帮着在承恩寺附近寻了个宅子,让老太太住了进去。三妹妹跟过去侍疾了。娘还雇了两个婆子,安排得很周全。”
谢谨之迅速从旁补充:“那宅子是三弟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租到手的,虽然比这边小些,却更清净更舒适,还有些象老太太从前在家里住的院子。老太太一瞧就喜欢上了,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什么病容都没有了呢。有三妹妹承欢膝下,想来她老人家不会有事的。昨日我们得信晚了,没来得及给她送信,早上我们又忙着去接父亲,抽不出人手来。不过我觉得,等父亲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心里一定全是欢喜,不会想到要责怪我们报信迟了的。”
文氏这时候,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对不住,老爷,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照顾好老太太……”
然而,已经因为一双儿女的话而对此事有了结论的谢璞却抬起手来,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对妻子道:“这事儿不赖你。母亲每遇到族里的人与事,总是免不了任性胡为,你我都早该习惯了。可是,大伯父为了救我,还在奔波劳碌,母亲却还要为了点往日心结,便故意打大伯父的脸,也未免太过了些。回头我去向她老人家请安时,一定要与她说明白才是。过去,两房人分住两地,一年也见不上一回,母亲爱耍小性子,我也就由得她去了,横竖宗房与二房那头,我自会尽一份孝心,也不必非得让母亲知道。可如今,两边已然碰上了面,我又再一次受了大伯父与二伯娘的恩典,倘若再无动于衷,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文氏讶然,随即小心地道:“老爷若真要与老太太说这些话,可得斟酌语句才是。若是老太太听得恼了,只怕……不好收场。”
谢璞叹了口气:“母亲这辈子虽吃过些小苦头,但并未真正受过苦,也总有人能纵容她过得随心所欲。可眼下不比往日,我虽然平安脱罪,但日后仕途难测,即使皇恩浩荡,赐我官复原职,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府,再也没有了皇亲国戚的名头在。母亲若还是象往常那般,无所顾忌,将来定要吃亏的。我宁可让母亲恼火一回,骂我是个不孝子,也胜过她日后冲撞了贵人,吃了大亏也无人能救的好。”
文氏默默低头,虽然她心里还是很担心丈夫,但谢璞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就绝对不会反对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则十分赞成父亲的打算。谢老太太也该要受些教训了。既然她总是仗着儿子胡来,那就让她儿子去教导她吧。
现场气氛好象些沉闷,大金姨娘干笑了几声,尝试着打破僵局:“老爷、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老太太了。她老人家虽然是住在别处,但总归是住得比咱们舒服的,况且也不过是两个月的事。两个月内,咱们就能搬回自家宅子去了,难道还用担心老太太会住得不称心么?”
谢璞抬眼看了看她,淡淡笑道:“兴许不止两个月。不过,只要母亲住得高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什么叫“兴许不止两个月”?
大金姨娘有些懵。谢璞都无罪释放了,难道官府扣下的房舍财产还不还回来么?
谢谨之隐约猜到几分:“可是曹家那边故意为之?”
谢璞平静地说:“先前曹氏说,我的罪名瞧着不妙,让我将家中的财物产业先行托给平南伯照看,省得官府查抄了谢家,我又保不住性命,连累得家里老弱妇孺一无所有。我便把京城与苏州、松江等地的产业都交给了平南伯府。后来曹氏又问起了桂园,我也一并交出去了。除了老家那边祖上传下来的房舍田产,以及二房的私产以外,什么都没剩下。”
大金姨娘结结巴巴地:“可是……老爷现在平安无事了呀?他们……他们凭什么继续扣下谢家的东西不还呢?”
谢慕林已经听明白了,对大金姨娘道:“姨娘,爹是写了转让协议,把东西给了平南伯府的。如果官府要查抄那些产业财物,平南伯府通过曹家的影响做点手脚,东西才能落到他们手上。现在爹没事了,官府查抄的财物与产业便又是爹的了,那爹写的转让协议就是真实有效的,平南伯府又怎么肯轻易把东西吐出来?”
大金姨娘顿时大惊失色。
文氏担心地看着谢璞,后者却很平静:“没事儿,咱们家也不是全无家底剩下,只当是寻常富户人家就好,日子照样能过。没有了曹家这门姻亲,那等巨富也不是我们能轻易保住的。如今外头的人皆知是曹家吞了谢家的家财,我们也就能耳根清净了。”
文氏柔声道:“等到二房的财产被发回来,老爷只管拿去使就是了。”
谢璞点了点头,还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好象他不是被人抢走了百万家产一般。
大金姨娘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了。虽然听起来谢家并没有精穷,但以后她们母女就真要看文氏的脸色行事了呀……算了,文氏也不难相处,总好过让曹氏或谢老太太当家。
谁知谢璞随即又吓了众人一跳:“我可能会再放外任,不能留在京中任官了。”
谢谨之道:“父亲先前已经奉旨在六部观政,人人皆知您是要留京的,如今又出变故,是上头的意思,还是父亲自己想要离开?”
谢慕林眨了眨眼:“是顾虑到曹家的存在吗?”
谢璞微笑着点头:“无论是皇上,还是我本身,都觉得外放更好。我的长处终究是在地方民生上头,即使勉强留京,有曹家制肘,也难有出头的一日。继续外放,不但能让我放心大展拳脚,积攒资历,还避开了曹家的锋芒,以待日后。皇上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外放何处,任什么官,尚未有结论罢了。我会在家休养一阵,等待吏部下令。”
他顿了一顿,环视家人一圈:“等我离开京城后,你等便收拾行囊,随大伯父回老家去,不要再滞留京城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那一瞬间,谢慕林就明白了。谢璞能下定决心去劝说谢老太太让步,估计就是因为,她即将要回老家,依附宗族度日了。 hf();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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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如今已经跟曹家翻了脸,不再是姻亲,甚至还结了点仇。就算曹皇后与承恩侯府、曹家二房无所谓,平南伯府也不是好打发的。
这不是谢家一定要纠缠不放,而是平南伯府自个儿做了害人的事,心虚,还可能怕外人说闲话,自然不甘心叫受害者逃出生天,为他们家的卑鄙行为留下一个明晃晃的证据。
别指望平南伯府会良心发现,惭愧地收手。他们若是有良心的,从一开始就不会对谢璞下黑手了。
所以,谢璞出于防范的心理,想要让家人离开京城,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要外放地方,把家里的老弱妇孺留在京城,给曹家做靶子?他没那么傻!
反正京城的宅子和产业都叫平南伯府吞了去,谢家人要离开也容易。二房在金陵城还有些私产,但只要有人帮着打理,文氏不留下来,也没关系。谢家人离京之后,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回老家湖阴县去。在那里,谢家宗族可以照应这一众老弱妇孺,谢家兄弟们也可以去二房开的竹山书院求学。文氏多年未在礼法上的婆婆宋氏跟前尽孝,也能顺便弥补一下了。
皆大欢喜。
只除了一点:曾经在谢家宗族中留下过黑历史的谢老太太,可能不大乐意回湖阴。就算回去了,也可能继续摆出那副惹人生厌的嘴脸来,再一次把全宗族的人都得罪个干净。
所以谢璞才要把实际情况摊开来告诉母亲,不再纵容她的任性,逼着她同意回乡,还要放下身段与族人和睦相处,不再闹小性子,免得再惹怒了谢泽山夫妇与宋氏等人,连累得其他人都没法在老家容身。
谢慕林很快就想清楚了谢璞的想法,心里暗叹了一声,这孝子也不是容易做的,一旦失了分寸,把人纵坏了,再想要把长歪了的老娘掰回来,就得费老大的功夫了。她还真是不大有信心,谢老太太会听谢璞的劝说,就算一时被逼得答应还乡,等谢璞出发去了外任,老太太不肯走,谁还能绑了她上路不成?
起码文氏就干不了这种事。
谢慕林撇了撇嘴,平静地看着父亲谢璞向大家解释要回乡的原因。大体上跟她想的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璞好象十分确定,平南伯府会对谢家不利,因此严令谢家人必须早点离开京城,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谢璞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慕林忍不住问:“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平南伯府会对我们不利?可我们一帮老弱妇孺,又没有招惹他们家,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相比之下,爹才更加危险吧?”
谢璞没法将自己与皇帝合作的事实摆出来,更不能说曹家可能心怀不轨,万一日后察觉到他参与了皇帝算计曹家的计划,随时可能翻脸报复。
他只是含糊地表示:“我会挑个离京城远些的地方做官,他们想要害我,也鞭长莫及。”
谢谨之皱眉道:“父亲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若平南伯府真有歹意,即使离得远,也未必没有死士可差遣。”
谢璞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慕林用有些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萧瑞对自己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虽然她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告诉父亲一声比较好。
在厨房里忙活的两个婆子在院子中探头探脑的,大金姨娘眼尖发现了,连忙跳起来,尽力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人设:“哎呀,在这里说了半天的话,差点儿把午饭给忘了。我这就去厨房看看。老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我给您做去?”
谢璞摆摆手:“随便吧。”他难道还不知道大金姨娘不擅长做饭么?但大金姨娘要装,他也懒得去揭穿。
大金姨娘挽起袖子回厨房去了,没过多久,就嚷嚷着说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以摆饭。文氏连忙叫两个女孩子帮忙整理餐桌,只留谢谨之与谢涵之兄弟俩陪谢璞说话。
这时候,谢徽之与宛琴也回来了。
宛琴见了谢璞,顿了一顿,便照着过往的习惯那样,款款下拜,向谢璞行礼。
谢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辛苦了。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吧。”接着就转头看向三儿子谢徽之,“好孩子,这段日子多亏你协助你婶娘与兄姐们办事。以往真没想到你如此能干,真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谢徽之有些激动,耳朵都红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家人眼中的纨绔子弟,这还是头一回得到父亲如此高的评价,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很能干,谢徽之不等开饭,就直接对谢璞道:“儿子方才从曹家族地回来,打听到些最新消息。听说平南伯府最近境况不妙,宫里的皇后娘娘与承恩侯都跟他们过不去呢!还有曹氏,原本说要嫁给什么大将军的,兴许也嫁不成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但谢璞却只是皱了皱眉:“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谢徽之被泼了盆冷水,顿时冷静下来,有些讪讪地答应了一声。
当众人转移到餐桌旁就座,并纷纷帮着把厨房送出来的菜放到桌面上时,谢慕林瞅了个空,扯了扯谢徵之的袖角,悄声问:“怎么回事?曹氏怎么嫁不成那方闻山了?曹家不是盼着他们的婚事能成的吗?”
谢徽之的精神小小振作了一下,偷偷看了父亲那边一眼,方才小声对谢慕林说:“听说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传话出来,说方闻山当不成禁卫大统领了,皇帝任命了别人去坐那个位置,方闻山还是个副将,好象还惹了皇帝不喜,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调走。再加上,宫里都在议论曹氏的闲话,已经有损皇后娘娘的名声了,所以皇后娘娘反对曹氏继续嫁给方闻山呢。”
不仅如此,谢徽之今天还有些额外的收获:“父亲无罪获释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我今儿再去曹荣家,他老子娘对我的态度也大有改善,还叫丫头多抓些果子给我吃呢。我看哪,曹家长房、二房好象在有意对我示好似的。曹荣也说了,如今曹家长房、二房专门跟三房过不去呢,只要是平南伯府想办的事,承恩侯与曹二爷就不想他办成!平南伯府这一回,真的要凉了!” hf();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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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人围坐两桌,吃了一顿团圆饭。
大金姨娘——或者说是谢谨昆家的婆子们——精心准备了一桌大餐,只是大家好象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谢徽之先前带来的消息吸引过去了,心急着想要赶紧吃完饭,好听个详细。大金姨娘满心想要借这顿饭露一把脸,讨好一下夫主谢璞的盘算,也就此落了空。
只有文氏,还一心劝着谢璞多吃点好菜,多喝点好汤,想让他补补身子,总觉得他在牢中一定吃了许多苦。
谢璞如今深感这位元配方是真心待自己的人,无论自己身处何等境地,她都会不离不弃,也拿定了主意要好好善待她,以弥补这十来年的亏待。
夫妻二人你侬我侬的,不紧不慢地吃着饭,竟把周围人等都看得坐立不安了。
还好,这顿饭再怎么难熬,半个时辰也就吃完了。谢璞开口,将两个最小的孩子打发回房休息,让大金姨娘带着婆子们撤下饭桌,进行善后工作,然后就带着文氏、谢谨之、谢慕林、谢徽之以及宛琴去了书房,坐下说话。
大金姨娘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自己带领婆子们干起了家务活。
文氏带着宛琴给众人上了热茶,谢璞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方才示意谢徽之把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谢徽之如今已经想明白了,父亲被嫡母戴了绿帽,怎么说也是极丢脸的事,自然不乐意在太多人面前提起。他饭前着实是太过鲁莽了,还好父亲没有责怪他。
如今谢璞再问他,他便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打听到的事说出来,再也没有先前那兴奋过头的模样了。在他叙述的过程中,宛琴也偶尔会插话,补充一些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曹家大房、二房对谢璞的态度,可能在王安贵一家死后,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据说,曹家二房那位被王安贵长女算计了的大小姐曹文莺,就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她受王湄如算计,与江绍良传出了绯闻,闺名受损,但她并没有在家人面前哭哭啼啼地,反而倒过来安慰父母家人,认为自己就算因此失去了成为太子良娣的机会,也没必要太难过。只要曹家荣光不减,曹家有女入东宫,人选是不是她都不要紧。
她甚至觉得,出了这种事,曹家暂时不好送女入宫了,王湄如也丧失了成为太子侍妾的资格,曹家索性别提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先定下太子正妃的人选再说。只要太子地位稳固,曹家过几年再送女入东宫,也不过是曹皇后一句话的事罢了。
只要曹家不送女进东宫,外头那些非议曹家是因为妒恨王安贵,要绝其女入宫之路来为自家女儿排除异己的流言,自然就没了依据。太子因为王湄如之死而对曹皇后生出的一点儿怨忿之心,也可以消除了。事实证明是王家人自寻死路,王湄如不配为东宫嫔御,不是曹皇后有私心。
就连那些有意让女儿成为太子正妃,又担心曹家会过桥抽板的权贵重臣,也可以打消顾虑,全力支持太子了。
曹文莺的话既识大体,又有远见,别说承恩侯夫妻了,就连曹皇后都很是欣赏。原本只是拿她当作承恩侯嫡女不够年龄入宫时的临时备胎,如今却真心认为她是个好孩子了。
无奈太子先前因为王湄如之死而伤心时,已经向皇帝说出了不愿娶曹文莺,免得坏了她与江绍良大好姻缘的话来,变相绝了曹文莺前程的同时,也惹恼了皇帝,被训斥了一大顿。曹文莺已经不可能做曹皇后的儿媳了,但娘家有小辈聪慧明理,曹皇后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也因为这样,曹皇后索性就亲口允了曹文莺与江绍良的婚事。毕竟江绍良家世还不错,有个曹党中坚份子的父亲,本身也聪明能干,与曹文莺很是匹配。这回两个年轻人被王家人算计陷害,却都能机灵地设法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虽然还是敌不过林家人刻意宣扬的流言,但态度可嘉。等他们成了夫妻,还可以继续为曹家出力。
曹文莺婚事定下后,又再度向父母与伯父伯母建言,认为曹家如今最好不要再对谢璞穷追猛打了。从一开始,所谓谢璞背叛了曹家的说法,就是谎言。林家根本就没把谢璞当成同伙,反倒是平南伯府,有借着大房、二房之力,欺骗曹皇后,仗势谋夺谢家财富的嫌疑。
平南伯府就算谋取了谢家的巨富,又能有多少落到大房、二房手上呢?只看大理寺那边查到的谢璞历年贡上银钱的账目,以及曹皇后与承恩侯府实际上得到的财物之间的差距,便知道其中的猫腻了。平南伯府根本就不老实,只想着肥了自己,却不顾陷害谢璞的阴谋一旦暴露,会给皇后与承恩侯府带来多大的隐患。只听外头流传的各种谣言,还有皇帝越来越多的不满,就知道皇后与承恩侯为此担了多大的干系了。
可他们也太冤了!事情明明不是他们干的!好处也一点儿没见着!
想到平南伯府与王安贵一家私下的协议,曹大小姐也不淡定了。她在父母长辈面前哭诉,希望他们不要成为三房的帮凶,却只害了自家骨肉,好处都叫三房得了去,自家还平白承担了污名。说白了,三房搞出这么多事来,还不都是因为曹皇后选中了曹文莺做太子侧妃,而没有挑中三房的女儿么?
有了曹皇后的赞赏在先,曹文莺如今在家里说话也有些份量了。她这些话听起来还很有道理,不但曹二爷、曹二夫人大有同感,就连承恩侯夫妻,也是越听越生气,只觉得被继母和三房的人利用了。
于是,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就彻底对谢璞改了态度,还暗示手下的党羽,表示谢璞很无辜,怎么也做过曹家的女婿,还贡献了不少财物,是有功劳的,就算如今被逼着和离了,也不能叫他蒙冤。至于平南伯府那边的想法,并不重要。
平南伯府手中的权势有限,在承恩侯府有意识的阻拦下,没能继续对谢璞做任何不利的举动。
与此同时,宫里的曹皇后也派了心腹前来平南伯府传话,告诉他们,皇帝已经决定了新的禁卫统领人选,可惜那并不是方闻山。皇帝还在内侍们的面前,说过方闻山帷薄不修,不堪大任的话,显然是对他有所不满了。眼下方闻山还在副统领之位上留任,兴许是因为他才上任几个月的关系。时间一长,说不定他就要被遣回原本的辖地,继续做守边之将了。
这样的方闻山,还有多少联姻的价值?值得为他而牺牲曹家后族的好名声么?
曹皇后告诉平南伯夫妇,曹氏不可改嫁方闻山,就连谢家的财产,也要归还谢家。
如此一来,曹氏与人无私情,之所以与丈夫谢璞和离,只是为了保全儿女。谢璞将家财托付给平南伯,也是为了家人。他无事出狱后,平南伯将财产尽数归还,便是信义之举。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统统都是有心人故意传播,企图败坏曹家清名,是假的! hf();
第一百二十三章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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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一片寂静。
谢徽之说完后,脸上就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倘若平南伯府真的能在曹皇后的压力下,将谢家财产归还,他们一家以后就好过多了!就算要回老家,有钱没钱,差别也是很大的。
谢谨之与谢慕林倒还平静,他们起初也有些高兴,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平南伯府还能把到嘴的好处吐出来吗?如果他们真是能老实听从曹皇后命令的人,了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了。
文氏倒是十分惊喜,扭头去看丈夫谢璞:“老爷?”
谢璞仍旧是一脸的淡定。归还财产?不可能的。皇帝还等着利用他的这笔财产,追踪曹家人的动向,查明曹家暗中养的私兵都隐藏在什么地方,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官员在秘密为他们办事呢。就算平南伯府真的要还归谢家财产,皇帝也会想法子,不让他们做成的。
因此谢璞非常平静地问宛琴:“你那边打听到的,也是这样的消息么?”
宛琴小心应了一声:“是,老爷。妾身去了承恩侯府寻一位表姐打听事儿,她在承恩侯夫人院里管着浆洗上的差使。她的婆婆是承恩侯夫人跟前得意的管事嬷嬷,据她透露出来的口风,承恩侯府早就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了。”她顿了一顿,“而且,皇后娘娘还说过,既然太太是为了保全儿女,方才忍痛与老爷和离的,如今事过境迁,太太……就该重回谢家了。如此,方是曹家女应有之举。”
谢慕林几乎没当场笑出声来。
曹氏搞出这么多事,当众休了老公,跟情人的绯闻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到这份上了,还能跟谢璞复婚?曹皇后到底是想要仗势逼谢璞吃下这个大亏,还是以为谢璞是个木偶,能任由曹家人随意摆布?
谢璞要是肯听曹家人的话,就不会十几年来都没借曹家权势高升,而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积攒政绩往上爬了。
还有,曹皇后示意平南伯府归还谢家财产,是不是也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如果谢璞想要拿回财产,就得重新做回曹家的女婿?
谢慕林只觉得可笑之极。她看了兄长谢谨之一眼,谢谨之面上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谢徽之则是听得目瞪口呆,差点儿没跳起来说反对了。他有些慌张地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就冷静下来了,想了想,很快就淡定了。
文氏没有孩子们想得那么多,她露出了担忧之色,看向谢璞,欲言又止。
谢璞终于保持不住淡定的神情了,他黑了脸,怒极反笑:“荒唐!皇后娘娘怎会有这等荒唐的想法?该不会是底下人以讹传讹吧?”
宛琴心下暗叹,她表姐的婆婆这是在暗示她,背后肯定有承恩侯夫人甚至是曹皇后的授意。她便也暗示了谢璞一下,可惜,他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她低下头,轻声道:“妾身不知。那位嬷嬷这么跟妾身说,示意妾身传话,妾身也只能照做。妾身也觉得,太太……多半是无法再继续做谢家主母了,可皇后娘娘有令,曹家人也只能遵从。”
她小心地看了谢璞一眼:“不是妾身为旧主说好话,传闻中与太太有私情的那位方将军,只是年少时与太太有过往来,两人绝对是清白的。当年老夫人知道这事儿后大怒,伯爷直接把人打了个半死,赶出门去,此后十几年都没有下落,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回京时,曹家人都吓了一跳。
“太太还记得他,这是有的,但私情不可能。两人都各自嫁娶,生儿育女了,过去的一切早成了过眼云烟,哪里还有什么旧情可言?方将军会与平南伯府亲善,也只是因为他的父母亲人在伯府当差罢了。那些谣言都是有心人在传播,老爷切莫误信。”
谢璞冷笑,早在谣言流传之前,他就从次女处知道了真相,才不会轻易相信宛琴的花言巧语。不过这种事,倒也不必明言,省得连累了女儿。
他道:“是不是谣言,我心里有数。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在大理寺里坐了这么久的牢,外头的大事我不知道,小道消息却从来没绝过。你们不知道我在牢中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冷嘲热讽,什么脸面都丢尽了!当年明明是曹氏逼嫁,我方才答应了婚事。她既有心上人,何苦把我牵扯进去?如今好处拿够了,又要来害我,我冤不冤?!
他冷冷地看向宛琴:“我也不管她与方闻山能不能心想事成了,反正这个老婆我是娶不起的。别说是皇后娘娘下令,便是皇上有旨,我也不会与她复婚!”
听到谢璞的话,宛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纸包不住火,谢璞看来已经知道了曹氏的事,曹皇后的愿望注定是不能成功了。刚刚露出一点善意的曹家大房与二房,终究还是无法成为谢家的新靠山。
同样也无法成为她在谢家的新靠山。
算了,当她选择为了儿女的前程而背叛曹家的那一刻开始,就该知道,曹家已经不可能再做她的靠山了,曹氏也不可能再回谢家来。谢璞若是连这点血性都没有,将来也不可能在官场上立足了,光是各种闲言碎语,就能断了他的未来。
宛琴心中有了决断,面对谢璞时的语气也有了改变:“老爷别生气,其实妾身也知道这事儿很荒唐,您一定不肯答应的。可是曹家那边非要妾身传话,妾身又能如何?妾身毕竟还有父母亲人在……不过您放心,妾身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传几句话倒罢了,不该做的事,妾身是绝不会去做的。您即便不信妾身,也该信妾身对四姑娘与四少爷的心吧?”
谢璞心中还真不太信,不过面上的表情却缓和下来:“我知道你的心,也不会胡乱猜疑。也罢,既然有人让你传话,你就只管替我把话传回去,让曹家休要再提什么复婚的话。我与曹氏已然和离,便再无干系。两家彼此有所默契,也别闹到外人面前,大家没脸!”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顿:“不过,无论我对曹氏与平南伯观感如何,我对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当然是没有半点怨恨的。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再者,我还有一双儿女拥有曹家一半的血脉呢,不至于真与曹家结仇了。如今我只盼着能一家团圆,再不敢奢望做什么皇亲国戚。想来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如此宽宏大量,应当不会介意满足我这点小小的心愿吧?”
这是在讨价还价。谢璞不在乎曹氏,但他想把亲生的儿女要回来。如今他顺利脱罪,不再是戴罪之身,儿女前程无碍,自然不需要托付给别人家养活了。曹家大房、二房若真有心示好,不需要再做什么亲家,把孩子还回来就好。
宛琴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这是他对自己的考验。她低下头去,柔婉地道:“妾身定会将老爷的话转达给承恩侯府的人知晓的。老爷请放心。” hf();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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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琴退出了书房。屋里便只剩下谢璞、文氏夫妻与谢谨之兄妹三人。
谢徽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对谢慕林道:“还好……我跟琴姨娘不熟,所以和她相处时,也没习惯说太多话,否则……”他咂巴咂巴嘴,“这些日子她陪我们一同吃苦,我都差点儿忘了,她与我们并不是一路人。”
谢慕林道:“当初抄家的时候,我们被困在正院上房和南屋里,我使了浑身解数说动她站在我们这一边,用的就是四弟四妹的前途。爹爹若有事,我们手足全都成了犯官子女,考不了科举,婚姻也受阻。琴姨娘在曹家是家生子,带着孩子回娘家过活,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曹氏连大哥大姐的前程都无法保证,能给她孩子多少庇护呢?难道叫四弟四妹做下人去吗?琴姨娘这才下定了决心,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为爹爹辩白。”
当日共患难时,宛琴能下得了决心,但如今患难已去,曹家又表现出了示好的意愿,她就难免会动摇了。几十年根深蒂固的思想没那么容易改变,她又还有亲人在曹家。当亲骨肉的前程不再受影响时,她自然又会下意识地倾向曹家了。
谢璞淡淡地说:“她既然有功于谢家,我便不会弃她不顾。只是她终究有外心,你们多提防着些,别叫她知道太多机密之事,也别让她插手中馈。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专心抚养一双儿女吧。”
文氏答应了,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也点头表示明白。
谢璞用手指敲着桌沿,缓缓地说:“如今看来,曹家大房、二房是不打算继续为难我了,只平南伯府不肯甘心,多半就是为了财产吧。皇后娘娘想让我与曹氏复婚,那是不可能的。曹氏与方闻山已等了十几年,怎会放弃这大好机会?即使方闻山被皇上厌弃,也还在禁卫副统领的位置上呢,不象寻常小官小吏那般好打发。曹家想要变卦,他也不会答应。我可没兴趣与他做对,为了曹氏结下死仇,不值得。”
他如今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想法,曹家已是一艘迟早要沉的船,他既然好不容易从船上下来了,靠了岸,未来一片坦途,又怎会蠢到重新回到船上去?
他看向文氏与儿女们:“钱财只是身外之物,若我不答应与曹氏复婚,曹家便不肯把财产交还,我也认了。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只不过你们可能要吃几年的苦头。”
文氏柔声道:“我不怕吃苦。老爷想怎么做,就尽管做去吧,我会把家里人都照顾好的。”
谢谨之也道:“别说如今还在二房的产业未落入曹家手中,家里尚且温饱不愁,亦有宗族可依靠,即使我们全家都一无所有了,儿子也不赞成与虎谋皮。曹氏在谢家十数年,只有索取,未有回报,如今更是害得父亲几乎身败名裂。再将她迎回,继续做主母,谢家未来还能有好么?曹家欲对谢家示好,也只是因为皇上一时厌弃了方将军。倘若过些日子,皇上又重用方将军了,曹家重提方将军与曹氏的婚事,再对父亲下毒手,那我们又该怎么办?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永绝后患的好。”
谢慕林大为赞同:“没错!曹家人担心自家名声,只是一时的罢了。等风头过去了,天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这回他们是明火执仗地陷害,王安贵又不给力,才让我们逃出了生天,万一下回他们来阴招呢?那就真的防不胜防了。”
谢徽之点头:“是呀,这回是把假信藏在父亲的书房,下回天知道是不是直接对父亲的饮食下毒了?还是别迎那毒妇回来了,没有她,我们大家日子都好过些。”
大家的意见达成了一致。谢璞心里也很高兴,他这几个孩子都这么聪明而有远见,不为一时的得失而迷失,怎能不令他满意呢?
文氏见没什么大事了,就劝谢璞回房歇个午觉:“下午还要往老太太那儿请安呢,老爷歇一歇,养养精神吧。”
谢璞点头,文氏就立刻去替他铺床了,同时也催着身体不太好的儿子谢谨之去午睡。
书房里只剩下谢璞与谢慕林、谢徽之的时候,前者拦下了正要告退的儿女,问起他们:“外头有关曹氏与方闻山奸情的流言,你们可曾插过手?”
谢徽之连忙摆手:“父亲,我也不知道那些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还以为没什么人知道呢。是大老太爷告诉我们,我才知道有这样的流言。”
谢慕林倒是知道一些线索:“爹,这事儿可能跟萧家有些关系。您还记得我和三弟头一回去探监的时候,就是萧家二少爷陪在身边的吗?今日去接您的时候,我试探性地向萧二少爷道了谢。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看他的反应,显然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我看八成就是萧贵妃在宫里撒播的流言,又传到宫外来了。”
谢璞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我们就当不知情吧。你们也别再向任何人透露,早在流言传出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实情了,免得有麻烦。”
谢徽之顺口答应下来,又笑道:“其实父亲也不必太紧张,我看曹家人那边对此也是心里有数的。曹荣家里都没少拿这事儿议论,曹家族里看平南伯府一脉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当年曹氏与方闻山的丑事闹得合族皆知,宫里、宗室也有所耳闻,私底下说闲话的还少么?”
谢家被蒙在鼓里十几年,曹家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谢璞却道:“小心无大错。我们谢家可没什么依仗。”
谢徽之只得应了,缩着脖子告退出去。
谢慕林则把萧瑞今日跟她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谢璞。小姑娘记性很好,一个字都不差的,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谢璞听完后,便陷入了沉思。
谢慕林仔细打量了他的神情几眼,小心地说:“爹,我觉得吧……萧二少爷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话,定是在暗示些什么。要不……您四月初八那日,就到静海寺走一走?就算一无所得,也可以当作是去散心嘛。”
谢璞笑了笑:“这倒也罢了,我是该去散散心,但不必指望能在静海寺有所收获。无论那位萧二少是想暗示些什么,我的前程终究是由皇上定夺的,萧家能起的作用有限。更何况,萧家除了宫里,就只在军中能说得上话。我却是个文官,长于地方民政,跟萧家不是一路人。” hf();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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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家人为一家团聚而欢喜之际,平南伯府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平南伯夫人程氏面露难色,低声对丈夫平南伯道:“今日我又进了一次宫,皇后娘娘又重提那件事了。看来,她主意已定,非要逼我们让步不可。”
平南伯黑着脸,恨恨地道:“她从来都是如此,只叫人照她的意思去办事,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可恨的是大房、二房也跟她一个鼻孔出气,我想要见太子殿下一面,叫他帮我说句好话,却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
平南伯夫人程氏叹了口气:“这是皇后娘娘拦着不许我们见太子。其实不见也好,若真见了面,太子问起王湄如之死,伯爷要如何回答?”
平南伯的脸色又是一黑。王家母女忽然放火烧死了自己,这事儿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她们会有这样的决断呢?明明只是几个愚蠢的女子,却不愿乖乖听从他的号令行事,临死还要算计他一把,真气煞人也!
平南伯夫人程氏还在说:“我弟媳妇那边,还以为那场大火是我们找人干的,为的就是把王湄如她们偷梁换柱救出来。她为此对我千恩万谢,还送了我许多财物做谢礼。我根本没法向她解释,只能先认下了。但日后她若找我要人,我上哪儿找人给她去?!”
平南伯不耐烦地道:“你弟媳妇一介妇人,如今又没了娘家撑腰,能成什么气候?她若敢闹,让你弟弟把人禁足了就是,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先帮我想想办法,要如何应对眼下的麻烦才是。当初我们跟方闻山是有协议的,他知道我们不少底细,倘若不把淑卿嫁给他,他翻了脸,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平南伯夫人低头捣鼓着自己的袖子,低声道:“妹妹那边连嫁妆都备得差不多了,若说让她别嫁了,她说不定也要闹起来。这回她着实冒了大风险,连名声都舍了,儿子还为此与她离了心。都这样了,若还不能嫁给方闻山,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依我说,还是先哄着她和方闻山吧。皇后娘娘有旨在先,我们就先不给他俩办婚事,拖一阵子再说。等风声过去了,只要方闻山能重获皇上重用,皇后娘娘自然就会改主意的。妹妹十几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不能多等些日子?”
平南伯想想,叹道:“唯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在他看来,曹皇后的这个主意臭不可闻。曹家名声如今是受到了影响不假,但只要皇帝不追究,再给林家一点颜色看看,把人震慑住,停止散布谣言的举动,这事儿很快就能平息过去了,完全没有必要把曹氏重新送回谢家去。
曹氏再回谢家,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谢璞如今出了狱,应该已经听说了曹氏与方闻山的传闻。他当年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结亲的,如今怎么肯戴上这个绿帽?他不会欢迎曹氏,曹氏勉强回去了,也没法再从他手里谋得任何好处。平南伯府却会因此而大大得罪了方闻山,得不偿失。
倘若方闻山已经彻底被皇帝厌弃,也就罢了,可他如今还在禁卫军中为官,只是做不了正统领罢了。他随时都可以请求面圣。一旦惹恼了他,他跑到皇帝面前,将平南伯府这些年来暗中的谋划一一供出来,别说皇帝了,就连皇后与承恩侯府,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外,就算方闻山做不成禁卫大统领了,他上任这几个月,也没少在禁卫军中拉拢人心,那新上任的正统领还未必及得上他说话管用呢。即使他一直屈居副职又如何?真有大事了,只要皇帝开不了口,皇后一句话就能撤了正统领的职。到时候,方闻山升任正统领,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无论怎么看,方闻山都比谢璞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有价值得多。谢璞能有什么?原本还有些钱财,如今连钱财都没有了。他难道还稀罕一个小小的穷知府?!
他是不可能将谢家的财产还回去的。且不说他已经把一部分现银送往某个秘密的所在,花用出去了,不可能原样拿回来,只说这么一大份财产,不是轻易可谋得的,不知抵得上几份河工银,而且还安全无风险,就不是轻易能放弃的。
大房、二房之所以扯自己后腿,不过是因为没有沾光罢了。大不了他分润些好处出去,叫那两位哥哥帮自己在皇后面前说好话,这事儿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谢璞只是小人物,根本没本事与曹家作对,谅他也不敢上门来讨要财产。更何况,他的两个亲生儿女还在平南伯府。他不要老婆,还能不要亲生骨肉不成?
平南伯夫人却不想把到手的好处分给大房、二房:“这岂不是平白叫他们占了便宜去?若不是他们一再暗地里捣鬼,谢璞早就没救了,这笔财物便板上钉钉落到我们手里。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反而还要把好处分给他们,那还有天理么?!”
他们夫妻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曹家?!
平南伯却已胸有成竹:“先把皇后和大房稳住再说。只要他们不再捣乱,你还怕日后没有发财的机会?依我看,谢家在京城的几个铺子、庄子就分给他们好了。这些产业虽好,却太打眼了。如今外头人人都在非议我们夺了谢家的财产,倘若叫人看见是我们的人在经营这些产业,那岂不是坐实了谣言?我本来就要转手卖出去,再另行置办几处来钱的产业的。如今便宜了大房,只当省事了。”
平南伯夫人咬了咬牙:“这事儿倒不难办,只是……把人稳住了又能如何?分出去的好处,也回不到我们手上了。”
平南伯轻笑了声,压低声音道:“说你糊涂,你还不认?先把人稳住了,省得他们再生事。等风声过去,我们再寻个机会,把谢璞……”他做了个手刀砍人的动作。
平南伯夫人吃惊地抬袖掩口:“这……为什么呀?”之前都没下这个狠手,如今王安贵都死了,谢璞也脱罪了,还跟曹氏和离了,再杀他又有什么意义?
平南伯白了妻子一眼。
谢璞不再是犯官了,家财尽可以归还,儿女身份也能保全。这时候,他再死了,那谢显之身为他的嫡长子,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整个谢家都是谢显之的!平南伯是谢显之的亲舅舅,见外甥年纪小,出于关心,帮他打理产业,那不是名正言顺的么?
平南伯打得好如意算盘:“谢家的几个掌柜都十分能干,无奈人都太固执了,只肯帮谢家做事。等谢璞死了,显之当家,这些掌柜便要认他这个新主。到时候,我就让他们帮我打理家中的产业,还怕不能财源广进么?”
平南伯夫人合掌笑道:“果然好计!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小声问丈夫,“那……我们要如何对谢璞下手呢?”
平南伯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选。 hf();
第一百二十六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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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伯府分了好处给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又推说妹妹病了,拖着不肯遵照曹皇后之命行事,与谢璞复合,请兄长、嫂嫂们帮着在皇后面前说好话。
承恩侯收了大部分的好处,心里算了算账,觉得还是挺划算的。曹氏要拖,就由得她拖去。反正皇后娘娘的懿旨,曹家上下无人能违。曹淑卿有本事就拖上一辈子,病上一辈子,又不可能改嫁他人。什么时候拖到皇后改主意了,那是她的造化!承恩侯揣了好处入袋,只需要在皇后面前把这事儿提上一提,又无须承担责任,何乐而不为呢?
承恩侯夫人对此也颇有同感。她算了算自己能从中得到的好处,心下更欢喜了。曹文莺那日的建言,她还记在心里呢。她的亲生女儿过得几年,正是入宫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谋到太子正妃甚至是正宫皇后之位,嫁妆不够丰厚怎么成?就是爱子曹文泰,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办婚事什么的,要用的钱多着呢。三房这笔分润,来得正是时候。
曹二爷夫妻则满心不情愿。三房与王家合谋,差点儿误了他们嫡长女的终身,就算如今蒙曹皇后赐婚,与江绍良缔结了姻缘,也无法跟东宫良娣的尊贵体面相比,这叫他们如何能原谅三房?两间铺子就想收买他们夫妻?休想!
曹二太太私下力劝承恩侯夫人:“这回就算三房分了好处给我们,大头还是他们得了去。若没有我们帮着在皇后娘娘面前说项,三房也吞不下这笔横财。何苦为了这一点好处,叫他们得了大便宜去?皇后娘娘的旨意,自有娘娘的用意。若是三房的私心碍了娘娘的正事,那就糟了!”
承恩侯夫人不以为然地道:“没事儿,娘娘只是为了宫里的谣言烦心,才随口一说罢了。淑卿名声早就坏了,就算能与谢璞复合,也不过是哄哄不知道的外人。宫里那起子狐媚子,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你道淑卿与谢璞复合了,她们就会不嚼舌头了么?只要皇后娘娘把林昭仪打压下去了,那些贱人自然不敢多嘴。到时候娘娘还要忙着给太子挑媳妇呢,哪里顾得上淑卿回不回谢家?”
曹皇后与曹氏的姐妹之情,也就比陌生人强上一些罢了。
曹二太太道:“我看三房如今只是想拖着这事儿,不让淑卿回谢家去。等到皇后娘娘不管了,还是要让淑卿改嫁给方闻山的。”
承恩侯夫人皱了皱眉头,冷笑道:“真是昏了头了,淑卿当年认准了方闻山,还不一样是另嫁他人?当初曹老三棒打鸳鸯,可是出力最多的一个,如今怎么好象跟淑卿一样犯了死心眼?就算不肯认谢璞做妹婿了,天下哪里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怎么就认定了方闻山呢?若说是从前,方闻山有望执掌禁卫,哪怕出身低贱,也还有些联姻的价值。如今方闻山都被皇上厌弃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赶回九边去,还能有什么用处?!”
“不仅如此。”曹二太太犹豫再三才道,“绍良私下与二爷说了些话,二爷与我都觉得有些道理,不可不防。皇上先前那般看重方闻山,几乎就已经定了是他统领禁卫了,还放任他在禁卫中收拢人心。可方闻山与妹妹的事一传到宫里,皇上就冲方闻山发了几回火,如今又提拔了别人做禁卫统领之职。这会不会……是因为皇上不喜方闻山与我们曹家结亲之故?”
皇帝这些年对林昭仪母子的宠爱,几乎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他与曹皇后,反而是渐行渐远了,对曹家也多有提防猜疑。若说他已然对曹家不满,那么不愿意让曹家的女婿负责禁中守卫之责,就很合情合理了。
曹二爷与曹二太太听到未来女婿的提醒后,心下都蓦然一惊。若实情真是这样,皇帝对曹家的忌惮之意,就已经很深了,曹家恐怕得多提防着些才行。
承恩侯夫人听了这话,却有些不以为然:“怎么会?当初皇上何尝没有重用谢璞的意思?他那时候还不一样是曹家的女婿?也就是王安贵诬告,令皇上误以为谢璞当真辜负了他的信任,方才会龙颜大怒罢了。可见皇上并不忌讳曹家女婿掌权,又怎会因为方闻山要娶曹家女而生气?”
曹二太太欲言又止。谢璞就算升职入了六部,也只是寻常文官。而方闻山要成为禁卫统领,关系到帝皇安危。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承恩侯夫人没有理会弟妹的脸色,径自又道:“况且,方闻山这回惹恼皇上,也不是没有缘故的,责任全在他身上——他在禁卫里拉拢人心,排除异己,做得有些过了,惹恼了前头那位大统领。当时人家还没有卸任呢,方闻山行事太张狂,竟没给人留脸面,也就难怪人家恼怒了。”
那位前任大统领也没有公然跟副职起冲突,而是收集了方闻山的把柄,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
皇帝怒斥方闻山内帷不休,是因为有传言,指方闻山刚死不久的那位妻子——也就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死因成谜。
本来她虽然有病在身,但并不算很严重,养一养,还是有可能拖上十年八年的。可她却忽然死了,这就很让人生疑了。
再结合方闻山入京后,便很快接触了平南伯府,与曹淑卿重提旧情,甚至在曹淑卿丈夫谢璞被诬告陷害一案中,也掺了一脚,有与曹家同谋的嫌疑。那就令人怀疑,他会不会是早有预谋,为了与年少时的心上人曹淑卿重拾旧欢,先把自个儿的妻子暗害了,好虚位以待曹淑卿呢?
皇帝看重的将领出了这种丑闻,面上也不大好看。他会因为河工案而将谢璞下狱抄家,自然也会因为一桩丑闻,绝了方闻山上进之路。方闻山往后是休想能有什么好前程了,所以承恩侯夫人才会无法理解,三房为何至今仍认准了方闻山不放?
承恩侯夫人的说法也有道理,曹二太太这回就抓瞎了。她实在判断不出,哪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的。
承恩侯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行啦,别想那么多。淑卿不肯回谢家去受气,难道我们还能把她绑回去不成?就这样吧。皇上那里,你也不用太操心。皇后娘娘地位稳固,储君之位也不是皇上想动摇,就能动摇得了的。太子又无大错,皇上要废他,也得问问朝廷百官答不答应!”
曹二太太叹了口气:“那……这事儿我们就不管了?三房不肯把谢家财产归还,我们也不插手么?”
“不插手就不插手。”承恩侯夫人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子,“反正宛琴不是递话过来了么?谢璞也不肯与淑卿复婚。虽然淑卿自个儿也不乐意,但谢璞有胆子拒绝皇后娘娘的好意,可见也是个不识抬举的。这样的人,我们理会他做什么?
横竖好处已经落了袋。皇后娘娘问起,我们也有话可交代。弟妹若有功夫,还不如多操心操心文莺的嫁妆呢。她这回受了委屈,又是小辈里头一个出嫁的女孩儿,可不能失了体面!” hf();
第一百二十七章 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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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午睡过后便去向谢老太太请安。谢老太太见儿子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惊喜万分。
当然,她老人家还是要发个小脾气,责怪文氏与孙儿孙女们没把这个好消息及时报到她这里来的。
不过她并没能多骂几句,注意力就被谢璞说的话吸引过去了。
谢璞把这回他能获救的功劳,全都算到了大伯父谢泽山与嗣母宋氏,以及宋家的门生故旧头上。
他告诉母亲,自己原本有多么凶险,曹氏如何想置他于死地,方闻山又如何容不得他存活在世上,还有平南伯府又是如何阴险狠毒,一心谋夺他们谢家的财产。若不是有嗣母宋氏出手,伯父谢泽山辛苦奔波,求得其先父宋祭酒生前故交与门生出手相助,他早就被冤死了,家人也会被贬流放,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因此,谢璞恳求母亲,看在他的份上,看在宗房与二房对他的天大恩情份上,趁着这大好机会,与宗房、二房达成和解。只要谢老太太道个歉,诚心认错,以宗房、二房长辈们的宽宏大量,是绝不会再计较她过往所为的。
况且这一回,谢璞得罪了曹家,日后就算能再继续做官,也难逃曹家的敌视与算计。为了避开风险,他最好是继续放外任,而非留在京城为官。那么一来,他的母亲家眷留在京城,就很容易被曹家人当成靶子攻击了。
为保母亲妻儿的平安,他想要把家人送回湖阴老家去。有族人护持,也有房屋田地可谋生计,哪怕产业都被曹家谋夺了去,也能温饱不愁,儿子们还能到竹山书院求学,待学有所得了,便直接在湖阴试参加县试。
完美!
然而谢老太太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个安排完美。儿子回来了,她当然高兴。可财产回不来,她还要向宗房、二房低头,甚至要仰宋氏鼻息过活?
开玩笑!
她绝不会答应的!
宋家那些故交门生既然如此厉害,能扛得过曹家,救回谢璞,怎么就不能把谢家的财产也要回来呢?那些东西明明都是谢璞的,是曹家逼着他、骗着他交出去的。谢璞既然平安脱罪,官府就该把抄走的财产还回来才是,凭什么还叫曹家霸占着东西不放?!
宋氏分了她半个儿子去,她儿子是要继承谢泽川香火的,宋氏救人,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谢泽山身为一宗之长,也合该为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后辈出力。他们把谢璞救回来了,是他们该做的,算什么功劳?还要她去赔礼道歉?她当年不过是卖了三房名下的产业罢了,她又没错!
谢璞平安无事地站在谢老太太面前,谢老太太知道自家将来没什么大风险了,便又作了起来。她拒绝听儿子的劝说,谢璞不肯住口,她就索性白眼一翻,再次祭出“晕”招,临“晕倒”之前,还要大叫一声:“气死我了!我老病犯了!”便往罗汉床上一倒,不动弹了。
往日她这么一叫,谢璞肯定会慌了手脚,急急把她挪回卧房去,又请大夫来诊脉抓药。待她醒过来,无论提出什么要求,谢璞多半都会答应了。她试过好几回,十次里总有七八次是能奏效的。也就是近来这十几年,谢璞在家的时候不多,她用这招的次数才少了。若是在谢璞少年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晕一个准,儿子对母亲绝不会有半分反抗与质疑的!
不过,今天谢老太太“晕”过去后,无论是跟前的谢璞,还是躲在门外偷听的谢映容,都没有半分慌乱。
两人都很清楚,老太太只是装的而已,她老人家身体硬朗着呢。
谢映容暗地里撇了撇嘴,却还要挤出两滴眼泪来,装作慌乱的模样,从门外奔进来,扑到罗汉床边哭喊:“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了?”又去问谢璞,“父亲,老太太怎么会晕过去的呢?难道又犯了旧疾?我们快请位大夫来吧!”
谢璞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叹了口气:“好孩子,别慌张。你这院子里可有力气大些的仆妇?叫个人进来,把老太太抱进屋里吧。我去承恩寺请无因大师过来瞧瞧。”
无因大师是承恩寺里一位老僧医,医术挺高明的,擅长针灸。从前谢家风光时,谢老太太曾与几位老封君一道,听他说过养生之道,旁观过他给一位老夫人施针,效果不错,因此对他的医术还是挺信任的。这处宅子周边街区,距离最近的医馆都要隔着两条街,而且坐馆大夫的医术未必及得上无因大师。要请大夫,还不如直接去承恩寺算了。
谢璞自行去请医,谢映容只得叫了个婆子来抱人。这刚刚从牙行里雇来的婆子,做家务活是一把好手,却比不得宅门里近身侍候的仆妇们会服侍人,仗着力气将谢老太太抱起,往卧房里挪的时候,却粗心大意得很,一个不小心,就叫谢老太太撞上了桌椅柜几之类的杂物,痛得谢老太太一时没忍住,叫出声来,双眼一睁,便开始叫骂:“没长眼睛么?!你这是在救人,还是要杀人呢?!”
谢映容忍住笑意,继续装作一脸担心的模样:“老太太?您没事吧?”然后就发现谢老太太一边脚腕上浮现出一抹青紫来,后脑勺也磕了一下。
婆子唯唯喏喏地赔着不是,立刻就要跪地求饶,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人,差点儿没把谢老太太摔了,惹得后者又是一轮大骂。
谢映容好说歹说,才指挥着婆子把谢老太太送进卧房,安置在床上。谢老太太揉着头,撑着腰,捏着脚,又呼起了痛,骂起了人。
那婆子被她骂得头都不敢抬,缩着脖子跑了出去,在院子里遇到另一个同伴,便忍不住委屈地说:“那老太婆分明没生病,却装作生病的样子吓唬人。就算真磕着碰着了,也不能怪我吧?她明明可以自己走路,非要我去抱,又那样重,我差点儿没抱住人,这才不小心磕着了的。就算她要在儿子面前装相,她儿子这会子又不在,还有什么可装的?倒来骂我。我又不是她买来的奴才,平日里应付她祖孙俩的挑剔刻薄,就够累的了,还要无端挨骂!”
另一个婆子也发愁地叹道:“本来听说她俩是官宦人家的女眷,还以为是个好差事,结果这老的刁钻不讲理,小的刻薄又小气,才两天不到,就已经扣了我们两回工钱了。再这样下去,做满一个月,能赚到手的钱还不如在别家洗衣烧饭半个月挣得的多,何苦呢?再做两日,我就想辞了。”
第一个婆子听了便道:“你若要辞,我也辞了吧。租这样的院子住,穿戴也不是真富贵,什么都要我们两个人做,还动不动就骂,真不象是什么大官人家出来的,怕是在装相呢。我们辞便辞了,她还能拿我们怎么样不成?”
等谢璞带着无因大师与两个充作药僮的小沙弥,匆匆从承恩寺赶回来,为谢老太太诊脉时,谢老太太又重新恢复了“昏迷”的状态,半点瞧不出她刚刚才生龙活虎地耍过一回威风。
谢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和她心目中老实乖巧的孙女儿,已经闹腾得两个婆子心生去意。她这老封君的威风,很快就摆不起来了。 hf();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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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请了无因大师来给谢老太太诊脉。
虽说无因大师时常与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打交道,人还是挺有眼色的,可一来谢老太太不曾暗示过他什么,双方没有任何的合谋;二来,谢家如今的境况,无因大师也是听说了的,不是有权势的人家,他也犯不着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所以,出家人就不打诳语了,有事说事儿。
他直接告诉谢璞,谢老太太多年来进补充足,也不缺太医、名医调理,身体大体上还是挺健康的,有些风湿、气虚之类的小毛病,也都不算严重。不过人年纪大了,身材又有点小胖,还是应该多动一动,别老在屋里坐着、躺着,只一味进补。补得过了,对身体没有好处。
至于谢老太太晕倒的原因,无因大师没诊断出来。他就差没有明说谢老太太眼下并未晕倒,只是在“闭目养神”了。
听了他这话,谢璞怎么想还不得而知,谢老太太早已经心中咬了无数次牙。
她想不明白,从前一直很机灵很有眼色的无因大师,怎么今日忽然变得蠢钝起来?她明摆着就是在装晕,他难道就不能装一回瞎么?别说他一个僧医了,谢家从前请来的太医也好,寻常大夫也罢,看到她晕倒,都会配合地说些含糊其辞的话,绝不会当面揭穿她的!
其实无因大师已经很给面子了,他一直装作没看见谢老太太双眼紧闭的脸上那种种神态变化。谢老太太没发觉自己已经露了馅,旁人却不是瞎子。
无因大师最终含糊地下了个结论,表示谢老太太会晕倒,可能是一时“急怒攻心”。
谢璞也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叹气着表示,他遭人陷害入狱,妻子曹氏忽然提出和离,还带走了谢家绝大部分的财产,蒙族人亲友相救,他终于脱困了,可财产回不来,前妻也不肯归还儿女,老太太受不住打击,这才气得晕了过去。
权贵势大,他虽然气愤不已,奈何却无能为力。
无因大师含糊地说了几句佛谒,劝谢璞看开些,也让他劝谢老太太看开些,便去开方子了。
当然,开的是太平方,谢老太太吃也罢,不吃也罢,都对她身体没什么坏处。
无因大师没有多嘴,但跟着他来充作药僮的两个小沙弥,双眼都露出了好奇八卦的目光。
承恩寺这种时常会有官宦人家女眷往来的大寺庙,城中的各种小道消息,也是僧人们外快的一大来源呢。新方丈无虚大师管规矩管得严些,却不会禁止寺中僧人们用些小手段去挣香油钱,只要他们别明确地指名道姓,得罪相关当事人就可以了。城中寺庙那么多,承恩寺也需要一点特色,方能吸引众多信众前来呢。
至于无因大师离开后,谢老太太用了多久时间才“醒转”,又如何闹着不肯吃药,如何再装病装晕,逼儿子谢璞松口让步,这都是后话了。
前来承恩寺烧香拜佛的官家女眷们,倒是从寺中僧人处,打听到了些谢曹两家恩怨纠葛的内情。诸如谢家财产下落之谜,曹氏绯闻真相,曹家忽然对妹婿发难的原因……等等等等,都是时下城中热议的话题。太太奶奶们挺好奇的。
于是,这些中层官宦人家的女眷们,便知道了谢璞遭人陷害后,曹氏未能同甘共苦,反而落井下石地要求和离,还卷走了谢家的大部分财产;当谢璞无罪获释后,她还不肯回归,也不肯归还财产,甚至扣下两个孩子,不许他们见父亲。她与方闻山的绯闻尚不知真假,但她做过的事,又哪里象是个坚贞、贤良、慈爱的好妇人?
曹氏这些所作所为,都跟众女眷们一直以来所信奉的道德观念形成了冲突。曹氏以往的“贤名”,忽然间就变成了笑话,仿佛一个全无道德的妇人,靠着娘家的权势,硬往自己脸上贴金,欺骗世人,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中层官宦人家的女眷,自然不敢当面指责权贵人家的女眷如何如何,可这并不妨碍她们在私底下嚼舌。在曹家还未察觉之前,曹氏的名声,慢慢地就在京城官眷圈子中,变得臭不可闻。人们开始羞于与她为伍,见到她,也是敬而远之,背地里更是提都不屑提。曹家又不是只有一个曹氏在,人家要巴结,也犯不着巴结一个声名狼藉的外嫁女。万一跟她走得近了,连累了自己的好名声怎么办?
曹氏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越来越糟了,谢璞面对母亲谢老太太的闹腾,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不明白母亲到底有什么可闹的。难道她宁可留在京城,面对曹家随时可能会出手的刁难,也不愿意回到老家去么?
谢家的财产,也不是他想要回来,就能要回来的。谢老太太最清楚曹家的权势有多大,何苦逼迫无能为力的儿子?
谢璞为了母亲头痛不已,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改变想法的念头,依然坚定地向谢泽山表示,一定会送家眷回乡去。
谢泽山反倒劝他不要强求:“你母亲年纪也大了,她若实在不习惯湖阴县的生活,你逼她也没用。只是谨之他们几个孩子,将来想要安心读书,留在京里是不成的,还是要送回去的好。我已经跟你二伯娘商量好了,等他们回到老家,只要身体没有大碍,立刻就可以进书院读书。竹山书院如今有几位大儒,在江南很有些名气,别家子弟想去求学,书院还未必会收呢。”
谢璞点头:“待吏部的任命文书一到,侄儿就把家眷送回去。到时候还要请大伯父多多照应。”
谢泽山又问他:“素敏如今是你唯一的正妻,你上任时,不打算带她一块儿去么?不是我说你,你与她夫妻分离多年,好不容易没有旁人妨碍了,正该好好团聚才是。她这些年在你母亲与曹氏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你当多弥补一下的。”
谢璞叹道:“侄儿何尝不想夫妻长久相聚?可是侄儿这回外放,分得的不可能是什么肥缺。母亲不会跟着去受苦,素敏若跟着侄儿上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该如何是好?侄儿只能留她下来照看全家了。不过,这回侄儿本来也不打算带女眷去的,只需有几个得力又可靠的下人随侍便可。”
谢泽山听得直摇头:“你家里的孩子,有我与你大伯娘、二伯娘呢,你还怕没人照应他们?只是你母亲……罢了,她不肯与我们在一处过活,我们也不想再看她的嘴脸。你也不必多劝,依我看,素敏很该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去孝敬孝敬你二伯娘。你母亲若真想留京,就由得她去吧,留一个妾室照顾她,再有几个可靠的下人,也就够了。等到她吃了亏,就知道回老家的好处了,到时候自然不会再闹腾。”
谢璞犹豫。难道他只能用这个法子了吗?可是母亲坚决拒绝还乡,他总不能把人绑了送回去吧?那就太不孝了。
他真的要……冒母亲被曹家人为难的风险么? hf();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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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有这种风险?”
谢慕林得知谢璞的担忧后,就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场风波,虽然是以爹爹平安脱罪作为结局,但事实上,平南伯府除了名声受到一些影响,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反而得了不少好处。曹氏想跟您和离,她达到目的了;平南伯想要谢家的财产,他也达到目的了。如今只差在曹氏暂时未能嫁给方闻山,和平南伯没能成功置爹爹于死地这两点而已。可是这两件事都不是爹爹能决定的,而要看宫里皇帝皇后的心情。总的来说,平南伯和曹家都是胜利者,您完全没有力量与他们相抗,他们有什么理由,对您怀恨在心,甚至祸延家眷?”
对于谢慕林的疑问,谢璞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没有他配合皇帝的计划,算计曹家这一条,曹家人也好,平南伯与曹氏也好,如今对他顶多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埋怨他碍事又不肯乖乖去送死罢了,确实没有理由非要跟他过不去,甚至不惜迁怒到他母亲家人身上的地步。
可这叫他如何跟儿女解释?皇帝的计划,自然是个大秘密。他却还要考虑,一旦曹家人发觉了皇帝的企图,发现他参与到其中,还起了不小的作用,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拿他的母亲儿女撒气?
谢璞只能含糊地说:“我没能叫他们称心如意,还连累得他们名声大损,还有王安贵一家的死带给他们的损失……如今更是不肯接受皇后的旨意,与曹氏复合,曹家人定会对我怀恨在心的。我……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毕竟曹家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这个解释依然有点牵强。谢慕林看着谢璞的表情,想起哥哥谢谨之曾私下与自己提过的父亲在牢中的异状,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莫非……谢璞之所以在牢里这么淡定,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没事,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危急情势,全都是哄谢家人……以及曹家人的?大理寺……或是皇帝,对曹家有着某种计划,谢璞参与了进去?谢璞如今担心谢老太太会被曹家为难,就是因为担心真相曝光?
那还真是有不小的风险呢。
不过嘛……谢老太太如今作得那样,不告诉她实情,她是绝不会乖乖听从命令的。可是告诉她真相……秘密还会是秘密吗?谢慕林不认为谢老太太有足够的智慧与理智,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一旦谢老太太泄了密,皇帝计划落空,还不得拿谢璞撒气吗?得罪了曹家,谢璞还能靠皇帝躲过一劫;得罪了皇帝……谢璞的小命真的就别想要了。
所以谢璞才会向所有人隐瞒真相,只一味劝谢老太太离开。
至于他坚称是谢泽山与宋氏救了他的性命……估计也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故意骗谢老太太的吧?兴许也有些迷惑曹家人的作用?
谢慕林想了想,心下不由得一哂。谢老太太那个性子,既然死活不肯回老家,那就由得她去呗。她往日也没少仗着曹家的势耀武扬威的,总是觉得曹家一切都好,正该叫她吃一下曹家的苦头,她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好歹,别总仗着儿子媳妇孝顺,就闹腾得全家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谢慕林微笑着安抚谢璞:“爹爹别担心,就算曹家对您有所不满,也该是冲着您去才对,为难老太太,他们能得到什么?欺负老人家,曹家脸上就很有光吗?只要老太太没事别在曹家人面前晃,别出风头,少出门,就在城里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曹家连她住哪儿都未必会知晓,又怎会特地跟她过不去?”
谢璞觉得女儿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说得也是。那就让她老人家继续住在如今的宅子里吧,别搬来搬去的了。那地方不算热闹,但挨着承恩寺,遇事还能指望寺中的僧人照应。况且那附近就是旧内,乃是太|祖皇帝旧居,想来曹家还不至于嚣张到在那种地方胡来。”
谢慕林点头:“反正老太太也未必会在那里久住。时间长了,我们又不在她身边,兴许她住得无聊了,就会自行离开,或是来找我们,或是另外找个喜欢的地方住下了呢?只要不在京城,她处境安全,又住得开心,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何苦总是逼她老人家?”
谢璞苦笑:“我是不敢指望她会主动找到湖阴去了。不过……”他顿了一顿,“她老人家确实不是非得去湖阴县不可。湖阴有族人在,我才觉得大家应该回去,遇事也有照应。但若是母亲实在不乐意……当初离开湖阴县后,我们在松江也住过几年,倘若她老人家真决定要离开京城了,去松江也未为不可。我们家在那里还有些产业,只是可惜……”如今都落在曹家人手中了。
谢慕林不以为然:“不怕,死物丢了,还有活人。老太太既然在松江住了几年,在当地总认得几个熟人,可以照应一下的。我们回了湖阴老家,也会时常跟京里保持联系。一旦老太太去了松江府,我们就立刻给您送信,您可以给松江的熟人写信,请他们帮忙照看老太太。她老人家身边又不缺下人侍候,身体也硬朗,出不了什么事的。”
谢璞叹了又叹:“希望如此吧。”不过不能等到谢老太太去了松江,他才写信,还是得提前跟松江的熟人们打声招呼才是。对了,松江那边的掌柜、伙计们,在产业尽归平南伯府后,多半会失了生计,他得想办法给他们另找个安身之处才行。倘若谢老太太当真去了松江,还需要他们多多照顾呢。
谢慕林得了父亲的准话,心里暗暗高兴着。只要谢璞接受了“谢老太太可以与家人分居两处”这个观念,再让谢璞接受“分居两地也未为不可”的想法,就不难了。她可不想再跟谢老太太住在一起,每日忍受后者的“作”,看着文氏被后者折腾的模样。如今,他们母子三人终于可以摆脱谢老太太了!噢耶——
她内心欢呼雀悦着,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对了,爹,大哥大姐你打算怎么安排呢?不带他们回老家去吗?先前您让琴姨娘给曹家那边捎话,暗示他们放人的,但他们好象没什么动静,这是要扣下大哥大姐的意思了吧?”
说起这个,谢璞也觉得很是烦恼。曹氏既然要改嫁,就没有带着谢家的孩子嫁给别人的道理。从前谢家可能会出事,她带走孩子是对他们的庇护,如今谢家没事了,她扣下孩子做什么?舍不得亲生骨肉,也可以理解,但犯不着不许他们见生父吧?莫非这妇人真是蛇蝎心肠,一旦对人起了歹意,别人还没说什么呢,她就先把对方当成了死敌,老死不相往来?
谢璞阴沉着脸道:“我已经让你三弟想办法打听消息了。若是有法子,最好能跟你兄姐联系上。只要他们自愿回谢家来,曹家便没有任何理由将人扣下!”
就算告到金銮殿下,也是他占理! hf();
第一百三十章 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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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谢徽之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临时的家中。
他向父亲谢璞禀报今天打探消息的收获。
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原本有所改善的态度,好象又冷淡回去了。他今天去找曹荣时,遇上曹荣的母亲,又挨了一顿冷嘲热讽,大体上就是说他父亲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什么的。
不过,曹荣本身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还十分体谅谢璞拒绝复合的想法。都是男人,谁乐意戴绿帽呢?还是一顶人尽皆知的绿帽。谁戴上,谁就没脸见人了。虽然曹家上下都是以曹皇后的旨意为尊,但私底下说起,对曹皇后命谢璞与曹氏复合一事不以为然的,大有人在。
当然,其中也有觉得谢璞不如方闻山有联姻价值的人;有觉得方闻山是亲兵之子,出身太低,配不上主家嫡女的;还有人觉得,谢璞与方闻山都不是什么好对象,曹氏年纪不算大,相貌也挺好的,完全可以另找一个更有身份地位的联姻人选……这些就不必多提了。
由于曹家大房、二房态度冷淡,曹家三房的平南伯府不愿意归还曹氏与谢璞的一双儿女,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曹皇后没有别的旨意,这件事就全看三房的意思了。
不过,曹荣有私下听母亲念叨过一句,说平南伯出手很小气,得了谢家这么大一笔财富,竟然只分了几处店铺、庄子给大房、二房,后者所得尤其少,只有两间铺面,也怪不得曹二太太不乐意了。可承恩侯夫妻不想再为难三房了,二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那两处铺面都给了嫡长女曹文莺做陪嫁,好弥补她被三房与王家女联手算计所受到的伤害。
谢徽之对谢璞抱怨道:“没想到承恩侯府眼皮子也这样浅,得了点好处,就把平南伯府算计他们的事抛到一边了。最可恨的是,平南伯府拿出来的好处,都是从我们谢家谋得的,他们一文钱不用出,就收买了承恩侯府,反过来算计我们谢家,真真岂有此理!”
旁听的谢慕林挑了挑眉,觉得这也不出奇。承恩侯府被平南伯府算计,是挺恼火的,但真正吃亏的是曹家二房,不能进东宫做良娣的是二房的女儿。反倒是这件事之后,曹皇后推迟了让侄女入东宫的计划,承恩侯府的女儿有机会出头了。承恩侯府没有吃大亏,反而得了好处,有什么可不乐意的呢?真正不乐意的曹家二房,只得了一点点补偿,心里再不满,也只能跟着大房走……
谢璞看起来对三儿子带回来的消息也没感到意外:“早该想到了。曹家三个房头,都是一般的贪婪无耻,你以为谁是省油的灯不成?也罢,那笔财产暂时是拿不回来了,且由得它去吧。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一家老小平安康泰,就足够了。”
谢璞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的担心过,曹家人要是听从曹皇后之命,把财产还给他怎么办?皇帝那边的戏,要怎么往下唱?还好,曹家人的贪婪胜过了对曹皇后之命的顺从。皇帝计划顺利,谢家人也就可以安然退场了。
若是他足够幸运,过得几年,皇帝解决了曹家,兴许还有将部分谢家产业还回来的一天。若是不够幸运,那也没什么。他可以在公务之余,腾出点时间来,指点家人经营几份产业。即使为了确保平安,不再攒个百万家私,让一家人过得富足,还是没问题的。谢璞有这个自信。
谢徽之不知道谢璞的想法,还有些垂头丧气的,心情十分不好。谢慕林见状便小声安慰他:“没事儿,咱们都快离开京城了,要是在京中有太多产业,反而束手束脚的呢。”
谢徽之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他把关于曹家的消息汇报完后,临退下去之前,又告诉了父亲一件偶然遇上的事:“今儿在曹家族地,我瞧见琴姨娘了,鬼鬼祟祟的。她又奉父亲之命去传话了么?我看跟她见面的,不是她家里人,而是从前曹氏身边侍候的桂珍,还有一个脸生的,倒有些象平南伯夫人身边的嬷嬷。我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鬼,父亲您多留意着些就是了。”
谢璞怔了怔,看向女儿谢慕林。家中女眷们在干什么,他一向是不太关注的,因为文氏会把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吩咐宛琴去曹家传话,就只能问文氏或次女了。
谢慕林想了想:“今日琴姨娘没说要回曹家探亲,只是上午的时候,跟大金姨娘抢了买菜的差使,却比大金姨娘平时要晚半个时辰回家。她说是顺道去打听了附近医馆消息的缘故。娘和我都不曾细问。”
谢璞沉吟片刻,道:“她若只是思念亲人,想回去看看,我也不会阻止,却需得提防她被曹家人利用来生事。徽之平日里多留意曹家族地的动静,映真则悄悄儿吩咐下人留心宛琴的动向吧。倘若她有所异动,便立刻报到我这里来。”
谢慕林与谢徽之连忙应下了。两人没什么事,便退出了书房。
谢徽之悄悄扯了扯谢慕林的袖子:“三姐姐,我有话跟你说,咱们到二哥屋里去。”
谢慕林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两人去了谢谨之的房间。
谢谨之正在看书。这些天,生活安定下来,官府也把谢家二房的产业归还了。外头的杂事有谢璞料理,家里又有文氏主持中馈,上头没有谢老太太折腾,下头弟妹们都没再生病,谢谨之没什么可操心的,便重新拾起了功课。
等回了湖阴县老家,他就要入书院读书,万一功课不够好,露了怯,岂不是给父母脸上抹黑?就连去世多年的嗣祖父谢泽川,也会跟着丢脸。
见到弟妹们前来,他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课本:“三弟回来了?今天一天辛苦了吧?今天有炖的黄芪鸡汤,补身益气的,一会儿三弟多喝一碗。”
谢徽之随口答应着,在谢谨之对面坐下,欲言又止。
谢慕林对谢谨之道:“三弟说有话要告诉我们,从回家时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了,好象受了什么打击,估计是被曹家人的贪婪无耻吓着了吧。”她把谢徽之先前带回来的消息汇总一下,告诉了兄长。
谢谨之叹了口气:“三弟想开些吧。这些权贵行事无法无天,我们能力有限,拿他们没办法。但只要我们将来有出息,也能执掌权势,把曹家夺走的东西再抢回来。”
“我不是为了这个。”谢徽之气鼓鼓地道,“我早就对那笔钱不抱希望了,曹家还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只是今日我去打听消息,想要联系上大哥大姐,劝他们回家里来,没想到听说了一个令人气愤的消息!
“平南伯夫人带着女儿和大姐一块儿去参加宴席,大姐竟然主动帮平南伯府说好话,道曹谢两家并没有恩怨纷争,一切都是有心人故意捏造的谣言呢。父亲在大牢住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了家,也没见她回来看一眼,找人问一声。替曹家辩白,她倒是积极!” hf();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旧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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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那么长时间没见谢映慧,谢慕林对这个便宜大姐的印象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记忆中,只有她高傲任性、目下无尘,以及盲目信任母亲与曹家人的种种言行。
谢显之还会因为曹家的异样举动,表现出反对与抗争的态度。谢映慧?这姑娘估计就差没姓曹了。
在谢映真的记忆里,这位大小姐也是三天两头往平南伯府去,与外祖母和舅家十分亲热。除了同母所出的谢显之以外,她对谢家的兄弟姐妹们是一个也看不上。
所以,她会在外人面前帮曹家人说好话,谢慕林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这姑娘若不是天生反骨,一味向着外家人,就是已经被平南伯府一家洗了脑。
这样的蠢货,京城里达官贵人、官宦世家等谁不是心明眼亮的?还真会听信她的话不成?估计不是确认了谢映慧是个好哄骗的傻子,就是不屑于平南伯府的厚颜无耻吧?
谢慕林笑笑,对谢徽之道:“虽然这种事挺让人生气,但三弟也犯不着如此气恼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姐从小就跟平南伯府特别亲近。”
谢徽之气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怎么一样呢?以前谢曹两家是姻亲,她爱怎么亲近曹家人都行。可如今,谢曹两家早成了仇敌,平南伯跟曹氏陷害父亲,差点儿把我们一家都给祸害了。就算谢映慧她能逃过大难,也不能如此厚颜无耻,认贼作父吧?!
“亏她还自诩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总瞧不起我们这些庶出的,骂我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可我一个纨绔子弟,再没出息也知道孝道二字怎么写,父亲出事,我也竭尽所能去救人。她干的又是什么?这叫知书达礼?别开玩笑了!”
看来,谢徽之与谢映慧的积怨挺深呀。
谢慕林若有所思。
谢谨之便劝谢徽之了:“虽然是手足至亲,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妹妹与我们并非同道中人,渐行渐远也是难免的事。你往日与她不算亲近,想必对她也没多少期待,何必为了这种事生那么大的气?她做了错事,自会得到该得的教训。你只是她的兄弟,还犯不上为她的教养操心。”
谢徽之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事儿我听见都这么生气了,若是父亲知道,还不知会如何痛心。父亲遭这么大的难,她谢映慧不但没出过半点力,还直接为仇家摇旗纳喊去了,她对得起父亲的疼爱么?如此不孝,简直就是在往父亲心口上捅刀!”
谢慕林叹了口气:“原来三弟是在心疼爹爹。不过这种事是瞒不住的,与其等到爹爹从外人嘴里听说这种事,大受打击,还不如你主动告诉他。这样一来,就算爹爹会为了一个不孝的女儿痛心,好歹也能知道,他还有其他孝顺的孩子。”
谢徽之听得有些脸红,但想了想,觉得三姐这个提议挺好的。过去他没少胡闹,让父亲生气失望。可如今父亲夸他能干了,还会劝他用心读书,教他如何待人接物。曾经模糊又有些陌生的父亲形象,忽然间落到了实处。他满心孺慕,瞧见轻易就能得到父亲宠爱的大姐对这份关爱如此不珍惜,心里怎会不气恼?
既然她不珍惜,那就让他得了吧!
看到谢徽之平静下来,谢慕林与谢谨之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谢谨之有些担心地问:“三弟在曹家族地,可联系上大哥了?”
说起这个,谢徽之也有些沮丧:“没有。上回有曹荣掩护,我好歹还偷偷潜进平南伯府,与大哥隔着墙见了一面。可这回,因曹荣他母亲胡乱说话,不少人都知道他与我交好的事儿了。在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还罢了,平南伯府那边对他却戒备了许多。
“别说我装扮成小厮的模样跟他进府了,就是他本人,平南伯府的门房也不肯轻易让他进去,非要他说清楚是去找谁,才愿意放他进门。他身边跟的人,门房更是一个个看清楚了,问明了叫什么名字,才肯放入。我从前去过好多回平南伯府,怕被人认出来,就没冒那个险。”
虽然谢徽之没冒险,只让曹荣入了平南伯府,但也没多大用处。曹荣是借口去寻平南伯嫡长子曹文衡说话进的府,两人不算熟,只是前不久,曹荣替曹文衡出面与人斗箭,赢了,得了曹文衡一句“有空来找我玩儿”的客套话罢了。曹文衡今日另有事要忙,随口一句就把曹荣打发了。下人一路送曹荣离开,他根本没机会象上回那样,在平南伯府里乱逛。
很明显,平南伯府如今出入戒备森严了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曹荣不是傻瓜,他看出了平南伯府内部的气氛古怪,因此跟谢徽之坦言,不会再帮他的忙,入平南伯府找人了。曹荣一家本质上也只是曹家的附庸,帮着打听些消息倒也罢了,若是犯了曹家的忌讳,他母亲一定会追着他狠揍的。
谢徽之遗憾地对兄姐道:“虽然我对曹荣多是利用之心,但这段时日,他对我着实不错,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也把他当成朋友了,不想真个连累了他。他不敢再帮我,我也不会勉强他的。”
谢谨之点头:“是这个道理。曹荣小哥对我们助力很大,我们也该感念他的情谊,不能叫他去冒险。”
谢慕林则帮着出了个主意:“爹爹这几日都在忙着从官府接收二房的产业与当初被扣押的男女仆从等事。我记得他说过,平南伯府已经私下走了门路,将曹氏的亲信心腹,以及用惯的下人,全数要走了。我估计大哥以前用惯的人应该都被平南伯府要了过去。当中总有对大哥足够忠心的,明白大哥心意的人。三弟若能想办法找到其中一个,说不定能成功给大哥传话呢?”
谢徽之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大哥身边的丫头小厮,我都挺熟的。其他人多半是曹家那边的走狗,但青松这小子还算老实,一门心思只认大哥这个主子,大哥也对他相当看重。倘若平南伯府把青松也要了过去,那他多半愿意帮我这个忙。”
更妙的是,青松的父母是曹氏的陪房,他可以算是曹家的家生子后代。平南伯府的人是不会怀疑他忠心的。
谢徽之便与谢慕林、谢谨之两位兄姐商量了一番,议定如何通过青松给谢显之传信。
末了,他才忽然想起了前言:“对了,下人既然都放出来了,怎么不见他们到家里来?”
谢慕林眨了眨眼:“哦,我听娘说,是因为下人里头不知道还有没有曹家的耳目,爹不放心,想要先甄别一番。再说,咱们家如今这境况,也用不了那么多下人,需要遣散一些。”她提醒两位兄弟,若有想留下的人,最好去跟父亲打声招呼。
说起这事,她还有些小沮丧。
她不想要从前侍候谢映真的梨儿回到身边。可是,梨儿父母是文氏的陪房,是不可能被遣散的。
所以,谢慕林只能硬着头皮,迎接这位对谢映真十分熟悉的梨儿姑娘了。 hf();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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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儿扑通一声跪倒在谢慕林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姑娘恕罪!都是我的错,竟然把姑娘撞晕过去了!
“当日姑娘本就病着,还晕了过去,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官兵还立刻就要押着我们走。我眼睁睁看着姑娘被人抬走,急得恨不能去死!府里兵荒马乱的,我们这样好好的,都吃了那么多苦头。姑娘病得那般厉害,还晕了过去,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哪?!梨儿真真罪该万死!”
谢慕林心情复杂地搀住这多日不见的少女,见她整张脸比先前瘦了不止两圈,神色憔悴,就知道梨儿是个忠心的侍女,这些天一定都在为了谢映真的安危焦虑不安。
可惜,谢映真已经不在了,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死?是落入池水后的窒息,还是落水后的高烧不退?谢慕林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一个后来者,一个……占了便宜的穿越人。
谢慕林只能低声对梨儿道:“起来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那天也不是你害我晕倒的,而是别人撞了你,你自己也身不由己,我要怪,也不会怪到你头上。我还要多谢你,那日帮我换了干衣裳,又让我穿得足够暖和。否则,我昏迷了那一天一夜,饥寒交迫,又没人照应,早就小命不保了。”
梨儿痛哭不已:“是我的错!我该把姑娘照顾得更好才对。二太太离开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姑娘照看好了,我却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文氏在旁柔声道:“好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真姐儿也没事,梨儿就别再哭了。谁能想到那日会发生那样的事?所幸大家都安然无恙。以后你好生侍候真姐儿就是了,真姐儿一向与你亲近,不会怪罪你的。”
谢慕林闻言,对梨儿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以证明自己确实跟对方很亲近。
梨儿仍旧在抽泣着,但整个人已经安下心来。她提心吊胆了二十来天,就怕姑娘会出什么事,如今总能算放心了。她是犯了大错,不过不要紧,姑娘安然无恙,她又回到姑娘身边服侍了,往后总有戴罪立功的时候。
文氏转头去跟梨儿的父母家人说话。那是她从文家带过来的陪房马路遥夫妻。马路遥媳妇还是她生母在世时的旧仆之女。在谢家被抄前,这两口子一直是二房的外院管事。不过因为曹氏主持中馈的缘故,他们手中的权柄十分有限,也就是帮文氏跑跑腿,收收租,采买点东西而已。可他们都是文氏的心腹之人,如今一旦被官府放回,就算其他人要被遣散,文氏也是不会放弃这对夫妻的。
马路遥夫妻除了长女梨儿,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石砚,是谢谨之的小厮,小儿子尚未有职司。
除了马路遥以外,文氏还有一房心腹家人,就是她从文家带过来,从小侍候她长大的丫头瑞雪,与谢璞从小带在身边的书僮赵丰年两口子。当日她新婚,谢璞便做主让两人的心腹也成婚了,还说他俩的名字就是天生一对,瑞雪“兆”丰年。
赵丰年与瑞雪也有两个孩子,长子青柏,在谢谨之身边做小厮,小女儿只有十岁,在谢映真院里做粗使小丫头——不是当日撞倒梨儿的那一个。如今这对兄妹也跟着父母,一起回到谢家来了。
谢璞接收了官府发还的谢家仆人后,并未将所有人带回谢家目前落脚的地方,而是另行租了个大杂院,先行安置。
平南伯府事先打点过官府,领走了曹氏的心腹与用惯的人手。但这并不代表,剩下的人就都是忠于谢家的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曹家看不上眼的小人物、两面派,只要有好处,随时都有可能被收买。
这部分人手,谢璞也同样看不上,随便给几两银子就把人打发了。至于他们从前的私人物品与财产——不是在官府那儿,就是被曹家吞了,谢璞不打算讨要,他们有胆就自个儿寻前主母去吧。离开后,他们可以找上平南伯府,求曹氏收留,也可以另寻差使,又或是找个牙行自卖自身。谢璞对他们的去向并不关心,肯给那几两遣散银子,他这个旧主就已经足够仁慈了。
剩下还有六七十人,大部分都是性情老实,埋头做事,不会轻易被曹家人收买去为非作歹的。但其中年纪老迈,又或是身体不佳,没有一技之长,又不是各房里受重用的人,谢璞也照样给几两遣散银子,把人打发了。只是他们能领到的钱,比头一批人要多一些。他们往后要往何处去,都由自己决定。
不过谢璞也提醒了众人,有几家故旧亲友,又或是生意场上的熟人,家风比较宽和守礼的,这些人若有兴趣,可以去投靠,总归是一条生路。这些人便千恩万谢地磕头辞去了。
金陵繁华,谢家既然打算回乡,老实人们也未必想跟着走的,他们还是更依恋金陵城的生活。
最后剩下三四十人,这些才是谢璞要留在身边的心腹及其家人。其中,有他多年带在身边用惯了的长随、管事,有文氏的陪房、近侍,还有孩子身边的管事大丫头或心腹小厮等等。谢璞带人去外任上,不再是皇亲国戚的身份;家眷回乡,也用不着摆多大的排场。以谢家如今的境况,有这些人侍候,已经足够了。
于是,文氏身边留下了赵丰年、马路遥两对夫妻,还有一个在抄家前就近身侍候的大丫头善姐。
谢慕林迎回了梨儿,与赵丰年的小女儿翠蕉。
谢谨之有一个丫头玉簪——是谢璞身边长随的女儿,并非原本在他身边侍候的人——还有一个用惯的小厮石砚。
谢徽之原本的丫头小厮都被遣散了,文氏将马路遥的小儿子改名叫青柳,给了他使唤,又给他添了个叫小蛾的丫头。
大金姨娘与宛琴的丫头也是从谢璞手下人的家眷中挑选出来的,前者的丫头叫香桃,后者的丫头叫银杏,都是十二三岁大的小丫头,可以做些粗活而已。
谢映芬与谢涵之的丫头也没保留,因为他们年纪还小,目前暂时未分配人手,先使唤着宛琴的丫头,等到回了湖阴,再买人不迟。谢涵之另得了一个小厮叫青竹,认得几个字,可以充作书僮使。
另外还有谢老太太身边用惯的人,经谢璞再三甄选,只留下三个人品比较信得过的,分别是大丫头珍珠与何婆子、蒋婆子两人。谢璞再另外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改名叫蜜蜡,连同珍珠等三人一道,送去承恩寺后头的谢老太太处,给谢老太太与三女儿谢映容使唤。
下人分配的事,就这么安排完事了。 hf();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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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带着梨儿和翠蕉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坐南朝北,是三间并排南屋里正中的一间。靠门那间给了兄长谢谨之做卧室,靠里那间最小的屋子,暂时充作净房使,顺便堆放些杂物。
谢慕林的房间采光通风都不错,门边有一个三扇的大窗,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这些天谢慕林陆陆续续给自己添了几件旧家具。屋子正中间有一张八仙桌,桌子四边各摆了一张条凳。床铺安排在屋子西北角落,只挂了最简单的本白纱帐,被褥也都是棉布面的。床边不远处就是书桌,正好在窗下。东面墙下立着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带有半边多宝格的旧书柜,南墙靠近西边的地面上摆着一个大衣箱,西南角伫立着四折的素面竹屏风,后头是更衣洗漱的地方,摆了脸盆架等物。马桶不在这里。
房间面积大约也就是十几平方,跟谢映真从前在谢宅的闺房没法比,但谢慕林一个人住足够宽敞了。
前提是不要添两个丫头。
谢慕林让梨儿与翠蕉在桌边坐下,替她们倒茶:“我这屋子就这么大,也不知道你俩要怎么住。西边那间屋虽是空的,但平日里放了马桶、浴桶什么的,恐怕不好住人。”
梨儿慌忙从她手里接过茶壶茶碗:“姑娘别动手,这些事交给我来做就行了!”
翠蕉往日不是在屋里侍候的,所以比梨儿慢了一步,但也很机灵地扶着谢慕林坐下:“姑娘且安坐,有什么事儿,吩咐我和梨儿姐姐做就好。我们做丫头的,哪里当得起您亲自倒茶?”
谢慕林笑笑:“这有什么当不起的?我又不是什么多尊贵的人物,没到那份上。”不过她没有坚持,因为谢映真是习惯丫环服侍的。
梨儿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面带遗憾:“如今也没什么好茶可用了,姑娘且将就吧。”
谢慕林笑道:“如今哪里还能比以前比呢?我已经习惯,你们也要尽快习惯才好。”
她示意翠蕉给自己和梨儿也倒一杯茶,便让两个丫头坐下。梨儿拉着翠蕉坐了——她倒不忌讳什么主仆有别的礼数,从前谢映真待她也是很亲近的,没什么主人坐着丫头就必须站着的规矩。
谢慕林便对梨儿道:“你也看见了,我们家如今败落了不少,家里的大部分产业都叫平南伯府夺了去,家里的下人,也多数叫前头大太太带走了。家里如今租着这样的小宅子,排场跟从前肯定是没法比的。父亲的新官职还未定,但估计也就是四品。在京城,四品可说不上高官。家里变成这样,我们就不能再照以前的习惯行事了。该节省的就要节省。
“你们也别把我当成经不起风雨的娇花,什么都不会做,需要你们来服侍。不瞒你们说,流落在外的这大半个月,我什么都做过,洗衣、烧饭、打扫,我还敢一个人出门坐船去探监,去买东西,跟人砍价……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你们也要用新的眼光来看我才是。”
梨儿与翠蕉听得目瞪口呆。与谢慕林相比,她们这大半个月基本都被关在一处半破的道观屋子里,忍饥挨饿,担惊受怕,不曾出过院子半步,自然也就没有谢慕林这么丰富的经历了。
翠蕉听得有些羡慕,心想自己要是跟姑娘在一起就好了。梨儿却是直接红了眼圈,痛哭起来:“姑娘太可怜了!你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她还抓过谢慕林的双手仔细瞧,果然瞧见了干活的痕迹,哭得越发伤心了。
谢慕林被她哭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安抚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其实那些活也不是很难干。当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个个都生了病,娘和姨娘们忙不过来,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俏姐一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了,她家里也是一大堆事要做,又有孩子要照顾,我不好麻烦她太多,这才想要帮着干些家务的。
“我觉得这样很好。不吃过苦头,我还是过去那个什么事都不会做的娇小姐呢。家里横遭大劫,娇小姐是帮不上忙的,我必须有所长进,才能为家里人出一份力,而不是束手无措,只知道着急哭泣。”
梨儿还是忍不住哭:“姑娘长大了,可姑娘也太苦了……”
“没事没事,我过得挺好的,比你们好得多了……”谢慕林干笑着,有些笨拙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这个忠心的丫头。没办法,为了解释自己性情大变的问题,她必须尽早给梨儿打个预防针,免得对方生疑。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需要事事小心,尽量回忆谢映真的种种喜好习惯与禁忌,免得不小心就露了馅。只要他们一家回到湖阴县老家,生活安顿下来,后头的事就好办了。
梨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在古代差不多可以嫁人了。她父母在谢家出事前,就跟文氏打过招呼,只是不曾择定女婿人选罢了。等到谢家生活安稳了,马家随时会再提女儿婚配之事。到时候只要谢慕林不留人,梨儿的离开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谢慕林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梨儿,暗暗擦了把汗。这小姑娘其实还是挺好的,等到她出嫁时,自己一定会设法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嫁妆,让她风光大嫁才行。
梨儿不知道现在的小主人已经在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她擦干脸上的泪水,起身道:“姑娘先前没人侍候,才吃了这许多苦头。如今我回来了,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姑娘自个儿干活的!姑娘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看看书,练练字,画个画儿什么的,或是去寻太太和少爷姑娘们说话也成。我先带着翠蕉把屋子打扫一遍,再替姑娘整理一下衣物铺盖,该洗的就得洗了。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用不了多久就要入夏,姑娘今年的夏衣还没做吧?一会儿我就去问问我娘,看上哪里买些轻薄透气的料子去。我的针线还能见人,得替姑娘做几身新衣,不然怎么出门?家里是比不得从前富贵了,可该置办的东西,还是得置办的!”
梨儿风风火火地忙活起来,把翠蕉也指使得团团转。谢慕林想要参与进去,却直接被她请出了屋子。没办法,她只好去寻母亲文氏说话了。
文氏与谢璞正在正房里议事。谢慕林进门的时候,就听见文氏劝慰谢璞:“大姑娘还是个孩子,身边人不告诉她实情,她又能知道什么?这回定是受了平南伯府的哄骗,才会在人前说那样的话。日后她回到家里,长辈们慢慢教导她,她自然就会知道错了。你跟孩子生什么气呢?她只是被人蒙骗了而已。”
谢慕林脚下顿了一顿。
看来谢映慧的事,还是让谢璞知道了,却不知是谁告诉的他? hf();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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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去,给父母请了安。
谢璞心情不佳,随意点了点头,就让她坐下了。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经常和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这三个孩子交流,商议正事,所以也没有把孩子赶出门去,不让他们听长辈说话的想法。
文氏的想法则更简单些,她暂时抛开了谢映慧的事,拉着女儿问,是否把梨儿和翠蕉两个安顿下来了。
谢慕林随口答了几句,又悄悄打量谢璞的神色,嘴里却问文氏:“娘,我屋里只有一张床,又不算大,睡我一个还行,再添她们俩就太窄了。就算是打地铺,恐怕也挤不下。梨儿她们要怎么住呀?”
文氏笑道:“西屋还空着,隔出一个小间来,让她们住进去就是了。她们有两个人,平日里便轮流在你屋里值夜,剩下一个,那小间也够住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认真看了看文氏:“西屋是净房,气味不太好闻吧?里头还有水缸,潮气也太重了。”
文氏笑笑:“无妨,我们在这里也住不长久。等你父亲上任了,我们就该回湖阴老家去了。老家的宅子大,你还怕没地方给丫头们住么?”
那行吧,就这么安排好了。
谢慕林心中暗暗庆幸,早在前些天,她一人独占一屋的时候,就趁着夜里无人时,对书房空间进行过一番研究,做了好些小实验,弄清楚了书房空间的好些用法。虽然她还有不少实验计划打算做,但剩下的都不是急需的,以后再找机会研究也行。如今她房间里添了人过夜,她还是稍稍老实些,别叫人发现秘密吧。
谢慕林再次看向父亲:“爹爹的任命文书什么时候会下来呢?去哪里任职,是否定下了?”
谢璞漫不经心地说:“左不过是那几个才遭了灾的州府,兴许会回山东去吧,只不知是知府,还是道员了。”
开州已经被他治理得挺好的了,去年黄河水患,受灾情况也不严重。但情况糟糕的州府有好几个,这些州府的父母官或是入罪入狱,或是被撤职查办,还有超过一半尚未有人补缺呢。谁都知道这些官缺是麻烦差使,难度大,责任大,不是十分有自信的,都不愿意去淌这浑水,但凡是有门路的官员,都避开了。只有没门路没关系,又或是得罪了权贵的人,才会被安排过去。
谢璞觉得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只胜在皇帝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应该不会太亏待他。所以,知府,或是道员,都是有可能的。幸运的话,兴许还会升上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一职,彻底跃入本朝高官行列。但谢璞心里不抱什么希望,山东的布政使司,早已满员了,就算是从前谢曹两家关系还行的时候,他都没什么指望,更何况是现在?
谢璞的心情十分低落,前途不明,生母不肯听劝,如今连女儿也做出了让他失望的事,叫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呢?
谢慕林不知道这些内情,见谢璞并不是为了前途烦心,便认定他是在为谢映慧的事难过了。
于是她就劝道:“爹是听说了大姐姐的事吧?方才娘也说了,大姐姐是受了平南伯府的哄骗,爹不必太放在心上。大姐姐从小就跟曹家亲近,时常往平南伯府去。可爹几年才回一次家,回来了也多是关心哥哥们的功课,很少过问大姐姐的事。大姐姐与爹爹不亲近,也不奇怪。可她如今年纪还小,所以才会轻易被哄住,等过几年她大了,吃过亏了,还能分不清远近亲疏吗?到时候,她自然就会想明白的。”
谢璞苦笑了下:“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以往确实是我疏忽了,一心想着女孩儿该由各自的母亲教导,只有男孩儿读书,才是我该操心的地方,却没想到你大姐姐被曹氏教得如此糊涂……
“她倒未必真是被曹家哄骗了,多半还有私心,想要嫁进平南伯府。因此,哪怕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些话,为了讨她舅母欢心,她还是说了。我难过,是因为没有教好她,也是因为她被平南伯夫人利用了这一遭,未来前路恐怕就不好走了。我却对此无能为力,心情怎能好得起来?”
文氏在旁小小地吃了一惊:“啊?她要嫁给平南伯的儿子?可是曹文衡?”
谢璞苦笑道:“连你都知道了,只怕那傻丫头的心思,世人皆知!她帮平南伯府说了这一回好话,人人都知道她为了个外男,就能弃父亲于不顾,谁能瞧得上她?就算她真的成功嫁给了曹文衡,难道就有好日子过了?
“况且,平南伯未必会守诺!从前他就答应过这门亲事的,曹氏也拿这门亲事来劝我。可如今,我再找曹家人讨要孩子和产业时,又有谁再提这门婚约?只怕平南伯早就有心变卦了,映慧那孩子还傻傻地被蒙在鼓里呢!”
文氏担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孩子在寿宴那日就能为了曹文衡,与程家的女儿争风吃醋,闹得人尽皆知。倘若她发现自己被平南伯府的人骗了,怎么受得了?连名声也被连累了!”
谢璞闭了闭眼:“这是她娘害的。她既然一味偏着她娘,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吃了亏,也只好寻她亲娘去了。我说什么她都不听,见都不愿意见一面,又能帮她什么?难道还能逼着平南伯的儿子娶她为妻么?!”
就算他有这个本事,也绝不会这么做!曹家过几年就要坏事了,他怎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跳火坑?这时候平南伯反口不认亲事,才称他的意呢。他只是……为了女儿将来注定会婚事不顺,感到难过罢了。
谢慕林对谢映慧的将来不太关心,她比较在意另一个人:“爹,大姐年纪还不算大,她的婚事,总要过几年才需要担心。眼下,还是大哥的情况更让人发愁。他如今正是该用心读书,好为日后考科举做准备的时候。可他在平南伯府,能拜到什么好老师?又哪里能安心读书?平南伯府如今名声正臭,曹家更是后族,跟他们关系太紧密了,只会影响大哥的前程。我们得尽快把他救回来才是!”
说起长子,谢璞的脸色更阴沉了些:“我已经给曹家递过话了,可平南伯不答应!”他咬牙切齿,“他说……显之正在备选东宫伴读,不能跟着我们谢家离京!”
东宫伴读?
谢慕林眉头一皱:“这种美事,曹家应该有的是子弟可以应选吧?哪里轮得上大哥?”
“自然是轮不上的。”谢璞冷笑,“储君身边的伴读,并非曹家一言能决之,他们顶多就是占两个名额罢了。曹家本家的子弟都要争破头,就算要便宜姻亲,也还有承恩侯夫人、曹二太太与平南伯夫人的娘家子侄在。平南伯拿这个说事儿,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我这里领了任命文书,就要上任,哪里等得及伴读择选的结果出来?”
到时候,谢显之就算落选了,谢璞也早就到了外地,还怎么朝曹家要人?平南伯的如意算盘,打得响着呢! hf();
第一百三十五章 锦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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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谢璞的话,谢慕林忍不住道:“就算是大哥哥要去选东宫伴读,也犯不着住在平南伯府吧?回谢家来也没妨碍呀?”
谢璞说:“我也这么问过平南伯。他说,你大哥为了备选,需得习练宫中礼仪,住在平南伯府,会更方便一些。”
谢慕林一哂:“大哥每年跟着曹氏进几回宫,还要习练什么宫中礼仪?这分明就是借口!”
“谁不知道那是借口?”谢璞叹道,“可他曹老三不肯放人,我又能拿他怎么办?万一逼得急了,他不管不顾地伤害你大哥,我岂不是后悔莫及?曹老三那个人,如果他推说你大哥病了,不方便挪动,他是真敢叫你大哥病上一场的!”
平南伯敢对亲外甥下狠手,他这个亲爹却还舍不得亲骨肉受苦,行事自然束手束脚了。实在迫不得已的话,他也只能把这一双儿女放在平南伯府了。等他离开京城,家眷也回了老家,平南伯兴许会松口,放谢显之出门求学,儿子的前程就还有希望。
谢慕林听了,也挺无奈。对上不要脸又狠得下心的人,果然是老实人更吃亏一些。
不过,谢慕林也有些想不明白:“平南伯为什么非要扣下大哥哥不肯放?本来他算计爹爹,让大哥大姐跟着曹氏回娘家,估计也就是为了安曹氏的心,顺便保外甥们一个平安。可如今,爹爹平安脱罪,平南伯拿到了谢家的大部分财产,曹氏已经跟你和离,将来爱嫁谁就嫁谁去。他再算计你,已经没有了意义,他还有什么理由扣住大哥哥呢?
“大姐还可以跟着平南伯夫人出门参加宴会,大哥却是被软禁的状态,不能出门,也不能见人。我不明白,平南伯府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想利用大哥哥做什么吗?”
谢璞皱起了眉头。他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平南伯的种种刁难与拒绝,还真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谢显之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除了是他谢璞与曹氏长子的身份以外,还有什么可供平南伯利用的?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以平南伯的阴险狠毒,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的。
如果平南伯真打算这么做,那将来对谢显之这个亲外甥,估计也不会手软。否则,他又如何能彻底将谢家的财产吞并了?
谢璞黑着脸对女儿道:“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暂且回房去吧。”
谢慕林问他:“爹爹,您到底想到什么了?”
谢璞却只是摆摆手,不肯说个明白。但看他的脸色,想到的绝不会是好事。
谢慕林扁扁嘴,眼珠子一转,出了个主意:“爹爹,现在平南伯府把大哥扣下了,不让他见人,所以我们想救人也没办法。但如果大哥在人前出现了呢?比如说,他离开了平南伯府,出现在某种公众场合。没有了伯府大宅子的重重阻隔,他想要获得自由,就容易多了吧?我就不信,等他回了家,平南伯府还能公然把他绑回去不成?”
谢璞皱眉问:“你打算做什么?平南伯府要把你大哥扣下,又怎会轻易让他离府?”
谢慕林笑道:“平南伯不是说,要让大哥去参选东宫伴读吗?那总要让大哥进宫吧?我们想办法给大哥递话,让他设法在皇帝或者某位大臣面前,说出要去哪家有名的书院求学,又或是向哪位大儒求教的话来。那么,只要有人记得他的话,即使爹爹已经去上任了,平南伯府也没有理由拦着大哥出门。一旦大哥有机会离开平南伯府,无论是在外求学,还是去老家与我们会合,都容易多了!”
谢璞无奈地笑道:“你这孩子,想得太天真了。就算你大哥离了平南伯府又如何?平南伯说一句曹氏病了,又或是承恩公夫人病了,想念你大哥,你大哥难道还能不去瞧病人么?”
谢慕林摆摆手:“那就瞧去呀,我们又不象平南伯府那样,非得把人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不可,但谁家也没有把来探病的亲戚扣下不放的道理吧?大不了到时候让三弟陪着他一道去好了。如果平南伯府的人敢把大哥扣下,三弟就可以去官府告状,说曹家强抢良家民男!”
谢璞差点儿没呛住,没好气地说:“胡闹!你也不怕平南伯府把你三弟也一并扣下了?!”
谢慕林双手一摊:“那就让大金姨娘去官府告状,说曹家强抢俩良家民男好了。”
谢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最终只能笑骂一句:“越发胡说了,还不快给我出去?!”
文氏忍笑着推女儿出门。谢慕林不肯死心地回头说:“爹,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的。有时候,跟那种不要脸的人做对,我们也不能太爱面子了!”
文氏拍了她一下:“别开玩笑了,这种事难道是玩儿的么?”一把将女儿推出门去,嗔了她一记,方才放下了竹帘。
谢慕林啧了一声,无奈地转身离开。
其实她的法子,虽然听起来有些无赖,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的嘛。平南伯可能不太要脸,但曹皇后与承恩侯府,明显比较重视名声。一旦事情闹大了,连累到曹家合族的声名时,他们就会插手了。
谢慕林往自个儿的房间走,却听得有人在“嘶嘶”地叫,她循声望去,竟然是谢徽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正屋窗台底下,想来方才已经偷听了许久。
谢慕林在谢徽之的示意下,来到院子门口处,避开人与他说话:“你叫我做什么?可联系上青松了?他怎么说?肯不肯帮忙?”
谢徽之说:“人是联系上了,但他只肯答应传几句口信,一张纸都不肯带。该跟大哥说些什么,咱们得好好斟酌一下才行。”
谢慕林不解:“那你就问爹爹去呀,或者跟二哥哥商量也行。”
谢徽之探头看了看正屋方向,压低了声音:“我觉得父亲顾虑太多,未必真敢做什么。还不如我们自个儿想想,该给大哥出什么主意。大哥在平南伯府里头想办法,兴许比我们在外头行事,要容易得多。”
谢慕林挑了挑眉,起了兴趣:“那你觉得……”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四妹谢映芬板着一张小脸,从她母子三人住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向他们靠近。
谢慕林立刻闭了嘴,笑着问:“四妹妹,有什么事吗?”谢徽之也好奇地看向谢映芬。
谢映芬前后左右望望,见没有人看见,方才小声对兄姐道:“二姐姐,三哥哥,我昨儿看见姨娘从外头带回来一个锦匣,我问她里头是什么,她不肯告诉我,还叫我别碰那匣子。我再三追问,她才说,那是因为近来天气热了,家里有老鼠,所以她买了些老鼠药回来。那东西有毒,叫我千万别碰呢。”
谢慕林与谢徽之对望了一眼。
从前在李家西院住的时候,院子里确实有过老鼠,可搬到现在的宅子里之后,环境好多了,他们还没见过那玩意儿出没呢。就算真要买老鼠药,宛琴姨娘也犯不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吧?
那包药有什么问题? hf();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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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与谢徽之跟着谢映芬回到了她住的小院,进了宛琴的房间。
谢涵之正守在那里,青白的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下巴尖尖的,比家里出事前瘦了许多。他现在还在病后休养阶段,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因病而丧失的元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补回来的,因此气色一直不太好。
谢涵之与谢映芬姐弟俩,显然已经针对那只小锦匣里的东西进行过一番讨论,达成共识后,方才由前者去向兄姐告密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可经历了家中的剧变,心里都有了个底,知道谢曹两家已是仇敌,曹家是洪水猛兽。
不是他们不偏着自个儿的亲娘,而是他们认为,亲娘在关系到他们姐弟切身利益的问题上,弃旧主而选谢家,与血缘亲人决裂,牺牲太大了,亲娘心中也常怀愧疚。如今危机过去,亲娘在曹家的亲人,说不定会报复她,帮着曹家人迷惑或哄骗亲娘,做出对谢家不利的事。他们要救亲娘,不能叫她被曹家利用了。
宛琴虽是曹家家生子,但她长年随谢璞在外任上,一对儿女出生不久就送回了京城谢家,交由主母曹氏抚养。曹氏为人,除了在亲生儿女身上用心,对于庶子庶女,何曾放在心上过?只是为了贤名,会做些表面功夫罢了,多一点心力都不肯花的。谢映芬与谢涵之在各自的奶娘、丫环照顾下长大,开蒙后倒有先生、兄姐们教导,该学的规矩和知识都不缺,但对曹氏、曹家根本算不上亲近。
在平南伯府当差的宛琴娘家亲人,对两个孩子的关注也不多,一年见不着几回,谢映芬与谢徽之对他们自然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
看到谢慕林与谢徽之来了,谢涵之立刻起身,领他们进里屋:“姨娘去了厨房帮忙,要吃过午饭才会回来。我把银杏打发出去买东西了,这时候院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人在。二姐姐和三哥哥来看看,这锦匣里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谢映芬快走两步,从弟弟手里接过一把钥匙,将宛琴屋里唯一一个上了锁的衣柜打开了,然后伸手进柜里摸了一会儿,方从一叠衣物里,摸出一个小锦匣来,大约是三指宽,两指厚,两寸长,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做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外头蒙的还是挺高档的锦缎。
这样的小锦匣,一看就不是现在的宛琴能拥有的。把这东西给她的人,估计也不是寻常身份。
锦匣上有锁扣,但没有上锁,谢映芬轻轻一挑,就把匣盖打开了,露出里头的一个小纸包来。她又寻了一根生母的银簪来,用簪尖轻轻挑开纸包一角,隐约可见到里头是黄豆大小的灰白色小丸子,零零散散,起码有十来颗,隐隐散发出一股子腥味。
谢涵之说:“我们也不敢碰这东西,只是瞧上去不象是老鼠药。姨娘骗不到我们。我在李家时,是亲眼见过李婆婆买的老鼠药的,她还教我该怎么放药,才能让老鼠吃下去呢。”
这种李婆子与二小的私下交流,旁人估计都不会多注意,宛琴显然就不清楚。否则,她不会用这么浅显的借口来骗儿女。
谢映芬板着小脸说:“这几日姨娘总有些心不在焉,好象满腹心事的模样,还接连三日都从大金姨娘手里,抢下了买菜的差使。我猜她多半是去见娘家的人了。如果只是她娘家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她顶多就是生气,不会这般心事重重。我怕她娘家人逼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才想弄清楚,这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鬼!”
谢涵之有些犹豫地对谢慕林与谢徽之说:“姨娘在平南伯府,其实只剩下外祖父是最亲近的,我们的亲外祖母早就去世很多年了,如今的外祖母是后娶的,她生的几个舅舅、姨妈,都跟姨娘有旧怨。但姨娘有一个亲兄弟,一直在我们家的铺子里做二掌柜,官府查抄家里产业的时候,也一并被扣住了。他如今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性命应是无碍的。姨娘一直想要打听这位舅舅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南伯府那边说了些什么。”
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谢慕林想了想:“我听我娘提过,家里产业中的掌柜、账房们,先前被官府扣下的,如今已经全都放出来了。平南伯府从我爹手里骗了所有产业过去时,还是这些掌柜、账房们看着交割的。其中有一些人被曹家留用,有一些不肯为曹家出力的,就先回家等消息去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位亲舅舅是如何安排的,想必爹爹那里会更清楚一些。”
谢映芬道:“我很少见这位亲舅舅,但姨娘十分看重他,从前还三不五时要送些东西过去,生怕舅舅叫后外婆和几个小的舅舅姨妈们欺负,过不好日子。直到姨娘求了前头大太太,为舅舅谋了谢家的差使,她方才放心了。我姨娘不欠她兄弟什么,倘若她兄弟要怂恿姨娘做坏事,我和弟弟是绝不能答应的!”
谢慕林已经清楚了两个弟妹的立场,赞许地点了点头:“放心,琴姨娘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如果真有人逼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只要她向爹爹坦白,答应绝不会背叛谢家,谁也不会怪罪她的。”
谢映芬看了看谢涵之,后者回望她,握住了她的手:“姨娘只要有我们就够了。如果娘家的亲人对她没有一点怜惜,不顾她的死活,那我们也不会让姨娘继续被他们拖累。”
谢映芬郑重地向弟弟点头。姐弟俩达成了默契。
谢徽之拿过谢映芬手里的银簪,仔细观察了簪尖几眼:“簪尖有些发黑,看来这东西真的有毒,不过毒性应该不是很强。”
谢慕林看了看,道:“就算毒性不强,这么多颗用下来,别说老鼠了,老虎都受不住。”
谢徽之把匣子合好:“这个我先拿走了,回头带去严家医馆,找李二哥打听打听,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慕林拉住他,回头望向房门方向:“先别急着去问人,我想,琴姨娘应该很清楚答案才对。”
宛琴不知几时站在了门外,脸色惨白,手里端着两碗汤。显然,她是刚从厨房过来,可能是想给儿女送汤的。
谢涵之看着生母,低下头去。谢映芬却不肯避开生母的视线,反而倔强地与宛琴对视,大声问:“姨娘,如今家里没事了,你却不要我和弟弟了么?!”
宛琴浑身颤抖起来,双手一软,两只碗都掉落在地,溅了一地的汤水,把她的裙摆、鞋袜也打湿了一片。
谢慕林上前一步,柔声道:“姨娘怎会这样做呢?当日官兵抄家,父亲危在旦夕,姨娘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今日自然也不会犯了糊涂,是不是?”
宛琴身上的颤抖停住了,她深吸了几口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那是当然了,我是谢家人,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看向儿女,叹了口气:“你们真把姨娘吓了一跳,连汤碗都摔了。今儿的好汤,白叫你们糟蹋了,回头可别馋嘴。” hf();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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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琴跪在谢璞面前,低着头,柔顺地向他诉说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前些天,她见儿子病后一直气色不好,想到曹家族地附近一家熟悉的老字号医馆打听,可有便宜实惠些的补身药丸,谁知在医馆外遇到了娘家继母。后者见到她大喜,声称她父亲病了,无论如何也要拉她回去探病。
宛琴原本就在担心,自己当日破坏了平南伯夫妇的计划,会不会连累娘家人?听说父亲病了,立刻就跟着继母回了家。没想到,她父亲根本没病,还把她扣在家里,将消息递到平南伯府内,将平南伯夫人请了过来。他对宛琴破口大骂一顿,责怪她背主犯了大错,罪该万死,还要连累家人,必须戴罪立功才行。
随平南伯夫人前来的桂珍还告诉她,她的同胞亲弟弟已经回到曹家来了,被平南伯迁怒,已经叫人关了起来。所以,如果宛琴想救下兄弟,让兄弟受到主家重用的话,就不能再做违背主人的事。
至于平南伯夫妻想让宛琴做什么?那就要提到那个小锦匣了。据说,那是平南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种前朝秘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人于死地,乍看只是毒性不大强的药丸,但只需要每日一颗,给人喂下去,十天半月之后,中了药的人就会身体虚弱,生起病来,一个月之内,必死无疑,而且呈现出的,是心力交瘁、耗尽心力而死的症状,谁都不会起疑的。
这样的药,自然世间罕有,平南伯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瓶。通常,想要毒死一个人,至少要有十粒,为了确保宛琴行事能成功,平南伯给了她足足十二粒,几乎是四分之一瓶的份量了。
不过,这种药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它本身带着腥味,若是落入白水中,很容易就能让人吃出不对来。所以,为了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种药服下去,最好是把它放进有腥味的食物中,比如鱼虾蟹之类的……
谢璞听到这里,冷笑连连:“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近日采买,时常买些鱼虾一类的东西回来。我记得你明明厌恶鱼腥,却还非要做这样的菜,真是难为你了。”
宛琴说话的语气更加柔顺了:“老爷恕罪,不是妾身有加害老爷之意,而是……妾身买菜的时候,伯夫人的心腹总是跟在妾身身边,盯着妾身买鱼虾。妾身无心害您,所以没往菜里放药,却怕那人发觉后,会恼羞成怒哪!”
平南伯夫妻指示宛琴给谢璞下药,是要置他于死地,而且想让他在出了大理寺牢狱后不久,就呈现出油尽灯枯而死的假象,也好顺便抹黑一把大理寺,为前些时候曹家被大理寺“为难”之事出一口恶气。
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们不但拿宛琴的亲弟弟威胁她,还派了人跟踪她,盯着她行事,免得她阳奉阴违。
当然,除了威逼以外,他们也对宛琴采取了利诱的手段:
如今宛琴两个孩子已经保住了官宦子弟的清白身份,可谢璞得罪了曹家,将来是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了。据说,吏部那边有消息,谢璞即将被派到某个穷乡僻壤去做知府,再也不会有回京的机会。谢家家眷要回湖阴,孩子去了那种乡下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没有曹家庇护,甚至还会被曹家门下的官员故意刁难,谢涵之说不定连秀才都考不中,谢映芬也只能嫁进小户人家……
但如果,宛琴遵照平南伯夫人之命,把谢璞解决掉的话,还未回乡的谢家家眷,就可以由嫡长子谢显之主持分家了——当然,谢显之年纪还小,他的亲舅舅帮着主持这等大事,也是顺理成章的。届时,平南伯府会给宛琴母子三人安排一份丰厚的家业,让他们能在京城过上富足的生活。将来谢涵之入学、科举,还有谢宛琴婚嫁等事,平南伯府都会大力帮衬的……
平南伯夫妻威逼利诱,就是为了让宛琴顺从,帮他们在谢璞的饭菜里下药。
宛琴含泪哽咽着说:“妾身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哪怕是为了四少爷四姑娘的将来,妾身也不能动老爷一根寒毛!可是妾身只有一个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如今落在平南伯手里,就怕妾身前脚刚拒了伯夫人之命,兄弟后脚就要遭他们毒手了!妾身只能先与他们虚与委蛇,做出屈从的模样来,做了几日鱼虾菜色,却一颗药都没放,暗地里设法打听兄弟所在,想先将他救出来……”
谢璞听了,不置可否,只问她:“你兄弟叫什么名字?是在哪处产业做事?”
宛琴忙答道:“妾身的兄弟名叫叶金荣,原本是在江宁那边的丝坊做事的,年初调去了苏州的织坊。”
谢璞回过头,文氏已经把一叠名册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了。他随手翻了翻:“苏州织坊的叶金荣,二管事,是曹氏安插过来的——哼,她倒是好眼光,苏州织坊一年里的入息,几乎占了家中产业的六分之一。若不是她手下无人,估计这织坊的掌柜,也早就被她换上心腹了吧?”
宛琴不敢回答,只小声说:“前头太太原本只是把妾身的兄弟安排到江宁的丝坊里做伙计的,他去苏州织坊,听说是掌柜们的主意。”
谢璞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嘴里却道:“根据底下人事管事报上来的消息,苏州织坊已经交割给了平南伯府,你兄弟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留用,没想到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他,曹氏明说要撵他出府,不用他办事了。他得了放奴文书,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因此就跟其他丢了差事的管事、伙计们住在一起,如今应该还在苏州呢。”
他瞥了宛琴一眼:“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你,你兄弟在他们手中?这是哄你的!你都没亲眼见你兄弟一面,确认他的下落,就糊里糊涂被人利用了?!”
宛琴大吃一惊,忽然想起那日在谢家大宅门前,曹氏与她说的那些话……
她明白了!曹氏一直以为她还是往日那个忠心的丫头,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定会招致平南伯夫妇不满,就特地放了她兄弟自由,好让她少受平南伯府牵制……
宛琴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她……她是不是特别坏?主母明明对她很好,她却背叛了对方……
谢璞见宛琴默默流泪不语,以为她是在反省自己,便冷哼了一声:“这回看在你什么都没做,还愿意老实坦白的份上,我且饶你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给我老老实实抄写百遍《女诫》,今后不得我点头,不许再出门,也不许擅自见外人了!你就好生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吧,家里的事务,一概不许你操心!今后,一旦叫我发现你有异动,休想我会再轻饶了你!”
宛琴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谢璞。她以为,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脱层皮的……
然而谢璞却轻饶了她:“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哼!”
宛琴的眼泪不由得越来越多了。
曹氏待她不薄,谢璞也极厚道,她却被夹在中间,注定了要做个尴尬人,双方都对不住,双方都要亏欠了…… hf();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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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在正房里间,帮文氏熨好了一件新做的直裰,双耳却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到谢璞命宛琴退下,她便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看着宛琴出了院子,遇上一双等候已久的儿女。也不知道谢映芬和谢涵之跟宛琴说了些什么,母子三人抱头大哭。
哭完了,宛琴便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离开了,只是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多么释然,面上反而透出了几分愁绪。
谢慕林关好窗,心里有些纳闷。她甩甩头,掀起帘子走到外间:“爹爹,您对琴姨娘的惩罚挺轻的。”
谢璞叹息道:“她到底没对我下手,而是想着先搪塞平南伯府的人再说,可见心里还是向着我们家更多一些。”
谢慕林点头表示明白:“这回四妹妹和四弟弟可算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他们及时发现上报,我们也不会发觉宛琴姨娘叫平南伯府的人威胁了。万一琴姨娘实在救不出兄弟,被逼得急了,一时昏了头,真个对爹爹下了药,那可就真的糟糕了。就当是看在四弟四妹的份上,原谅琴姨娘一回吧。她也有她的难处。”
谢璞冷哼一声:“她再有难处,也不是我害的,要怪就怪曹氏去!”他是典型的封建士大夫,并不觉得给自己做了十几年妾,还为自己生了一对儿女的宛琴,至今仍念着曹家旧主,认不清自己已是谢家妇的身份,有什么值得体谅的苦衷。他待宛琴不薄,对方却要为了救娘家兄弟而轻视他的安危,简直岂有此理!
他拿起桌面上那只精致的小匣子:“不过,这回她倒是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样的药,平南伯没事收集来做什么?这里有十二颗药,居然仅仅是他手中药量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他打算用在何处呢?”
他似乎……真正捉到了平南伯的把柄。
能要对方性命的把柄。
谢慕林见谢璞沉思不语,也猜不到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便问:“平南伯居然指使人来对爹爹下毒?他要害您的性命,是在图什么?谢家财产他已经得到了,曹氏和离也成功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文氏满面忧虑地从里间走出来:“难不成他是想为先前阴谋失败之事出一口气?还是因为曹氏要嫁给那位方将军,而方将军容不下老爷了?”
谢慕林说:“方闻山能不能娶到曹氏,还要看皇帝皇后的脸色呢。他才惹了皇帝厌烦,不老实低调一段时间,还要在这种时候作死,真个嫌命太长吗?”
这时候,谢谨之与谢徽之结伴从外头进来了。听谢慕林说了先前发生的事,谢谨之点点头:“这就对上了。我与三弟设法打听了一下,曹皇后先前说过让平南伯府归还谢家财产一事,这事儿是真的。因为平南伯贿赂了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这两家袖手旁观,归还财产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可是,曹皇后说过的话还在,她只是暂时不过问罢了,什么时候平南伯府惹得她不高兴,她随时都会重提旧话。到时候,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是不会再帮平南伯府说情的。因此平南伯便打算一劳永逸,害死父亲,再利用大哥是父亲嫡长子的身份,将谢家家财彻底吞并,顺道束缚住谢家剩下的人,免得再妨碍他。”
谢徽之撇嘴道:“贪心不足,曹家人有这样贪婪狠毒的兄弟,不防着他就算了,居然还纵容他作恶,迟早要自取灭亡!”
谢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可不是么?贪婪、狠毒……还愚蠢!”
谢慕林看着谢璞:“爹爹,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把大哥给救回来?不过您就不必去找平南伯了,他那种人根本没法沟通,不如找承恩侯府吧?我觉得曹皇后和承恩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还是会考虑曹家名声的。”
谢谨之也出了个主意:“我们可以不必直接找上承恩侯府,只想办法让别人给承恩侯递话,告诉他,平南伯想对父亲下毒,却被父亲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都有了,父亲正准备告御状,看他如何反应?”
谢慕林问他:“这是让承恩侯对平南伯施压,让他把大哥放回来?”
谢谨之道:“现如今,也就只有曹皇后与承恩侯能约束平南伯的言行了。虽然平南伯没怎么把兄姐放在眼里,另有私心图谋,可眼下,他还不敢得罪他们。”
谢璞不置可否,将那只小锦匣小心收了起来:“这事儿为父心里有数了,你们都不必多言。往后谨之与徽之多照看一下你们四弟吧。我瞧他的气色不大好,病了这些天,只怕功课也耽误了。”
谢徽之笑道:“父亲放心吧。我看小四儿也就是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吃得少,动得少,养得太娇了,才会没精神的。若象我这样,整天跑跑跳跳,胡吃海塞的,还怕什么生病?我多带他活动活动,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谢谨之也表示,愿意为小弟补功课。
文氏提醒他们兄弟:“带着小四在家里玩就好了,别随便出门。外头人多杂乱,万一遇上歹人,不是玩儿的。”
谢谨之与谢徽之应下了。
谢璞便开始撵孩子出去了。谢慕林百无聊赖地与两位兄弟一道出了门,便小声抱怨:“爹爹最近总是这样,说话只说半截,就要赶人走了,害得我总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谢徽之也有同感:“现在要怎么做?青松那边还等着我去给大哥递话呢,该递什么话?”
谢谨之也有些烦恼。他本是打算托江绍良给曹家二房递话,让承恩侯府知道平南伯干的好事,可谢璞一句准话没有,他又不好擅作主张……
最终,他只能跟弟妹们商量:“先给大哥递话吧,让他在平南伯府里随机应变。最起码,他得先把身体养好了,否则就算给机会他出逃,他也支持不住。”
然后,他还要跟父亲商量商量,才能决定,是否跟江绍良见上一面,与对方聊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若能让承恩侯府对平南伯施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日后,苏州、松江几处产业的掌柜们带着几个账房、伙计赶到了京城。当掌柜们去拜见东家谢璞,商议日后计划的时候,宛琴的亲兄弟叶金荣,也赶来见了姐姐一面。
他听说了宛琴日前发生的事,十分赞同姐姐的选择:“当然是站在谢家这边了,大姐做得对!爹一把年纪了,老糊涂,还一心偏着后娘和几个小的,哪里管过我们的死活?你就别管他们了。我如今已经放良,正好跟着掌柜们多学些东西呢。若是将来也能做上大掌柜,那才风光!谁稀罕回伯府去做个奴才?”
宛琴诧异地看着弟弟:“金荣,你这是……”
叶金荣挑眉一笑:“姐,我又不傻!你在谢家是姨奶奶,生了少爷小姐,将来有你享福的时候。若谢家没了,你回曹家去,难道要倒回头做媳妇子么?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俨然已是生意人的语气。
宛琴半晌无语,最后只能轻轻一笑:“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hf();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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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名下产业的掌柜、账房们,齐齐聚在谢璞屋中,与东主为今后的发展大计,好好商量了一日。
当初由于大理寺当初要查谢璞的账,这些掌柜、账房们,都叫大理寺或地方官府的人扣住审问了,扣了好些天,方才放出来。这些掌柜、账房们各有身家,便各回各家等消息,得到平南伯府转达的谢璞书信后,一个个都老实地交出了产业大权,也不出去瞎打听,只是借口惊吓、劳累、受伤什么的,婉拒了平南伯府的招揽与留任。
他们也不去多问谢璞与平南伯府之间是怎么回事。后者势大,估计是东家扛不住权贵威逼了吧?生意场上,这种事并不新鲜。谢璞与曹家翻脸的消息,他们上京路上也都听说了。虽然大家都很气愤,但曹家是什么人家?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自认倒霉了。
倒是原本留守店铺、作坊的伙计们,目前有很大一部分在帮新主人平南伯府做事,但当中有不少人,心里在犯嘀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到谢家麾下去。
平南伯府固然是权贵,威风八面,可他们家的管事都不是正经生意人,行事风格让人十分不习惯,做生意霸道,不爱守和气生财的商场规矩,对手下的盘剥极甚。跟着他们干活,伙计们兴许劳碌一年,赚得还不如过去在谢家手下半年赚到的多,而且动不动就要挨骂,又时常要孝敬上头的管事们,风气眼看着就要败坏了。这叫习惯了谢家行事的伙计们如何能适应?
伙计们不敢跟权贵相抗,却都生出了离意,要是有机会,他们当然情愿在做事更宽和恤下的掌柜手底下过活。这部分人,便托了掌柜、账房们送了书信到谢谨昆手中,向他请愿。
谢璞却只能苦笑了。
掌柜们和掌握了重要秘技的伙计、工匠,能带走的,他都得想办法带走。剩下的人,他就无能为力了。一来是目前的他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安置那么多人手,二来,也是不想打草惊蛇,惹来平南伯府的不满。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他要帮着皇帝手下的人,往自家产业里安插耳目,否则,皇帝又要如何利用谢家的产业,探听曹家的秘密呢?
在落入平南伯府之手的产业中,留下一部分信得过的熟手,是十分必要的。谢璞计划要让这些人帮助皇帝派出的探子们尽快在产业中站稳脚跟,在不引起曹家人怀疑的前提下,打听曹家账面下的银子暗地里是流向何处的。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兴许用不了几年,这些不情不愿地为曹家办事的伙计们,就能重回谢家麾下了?
谢璞考虑再三,终于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他指示手下嘴最紧、最忠心的两位老掌柜和两位账房,秘密为皇帝手下的人进行培训,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教成合格的商铺基层管事人才,然后再通过被平南伯府留用的部分伙计之口,将这些人以伙计们的亲友身份,“推荐”给平南伯府。
等到平南伯府那些眼高手低的无能管事们在经营产业一事上吃了鳖,这些“人才”定会大受平南伯欢迎的,到时候就能顺利地潜伏进平南伯府的产业中去了,还怕会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么?
谢璞通过大理寺的卢复之,联系上了曾在牢中打过许多次交道的锦衣卫镇抚使蒋孝荃,两人一同秘密进了宫。
当然,谢璞没忘记把那只小锦匣给捎带上。
这一天,谢璞一直到夜里很晚都还没回家。文氏不放心,非要去前院客厅坐着,等到他回来不可。谢慕林力劝身体不是很好的兄长谢谨之回房休息,自己却留在了客厅陪文氏。
文氏本来想劝女儿也回房睡觉去,但谢慕林坚持留下:“我今儿午睡睡得长,现在还不困呢,陪娘说说话也好。这段日子事情忙,我们很久没聊天了。”
文氏听着,不由得心软了:“也好,我们娘儿俩就说说话吧。横竖家里没有外人,你明儿起晚了,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母女俩就这么聊起了天,主要是谢慕林在向文氏打听,湖阴县老家那边的人事。他们一家要回去过日子的话,不弄清楚那里的情况可不行。谢老太太当年作死,得罪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哪家族人、亲友记恨谢老太太,到时候迁怒到她的子孙后辈身上。
三更时分,谢璞回来了。他是在两位锦衣卫打扮的男子陪同下回来的。那两人见他进了家门,就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谢慕林借着门口屋檐下灯笼昏暗的光芒,看到他们的身影,心里猜想着谢璞这回进宫,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能劳动锦衣卫护送回家?
然而谢璞并不打算提这件事。他看起来心情还好,面上犹带几分倦意,微笑着对文氏说:“怎么等到这么晚?我早说了,让你不必等我的。快回房歇下吧,否则你明儿起来,定会没有精神。”又回头嘱咐女儿,“快回房去。”
谢慕林只得先回房休息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方才去书房问谢璞进宫的事。
谁知谢璞却道:“宫中规矩,官员不得泄露禁中之事。你瞎打听些什么?回房做针线去吧。这是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谢慕林有些扫兴,忍不住争辩道:“不是我喜欢瞎打听,平南伯居然敢对爹爹下毒手,爹进宫告状,我当然想知道皇上是什么反应。皇上会惩罚平南伯吗?平南伯不敢再对爹爹乱来了吧?大哥能不能回家来?”
谢璞含糊地回答:“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皇上圣明烛照,自会替为父做主。你就少问几句吧,为父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不相信么?”
谢慕林有些怀疑地看了谢璞几眼,方才移开了视线。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这个便宜老爹,毕竟……他没少被人坑,不象是个精明人。
谢璞看到女儿的眼神,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难缠了?!明明原本是个再乖巧懂事不过的孩子,如今却专会气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猛然惊觉自己有些O了,咳了一声,露出委屈的表情,嘟囔道:“这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也想单纯地做个乖巧懂事的娇小姐,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哪。”
这话说得谢璞心软起来。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孩子,爹爹知道,这些日子为难你了。你放心,我们家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只需要做个乖巧的女儿,再也不必操心外头的烦心事。爹爹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兄弟姐妹受苦了。”
谢慕林很想趁机追问两个要紧问题,但又怕再惹急了谢璞,只得忍了,乖顺地接受便宜老爹慈爱的安抚。
谢璞看着女儿一如往日那般乖巧的模样,心中大慰。想了想,他便下了个决定:“过几天佛诞日,为父本想去静海寺瞧瞧的。索性,你们也一块儿去散散心好了。” hf();
第一百四十章 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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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的决定遭到了家里女人们的反对。
文氏与大金姨娘都认为,静海寺太远了,要上那儿看法事,还得提前一天到狮子山下的小镇里,寻个客栈落脚,来回怎么说都要三天时间。如果她们要想在佛诞日去庙里看热闹散心的话,金陵城内外就有好几处寺庙可以选择。
哪怕不去谢老太太住处旁——啊不,是过去光顾过无数次的承恩寺,她们还可以去城东的半山寺,城南的报恩寺、西天寺,城西的清凉寺,又或是城北的鸡鸣寺。
何必非得跑狮子山那么远呢?
谢璞被一妻一妾驳得哑口无言。谢慕林只得把萧瑞那天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氏,劝她同意谢璞去静海寺看一看。
文氏答应了,但建议只让谢璞一个人带着下人前去:“我们女人家带着几个孩子,近近地去个承恩寺就行了。只要心诚,在哪家寺庙上香,祈求佛祖保佑,都是一样的。若跟老爷一块儿去静海寺,就怕我们体力不支,反而拖累了老爷,误了老爷的正事。”
谢璞温柔地看着文氏,叹道:“你呀,就总是为我着想。”
文氏笑着握上谢璞的手:“老爷,我是你的妻子,不为你着想,为谁着想呢?”
谢慕林低下头拒吃狗粮,心中有些失望。看来,她是没办法陪谢璞一块儿去静海寺了,只能等到便宜老爹从那里回来,再告诉她,那个地方有什么机缘。
但愿谢璞这回不会再卖关子,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了吧。
谢璞带着赵丰年、马路遥,又叫上两个年青力壮的伙计作陪,在四月初七那天,出发去了狮子山。文氏带着其他人在家里,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初八当日,则去了承恩寺上香祈福。
除了谢谨之不露任何异色外,小辈里从谢慕林到谢涵之,都对承恩寺之行兴趣缺缺。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去承恩寺之前,得先去向谢老太太请安。而从承恩寺出来后,又要再去陪谢老太太用饭。
从前跟谢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大家都习惯了她的作,被她发发脾气,也能容忍下来。如今好不容易与她分开,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大家才发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幸福,值得所有人珍惜,只是对谢老太太脾气的容忍度,就降低了许多。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大家硬着头皮,听了谢老太太半个时辰的责骂与挑剔,陪她吃了午饭,侍奉她去睡午觉。等到她老人家睡着了,众人方才得以脱身,纷纷出门上车,返回自家住处。
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年纪最小的,蔫蔫地躺在大金姨娘怀中,一句话都不想说。
大金姨娘挥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两个孩子赶着蚊子,平时总是笑脸迎人的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显然心情不佳。
今日宛琴因为谢璞的禁足令,未能跟着出门,照顾两个小的责任就落在了大金姨娘身上。大金姨娘对两个孩子不算熟悉,半天里出了不少小差错,本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却被谢老太太抓住把柄,骂了一顿,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一想到这样的老太太,她亲闺女还上赶着天天去侍候讨好,大金姨娘就坐立不安。她真不明白,谢映容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她方才背着人苦劝女儿离开谢老太太,谢映容却反而嫌她啰嗦碍事,这让她更伤心了。
车厢外,谢徽之坐在车辕上,没精打采地跟负责赶车的青柏聊着天,偶尔也会跟车厢里的大金姨娘与二小搭句话,逗个趣。可是两个小的没精神,大金姨娘又没心情,谢徽之也只能无趣地闭上嘴了。
他想起方才偷看到的谢映容对大金姨娘的言行态度,心中更加恼恨。
在另一辆马车上,文氏正在安抚女儿谢慕林:“老太太只是不想让儿孙们离她太远了,知道老爷铁了心要把我们送回老家,她心中不舍,脾气才会大了些。她那些话,你们兄妹听过就算,别放在心上。”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这话应该跟您自个儿说才对。我和哥哥倒是不在乎老太太骂些什么,是您一直战战兢兢地,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对不住老太太,才会在她面前一再退让。娘不该这么想的。老太太本来可以不离开儿孙小辈们,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老家,难道还能怪我们没哭着喊着非要留在京城陪她不成?爹爹当日已经把必须离京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了,她还是不肯答应,这能怪得了谁?
“如今爹爹松了口,答应让老太太留下来了,将来她想离开时,若还是不肯回老家,也可以上松江去。老太太想要的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仍旧是骂个没完!我们好心过来陪她,难道是找骂来的?!”
文氏欲言又止,但最终只能叹了又叹。
谢谨之眼看着母亲妹妹要为了谢老太太的事争吵起来,便迅速打起了圆场:“算了,老太太心情不佳,也是难免的。方才我找何嬷嬷打听老太太近来身体如何,何嬷嬷说老太太无事,只是近来连着去了三回承恩寺,都没求着好签,因此心情不快。”
文氏稍稍打起了精神:“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求的是什么?若有不好的征兆,平日得多警惕提防着些才好。”
谢慕林则有不同的想法:“这才几天的功夫?老太太居然就往承恩寺求了三回签,是不是太频繁了点?老是麻烦佛祖,只怕佛祖也会觉得不耐烦的。”
文氏连忙念了句佛,嗔了女儿一句:“别胡说!佛祖慈悲,怎会不耐烦呢?老太太也只是担心儿孙,才会往佛前求得殷勤些罢了。”
反正文氏是不会说谢老太太一句坏话的。谢慕林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开头去。
谢谨之忍了忍笑,继续道:“听何嬷嬷说,老太太其实也不想往承恩寺里去的,无论是遇上寺里相熟的僧人,还是从前认得的官眷,都很尴尬。似乎有不少人找老太太打听父亲与曹氏的事儿,让老太太烦心得很。
“可三妹妹总劝她到寺里散心,寻大师们说说话,若是能结识几个合得来的官眷做朋友,常来常往,平日也不至于太寂寞了。老太太原是觉得三妹妹的话有理,才常往寺中去的,可惜事与愿违,因此心中烦闷。”
谢老太太从前仗着曹家姻亲的身份,只要不是遇上什么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通常遇到谁,她都是受奉承受吹捧的那一个。可今非昔比,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如今仅仅是四品官宦门第了,还跟曹家结了怨,有点身份的人,谁又乐意再捧着谢老太太呢?连承恩寺中的僧人,待她都不如从前热情了。至今还愿意捧着她的,都是她看不上的小门小户而已。
也难怪谢老太太心情不佳,脾气败坏了。
只是谢慕林有些想不明白,谢映容这是在搞什么鬼?让谢老太太去结交新朋友?这是什么沙雕的操作?! hf();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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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那性格,就不是能好好与人相处的。
除非对方是身份尊贵,能令谢老太太高看一眼的,她老人家愿意收敛脾气,作出一副和气斯文模样,刻意与对方结交,那还有可能交上几个塑料朋友。谢家未出事的时候,谢老太太时常往来的几位老封君,都是这么跟她熟悉起来的。
可如今这些老封君们都没了联系,谢老太太心情又不佳,在承恩寺里碰上的,多是寻常官宦人家,她又怎么可能放低身段,与对方好好结交?若人家实在和气,愿意捧着她,她心情一好,说不定还愿意多聊几句。可世上哪来这么多圣母呢?
谢映容的想法,乍一看好象没什么问题,一放到谢老太太身上看,就破绽百出了。她还不如自个儿出面去与人结交呢。
文氏是说不出谢映容坏话来的,顶多只是感叹一下,老太太从前交好的那么多夫人太太,竟没一个是真心朋友啥啥的。只有谢慕林与谢谨之兄妹俩对视几眼,彼此都心里有数,谢映容又出夭蛾子了。
她这么积极地怂恿谢老太太去承恩寺,肯定有图谋!
等回到家中,文氏带着大金姨娘,自去处置家中事务,两个小的被宛琴接回院子去,谢慕林便与谢谨之、谢徽之一道,聚在书房开起了碰头会。
谢慕林表示:“三妹妹也不知道是在搞什么鬼。先前爹爹还担心,老太太留在京城,会被曹家找麻烦。当时我安慰他说,曹家连老太太住哪儿都不知道呢,能对她干什么?只要老太太少出门,少见过去的熟人,自然出不了什么事。这还没两天呢,我就被打了脸。老太太与三妹妹八成已经遇上不少过去的熟人了,但凡里头有一两个往平南伯府送个信,老太太将来的日子能否过得好,就得看平南伯一家的人品了!”
谢谨之则皱眉道:“三妹妹这是想利用老太太达成自己的目的?眼下老太太可能还没察觉,只当她真是个乖巧孝顺的好孙女,才会对她容忍一二。一旦发现了真相,三妹妹且有得是苦头吃呢。她以为老太太是她能轻易摆布的?”
他眼下倒有些庆幸了,还好是在谢璞尚未赴外任的时候,发现了谢映容的异样,否则,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谢老太太才发现这个孙女的不良用心,发作起来,谢映容就真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谢谨之问谢徽之:“想个法子,让三妹妹回家里来吧。她继续陪在老太太身边,很快就会露馅的。”
“二哥理她做什么?!”谢徽之满腹怨气,“她自己要找死,是我们能劝得住的么?从前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她都不肯听,非得往死路上走,能怪得了谁?我看哪,我们从前待她都太好了,纵得她胆大妄为,如今还敢糊弄着老太太来达到自己目的了。我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呢!见江家兄弟没了希望,又见不着程笃了,便把主意打到别家子弟的头上了么?我敢打赌,她让老太太在承恩寺里结交的所谓朋友,家里一定都有出色的小辈呢!”
谢谨之无奈地抬手,在他脑门上叩了一记:“说什么胡话?她要是真出了事,我们还能不管么?她再怎么胡闹,也是你我的至亲手足。”
谢徽之鼓着包子脸,哼哼着在椅子上坐下,满面不服。
谢慕林便跟兄长商量:“我们得想办法问一问,老太太在承恩寺里,都见过什么人家了。要是正派人家,那还好。万一是曹家那边的爪牙,就得告诉爹爹一声,兴许还得给老太太换个住处。”
换住处,需得费不少时间精力,又得花银子,还要说服老太太搬家,麻烦的事多着呢。
谢谨之同意妹妹的想法。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徽之这时候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开口道:“暂时不必操这个心。老太太在承恩寺遇上的,统共也就是四家算是旧识。其中有两家只是绿豆芝麻官,在六部跑腿罢了。因为父亲在六部时广结善缘,请那两人到家里吃过老太太的寿宴。宴席还没完,就被官兵撵了。他们没有门路找上曹家,也没那个胆子去招惹四品官。再怎么说,父亲如今也比他们强出百倍去。”
此外还有两家,一家是谢璞的同年,如今在太常寺做个六品寺丞,不算显赫,家族却跟生了四皇子的乔美人娘家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也就是说,跟曹家不大和睦。
另外还有一家,则是竹山书院的学子出身,虽不是谢璞同乡,却也算是校友了,还参与过温绪友为谢璞说情的行动,人品是信得过的。
这两家,寺丞家的老太太从前就因为曹皇后与乔美人不和的缘故,在谢老太太这儿受过气,如今自然不想搭理她,冷嘲热讽几句就走人了。谢璞校友的夫人倒是很和气地向谢老太太问好,得不到积极回复,也无意纠缠。
如此看来,这四家旧识,都不是问题。只要谢老太太接下来别再招惹从前的熟人就行了。
谢慕林听到谢徽之说这些情况,就知道他只是嘴上骂得难听些,心里对谢映容的事还是挺关心的。
兄妹三人综合打听到的所有消息,分析了一下,都弄不清楚谢映容到底想干什么,估计还是信息不足的缘故。谢徽之便索性回院去找大金姨娘问了。大金姨娘在谢老太太那儿,也跟女儿私下说过话,还找珍珠与两个婆子打听了女儿的近况,想必了解的情况更多一些。
然而,大金姨娘虽然知道的事多一点,却没觉得女儿有什么阴谋。她认为这是因为谢映容不想总是一个人在谢老太太跟前挨骂,才会劝后者与其他人结交的。至于那些她乐意与之往来的人家,也没什么问题,大都是住在附近慧圆街的小官宦门第,虽说最高也就是六品,但好歹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家,家风清正,信得过。
比如当中一家姓卞的,家里老太爷做到过六品官,不过已经去世了,如今的当家人只是个举人,今科春闱还落了第。他家老太太身上有六品敕命,年纪与谢老太太相仿。谢映容就力劝谢老太太与对方结交。她与这家人的女儿关系最好,还请对方到小宅里吃过两次点心。但对方家里的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七岁,绝不是能让谢映容产生某种想法的年纪。
大金姨娘不关心女儿有什么小心思,她比较担心女儿在谢老太太那里的处境,倒想让谢徽之与谢谨之在谢璞与文氏面前帮她说说情,将谢映容接回家里来住。
只要谢映容能回家里过上清静安稳的生活,不再动不动就挨骂受气,谢老太太那儿,她情愿自个儿过去“侍疾”。
谢徽之阴沉着脸,回来见谢谨之与谢慕林,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视一眼,都很纳闷,他们难道都猜错了吗?
然而谢徽之却不肯相信:“谢映容费那么大的劲儿,搬出去与老太太同住,又哄着老太太跟别人结交往来。她会没有任何图谋?我才不信呢!我得把这件事查清楚了不可!” hf();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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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之后,谢璞回来了。
全家人都以为他起码要到明天才回来,没想到他会在晚饭过后到家,都吃了一惊。文氏忙忙带着人为他张罗一顿迟来的晚饭。谢慕林明明听到他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谢慕林凑到谢璞身边轻声问:“爹爹,你去静海寺,到底遇到什么了?怎么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那里的和尚真的这么厉害吗?”
谢璞含笑道:“静海寺的大师们固然佛法精深,但这与爹爹有什么关系?爹爹只是出去散了一回心,精神好了许多罢了。”
真的假的?谢慕林不太相信。
不过谢璞又要卖关子,谢慕林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把今日的承恩寺之行说了一下,着重突出了文氏和他们在谢老太太跟前的遭遇,顺道还告了谢映容一状。
她当然不会照实说,已经打听过,在承恩寺里跟谢老太太碰面的官宦人家,跟曹家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她只把那位与乔美人有亲的老夫人与谢璞校友之妻的身份告诉了谢璞,其他的一概不提,看他心里着不着急。
谢璞果然皱起了眉头,原本带笑的面上,又阴沉下来:“三丫头怎么回事?倘若耐不住清静日子,当初就不要夸口!”
他显然觉得谢映容积极劝说谢老太太与外人结交,是因为受不了寂寞的关系了。这跟大金姨娘的想法差不多,只是把女儿想得太天真了些。
谢璞生了一会儿闷气,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谢慕林道:“你素来与你三妹妹交好。下回你再见到她,就问问她的意思。倘若在老太太身边实在不习惯,就索性回来算了。你们兄弟姐妹人多得是,谁都能去老太太那儿侍候,她不必勉强!”
谢慕林顿时就闭了嘴。谢映容回不回来不重要,可她绝对不想被便宜老爹指派去服侍谢老太太。便宜爹心里对他亲妈的性子就没点数吗?他以为人人都象他和文氏那样,能无限容忍谢老太太的作?
文氏带着丫头,将谢璞的晚饭送了进屋。谢慕林便结束了与父亲的对话,退到里间帮文氏打络子去了。文氏最近在帮谢璞准备赴任的行李,夏日将至,她让女儿帮着打几个络子做扇坠、玉佩什么的,谢慕林当然不会拒绝。她如今干这个已经很熟练了。
于是谢慕林便听到父母在外间低声说着话。文氏问起谢璞今日在静海寺看了什么法事,与哪位大师谈过话。谢璞简单说了说,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接下来,他话风一转,就说出一番令人意外的话来:“我在静海寺方丈的禅房中遇上了微服而来的燕王殿下。原来殿下与方丈是多年好友。因殿下在狮子山上有一处别院,他回京期间时常会过去小住,每每过去,都要到寺中拜访方丈。我也是赶巧了,便与燕王殿下攀谈了一番。”
燕王?
谢慕林想起了先前了解过的本朝历史,先帝好象原本就是燕王世子吧?是过继到皇室去兼祧两房的。不过如今这位燕王,似乎是从皇室过继回燕王府的,还是当今皇帝的同胞亲弟弟。
曹氏当初年轻的时候,跟方闻山闹绯闻,好象就黄了她与这位燕王的婚事。曹皇后为这个不大待见的妹子谋了一桩好姻缘,却被妹子打脸,越发不待见曹氏了。
外间,谢璞正与文氏科普这位燕王的身世。文氏是内宅妇人,又很少参与交际,对这些事还真不太清楚,顺嘴问了,谢璞便顺口回答了她,然后顺便便宜了在里间偷听的谢慕林。
现任燕王确实是当今皇上同母所出的亲弟弟。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由于年纪比较小,生母无论是份位还是宠爱,都只是平平,母家更不显,因此光芒完全被头上几位哥哥压了过去。在他与平南侯曹家的千金联姻之前,谁都不认为他有实力争位。但事实上,真正令他坐稳了储君之位的,除了手握西南军权的曹家支持以外,他的同胞亲弟被过继给燕王府,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燕王府原本不缺子嗣。燕王世子妃原本是先帝的元配嫡妻,先帝被过继给承德帝时,她连长子都生了。
然而,承德帝皇后有个外甥女,嫁给了另一位藩王的子嗣,时常进宫向皇后游说换一个嗣子人选。承德帝考虑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侄儿过继来后,还得靠老婆和岳家支撑,才能坐稳皇位。为了让皇后能心甘情愿地支持嗣子,不叫过去夺嫡的竞争对手们占便宜,他便安排先帝迎娶了皇后的娘家侄女,作为兼祧婚的另一房平妻。这位平妻成了储君正妃,后来也顺理成章做了先帝的正宫皇后。
虽然先帝登基后,依然承认自己元配嫡妻的地位,然而,他是要在国都金陵城的皇宫中生活的。他生父生母仍在,元配还得留在北平侍奉公婆,照看儿女。夫妻俩天各一方,时间长了,怎会不生怨怼?其间又有宫中太后、皇后暗中施手脚,先帝好不容易才能偶尔与元配、长子相聚一回。可无论他再怎么坚持,两房平妻同等地位,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燕王世子妃,一个生的儿子是储君,一个只是藩王世孙,那地位无论如何也是平等不起来的。
后来,那位燕王世孙长大后来了京城,估计也是心有怨忿,见皇子之间为争夺储位,火|药味渐浓,便掺和了一把,从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他可能是手段不够高明,又或是做事太过分了一点,最终暴露了。在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位皇子的性命。先帝皇后抓住了燕王世孙的把柄,倒过来逼先帝主持公道。先帝虽然万分不舍,最终还是赐死了这个嫡长子。
但与其同时,他为了保住嫡长子的妻儿后代,又再下旨,将后宫一个普通妃子所生的小皇子过继去了燕王府,成为新一任的燕王继承人。这在变相剥夺了嫡长子后代的王位继承权的同时,也保护了他们远离权利斗争。
燕王在那件事后不久就去世了,都是他的亲孙子,他也不会反对皇帝的旨意,只是后悔没有及时制止大孙子的作为,令其白白没了一条性命罢了。而新过继回去的小皇子,从小就擅长舞刀弄枪,在兵法上也挺有天份,很快就挑起了燕王府守边的重责,似乎比前任更象是个靠谱的藩王,燕王府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当时还是楚王的今上有了曹家的兵权支持,又有一位手握军权的实权藩王在背后撑腰,当嫡兄、长兄都失去了夺嫡资格之后,兄弟之中,便再也无人能与他相争了。他一路稳稳当当地坐上了皇位。
如今,皇帝对曹家日益忌惮,可对于同胞亲兄弟燕王,就完全不同了。皇帝是十分宠信这个弟弟的。燕王虽身负守边大任,但偶尔就会回京小住些时日,与兄长、母后团聚。不过他在京期间总是深居简出,不喜与人结交,行事十分低调。谢璞能在静海寺与他相遇,真真是缘份了。 hf();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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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份个鬼!
谢慕林心中差点儿没爆出这一句来。
谢璞是因为萧瑞的暗示,方才选择在四月初八佛诞日这一天,前往狮子山静海寺与方丈相见。考虑到这不是随便选的日子,寺中会办大型法事,而燕王在狮子山上又有别院,还时常去静海寺中找方丈……能让方丈在办法事的日子里,还能抽出空闲与人相见,这样的时间段不会很多。谢璞与燕王两边会遇上,机会还是相当大的。如果这都没能遇上,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所以,谢璞与燕王这一段缘份,根本就是萧瑞送给前者的。
谢慕林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萧瑞怎会知道燕王要在四月初八去静海寺找方丈的?他向自己暗示的时候,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呢?谢璞见到了燕王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对他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
这几个问题在谢慕林的脑子里转了几转,她又集中精神,继续偷听外间父亲与母亲的对话了。
文氏关注的重点永远都是谢璞。她听完燕王的身世之后,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想知道,谢璞与燕王接触,是否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呢?比如本朝藩王忌不忌讳与外臣结交?他这个前景未明的外臣私下与藩王来往,会不会引起皇帝的猜疑什么的?
谢璞听得笑了:“你想多了。皇上对燕王一向极为信重,燕王又是武将,一年到头几乎都守在北平,即使偶然与我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相识了,又能有什么可让人忌讳的?我还没那个份量,皇上也不会那样想燕王殿下。”
文氏这才安心了,倒有兴趣开始打听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比如燕王多大年纪了,王妃是哪家的,有没有儿女什么的。这些事谢璞虽然也知道,却不会多加关注。他告诉文氏自己与燕王偶遇,只是想让她知道,燕王对他的事也有所耳闻,还挺欣赏他治理地方的才干的,所以,向他提了个建议,让他到北平去做官。
反正他的新职司还未下来,只要他点个头,燕王随时都可以向皇帝开口。皇帝是不会拒绝的。
外间的文氏与里间的谢慕林齐齐吃了一惊。谢慕林忙放下手中的络子,走近了门帘,想听得仔细些。
文氏有些懵然地问谢璞:“不是说,你多半要回山东去任官的么?不是知府,也该是个道员。去岁黄河水患,那么多州府都还未恢复元气。这正好是你最擅长之事,朝廷派你过去,正是再合情理不过了。怎么如今,燕王又想将你调去北平呢?他想让你去北平做什么?”
谢璞道:“北平布政使司,好象这几年都有些不大顺利。那位布政使是个背景深厚,才干却平平的人。燕王殿下与他不大处得来。可他没有犯错,殿下又不好请皇上将他换掉,便想给他添两个能干些的帮手。若我真的过去了,多半会直接升任布政使司参政一职,分管的应该是督粮道吧?自打去岁黄河水患,粮食减产,北平的军粮供应就一直有些紧。燕王殿下这趟上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文氏听了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呢?虽然老爷能升从三品,是件好事,可北平军粮不足既是因黄河水患而起的,又哪儿有这么容易解决?那位布政使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无能,却要旁人替他分担责任,这是什么道理?他背景到底有多深厚,竟能让燕王殿下,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谢璞笑了笑:“论家世,那位布政使大人也不算十分显赫。可他是燕王太妃的娘家子侄,娶的夫人又是前头已去世那一位的妻妹,燕王殿下自然不好动他的。”
燕王太妃徐氏,那是先帝的生母,现任燕王的亲祖母,同时也是当今皇帝血缘上的亲祖母。老太妃人很长寿,如今还非常精神呢。她的娘家子侄,当然不好惹。
但现任燕王实际上是她的亲孙子,关系应是极亲近的,没那么多的顾忌。只是考虑到布政使的夫人与先帝那位嫡长子的妻子是姐妹关系,无故撤掉对方的布政使之职,很容易牵扯到那家孤儿寡母身上。燕王怎么说也是变相抢走了人家亲生骨肉继承权的嗣子,不愿招惹嗣嫂家的姻亲,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氏立刻就明白了谢璞的言下之意,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这种因为兼祧婚与过继引发的尴尬后果,她其实挺有体会的,只是不好在谢璞面前说出来罢了。
她低声问谢璞:“那老爷是怎么想的呢?您……想去北平么?”
谢璞有些犹豫:“我对山东更熟悉一些,可是……正因为熟悉,我才知道这里头的难处。若是留在山东为官,恐怕还是免不了要与林家打交道的。那河工案又牵扯到曹家与太子,天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人翻出来说嘴?别看眼下,王安贵一死,河工案的罪名就可以推到他头上去了。可那么大一笔河工银子没了,不是王安贵一人就能做成的,钱又没全部追索回来,早晚还会牵扯出别人。哪怕曹家不露破绽,林家也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我实在是不想再被卷进去了……”
文氏心中明了,叹道:“老爷既然有所顾虑,那去北平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北平比山东更远,也更冷,可眼下九边战事不多,老爷若是在布政使司为官,做的又是分守道,应该还是很安稳的。只要燕王殿下能够护住老爷,老爷想去哪儿,我都会支持。”
谢璞露出了微笑:“你也是这么想的么?我也有同感。燕王脾气直率,是个正直勇毅的武人。我与他谈了半日,觉得在他手底下为官,也不是坏事。”
他觉得燕王似乎是位比皇帝更可靠的上司,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那么多猜忌之心,做他的属下,远比在皇帝手底下轻松多了。
而且,曹家因为当年婚事不成的缘故,对上燕王时,一直有些心虚,轻易不敢招惹。谢璞若去了北平,曹家为了不得罪燕王,多半也不会再骚扰他的。就算平南伯仍不肯罢休,燕王也答应了,会替他做主。
如此丰厚的待遇,如此有诚意,谢璞差点儿就在静海寺中答应了燕王的招揽,是凭着理智方才忍住了,回应说要先与家人商议过,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可在谢璞的心目中,他已经倾向于前往北平了。
文氏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面上的微笑不变:“老爷若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吧。只是北平人生地不熟,老爷可千万要多保重才好。”
谢璞点头,握住了文氏的双手:“家里就都交给你了。等过两年,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了,家里孩子也大了,不需要事事照看,我就派人来接你过去。”
文氏眼圈顿时一红,笑得却十分甜蜜,轻轻“唔”了一声。
谢慕林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拿起做到一半的络子,心思却怎么都集中不起来。
谢璞居然要去北平了……萧瑞特地安排他与燕王的见面,是否预料到了这一点?
而萧瑞身为萧家的庶子,又是怎么知道燕王行踪的? hf();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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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瑞避过其他人,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却意外地发现,父亲萧明德就坐在院子正中间,板着脸,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萧瑞停下脚步,低头上前行礼问安。
萧明德看了他一眼:“跟我进屋。”说罢起身向屋里走去。
萧瑞看他的脸色,猜想着这回他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事,顺从地跟着走进了屋中。
萧明德在桌边坐下,示意他在对面交椅上落座,便问他:“你昨儿夜里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吧?我平日也不过问你在外头的行踪,只是这么晚才回家,也太不象话了。你昨日到底去了哪里?该不会是上哪里鬼混去了吧?!”
萧瑞顿了一顿,方才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回父亲的话,儿子昨日上狮子山去了。姨娘吩咐儿子,去静海寺为故人上香祈福,儿子就去走了一趟。”
一听到“故人”二字,萧明德鼻子顿时一酸。他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忙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家里也不是没有安排,你姨娘何必特地让你跑那么远?”
萧瑞抬头看了萧明德一眼,又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原因不是明摆着的么?自然是因为那位“故人”就埋葬在狮子山上,家里萧明德夫人卢氏安排的仪式,却只是在城郊某家不起眼的小庵堂中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法事,虚应故事罢了。
卢氏这么做,自然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这么做的理由。可在萧瑞与他姨娘的心目中,这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宁可缺席家中的仪式,远远跑到狮子山上去祭奠。静海寺中正好有法事,他们借着法事为故人祈福,岂不是比家里的安排更用心?
萧明德心知自家夫人做了什么事,可他除了叹气,也无可奈何。卢氏对他那去世的大妹做过的事十分看不惯,就差明说以她为耻了。他也不敢奢求夫人与自己能同心同德,只要她还能维持面上的礼数,别真让妹妹身后凄凉,连香火都断了,便已足够。
萧明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燕王又秘密回京城了?你昨日可曾在山上见到他?”
萧瑞面无表情地回答:“在大姑母坟前遇见了,说了两句话。他好象是为了军粮军资的事回京城来的,过些日子又要回北平去了,因不想让朝中官员知道了有话说,故而一直都不曾声张。”
萧明德又叹了口气:“皇上难道还能缺了他的军粮军资不成?缺谁都不会缺了他的。他这分明就是回京的借口……罢了,他们兄弟间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次子:“倒是你,在你大姑母坟前遇上燕王,打个招呼也就罢了,没事不要与他结交来往。你也别听你小姑母和表弟说的那些话。那些龙子凤孙的纠葛,争权夺利的盘算,都与你不相干,你不要掺和进去。”
萧瑞怔了一怔,看向父亲,慢了一拍才回答:“是,儿子明白。”
萧明德又顿了一顿,方才继续道:“今日我听闻燕王向皇上要了一个人,是要补到北平布政使司去的,叫谢璞。我记得……你先前在大理寺中当差时,也曾见过这个人吧?”
萧瑞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见过几回,还与他说过几句话。这人倒是不坏,也有才干,做地方官是极难得的,只可惜运气不佳,被曹家盯上了。”
萧明德冷笑:“你知道什么叫运气不佳?想要在官场上出人头地,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他当年既然选择了成为曹家的女婿,今日遭受任何苦难,都没什么可抱怨的。官场上,象他这样的人不少,但比他走运的还真不多。他若真的运气不佳,早就连性命都保不住,身败名裂了。可他不但安然无恙地脱了身,一家大小还不曾有所损伤,只是失了些外财而已。你可知道,有多少官员盼着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萧瑞沉默以对。
萧明德也不是想从次子处得到什么回应,便继续说:“燕王此前根本不认识谢璞此人,反倒是当初还年轻的时候,差一点儿就娶了曹氏。他二人既无交情,也无往来,燕王是怎么想起要向皇上要人的?你昨日在狮子山遇见燕王时,可曾听过他说什么?”
萧瑞摇头:“儿子不曾听燕王殿下提过谢大人。不过,谢大人的案子,这大半个月在京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小道消息满天飞。燕王殿下就是再深居简出,也不可能没有听闻的。兴许是他看中谢大人的才干了呢?北平那边,确实挺缺人的。谢大人若能上那儿去,也有个施展长才的好机会。”
萧明德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你对谢璞似乎还颇为推崇?他不就是在大理寺里待了二十来天么?你在衙门里做个官差,能见他几回?怎的就知道他真有才干了?”
大理寺上下,只怕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吧?
萧瑞也不多言,低着头说:“大理寺里也有开州人,儿子是听他们说的,谢大人在开州任了三年知府,开州府上下都变了一个样子。若不是真有才干,怎能做到这个地步?”
萧明德冷笑连连:“听起来他确实有些才干,否则也不会既有好运气,又有好名声,连道听途说的陌生人,也会为他说好话了。”
萧明德倒不是对谢璞有什么偏见,对方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而已,他是习惯性地对曹家相关的一切开怼。在朝中,军中,柱国将军萧明德,都是出了名与承恩侯脾性不合的。
他对儿子道:“我也不知道燕王殿下是从哪里听说了谢璞此人,既然他确实有些才干,那只要他能帮上燕王殿下的忙,我也懒得多管闲事。只盼着谢璞与曹家是真的断了干系才好,若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与曹家藕断丝连,还影响到了北平军务,我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萧瑞平静地应了一声。这事儿表面上与他并无干系,他也用不着表什么态。
反正他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萧明德说完后,又教训起了儿子:“你也别整天游手好闲的,还跑去大理寺做什么官差了。我萧明德的儿子,居然去做差役,真真丢尽了我的脸!若你想要谋个正经差使,我就荐你到金山卫去。那儿的指挥使是我的旧部,定能用心将你调|教成材。你若是嫌京中的生活气闷,去了金山卫,也可以松口气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我知道你与三皇子有些往来,但他们龙子凤孙能干的事,你却不能干!你跟三皇子不一样!知道么?不一样!
“我们萧家也不指望争什么权夺什么利。你别听你小姑母和三皇子的调唆,掺和进宫里那个烂摊子的事。就算真让他们争到了什么好处,还能轮得着你沾光么?可一旦出事,你有几条小命去赔?!
“尽快收拾行李吧,过几日我就让人带你去金山卫。京里的那些狐朋狗友,你全都给我断了!往后,不得我许可,不许你再与他们往来通信,否则我就打折你的腿,听到没有?!” hf();
第一百四十五章 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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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德离开后,萧瑞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换了一身衣裳,转身去了姨娘李瑶枝所住的小院。
李瑶枝的小院坐落在柱国将军府花园边上,十分僻静,距离府中其他院子,都有很远的距离。李瑶枝除了有个儿子,在柱国将军府中几乎没有存在感,萧明德似乎十几年都没去她院子里歇过一夜,就算偶尔去看看她,也是大白天过去,说完话就离开了。这样一个无宠又年纪大了的老妾,自然不是热灶。因此她这院子相当冷清,外人几乎从不进来,里头侍候的人,也是一有机会就会离开。
萧瑞走进小院的时候,就只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在廊下扇着炉子的火,熬着李瑶枝平日里喝惯的补身汤。除此之外,院中侍候的丫头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直接进屋,向李瑶枝请安。
李瑶枝穿戴得整整齐齐,青青素素,看起来更象是个寡妇而非妾室,手腕上还套着沉香珠串,每颗珠子都染着浓浓的佛香。
她抬眼看见萧瑞来了,面上神色不动,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来了?坐。”
萧瑞便在她对面坐下了,不等她问,就主动回答:“我已经为燕王殿下引见了谢璞。殿下对谢璞很是欣赏,谢璞也愿意接受殿下的任命。今日进宫时,殿下已经向皇上提出了要人的请求。皇上允了。我回家之前,在燕王那里亲眼见到了调令。”
李瑶枝轻轻松了口气:“这就好。那个谢璞虽然看人的眼光不好,人也有些天真蠢钝,可在地方民生上,还真有些才能。若有他坐镇北平布政使司,就算徐肃公那蠢货再无能,也不至于让燕王殿下再为了军粮之事烦心,不得不丢下军务,千里迢迢跑回京城来低声下气求人了。”
萧瑞道:“我这些天一直想办法打听那些有真才实干又正好任满的地方官员,谢璞是最适合的一个。另外还有两三个人选,没那么快成事。恐怕殿下那里,需得再等几个月了。”
李瑶枝也不在乎:“等就等。不管是什么人,我们能给北平送去,就尽量送去,送不到就算了。你别让任何人察觉到我们的动作,就连燕王那边,事情有把握之前也不必多提,省得他空欢喜一场。”
萧瑞应了,接着犹豫了一下:“方才父亲到我院里去了,他说……叫我别掺和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也别跟燕王以及三皇子多来往。龙子凤孙们能干的事,我不能干。”
李瑶枝一直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波动,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怎么不直接跟二小姐和三皇子说这些话呢?难道是你愿意跟人争权夺利么?还不是他的好妹子、好外甥逼的?!二小姐那个性子,是能容人对她的命令说不的么?他明明清楚你在这个家里是什么处境,自己扛不住二小姐,却要强求你去驳回二小姐的指令,就没想过二小姐气恼之下,会对你做什么?!无能、懦弱的男人,比负心的男人更加可恶!”
萧瑞任由她破口大骂父亲萧明德,自己却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听她骂完。等她终于住了口,方才继续道:“父亲还叫我收拾行李,说过几日就会派人将我送到金山卫去。那里的指挥使是他旧部,会照应我的。”
李瑶枝冷笑:“他这是怕你真被宫里的二小姐和三皇子利用了,所以将你远远地送走,不叫你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他一个武将,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连驳亲妹妹一句话都不敢,宁可手忙脚乱地找借口把儿子送走……他就不能坦率地跟萧明玉说一句,别再掺和夺嫡的事儿,别肖想那把椅子了,说他不会支持外甥争储位的,就这么难开口么?!”
萧瑞见她骂了这么多话,怕她口干,便起身替她倒了杯茶。
李瑶枝生了一会儿气,喝了口茶,倒冷静下来了:“将军既然要你去金山卫,那你就去吧。京里这一摊浑水,也是越搅越浑了。三皇子还想打渔翁得利的主意,让你去做他的马前卒——真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
说到最近一句,她声音已低不可闻,轻轻啐了一口,方才继续道:“帮燕王找人的事,若是来不及了,就暂且放下。燕王殿下那里有了一个谢璞,暂时有人使了,实在不行,年底再另外想主意吧。”
萧瑞问她:“我若真的走了,姨娘您怎么办?”
李瑶枝淡淡一笑:“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照样过我的日子了。除了马姨娘偶尔会因为人太蠢,看不清形势,把我当成眼中钉,时不时闹些笑话以外,在这府里也没别人会欺负我。就连夫人,也从不多管我的事。我每日就这么吃吃喝喝,念念经,拜拜佛,听听底下人从外头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日子过得轻松着呢。你替我愁什么?”
她看向萧瑞:“倒是你小子,若真的到了金山卫,只怕有的是苦头可吃。那位指挥使,我还隐约记得些他年轻时的脾气,别以为他是将军的旧部,就真会对你优厚有加了。他那人性子直,恐怕为了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定要将你调|教成材,是真会把你往死里操练的。你可得小心着些,受不住了就老实说出来,千万不要为了面子,把身体练坏了。”
萧瑞听得笑了:“姨娘,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能,你别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在小看你。”李瑶枝正色道,“我是怕你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年轻的武将们,总是被人夸勇武,好象怎么都不会累。可他们年纪大了之后,身上的毛病就都出来了。你看燕王,年轻时比你口气大多了,如今一年到头可没少擦药酒。你跟他见面时,难道没闻见他身上的药味?那么一个前车之鉴在,你还不知道吸取教训么?好生保重自己吧,姨娘还盼着你能长命百岁,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好呢。”
萧瑞笑得十分温和,轻轻揽住了李瑶枝的肩膀:“姨娘放心,我都记下了,不会轻易受伤,也不会让自己的身体落下毛病的。”
李瑶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神色也缓和下来:“既然要走,这几日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几个交好的朋友那儿,也都打声招呼吧,别断了联系。还有燕王殿下那里,你也该去说一声,向他赔个不是。原本说好要为他办事的,结果你却中途走人了,于情于理,都该交代一声。”
萧瑞答应了,又笑道:“董慧武好不容易出了大理寺牢狱,还说要与我好好聚聚呢,我却又要走了。他知道后,一定要抱怨的。这些日子,因着东宫择伴读一事,他在家里没少受气。我都不好意思再打击他了。”
“这有什么?”李瑶枝轻描淡写地说,“他不去做这个东宫伴读,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那个兄弟若真的争到了名额,那才是找死呢。” hf();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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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当然不知道,萧瑞为了他与燕王的见面,都做了些什么。他只是非常高兴,自己的下一个官职有了准信,而且发展前景相当不错。
四月初十,他就收到了吏部下达的调令,正式被任命为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一跃进入了本朝高官行列,距离封疆大吏,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有了这封正式的任命书,一些先前决定不了的事,也可以决定了。
谢璞再次将回来投奔他的掌柜、管事、账房、伙计们聚集起来,议定了今后的发展计划,同时,也向从前开州知府任上时用过的两位幕友发出了邀请。
成安山、莫燕客两位,都在他手下为幕好几年了。其中成安山是竹山书院出身,莫燕客则是宋祭酒生前门生推荐过来的。谢璞入狱后,他们也受了池鱼之灾,一并被关进了牢中,只是与谢璞不关在一处而已。
不过,王安贵罪行暴露后,谢璞得以洗刷清白,因各种原因迟迟未能获释,他二人倒是幸运地先一步被释放了。但由于他们在狱中,多少受了些罪,还挨过打,便各自在家休养。谢泽山上京为侄儿奔走时,谢璞就托他去看过他们。他们伤好之后,也参与到救援工作中去了,只是不曾在谢家家眷面前露脸罢了。
如今事过境迁,他们也能高高兴兴地来到谢家做客,与谢璞商议今后的计划了。谢璞前往北平赴任,他们也是要随行的。
谢璞与两位幕僚在外书房说话,文氏便带着大金姨娘与宛琴在后宅为谢璞收拾行装。据说,北平布政使司急需人手,谢璞又正好闲着,燕王希望他能尽快上任。从金陵城去北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说不定要花上一个月的功夫,他能早一日出发,还是早一日出发的好。
文氏有些犯愁地跟两个妾室商量:“这可怎么办?咱们家的东西,几乎都没拿回来,老爷的旧衣裳全都用不上。这些日子虽做了几件新的,但冬衣是在牢里穿的,如今都不能用了,剩下的都是春夏两季的单薄衣裳。总不能让老爷就带着这几件衣裳上任吧?就是去估衣店里买,也不象话。”
大金姨娘瞥了宛琴一眼,小声道:“咱们也不求曹家把家产还给我们,可是我们从前穿过的衣裳,用过的铺盖什么的,他们怎的也要扣下不还呀?怪恶心人的。曹家的贵人们,也不缺这一两件衣裳穿吧?就不能把老爷的东西还回来么?”
宛琴默默地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她如今什么话都没法说。她连去见曹家人都不敢,哪儿还能提什么要求?
虽然平南伯的做法是太不讲究了些。
大金姨娘见宛琴没有反应,撇了撇嘴,忍不住再开口道:“老爷这么快就升了从三品,真是叫人惊喜。想想从前老爷还是曹家女婿时,都没升得这么快的,燕王殿下一句话,就把事情给解决了。这些有权有势的贵人还真是了不得呢。想来曹家也不是一般的尊贵人家,连太子都是他们家的外孙,怎的从前就不肯帮老爷升官呢?莫非他们还做不了这个主?”
宛琴仍旧无动于衷。
反倒是文氏听不下去了,瞪了大金姨娘一眼:“老爷不愿意做曹家党羽,走外戚的捷径,要凭自己的本事往上升,这是老爷爱惜羽毛,洁身自好。你有什么好挑剔的?我是因为心中烦恼,才跟你们商量,你不替我想法子,都胡说些什么呢?”
大金姨娘忙赔笑道:“太太,不是我胡说,我这不是在帮您出主意么?找曹家要回咱们家从前用的旧东西就行了。可我又没门路,这才叫琴妹妹帮忙的。”
文氏看了看宛琴,淡淡笑道:“你就别为难她了,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大金姨娘撇嘴道:“知道了。”又再看了宛琴一眼,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挤兑她。
宛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文氏,还真替对方想了个主意:“太太不妨先把春夏两季的衣裳收拾出来,让老爷先带着上任,然后再慢慢预备其他几季的衣裳用品。老爷要带着掌柜们去北平,往后必定少不了人员车马往来,我们过后再把东西给老爷送去就是了。若是仓促备下了四季衣裳,万一有什么不足之处,既白费了银钱,又让老爷在人前失了颜面,反而不好。”
文氏想了想,叹道:“也唯有如此了。春秋两季的衣裳多带两件吧,夏装倒是该做几件好料子的。还有新官服,吉服、礼服,也需得预备了。”
三个女人立时忙碌起来。文氏又到院子里叫女儿。待谢慕林来了,她就嘱咐道:“如今家里事情多,人人都忙不过来,娘需要你帮着跑个腿。老爷出远门,各种成药、药材都需要带上一些,以防万一。我想让你带着你三弟,雇辆车去严济堂,把各色药品药丸都采买一批。他家药铺公道可靠,药钱也不贵,又曾帮了我们家大忙。这笔生意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了他家。你前些日子常温习医书,想必能胜任这个差使?”
谢慕林当然能胜任,当场就打包票:“娘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文氏点头,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里是十两碎银外加一吊钱。你去严济堂,也不必跟他们讲价,该付多少就付多少,多付些也没关系。另外,我再叫人给你备上些礼物,你顺道捎去给李六安媳妇,算是我的心意。回程的时候,记得往李家也走一趟,告诉俏姐老爷高升的消息,我们也预备要回老家了。看俏姐夫妻俩什么时候得空,就过来一趟。我欠她的银子还没还呢。”
谢慕林接了钱袋,应声而走。她要先去叫谢徽之。
梨儿从屋里跑出来叫住了她:“姑娘,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谢慕林本来觉得不方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让梨儿看一看她在那段时间里住的环境也不错,更显得她的“改变”是自然而然的,便答应了。
梨儿随行,便揽下了通知谢徽之的任务。不一会儿,后者就跟着梨儿过来了,身上已经穿戴完毕,随时可以出门。
谢慕林笑着问他:“跟着我去做一趟苦力,不会妨碍你的正事吧?”她指的是谢徽之出门打探消息的工作。
谢徽之摇摇头:“妨碍不了。曹家正忙着给太子选伴读呢,连曹荣都不得空,我又能有什么事可做?还不如回北门桥去散散心。” hf();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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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儿同行,谢慕林就不可能只带上谢徽之一块儿去北门桥了。虽然谢徽之如今的驾车技术也不错,可梨儿这姑娘脑子里无法接受,主人家的少爷在马车外驾驶,她一个丫头却坐在车厢里享福这种事。
所以她把自己的小弟,谢慕林的小厮青柳给叫上了。青柳也会赶车,只是技术普通点儿,但赶赶租来的小车是足够的。
谢徽之是又好气又好笑:“为了多装下你们姐弟俩,我还得特地雇辆大点儿的车?不够麻烦的。若是我跟二姐姐单独去,这会子只怕都到半路上了。”
梨儿羞愧地低下头,揪着腰间的汗巾子一角不说话。
谢慕林帮着打圆场:“没事没事,梨儿也是怕三弟你劳累嘛。反正这差事儿也不急,咱们就慢慢驾着车走呗。三弟不如也到车厢里来,我们姐弟俩聊聊天如何?”
谢徽之啧了一声,默许了。
梨儿如释重负。她也不敢跑车厢里来碍谢徽之的眼,索性与弟弟一同坐在外头。虽然她也是长年在深宅大院里生活的丫头,不惯在外面抛头露脸,但小姐都能适应得了这样的生活,她也没什么可扭捏的,大不了拿袖子遮一遮……
马车出发了。
谢徽之感受了一下青柳的车技,觉得差强人意,便对谢慕林小声抱怨说:“不如我赶得快和稳当,不过不必我费力气,且忍上一回吧。青柳这小子早晚也要学点本事的,总不能每次都指望我来赶车。”
谢慕林好笑地看着他:“你才学了几日?说话的口气就这么大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几十年的老车把式呢。”
谢徽之哂道:“不是我说话的口气太大,而是我天生就聪明伶俐,学啥都快,赶车也一样。”说罢他就凑近了谢慕林,压低声音道,“二姐姐,我看那几个回来当差的丫头,从前日子都过得太好了,简直就象副小姐一样,比你这位正经的千金小姐都要娇气。咱们家不比以往,你我姐弟都能吃苦,他们还这般挑剔,将来日子可怎么过?得好好调|教一番才行呀!”
谢慕林挑挑眉:“怎么?你的丫头太过娇气了,你不满意?”
谢徽之撇撇嘴:“娇气是难免的,若不是不得已,谁乐意吃苦受累?我就是有些受不了小蛾那个讲究劲儿……我口渴了,给自己倒杯茶,她都要大惊小怪一番。可她一个人,能干得了多少活?我那儿整间屋子都是她负责的,她还要给我做新衣裳,要帮着打理院子里的事,偶尔还要给姨娘搭把手……若连我喝茶,她都要亲自服侍,用不了多久就该累死了。我又不是断了手,没她也照样过得好好的,她却一副我没人服侍就该饿死了的模样,这分明就是死脑筋,怎么说她都不听。”
谢慕林笑笑,梨儿也有类似的毛病,但没有小蛾严重罢了:“慢慢教她就是了,她也是想把你照顾好。小蛾本来好象不是你院里侍候的吧?不习惯你的作派也是有的。磨合一段时间,她自然就会知道你的习惯和喜好,把你不中意的做法都改了。你也不必有所顾虑,想要她做什么,都可以直接跟她说清楚。她是你的丫头,是要配合你做事的,万没有叫你照她的想法生活的道理。”
谢徽之十分赞同地点头:“这话说得对!晚上回去,我就这么跟她说!”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大路上走着。青柳车技平平,也不敢走快了。谢慕林与谢徽之坐在车中,并不催促,反而趁着姐弟俩独处的机会,讨论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谢徽之告诉谢慕林:“曹家那边为了太子伴读的事,都快争出火来了。承恩侯府的意思是,两个名额,曹文泰是一定有份的,另一个的人选却不好定。二房的儿子年纪还小,多半会从偏支庶房中选一人,姻亲就算了。可是平南伯府还有个曹文衡,承恩侯府不想选他,承恩公老夫人却希望亲孙子能入选,便在偏支庶房的男丁那边下功夫,想让其他人自行退让。
“平南伯发话说,曹文泰年纪大了,应该下场考科举,或是补官出仕了,没必要再去东宫做伴读,相比之下,曹文衡的年纪与太子相仿,做伴读更合适一些……平南伯这一支,素来是喜欢拉拢其他几房人,一同跟长房、二房对着干的。可几十年的手足之情,如今一朝尽丧。为了争一个伴读的名额,曹家三房、四房、五房……眼看着就要反目成仇了!”
谢慕林听得诧异:“不至于吧?做了东宫伴读又能怎样?曹家本来就是太子母族至亲,曹家的子弟本来就与他亲厚的,不做伴读,也不会变成陌生人呀?”
谢徽之笑了笑:“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兴许是觉得做了伴读,可以跟太子更接近?比如柱国将军萧明德,当年就是皇上的伴读出身,如今不但手握重兵,亲妹子还进宫做了娘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看到这么一个大好例子在前,旁人又怎会不艳羡?”
谢慕林摇头:“曹家子弟本来就是太子的表兄弟,用不着做伴读,也能借上太子的力。争了伴读之位,对他们个人来说,可能是搏到了一条青云路,可是对太子来说……他其实更需要多结识几个出色的权贵世家子弟,作为日后的左膀右臂,而不是把伴读名额浪费在曹家子弟身上。”
谢徽之笑道:“曹家那群纨绔子弟,有几个及得上二姐姐聪明?这些事,他们才不会想到呢!反正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消息。曹家自家子弟尚且争不着一个名额,大哥就更不可能有希望了。平南伯那话就是哄人的,等东宫选完了伴读,他就没理由再扣着大哥了。我已经让青松给大哥递了话进去,到时候大哥在平南伯府里活动活动,应该有希望逃出来!”
谢慕林笑着阖首。
谢徽之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三姐姐。前儿不是说,她与慧圆街那边一家姓卞的来往颇密切么?”
谢慕林问他:“怎么?你打听到那家人的情况了?”
“没打听着。我在慧圆街不认识什么人。”谢徽之吞吞吐吐地,“不过,我打听到有一家人姓卞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
他看向谢慕林:“宁国侯府的程大奶奶,就是程笃的母亲,她娘家就姓卞。她父亲生前听说就是六品,弟弟如今有举人功名,生了一女二子……”他磨了磨牙,想笑一下,却又笑不出来,“这两边似乎能对得上。三姐姐她……莫非真的对程笃上心了?可这是为什么呀?” hf();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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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非常确定,程笃将来一定会发达。
谢映容是重生者,她以前在江家兄弟面前,还挺热情的,但一遇上程笃,好象就瞬间忘记其他人了。如今居然还这么费尽心机,住在承恩寺后街,也能先从程笃的外婆家下功夫,分明就是想一步步接近程笃本人吧?
当初她听说谢徽之给谢老太太找的住处就在那一带,还挺高兴的,莫非就是因为她知道卞家住在附近慧圆街的缘故?
看来程笃将来还不是一般的发达,兴许本人还是个情深意重的好伴侣。又或者……他跟谢映容上辈子就是一对?但听谢映容的口风,她上辈子好象比较失败,又不象是跟什么发达的人生赢家有缘份的样子。莫非还是有缘无份,留有遗憾了?
谢慕林脑子里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不露端倪,平静地回答谢徽之:“这种事哪有什么为什么?兴许她就看上程笃了呢?”
谢徽之闻言吃了一惊。他觉得二姐姐这话有些……大胆了,便小心翼翼地说:“二姐姐是这么想的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惊觉自己可能又O了,便努力把话圆回来:“我也不想这么想,可三妹妹就是这么做的,你又不是头一回见了。”
谢徽之想想也对,撇嘴道:“也是。我都想不到她会如此大胆,好象这辈子头一回认识她似的。就算家里经历了大变,这人也没理由变得这么厉害吧?二姐姐你是变得比从前稳重可靠又能干了,她却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慕林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替他分析:“她也许是经历过家里的事,心里害怕了,觉得将来得找个靠得住又有权势的夫家,才能过得安稳?”
谢徽之哂道:“可程笃又算是什么靠得住有权势的对象?他虽是宁国侯府的嫡孙,但他们大房如今自身难保,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分家出去了,程大爷又连个差事都没有,真分了家,还不如我们家呢。三姐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她若看上江家兄弟,倒还解释得过去。”
谢慕林知道这种事是没法解释的,只能摆摆手:“三妹妹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如今弄清楚她跟卞家来往的原因了,你也不必操心太多。她在私底下搞这么多小动作有什么用?她有父有母,婚事是需要爹爹点头才行的。程家大房虽然在程家也是被排斥的对象,可到底还是姓程的。有平南伯夫人程氏这么一个人挡在那儿,你觉得爹爹有可能把三妹妹许配给程家的子孙吗?”
当然不可能!谢璞不公然跟程家翻脸就算不错了!
谢徽之心中一定,嘲笑道:“三姐姐也真是的,陪老太太住在外头,耍什么见不得人的小聪明?到头来只是白费劲儿。如今父亲也是从三品了,虽说要离京去北平上任,但北平也是繁华的大城,怎么也比父亲从前任职的那些地方强得多吧?若是三姐姐跟我们一样,老实待在家里,听父亲的话,将来父亲说不定还愿意接我们到北平去呢。三姐姐想要嫁个有权势又靠得住的男人,兴许在北平城里就能找着呢?那岂不是比程笃强多了?”
谢慕林笑着说:“可别,三妹妹愿意留在老太太身边侍候,这挺好的。万一她真回了家,谁去顶她的缺呢?三弟你吗?”
谢徽之瞬间色变,连连摆手。那惊恐的表情逗得谢慕林忍不住笑出了声。
姐弟俩有说有笑地,抵达了北门桥,便直接去了估衣廊的严济堂。
李六安不在,出诊去了,严老大夫在后堂坐诊,眼下倒是没有病人,正闲着。谢慕林带着谢徽之去向他请安问好,又说明了来意。
严老大夫微笑着阖首:“谢大人高升,真是恭喜了。否极泰来,今后必定事事顺遂,平步青云。”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行礼,谢他吉言。
买药的事不成问题,严老大夫在北门桥开了一辈子医馆,在这里遇上过无数准备出远门的顾客,深知长途旅行中最需要带的都是些什么药。有现成的成药,他就命伙计打包好,没有的,也照着方儿抓上几付药,然后将对症的症状写下来,连常见的症状变化以及与之对应的药量增减,也都注明了。这样谢璞一行人若在旅途中病倒,对着医书就能自己判断出该吃什么药了。
严老大夫曾经从谢慕林这里买过几个药膳方子和小验方,对谢家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家庭成员十分喜爱研究医书,因此才会连一个小女孩儿,都能轻易默写出几十个药方来。他觉得谢璞上任,一定会带有医书,自诊自医什么的,也多半难不倒他。
谢慕林对此只能干笑以对。
打包药材药品需要时间,谢慕林便先带着梨儿去后院见李六安之妻严氏。
严氏听说了谢璞起复升官的消息,也为谢家人高兴。文氏让女儿给她捎了礼物来,她就更欢喜了。她拉着谢慕林说了许多话,又带谢慕林去看了儿子,等到前头店里传来消息,说谢家需要的药都打包好了,方才放人离开。
谢慕林郑重辞了她出去,付了钱,又往药铺伙计手里塞了个红包,方才带着谢徽之与梨儿,出门上车离开。
路过估衣铺子时,她还跟谢徽之商量了一下,要不要买些家常衣裳备用呢。家里眼下肯定都在赶制谢璞的新衣,他俩的夏衣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的。可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总不能继续穿春装吧?谢慕林待在家里还好,谢徽之总在外头跑,那是要热死人的。
谢徽之郑重考虑过,决定要跟大金姨娘商量一下:“若是姨娘答应,我就买两件回去。买两件好的就是了。这里我也算熟,知道谁家铺子的估衣又干净又实惠。”
谢慕林点头认可。梨儿却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
从前少爷姑娘们连外头针线上的人做的衣裳都不穿,只让屋里的丫头婆子做,如今居然要买外头估衣铺里的旧衣裳了?这这这……
莫非姑娘嘴里常说的,要她适应如今的改变,就是这个意思么?
等到谢慕林姐弟俩到了李家见张俏姐,梨儿看到西院,知道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少爷们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们一大帮下人当初被官府扣押起来时,住的地方可能未必及得上这样的屋子,可这样的环境,又哪里是老太太、太太、少爷姑娘们能住的呢?但姑娘不但住了,还觉得这地方挺好,如今跟张俏姐说起来时,也是面上带笑的。
梨儿咬了咬牙。既然是姑娘能忍受的事,她也没什么不能忍的。主家如今不是皇亲国戚了,她做下人的也该习惯才是。
可一想到姑娘也要穿别人穿过的衣裳……不,她还是不能忍!
她决定回家后,就跟父母商量这件事。别说姑娘了,就是三少爷的衣裳,也不能从外头买旧衣,至少……要买也该是买新的吧? hf();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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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家人为了谢璞前往北平赴任进行准备工作的时候,曹家人也没有闲着。
太子选伴读之事,终于要开始了。
为了能争到一个可以进宫应选的名额,曹家几个房头的子弟争得头破血流。最终,曹文泰以强大的家世碾压众人,不出意外争到了资格;曹文衡也不甘示弱地借着祖母之力挤身其中。但谁能留在最后的名单上,还是未知之数。只是那些庶支偏房的曹家子弟,就无一人能抢到机会了。
当中虽然有人是在承恩公夫人施压下,自愿放弃的,却也有人在临应选前一两天,因为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原因受了伤,不得不打退堂鼓的。至于这里头有些什么猫腻,那就真是自由心证了。
谢显之也穿了一身新衣,跟着曹文泰曹文衡坐车前往皇城。不过,他并非真的是去应选的,人到了宫门前,就没有再往前走了。曹家两名子弟入宫接受皇帝与朝臣们的考查,他却要待在马车中,一直等待表兄弟们出宫。平南伯夫人另坐了一辆马车,与他等在同一处,但两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平南伯夫人程氏是盼着儿子能入选伴读,因此想要在皇城门前等待最新消息。
而谢显之,却是因为平南伯拿选伴读一事搪塞谢璞的时候,曹氏也听见了他做出的承诺。平南伯可以拿谎言忽悠谢璞,却没办法向爱子之心发作的亲妹妹坦白,他只是在骗人而已。他还有指望妹妹帮忙的地方呢。
所以,他今日带着谢显之来了,可谢显之不能入宫,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落选”。只要曹文衡帮着圆一圆谎,目前还在装病逃避曹皇后“复婚”指令的曹氏消息闭塞,就没理由怪到兄长头上。
然而,平南伯的如意算盘,却未必能如他所想的那般打响。
今日前来应选太子伴读的官宦权贵子弟,其实人数并不算多,也就是二十来人而已,大多数都是些勋贵、皇亲之家的子弟,也有书香世宦之家出来的,却并非嫡支后代。曹皇后在后殿等消息,听着宫人们报出来人的名单,心里总有些不大满意。
这里头至少有一半人是家道中落的勋贵人家出来的,父祖皆没有了实权。太子需要这样的人做什么?只怕这些人反而还要沾太子的光,指望太子给他们撑腰呢。
曹皇后不甘心,再追问宫人:“赵家没来人么?”
宫人回答:“来了一位三少爷,是嫡出的。正是那位赵小姐的亲兄长呢。”
宫人所说的这位赵家三少爷,来头可不小。赵家祖上在本朝太宗永乐帝在位期间,做过近十年的内阁首辅,自那以后,赵家便一直是本朝最显赫的官宦世家之一,每代皆有子弟科举入仕,常出高官,二三百年间,出过五位尚书,八位侍郎,十来位大学士,三四位封疆大吏,其余官职就更不必提了。时至今日,赵家依然是士林文官群体中极负威望的世家名门。
曹皇后初步为太子择定的太子正妃人选,就是赵家的嫡女。
不过,她看中的那位赵小姐,并非嫡支宗房所出,而是旁支的嫡女。倒不是赵家嫡支没有适龄的女儿,而是嫡支的女儿生得不如旁支的这一位美貌。在王湄如身死之后,太子一直消沉,曹皇后觉得,若想让儿子彻底忘记王氏女,太子妃的人选必须有足够姿色才行,否则如何能让太子移情别恋?因此才会挑中一个旁支出身的绝色。
当然了,这位赵小姐不但有美貌,家世也是不差的。她亲祖父是大学士,父亲是布政使,叔叔是侍郎,除了缺少一个嫡支宗房的出身以外,条件已经相当完美了。曹皇后听闻林昭仪也有意为二皇子求娶这位淑女,原先还觉得赵小姐的家世有些不足的,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次日便向皇帝开口,要定下这个太子妃的人选。虽然皇帝尚未下旨,可林昭仪再想截胡,已经不可能了。
只是赵家那边,在收到曹皇后的暗示之后,迟迟没有表现出允婚之意,似乎还在考虑之中。嫡支原本还有意让女儿去选太子妃的,近日却没有了下文,好象对这件事兴趣大减。曹皇后原本心中很是不满,但见赵家旁支态度积极,今日也派出了子弟来应选东宫伴读,才稍稍消了点气。
她想:旁支就旁支吧,反正只要能借得上赵家之力就好,日后太子继位,皇位稳固了,再也用不着赵家扶持时,无论是找个借口废了赵氏女,还是让赵氏女“病逝”,都不方便直接跟赵家嫡支对上的。赵家旁支的身份,倒是恰到好处。
这么想着,曹皇后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也有精神去留意前殿的伴读择选了。
皇帝带着几位重臣与大学士,还有太子太傅,一同考教众多前来应选的年轻子弟,要从学识、仪态、品行、心性等各方面,对他们进行评估,然后从中择选出最出色的四名伴读。当然,太子是否能与对方合得来,也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
不过,太子今日看起来情绪不高,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皇帝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太傅想让他与同龄人们多交流交流,他嘴上答应了,却没什么实际行动。看到他这副模样,皇帝都有些生气了。消息传到后殿,曹皇后也在咬牙,知道儿子是因为王湄如之死,还未回过神来,这都是那贱人的错!
在众多应选的青年俊杰中,曹文泰显得最为突出,似乎对所有考官们提出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虽然有一位大臣忽然插问了一个有点难度的题目,他答得有些迟疑,不如先前流利,但好歹也答上来了。
相比之下,曹家另一位代表曹文衡,就没有他堂兄这般出众了,好些问题他都答不上来,又或是错得比较离谱。在殿内旁观的平南伯备受众人瞩目,大家似乎都觉得,他硬把自己不够格的儿子推上来应选,也挺有勇气的,这不是在自找没趣么?
平南伯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些人真以为他不知道么?曹文泰能对答如流,根本就是事先知道了问题和答案,是在作弊!他家文衡靠的是真才实料,才不会用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呢!
曹家两兄弟先后接受完考教,接下来本该轮到下一家了。谁知道这时候,忽然有大臣提出:“听闻平南伯今日把外甥也带过来了?怎么不见人呢?”
平南伯不由得愣了一愣。他并没有告诉外人,他还带了外甥谢显之前来,怎会有大臣知道的?
他仔细去看说话的大臣,发现是通政使焦闻英,心中顿时就咯噔一声。
焦闻英虽然只是区区三品的通政使,但他是皇帝心腹,潜邸旧人,极得皇帝信任。他很少在朝上发言,可但凡发言,都必定会有人倒霉。平南伯自问从未得罪过此人,对方为何在这时候冲他发难? hf();
第一百五十章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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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焦闻英开口问了问题,平南伯就得回答。面对皇帝投注而来的好奇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表示:“焦大人误会了,我外甥并未参选,只是送他表兄过来而已。”
焦闻英笑笑:“是么?可我怎么听说,平南伯不许外甥回家侍奉身体不适的祖母,原因是要送外甥参选东宫伴读,还说外甥定能入选,倘若其父阻拦,便是妨碍亲骨肉的锦绣前程?”
他看向平南伯:“且不说平南伯为何口出狂言,结果未出便笃定外甥能入选。单是眼下令甥未如你所言般出现,就让人忍不住想多问一句,是谁妨碍了少年人的锦绣前程?”
在场的朝臣权贵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传说中平南伯昏了头,抢了谢家的财产还要抢谢家的孩子,谢璞几次找上门都没能将儿女带走,平南伯府之前又有曹氏再嫁方闻山的传闻……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平南伯的脸色铁青。他难道能当众告诉所有人,那些话都是他哄谢璞的么?其实他原本真以为可以把谢显之带来凑个数的,只要走了过场,谢璞就不能说他撒谎。可谁知道这东宫伴读的竞争竟如此激烈,哪怕是他的嫡长子,也好不容易才能争得一席之地,更别说是谢显之了。他如今只能骗一骗妹妹而已,不料却被人当廷揭穿,虽然无甚大碍,但万一影响他儿子入选,那就麻烦了。
不等平南伯想出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这件事搪塞过去,皇帝就已兴致盎然地开口了:“我曾听闻,皇后的这个外甥,自幼熟读诗书,十分聪慧,与太子也相处得不错。既然他今日也来了,便把他宣进殿来试一试吧。看他是否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出众,才让平南伯夸下海口,笃定他定能入选。”
皇帝开了金口,听上去还是看在曹家面上,才给了优待,平南伯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了。
承恩侯一直冷眼旁观,见状还不屑地瞥了平南伯一眼。后者扣下谢家家财之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把人家的儿子也扣下,这就太荒唐了。曹家三房不缺儿子,谢显之再怎么样也是姓谢的,天知道这个三弟在想什么?如今吃瘪了吧?
承恩侯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认为就算谢显之出现,也妨碍不了曹文泰什么,可曹文衡就难说了。没有真才实学,只会在一众青年才俊的衬托下,越发象是个草包,再被谢显之比下去,瞎子才会选他做东宫伴读。平南伯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太可笑了!
当殿中一众青年才俊都接受完第一轮考教的时候,谢显之终于在宫人引领下出现了。他今日虽然穿戴一新,但因为面上犹带几分病容,整个人显得十分苍白瘦削。不过那种清风劲竹般的气质仪态,还是给殿中的大臣们留下了不错的观感。
他不慌不忙地跪拜行礼,一应礼节,都没有出任何差错,说话言辞,也始终显得十分斯文、优雅。虽然没到压倒殿中众人的地步,但在场最出色的俊杰们,都深觉他是我辈中人。
不少人都觉得,平南伯夸口这个外甥定能中选,倒也不是全无理由。可既然都夸下了海口,怎的又不把人叫来呢?
等到皇帝与大臣们开始考教谢显之学问之后,周围的人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瞧谢显之这对答如流的架势,仿佛比起曹文泰都不差什么,若平南伯真把他带来应选,那还有曹文衡什么事?也真是难为平南伯这慈父之心了,儿子没有足够的本事,他就硬把人捧起来,为此不惜连亲外甥都牺牲了。
也对,平南伯连旁支的亲侄儿也都说下手就下手,外甥又算什么呢?终究只是外姓人罢了。
曹文衡在众目睽睽下,有些坐立难安。转头看着堂兄曹文泰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他心中忍不住想骂人了,再回头去看父亲平南伯,后者倒是比儿子镇定些,但看脸色也是阴沉得吓人。
曹文衡忍不住又看向表弟谢显之,狠狠地瞪了对方后脑勺几眼,心想等回到府里,他定要给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弟一点颜色看看!吃他们曹家的,喝他们曹家的,还这般没眼色讨人厌,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曹文衡还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已落在周围人的眼中,纷纷暗自摇头。就算有着出众的家世,学识、品性、气度都不过关,又怎配得上东宫伴读的殊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他把太子带坏了怎么办?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谢显之镇定地接受完了考教,从头到尾都表现出色,没有出任何差错。皇帝含笑看着他,似乎也很满意。
就在这时候,通政使焦闻英又一次开口了。这一回,他不知为何,问起了谢显之的家世出身。
这本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先前也有其他青年才俊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当时是为了突显当事人的家世出众、祖宗荣光,如今轮到谢显之嘛——自然免不了要提到他父母的身份了。
谢璞的身份没什么可挑剔的。冤情被洗刷清楚之后,他的才干就为更多的人了解了。虽然他在权贵面前,手段显得太软了,可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说起谢显之的生母曹氏,除了她是曹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个身份以外,十几年的贤名早已付诸流水,如今人们想起的,都是她陷害亲夫、弃家大归、吞没前夫家财产,以及与方闻山暧昧不清的传闻。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焦闻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头叹一声:“可惜。”就把什么都说尽了。
谢显之面露羞渐,低下了头。
在场的其他大臣看着这名出色的少年,也纷纷摇头叹息。谢显之什么都好,样样出色,只可惜有个声名狼藉的生母。这样的孩子,是不好放在太子身边的。谢显之受生母连累,失去成为东宫伴读的大好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就连一直心不在焉的东宫太子,此时也满面遗憾地看着谢显之,似乎颇为沮丧。
承恩侯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又一次狠狠地瞪了弟弟平南伯一眼。平南伯的脸色早已黑成锅底了,他如今已经把焦闻英恨到了心底,不明白对方为何非要与他过不去。
后殿里的曹皇后,也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她怨恨的对象跟平南伯不太一样,她怨恨的是妹妹曹淑卿,又一次让她丢尽了脸面。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曹淑卿当年与方闻山闹出丑事的时候,直接把人打死算了!
皇帝脸上的微笑不变,看起来对谢显之的喜爱丝毫未减。他还鼓励谢显之说:“不要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要自暴自弃,回家后好生用功读书,多多向你父亲学习。你父亲是个能臣,希望你将来,也能象你父亲一样,为朝廷效力。”
谢显之一拜到地,口称“谨遵皇上旨意”。
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出宫之后,他终于可以如愿离开平南伯府了。 hf();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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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伴读的第一次择选,不久之后就结束了。
这一轮择选,是要把明显不合格的候选人剔除掉,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学问浅薄、仪态不雅、品行不端、礼数不周以及家世有缺陷者。谢显之因为生母问题,名列其中,但几乎所有人都认可他个人的优秀。
相比之下,同样被淘汰的曹文衡,得到的评价就是另一回事了。原本他没有在公众面前暴露出真实水平,还能勉强打肿脸充胖子,自夸是个少年俊才。如今被揭穿了真面目,只落得个草包的“美名”,他还没处抱怨去。
曹文衡满腔怒火,看到谢显之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就把火发泄到对方身上去了。他急赶两步,要上前揪住谢显之破口大骂,手还没碰到谢显之,就被曹文泰强行拽住了。
曹文泰冷脸瞪着曹文衡,低声喝斥:“你要干什么?!今天你已经把我们曹家的脸面丢尽了,没那本事就别来丢人现眼,你现在还要继续当众出丑么?!”
谢显之回头看他们一眼,淡淡地朝曹文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曹文衡气得挣扎不停,平南伯连忙上前拉过儿子。曹文泰顺势便放了手,淡淡地道:“三叔好生教导弟弟吧,他这般暴躁可不行。就算这一回落选东宫伴读,难道他以后就不打算进宫了?何苦在宫里惹事生非?”
平南伯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侄儿,你兄弟年纪小,性子直率,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吧。毕竟……你是他们这一辈儿的大哥,要对弟弟们多加照应才好,这原是你该担的责任。”
曹文泰笑了笑,冲叔父行了个礼,便转身去与父亲承恩侯汇合了。
平南伯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便回头低声喝斥儿子:“给我老实些!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能容得你胡闹?!”
曹文衡气急败坏:“父亲!谢表弟今儿坏了我的大事,我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
平南伯啐他一口:“他又不曾入选,将你比下去的大有人在,他能坏你什么大事?往日你总跟我说,御前考教必定会万无一失,你一定能通过择选,今日如何?老子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倘若你早对我说实话,我替你请个好先生来指点指点,兴许还不至于出丑。你和你母亲却总哄我,倒闹得我下不来台!”
曹文衡不服气地道:“大哥也比我强不了多少,不过是因为别人问我的那些问题,恰好我都不知道答案罢了。谁叫他们不问我知道的呢?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人!我已经够用功的了,父亲您没瞧见?有好些人还不如我呢!”
平南伯年轻时也是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起学问,他不见得比儿子强多少。听了儿子的话,他想想儿子回答不上来的那些问题,似乎确实挺难的,便勉强接受了儿子是不走运,又或是有人故意刁难的说法。
他暗暗生着闷气,心想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故意给他添堵,便对曹文衡说:“行了。你谢表弟得了皇帝金口玉言,你若是当众给他难看,只会让自己更丢脸。在这个当口,你给我老实些。先回府去吧,有话回去再说。”
曹文衡不甘心地看一眼谢显之离开的背影:“可是……谢显之这就跟人走了呀!皇上许他回家去,我今儿不揍他,以后还有机会么?”
平南伯远远看见谢显之跟在焦闻英身后离开,面色阴沉地道:“怕什么?今日教训不得他,你还怕日后也没机会么?他身上流着我们曹家的血,跟曹家根本撕撸不开,想要与我们断得一干二净?那是白日做梦!”
承恩侯带着儿子施施然地走了过来,闻言轻笑道:“三弟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自己的儿子无能,也别记恨别人家的孩子太优秀呀。显之虽然是我们曹家的外甥,但毕竟是姓谢的。你都扣下谢家的财产不放了,差不多就收手吧,还要硬扣着人家的儿子做什么?莫非是打算拿显之做人质,逼着谢璞继续献银子么?我知道你一向做事都不太讲究,可吃相这么难看,影响了曹家声名,就不好了。回头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也不好替你说情。”
平南伯阴沉着脸,却没法向承恩侯直言,自己其实只是想把谢璞除掉,然后利用外甥控制整个谢家。但如今叶宛琴完全断了消息,谢璞成了燕王手下的官,谢显之也得了皇帝许可,马上就回谢家去了,情势大变,他原本的计划统统都要作废。
他只能忍气对承恩侯说:“大哥误会了,其实是母亲和妹妹舍不得孩子,并不是我扣着人不放。今日显之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我还不知回府后,如何跟母亲与妹妹交代呢。”
承恩侯嗤笑:“皇上都下旨了,还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可别告诉我,你打算公然违旨,一定要留下显之不可。我劝你别犯蠢,今非昔比,谢璞如今是燕王殿下的人,他已经退了一步,没问你要回谢家家财了,你还不知收敛,非要步步紧逼,一旦惹恼了燕王殿下,一状告到宫里来,就连皇后娘娘,都没脸替你说话。可别忘了,你那妹子当年做过什么,才害得皇后娘娘在燕王面前丢尽了脸面!”
平南伯又一次被噎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承恩侯父子趾高气昂地离开。
曹文衡不忿地问平南伯:“父亲,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大哥不就是通过了第一轮择选么?用得着这么嚣张?天知道他第二轮会不会被刷下来!”
平南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甩袖道:“回府!”
谢显之原本是打算要与曹家人一道离开的。有了皇帝的御旨,他觉得平南伯一家定不敢再阻他回家,便想先回去拜别母亲与妹妹。母亲一定会生气,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还想劝妹妹,也跟自己一道走呢。
然而谢显之这一步没有迈出去,就被焦闻英叫住了:“你随我来。”
谢显之其实并不认识焦闻英,但看他的穿戴打扮与气度,还有今日考官之一的身份,便知道对方不是一般人物,也就恭敬地应下了,乖乖跟着对方出了大殿,直出宫门,到达皇城外围的官署。
这时候,谢显之听得有人冲焦闻英行礼,称其一声“焦银台”。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位老者的身份。
宋朝的银台司,掌管天下奏状案牍。本朝的通政司与银台司职司相当,因此通政司又被称为“银台”。别人称呼这位焦大人为焦银台,显然对方正是通政使司主官通政使,正三品的帝王心腹重臣。
通政使焦闻英,执掌这个衙门已经超过十年,传闻中乃是一位孤臣,但无论文武百官,还是勋贵皇亲,都无人敢小看他。听说皇帝对他信任无比,只要他告了某位官员的状,哪怕对方靠山再硬,来头再大,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砍了对方。
谢显之从未见过焦闻英,但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身为曹家外孙,又怎会一无所知?
他心中不由得一片茫然,不明白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hf();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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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闻英带着谢显之去了通政司衙门,路上也不跟他说什么话。
到了自己办公的地方,焦闻英叫谢显之站着等候,自己坐下写了一封短信,封好递给了谢显之,说:“你拿着这封荐书,回去给你父亲看,你父亲自然知道该送你去哪家书院。你专心读几年书,不要管外家的琐事。往后如何,就端看你的造化了。”
谢显之揣着那封信,又一头雾水地被请出了通政司衙门。焦闻英让自己的随从驾车送他回谢家,除此之外,仍旧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他只能猜测,焦银台兴许与自己的父亲谢璞相识?可谢璞若真的认识这等重臣,为什么从不在家中提起?
谢显之坐着焦家的马车离开,平南伯府的人远远瞧见,没敢上前拦人,只能面面相觑。不管谢显之是什么身份,什么性格,他坐在通政使的马车上,任何人都得看焦闻英的面子。否则,万一惹得焦闻英不快,岂不是给自家找麻烦?金陵城中的权贵高官,又有几个敢说,自己和家族都足够清白,没有任何把柄可抓?一旦焦闻英决定要治他们,随时都能收罗到一堆证据,告到御前,那真是谁的面子都不会顾的。
谢显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马车载到贡院西街。他倒是认得地方,起初还有些迷惑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三弟谢徽之托青松私下给他带口信的时候,好象提到过,家里人如今就租住在贡院西街,与宗房的堂兄谢谨昆做了邻居。
谢谨昆。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谢显之的心情就有些异样。他原以为二弟谢谨之的名字,是随自己的名字“显之”而来的。可如果宗房的堂兄弟都是“谨”字辈,那就意味着谢谨之的名字,才是根据宗族规矩起的,那他谢显之又算什么呢?
生母曹氏是强行嫁入谢家,又自命为元配嫡妻。但事实上,文氏才是先进门的那一个,而且还上了族谱,无论怎么看,都是名正言顺的元配。曹氏婚后一直没有回过湖阴老家,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谢显之不由得疑惑,他们母子在族谱上是否有记名?又是何等身份?
父亲默认了他们兄弟所起名字的同时,又是否只承认了谢谨之的嫡子身份?如今,曹氏自请和离,他谢显之又是什么身份呢?仍是嫡长子,还是出妇子,又或者……从头到尾都只是庶长子而已?
谢显之胡思乱想着,忽然又想起,一会儿若见了婶娘文氏,他又该管她叫什么?母亲曹氏已经和离,不再是父亲的妻子了。而文氏陪着父亲共患难,如今在谢家的地位肯定与往日不一般。父亲多半不会再娶平妻,只承认文氏为正室。那他再管父亲的正室叫婶娘,就不合适了。莫非……要改口叫母亲么?
谢显之脑子里乱糟糟的,等到三弟谢徽之拉开车帘,欢快地冲他叫“大哥”时,他方才醒过神来,笑着回应对方:“三弟。”
谢徽之惊喜地把他拉下了马车,又再三向焦家的随从道谢。焦家的随从倒也干脆,把人送到地方了,便驾车离开,半句话都不啰嗦。
谢徽之乐呵呵地拉着谢显之进家门,告诉他:“父亲一大早就跟我们说,你今儿可能会回来,我们都不敢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大伙儿都在等你呢。我姨娘还叫人做了一大桌子菜!”
谢显之脚下有些犹豫了。他忽然觉得没脸见这些亲人。然而谢徽之已经用力将他拉进了客厅中。他抬头望见父亲谢璞就坐在前方正座上,眼圈不由得一红,什么杂念都抛在了脑后,双腿一软,他已经跪了下去,泪流满面:“父亲!”
谢璞连忙将他扶住:“好孩子,你受苦了。”
谢显之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多了。
谢谨之与谢涵之都高兴地围过来,一个说:“回来了就好,我们一家总算团聚了。”另一个说:“大哥瘦了好多啊,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生病了?”
谢慕林凑过去仔细端详一番,对弟妹们道:“大哥确实是生病了,这会子还没养好呢,回头可得好好在家里休养一番,多补一补。”
谢映芬笑眯眯地说:“那我把我的炖梨让给大哥吃,那个甜滋滋的,最是润喉。”
谢慕林道:“还是先请大夫来瞧过再说吧。也不知道大哥是什么病症,万一不对症,炖梨吃了反而对他不好。”
兄弟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如何帮谢显之补身体的事,谢显之听了,只觉得心头暖暖的,鼻头酸酸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
文氏递了块帕子过来,温柔地说:“好孩子,别哭了,你已经回到自己家里了,还有什么可哭的呢?”
谢显之接过帕子擦了擦泪,看着文氏,犹豫了一下:“太太。”
文氏微笑着柔声道:“不必如此,从前你都是管我叫婶娘的,继续这样叫就好了。”
谢璞在旁道:“叫什么婶娘、太太的?直接叫母亲就是了。”
文氏嗔了谢璞一眼,怨他不知道体谅孩子的心情。
但谢显之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叫了一声:“母亲。”这让文氏惊喜不已,眼圈都红了。
谢显之低着头,在兄弟们的簇拥下就座。那一句“母亲”,比他想象的更容易说出口。他自从知道自己的母亲都对谢家做了什么之后,便明白她已经没有资格做父亲的妻子了。他依然敬重自己的生母,可是……也不排斥管文氏叫母亲。最起码,文氏是那个始终对父亲不离不弃、一直照顾着祖母与弟妹们的贤良妇人,配得上他这句称呼。
谢璞问起了谢显之今日择选太子伴读的经过。谢显之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门外等候,知道得也不多,只将自己经历过的部分说出来,很快就说完了。
不过,他特地提到了通政使焦闻英,问父亲是否认识对方。
谢璞不愿意多谈,只简单地说:“你二祖母娘家父亲宋祭酒,曾经与焦大人共事多年,有些交情。这点小忙,皇上也不在意,他便顺手帮了。”
谢显之恍然大悟。
谢慕林在旁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了一眼,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这个求助对象,是谢璞自己找的。可法子却是他们兄妹三人想出来的,还事先知会过大哥谢显之做好准备。否则,谢显之在受考教时,表现不够突出,就达不到那种效果了。若他不是足够的优秀,又受母亲的声名狼藉所累,又怎能让焦闻英顺理成章地产生爱才之心,把他拉出平南伯府那个泥潭呢?皇帝会帮忙说话,那是意外之喜。谢家人本来只是指望焦闻英一人而已。
焦闻英是出了名的孤臣,他与宋家的交情,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谢璞不能为了救自己儿子,就损害他的清名。谢显之足够优秀,才能让整件事显得更有说服力。
现在人顺利救出来了,谢家人都松了口气。谢璞还对儿子说:“行李不必担心。你本来就是两手空空离开家的,衣裳用品另外再置办就是了。”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羞愧地小声问:“那……大妹妹怎么办呢?” hf();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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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怎么办?
谢璞忽然沉默了下来。在场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徽之才小声道:“她自个儿不想回来的……我去找她的丫头婆子捎话,还被赶出来了呢,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谢显之露出了羞愧的表情。其实他也跟妹妹谢映慧说过想回谢家的话,谢映慧当时的态度就不是很好。对待他这个同母所出的亲兄长尚且如此,对待本来就不太待见的庶弟,谢映慧的态度就更不可能好了。谢家人并未放弃谢映慧,可是谢映慧的所作所为,却太伤人心。
谢映芬也小声说:“大姐好象很喜欢平南伯府吧?她不是还想嫁给平南伯世子么?她真的舍得回来?”其实宛琴私下也是有跟两个孩子说一些曹家八卦的。
谢显之不由得更窘迫了。他虽然在平南伯府遭到软禁,但有些流言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因此知道妹妹心仪曹文衡,也知道平南伯夫妻早前很积极地跟曹氏议定妹妹与曹文衡的亲事,如今却不再提起了。这态度的转变是否意味着什么,只有平南伯夫妻心里清楚。
就算平南伯夫妻没有变卦的意思,谢显之也不认为曹文衡是妹妹的良配。这位表兄性情粗放,说得好听是率直,说得难听是急躁任性。也许他从小与谢映慧相熟,有些青梅竹马的情份在,还会时不时哄她开心,陪她玩耍,但他已经不是天真的孩子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越来越象他的父亲平南伯,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他又怎会把一个童年玩伴放在眼里?
曹文衡但凡对谢映慧有一份真心,就不会对谢映慧的亲哥哥如此轻视怠慢。那绝对不是对待未来妻子兄长的态度。
谢显之还知道,曹文衡跟程家的表姐妹走得很近,屋里还有两个开了脸的丫头,在外头的青楼楚馆中,亦有红颜知己。而他今年,才仅仅十五岁而已。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妹妹的夫婿?
谢显之想到妹妹还在痴痴地等待着曹文衡履行那所谓的“婚约”,为了讨“未来公婆”欢喜,竟不肯回谢家来,心里就焦虑无比。
他恳求父亲谢璞:“妹妹不懂事……她年纪还小,又被曹家人哄得久了,心里只当他们是好人。再者,还有母亲……还有娘在。妹妹自幼跟着娘长大,她舍不得离开娘身边,这才不肯回来的。求父亲不要因此恼了妹妹,只要妹妹回到家里来,我们好好教导她,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这是希望谢家人强行将谢映慧带回?
谢慕林等人都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便知道平南伯府那边的情况多半不妙,所以谢显之才会为妹妹着急,宁可用强制的手段,也要把人带回来。
谢璞沉默不语。说实话,那个不孝女,他迟早是要接回家里来的,但眼下却未必是好时机。曹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曹氏已经没了儿子,定然舍不得再把女儿送回,再加上谢映慧那不孝女又是猪油蒙了心,一味认贼作父……总要等到曹氏改嫁方闻山,他才好以父亲的身份,将女儿接回。而眼下他赶着上任,没空与平南伯府纠缠不清,也怕会影响皇帝那边的行动……
长女眼下才十三岁,离嫁人还早呢。他还有时间。倘若谢映慧真的因为平南伯世子,坏了名声,大不了他在外地挑个人品可靠性情温厚的女婿就是了,不会耽误了她的终身。
这么想着,谢璞已经做了决定:“我把你要回来,尚且费了大劲儿,更何况慧姐儿根本不想回来呢?我若要逼她回家,家里就别想过清静日子了。我已经接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不日就要前往北平上任,并不打算带家眷前往,你们得先随宗房大伯回老家住些日子。我把你妹妹带回来容易,可若她在家里给你母亲、弟妹,还有宗房的长辈们添乱,那又该怎么办?”
谢显之一时语塞。
谢慕林在旁插嘴:“是呀,大哥。就算现在让你回去劝大姐回来,你有把握能说服她吗?”
谢显之沮丧地低下了头。他没有把握,所以才想先把妹妹强行带回来再说。
谢璞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别发愁。你妹妹在曹家吃不了大苦头。我谢家的家财至少有九成落到了平南伯手中,这些银子养活你妹妹一个,绰绰有余。她到底是你娘的亲骨肉,你娘还不至于饿着冷着她。人人皆知她是我谢璞的闺女,谁也拿捏不了她的终身大事。当日我在狱中并未对她的婚事做出任何承诺,日后要把女儿嫁给谁,我也会仔细斟酌。你娘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你妹妹做的白日梦,也终究只是梦而已。”他才不会让女儿嫁到曹家那个火坑里去!
谢显之惊讶地看着父亲,有些激动。
谢璞笑笑,拍拍他的肩:“好了,累了半天,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吃过饭歇一歇,我带你去见你祖母。她老人家一直念叨你,生怕你在曹家受苦了。若她见到你安然无恙地归来,一定会十分欢喜。”
谢显之红着眼圈点头:“是,父亲。”
文氏忙招呼大金姨娘准备开饭。谢家兄弟姐妹们纷纷帮忙摆桌椅餐具。谢显之有些不大适应,但还是参与了进去,笨手笨脚地搬起一张条凳,却被谢谨之接了过去,又被谢徽之笑嘻嘻地往父亲谢璞那边推。他们知道大哥离家这么久,肯定有许多话想跟父亲说,都乐于制造机会。
谢显之从前与兄弟们虽然还算和睦,但从来没有过这般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了。
谢慕林见他好象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跟当日在谢府上房所见的温文少年大不相同,还觉得挺有趣的。她笑着指了指他怀里露出的信封一角:“大哥,这个是什么?当心掉出来了。”
谢显之低头一看,忙将信封抽出,他差点儿忘了这件事呢:“父亲,这是焦大人给我的荐书,说是您一看就知道要送我去哪家书院了。”
“哦?我看看。”谢璞接过信封,果然不用看里头的信件内容,就知道焦闻英要推荐谢显之去哪家书院了。
他笑道:“这位收信人是竹山书院的牛大儒,他当年与焦大人,还有你曾外祖父宋祭酒,是同窗兼同年,颇为熟悉。看来焦大人是直接荐你进竹山书院求学了,倒省了我的功夫。你只管跟你母亲、弟妹们一道回湖阴老家去,与你弟弟们一同进书院求学,然后直接在老家下场考试,倒也方便。”
他将信重新塞回到长子手中,面带微笑:“只要你舅舅还在京城,你一日未考得举人功名,就一日不要再踏进金陵城。这是为父对你的要求,你一定能办到吧?”说罢转头看向次子,“谨之也一样哦。”
年未及冠就取得了进士功名的谢璞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可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已经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hf();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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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这边是一家子和和乐乐、欢欢喜喜,但平南伯府那边,气氛就是另一回事了。
曹氏万万没想到,哥哥带着侄儿与儿子出了一趟门,只半天的功夫,就少了一个人回家。儿子居然出了宫就直接回谢家去了,还是皇帝金口玉言,通政使随从亲自护送。他们平南伯府的下人,连拦车的胆子都没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儿子跑了!
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可怎么办?哥哥,你要帮我把显之要回来呀!显之是我的亲生儿子,他……他怎能回谢家去呢?!”
平南伯也很烦躁:“我倒是不想让他回去,可拦不住他自己想回呀!皇上发了话又如何?又没说不许他回我们平南伯府来。结果他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跟着焦闻英走了,根本没打算回来跟你告个别。他的想法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了,亏你还总说,他只是一时想不通,迟早会想明白的。如今怎样?!妹妹,不是哥哥不帮你,是显之这孩子行事太凉薄了,太伤我的心!”
曹氏不由得泪如雨下。
其实她也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就不能象女儿那样,乖乖听她的话,照她的安排行事?她是他的亲娘,把他养到这么大,处处都在为他着想,难道还会害他么?谢璞虽是他父亲,又为他做了什么?十几年了,谢璞连跟他一起生活的时间都少,整天不是考较功课,就是读书科举,哪里及得上她的嘘寒问暖?为什么……为什么谢显之非得偏向谢璞?!
谢映慧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对兄长的怨气不由得更深了:“哥哥太过分了!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对他那么好,母亲也是一心为他着想,他竟然还要弃你们于不顾,害你们伤心难过,真是太不孝了!
“父亲有什么好的?若不是有曹家,他能有这万贯家财,能有今日的高官厚禄么?!母亲当日要和离,也是为了保住谢家的基业,保住我和哥哥的性命,他分明都清楚的,可如今却不肯和母亲复婚,连皇后娘娘下了旨意,他也不理会,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他这些年拿那些平妻妾室庶子庶女来伤母亲的心,就够过分的了,如今还要抛弃母亲、哥哥和我。我若不是看在生恩份上,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为他说好话!可他如今竟然得寸进尺,还要把哥哥抢走,哥哥竟然也愿意受他的哄骗!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谢映慧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她紧紧抱住了曹氏,哭道:“母亲别难过,哥哥对你不孝,你别管他了,让他回去认别人做娘,让他去受那些妾室庶子的气吧!到时候,他就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他好的人了。你还有我,我会孝顺你一辈子的。等到将来哥哥吃尽了苦头,回来求你原谅的时候,你再狠狠给他一个教训,叫他磕头认错!”
曹氏抱着大声痛哭的女儿,心中的痛楚不知为何,忽然消减了许多。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兄长与嫂子,默默擦去脸上的泪水,好象想到了什么,又不停地流起泪来。
曹文衡看着沉默的父母,觉得有些无趣,眼珠子转了转,便笑着说:“姑姑,您要是实在舍不得表弟,明儿我把人绑回来如何?我们悄悄把人弄回来,寻个没人知道的院子关好了,绑紧些,不让表弟有机会逃走。如果谢家来人,我们就说不知道,还可以笑话他们,连儿子都看不好,还有脸上门来找事儿?”
曹氏呛了一下,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她缓了一缓,有些难过地说,“他就算人回来了,心没回来,又有什么用?既然他一心想回他父亲身边,那就让他去吃几天苦头吧。反正,我这个母亲就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想回来,家里的大门总是向他敞开的。”
曹文衡听得有些不高兴,心想这是他家,姑姑也不过是回来客居罢了,凭什么叫一个不识抬举的外姓表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平南伯夫人程氏一看儿子的脸色,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悄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自己上前笑着劝曹氏说:“妹妹别担心,孩子不懂事,哄一哄就好了。显之只是回谢家住几日,他是个孝顺孩子,知道你身体不适,难道还能不回来看你么?皇上也只是让他回家读书,没说不许他来看母亲呀。你就放心吧,他过几天就能回来了,没人能把他从你身边夺走!”
谢映慧哭着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舅母,就算哥哥回来,也不能轻易让他进门!凭什么他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他以为曹家是什么地方呀?!”
曹文衡嘴一咧,差点儿没笑出声。在这种时候,他真是特别喜欢谢大表妹,喜欢极了!
平南伯夫人却只觉得谢映慧是个糟心孩子,竟然还来拆自己的台,但此时此刻,却只能笑着安抚道:“真是孩子话,那是你亲哥哥,有什么好计较的?”叫了贴身大丫头进屋,让她把谢映慧带下去,“瞧你哭成什么样了?你表哥该笑话你了,快下去收拾收拾。”
谢映慧原本还不打算离开的,想要再跟母亲多亲近亲近,好体现自己的孝心,以及对母亲不离不弃的决心,但一听说表哥看了会笑话,立时就红了脸,羞答答地偷看了曹文衡一眼,便乖乖跟着丫头出去了。
平南伯夫人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去,看看你妹妹怎么样了,不许惹她生气!”
曹文衡笑着说:“我对慧妹妹好着呢,怎会惹她生气?”转身跟上去了。
平南伯见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兄妹三人,方才开口道:“妹妹,这回显之真真是打了个一个措手不及。你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有哪里对他不好了,他竟然一点儿甥舅情份都不念,在御前下我和文衡的脸,还头也不回地找他老子去了。我为他费的心思,就都白费了么?!”
曹氏红着眼圈向兄长道歉:“哥哥别恼,都是显之的错,我代他向你赔不是。等他将来回来了,我一定叫他向你磕头赔罪!”
平南伯冷笑了一声:“等他回来再说吧。我只怕他一去不回头,连你这个亲娘,也不放在心上了。他在我这里住着,还满心满眼地念着他老子。如今他回去了,还能想起我们曹家么?就怕他在谢家待上一年半载的,连自己亲生母亲是谁都忘了!”
他严肃地看向妹妹:“我最担心的是,谢璞把显之弄回去后,接下来,就该打慧丫头的主意了。淑卿,倘若你两个孩子都被抢了回去,将来怎么办?等你跟方闻山成了亲,这两个孩子,就真真正正要跟你生分了呀!你想要见他们一面,都没了理由。”
曹氏的脸刷的白了。 hf();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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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开始不停地要求见承恩侯与承恩侯夫人。
她想明白了,要把儿子接回身边,要让女儿不被谢家带走,她还是要依靠曹皇后与承恩侯府的权势才行!三哥虽然贵为平南伯,却不得兄姐信任,许多事做起来都束手束脚的,否则也不会想要谋取更大的权势了。她不可能事事都指望三哥,偶尔……也该向长姐长兄低下头,恳求他们垂怜,帮她这个妹妹一点小忙……
承恩侯府那边态度冷淡,迟迟没给她任何回音,她却先收到了谢徽之辗转托人捎来的一封谢显之的亲笔信。
谢显之在信中向母亲曹氏请安,并向她道歉赔罪,表示自己已经遵从皇帝旨意,回到谢家生活,匆忙间没来得及向外祖母、母亲、舅舅与舅母辞别,他觉得十分愧疚,请他们恕罪。
谢显之提到,通政使焦闻英大人赏识他的才学天赋,不忍见他荒废天资,因此给了他一封荐书,命他到外地书院求学。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前不久他才尝试去拜一位京中的名儒为师,可惜未能成功,如今有机会拜在另一位大儒门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才是。
另外,父亲谢璞不日将前往北平上任,这一去,不知要过多少年才会回金陵城。谢显之如今还能与父亲在一处生活,妹妹谢映慧却已多日不见父亲了,若不能赶在父亲赴任之前,赶来见上一面,只怕就要几年后方有机会再见。因此,谢显之恳求母亲,让妹妹来见一见父亲,以全父女之情。
曹氏看到这里,差点儿没把信给扔了。
儿子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他的笔迹,他却要叫妹妹去见谢璞,难不成……他这是想助谢家夺回谢映慧?!
曹氏心头大痛,只觉得儿子背叛了自己,一时间,又觉得儿子一向孝顺,不可能会这么做,莫非是他听信了谢璞的谗言,才会故意在信里写这样的话?
谢映慧本来听说哥哥来信了,以为谢显之是回谢家后又后悔了,写信来请求母亲原谅的,虽觉得快了些,但因为心里痛快,也没多想,便跑来陪母亲一同看信了。没想到哥哥没有在信中写她想看到的任何内容,反而还企图诓骗她回谢家去,她立刻就发作了:“哥哥太过分了!我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怎能这般欺骗我?!我才不会回去呢!死也不会回去!”
曹氏深吸一口气,按住了女儿:“慌什么?母亲在这里呢,谁都没法把你抢走。你哥哥也只是叫你去跟你父亲告别罢了。礼数如此,你也不能埋怨你哥哥出这样的主意。他定是怕你被外人说闲话,损及名声,才会昏了头的。”
谢映慧哭着抱住曹氏的手臂:“母亲!我才不要去见父亲!他长年离家在外,对我漠不关心,只会偏着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根本就没把我当成是他最重要的嫡长女。他都不稀罕我了,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他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我才不要去送他呢!就算别人说我闲话,我也无所谓!反正舅舅舅母和表哥都知道我的为人,不会误会我的!”
曹氏轻抚女儿的背,皱着眉头重新拿起仅仅读了一半的信,继续往下看。
谢显之又老调重弹了,他还是希望妹妹谢映慧不要跟本家关系闹得太僵,即使是与外家更亲近,也不能抛开礼数,不敬本亲。他还提到,父亲对于妹妹在外头的一些言论十分生气,只是看在谢映慧年纪尚幼,又不在家中生活的份上,没有多说什么,免得坏了女儿的名声。可父亲也明说了,倘若曹家不能妥善地教养妹妹,导致妹妹将来在婚配上有所不顺,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即使谢映慧如今是寄养在外祖母家,也仅仅是寄养罢了。她还是姓谢,是谢璞的女儿,没有改姓曹,也没有改姓方。她婚事的决定权,仍在父亲谢璞的手上。曹氏身为母亲,只有建议权,却不能做主。为了谢映慧的未来着想,她对亲生父亲至少要保持该有的礼数。
谢显之提醒母亲曹氏,不要擅自将妹妹谢映慧许配出去。倘若谢璞不认可她为女儿选择的夫婿,即使人远在北平,随时都有可能一状告进京来。届时,妹妹就成了没有父母之命,私自与人订下终身的女子,名声扫地,再也没有闺誉可言了。即使是母亲与舅舅,以及那未来的姻亲,也会跟着丢脸的。谢显之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落入那等尴尬的境地,所以才劝母亲,千万不要瞒着父亲,私下决定妹妹的婚配。
曹氏这一回是真的把信给扔了。
她气得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一甩袖,就把桌面上的茶具都扫落在地。
谢映慧被母亲的动作吓了一跳,呆呆地抬头望向她,脸上犹带残留的泪痕。
她没看到哥哥信上后半部分的内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见母亲发怒,方才伸手去捡起那封信细看。
曹氏转身去叫桂珍,命她将当日谢璞在大理寺牢狱中写的几封亲笔信拿来,一封一封细看过,方才闭上了双眼,落下了两行泪。
当日她大意了!只看到谢璞听桂珍说了平南伯为长子求娶谢映慧之事,亲笔写下了财产让渡文书,亲笔写下了和离书,却忽略了谢璞在信中从头到尾都没写明,要将女儿许配给曹文衡。
不但如此,就连他在和离书上注明一双儿女会随母大归,也是有前提的——那是因为谢璞入罪,两个孩子无亲可依,方才随母亲生活。如今谢璞不但成功脱罪,还升了官,两个孩子有父亲,有祖母,有宗族,根本就不是“无亲可依”的状态。倘若谢璞真要跟曹家撕破脸,告上金銮殿去,很难说皇帝会如何判决。
曹氏心中悔恨无比。当初她能逼得谢璞写下那么多信件文书,为何就没让他再多写一封许婚书呢?!倘若她如今有这份凭证在手,又怎会连女儿婚事的决定大权都未必能保住?!
谢璞那混账东西,为什么就不能乖乖死在牢里?!
“母亲……”谢映慧又惊又怒又惧,她哭着扑向曹氏,“怎么办?父亲这是要背约毁婚,不肯让我嫁给表哥了么?我该怎么办?!”
曹氏深吸一口气,抱住女儿:“好孩子,别担心,母亲会替你解决的。你放心!母亲绝不会让任何人妨碍你做你想做的事!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行!”
谢映慧六神无主:“可是……可是哥哥在信里说……”
“那是你哥哥在提醒我们呢!”曹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幸好有他的提醒,我们可以事先做些准备,不会真让谢璞阴谋得逞的!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消息,我先去寻你舅舅舅母商量一番,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你受了委屈!” hf();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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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满心以为,哥哥嫂子能给她一点有用的建议,然而平南伯夫妻俩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积极。
平南伯得知谢显之信中的内容,似乎不怎么生气的样子,对曹氏说:“这叫什么事呀?我是觉得慧姐儿很好的,给我做儿媳妇正合适,亲上加亲,也不愁慧姐儿日后嫁了人,在婆家受委屈了。可这婚姻大事,总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谢璞不答应,这事儿就算是僵在这儿了,谁来说都没用。
“我倒是想不管不顾地认下这个儿媳妇,可就怕谢璞记恨在心,为了报复我们曹家,就不顾亲生女儿的名声了。到时候,慧姐儿定要受委屈,妹妹你也不好过,就连我们曹家上下,也要跟着丢脸。万一宫里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受罪的还不是你们母女俩么?”
曹氏有些懵:“可是……我们之前说得好好的,总不能因为谢璞一句话,就不算数了吧?”
平南伯夫人叹道:“妹妹,如今不是我们说话不算数,而是谢璞存心要背信毁约呀!他如今正风光呢,还去了燕王手底下做官,早已不是过去随我们拿捏的小人物了。虽然你哥哥和我并不想任由他摆布慧姐儿的婚事,可他毕竟是慧姐儿的父亲,他要把女儿许给谁,我们做舅舅舅母的,又能说什么?如今只能盼着谢璞还有几分良心,不会因为对我们曹家的怨恨,便随意决定慧姐儿的婚配。那样孩子的一辈子,就真的毁在他手里了!”
曹氏听得越发急躁了:“难道你们就不管了么?当初说要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的是你们,如今说不管的也是你们!谢璞从前就奈何不了我们曹家,难道如今他攀上了燕王,你们就拿他没办法了么?!”
她越想越气,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兄嫂:“你们……该不会想要借机变卦吧?我知道近日府里府外都有传闻,说你们早就不想履行慧儿与文衡的婚约了,想要变卦,给文衡另说一门高门显贵之家的千金。但我总想着,我与哥哥是一母同胞的手足至亲,哥哥还不至于对我如此无情,所以一个字都不信。难不成……这些都是真的?!”
平南伯皱了皱眉:“妹妹胡说什么呢?难道在你心里,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可你若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帮我?!”曹氏愤怒地道,“对付谢璞有多难呢?从前你们陷害他时,那般干脆利落,如今怎么就一副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别骗人了!谢璞若真有本事能对付哥哥,哥哥又怎会继续扣住谢家的产业不放,他又怎会一个字都没提叫哥哥归还财产的事?!哥哥方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借口而已!”
平南伯与夫人对视一眼,后者长叹一声,道:“罢了,伯爷,你倒是一心为了妹妹和外甥女着想,不想让她们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误会了你?还是跟她说实话吧!”
曹氏一怔,原本愤怒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板着脸问兄长:“怎么回事?哥哥有什么事瞒着我?”
平南伯却反而埋怨起了夫人:“你跟妹妹说这些话做什么?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了就是,何苦将她拉下水?”
平南伯夫人拉住他苦劝:“伯爷,妹妹还不至于如此软弱。先前她对谢璞下手时,也不曾心软过,更何况如今谢璞要挑拨她与两个孩子的感情,又要拿捏慧姐儿的终身大事,为了报复我们曹家,就不把亲骨肉的前程放在心上?伯爷一心为了妹妹着想,总要让妹妹知道才是。否则,你花费了心力,却反而被妹妹误会了,兄妹情谊不再,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曹氏听得快要暴躁了:“到底是什么事?哥哥瞒着我做了什么?!”
平南伯只是叹气,平南伯夫人便趁机说出了“真相”。
原来,早在谢显之回归谢家,曹氏痛哭伤心的时候,平南伯就已经有所行动了。他认为,只要谢璞在世一天,谢显之与谢映慧这两个外甥,就始终要受生父辖制,曹氏想要让这两个孩子安心跟着她生活,即使日后改嫁,他们也不离开,是不可能的。所以,想要真正保住这两个孩子,谢璞就必须要死。
平南伯想办法联系上了宛琴,想让她为旧主曹氏出一份力,对谢璞下药。奈何宛琴嫁人生子之后,早已有了异心,彻底断开了与平南伯府的联系,连娘家亲人都不管了,眼下也不知有没有向谢璞告密。
平南伯正试图再往谢家安插人手,又或是收买谢家下人,甚至是派人在谢璞上任路上做手脚。只要他一死,谢家人就没了主心骨,谢显之除了回到生母身边来,还有什么去处?而谢映慧的亲事,自然也是由母亲做主了。
平南伯夫人说出这一切之后,平南伯又接着道:“这些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免得日后显之知道了实情,又误会是你这个母亲下手害死了他亲生父亲,母子之间生隙。可你既然非要问,你嫂子也只能老实告诉你了。你放心,哥哥不会真的不把你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这种事不好让人知道,你只装作不知情,继续慌慌张张地求长房帮忙。等到谢璞真的死了,你也好置身事外。”
曹氏早已听得呆住了。
以前她可以接受明着陷害谢璞,可是暗地里下毒什么的……这也太过了些。怪不得宛琴不答应,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接受吧?
可是……曹氏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想到一去不回的儿子,便又犹豫了。
儿女就是她的命。只要是为了儿女,她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呢?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谢璞抢走,一生前程受阻,婚姻不顺吧?
平南伯夫人见曹氏意动,忙再加了一把火:“放心,这事儿我们会做得足够隐秘,不会叫任何人察觉的。你只管做你的事,也可以向亲友哭诉谢璞抢走了你儿子。剩下的事,你哥哥和我会解决的!”
曹氏咬了咬牙:“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么?要不……我出面跟宛琴再说一说?”
“不用不用。”平南伯夫人笑道,“宛琴如今音讯全无,再找她,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伯爷与我另有计划,你只管照顾好慧姐儿就是,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对了,我知道你对显之的来信十分生气,可他年纪还小,又受谢璞哄骗,并非真心要伤你的心,你可别对他发作,免得臊了他,他就真跟你离心了。”
平南伯夫人拉住了曹氏的手,语重心长:“显之就这么光身一个回了谢家,什么都没带,可怎么过日子呢?难道你还能指望谢璞那人会替他操心这些衣食住行上的琐事?孩子还不知会如何受罪呢。就算你这个做母亲的恼了他,我做舅母的也忍不住心疼了。回头你叫人收拾收拾他的东西,交给他贴身侍候的人,一并送到谢家门上。总要叫他知道,这世上谁才是最关心他的人哪!” hf();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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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回到谢家后,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去见谢老太太也挺顺利的,老太太依然疼爱他这个大孙子,只是比起从前,感情多少有了些变化。谢显之能察觉到那种膈阂,但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母亲与外家的错,他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谢显之回家后住在哪里,也一度让文氏烦恼过。
谢徽之本来大力邀请他跟自己住在一个院中,毕竟他那院子只住了他与大金姨娘,谢映容不在,再添两个丫头,他们住着也是绰绰有余。可谢显之最终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反而接受了谢谨之的邀请,兄弟俩同住一间房。
谢谨之的院子里有谢璞与文氏在,谢显之跟着父亲住,那是顺理成章。可谢徽之的院子里住的不是姨娘就是庶子,他住过去算什么呢?那也太尴尬了。谢显之不是嫌弃谁,他只是自尊心有些受不住。
谢谨之察觉到了长兄的纠结,私下与谢徽之商量了一番,后者又去跟大金姨娘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房间的问题就解决了。
大金姨娘搬进了宛琴与两个孩子的院子,将原本的院子空了出来,给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三兄弟共住。宛琴一声都不敢吭,院子毕竟还很空,甚至还有地方给谢映容留着。
本来谢涵之也想搬去与哥哥们同住,宛琴担心他的身体,死活不愿意,他只好作罢,但也跟兄长们约定好了,等回了湖阴老家,兄弟四人就住一个院子里,不但能彼此作伴,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方便随时请教。
谢璞看到自己的几个儿子相处融洽,互相友爱,心中十分欣慰。他即将到远方赴任,老母亲又不能与孙辈同行返乡,儿子们能够相互扶持,日后成为妻子文氏的臂膀,照顾好家中上下,他感到颇为安心。
谢璞开始抓紧时间,再教导一下儿子们,学问功课,为人处事,什么都教。他希望他们都能尽快成长起来,成为这个家的支柱。即使他长年不在家,也不用担心一家老小了。
平南伯府送来的人和东西,就是这个时候到达谢家的。
谢璞听闻曹氏把谢显之的衣裳用品与贴身侍候的丫头送过来了,皱了皱眉,但没有断然拒绝。
谢显之这两日无人侍候,基本都是使唤兄弟们的丫头小厮。他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家里人人都能看出他不适应却不敢开口,暗暗心疼。谢家留用的下人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大丫头人选了,文氏只能催人牙子那边尽快物色一个合适的来。至于其余衣裳鞋袜用品之类的,谢显之暂时也只能跟兄弟们共用,自然也十分不方便。
这时候,曹氏愿意送人送东西来给儿子,省了谢璞的事,他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谢显之看到来的丫头是文竹,忍不住先愣了一下。
自从知道了父亲入狱的真相,他心中就对母亲和舅家产生了怨怼之心。文竹虽是他一直信重的大丫头,可总在他面前说曹家好话,说谢家坏话,他也是会烦的。因此,他早就把人换了下去,另挑了别的大丫头在跟前使唤。就算曹氏真的要将侍候的人手送过来,也不该送文竹呀?
谢显之再问平南伯府送来的其他人,却发现除了文竹以外,只有一个小厮,还不是他用惯的青松,而是另一个从前在谢家就帮他跑腿的小厮,他并不是很喜欢。
谢显之皱着眉头问文竹:“怎么来的是你们?”
文竹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一味哭哭啼啼地说,是太太派他们来服侍大少爷的,怕大少爷在家里无人侍候,受苦了,又说什么他们带来了大少爷的衣裳书本,里头还有太太刚刚为大少爷亲手做的新衣,以及太医前不久刚给大少爷开的药方,太太在家里又是多么担心大少爷的身体,云云。
谢显之只得再问:“只有你们在么?其他人呢?”
文竹继续哭着表示,太太担心谢家不肯收下她送来服侍谢显之的人,因此精简了人手,丫头小厮各一人,其余的都还在平南伯府里呢。谢显之什么时候回去了,就能见到他们。
谢显之叹了口气,心想这到底是生母的一片慈爱之心,他不辞而别已经够伤生母心的了,又怎好再将她的好意拒之门外?他看向父亲谢璞,面露羞愧之色:“父亲,您看这……”
谢璞并不是很在意,摆摆手道:“罢了,你想留下谁,就留下谁吧。家里本来也要给你买丫头,外头买回来的人,怎比得自家用惯的好使?你娘能送人过来,也省了我的事。只是家里如今不比以往,许多规矩都改了,你得教好自己手下的人,不许他们胡闹。”
谢显之连忙应下了。
不过,等到谢璞离开,谢显之却转身对文竹说:“你们二人先回去吧,让我母亲将菖蒲与青松两个送过来。我如今更习惯他们的服侍。”
文竹顿时又哭了,还跪下道:“大少爷恕罪!奴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再不敢犯的!奴婢是太太派到大少爷身边服侍的,倘若头一天就被赶了回去,太太一定容不得奴婢了,那奴婢就只有一个死。求大少爷看在奴婢服侍了您好几年的份上,可怜可怜奴婢吧!”
她哭得好不可怜,谢显之本身还是个温柔善良的少年,见状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我留你下来容易,可你须得守这个家的规矩才行。倘若有什么行差踏错的,不用父亲、母亲开口,我就先把你撵出门去了!”
文竹被他话里的“母亲”二字惊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大少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守规矩的!”
人就这么在谢家留下了。
文竹虽然留在了谢家,但夜里还要跟其他丫头婆子一道睡大通铺,家里其他下人对她也多有防范之心,她除了老实干活,似乎什么出格的事都做不成。她只得埋头苦干,终于在三天之后,找到机会摸上宛琴的院子,见到了对方本人。
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在,文竹想起自己在平南伯夫人那儿听说的事,一时没沉住气,冲着宛琴嘲讽道:“姨娘多日不见了,这一向可好?姨娘看起来气色不错,可见在谢家过得称心如意了,却不知是否想过自己的亲人如何?你还记得自己的亲兄弟么?!”
宛琴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被这一眼慑住,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旋即怼了回去:“姨娘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真忘了自己是谁了?!”
宛琴面无表情地转身关上了院门。文竹吃了个闭门羹,忍不住啐了一口,但想到宛琴既然安然无恙,那件事肯定还没有泄密,估计她本人也害怕事情暴露呢。如此一来,自己要做的事又多了几分把握,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左右瞧瞧,她又轻手轻脚地溜走了。
宛琴站在院中发呆。
“姨娘?”正屋门前传来四姑娘谢映芬的声音,“是谁来了?”
宛琴抬头望过去,淡淡笑了一笑,上前摸摸女儿的脸:“四姑娘,你去请二姑娘过来一趟吧,我有话要告诉她。” hf();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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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竹被捆住,扭送到承恩侯府去时,人还是懵的。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奉了平南伯夫人之命,以大少爷谢显之的贴身大丫头身份,被送回谢家,侍候谢显之,暗地里寻找着机会,再对谢璞下药。这一回,下的就不是从前宛琴拿到的那种稀罕的药了,因为谢璞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发去北平,怕时间来不及,所以她偷偷带进谢家的,是效力更强劲一些的药物。当然,成事后的痕迹也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平南伯在这种事情上,有非常充足的准备。
文竹知道宛琴是自己的前任,只是拿到毒|药后没几日,就断了消息,既不出门,也无音信,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平南伯夫妻没有将详情告诉她,她只能自己查。等见到宛琴完好无缺地在谢家自由活动,她便笃定,对方一定是自己打消了主意,但没有把事情真相告知谢家人,否则,谢家其他人对宛琴,不会是这样宽容的态度。
文竹还在私下猜想,可能是宛琴胆子小,退缩了,又或是谢璞升了从三品,有了燕王做靠山,宛琴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必冒险听从曹家号令,因此就自行断了联络。这让文竹很放心,只要宛琴不揭穿真相,她就有把握能找到机会对谢璞下手。谢璞每天都会到儿子们的院子里来,只要她能找到一个送吃送喝的机会,事情就做成了!
至于她冲着宛琴说的那几句嘲讽的话,其实只是一时没沉住气。她听说宛琴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乱说话,以至于曹氏处境尴尬,名声大受影响,虽然保住了谢璞的性命与前程,谢显之却因此与母家决裂了。文竹本是谢显之的大丫头,因为帮曹家说好话,而受到少爷厌弃,别说未来的风光前程,就连婚配,都很可能要低就一些不堪的小人物。文竹无法接受,也不敢抱怨主人们,能怨恨的只能是宛琴这样的叛徒。一有机会,她就忍不住要说话刺对方几句。
文竹是真没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的。宛琴总不可能把事情真相捅到谢家老爷太太跟前去吧?肯定只会默默忍下这口气。日后两人同在谢家为仆,有了机会,宛琴兴许就要报复回来。可文竹自恃侍候的是嫡长子,并没有把一个失了靠山的姨娘和庶子庶女放在眼里。
结果她就被狠狠地打了脸。
谢璞端坐在正堂之上,文氏指挥着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将文竹与一同送来的小厮齐齐捆了,然后大金姨娘带着人去搜两人的行李。搜了半日,没搜出哪里不对,差点儿就要下不来台,最后还是谢慕林忍不住去瞧了一眼,才从一支簪身粗得略不合比例的铜鎏银如意簪里,发现了中空的机关,倒出了里头藏得严严实实的药丸。
谢徽之小心翼翼地带着药丸去了严济堂私下向严老大夫请教,确认了那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能在十天内致人于死地,死状还会很象是突发心疾的模样,一般银簪也没法试出来。
但严老大夫年轻时曾经游历天下,四处行医,恰好见过一桩妻子毒杀亲夫的案例。他一位好友因为曾替死者诊病开方,还差点儿被打成庸医,关进大牢,是他与另一位大夫合力替对方洗刷了清白,把人救回来的,因此他记得格外清楚。
确定了簪中装的是毒药,其余的证据都不必多提了。谢璞让人把文竹与那小厮捆好,关进一间小屋,严加看守,他自己则带着那支簪子,出门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
文竹被拖下去时,两眼泪汪汪地冲谢显之露出恳求之色。然而谢显之自己还在震惊之中呢,哪里顾得上她?
她匆忙间只来得及瞥见宛琴站在旁边院子半掩的门后,目光阴冷地看着自己。她忽然间打了个冷战,明白自己一切都弄错了!
不是宛琴没有向谢家人说出真相,而是她说了,却还是获得了原谅,因此才能安然留在谢家生活,彻底断了与平南伯府的联系。而文竹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留在这个宅子里的机会,却居然自投罗网地找上宛琴说话,还提对方的兄弟……这分明就是在告诉宛琴,她知道毒|药的事!
文竹想起平南伯夫人向自己许诺的那种种好处,想起自己是谢显之身边侍候的大丫头中唯一一个愿意揽下这个任务的人,一时间,满心悔恨,却说不清她悔恨的究竟是什么了。
半天之后,文竹就连同毒药一起,被送进了承恩侯府。
谢璞直接向承恩侯坦言,这已经是平南伯第二次对他下毒手了。两次都是用的十分稀罕的毒药,也不知道他收集这些药物,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反正谢璞已经告过了御状,皇上也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是看在曹皇后与太子的面上,才示意谢璞把人和证物送到承恩侯面前,要他这个曹家当家人自行处理此事。
承恩侯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前不久才从曹二爷那儿听说了平南伯打算对谢璞下药之事,只是因为他一惯对平南伯府与谢家之间的纷争漠不关心,曹二爷才会犹犹豫豫,得到消息几天后,才私下告知。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可谢璞一说,皇上已经知道实情了,他就有些着慌了。
最关键的是,平南伯收集了两种以上能置人于死地,却不引人怀疑的毒|药,这事儿皇上也知道了,他会不会多想呢?
承恩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对谢璞道:“这事儿是三弟的错。谢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谢璞也不强求今日就能得到一个结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但愿侯爷不会因为平南伯送上一份厚礼,便又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事关后族的害群之马,皇上也是很关心的。侯爷就算不给我一个交代,也该让皇上安心才是。”
承恩侯顿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等谢璞一走,他就拉着夫人,揪着文竹来来回回审问了半日。等确定平南伯确实不止一次试图对谢璞下毒之后,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当场换了衣裳,拉着夫人一同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hf();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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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夫妇见到曹皇后的时候,曹皇后似乎有些精神恍惚。
她前不久才见过皇帝。皇帝摒退左右,跟她说了平南伯的事。若只是平南伯对一个官员下毒手,那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皇帝问了她一句话:“你弟弟收集那么多置人于死地却不引人怀疑的稀罕毒药,是打算用在什么人身上么?”
曹皇后在那一刻,真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并不知道平南伯收集毒药的事,也不知道皇帝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倘若这一切都是实情,那么……皇帝对他们曹家的容忍度,还剩下多少?
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对一个有弑君嫌疑的皇后及其家族轻轻放过。只怕连太子,也要受他猜疑。
曹皇后虽然对皇帝多有不满,也曾想过皇帝要是真的太过分了,为了林昭仪母子,不顾多年夫妻情份,不顾曹家当初的从龙之功,非要将她母子逼入绝境的话,她也不会再客气容忍了。当年她助夫婿夺嫡时,也不是没有杀过龙子凤孙,如今再做一回又如何?她绝不会让曹家辛辛苦苦谋取到的家门荣光与权势地位,轻易被皇帝毁去!
但那一切的前提是,皇帝确实做了过分的事,曹家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曹皇后心里还是盼着儿子能顺顺利利继承皇位,不受任何质疑的。她的儿子已经是储君,就连皇帝也没法说废就废了他。这样的大好局面,只要她多提防着那几个贱人和她们生的小崽子使诡计,就能维持住。她为什么要冒风险,让曹家被冠上乱臣贼子的名头,让太子日后的皇位不稳?
现阶段,她是真的没有对皇帝下毒手的打算。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同意了平南伯的一些建议,比如拉拢禁卫统领,在皇帝宫中安插耳目,收买部分官员,为曹家稳固权势,打击其余妃子的娘家,还有……养一批秘密人手,做些见不得光的隐秘之事,等等等等。
这些事若真的让皇帝知道了,自然是犯忌讳的,可这都比不上一瓶毒|药。
一瓶随时有可能送进深宫,被皇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耳目放入御前饮食中的毒|药。
这药不但能对皇帝造成威胁,还随时都有可能夺走整个曹家数千口人的性命!
曹皇后沙哑着声音问兄长:“已经查过了么?确实……是老三干出来的事?!”
承恩侯神色苍白地点头:“确实是他干的。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二弟先前不知打哪里听说了消息,曾经跟我提过,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想着谢璞不过是小人物,又不识抬举……”
曹皇后冷笑了一声:“谢璞自然是小人物,可他背后站着皇上!我早说了,不要再跟他过不去了,把家产还给他,孩子也给他送回去。至于曹淑卿,他爱要不要,不要也没法抱怨人家。反正我们曹家还养得起一个闲人,叫她陪她老娘敲经念佛去就是了。结果你们谁听了?为着一点好处,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如今竟然还盯死了人家不放,非要杀人不可,真以为我们曹家能一手遮天了么?老三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
承恩侯狼狈地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确实有失察之处,是他大意了。
曹皇后闭了闭眼:“曹老三真要杀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他不但没杀成,反而让谢璞人赃并获了两次,这就太蠢了!我真真想不到,他竟会蠢得如此出类拔萃!”
承恩侯咽了咽口水:“他第二次动手,用的是显之的丫头,只怕淑卿也是知情人。”
曹皇后冷笑:“曹淑卿从来就不是什么贤妻良母,谋杀亲夫这种事,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出奇。我只是惊讶,她总说自己疼儿女,这回竟然会指使儿子的丫头去杀儿子的亲生父亲……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承恩侯想想曹氏这个妹妹,也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她这些天还不停地缠着他呢,嚷嚷着要把她儿子接回来——是皇上让谢显之回谢家去的,她冲着哥哥闹腾,有什么用?承恩侯不想听妹妹啰嗦,想了无数方法去搪塞。如今回过头去看,才惊觉那多半只是曹氏在混淆视听,掩盖她真正的图谋罢了。
他沉声对曹皇后说:“娘娘,这回老三是真的犯了忌讳!我看皇上与谢璞都一再拿那两种毒|药说事儿,若不能让皇上相信,我们对这些毒|药一无所知,手中没有存货,事后也会处理干净,只怕日后皇上猜疑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曹皇后没好气地说,“天知道老三收罗那么多毒|药做什么。这样的药,有一种都是极难得的,他竟然还收集了不止一种!光是对付谢璞,他就拿了两种出来,天知道是否还有更稀罕的……”
一直沉默在旁的承恩侯夫人小声插了一句话:“这些药都是极难得的,真的……要全部处理掉么?不私下留一些……以防万一?”
曹皇后与承恩侯齐齐扭着看向她,表情都有些诡异。
承恩侯夫人缩了缩脖子,干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但承恩侯有几分动心了,他转头看向皇后。或许他们将来真有需要用上这些药的时候呢?
曹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摇头道:“不行。万一皇上在平南伯府中安插了耳目,若叫他知道,我们私自扣下了一两种毒|药,他疑心一起,便真的要对曹家下狠手了。”
承恩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那就算了吧。我们曹家……世代忠良,本也没必要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曹皇后深呼吸一口气,方才对兄长道:“这一回,老三是保不住了。若要保他,我们全家都要跟着遭殃。不是我们不顾手足之情,而是他自己做得太过了,威胁到了我们曹家的根基。”
承恩侯点头:“娘娘说得在理。为了家族前程,我们只能让老三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不必惊动皇上。”曹皇后看了兄长一眼,“省得老三惊吓之下,胡乱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承恩侯明白了:“我就问问他都干了些什么,还有那些毒|药都收藏在什么地方。等问明白了,就带上皇上的人,一起去搜寻。我们不做什么手脚,也好让皇上明白,曹家坦坦荡荡,没有任何过错,只有老三一个人昏了头。”
曹皇后垂下眼帘:“那老太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多提防着些。若她实在冥顽不灵,就别让她再出来见人了。她年纪原也不小了,很该静心休养才是。”
承恩侯夫人问:“那……淑卿呢?还有三弟妹呢?”
曹皇后扯了扯嘴角:“叫她们老实些,我才懒得管她们做什么!”
承恩侯夫人还想再问,承恩侯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得闭了嘴。
承恩侯转头望向曹皇后:“娘娘觉得……今日就把这事儿给了结了,如何?”
曹皇后缓缓阖首:“哥哥去吧,做得干净些,别闹得满城风雨的。曹家的名声,可不能沾上任何污点。”
承恩侯肃然拜下身去:“谨领娘娘懿旨。” hf();
第一百六十章 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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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伯对自己兄姐的决定一无所知。他自打收到下人回报,得知文竹顺利潜入了谢家后,便一直保持着愉悦的心情,等待着文竹传回好消息。
他觉得这一回利用谢显之的丫头下药,真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上回贸然找叶宛琴,实在是有些冒险。尤其是他仓促间还没来得及将叶宛琴的兄弟掌握到手中,就拿后者来威胁对方,有些草率了。他一直怀疑,叶宛琴很有可能是知道了兄弟的下落,才会忽然断绝联系的。
不过这种事,平南伯当然不会随便让底下的人知道,免得有损他的英明。
但是不要紧,没了一个叶宛琴,他还能再找到一个文竹。只需要拿个长相难看的破落户家丁吓唬她一下,她为了能避开不堪的婚配,什么都能答应,不象谢显之的其他几个大丫头,不是哭哭啼啼说不敢做坏事,就是死板板地拒绝背叛主人。
可笑,谁是她们的主人?她们现在吃的可是平南伯府的饭!
平南伯心中暗骂一轮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小贱蹄子,想起文竹这个聪明机灵又忠心的丫头,心情又好了起来。
这回比不得叶宛琴那一次,谢璞已经拿到了任命文书,随时都有可能离家上任,没时间让文竹再连着下十天的毒了。但在谢璞赴任路上下手,又有可能会发生各种变故,所以最好还是在谢家动手脚。平南伯咬咬牙,毅然换了一种更珍贵的药。
这种药没有腥味,只要下一两回就能奏效,事后也不容易让人察觉,只是用在没有心疾的人身上,容易惹人疑惑罢了,若真有人开棺验尸,还是能察觉到蛛丝蚂迹的。但它是一种滞后发作的药,好处还是很明显的,在他收集的几种毒|药中,也算是极难得的了。他手中的存货不多,本来是想把它用在更重要的地方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平南伯心里还盘算着,等谢璞在赴任途中传回死讯,他就立刻以谢显之舅舅的名义,辖制住谢家上下。到时候,只需要告诉谢显之这个小白眼狼,是其收留的丫头对谢璞下了毒,谢显之还不崩溃么?今后也没脸再见外人了,只有任由他这个舅舅摆布的份。
不是他这个做舅舅的狠心,是谢显之先违抗了他的意思,让他失了脸面。做舅舅的,当然要给外甥一点教训才行。反正他看在妹妹份上,还是会保外甥一辈子锦衣玉食的,也算是对得住舅甥间的情份了。
平南伯遥想着未来心想事成时的场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喜色。
然而他心情好了,曹氏却一直在惴惴不安。她一时冲动答应了哥哥的提议,如今却开始后悔了。
她对哥哥嫂子道:“万一显之知道了我做的事,不肯原谅我了,那怎么办?”
本来是一片慈母之心,结果却只是假相,目的是为了谋害儿子的亲生父亲。换谁能接受这种真相?曹氏想起儿子一向的脾气性情,心里越发没底。
平南伯夫人程氏安慰她道:“没事的,我们不会让孩子知道实情。他只会以为谢璞是在上任路上,赶路太急,劳累过度,引发了心疾而死,伤心一场后,也就抛开了。你到时候再跟他说几句好话,还怕他不会回来么?”
曹氏不由得再三确认:“你们真的不会向显之透露只字片语?”
“当然不会!”平南伯夫人程氏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我们又不傻。杀人这种事,又上不了台面,我们怎会告诉孩子们?”
平南伯笑笑,转移了话题:“文竹那边还没有消息,妹妹也别总念叨着这事儿了,小心叫旁人听了去。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儿皇上召见了方闻山,虽然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方闻山事后向我暗示,我们家可以为你准备嫁妆了,婚礼用不了多久,就能举行。”
“真的?!”曹氏不由得惊喜万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这是……不恼闻山哥了?”
平南伯说:“我问过方闻山,他还卖关子呢。但既然他说可以准备婚礼了,自然是有把握的。你就等着他来娶你吧。”
曹氏转忧为喜,忍不住念了声佛:“闻山哥总算熬过了这一关,但愿日后都能顺顺利利地,不再有人陷害他。”
得了好消息,曹氏又有些坐不住了。她要去寻母亲商量婚礼的事儿。如今情况不比以往,这场婚礼很可能只能低调进行,可想到她终于能与多年的心上人双宿双栖,那些俗礼便都在其次了。
曹氏一走,平南伯夫人就忍不住问丈夫:“方闻山这事儿是真的么?我还以为他再难翻身了,至少要过几年,才能哄得皇上回心转意。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他就扭转了局势。他到底做什么了?”
平南伯也说不清:“他神神秘秘的,不肯多言,只叫我准备婚礼,还再三问我,是否不会变卦。你瞧妹妹的样子,是我能变卦的么?他问这话真真多余!”
平南伯夫人有些迟疑:“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对味儿?伯爷,我总觉得有些不妥。方闻山到底是怎么哄得皇上原谅他的?这事儿有必要瞒着咱们么?”
“兴许是替皇上办了什么不好说的差使?”平南伯想了想,“他不想多言,我们也没必要多问。前些日子,大房二房的态度有些伤他的心。他还能凭自己重得皇上宠信,是他的本事。只要他能顺顺当当掌控住禁卫军的兵权,又与妹妹完婚就行了,旁支末节并不重要。”
平南伯夫人总觉得不对劲,想要劝丈夫再打听清楚,却听得丈夫换了一个话题:“儿子的婚事,我们还是要再斟酌一下。慧姐儿乖巧,也未必不是个好人选。”
平南伯夫人心下一震,顿时将想说的话抛开了:“什么?伯爷,这事儿我们不是已经……”
平南伯摆摆手:“先前我想着,嫁一个庶女给显之,与妹妹亲上加亲,对我们彼此都有益。可如今显之明摆着不肯顺服,谢璞死了,他也就废了,何苦白费一个女孩儿?但妹妹那边,要确保她嫁入方家后,仍旧对我言听计从,两家就必须再有一门亲事。显之不成,就只能让文衡娶慧姐儿了。”
平南伯夫人咬牙道:“可是慧姐儿这性子……如何做得了当家主母?”
“她年纪还小,你多教教就是了。”平南伯不以为意,“我知道你一心想让娘家侄女儿做儿媳,但你要明白,只要我们家好了,你娘家就能跟着水涨船高,还怕你侄女儿嫁不得好人家么?到时候我们两家又多一门显赫的姻亲,岂不是比你侄女儿嫁给文衡,我们却与妹妹生分了强?就这么定了!”
平南伯夫人张张嘴,犹豫了一下,又沉默了。她也有些动摇。
这时候,下人来报:“伯爷,侯爷请您过去说话。”
平南伯挑挑眉:“知道了。”他向夫人抱怨,“都快天黑了,这时候叫我过去做什么?总有一日,我要叫老大和老二也随传随到,只听我一人号令行事!”
平南伯夫人笑笑:“妾身也盼着那一日呢。” hf();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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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听说平南伯的死讯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消息是谢徽之带回来的。他刚刚去了曹家族地,跟曹荣说自己不久之后就要随家人一道返回老家的事。虽然最初是为了利用曹荣,他才与对方凑近乎的,但相处这么久之后,他也真把对方当成了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那当然不能不告而别。他还把欠对方的银子全都还了,添上利息,再送上一份贴心的礼物,这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礼数。
然后他就被忽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懵住了。
谢徽之对谢慕林与谢谨之道:“我走的时候,特地拐到平南伯府门前看了一眼,果然见他家大门上挂了白。曹荣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骗我的呢!虽然平南伯干的那些事,死十次都不够,可他到底是国舅爷,怎会因为给父亲下个毒,就真的死了呢?我本以为他也就是被皇帝皇后骂一顿,扣几年俸禄什么的,不痛不痒,甚至连爵位都不会动摇。真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谢慕林回过神来:“他是怎么死的?曹家那边对外公布的原因是什么?”
谢徽之道:“说是急病发作,没提我们家的事儿。”他顿了一顿,“不过那都是哄不知情的外人罢了。曹家的人私底下必定心知肚明。曹荣都不算是曹家子弟,也听说了风声,还悄悄儿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谢谨之抬头看向他:“你跟他说了?”
谢徽之连忙摆手:“哪儿能呀?父亲早有吩咐,不许我把详情告诉外人的。不过……”他顿了一顿,压低声音,“实情我没说,但我含糊地给了曹荣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告诉他平南伯确实连着两回对我父亲下毒,而且两回都被人赃并获了。头一次是他收买了我们家里雇的下人,第二次是让曹氏派丫头过来,说是服侍大哥来的……”把宛琴给遮掩过去了,算是为小弟小妹留脸面。
谢谨之叹了口气:“你何苦把大哥也卷进去?他这两日够难受的了。先前的病还未好全,如今又添心病。我都有些担心,他能不能受得住回乡路途的颠簸。”
谢显之这回真是大受打击。一想到母亲派了丫头来服侍他起居,并不是真的关心他的生活,而是处心积虑地要置他父亲于死地,他就无法接受。
他不明白,一直贤良慈爱的母亲,为何会忽然变得如此恶毒残忍?父亲已经一退再退,家财不要了,和离书也签了,连妹妹都没有争取,为什么母亲还是不肯放过父亲?莫非真的象传闻所说的那样,她是因为打算要改嫁那位方将军,为了向方将军证明她与前夫已无旧情,才故意这么做的?
她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为他兄妹二人着想过?!
倘若父亲当真死于文竹之手,而文竹又是他的丫头,他今后要如何面对世人?!
谢显之再度病倒在床。文氏请了大夫来给他诊脉,谢璞也请了承恩寺的僧医来看他,都说是心思郁结,需得看开些才好。然而谢显之如何能看得开?家人除了再三宽慰,再细细替他调养身体,也没别的法子了。
谢谨之很为长兄的处境难过。听说平南伯死了,他虽然吃惊,却也觉得对方是罪有应得,只是担心外头的流言会把谢谨之卷进去,影响长兄的名声。
谢徽之安慰他道:“不碍事儿。曹家人私底下都听说了风声,知道这跟曹氏派过来的丫头有关系。父亲不是把文竹捆了,送去承恩侯府了么?见过她的人多了去了,瞒不住的。不过,但凡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人,都清楚大哥是无辜的,是平南伯与曹氏太恶毒,连骨肉至亲都要算计。”
谢徽之当时跟曹荣透露了一点“内情”,说谢璞本来不想生事的,无论是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还是顾虑到皇后与太子的脸面,他都不想跟曹家正式翻脸,所以头一回抓到平南伯收买的下人时,他就忍下了这口气。可平南伯不依不饶,再派人下第二回手,连谢显之都算计上了,谢璞就不能忍了。
若再忍下去,天知道平南伯还会派几拨杀手来?谢璞还不想那么早死,所以就直接告到了承恩侯面前,要他管好自家兄弟。这已经很给曹家留面子了,承恩侯要如何处置平南伯,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家务事,谢璞只求平南伯收手就行。
只不过嘛,谢家抓到文竹下毒时,家里正好来了客人,这事儿就这么泄露了风声。谢璞本来不想闹大的,可他没法堵住人家的嘴呀。至于这位客人是谁?谢徽之只含糊地说,是“贵人派来的”。
谢璞眼下是燕王封地上的官员,燕王殿下似乎还很欣赏他,若说来客是燕王派去的使者,那是十分合理的推测。曹家族地里年纪大些的人,又或是消息灵通些的,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当年燕王与曹氏差一点儿就成了婚,却因为后者与方闻山的绯闻而泡了汤的过往。曹荣的母亲听说过一些,便自以为猜到了真相——燕王这是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认为平南伯是故意下他的面子,一怒之下,就告到御前去了吧?
曹荣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平南伯据说是在承恩侯府死的,他死得不明不白,承恩侯一家与二房却表现得很淡漠,估计他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这事儿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情。她既然默许了兄长杀弟,也就意味着平南伯确实犯了大错,才会变相被“赐死”了。
这样的事,又岂是好到处打探的?
不过,听了谢徽之的说法,曹荣与他的母亲都觉得平南伯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而且他这一死,也表明曹家三房在皇后面前失宠了。即使三房如今还有一个平南伯的爵位在,也未必能保住。
平南伯的爵位是曹家祖传下来的,倘若皇后与承恩侯府都不打算帮助平南伯之子袭爵,那是否意味着,其余几个庶出的房头,也有袭爵的希望?
谢徽之对兄姐感叹道:“如今曹家几个庶支的房头都在为这件事奔走,谁还顾得上平南伯的后事呀?据说平南伯夫人想要风光大办丧事,都被承恩侯驳回来了呢。承恩侯说,暴毙不祥,天气又热,赶紧给平南伯办个简单的丧礼,停灵三日就送出城去安葬吧,不要太过铺张了,也免得损伤了平南伯的阴德,不利于他下辈子投胎转世……”
谢慕林听得好笑:“这分明就是借口嘛。平南伯是自己犯了大忌,才被自家人处置了的,还想风光大葬?皇帝没下旨正式治他的罪,还容他以平南伯的身份下葬,就够优待的了。我还觉得皇帝有些不公平,对曹家太宽容了呢。平南伯能轻易对爹爹动手,可见过去没少干这种坏事,很该把他的罪行都调查清楚,明正典刑才是。”
谢谨之摇头:“怎么可能呢?皇上还没真正与曹家翻脸呢,总要顾及皇后与太子的体面。”
然而,这些虚假的体面也不能掩盖平南伯横死的事实。曹家从此以后,恐怕就要多事了。 hf();
第一百六十二章 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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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伯夫人程氏木然坐在丈夫的牌位前,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平南伯收到承恩侯召唤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异样,还有闲心抱怨长兄的傲慢,就如同过去无数次的经历一般。大房与二房那边,也没有泄露出什么风声,显示他们兄弟之间又有了仇怨。
然后本该如常归家的平南伯,忽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由承恩侯带着心腹送了回来。承恩侯还只是冷漠地表示,三弟是忽发急症没的,让弟媳赶紧办后事,然后便带着随行人员,钻进了平南伯的书房,将里面的东西抄了个一干二净。
平南伯夫人程氏想要哭,闹,想要问清楚丈夫为什么而死,却只能得到承恩侯府一个冷漠的回应:“他犯了什么忌讳,你身为妻子的,心里就没点数么?闹腾什么?他死了,合族都能保平安。难不成你还想跟着他下地狱不成?!”
平南伯夫人看着大伯子手里刚抄出来的毒|药瓶子,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
承恩侯告诉程氏与闻讯赶来的曹氏:“宫里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事儿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口谕。为了整个曹家着想,我们只能清除三弟这个害群之马。你们要怪,也只能怪他太过胆大包天,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平南伯夫人浑身发抖,忍不住抓住大伯子的衣袖,为亡夫辩解:“伯爷这也是……为了曹家着想啊!”
“胡说!”承恩侯狠狠瞪了她一眼,“休要为他的妄行狡辩了。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利之心,想要争权夺势罢了。倘若他真是为了曹家着想,怎会不事先知会皇后娘娘与我?当初选东宫良娣的时候,他还在暗地里捣鬼!这还不都是为了他自己么?!我们曹家世代忠良,绝不会生出任何谋逆之心。只有老三利欲熏心,才会胡作非为!你是知情人,竟然不知规劝丈夫,反而还要助纣为虐,害得他走上这条不归路,我还没有治你的罪呢!”
他甩袖将弟媳摔开:“能有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万幸。若不是皇后娘娘苦求,皇上还不见得会轻轻放过呢。你们都给我老实些,休要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真传出去了,曹家所有人都要背上污名,老三就真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留下了低调简单办丧事的指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过后,承恩侯府来了人,帮助平南伯府筹办白事,但平南伯夫人想要让丈夫走得风光一些的任何决策,都会被对方驳回来,后来更是连丧礼筹办大权都失去了。显然,承恩侯府不想要平南伯的后事出现任何变故,又不放心平南伯夫人,因此索性越俎代疱,把后者架空,也省得三房一家有机会生事。
曹文衡不甘心,他并不知道父亲暴毙的真正原因,还吵着要去大房问个明白。可他才出家门,就被四、五、六几个庶出房头的堂兄弟们围住了。
先前为了选东宫伴读之事,本来还时不时倾向三房的几个庶支房头与三房彻底结了怨。因曹文衡第一轮就被刷下,又得了个草包的“美名”,好些堂兄弟们都在私下议论,若不是他强行把他们挤下来,兴许他们当中就有人能凭着真材实学,通过伴读择选,而不是象曹文衡一样丢脸地被淘汰。三房仗着是嫡系,不把庶出的兄弟们当一回事,可三房毕竟还有爵位在身,又有承恩公夫人撑腰,他们也不敢公然与三房做对。
如今却不同了。平南伯犯了大错,被暗中处死。皇后默许,承恩侯亲手动作,可见三房已经彻底失势。此时不报复,几时报复?若把曹文衡废了,平南伯的爵位,说不定会落到旁的庶支头上呢?
一众曹家子弟围着曹文衡,把人揍成了个猪头。幸好平南伯夫人听说儿子要去大房,怕他吃亏,派了人来追,才及时将儿子救下,没让曹文衡伤得太重。可他能挨一回揍,就很可能会挨第二回。面对族人们瞬间变得冷漠怨恨的嘴脸,平南伯府的主人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平南伯夫人请了大夫来给儿子诊治,安抚好女儿,又派了人去跟婆婆联系——承恩公夫人虽是平南伯的生母,但因为是承恩公正室的关系,如今是由承恩侯这个嫡长子奉养的,平日里也住在承恩侯府,偶然才会到亲生儿子府中小住。平南伯出了事,她不可能不知情,却至今没有消息。平南伯夫人实在是坐不住了。
然而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对她的打击更大。
承恩侯府的下人回话,承恩公夫人听说儿子急病而亡,激动之下晕了过去,看过太医后,虽然已经慢慢醒转,却中了风,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是下床走动了。因此,她暂时没办法出席亲生儿子的葬礼。承恩侯夫人以长媳的身份发了话,不许任何人打扰老夫人静养,谁不听从,便是不孝儿孙,直接撵出家门去。
平南伯夫人在失去了丈夫之后,又再失去了婆婆这个最大的靠山。府中下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平南伯的丧礼,她却根本插不上手。除了呆坐在丈夫灵前,她什么都不能干,整个人都麻木了。
曹氏换上了一身孝服,双眼红肿地走了进来,向程氏哭诉道:“嫂嫂,这可怎么办?我听说母亲病了,要去看望她,大房却连房门都不许我进!我不相信母亲是真的中了风,这一定是大房的阴谋!我们可要想办法,把母亲救出来呀!”
平南伯夫人程氏木然无语,没有给曹氏任何回应。
曹氏哭了一阵,见嫂嫂不出声,愣了愣,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嫂嫂?你怎么了?”
“出去……”程氏沙哑着声音,挤出了一句话,“你给我出去!”她忽然发作了,“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伯爷才会死!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啊!”
曹氏被嫂嫂哭喊着大力推出了灵堂,整个人都是懵的:“嫂嫂……你说什么呀?嫂嫂!”
程氏哭着奔入灵堂后方,扑到丈夫的棺木上嚎啕大哭。
她好后悔。丈夫象是钻了牛角尖一般,非要置谢璞于死地,她为什么没有拦?若丈夫不是非要杀谢璞,就不会用到那些毒|药。若没有用到那些毒|药,又怎会让宫里的皇上听到风声,起了疑心?丈夫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丢了性命,还是亲兄长亲自下的手,实在是太冤了!太冤了呀!
倘若曹氏能管住宛琴这个妾,倘若曹氏能挑选一个比文竹更靠谱的丫头,倘若曹氏当初能顺利哄骗谢璞写下了许婚书与认罪书,倘若曹氏当初往谢璞书房里塞假信时,没有出差错……谢璞早就死透了,平南伯还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功夫么?一切都是曹氏的错!
甚至于,若不是曹氏与方闻山有一段旧情,而后者又做了禁卫副统领,令平南伯起了借着姻亲掌控禁卫军、谋取更大权势的念头,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平南伯有今日的下场,都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妹妹在!
程氏心里好恨! hf();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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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侯府的程礼带着妻子程王氏下了马车,抬头看向平南伯府大门前挂的白布,叹了口气。
他如今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一向神通广大、智计无双的姐夫平南伯,居然真的死了?而且,传闻中死得还不太光彩,连丧事都不能大操大办。宫中的皇后,东宫的太子,还有住在隔壁的承恩侯,全都对此冷漠以对。
他母亲从前对女婿何等看重?如今却要他再三劝说,方才放他夫妻二人过来吊唁帮衬,还不许他把一双儿女也带过来,这也太势利了些。可他没办法,只能听从母命了,再啰嗦下去,恐怕母亲会直接否决了女儿程宝钏与外甥曹文衡的婚事,那就真的要跟大姐撕破脸了。
程礼低声提醒妻子:“一会儿你见了大姐,记得多劝劝她,别太伤心了。还有,母亲那些话,你别透露给大姐知道,免得她误会。”
程王氏低着头,柔顺地回答:“夫君放心,我理会得。”
程礼满意地点点头,迈脚朝灵堂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转过身后,程王氏便抬头望向平南伯府的牌匾,眼中露出一丝快意。
她很快就露出哀容,款款跟在丈夫身后,走向了灵堂。
上香祭拜的仪式过后,程礼带着妻子去见长姐。
平南伯夫人程氏在灵堂上待了半晌,却发现没几个亲友上门,丈夫灵前冷冷清清地。儿子受了伤,不好见人,外甥女谢映慧留在他院子里照顾伤者,曹氏被她赶回了后宅,只有女儿文凤与庶女文燕陪她守在灵堂上。程氏忽然觉得一阵心灰,再也不想待在堂中忍受那种冷清了,索性回了正院。
程礼夫妻过来的时候,她还木然坐在窗前,什么话都不想说,也没心情跟弟弟弟媳见礼。
程礼一向尊敬这个长姐,又怎会在乎这点小事?他连忙上前安慰程氏:“大姐没事吧?我们在家里听说消息的时候,真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别人骗我们的。打发人出去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姐夫确实是出了事。怎会发生这样的事?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为何……要这样做?”
程氏默默流着泪,摇了摇头。这叫她怎么说?平南伯做的许多隐秘之事,都不可对外人言。即使程礼是她同胞亲弟,不是外人,到底还有弟媳程王氏在呢。更何况,弟弟程礼的性子,也不适合知道这些隐秘,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程礼见长姐不说话,连忙又道:“大姐到底有什么顾虑?难道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能告诉了?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程家都会站在你身后,不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程礼一时冲动大包大揽,程王氏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程氏可以听见的声量“小声”道:“夫君,别说了,要是让夫人知道你对大姐说了这些话,定会生气的……”
程礼连忙回头给妻子使眼色:“快闭嘴!”
程王氏一脸委屈地收回了手,低下头去。
然而程氏已经看见、听见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弟弟,沙哑着声音问:“弟妹这是什么意思?母亲都说什么了?!”
程礼慌忙辩解说:“没……没说什么呀,母亲就是……担心大姐你如今的境况,让我过来看看……”
程王氏又十分明显地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程氏很轻易地得出结论:她弟弟是在说谎。
程氏再一次遭到了严重的打击:“为什么……连母亲都要抛弃我了么?她可是我的亲娘!”
程礼手忙脚乱地安抚她:“不不不,大姐你误会了。母亲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担心姐夫惹出了祸事,怕会连累到你和外甥们罢了……”
“还担心我会连累了宁国侯府吧?!”程氏冷笑道,“当初我们平南伯府风光时,她可没少劝我多为娘家谋好处,说程家好了,我在曹家的地位才会更稳固。如今我夫婿才被害死,她就翻脸不认人。她真是我的亲娘么?!”
程氏真的要炸了:“皇后、承恩侯不把我们伯爷当兄弟,四房、五房、六房纵容儿子把我儿子打成重伤,如今连我的娘家亲人,也要弃我于不顾!这个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夫妻费尽心血,都是为了谁呀?!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是不是?真把我惹急了,你们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一起死算了!”
她猛然甩袖,将身前桌面上的所有茶具,都扫落在地,碎了一地。
程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所认识的长姐,一向是端庄稳重的,几时有过这等如同泼妇一般的言行?他很想说些保证的话,安抚长姐的怒气,然而母亲有言在先,他又没胆子自作主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程王氏这时长叹了一声,上前柔声道:“大姐别着急。婆婆是为了儿孙着想,才一时犯了糊涂。可夫君还是一心敬重你这位长姐的,否则,就不会不顾婆婆反对,坚持要过来吊唁姐夫了。你再生气,也别冲夫君发火呀。他可是真心向着你的好弟弟!”
程氏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母亲还过分到拦着不许弟弟弟媳过府吊唁,是弟弟坚持才得以成行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到悲哀还是庆幸了。庆幸的是,弟弟还知道关心她;悲哀的是,只有弟弟关心她而已,其他人等,包括她的亲生母亲在内,都已经将她视作了弃子。
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绣墩上,潸然泪下。
程礼见长姐终于安静下来了,暗暗松了口气。可是想到妻子方才向长姐透露了实情,他又有些不满了。他冲妻子使了个眼色,想让她把话圆一圆。
程王氏继续柔声劝说程氏:“大姐,我知道你如今定然很生气,可是你再生气,也不能冲动。真的与族人、娘家一拍两散,又能有什么好处?逝者已矣,你还要为活着的人着想呀!姐夫死得是惨,可是……难道你今后就不过日子了?难道外甥就不袭爵了?还是外甥女不必嫁人?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你母子三人今后要怎么办呀?”
程氏全身一震,转头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王氏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大姐,如今伯爷没了,老夫人中风了,平南伯府失了圣眷,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也都……你若再与娘家人反目,谁还能做你的依靠?没有依靠,你觉得外甥能顺利袭爵么?总不能叫他做一辈子的平南伯世子吧?没有爵位,家里的产业怎么办?万一这个爵位落在别人头上,你们孤儿寡母的,又要如何容身?”
她轻抚程氏的背,缓声道:“这种时候,你就是心里再恨,也要忍下这口气,不能使性子,说翻脸就翻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想你的儿女,为了他们,你便是忍辱负重又如何?便是受尽折辱又如何?只要他们能有出头的一日,你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了!”
程氏顿时泪如泉涌,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hf();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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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平静下来了。
她把弟弟弟媳赶到外间,叫了贴身大丫头来帮自己整理。等到她重新梳了头,换了一身衣裳,完全看不出先前那等狼狈模样之后,方才出去与程礼夫妻相见。
程氏很郑重地对弟弟说:“阿礼,大姐明白你的心意。不管母亲怎么说,你这份情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程礼有些局促地笑笑:“大姐别这么说,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其实母亲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她也是怕父亲会生气。父亲从前就不大喜欢曹家行事,也不赞成你嫁进来,可是母亲一力主张……如今姐夫出事了,母亲担心父亲会怪罪下来……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大房?”
程氏冷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亲生母亲的真面目,无论心软的弟弟说什么,都不过是在为母亲辩解罢了,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然而,正如弟媳程王氏方才劝她时说的那样,现在不是她与娘家人反目的时候,这口气她会忍下来的。忍到她儿子重新出了头,重新掌握了权势……她倒要看看,母亲到时候又会是什么嘴脸?
程氏转头看向程王氏,表情略放缓了些:“弟妹,多谢你方才劝我的话了。若不是真心为我着想的人,断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心里领你的情。”
程王氏柔柔笑道:“大姐言重了,一家人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当初我娘家出事时,你也冒着大风险,帮我救下了弟妹与侄女儿们。就冲你对我王家的这份恩情,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程氏的表情僵了一下,干笑了两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怎么就忘了呢?王家的事……她还瞒着弟媳程王氏呢。如今程王氏误以为她是恩人,才会这般为她尽心尽力,若是知道了真相……
程氏抿了抿唇,不打算向弟媳坦白实情。她再为程王氏的劝解感动,也没有蠢到暴露底牌的地步。
她低声对程王氏说:“家里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府里也乱糟糟的。王太太和两位姑娘身份太过敏感,我怕被人发现了,她们会有危险,就让人把她们远远送走了。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恐怕没法安排你见她们一面,你别见怪。”
程王氏一脸体谅地点点头:“我懂。只要她们母女三人能平安,见不见面的,有什么要紧?将来等风声平息了,大姐让我弟妹给我写封信来报个平安就好。信中不需要提及我与她的姓名,省得落在别人手中,说不清楚。我只要看到她的字迹,就能安心了。”
程氏咳了一声:“等时机合适了,我会安排的。”她看了弟弟程礼一眼,程礼与她对视,双眼微闪,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程王氏似乎很高兴的模样,还积极地帮大姑姐分析眼下平南伯府的形势:“大姐您方才说,曹家几个庶出的房头,纵容自家子弟打了外甥一顿,伤得不重吧?我看他们打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倘若只是因为往日受了外甥的气,趁着伯府出事时报复,也犯不着急于一时呀?如今知道的人都觉得他们势利又薄情寡意,难道是什么好名声?若是他们耐心一些,日后慢慢再寻机会打人,就不会被人非议了,还一样能出得了气。我想,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时候下手,定是另有图谋!说不定……就是冲着你们家的爵位去的!”
程氏认真思索着,缓缓点头:“确实……你这话有道理!如今伯爷是因为犯了皇上的忌讳死的,万一皇上连死人都不放过,顺势给他定一个罪名,夺爵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倘若这时候,文衡再出事,我们这一支便连袭爵的人选都没有了,那几个庶支的房头还能不蠢蠢欲动么?!”
程王氏目光微微一闪,暗下思索着平南伯到底是犯了皇上哪一条忌?这条罪名能否把整个曹家都拖下水?
程礼没有妻子想得那么深,他第一反应就是为长姐担心:“那怎么办?外甥就算能躲过那些人的暗算,也未必能保住爵位呀!”
程王氏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这个爵位……一时半会儿未必能保得住。大姐最好别去跟人争,就让其他几房的人抢去,由得他们抢个头破血流。”
程氏脸色一沉:“不行!这是伯爷留下来的爵位,除了文衡,谁也没资格继承!我便是死,也不能任由别人夺走文衡的东西!”
程王氏柔声解释道:“大姐误会了,我并不是劝你将爵位拱手相让,而是觉得,你大可坐山观虎斗。那几个庶支就算想要夺爵位,又能如何?这个爵位,终究还是要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来决定袭爵人选的。对他们而言,谁还能越过曹二爷去?当年若不是姐夫横插一手,平南伯的爵位早就落到曹二爷头上了。如今不过是晚了十几年,可皇后娘娘与承恩侯的心意,多半还未改变。”
程氏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平南伯的爵位,本就该是我们伯爷的东西。曹二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他一个庶孽之子,哪里有资格继承曹家祖上传下来的爵位?!”
程王氏微笑道:“他当然没有这个资格了,他与曹家四房、五房、六房的人又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庶出,不过是更会讨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欢心罢了。他若要抢爵位,其他几房的人定会与他相争。大姐只管躲在一旁看戏。等他们争得两败俱伤了,再把爵位夺回来,岂不是更加大快人心?”
程礼合掌笑道:“不错,夫人此计大善!”
程氏也若有所思:“二房仗着有皇后和大房撑腰,从不把四房五房六房的人放在眼里。若想要他们争个两败俱伤,只怕我还得想办法挑拨离间一番才行。”
程王氏露出忧色:“大姐若真要这么做,可千万小心谨慎,别露出马脚,否则,立刻就要得罪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了!”
程氏冷笑:“如今我什么都没做,也把他们得罪了。若是再不费点心机,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儿顺顺利利袭爵!”
不过,程氏如今对儿子袭爵的事,实在没什么底气。她如今没有了靠山,连娘家都指望不上,只要皇后不肯点头,就算曹家几个庶出的房头为了爵位打生打死,个个都遭了殃,那爵位也不会落到曹文衡头上来。她再挑拨离间,也只是出了口恶气罢了,能管什么用?
程王氏又给她出了个主意:“这时候,就要看你们家那位姑太太的了。她不是要嫁给禁卫军的方统领么?只要方统领能执掌禁卫军权,又向着你们,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总有一天会有求于你们的。到时候,大姐什么条件不能提?更何况只是袭爵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
程氏顿住了:“你是说……淑卿?” hf();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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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不是很想提小姑子曹淑卿。
虽然她经过程王氏的劝解,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再冲动地大骂皇后、承恩侯府以及娘家宁国侯府,可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原谅了曹氏。
她依然觉得是曹氏害死了她的丈夫平南伯。
然而程王氏对此一无所知,还有些疑惑不解:“说起来,你们家的姑太太不是跟姐夫一向亲近么?怎的方才在灵堂上没看到她?难不成是去看老夫人了?”
程氏阴沉着脸道:“别提她了!”
程王氏吓了一跳,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程氏犹豫了一下,方才含糊地回答:“若不是她,伯爷又怎会死得不明不白?!我一看到她,心里就生气。若不是顾及到老夫人还在,我都恨不得直接将她赶出门去!”
程礼听得一头雾水:“曹淑卿是怎么害的姐夫?她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家装病么?”
然而程氏不愿意多说:“反正,你们只需要知道我如今恨着她就是了。其他事不必多问!”
程礼怎么可能真的不问?他张口就要说话,程王氏却把他拦下了:“好好好,大姐不想我们多问,我们不问就是了。只是大姐,你再恨曹淑卿,也不能真的跟她翻脸了呀。如今你与外甥们真真一个倚仗都没有了,倘若再失去曹淑卿这个盟友,将来外甥要如何袭爵?你有把握,将来去求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时,他们会答应让外甥继承平南伯的爵位么?”
程氏当然没有把握。如果有,她如今还用得着忍气吞声么?
“正是这个道理!”程王氏叹息道,“大姐心里对那些害死姐夫,以及见姐夫去了,便落井下石的人,定是恨意难消的。可你还是忍住了这口气,不就是为了将来能东山再起么?那么多仇人都忍了,何妨再多忍一个曹淑卿?她与姐夫是同胞亲兄妹,一向亲近,本就是大姐和外甥们的帮手。只要大姐好好笼络住她,她定会站在大姐这一边的。”
程王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蛊惑程氏:“这么好哄骗的帮手,大姐为什么要往外推?她既然害死了姐夫,就该为大姐和外甥们多尽一份力才是,否则,岂不是便宜了她?”
程氏听得心动:“你说得不错……她总是要嫁给方闻山的,白白放着这个筹码不用,我就太傻了。凭什么她能嫁给心上人,继续得享富贵荣华,我们孤儿寡母却要受苦受累?!”
不过,她也有一点顾虑:“先前我一时悲愤难忍,冲她发了火,还叫她滚出去,不许她到灵堂上来。如今她怕是正恼我呢,难道要我哄她不成?”就算决定了要继续装作好嫂嫂的模样,程氏也不想对着曹氏忍气吞声。她咽不下这口气。
程王氏笑道:“这个容易。一会儿我去劝和劝和,包管能让她不再生大姐的气了。大姐到时候就顺着台阶下来,只当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哄着曹淑卿为你们母子办事吧。只要她愿意为你们出力,方闻山又能争气地掌控住禁卫军,皇后娘娘、太子与承恩侯,早晚有求你们的一天!”
程氏深吸一口气:“只盼事情能如弟妹所言,一切顺利。”
经过一番安抚,程氏不但平静下来了,人也恢复了精神。
她不振作不行,就算没办法插手丈夫的丧礼,她也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把其他人都抛到了脑后。
程氏提出要跟弟弟程礼单独谈话,程王氏非常有眼色地起身道:“我去瞧瞧姑太太,正好为大姐说几句好话。”
程氏只觉得弟媳做事真是有效率,而且一心向着自己。若不是她瞒了对方一件大事,一旦泄露真相,就会反目成仇,她都想把对方当成亲妹妹一样疼了。
程王氏装作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模样,在丫头的引领下,款款来到了曹氏的院子。
曹氏很意外,她与程王氏从前还算有些交情,却不算亲密,待王安贵死后,对方就彻底与她反目了,如今怎会忽然来找她?
然而程王氏表现得一脸没事人儿的模样,客客气气地与她见礼,然后便代表大姑姐程氏,向曹氏赔罪道歉:“伯爷忽然出事,大姐也是一时伤心得昏了头,才会把气撒到姑太太头上的。如今经过我们夫妻的劝解,她已经醒过神来了,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实在是没脸来见姑太太。我只好替大姐走这一趟了,望姑太太别与我们大姐一般见识,饶恕她这一回吧。”
曹氏听了,倒是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正纳闷呢,嫂嫂怎会忽然冲我发起火来?既然是因为伤心过度,一时糊涂了,我当然不会与她计较。我们是一家人,正因为嫂嫂与我亲近,才会冲我发火呢,这是不把我当外人的意思。我心里也在为哥哥的死伤心难过,自然能体谅嫂嫂的悲伤,断不会生她的气。”
程王氏笑道:“姑太太大度。我们大姐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激。”
曹氏笑笑:“我们家如今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哥哥去世了,母亲中了风,外甥们年纪还小,嫂嫂一个人支撑家门,实在是太辛苦了。我虽是出嫁女,如今已然大归,就该与嫂嫂同心协力,共同撑起这个家。亲人之间的磕磕碰碰,都是小事罢了。程二奶奶千万替我告诉嫂嫂,让她不必有所顾虑。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程王氏假笑着答应了,心里却在冷笑。
曹淑卿这个女人,在人前永远都是这副温柔体贴,和善识大体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心如蛇蝎,自私自利。当初她的弟弟王安贵被人告了一状,本来只需要随便找个手脚不大干净的官员做替罪羊,很容易就能脱身。可因为曹氏与方闻山有奸情,想要陷害丈夫谢璞,王安贵就把谢璞当成替罪羊了,以至于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曹家人计划一失败,就把弟弟当成了弃子,翻脸不认人,害得他死得不明不白,弟妹也死得极惨,侄女们隐姓埋名,不敢见人,这一切都是因曹氏而起!结果,她除了名声差一些,什么好处都得了,财产有,儿女有,连新的男人都有了,还是高官显位。她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程王氏忍不下这口气。曹氏不就是仗着娘家之力么?要是没了娘家,她又算什么东西?!
程王氏故意面露愁容,叹息道:“姐夫忽然出事,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姐自然更觉难受了。怎会发生这种事呢?皇后娘娘和承恩侯……也太狠心了些。”
曹氏眼圈红了。
程王氏看了她一眼,继续叹道:“承恩公夫人也病了……说实话,我有些替她老人家担心。往日她身体一向硬朗的,怎会忽然说中风就中风了呢?承恩侯府的人还不许老夫人的亲人去探视,鬼鬼祟祟的,真叫人害怕……万一她老人家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呢?承恩侯府的人侍候病人,又哪里及得上亲骨肉用心?”
曹氏听懂了她的暗示,脸色不由得变了。 hf();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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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程王氏如何在平南伯府挑拨离间,谢家这一天也迎来了一个惊喜。
惊喜是从承恩侯府送过来的。承恩侯带人抄了平南伯的书房,一些不可为外人所知的东西,他自然是该销毁的销毁,可以不销毁的就密密收藏起来了。还有一些不大重要的东西,他就随手送出去做人情了,其中就包括谢家原本住的大宅地契。
谢家大宅连着“桂园”,占地颇大。因是曹氏用心建造修饰,从无到有打造出来的,她本人也很喜欢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所以平南伯利用谢璞当初写下的文书,从官府处提前把宅子和园子的地契领了出来,打算做为妹妹的陪嫁,等她与方闻山完婚的时候,让她带到新的夫家去,什么时候想住,随时都可以过去住。甚至于,因为方闻山在京城并没有大宅府第,他与曹氏婚后带着家人直接入住谢家旧宅,也是无妨的。
宅子落入平南伯手中的时间不长,近日事情又多,他夫妻二人还没来得及对宅子里的东西进行清理,只有曹氏那边派了桂妈妈与桂珍,把她所知道的一些还没来得及赶在谢家被抄前带走的珍贵古董、字画、首饰等物,分别装箱,运回了平南伯府她所住的院子。除此以外,谢宅当中,连当日中途夭折的寿宴上的桌椅残席,都还未清扫呢。谢家众人的私人物品,自然也都还在原来的地方了。
承恩侯迫于皇帝的压力,杀了三弟平南伯,心里也有些后怕了。他担心曹家一旦有什么表现得不够好的地方,会让皇帝产生不满,再加上先前的猜疑,有可能会促使皇帝进一步打击曹家。
这些年,曹家小辫子不少,过去是觉得自己有从龙之功,又有皇后与太子在,在朝中、军中也有极大的影响力,皇帝偏心一下爱妃庶子也就算了,还不至于会对曹家下狠手,那样负面影响就太大了,波及也太广,所以曹家人心里都挺有底气,觉得曹家的权势依然还很稳当。将来等太子继了位,他们的前程还会更加光明。
然而如今,有了平南伯那几味毒|药在,承恩侯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君心难测,万一皇帝忌惮曹皇后与太子,认为老婆儿子迟早会毒死他,为了避免这种结果,选择先下手为强,哪怕引起朝局震荡,也在所不惜,那曹家怎么办?
曹家如今已经失去了军队的直接控制权,又没法掌控禁卫军,京城驻军大权还握在萧家人手里。他们总不能真的去做乱臣贼子,那还能挡得住皇帝的辣手么?就算最终能保住皇后与太子,保住曹家的主脉嫡支,人员与权势方面的损失,也小不到哪里去。万一真的伤筋动骨了,那可不是三年五载就能缓过气来的。
实力大损的曹家还能不能护得住皇后与太子,那真的很难说。而一旦失去了皇后与太子,曹家就没有将来了。
出于种种考虑,承恩侯选择了向谢璞示好,因此就把从平南伯书房那儿抄到的谢家旧宅地契,送回到谢璞手中。
除此之外,他还附带了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谢显之过去使唤的丫头婆子小厮,除了下落不明的文竹与先前来过谢家的小厮以外,其他人都一并被送到了谢家目前的住处,连带着他们的身契。
谢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下人,就算当中有可能还有曹家的奸细,大不了发卖了就是。如今他拿到了这些人的身契,反而不怕曹家人再搞什么鬼了。
他更高兴的是,旧居被还了回来,旧居里原本的东西也都一并回来了。
他对文氏、大金姨娘微笑道:“这些日子,你们为了替我准备赴任的行囊,从早忙到晚,夜里也无法安睡。如今可不用再操心了,旧物都回来了,我们把东西收拾收拾,随时都可以出发了。你们也能省许多事。”
文氏也挺高兴的:“这确实是意外之喜。我们如今手头银子不多,能给老爷准备的衣裳,没法与从前的比。如今旧衣裳都拿回来了,我就再不用担心老爷在任上穿戴不够体面,会被人笑话了!”谢璞出事前,什么时候穿过那么寻常的衣裳,用过那么寻常的物事?她是真觉得丈夫受了委屈。
大金姨娘也喜滋滋地。她攒了多年的私房终于能回来了!曹家做尽了坏事,偶尔也会发一回善心嘛。
她问谢璞与文氏:“老爷,太太,我们什么时候搬回府里去?这处小宅虽然住着也不错,可到底没法跟家里相比,东西样样都缺,实在是不方便。我们也还要替老爷整理行装呢。再说了,官兵上门的时候,府里正办宴席,后来也没人去料理,如今肯定乱糟糟的,不好生清扫一番,也没法住人哪!”
文氏便转头看向谢璞,等待着他的决定。
谢璞想了想:“先去收拾些眼下能用的衣裳用物吧,我们就不搬回去了。我过两日就要出发赴任,搬来搬去的太麻烦。等我走了,你们再带着人去把府里府外整理打扫一番,该锁起来的院子就锁起来,该装箱的东西就统统装箱,该带走的物件就整理好带走。宅子还回来了不假,但你们还是要回老家去度日的,留两房家人在京中看宅子就行了。”
大金姨娘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欲言又止。文氏却是从来不会质疑谢璞的决定的,当即就应了是。
谢璞又说:“承恩侯府送来的几个下人,都是显之从前使唤过的。我也不清楚哪些靠得住,哪些更向着曹家些。你们去问问显之,让他决定吧。若他一个人都不想留,也不必把人重新送回曹家去了,连着身契送到附近的人伢子处,一概发卖了吧。卖得的银子,就给显之做日常零用。”
说起谢显之,文氏又有些担心:“显之的病情不见起色,虽然药也照吃,但他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实在叫人忧心。我怕他这样的身子,受不住回乡的颠簸,万一路上又病倒了,在外地又未必能请到好大夫,那可怎么办?”
谢璞叹息一声:“这孩子得的是心病,曹氏行事太过,伤了儿子的心了。这种事,显之自己想不开,旁人劝解也无用,只能让他慢慢养着了。我已经跟大伯父商量过了,你们回湖阴就雇船走水路,虽然需要绕道,花的时间会长些,但路上会比走陆路好受一点儿。孩子的身体要紧,小四和四丫头的身体也不算康健,赶路不必太急。大伯父会先回去,让人打扫我们三房的宅子。谨昆陪你们一道走,他熟悉道路,有他照应,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文氏连忙应下了。
这时候,大金姨娘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宅子还回来的事,老爷太太是不是要跟老太太说一声?兴许她老人家……会想要搬回去住呢?” hf();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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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不是兴许会想要搬回谢家大宅去住。
她是当然很想要搬回谢家大宅去住。
得到消息的谢老太太,连大伯子谢泽山与夫家宗族小辈谢谨昆的存在都顾不上忌讳了,带着孙女儿谢映容,以及大丫头珍珠,直接雇了车,往贡院西街的小宅赶过来。
她见到儿子谢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咱们家的宅子还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搬回去?!”
谢璞只好向母亲解释,他马上就要出发去北平赴任了,实在没功夫搬家,文氏等人也预备着要回老家去,此时改变住处,太过麻烦,因此他们只打算回旧宅子收拾整理一番,留一两房家人在金陵城看宅子就算了。
谢老太太立刻反对:“这叫什么话?!从前咱们家丢了宅子,想在京中长住,就得花钱另行租房,也就罢了。如今自家宅子都还回来了,我们凭什么还在外头继续住着?那不是白花钱么?!有自家的好宅子不住,非要搬到外头去,花钱住那些小门小户的地方,你真是昏了头了!搬家有什么费事的?你们统共也没几件行李,雇一辆破车,什么都拉完了。你和你媳妇孩子要赶着出远门,不想搬回去,那没关系,我搬回去就得了!”
谢老太太表示家里不如从前富裕了,她也不想给儿孙们增加负担,所以不用儿子花钱帮她租外头的房子了,她回老宅子住就行。正好那里衣裳铺盖日常用品什么的样样齐备,她连买东西的钱都省下了,家具也有,搬回去住比留在承恩寺后街更省事。只是旧宅子地方太大了,她身边通共也就是两个丫头两个婆子侍候,怕是忙活不过来,需得儿子帮忙,把从前的旧仆召回来服侍她。
谢璞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把家中的下人打发了,只留下忠心可靠的人,怎么可能又把打发掉的人召回来?虽然当中兴许会有老实肯干的,可难保不会有曹家的奸细。况且他本来就不打算让家里人继续留住大宅了,当然也不会为了打理大宅,就专门去买一大批仆从。
他想要劝说母亲,打消回大宅住的念头。她如今住的小宅其实条件不错,清静又舒适,离着承恩寺近,她也有地方可以消遣,生了病,还有高明的僧医来诊治。
住回大宅,虽说居住条件可能不错,可一来那么大的宅子,只住了几口人,太过冷清了,没有足够的家丁护院,也难保不会有小偷地痞摸进去,太不安全;二来,大宅子要维护到能长期住人的地步,费的人力、财力都不是小数目,目前谢家只是拿回了宅子,并没有拿回产业,仅靠二房的那些小铺子小庄子的收入,养不起这么大的宅第园子,还是封起来比较好。
谢璞劝得苦口婆心,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可无奈谢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
她实在是太想念过去的富贵生活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认为自己吃尽了苦头。倘若谢家实在没有条件,她勉为其难地,也就忍受下目前的清苦生活了。可谢家明明拿回了大宅,手上又不是没有银子,更不是没有下人,为什么她还要苛待自己呢?!
儿子马上就要赴外任,媳妇孙子孙女们都要抛下她老人家,跑回老家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金陵城中度日,本就够可怜的了,儿子还不许她住进自家的宅子,还有没有天理?!
谢老太太放声哭骂:“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受了多少罪?你爹死得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供书教学,让你能一路科举考到进士,又做了官。我不过是想享几年清福罢了,你这都不肯答应!我活这么久做什么?还不如跟着你爹去了,也免得受这个气——”
谢璞头痛欲裂。
眼看着老娘的哭声快传出围墙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上门来打听老太太嘴里的“不孝子”是谁,谢璞实在不愿意蒙上这等坏名声,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了一步。
他答应让谢老太太搬回谢家宅子里,住进老太太本来的住所金萱堂。那是个三进的院子,位于谢宅西南面,离大门倒也不算远。院中有小厨房、小花园,后院还有一个水井。若是谢老太太带着孙女丫头婆子们搬进去住,哪怕把谢宅其他地方都封了,光靠这一个三进的院子,也足够生活了。
谢老太太目的达到,立刻就止了泪,重新换上和气的表情,认真与儿子商量,要如何给家中增添人手,是买人,还是雇人?亦或是把从前的旧仆和佃户子弟招回来算了。
谢璞不置可否。买人要花钱,钱从何来?旧仆大都不是发卖便是遣散了,去了曹家那边的,又如何靠得住?他可不打算把母亲的安危送到曹家人手中。至于佃户子弟,田庄都没拿回来,他凭什么使唤佃户家的人?
实在需要添人手,他更倾向于雇人。反正收拾宅子,粗活随便找个靠得住的中人,请几个人来干就行了,细活自然是家里人动手。谢宅里还有不少值钱物件呢,不可能随便就交给陌生人处置了。等忙过这一段,家里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手时,就可以把雇来的人打发掉,等需要时再雇就是。
谢老太太咂巴咂巴嘴,有些嫌弃雇人不够气派,但想到家里确实缺银子,她也就勉强接受了:“行吧,这些琐事我也懒得操心。你赶紧叫人收拾房子,我好尽快搬回去住。家里如今算是雨过天青了,趁着拿回了宅子,我们也可以请一次客,告诉京城上下,我们谢家又起来了,省得那些不知道的人,狗眼看人低地给我们脸色瞧!”
谢璞一听便知道有内情,他也懒得纵容母亲的虚荣心,直言道:“好好的办什么宴席?办了又请谁来赴宴?从前与母亲交好的那些达官贵人,不过是看在曹家面上。如今您想继续与他们结交,只怕是不成了,只会自取其辱,这又何必?儿子马上就要赴外任,母亲还是别再多事了吧。有办宴的银子,还不如给您老人家多买几样补品呢!”
谢老太太撇撇嘴:“办个小宴,能花多少银子?就算咱们如今跟曹家不是姻亲了,你也是个三品高官,哪里就比人差了?不靠着曹家,也有的是人乐意与你交好。到时候你在京城也算有了盟友,即使在外任上,出事也有人帮你说好话。我这不是见你吃了一回大亏,才想要弥补弥补的么?”
谢璞表示心领了,但真的没必要。他在京城并不是没有人脉。
谢老太太知道他指的是宋家的故交,不忿地哼哼两声:“你不领情就算了,不过请客还是有必要的。我近来也新结识了不少朋友,家里宅子回来了,正好请她们到家里坐坐,也叫她们瞧瞧,什么是三品高官之家的气派!省得她们总以为,我住在一进的小院里,即使有个三品的儿子,也是个破落户……”
谢璞闭上双眼,再次感到头痛起来。 hf();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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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老太太纠缠儿子的时候,谢映容在谢慕林的房间里,打探起了近来的新消息。
平南伯的死讯,她是今天才听说的。何婆子一大早在外头买菜回来,在街市上听人说起,连菜都顾不上买了,就急匆匆赶回家中报信。谢映容真真是吓了一大跳,无奈传闻中只有平南伯的死讯,说是急病而亡,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映容心下有些着慌。
平南伯上辈子迟早是要死的。曹家的大人物,没一个有好下场,就连江家这样的姻亲,也跟着倒了大霉。因此谢映容一直都很笃定,平南伯早晚要坏事。
然而,那至少是好几年后的事了。事情是早发生,还是晚发生,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平南伯一死,他本该在接下来那几年里要做的事,就统统泡汤了,包括他准备要干的那些坏事,那些被皇帝当成曹家大逆不道的证明,将曹家拉下万丈深渊的罪行。
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映容不知道局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她眼下甚至不敢断定,曹家是否还会象上辈子那样倒台?太子是否还会象上辈子那样下场凄凉?那最终登上皇位的三皇子……还会象上辈子那样,心想事成么?
谢映容坐立不安。她如今对于未来的一切计划,都是基于上辈子的所知所闻而来。万一上辈子的一切,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那她又如何能确信,自己真的做了正确的选择呢?
就象她如今认为程笃将来会功成名就,位极人臣,所以才想要嫁给他。但如果曹家不会出事,太子地位稳固,三皇子上不了位……那程笃这辈子,极有可能就只是三皇子的一个小跟班罢了,能有多大的成就?根本无法与新皇的心腹相比。
更何况,程笃身为宁国侯府大房嫡孙,想要出头,还要先解决宁国侯夫人与程二爷的打压,他们可是曹家的姻亲呢!曹家不倒,程笃一个小辈,想要战胜背靠曹家的继祖母与叔叔,谈何容易?
因此,谢映容一听到下人来报说,谢家大宅还回来了,就立刻怂恿谢老太太来找谢璞说话。本来,谢老太太还有些忌讳大伯子谢泽山,打算召儿子过去谈的。被谢映容连哄带劝地,她老人家就亲自过来了。
谢映容考虑得很清楚。上辈子跟这辈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在谢老太太寿宴当天,暗中将曹家陷害父亲谢璞的假信给偷出来了。虽然事后信不见了,但她这一举动,确实救下了父亲,也保住了父亲的性命前程。此后发生的种种与上辈子不同的事,全都是因谢璞平安脱身而起的。如今连谢家大宅,都重新回到谢璞手中了。想要打听平南伯为何会忽然暴毙,问谢璞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
谢映容没胆子去问父亲,就转而盯上了与父亲住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谢徵之难缠,谢映真性情大变,谢谨之又嘴紧。她看中了谢显之性情温和,又刚离开平南伯府不久,想必知道的内情更多。不料她才冲着谢显之寒暄了两句,就被谢映真与谢徽之联手“夹”出了谢显之的房间,真真叫人生气!
然而打听消息更要紧,她只能无奈地问谢映真了。
谢映真却在她面前装起了傻:“平南伯是怎么死的?不是急病死的吗?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三妹妹打听这个做什么?”
谢映容涨红了脸,竭力耐下性子道:“我这也是担心家里嘛。平南伯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所有产业都被他吞了。他如今忽然死了,我当然会忍不住好奇呀。这事儿跟父亲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么?不是父亲报复他的?”
谢慕林皮笑肉不笑地道:“爹爹要是有这么大的能耐,也就不会被他害得这么惨了。这只能说是天意。兴许是平南伯坏事做得太多了,遭了报应吧?我们多多感谢上天就行了,没必要往爹爹头上泼脏水。三妹妹这是嫌我们家麻烦不够多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映容连忙为自己辩解,“我就是顺口一说。毕竟平南伯这么坏,我做梦都想弄死他呢,才会以为,家里人人都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谢慕林笑笑:“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但他的死跟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三妹妹在自个儿家里乱说话,也就罢了,可别往外头瞎嚷嚷。哪怕你心里再恨平南伯,也不好对人说什么你想弄死他的话。曹家势大,我们家是吃过大亏的,三妹妹学精些,别再给自己招祸了。”
谢映容再次涨红了脸。她不过是说几句试探的话,结果句句被谢映真堵了回来,倒象是她自己不懂事似的。她气得一时不想说话了。
旁边坐着的谢谨之打量了谢映容几眼,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
谢徽之撇撇嘴,站起身道:“行啦,二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怕你嘴上没把门,给家里惹来祸事。若不是自家亲姐妹,谁会管你呀?平南伯的死,是有些不明不白的,但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从曹荣那边打听到些风声,好象是平南伯惹恼了皇后与承恩侯,被二位联手弄死了。这是曹家自个儿窝里斗,与外人不相干。你听完就算了,别四处嚷嚷。”
谢映容浑身一震,连生气都顾不上了,追着谢徽之问:“平南伯到底做了什么事,会惹得皇后与承恩侯对他下毒手?”
“这我哪儿知道呀?”谢徽之翻了个白眼,“连曹荣都说不清楚。他娘也就是听到些风声,自个儿估摸出个大概罢了,具体的情形,在曹家都是机密,我上哪儿打听去?你也别找大哥问了,大哥在平南伯府,一直被软禁,什么都不知道。平南伯出事前几天,他就回了家,更不可能知情了。但这些天,他身体有些不大好,又总念叨着他亲娘亲妹子,心情郁郁。我们几个都不敢招惹他,你也少在他面前多嘴!”
谢映容不屑地撇撇嘴,并不把谢显之的心情放在心上。在她心目中,这位长兄早晚要病亡的。谢显之也好,谢谨之、谢涵之也好,上辈子都是因病而死的。他们身体一向不甚康健,动不动就要生病,如今也没什么起色。就算这辈子情况发生再大的变化,他们也多半改不了早夭的命运。她才不会为他们操心。
谢映容沉吟片刻,又问起了她急切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家里宅子还回来了,我们几时搬回去住?就算爹爹要赴任,你们也要回老家,可老太太和我……总是能搬回去的吧?”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里好象在冒光:“你很想搬回去住?”
“当然了,我……”谢映容激动地脱口而出,但很快反应过来,顿住了,“我当然会想念自个儿的家呀。你们就不想搬回家里住么?”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谢映容的表现有些可疑。
她真的仅仅是“想家”而已么? hf();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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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谢慕林、谢谨之与谢徽之三人多心,一点小事也要发散开来,浮想联翩,实在是他们吃过谢映容不止一回的亏了。有些事情经历得多了,难免就会变得比较敏感。只要谢映容有任何诉求,他们总要疑心她私底下在算计些什么。
谢慕林看了谢映容几眼,便拿谢璞的话来搪塞她,诸如时间太紧,搬家麻烦,大宅太大,人手不足,安全难保,费钱费力……等等原因。既然谢璞没说过让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搬回大宅去住,谢慕林当然不会主动提这个建议。
谢映容却对这些原因十分不以为然:“自家宅子还回来了,老太太却住不得,只能在外头花银子租别人家的宅子,还是又小又窄的……这也太荒唐了。家里的宅子再怎么样,也比外头的宅子强。老太太若搬回去了,也能住得更加舒心。
“至于人手不足……家里先前遣散的下人,难道就不能再召回来?若是怕当中有曹家的耳目,那就只找老太太从前最信任的人好了。我从前的丫头婆子,也应该是信得过的。姨娘与我试探过几回呢,但凡是靠不住的,早就踢走了。至于银子……二房的产业不是还回来了么?老家那边听说也有田产,每月总能有不少入息,难道还供不起老太太一个月的花销?”
谢谨之与谢徽之听了她这话,齐齐皱了眉头。
谢慕林忍不住笑道:“哟,听三妹妹的意思,家里其他人都不必吃饭了,所有收入都拿出来供老太太花销就行了?哦不,兴许还有三妹妹那一份?你这主意可问过老太太没有?你既然知道那些是二房的产业,想必也知道老太太跟二房一向是有些不对付的,你觉得老太太会乐意让你占二房的便宜,让二老太太有机会说她的闲话?只怕老太太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都要觉得难受得不行了吧?”
其实,以谢老太太那种自私自利的性子,还真未必会为了这种事而觉得难受,顶多就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只要别人不明言指责,她还是能心安理得地占二房便宜的。可谢慕林就是要这么说,即使谢映容的主意已经得到了谢老太太的首肯,后者恐怕也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说出“她就是要占二房便宜”的话来。更何况,谢泽山还在金陵城呢,随时可以上门指责谢老太太的行为。谢慕林根本没在怕的!
谢映容被她几句话堵了回去,涨红着脸,实在没法真的承认,她就是要占二房便宜了,只能支支唔唔地为自己的话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如今也没有平妻不平妻的了,父亲只有一个妻子,自然也不分什么大房、二房的……”
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爹爹如今是只有一个妻子,不用分什么大房、二房了,可他还兼祧着两房,你这一支是三房,我这一支是二房。三房的产业跟二房的产业不是一回事,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也不是一个人。你不如去问问老太太,看她老人家乐不乐意跟二老太太算作一家,两家的产业共享,二房的产业算是三房的,三房的产业也能让二房共有?”
谢映容几乎要吐血了。她敢跟谢老太太说这话么?一旦表露出这个意思,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就算眼下谢家的产业几乎被人吞尽了,但谢璞还在呢,掌柜、匠人们也还在呢,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谢老太太当初能做出私下变卖家业,携子出走的事,今日就绝不会由得二房插足自家的产业。
谢映容气得心肝儿肺都在疼,再也耐不住性子了,索性拉下脸来,不客气地说:“难不成你们二房就一点儿银子都不愿意出了?老太太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娘,你们难不成丢下她一个人在金陵城过活不算,还不肯出一两银子,任由她老人家喝西北风去?!只怕父亲做不出这种不孝的事情来,二太太也当不起这个不孝的罪名吧?!”
谢徽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骂谁不孝呢?要二房拿出所有入息供养你和老太太在大宅过富贵日子的是你,如今翻脸不认人骂人不孝的也是你。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个家轮得到你当么?还是你觉得世上只有你最聪明、最孝顺,连父亲、太太和我们兄弟姐妹那么多人,都想不到要如何安排老太太,还要等着你来指手划脚?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谢映容对他怒目而视。谢徽之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他的眼睛也长得很大,谁怕谁呀?!
谢谨之轻咳了两声,看着谢映容说:“三妹妹放心,老太太的生活要如何安排,父亲自然心里有数。如今他正与老太太商量呢,倘若老太太真要搬回大宅去,将来如何度日,长辈们也自有计较。三妹妹只需要用心侍奉好老太太饮食起居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多操心。”
谢映容冷哼了一声,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扭头就走。她出门时,迎面撞上一个人,吓了一跳,认真一看,发现是珍珠,便没好气地斥道:“你瞎了眼么?怎么不看路呢?!”
珍珠低眉顺眼地回话:“三姑娘,我正要找你呢,老太太问你去了哪儿,要你把她今儿吃的药送过去。”
谢映容心中一阵烦躁,不就是几颗养生补气的药丸子么?少吃一回也不会怎么着,八成又是老太太要在父亲面前装病弱了。这种丫头婆子就能办的事,老太太非要找她做什么?然而她还没胆子说不干,只能气冲冲地找药去了。
珍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转头看向了屋中三人。
谢徽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拉着她进了屋:“珍珠姐姐来了?姐姐一向辛苦了。三姐姐真是不懂事,怎能对珍珠姐姐如此不客气呢?明明是三姐姐自个儿不看路撞了人,反倒要骂珍珠姐姐的不是。姐姐方才有没有被撞疼了?快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吧?”
谢谨之微微一笑,谢慕林非常配合地亲手倒了碗茶,谢徽之立刻接过来,捧到珍珠手边。
珍珠不由得笑道:“三位少爷、姑娘有心了,我一个丫头可当不起。”又收了笑容,低声道,“今儿我是特地过来一趟的。有些话,我与两位妈妈有心要劝老太太和三姑娘。无奈我们人微言轻,怕两位主人听不进去,只能跟老爷、太太和少爷姑娘们提一提,也免得老太太糊里糊涂的,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一眼,都觉得珍珠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与谢映容脱不了干系。 hf();
第一百七十章 花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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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珍珠要说的事,也很简单,主要是她们钱不够花了。
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手里,本来是有将近二百两银子的。房子租金由谢璞出,按理说这笔钱足够她们祖孙俩连带下人们过得舒舒服服的了,更别说如今她们搬进承恩寺后街的小宅,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然而,谢映容怂恿谢老太太常往承恩寺去,与其他官宦人家结交往来,花销大了,银子就有些不够花了。据说,那将近二百两的银子,已经花出去将近一半了。
尤其是最近,谢老太太本来不太乐意与人交际的,这些天却渐渐感觉到些趣味来。谢映容刻意结交卞家,然后借着卞家在慧圆街一带的好人缘,又推着谢老太太认识了几家新朋友。其中有两家,一家的儿子在北方一个散州任州同,恰好在北平布政使司治下,知道谢璞即将上任布政司使参政,便有意上门巴结谢老太太;另一家,则是家境清贫,当家的老太太十分精明,发现谢老太太出手大方,便刻意奉承,好打秋风。
谢老太太对卞家兴趣缺缺,只是看在对方老太太的人缘好,交好人家多的份上,又有谢映容从旁相劝,因此有事总会算上卞家的份。但她最看重的,还是那两家老太太拍她马屁,拍得她心情愉悦,些许花销,她也就不在意了。
她如今很是享受这种与过去生活极为相似的状态,哪怕如今拍她马屁的人,是她从前根本看不上眼的小人物,她也不在乎。为了维持自己高官人家老封君的气派,她请客也好,送礼也罢,都不屑用中下等的货色,一买就要买上好的东西,否则就觉得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别看只是请人吃个点心,捐个香油钱,赠个表礼,做个东道,送点小玩意儿什么的,零零碎碎的花销加起来,也有几十两银子。再加上谢老太太为了在人前撑面子,特地下本钱做了两身好料子的衣裳,又算上了谢映容的份,这钱就花得多了。而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手里,统共也就是不到二百两罢了。谢璞后来兴许还给过谢老太太一些钱,但再多也是有限的。
手头银子本就不多,还花钱大手大脚的,珍珠担心他们会坐吃山空,便与何婆子、蒋婆子商量了一下,委婉地向老太太进言。
谢老太太如今正过得高兴呢,又不爱管这些琐事,哪里听得进去?挥挥手就让珍珠她们与谢映容商量去。然而谢映容自个儿有私心,又觉得家里如今已经缓过气来了,银子用完了,谢璞会再给的,并不把丫头婆子的劝诫放在心上。珍珠她们没办法,只能趁着今日上门的机会,给主人家递话了。
谢慕林听到这里,就想翻白眼了:“真看不出来。前儿还听说,三妹妹因为克扣婆子的工钱,我娘替老太太雇来的两个能干婆子都自行辞了去。还好珍珠姐姐与两位嬷嬷及时补上,否则老太太和三妹妹就要自己洗衣做饭了。我本以为三妹妹因为手头银子少,做事吝啬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她在别的事上,倒是出手大方得很。”
珍珠尴尴一笑。其实她还有话没说。她与何、蒋两位妈妈,是净身被官兵押出了谢家,又被谢璞从官府带回,身上除了一身穿了多日的衣裳,什么都没有,连原本戴的首饰也都在关押期间被人抢走了。回到谢老太太身边后,文氏在估衣廊为她们买了干净衣裳与铺盖。但谢映容一个钱都没给过她们,她们三人想添些日用品都没办法。还好在谢老太太那儿,有吃有住,两位妈妈在买菜时也会省出几个钱来当私房,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但这种事,就不必跟少爷姑娘们多提了。
谢谨之仔细问珍珠:“三妹妹是不是主要跟卞家的人结交?”
珍珠连忙回答:“三姑娘确实与卞家最熟。卞老太太虽然与我们老太太不是很亲近,但时不时会来家喝茶打牌说话。她很喜欢三姑娘,昨儿还说要认三姑娘做干孙女儿呢。但老太太当时没接话头,卞老太太就没再提起了。不过三姑娘后来私底下跟卞家大姑娘说,虽然做不成卞老太太的干孙女儿,却愿意与卞家大姑娘做一对干姐妹,一样是亲亲热热的自家人。”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露出了一个牙酸的表情。谢谨之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好笑,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收敛些。
珍珠虽是个忠心的老实丫头,但人并不笨,还很擅长察颜观色,否则也不可能在挑剔的谢老太太手下混到大丫头的位置上。她看到谢慕林姐弟俩的表情,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二姑娘,三少爷,莫非……三姑娘是在刻意交好卞家?可这是为什么呢?卞家既无高官,也无巨富,他家的少爷年纪又还小……”
谢徽之嗤笑道:“珍珠姐姐不知道,卞家有个好外孙呢!三姐姐这是看上人家了。从人家外祖母家下手,三姐姐真真是好心计。我从前太过小看她了。”
珍珠吃了一惊,细心一想:“如此说来……我在老太太身边,确实听慧圆街别家的太太们提过一句,说卞老太太的女儿嫁进了大户人家。但那位太太没有说详情,卞家的人也从不宣扬此事。老太太还私下议论过一句,道卞老太太的女儿可能只是嫁进大户的旁支庶房,只一个名头好听,所以没脸多提呢。”
谢慕林想想就明白了。程家大房那种状况,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扫地出门了,有什么好宣扬的呢?卞家但凡是个明事理的姻亲,都不会在外头大吹大擂,免得被打脸。而卞老太太人缘好,知道她家内情的邻居亲友们,也不会把她的伤心事泄露给谢老太太知道。
谢徽之把卞家那位大户亲家的名号跟珍珠一说,她马上就对上号,想到是哪一家了。她很是为三姑娘谢映容的眼光吃惊,不过这是老爷太太们管的事,轮不到她一个丫头多嘴。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先前的话:“如今与老太太混得最熟的几位太太奶奶们,都有些哄老太太高兴,从她手里谋好处的意思。可老太太看不出来,还当她们是因为老爷的官职方才用心奉承自己。
“还有一位与宫里乔美人家有亲的老太太,她家里人虽只是六品的官,她本人却有亡夫在世时请封的四品诰命。因为这个,她与我们老太太每每在承恩寺遇见,总是不肯相让,说话也不大好听。老太太受了几回的气,一心想要在她面前争回面子。因她有亲戚在慧圆街,老太太就说,等搬回自家大宅,一定要做个东道,把慧圆街的官眷都请过来,开开她们的眼……”
谢慕林简直要无语了,这是小学生在斗气吗?
谢谨之却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件要紧事:“父亲升了从三品后,给老太太请封过从三品的诰命没有?”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看向他,三人面面相觑。 hf();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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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跟儿子谢璞聊了半天,勉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情还算不错。
由三孙女儿谢映容配合着演了一回“老娘病弱,儿子需得尽孝心”的戏码后,她又成功得到儿子的许诺,要到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
这时候,她总算有空闲可以关心一下小辈们了。得知大孙子谢显之最近在生病,她问过谢璞,确定谢显之的病不会过人之后,便满面慈爱地表示,要去看望一下大孙子,安慰鼓励一番。
谢老太太扶着谢映容的手,慢慢走出书房,便瞧见珍珠立在台阶下等候。
她忍不住道:“你跑哪里去了?叫你去喊三丫头,三丫头带着药回来了,你却不见了踪影。三丫头说你跟几个孩子在一处,到底在捣鼓些什么?竟连我这儿的差使都顾不上了?”
珍珠含笑看了谢映容一眼,柔声答道:“二少爷、三少爷和二姑娘关心老太太的身体,拉着奴婢问老太太的饮食起居,还有平日里吃什么药呢。奴婢趁机向二姑娘请教了一种药膳的做法,明儿就给老太太做。老太太也尝尝奴婢炖汤的手艺。”
谢老太太笑了:“是么?我只知道你点得一手好茶,针线活也做得好,还真没尝过你做的汤水。这些天,都是阿何阿蒋她们在下厨。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兴趣了。可别做得太难吃,我是定要笑话的。”
珍珠嗔着扶住她的手臂:“老太太怎么取笑起奴婢来?奴婢若没有三板斧,怎敢揽瓷器活呀?”说笑间就把话岔过去了。
谢老太太带着谢映容与珍珠,身后还跟着儿子谢璞,一路走到谢显之的屋子探病。谢显之提前得了信,整理好仪容,迎出房门来,又要给老太太下跪请安请安。不过谢老太太还不至于在礼数上挑剔心爱的孙子,连忙把人拦住了,拉着人进屋,便是十分套路的长辈问小辈病情,小辈宽慰长辈的戏码。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也赶了过来,三人都与珍珠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齐齐移开了视线,之后一直表现得十分安静乖巧。
还好谢映容在他们这儿吃了几次亏,当着父亲谢璞的面,也不敢再出什么夭蛾子了,没有再多嘴。
于是谢老太太在尽了自己好祖母的责任之后,便带着谢映容与珍珠,离开了谢家。临行前,她再次提醒儿子,要尽快把谢家大宅收拾干净,以方便她搬回去。
谢璞猜想母亲可能根本没把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忘了他过两日就要出发赴任了。他无力再多说什么,随口答应下来,便亲自把老娘送回了住处。
等他回到家,就立刻派人去召唤手下所有的掌柜、管事们来家里开会。
在等人前来的过程中,谢慕林兄妹几个趁机向谢璞告了谢映容一状,诸如花钱大手大脚,还想吞了二房产业的收入等等事迹,都没有漏下。
谢璞听得眉头紧皱。他开始怀疑,母亲一些比较过分的要求,会不会是三女儿怂恿的?可她到底想干什么?就算是她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谋划,也不能无视父亲的存在吧?没有他这个父亲点头,她能嫁给谁?
谢璞并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完全缺席了几个儿女的婚配,还觉得谢映容的做法荒唐古怪呢。
谢慕林见谢璞脸色难看,与谢谨之、谢徽之交换了几个眼色,觉得不必把火烧得太旺,便试图把话题转开:“其实三妹妹觉得,她和老太太需要二房出银子供养,想法太狭隘了些。咱们家的大宅里头,总会有些不要紧的物事,可以典当出去的。家里的东西基本就没有便宜货,随随便便就能当到一千几百两。只要三妹妹以后花钱节制些,这钱足够她与老太太舒舒服服过几年了。”
谢璞冷哼:“你也太小看咱们家里的东西了。一千几百两?真要出手的话,几万两银子也只是小意思。曹氏挑剔,不是上好的货色,她都不稀罕用。家里还有不少内造的东西,如今我们用不着了,该清理就清理掉吧。就怕有人故意压价,卖不出好价钱来,平白吃了大亏。”
谢慕林眨眨眼:“有人压价的话,我们随便当几件小东西,够老太太与三妹妹生活费就行了,其他东西存着就是了。除此以外,桂园造得精致,在金陵城里也是颇有名气的。我想这么大的园子,要维护起来,要花费的人力物力都不是小数目。老太太一年就逛个几回,平时白放在那里可惜了,倒不如租出去,给人办宴席或文会之类的。园中的花卉,池子里的鱼虾,除去自用的外,都可以卖出去。一年下来,应该也能有不少收入。这些钱供老太太在金陵城中的生活,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谢徽之在旁插言道:“这个法子倒不错。我从前跟朋友们也曾去过别人家的园子开宴席,那园子还不如咱家桂园一半大呢,一天的租金就上百两了!咱们家的园子哪怕只算二百两一天,每个月里只要有一位租客,一年下来就很可观了!”
谢谨之也帮着出主意:“外宅有几个空院子,原是预备着做客房使的,只有父亲身边的两位先生住过。今年是春闱之年,时机已经错过了,但过两年,下科秋闱一过,就可以把这几个空院子收拾出来,租给上京赶考的举子。珍珠桥一带清净,水陆交通又方便,应当会有不少人感兴趣的。哪怕是只收一个月二两租金,积攒起来也有不少钱呢。”
谢显之在旁跟着点头:“除去赶考的举子外,上京述职、候缺的官员,也是需要租房的。”
谢璞听着几个孩子帮他出主意,原本的气也渐渐消了。这时,掌柜们都陆续到达,他便宣布开始开会。参与会议的,除了掌柜们以外,还包括文氏、大金姨娘,四个年长的孩子。至于宛琴和年纪尚幼的谢映芬与谢涵之,以及不在家的谢映容,就只能缺席了。
然后谢璞开始吩咐大家办事。
他要求原本定好了要留守金陵,专门负责货物采办与转运等事务的毛掌柜,去找一家可靠的牙行,尽快在一天之内雇足人手,将谢家大宅里外院与花园中的残席等物收拾干净,但不要进入内宅与书房。
等这部分清理工作完成之后,文氏就可以带着几个心腹丫头媳妇子,去后宅把谢璞上任需要带的衣裳用品,整理一部分当季可用的出来,好让谢璞带着出门。
等到谢璞出发之后,文氏还要继续带着人手,连带几个儿女,一块儿把大宅里各人的私人物品收拾好,贵重的细软装箱,能带走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封箱上锁,各人的房间也都要清扫干净,封门关窗。
除此以外,还要打发人买一批便宜的粗布回来,将大宅里的贵重家俱蒙上,避免积灰。内宅可能好几年都不会有人回来住,所以,除了谢老太太的院子以外,其他地方都尽可能做好封存措施,免得日后搬回来时,东西都不能用了。
紧接着,就是把谢老太太送回大宅去这件事了。 hf();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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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本来无意让老母亲回到谢家大宅定居,因为他还是希望谢老太太在金陵城住得没意思了,可以离开。
别看承恩侯如今好象有意向他示好了,只瞧对方只是还归了大宅,却没有交还产业的意思,便可知曹家并没有多少诚意,多半只是做给皇帝看的罢了。将来一旦曹家重新在朝中占了上风,摆脱了皇帝的猜疑,不见得不会对谢家人采取报复手段。说到底,平南伯的死,还是由谢璞告御状而起的。曹皇后与承恩侯不喜平南伯不假,却不代表他们乐意让外人打曹家人的脸。
谢老太太长期留京,风险太大了。谢璞更希望她能离开。既然她不愿意回老家去,去松江故地住下,也是可以的。谢璞已经给松江的故交写了信,托对方日后照看谢老太太,甚至还计划好了,等谢家经济状况一有好转,有余财时,便要到松江置产,方便照应谢老太太。
然而,谢老太太要是搬回了谢家大宅,又有了充足的钱财支撑生活上的花销,多半会在金陵城里住得乐不思蜀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愿意前往别的城市?
谢璞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无奈他拗不过老母亲,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对方。
既然答应了,谢璞就不会反悔,只得赶在离开金陵城之前,安排好谢老太太日后的生活了。
他吩咐毛掌柜,在文氏带人收拾好内宅之后,便另雇一群工匠与劳力,对谢老太太的院子金萱堂进行改建,让金萱堂变成一个可以独立生活的三进院落,厨房、净房、水源之类的配套都要跟上,还要另外整理出一条进出的通道,令住在院中的人不必经过谢家大宅门口,就能出门——总是开大门,太过显眼了,侧门、偏门更适合谢老太太出入。除此以外,还要把金萱堂的院墙建高一些,原本四通八达的小门能封就封起来,好增加院子的安全性。
除去金萱堂以外,通往内宅的几个通道,也要封锁上大半,只留一个出入口就好了,平时就上好锁,除了看宅子的家人每旬一次清扫全宅以外,尽量少让人出入。
还有,桂园本来与谢家外院内宅都可相通,如今则需要对园墙进行改建,让它变成一个相对独立又在其他方向开门的花园。
外宅里原本给客人、亲戚、幕僚、掌柜等人准备的几个小院,相对独立,又有单独的通道和侧门与外界相通。谢璞希望毛掌柜顺便让人把这些小院重新砌墙、开门,分隔成可以出租的院子。
如此一来,日后毛掌柜在处理谢家商队的货物采买与转运等事务之余,也需要顺便负责桂园与那几个小院的出租事宜。无论是包园子给外人办宴聚会,还是出租小院给进京办事的官员或赶考的举子,都是一条财路,对于目前经济状况不佳的谢家来说,是个不错的外快来源。
出租桂园和小院挣到的银子,每个月都拨出二十两,专门供谢老太太生活花销。若是当月的盈利不足二十两,那就有多少给多少,不必毛掌柜从别处挪用资金贴补。
而每月收入中,若有超出二十两的部分,那就优先留在毛掌柜账上,供桂园与小院维护、雇人、经营所用。若是收入超出了五十两,那再将超出的部分积攒起来,每季送一次回湖阴县老家,交到文氏手中,当作谢显之、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涵之四兄弟读书与买文房纸笔的备用金。
至于二房在金陵城内外的几处小产业,每个月能挣到多少钱……谢璞就不想插手多管了。他已经向妻子文氏借用了一笔钱,暂时不需要再从账本挪用资金,以后赚到钱了,会慢慢归还的。目前二房的产业,还是由文氏手下的掌柜管理着,每月利钱要如何送到主人手中,由文氏与她手下的人去商量就行。不过,谢璞没忘吩咐毛掌柜等人,若是二房的产业遇到什么难处,他们力所能及的,就多照应一下。
此外,还有谢老太太搬回大宅后,要留什么人侍候,起居饮食如何安排,京中有什么人家可以帮忙照应,文氏母子一行人几时回湖阴,坐船还是坐车,路上由何人陪同,如何安排沿路食宿,回到湖阴县后又当如何行事,如何拜见宗族长辈,如何进竹山书院求学,书院中哪些大儒需得另行送礼致意,哪位同学家境不凡或是天资出众可以用心结交,对于宋氏的女儿谢梅珺以及她的夫婿儿女,又该如何相处,还有宗族中哪些房头与谢老太太关系不好的,需要如何处理彼此关系……连文氏如何带着儿女拜祭亡父亡母等,谢璞都吩咐得清清楚楚,众人只需要照着做就行了。
谢慕林听着父亲把接下来家中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十分详细明白,心里暗暗佩服。不过她与几个兄弟最高兴的,还是谢璞那么快就采用了他们的提议,出租桂园与外宅的院子赚取金钱,支撑谢老太太在金陵城中的花费。
虽然这么做,好象有些便宜了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但至少,二房的利益不会受到侵占。反正花园和宅子放在那里也是白放着,充分利用起来,也可以避免浪费嘛。
谢显之与谢谨之面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还有些不大好意思。谢徵之直接笑了个见牙不见眼。他如今真切地感受到了,受父亲重视,能为家人出力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他跟那个只会乱花钱、对家中没有半点贡献还心机满满的三姐谢映容,可不是一路货色!
掌柜们对于谢璞临时增加的两个经营项目,也有些小惊喜。毛掌柜更是觉得自己没有原本以为的那么清闲,即使留京也无妨了,还十分积极地表示,立刻就可以去找牙行雇人呢。
掌柜们商量好接下来要做的事,纷纷告辞离去。堂中只剩下谢家人了,文氏有些不安地对谢璞说:“我们真的要留老太太在京中么?只叫三丫头一个陪着她,是不是……她年纪还小,能知道什么?遇事也未必知道该怎么办的。好歹多留两房能干的家人吧?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谢璞还未回答,大金姨娘就忽然站了出来:“老爷,太太,不如让我留下来吧?我留下来侍候老太太,还能照看三姑娘。我年轻力壮,人也不笨,怎么也比她们老的老,小的小,互相在京中相依为命的强!” hf();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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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姨娘的请求对于谢璞来说,虽然有些突然,却并不意外。
大金姨娘只有谢映容一个亲生女儿。如今谢老太太发了话,要谢映容陪自己留京,大金姨娘舍不得女儿,想要跟着留下,也是人之常情。
自打谢家出事,大金姨娘对于夫主一家算是不离不弃,还帮了文氏许多忙。谢璞虽然早就对她没有了宠爱之心,却还是感她情义的。想了想,他觉得可以考虑遂了大金姨娘的心愿,也算是为老母亲留一个帮手吧。
不过他在宣布决定之前,先转头去问了文氏的意思:“你觉得如何?若是金锦不能跟你们回老家,你会觉得吃力么?”金锦是大金姨娘的姓名,妹妹小金姨娘名唤金绣。
文氏看了看大金姨娘,表示:“都是做娘的人,我如何不明白她的心事?我如今有了马路遥两口子与善姐做帮手,真姐儿也能帮上点忙,即使少了她也无碍的。倒是老太太那儿人手太少了,若有金姨娘相助,办事就更便利了。金姨娘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人也细心周到。有她在老太太身边,老爷与我远在外地,也能安心许多。”
她又以大金姨娘道:“金姨娘在老太太身边侍候,若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有顾虑,只管写信给我。但凡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不会推托的。老爷离得远,若是连我那儿都赶不及,留京的毛掌柜与宗房的昆哥儿家里,都是可以求助的地方。金姨娘千万不要外道,侍候好老太太,照看好三姑娘和你自己要紧,旁的都不重要。”
大金姨娘用感激的目光看向文氏。文氏回了她一个微笑,两位母亲就此有了默契。
既然妻妾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谢璞也就不多啰嗦:“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明儿我会打发人去给母亲送信的。你暂且不必搬去承恩寺后街,先把金萱堂收拾好了再说。有空时,你多往母亲那儿请安,也问问她老人家对改建院子有什么想法。若是轻易能办到的,就顺便办了,有难处的就算了。”
大金姨娘连忙答应下来。
这时候,其他人仿佛才回过神来,谢徽之头一个用震惊的表情看向大金姨娘,忍不住道:“姨娘要留在金陵城陪三姐姐?那我呢?我怎么办?!”
大金姨娘回过头,有些愧疚地看向养子兼外甥:“三少爷别生气,我……我这也是担心你三姐姐跟着老太太在金陵城里,无依无靠的……你不一样,有太太和大少爷、二少爷与二姑娘照看你,老家又有宗族的长辈在,我没什么可担心你的。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
谢徽之红了眼圈:“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们的!老太太身边都是女眷,总需要一个跑腿办事的男丁吧?”
谢璞坐在上位,闻言脸色一沉:“胡说!你是跑腿办事的人么?先前家里是没有人手,你哥哥们又病的病,关的关,只能让你出头露面了。但如今不比以往,家里不缺下人,还用得着你干这些活计?!你给我老老实实跟着你哥哥们一道进书院里读书,不读出个功名来,就别想回金陵城了!”
大金姨娘见谢璞生气,连忙拉住谢徽之道:“三少爷要听老爷的话,读书才是正经事儿呢。姨娘这里即便有需要跑腿办事的地方,家里有门房有车夫,外头还有毛掌柜和伙计们呢,实在不行,求到宗房昆哥儿跟前去,也不愁没帮手。三少爷就只管放心去读书吧!等将来三少爷有了出息,为官作宰的,姨娘也好跟着你享福呀!”
谢徽之扁了扁嘴,最终还是强忍着眼泪点头应了是。
不过,等到众人散了,他跟着谢谨之与谢慕林走进后者的房间中时,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姨娘这么做,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我终究不是她亲生的骨肉,跟三姐姐没法比。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旦有事,姨娘就要先顾着三姐姐,顾不上我了。”
谢谨之见他难过,只能尽量劝解:“这也是人之常情,金姨娘并不是就不疼你了,只是更放不下三妹妹罢了。可她对你的关心并不是假的,你也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她原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才盼着你能读书有成,日后出人头地,总比你一天到晚在金陵城里瞎晃强呀!”
谢徽之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三姐姐对姨娘那样坏,我还一心为姨娘打抱不平,如今姨娘却丢下我,照顾三姐姐去了,事前问都没问过我一声,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我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从小由她养大,心里早把她当成是亲娘一般。没想到,不是亲的,就终究不是亲的。我在她心里,永远都比不上三姐姐。”
谢谨之见他这么说,倒不好再劝了。
不过谢慕林不太看得惯谢徽之这副模样:“你哭哭啼啼的,有什么意义呢?金姨娘更向着她的亲生骨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若觉得不甘心,索性就更用心读书,早日考得功名,便可以回金陵城来接金姨娘了。她本人也说了,就盼着你将来出人头地,可以让她享福呢。你觉得三妹妹是个能依靠的人吗?将来能照顾金姨娘的,是你还是她呢?眼光放长远一点,日子还长着呢,你怎知道金姨娘就不会有改变想法的那一天?”
谢徽之低头想了想,便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泪水给擦了:“二姐姐说得对。我有什么可哭的?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太没出息了!就算姨娘要陪着三姐姐,又能陪几年?三姐姐这么早就开始盘算自个儿的亲事了,说不定很快就要出嫁,到时候,姨娘还不是要由我来赡养么?
“我确实应该发奋一些,怎么也要有点成就,将来才好让姨娘过上好日子呀?到时候,她必定就会念我的好处,把那个不孝女抛到脑后去了!”
谢谨之见他振作起来了,不由笑了笑,亲手给他拧了块湿帕子过来:“洗洗脸吧,瞧你这副狼狈样儿。”
谢徽之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便有些期期艾艾地说:“二哥,我的功课一向不太行……这次回老家去书院读书,我实在没什么底气。到时候……恐怕还要请哥哥们多多帮忙。否则,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考中秀才呢。”
至少要考中秀才,他才算是有了功名,达到父亲的要求,可以回金陵城找姨娘。这个目标对他来说,似乎有点遥远。
谢谨之叹了口气:“你若有心想学,大哥与我自然是乐意教你的。别把秀才功名看作是什么难事,大哥与我还要考中举人,才能踏进金陵城呢,岂不是比你更艰难百倍?”
谢徽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hf();
第一百七十四章 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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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掌柜不愧是谢家从谢泽湖时代起,就一直十分重用的资深人才,工作效率非常高。
他在天黑之前就联系好了牙行,雇到了足够的人手。随即又回到谢家,问谢璞手下的赵丰年与原本的茶房总管蔡老田,要到了谢宅的平面布局图,以及寿宴当天宴席的分布格局。然后他就带着手下一个伙计,连夜打着灯笼,把谢家大宅里里外外逛了一遍,记清楚了需要动手整理清扫的地方,过了四更天方才在外院随便找了间空房,两人在里头窝了一晚。
等到第二天清早,雇来的人手到了谢家大宅门口,毛掌柜就带着人进场开始了清扫工作。
过了晌午,谢璞这边收到了谢老太太的回复,她老人家对于大金姨娘的毛遂自荐,大体上是无可无不可的。谢老太太不喜欢大金姨娘,嫌她出身不好,又是个贱妾,还生不出儿子,不过如今她正疼谢映容,爱屋及乌之下,对大金姨娘也没那么无法容忍了。她允许大金姨娘留在金萱堂,只是要求对方平时没事多干活,少露面,尤其是她有客人来的时候,大金姨娘最好不要出现,更不要透露自己的出身,免得丢了她老人家的脸。
能顺利留在女儿身边,大金姨娘就已经很高兴了。谢老太太那点嫌弃,对她来说只是毛毛雨,在过去十几年里,她早就习惯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对谢璞千恩万谢,又再一次表了决心,发誓一定会把老太太照顾好,也会勤奋给谢璞和文氏写信报告老太太近况的,云云。
这时候,毛掌柜派了手下的小伙计王小二来谢家报信,说是谢家大宅已经清扫妥当了。
谢璞颇为惊喜,便让大金姨娘去告诉文氏。不久之后,文氏便带着大金姨娘与善姐,连带赵丰年夫妻与马路遥之妻,一同坐车前往谢家大宅,给谢璞收拾行李去了。
傍晚时分,文氏一行人回到谢家,就把谢家一辆宽大能载重的大马车驾了回来,车上有八个大箱,四个大包袱,全都是给谢璞准备的东西。
这里头不但有过去几年里谢璞做的夏装,以及几个月后就派得上用场的秋装,还有配套的巾帽鞋袜、腰带手帕,各色佩饰、扇子、雨伞等物。另外,还有他平时要用的文房四宝,到任上后要给上锋同僚送的礼,他爱看的书籍,谢家藏书中有关北平布政使司以及北方地理民生的书本等等。林林总总,紧紧塞满了八个大衣箱。这还是文氏再三节制,才缩减下来的规模,没有把谢璞所有的衣裳用品都装上,否则,只怕十八箱都打不住。
谢璞细细看过文氏递给他的清单,发现这八箱东西全都是自己用得上的,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尤其是预备要送的礼,他完全忘了,若不是文氏有所准备,恐怕他就得在上任途中现买了吧?还不知要花多少冤枉钱呢,如今却不必再为此烦恼了。
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事,他一向不怎么上心,过去都是由宛琴帮他打理的,他听过一耳朵就算。只有特别重要的对象,他才会郑重与幕僚们商量,斟酌礼单,然后吩咐宛琴去办。如今没有宛琴帮忙,若不是文氏思虑周全,他就真要抓瞎了。
文氏却不是个爱邀功的人:“这是出门前,琴姨娘提醒我的。我本来也快把这事儿忘了。”她虽然曾经跟着谢璞到外任上待过,但毕竟已经是宅了十几年的闲人,一时间还真的没想到这些。
谢璞听了宛琴的名字,不置可否,只笑笑说:“娘子还是这么贤慧赤诚。”就不再多言了。
文氏知道他不想多提宛琴,暗暗叹了口气,便改了话题:“我今日把大宅里外看了一遍,发现外头的花厅、外书房、正院上房、老太太院子里的上房与库房等几处,但凡是贵重些的古董、字画、摆设与首饰,几乎都不见了踪影,多半是被曹氏或者平南伯府的人带走了,要么……就是官府抄家的时候叫人顺手牵羊了去。不过我觉得,大理寺卿人品正直,御下也严,大理寺的官兵,应当不会这么大胆。”
更何况,抄家的时候是方闻山带着部分禁卫军来办事的。这宅子早就被曹氏与平南伯当成了囊中之物,方闻山又怎会让手下的官兵摸走了心上人的财产?更大的可能,是在官府交还宅子,平南伯又使手段截胡了宅子之后,为防宅中的贵重物品发生意外,临时派了人来把东西运走了。但除去特别贵重的物品以外,其他东西都没怎么动过,多半是平南伯就没想过这宅子还能回到谢家人手中,所以没有费那事儿吧?
谢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道:“剩下多少就是多少吧,如今我们也只能忍了这口气。平南伯已经自取灭亡,接下来就看曹家气数如何了。回头你吩咐蔡老田一声,让他一家子留在京中看宅子。他对家里的情况熟悉,有那些贵重又派不上用场的大件家具,能找到合适的买主,就先当了吧,也省得占地方了。”
文氏低声应了。夫妻俩又商量了一下要如何整理家中物品,便通知家中几个儿女,等明日送了谢璞出发之后,大家就要回大宅里收拾东西去了,到时候要如何行事,各人得有个章程才好,免得事到临头乱糟糟的,手忙脚乱。
宛琴还不能出门,所以他们母子三人的东西,得靠谢涵之与谢映容带着丫头小厮去整理了。两个孩子都觉得压力山大,连忙跑回自个儿院子去,找生母商量去了。
谢谨之与谢慕林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都有独立的院子,到时候带着丫头去收拾就行了。谢慕林可能还有记忆不清的问题在,但有梨儿帮手,心里也挺轻松。
谢徽之听着大金姨娘念叨要帮谢映容收拾什么东西,心里就有些发酸。他才是要离开家的那一个,谢映容不久之后就能搬进金萱堂长住了,即使漏了什么东西,随时都可以回内宅去拿,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想要抱怨两句,可一想到他与大金姨娘也不剩多少团聚时光了,还是忍住了口,乖巧地配合着对方说话。
谢显之在自己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向谢谨之屋中走来。这时候,谢慕林还在哥哥这里,陪他一同练字呢。见谢显之来了,兄妹俩都起身相迎:“大哥怎么特地过来了?有事叫丫头们传个话,我们立刻就过去了。”
谢显之笑道:“我虽然病了一场,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都在一个院子里,走几步路又算什么?”他低头咳了两声,接过谢慕林奉上的茶碗,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我有事想求二弟二妹帮忙,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hf();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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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虽然不好意思开口,但他是来向弟妹们求助的,所以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
他想求的事其实很简单。谢璞明日就要出发离京,送走他以后,家里人就可以回谢家大宅去收拾各自的私人物品了,谢显之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如今大病初愈,正是体弱的时候,就算真的回了大宅,估计也就是动动嘴上功夫,不能指望他干什么力气活的。所以收拾东西的工作,他就得靠身边侍候的人去干了。
然而谢显之身边侍候的人,如今还真有些不太方便干活。
谢显之本来没有丫头小厮,独自从平南伯府那边回来的。经历了文竹的背叛之后,他对曹家送过来的下人就失去了信心。不过,他也没有照父亲谢璞的意思,直接把人送去牙行,而是仔细问过了其中最信任的青松,也就知道了他离开平南伯府后,身边侍候的人都有些什么样的经历。
平南伯打算让他身边侍候的丫头潜入谢家作刺客,大部分丫头都没有那个胆子,哭着求前者放过她们。除了文竹是为了婚配与前程,选择了背主之外,还有另一个丫头的做法,也颇为与众不同——菖蒲断然拒绝了平南伯,声称自己绝对不会背叛主人谢显之,为此挨了十几个耳光,又被打了二十板子,至今脸颊上还有十分明显的红肿掌印,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
若不是曹氏顾虑到儿子的感受,说了几句劝阻的话,菖蒲说不定就直接被打死了。
菖蒲本来也算是曹家仆从的家生后代,只不过她父母早亡,亲人里只剩下表舅、堂姑之类的几个远亲,而且关系也不是很好,被承恩侯送到谢家后,几乎可以说是与曹家再无瓜葛了。
另外,虽然也是家生子,却一心忠于谢显之的青松,也与家人哭着决别过了。
谢显之对两人的忠诚十分感动,就留下了他们,其他人全都放走了。不过他没把人送去牙行,而是把身契还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离开。当中倘若有人不想继续在平南伯府里待,带着身契走就行了。但如果有人仍旧觉得曹家才是他们的归宿,又或是惦记着还在曹家的亲人,他也不会拦着别人一家团聚。
当时谢显之还特地去向谢璞解释了自己的想法:“我被曹家逼得与家人分离,何必让这些侍候过我的人受同样的罪呢?他们毕竟没有象文竹一样背叛过我,就当是全了我与他们多年的主仆情谊吧。”
谢璞心生怜惜,便同意了。
留下来的菖蒲与青松二人,后者有谢显之、谢徽之作保,又一向与其他人的小厮相熟,很快就与下人们打成一片。但菖蒲伤势未好,就被强行拖下病床,与其他人一道被押来谢家,谢显之很心疼她,立刻让她休养去了。反正一般的杂活,青松就可以解决。
如今谢显之向谢慕林、谢谨之两位弟妹请求帮助,就是因为他本人病弱,而大丫头菖蒲又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即使还有个青松,也未必能忙得过来。所以,到了谢家大宅后,他可能得向弟妹们借用人手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当然不会拒绝。
谢显之见状松了口气,接着又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不知道父亲……对于大妹妹……的东西,又是怎么想的呢?她人不在家里,又没旁人能替她收拾屋子。可她毕竟还是谢家的女儿,总有一天要回来的,总不能把她的东西都给了别人吧?”
谢慕林隐隐好象明白了什么,笑道:“这事儿好办,回头我跟娘说一声,把大姐姐的私人物品封存起来。到时候大哥想把东西直接送到她手上也行,自己先暂时保管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她也行。反正我和四妹妹都不会贪她的东西。”
谢谨之则道:“我看平南伯府先前给大哥送来的行李里头,有不少是从前家里给大哥做的衣裳,只怕大宅被官兵抄过之后,平南伯府的人已经去光顾过,把……把你们母子三人的东西都收拾过一回了。能剩下来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又或是不当季的家常旧衣。大哥让人暂时把这些封存起来就行,大妹妹应该不急着用。最近平南伯府正在办丧事,咱们家与他家有仇,大哥还是别在这时候找上门去的好。”
谢显之明白谢谨之这是在为自己着想,心下一暖,微笑道:“二弟放心,我不会犯傻的。”他顿了一顿,“我已遥祭过他一回,就算是全了甥舅的情份。他能利用我对父亲下毒手,便再也不是我敬重的长辈了。我不会去他灵前上香,也不会为他的死而难过。他有今日,原也是咎由自取,谁也怪不得。”
谢显之有这个觉悟就好,谢慕林与谢谨之都很满意。兄妹三人再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各自散了。谢慕林后来去寻文氏说起谢映慧院中物品的事,还有谢显之的请求,文氏也十分体谅,不出意外地答应了女儿的提议。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谢家众人便起床梳洗,齐齐围坐在外院正厅中,吃一顿团圆的早饭。就连一直被半禁足中的宛琴,也难得地出现在了餐桌旁——她弟弟叶金荣也会随掌柜们跟着谢璞前往北平,她自然也要出现,送弟弟一程。
谢璞环视一眼自己的妻妾与儿女,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分。经历过一次磨难,他有些想法改变了,对家人的看法也与过去有些不同。想到几个儿女都有所成长,越来越懂事贴心,他也不由得老怀大慰。
文氏红着眼圈,以茶代酒,带领着妾室与儿女们向谢璞敬献,祝他一路顺风,前程似锦,也不忘叮嘱他路上多多保重身体,多给家里人写信……
谢璞喝下了妻妾儿女们敬献的茶水,差点儿吃不下早饭了,不过心情并不悲伤。早饭过后,他还要前往近邻的谢谨昆家,向大伯父谢泽山辞行,然后再绕道承恩寺后街,再辞别一回母亲谢老太太。如此,才能正式离京起程,前往北平。
向两位长辈辞行的经过非常顺利。谢璞带着家人与几大车行李,齐齐前往利涉桥旁的码头,改换水路,坐船前往通济门,然后出城转往长江水道的方向,再在江边码头换雇好的大船。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今日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本该是赶路的好天气。只是,当谢家人一行人坐船来到东水关一带时,居然遇到了河道堵塞的情况。
放眼向前方不远处的通济门望去,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支从另一个方向前来的船队,挡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将河道挤得满满当当的。河岸两旁,也有许多与他们同行的人马,浩浩荡荡一大片,全都穿了白,戴了孝。
很显然,这是一支出殡的队伍。
谢家众人不由觉得十分晦气。而当他们发现,丧家竟然就是平南伯府时,就觉得更晦气了。 hf();
第一百七十六章 堵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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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一眼就看到了前方水道三岔口的地方,承恩侯骑着马站在岸边,冲着船上的人厉声喝斥着,而船上的甲板前方,也有个一身孝服的妇人,由丫环搀扶着,背对着谢家人的方向,与承恩侯激烈争吵中。
从这孝衣妇人身边的丫头婆子看,这妇人多半就是平南伯夫人程氏。也不知道她与承恩侯又生出什么矛盾来,竟然不顾曹家体面,当街就大吵起来。
谢璞招来心腹赵丰年,示意他到前头去打听看看,曹家这群人到底在闹什么呢?
平南伯死得这么不光彩,皇帝没有公布他的罪名,就是给曹家留脸面了。曹家明明先前低调为他办了丧事,如今却又高调张扬地出殡,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停灵三天就出殡……实在不大配得起平南伯府的名号,摆明了就是要丧事从简的意思了。如今出殡队伍如此嚣张,又有些自相矛盾了。该不会是承恩侯与平南伯夫人之间闹不和吧?
船队停止前行,文氏与几个孩子在后头也察觉到不对了。很快,他们就听说了平南伯府的送葬队伍在前头堵塞水道的消息。谢显之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悄悄掀起了舱内小窗竹帘的一角,但又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看清楚些。
谢慕林猜想他是想知道曹氏与谢映慧如何,便暗地里扯了扯谢徽之的袖角,示意他看谢显之。
谢徽之聪敏过人,一瞧就想明白长兄的心事了,微微一笑,便主动起身,钻出了船舱去。谢家的船离岸边不远,他叫来船家,往船舷上搭了块长板,很轻巧地就上了岸。
也不知道他在岸上是如何打探的,半刻钟后,他回到船中,已经打听到了前方正在发生什么事:“平南伯出殡,本来曹家人是打算一切从简的,承恩侯和曹二爷都压根儿没露面,曹家四房、五房、六房那些就更不用说了。可能是平南伯夫人觉得太冷清了,又觉得平南伯停灵三日就出殡,太过可怜,所以自己悄悄儿派了人,花钱雇了上百个人,做了孝服、仪仗什么的,棺木一离曹家族地,就把排场摆起来了。
“承恩侯那边听到消息,急忙赶来阻拦。听说平南伯夫人还打算让船载着平南伯的棺木,往秦淮河上走一圈,再送到西天寺去,人都快疯了,当街就跟平南伯夫人吵了起来,如今两边都不肯相让呢。”
谢慕林一时不由得无语了,她与谢谨之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评价曹家所为。
谢徽之若不是顾虑到谢显之的心情,都快笑出声来了。曹家今儿这场窝里斗的好戏还挺精彩的。
谢显之本来还有些伤感,闻言也呆住了。他不明白舅母程氏心里在想什么,但也觉得大舅承恩侯太过凉薄了些。
他们兄妹几个今日送父亲出城,根本就没想过会遇上平南伯府的出殡队伍。只停灵三日就下葬……这种事太少见了。正常情况下,停灵三个月都只是标准操作而已。即使夏天不利于保存尸体,也不过是多用些冰的事儿。谁能想到曹家会凉薄至此呢?但想到平南伯生前的性情为人,又觉得他们兄弟不愧是亲手足。平南伯会有今天,一点儿都不冤枉。
谢显之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无论曹家人私下有何不和,闹到外人面前……终究太不象话了。只怕宫里的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生气吧?”他不可怜平南伯夫人,只是有些担心,母亲曹氏如今还住在平南伯府,又发生过先前的事……但愿不会被曹皇后迁怒才好。没有了平南伯这位亲兄撑腰,母亲承恩公夫人又听闻中风了,曹氏在曹家没有了靠山,还不定会如何受气呢。
谢慕林知道谢显之还是比较关心生母妹妹的,便问谢徽之:“三弟可看到……大姐姐有没有跟着出殡队伍出城?”
谢徽之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我见到曹荣了,悄悄儿问了他的小厮,说是大姐姐在平南伯夫人后头的一艘船里。”他看了谢显之一眼,“跟她亲娘在一起呢。不过两人都没出面,我也不知道真假,只远远瞧了瞧那艘船,确实看见了桂珍和杜妈妈,还有大姐姐屋里的红罗。”
谢显之叹了口气,探头看了看甲板前方,低声对弟妹们说:“我若去跟父亲说……想借机与母……与娘和大妹妹见一面,劝大妹妹回家,父亲会不会答应?”
谢慕林心里其实不太乐意,但也尊重谢显之的想法:“大哥你确定要去吗?我觉得这事儿你问不问爹爹都无妨。爹爹应该不会反对,但却不会希望你受委屈。你也瞧见了,平南伯夫人如今正在火头上呢,承恩侯是个难啃的骨头,但你却不是。万一她迁怒到你头上,当街大骂你一顿,你是能跟她吵架,还是能反驳她?”
谢显之哑口无言。他是个斯文人,性情也比较温和,断断做不出与人当街吵架的事。可如果他什么话都不说,任由平南伯夫人责骂,对他的名声也有所损害……
他倒不怕自己受什么委屈,可今日是父亲谢璞上任的大日子,全家人都在这里。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就耽误父亲的行程吧?
可是平南伯府如今境况不佳,生母曹氏更是处境尴尬,妹妹这时候不离开平南伯府,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受连累呢。再迟些时候,他就要离开金陵城,许多年都不会回来了。难道真的就这样走了,连母亲妹妹也不再见一面么?
正当谢显之纠结之际,谢璞那边也迎回了赵丰年。
赵丰年把情况打听清楚了,一五一十地禀报了谢璞,最后又添了几句话:“小的回来的时候,叫杜婆子看见了。大约是她禀报了……禀报了前头的大太太,那位把小的叫过去吩咐了几句,说是……想见大少爷一面。”
谢璞皱起眉头:“她要见显之做什么?可别又是叫显之回平南伯府的话。如今平南伯府是什么境况,她心知肚明,何苦叫儿子去陪她受罪?!她若是聪明,就该连女儿一块儿送回谢家来,省得孩子们跟在她这个声名狼藉的生母身边,前程不明,受人轻视!”
谢璞不肯点头,但文氏那边,却已经派人来悄悄儿告诉他,谢显之在纠结些什么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口:“若是显之当真有意,就跟他说,到岸边的茶馆要个雅间,多带上几个人。我问问曹氏,是否愿意到茶馆里说话吧。”
说到这里,谢璞又露出了嘲讽之色:“反正平南伯府的船队堵在前方,大家谁也走不了,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hf();
第一百七十七章 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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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当然不会拒绝父亲的安排。他立刻登岸去了河边的茶馆。
谢谨之与谢徽之陪他一同过去了,谢慕林也紧紧跟上。原本谢显之还觉得二妹妹不该来,但谢慕林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他要劝阻的念头:“我可以帮忙劝说一下大姐姐,女孩儿之间说话比较方便。”
他们兄妹四人在雅间里等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报信说,曹氏与谢映慧来了,不过没有往他们这边来,而是另外要了隔壁的上等雅间,请大少爷移步。
谢慕林心中有股想吐嘈的冲动。曹氏母女这是想要防备谁?难道她亲生儿子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雅间中给她设陷阱吗?又或者,她其实只是不想见其他人?
拜托,不想让其他人围观的话,她说一声就好了,谢家儿女个个都是知书识礼的,不会强行留下来听她母子三人说话。更何况,谢显之都没有拒绝弟妹们的陪同,曹氏有什么好忌讳的?莫非是打算对儿子说谢家人的坏话?
谢显之兴许也想到了这些,表情有些难堪。他用抱歉的眼神看了弟妹们几眼,方才起身跟着来人出去了。
谢慕林撇了撇嘴,抬手给两位兄弟各倒了杯茶,还小声跟他们商量:“我记得以前听李大哥说过,这家茶馆的点心不错。要不要买几包带回去,给爹爹带在路上吃?我们自己也可以留两包,预备回大宅收拾东西的时候充饥用。毕竟大家要干的都是力气活,很容易就会饿了。”
谢谨之听得好笑:“妹妹若想吃点心,那就买几包吧。只是不知,这家店什么点心做得好?”
谢徽之有些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往雅间门口的方向看,这时忽然插言:“我去找人问问好了。”起身就往外走。
谢慕林小声说:“为什么要出去找人?叫个小二来打听就行了呀?”
谢谨之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猜到了谢徽之要去干什么。
不过,谢慕林也很快就知道,谢徽之去干什么了。因为门外传来了他与一个女子争吵的声音。那女子的声音听着还挺熟悉的,谢慕林想了想,便认出是曹氏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桂珍。
她听不大清楚他们在吵什么,走到门边,正好听到谢徽之冷笑着说:“真是好了不起哦。我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的儿子,却不知道令主人是哪一家的诰命?”
谢慕林脚下顿了顿,暗暗偷笑了一下。谢徽之这话明摆着就是噎人去的。无论是哪家的女眷,诰命不是因丈夫而来,就是因儿子而来。曹氏如今与谢璞和离,自然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从三品的诰命,原本的四品诰命也因为婚姻关系终结而取消了。目前她本人尚未另嫁方闻山,儿子谢显之又还没当官,哪里有什么诰命?
若不论出身血统,曹氏如今什么高贵的身份都没有,她身边的丫头,就更没有资格对从三品高官之子无礼了。谢慕林能猜到谢显之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气人,她只是不明白桂珍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冲着谢显之耀武扬威?
这丫头以为谢显之如今还是要看她主母脸色过活的小庶子吗?
谢慕林走出雅间的门,果然看到谢徽之倚在门边,冲着守在隔壁雅间门口的桂珍冷嘲热讽。而桂珍则涨红着一张脸,忿恨地瞪着他,还冷笑着说:“不过是个从三品,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们太太可是皇后娘娘、承恩侯与平南伯的亲妹妹!皇亲国戚,岂是区区一个左参政的庶子可比的?”
谢徽之挑了挑眉:“皇亲国戚,听起来似乎比我这个左参政的庶子高贵,可你又不是皇亲国戚,在我面前傲什么?”
“你——”桂珍有些气急败坏了。她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壮有力气的妇人,齐齐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打算要对谢徽之不客气了。
这时候,谢慕林走到了谢徽之身边,盯着桂珍道:“你说你们太太是平南伯的亲妹妹,是外面河里那艘挂满白布的船上……躺着的那一位吗?”
桂珍脸色一僵。
谢慕林又再问:“还有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想必你这个丫头在外头对别家官眷无礼,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也会为妹妹的侍女出头了?承恩侯就在外面,不如你去向他告个状?记得多跟他说说我兄弟的坏话,好把你自个儿撇清了哦。”
这回桂珍直接涨红了脸。她当然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她算哪根葱?就算曹氏跟曹皇后与承恩侯关系没那么糟糕,她也不过是个丫头……
谢徽之见她变色,也得意起来了,哼哼两声道:“现在认清自己的身份了吧?别以为离了谢家,你就可以忘记主仆有别的规矩了。想要狐假虎威,也得先看看人家老虎乐不乐意给你撑腰吧?”
桂珍气恼地瞪着他,恨恨地扭开头去。不过这一回,她身后的两个高壮妇人就没再有动作了。
谢慕林便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雅间去。这边门口有人守着,他是不可能观察到屋里情形的,矗在门口跟丫头争吵,也太难看了些,还不如回自个儿的雅间坐等呢。这里是公众地方,曹氏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生事,他们用不着太担心谢显之会吃亏。
谢徽之对她的意思心领神会。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回屋,而是跑到柜台那边去找掌柜的问点心的事了。
谢慕林笑笑,正打算返回雅间,却听得桂珍门后传来谢映慧尖利的声音:“我不要回去!死都不回!你们怎么说都没有用!”
谢慕林不由得挑了挑眉,雅间门嘭的一下就往外打开了,正正撞到站在门前的桂珍后背,差点儿把人撞飞了,谢映慧从门后跑了出来。
桂珍慌忙忍痛上前拦人:“小姐,小姐您要上哪儿去?!”
谢映慧气得满面通红,毫不客气地喝斥桂珍:“给我滚开!”
桂珍死死拦住她的去路:“我的好小姐,这里是外头,不是在府里,您不能乱跑!”两个高壮妇人也上前挡住了谢映慧的去路。
谢慕林瞥见大厅里的茶客已经朝他们这边看了,便咳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在闹什么?有话回屋里说去,有火朝自家人发,何必在外人面前闹笑话呢?”
谢映慧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抬头看过来,仿佛这才发现了谢慕林的存在。她冷笑着啐了堂妹一口:“你们别得意!既然父亲不想要母亲和我,如今还装模作样求我们回去做什么?!不过是哄外人的勾当罢了,休想骗我!”
谢慕林听得又好笑又诧异:“你在说什么梦话?明明是你们死活不肯回来,否则皇后娘娘下旨之后,你母亲就该有动作了。可她先是告病,又不肯派人回谢家看看,连封信儿都没有。虽然爹爹也没打算跟她复合,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母亲也别装无辜。你到底是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事,还是装不知道?如今倒把脏水泼到亲生父亲头上了。平南伯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颠倒黑白,认贼作父?!” hf();
第一百七十八章 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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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愤怒地瞪着谢慕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血口喷人——”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至少我说的是实话,而不象你,满口胡言乱语。”
谢映慧呼吸加重,满脸涨红,眼看着就要冲着谢慕林破口大骂了。谢徽之在旁警惕地喝问:“你想干什么?!被人说中了实情,就恼羞成怒要撒野了么?!”
“你给我闭嘴!”谢映慧的怒火猛然冲谢徽之发了过去,“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谢徽之不怒反笑:“方才我同你家丫头说得那么明白,你没听见么?我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公讳璞三子,你又是哪位呀?父亲姓甚名谁?母亲又是哪位?是嫡是庶?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冲我发火?”
谢映慧气得浑身发抖,但她知道这个庶弟问这种话,是在打什么主意。但就算父亲母亲已然和离,她母亲也不是被休弃的那一个,她与兄长的嫡出身份并不受影响,几时轮到谢徽之这么一个贱妾之子奚落了?真是岂有此理!他是不是个傻子,不知道曹家是什么身份地位——
她身后雅间里走出了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谢显之用歉意的目光看向弟妹,以及刚从隔壁雅间中闻声赶到的二弟谢谨之,压低声音道:“别聚在门口说话了,进屋里说吧。”
谢映慧一把将他甩开:“我不去!你们休想把我骗回去!”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大小姐爱回不回,谁要骗你回去?!父亲可是明言说过了,你不肯回自个儿家里,贪慕曹家富贵,又或是仰慕人家儿子长得俊秀,非要留在舅家,他也不会勉强。反正咱们家的家财都叫曹家得了去,养活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是大哥一直惦记着你,怕你在曹家受委屈,被人骗了还不知道,才一再坚持要劝你回来。你不领情就算了,说什么骗不骗的话?也就只有大哥这么好的脾气,才会容忍你!”
谢显之眼圈微微一红,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对同胞亲妹说:“大妹妹若实在不愿意回去,就不回去了吧。你与母亲心意已决,我又能怎么办?”
他转身朝雅间里头走去。路过曹氏时,后者欲言又止地看着儿子,但他并没有理会,只是在桌边坐下,沉默不语。曹氏知道方才她说的一些话伤了儿子的心,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让女儿回谢家去呢?没有母亲庇护,就连父亲都在今日赴了外任,难不成要她金尊玉贵的女儿从今往后看文氏的脸色,在乡下小地方清苦度日?
她绝不会答应的!她甚至还想劝儿子留在金陵城。就算是想读书,也不必非得去乡下,金陵城里有的是好先生,大不了多花些银子、多托些人脉就是了。焦闻英不过是一介臣子,哪里及得上皇亲国戚尊贵?儿子根本不必在意他的想法!
谢显之想要众人走进雅间里说话,就是不想在外人面前闹笑话的意思。谢映慧也在桂珍苦劝下,勉强回了屋。谢慕林与谢徽之对视一眼,又跟谢谨之迅速小声商量了两句,便也踏进了雅间。不过谢谨之留在了隔壁,一旦有什么不对,他会立刻叫人来接应的。
谢徽之跟在谢慕林身后进了门,随手把门给掩上了。姐弟俩站到谢显之身后,与对面的曹氏、谢映慧俨然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曹氏看着这几个熟悉又变化不小的孩子,勉强笑了笑:“多日不见,你们气色似乎还不错?”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托福,我们家如今虽然境况比以前清贫艰苦了许多,但还有我娘陪嫁的一些小产业支持生活花销,不至于饿死,最近又得承恩侯归还了当初被官府抄走的大宅,所以三餐糊口还不成问题。”
这几句话简直就是往曹氏心上戳刀子,她没预料到一向温顺柔弱的谢映真竟然也会有言辞如刀的一日,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谢映慧大概是看不到外人了,便没了顾虑,当即怒道:“你在乱说什么呢?!在我母亲面前,竟敢如此无礼?!”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我只是在向大哥的生母说几句客套的话,却不知是哪一句话无礼了?是说我们家比以前穷了,还是我们家的大宅终于回来了?不知这些话哪里冒犯了令堂?请大小姐跟我好好说道说道吧?”
谢映慧噎住了。她虽然心里偏向曹家,却也不是傻子,知道谢家仍旧是她的父族,有些话真的不方便说出口。
不过她年少气盛,怎么甘心真的被驳得哑口无言?不由冲动地脱口而出:“什么叫你们家的大宅?那可是我母亲辛辛苦苦筹建的!还有你们家比从前穷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胆敢抛弃我们母子,置曹家脸面于不顾,就别奢望还能仗着曹家的权势捞银子了!”
谢徽之忍不住嘲讽道:“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才说得出这种可笑的话来?!我们谢家本来就富裕,反倒是你们平南伯府这些年不知从我们谢家谋了多少好处去!如今还把谢家所有产业都给吞了,就还了一座空宅子,里头的值钱东西还都被你们搜刮过一轮。你就算是真蠢,也不至于耳聋眼瞎到这个地步吧?父亲根本就没沾过你们曹家多少光,倒是你躺在外头船上那位好舅舅平南伯,不是靠着我们谢家的几十万两银子,还谋不到平南伯的爵位呢!”
谢慕林觉得谢徽之说得挺爽的,不过她看谢显之的脸色不太好看,便知道这些话多少也有些伤他的心。她暗暗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
然而谢徽之正说得兴起,哪里留意得到她的眼神:“死气白赖硬嫁了个妹妹过来,把人家的原配挤成了平妻,立得了几十万银子填补亏空,把爵位谋到了手,十几年里又从谢家贪了上百万的银钱,如今索性把整个谢家都吞了,又得了上百万两财产。平南伯卖妹子,还卖得真值!换了是别家的妹婿,哪里给他捞得这二三百万的横财去?!等把人家的银子谋光了,再把人陷害进大牢,弄个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再把妹妹另嫁个高官显宦,把生意再做一回,真是世间第一划算的好买卖!平南伯虽然死了,但要论精明,这世间还少有人能及得上他!”
“你住口!住口住口住口!”谢映慧被激得跳起来了,无奈嘴笨不知该如何驳回去,只得回头拉扯曹氏的袖子,“母亲,你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快叫人撕了他的嘴?!”
然而曹氏的面色,如今已是一片惨白,整个人怔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 hf();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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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言辞如刀,直接撕开了平南伯府内部温情脉脉的面纱,也令曹氏想起了一些原本试图忘掉的记忆。
她原本真的以为自己与母亲、哥哥、嫂子是一家人,同心同德,共存共荣,所以,即使曾经有过委屈和怨言,她也依然愿意为了哥哥做出某些牺牲。
少女时代,她愿意为了母亲和哥哥的利益,放弃青梅竹马的方闻山,忍受平妻的羞辱,下嫁谢璞。
青年时代,她愿意为了母亲和哥哥嫂子的利益,明里暗里谋取谢家的财产,反哺娘家。
而如今,她已介中年,也同样是为了哥哥嫂子的谋划,舍弃了丈夫谢璞,舍弃了儿女的未来前程,冒着损害自己贤良名声的风险,与哥哥合谋陷害丈夫,意图另嫁方闻山。
她原本从没想过会后悔的,然而,哥哥死后,嫂子忽如其来的反目与责骂,让她震惊不已。她从来没想过,嫂子会有那样的想法。
虽然后来有程礼之妻程王氏从中说和,为嫂子的失态做出了听起来合理的解释,嫂子本人也做出了示好的举动,她便与嫂子和好如初了,但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心中也会禁不住冒出种种疑惑。再加上身边心腹下人这几日在平南伯府里的微妙感受……她还是隐约能察觉到,嫂子对自己的态度是真的变了,再也不象过去那般亲切。
哥哥的死,她心中同样悲痛难安,但只会痛恨曹皇后与承恩侯的辣手无情,怨恨谢璞告了御状,埋怨皇帝多疑多心……她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哥哥吩咐下进行的。嫂子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将哥哥的死归咎于她头上,到底是悲伤过度昏了头,还是心里根本就没把她真正当成是亲人?难道她们姑嫂十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么?
哥哥是否知道嫂子的想法?又或是哥哥本人……对她的态度也与嫂子相似?
谢徽之的话说得很难听,但也令曹氏产生了另一种念头:哥哥是不是……一直在利用自己的婚事谋利?
方闻山出身低微,不能令他获利,所以他毫不客气就把人打得半死,赶出了家门。他也没有给妹妹另寻门当户对的婚事,而是看中了没有背景又身家豪富的谢璞,然后在她订亲之后,就立刻讨要巨资填补亏空。
试想一下,当年方闻山在没有任何靠山与助力的情况下,都能凭自己爬到了如今的官位上。倘若哥哥愿意扶持他,那又会是什么结果?方闻山只会比如今做得更好,比谢璞更是强出百倍去,根本不会辱没了她,反而还能令她少受十几年的煎熬。可哥哥却赶走了方闻山,另择了出身不显的谢璞,不就是为了谢家的财富么?
曹氏想起过去十几年里,她为哥哥谋取了谢家的财产,却令她夫妻二人越发疏离。而方闻山回京后,她之所以没有选择与谢璞和离,再光明正大地改嫁心上人,而是与哥哥合谋陷害谢璞,也是因为哥哥觉得,可以顺势把谢家的财产吞并下来……
她这辈子,好象都在为哥哥谋利,而且成果不菲。二百三十万两……只怕曹家祖上,八辈子都没积攒过这么多的财富吧?
曹氏脑中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念头不停地冒出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了。然而,她还要告诉自己,不能任性,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万一让嫂子知道,她们姑嫂间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她现在不能与嫂子反目。她还要想办法打探母亲的真实病况,还要撑过孝期,嫁给东山再起的方闻山,她还要让女儿嫁给其倾慕的侄儿文衡,她还要帮着嫂子,把平南伯府重新撑起来……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根本离不开嫂子的配合。她必须要忍!
然而这么想着,想着,曹氏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真的好委屈……
谢显之与谢映慧看到母亲落泪,都吃了一惊。后者立时怪到了兄长弟妹们头上,认为是他们的话让母亲伤心了:“母亲,你别哭,他们这些人胡说八道,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以往你总是念着旧情,不肯真正给他们一个教训。既然他们一点儿都不领情,非要对你无礼,那你也没必要再跟他们客气了!”
“住口!”谢显之低声喝斥道,“大妹妹,你如今是越发颠倒黑白了。难不成真是舅舅舅母误导了你,哄骗了你,才会让你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你再是非不分下去,就没救了!”
他扭头看向母亲,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毅然开了口:“母亲为什么要坐视舅舅舅母欺骗妹妹?这些事的真相,她早晚要知道的。让她生活在谎言之中,对她有什么好处?!”
曹氏深吸一口气,别开脸去,拿素白丝帕擦去了泪水,方才看向儿子,面无表情地说:“跟她说了实话,又对她有什么好处?她终究是要嫁给文衡的。”
谢映慧听得一怔。母亲这话怎么有些怪怪的……
谢显之有些气愤了:“母亲至今还觉得,舅母会让文衡娶大妹妹为妻么?先前文衡在我面前说话行事无所顾忌,根本不把我这个表兄放在眼里,毫无尊重,也就罢了。如今平南伯府的境况,母亲心知肚明,您认为舅母会放弃让文衡求娶高门大户的千金,却定下妹妹这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儿媳么?母亲,您心里清楚,舅母不是这样的人!”
谢映慧的注意力立刻被兄长的话吸引过去了,怒极反笑:“你真是我的好哥哥,竟然天天盼着妹妹婚事不顺?!我与表哥已经定了亲,舅母也一向待我极好,他们怎么可能会毁约?!你自个儿非要回谢家就算了,何必在我面前说曹家的坏话?就算你只认父族,也不能忘了曹家是你的母族吧?!”
谢显之已经放弃跟同胞亲妹对话了。谢映慧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满脑子都是平南伯一家告诉她的所谓“真相”。在她自行发现实情之前,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何必浪费时间?
他只是看着母亲曹氏:“您是否觉得,等您嫁给了方将军,大妹妹便有了强有力的娘家人?可是,母亲,大妹妹姓谢不姓方!方家不可能成为她真正的依靠!况且方将军如今的境况也不佳,未必还能对平南伯府有用处。一旦您嫁给了他,让大妹妹独自留在平南伯府,却无法嫁给文衡,您想象过她那时会如何么?!”
曹氏沉默着不说话。谢映慧又一次炸了:“你们为什么总说母亲要嫁人?谁要嫁人了?!父亲自个儿贪花好色,休想往母亲头上泼脏水!母亲和我在平南伯府过得好好的,她年纪也不小了,何必再嫁?!那些谣言都是外头的人乱说的!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当了真?大哥,亏你还是母亲的亲生儿子,竟然也宁愿相信外人,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么?!”
谢慕林与谢徽之不约而同地盯住了谢映慧,心中同时对这姑娘产生了怜悯。
人尽皆知的事,她居然真的一无所知,而且一点儿都没怀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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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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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看了妹妹一眼,没有说什么,仍旧看向曹氏:“母亲连这种事都瞒着她,难道真的不打算跟方将军成亲了?那难道不是您一直以来的愿望么?为了方将军,您连儿子的前程都不顾了,名声也不要了,难道真的甘心放弃?还是说……您打算出嫁的前一天,才告诉妹妹这件事?您要她到时候如何自处?”
曹氏有些难堪地扭开头,不想回答儿子犀利的质问。
谢映慧看看哥哥,再转头看看母亲。她就算真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勉强想要挤出一个笑,“母亲,大哥说的不是真的吧?您没想嫁给别人,是不是?”
谢徽之凉凉地插言道:“你到这会子才知道呀?若不是令堂想要嫁给那位方将军,父亲又怎会好端端被人诬蔑,曹家也对此袖手旁观,吞了谢家的财产就算了?不就是想要置父亲于死地,好空出位子来,让方将军做曹家的女婿么?”
谢映慧愤怒地扭头瞪了他一眼,有些急切地追问曹氏:“母亲,您说话呀?他们在撒谎,是不是?他们只是想要骗我而已,对不对?!”
谢慕林也忍不住开口了:“我们骗你做什么?你爱回谢家也好,不爱回来也罢,除了爹爹和大哥,没人在乎。大哥也是担心你在曹家会受委屈,才会劝你回来的。如果我们说的是谎言,任何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那我们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敢开这个口,自然是因为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只管上外头打听打听,别总把自己关在平南伯府的小院子里,听的是别人想让你听见的话,看到的也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东西,对于外界的真相却一无所知。你就没有想过,你周围的人为什么要骗你吗?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谢映慧红着眼圈瞪她,执着地继续追问曹氏:“母亲,您为什么不说话?您快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曹氏不知是想逃避,还是什么原因,她忽然激动地反问谢显之:“你为什么非要在你妹妹面前说这些?你不知道她才多大年纪么?你不知道她一向养在深闺,天真单纯么?你应该做个好哥哥,护着妹妹,哄着妹妹,而不是让她……听见、看见外头那些不堪的传闻,让她伤心难过!就算你再偏着谢家,你也依旧是我的儿子,是慧儿的哥哥!谢璞几年才回一次家,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能让你背弃生你、养你、照顾你十四年的亲生母亲?!”
谢显之平静地看着她:“母亲,儿子不是背弃了你,儿子只是选择了公道罢了。曹家行了恶事,母亲犯了大错,儿子若不分是非对错,青红皂白,就选择站在您这边,成为您的帮凶,那不是真正的孝行,反而是最大的不孝!儿子是为了您,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曹氏心下一痛,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我就不该让你去读什么圣贤书……谢璞给你找了什么迂腐的先生,把你教成这副六亲不认的模样!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做一辈子纨绔,横竖有曹家在,怎么也能保你一个前程……”
谢显之长叹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现母亲与他之间的观念差异了。从前他觉得母亲只是深闺妇人,没必要计较那么多,如今才发现……其实只是出身与门风的差别而已。曹家再富贵,也是武人、勋贵、外戚,不必懂什么诗书道理,与科举立家的谢家,根本不是同路人。
谢显之已经对母亲失望透顶了。他转头看向妹妹,说出自己身为兄长最后的谏言:“大妹妹,睁开眼睛看清楚周围的人吧,辨别出谁在说真话,谁在说谎,不要再被蒙在鼓里了。你今日不肯随我回家,不要紧。将来,倘若你发现母亲另嫁之后,你在平南伯府处境尴尬,难以容身,也不必慌张。
“我会随弟妹们回老家湖阴县读书,但祖母还在家里住着,三妹妹和金姨娘陪着她。祖母一向疼你,若你回家求助,她是绝不会赶你走的。到时候,你就回到旧居去,安心度日。守宅子的蔡老田一家,你是知道的,祖母身边侍候的是珍珠姐姐和蒋、何两位妈妈,也都是温厚正直之人。他们会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将你的情形上报父亲,由父亲安排好你的未来。多信任谢家人一些,因为你姓谢,只有谢家,才是你真正的根。”
说完这番话,谢显之就转身向门口方向走去。谢慕林迅速跟上,谢徽之朝谢映慧歪嘴笑了笑:“听见没有?要是曹文衡真的不肯娶你,就老实回家吧。反正老太太一向稀罕你,不会叫你流落街头。你可千万别哭着喊着巴着曹文衡不放,把谢家的脸面都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了。你要是真敢这么做,父亲绝不会原谅你。到时候,你就真的要出家做姑子去了!世间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谢徽之甩完狠话,扭头就跑了。谢映慧气得浑身发抖,追到门外,看见大厅里一片黑鸦鸦的陌生人在,终究没胆量追到街上去骂人,只得回到雅间,哭着质问曹氏:“母亲就这么让他们离开了?他们说那些话,您也一个字都不反驳?莫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您一直以来……都是在骗我?!”
曹氏窘迫不已,不敢直视女儿的双眼:“好孩子,你就别问了。母亲早晚会把实情告诉你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映慧吸了吸鼻子:“那我们回家后再说?把舅舅送走之后,回到家里,您就能跟我说真话了吧?”
曹氏咬咬牙:“好。等把你舅舅送走,我……我就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但她又马上补充,“别在意你哥哥他们的话。你哥哥生活在谢家,耳朵听到的,眼睛看见的,又何尝不是谢家人想让他知道的东西?那未必是真相。”
谢映慧顿时又有了勇气:“对对对,谢家人也只是在骗哥哥而已。母亲才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呢!等母亲把实情都告诉了我,我可得好好奚落他们一顿才行!”
曹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敢开口多说什么。
这时候,下人来报,平南伯夫人与承恩侯的争端终于结束了。宁国侯府的程礼与其妻程王氏闻讯赶到,后者私下劝了平南伯夫人程氏半晌,终于劝得她同意让步。平南伯府熄鼓乐,停止撒纸钱,安安静静地出城,不游秦淮河,直上西天寺,但承恩侯也不能再要求平南伯府删减人手,缩小平南伯出殡的排场。
兴许是因为两家的争端已经引来了无数人围观,承恩侯也不想再闹大了,所以他同意了这个方案。平南伯夫人程氏在弟媳的苦劝下,再次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宣布重新启航,送亡夫最后一程。
然而,程氏终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心头这把火没法冲着承恩侯发。看到匆匆从岸边茶馆里走出来,重新上船的小姑子曹淑卿,她沉下了脸。 hf();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姑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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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阉割的出殡仪式,很快就在西天寺告一段落了。平南伯的棺木将会被存放在寺中,等待曹皇后与承恩侯点头默许,才能被正式葬入曹家祖坟。
这两位贵人,为家族计,始终不敢轻易答应将涉嫌谋逆的兄弟葬入祖坟。除非有朝一日曹家占了上风,又或是皇帝开了金口饶恕平南伯,否则平南伯暂时还是待在外面的好。
平南伯夫人程氏满怀屈辱地看着亡夫的遗骸被族人厌弃,无法入土为安,不知要做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心头怒火,又再次烧了起来。
她雇来的僧道与丧葬人员似乎察觉到了平南伯府的衰败,也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思了,程氏恨不得当场指着这些人的鼻子破口大骂。然而承恩侯府派了人过来“监察”,其实就是监视她,不许她闹事,让这场丧礼安静地结束的意思。程氏被软禁在寺中静室内,就算大发雷霆,也没几个人能听见,只有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在承受着她的怒火。
这时候,曹氏带着桂珍过来了:“嫂嫂,我知道你不好受,但程二奶奶的话,也有道理。你就忍一忍吧,忍了这一时之气,为的是侄儿的将来。哥哥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平南伯府拥有无上权势地位,不再受人所制。只要侄儿日后能重振门楣,恢复平南伯府往日荣光,甚至是青出于蓝,哥哥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的。身后事够不够风光,对他而言,不过是旁枝末节罢了。”
曹氏其实是好意开解嫂嫂来的,然而程氏这会子正在气头上,看到曹氏那副平静的脸庞,就有些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了:“原来妹妹对伯爷的想法这么清楚?真真是好妹妹呢。只是妹妹若真与伯爷这般亲近,怎的方才承恩侯来拦船时,你却躲了出去?我一个妇道人家,儿子受伤不能起身,我只能独力与承恩侯对峙,妹妹却不肯帮我说几句公道话。我实在不明白妹妹心里是怎么想的!
“难道伯爷生前对妹妹不够好么?难道伯爷不是妹妹的同胞亲兄长?为什么妹妹要眼睁睁看着伯爷惨死,死后还要受尽羞辱,连一点儿身后哀荣都不能享有,只能象个孤魂野鬼一般,随便找个寺庙安身?!”
曹氏怔了怔:“嫂嫂……”
“你别叫我嫂嫂!”程氏有些歇斯底理了,“你方才弃我于绝境中不顾,如今还装没事人儿一般与我亲亲热热地说话,曹淑卿,你的脸皮是不是太厚了?!”
曹氏瞬间红了眼圈,咬了咬唇,为自己辩解:“我并不是躲了出去,是谢璞给我传信,说显之想见我一面,我方才离船的。”
程氏嘲讽一笑:“原来如此,是为了你那个白眼狼儿子?!怎么?这是到了谢家后,后悔了,想要借着伯爷出殡的时机,来巴结讨好你么?我告诉你,他休想再回来!我们平南伯府,不收这样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
曹氏知道她是误会了,但听了这样不客气的话,她也有些生气:“嫂嫂,即使是一家人,说话也不可太过了。”
程氏冷笑一声,正要多骂几句,程王氏这时候却从门外走了进来,劝她道:“大姐别生气了,少说两句吧。你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了么?怎么就忍不住这脾气呢?”
程氏想起自己确实还要靠曹氏与方闻山的联姻来支撑平南伯府的权势地位,磨了磨牙,忍下了这口气。可她真的太憋屈了。她如今看着曹氏那张脸,一边告诉自己要隐忍,一边却在暗暗下定决心,等到他们平南伯府得到了想要的,曹淑卿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一定会报今日之仇!
程王氏还在劝她:“你也别怪姑太太方才的回避。伯爷固然是姑太太的兄长,但承恩侯也是她的兄长。若是为了伯爷得罪了承恩侯,以后她在娘家岂不是更加艰难了?她也不容易,大姐就多体谅体谅吧。”
程氏又忍不住想要冷笑了。是啊,曹氏不过是怕自己失去了曹家的助力罢了。她如今无夫无家,除了依靠兄长过活,还能怎样?本来她依靠的是平南伯,平南伯既然死了,自然就对她全无用处了,她便又转头去巴结承恩侯,哪里还顾得上死去的哥哥有多么委屈?!
曹氏本来觉得程王氏是在为自己说好话,只是那说辞很容易让人误解,连忙道:“程二奶奶误会了,我……我虽然确实不想得罪大哥,但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母亲如今还在大哥府中,情况不明。我正想法子打探她的消息呢,若是惹恼了大哥,只怕就再也进不得承恩侯府了。”她看向程氏,“嫂嫂,家里如今境况艰难,我心里也清楚。若是母亲安然无恙,有她给我们撑腰,我们也能过得松快些。”
程氏还是想要冷笑。承恩公夫人只是有个好听的名头罢了,其实曹皇后与承恩侯都不怎么听她摆布,只是碍于孝道,遇事会给她留份脸面,全当是为了曹家的名声着想。以往她还能吓唬吓唬几个庶出的房头和族里的亲戚,但这回平南伯把命都丢了,曹文衡还被毒打了一顿,她都出不了声,直接病倒。虽然不清楚她是真病还是假病,也足以确认她的无能。
程氏根本不指望这个婆婆能继续给自己做靠山,甚至还觉得她就这么死了也好。早早让小辈们把孝期守完了,也好过日后儿子仕途正好的时候,被她的死拖累。
程氏没有再骂曹氏,但心里转不过这个弯来,脸上的表情始终和气不起来。程王氏在旁说好话,却又总是戳中她与曹氏心头隐痛。慢慢地,曹氏心里的怨忿也越积越多了。
程王氏看着这姑嫂二人的关系越发僵硬,面上不露,心中却愉悦无比。
这时候,下人来报:“方将军过来祭奠伯爷了。”
程氏怔了一怔,没想到方闻山还真的会来。这几日,平南伯灵前冷冷清清,方闻山也没有出现过,她只当亡夫真的众叛亲离,连最后一个倚仗也保不住了,心里火气越来越大,才会不顾一切地撕破脸,想要给平南伯一个死后哀荣。没想到,方闻山会在这时候出现。
曹氏面露惊喜,方闻山这几天不露面,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埋怨的,如今却立刻将怨气抛开了。她看向程氏,先为方闻山解释了:“一定是城里人多眼杂,他在御前当差,不好擅自出面。如今到了城外,他就没有顾虑了。他心里还是念着与哥哥的情谊的。”
程氏看了她一眼,难得地露出几分温柔亲切来:“方将军难得来一趟,妹妹去跟他说说话吧,也好跟他商量商量,明年什么时候办婚事比较好。趁着我们还在你哥哥跟前,把好消息告诉他一声,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曹氏脸微微一红,向程氏与程王氏行了一礼,便转身寻方闻山去了。
然而,等她见到方闻山,对方拉着她走到角落里,跟她说的头一句话就是:“淑卿,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京城,到北方去?” hf();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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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离开京城?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然而,方闻山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明白自己并没有听错:“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京城,到北方去?”
曹氏怔怔地看着心上人,还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京城?你又为什么要到北方去?你好不容易才从边城调进京,这还不到一年呢……”
方闻山自嘲地笑笑:“因为,若是我不走,兴许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了,更别说是前程。淑卿,你没想明白么?你哥哥是因为什么而死的?若皇上猜疑他可能有谋逆之心,又怎会不多思量,你哥哥到底有什么底气,才会生出那等胆大包天的想法?毒|药可以由皇后来下,可曹家事后若想控制住局面,又怎么少得了禁卫军?若不是我聪明,早一步向皇上请求外调,说不定比你哥哥死得还早呢!”
曹氏眨了眨眼,慢慢地回过神来了,双腿不由得一软。
方闻山连忙将她扶住,半搀半抱地挪到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方才继续说:“吓着你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京中局势恶劣如斯,你我都不适合再待下去了。你哥哥本就有谋逆之心,死得不算冤枉。可我并没有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愿意配合你哥哥的行动,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你罢了。”
曹氏怔怔地抬头看向他,双唇颤抖着,默默落下两行泪来。
她真的从没想过,兄长的死,还会给方闻山带来如此大的隐患。幸好……
不对!
曹氏连忙抹去面上的泪水,面露不解地问方闻山:“你说在我哥哥……去世之前,你就已经向皇上请求外调了?难不成你之前察觉到了些什么?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方闻山表情淡漠:“我没有察觉到你哥哥的危机,只是感觉到了皇上对我的厌弃,不是因为我有杀妻的传闻,而是不喜我求娶你。简单地说,就是皇上不希望让曹家插手禁卫军权。无论他先前有多看重我,一旦知道我将要成为曹家的女婿,就会将我视作弃子。”
他认真地看着曹氏:“我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也不敢轻易向人透露你我之事。但我心里很明白,这个禁卫统领的职位,我多半是做不了的,即使真的做了,也做不长。只要我一娶你,皇上的宠信便不复存在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你我成婚之后,前往别处赴任,远离京城,双宿双栖。”他紧紧握住了曹氏的双手,“然而,即使如此,我也无怨无悔。我此生最大的夙愿便是娶你为妻,只要心愿得偿,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曹氏震惊极了,但同时也十分感动:“闻山哥,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若是我早知道,你我的亲事会妨碍你的前程……”
方闻山捂住了她的嘴:“我想要争前程,只是为了能配得上你。若不能娶你为妻,那我还要前程做什么?”
曹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闻山哥……”
方闻山安抚了曹氏几句,再次回到正题:“自从皇上知道你我联姻之事后,便猜疑上我了。别看他暂时还没有动我的意思,仍旧让我做禁卫副统领,但那只是因为我先前拉拢人心,已在禁卫中有了威望,无端撤了我的职,容易引发禁卫不安,也对皇上扶持的新统领不利。所以,皇上打算徐徐图之。等到皇上扶持的新人在禁卫中站稳了脚跟,我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到那时,只怕我想全身而退都难。所以,我先一步向皇上请求外调,只说是思念边城生活,想要继续与外敌作战,不想留在京城繁华之地蹉跎岁月。这是在向皇上表明,我并无不臣之心,只是想要娶你罢了。皇上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他答应了将我调回北方去。”
不过,皇帝也不是没有留一手的。这一回方闻山虽然成功外调了,却不是调回原本待过十来年的边镇,而是另一个隔了近千里地的地方,还不在边境,手里没有太大的兵权。然而方闻山并不在乎,既然他要带曹氏一起去北方生活,自然是太平地界比常年有战事的边城更合适。
方闻山郑重地对曹氏说:“乍一看,我这一离京,似乎就是前程断绝,再无希望。可是,我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保住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北方的生活兴许不如京中繁华富庶,却也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为流言蜚语所累。我可以担保,你的日子绝对不会过得比在京城差。你愿意跟我走么?”
曹氏心下乱糟糟的,一时间根本没法做决定。她在京城还有很多人和事,是根本没法割舍的:“我若是走了,家里人怎么办?我母亲如今在承恩侯府生死不知,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病了!倘若她是真的中了风,你叫我如何能丢下她,跟你到外地去?再者,哥哥如今出了事,侄儿年纪还小,嫂子一人支撑门户,太艰难了。倘若我丢下她离开,你叫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哥哥?!还有慧儿,她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她与文衡的亲事还没办呢,难道真要带她一起去北方?她怎么可能答应?就是嫂子和文衡,也未必舍得。”
方闻山叹道:“你当初与我断情,就是为了这些亲人。如今,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还是为了亲人,宁可舍我于不顾么?我等了你十几年,才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你却给了我希望,又断绝了我的希望,你怎么忍心?!”
曹氏心下大痛,眼泪不停地往外冒,却再也不忍心说拒绝了话了。
方闻山趁机再劝:“你母亲也好,嫂嫂侄儿也罢,如今受皇后与承恩侯所制,不过是因为他们想证明给皇上看,他们未有不臣之心。只要皇上不发话,他们没理由置你母亲于死地。你母亲一旦有个好歹,承恩侯兄弟子侄都要丁忧,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至于你嫂嫂侄儿,孤儿寡母,不成气候,只要老实过活,没人会跟他们过不去的。你在不在京城,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差别。反倒是你我去了北方,只要能站稳脚跟,手握实权,你母亲和嫂嫂侄儿,便算是有了一条退路。”
曹氏听得摇摆不定:“可皇上不喜你与我成亲,你与我在一处,会不会受连累……”
“这有什么?”方闻山瞥向了左前方的林荫深处,目光微微一闪,“只要能与你双宿双栖,我什么都不在乎。”
林荫内青影一晃,迅速消失在远处,半盏茶后,她方才出现在程王氏身旁,在后者耳边低语了一番。
程王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但一听到屋后的动静,立刻换成了惊怒的神色。
平南伯夫人程氏从净房回来,立刻发现了弟妹的异样:“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大姐!出大事了!”程王氏满面惊愕与愤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姐夫他……死得好冤枉啊!” hf();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怒火(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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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离开西天寺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
她与方闻山谈完了话,可心里还是下不了决心。
方闻山的话固然有道理,但让她就这么舍弃京中的亲人、家业,她又如何狠得下心?别的不提,她母亲承恩公夫人还躺在承恩侯府里,不得见亲人呢。她已经失去了兄长,又怎么可能再主动离开母亲?至少,也得让她确认,母亲安然无恙,不久之后就能好起来。
还有,不管她是否要跟方闻山离开,后者都要在不久的将来外调北方军镇,无法继续在禁卫军任职了。这件事她要如何跟嫂子说?在兄长死后,母亲中风,嫂子就一心指望着方闻山东山再起,与她完婚后,能成为平南伯府新的依靠。这一切若都成为了泡影,嫂子会不会气得发疯?
她与方闻山的婚事……还能继续获得嫂子侄儿的支持么?
还有女儿映慧……她要如何跟女儿解释她与谢璞、方闻山之间的恩怨纠葛?若这回再次找借口混过去,就怕女儿疑心更甚。可若要她直接将实情告知女儿,她又怕女儿接受不了……
曹氏心中乱糟糟的,便没留意到,嫂嫂平南伯夫人程氏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看,程氏的弟媳程王氏,也是时不时看她一眼,便低声与程氏说话。
回到平南伯府后,程礼夫妻告辞而去,平南伯夫人程氏命令家中管家、下人们收拾灵堂,支付雇来的丧葬人员及僧道的报酬,但因为这些人今日不够卖力,赏钱就没有了。至于管家下人们与对方如何讨价还价,那不是程氏关注的事。她只是留意起了小姑子曹氏的动静。
曹氏随口打发了女儿谢映慧:“你先去瞧瞧文衡,今日他一路坐车坐轿上山进寺,只怕颠得不轻。你去问问他,身上可有不适?该请大夫就请大夫,千万不要硬撑着不肯说,倒把伤势给耽误了。”
谢映慧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表哥好象不大喜欢我总是过问他的事儿……昨儿我跟他说起新来的大夫不太得力,他就有些生气了。我本来劝他请位好太医来的,可他不答应,非说太医不可靠,宁可请外头不认识的大夫。他如今身上伤处又疼又痒,吃不香睡不好,脾气也暴躁了许多。一般的小事……我都不敢去招惹他,也省得他冲我发火了。”
曹氏皱了皱眉,道:“话虽如此,你少说两句就是了,该劝他的还是要劝,总不能任由他任性,耽误了伤情恢复吧?你好好与他说,多哄哄他就是了。男孩儿家,最是受不住这样的温柔小意。你们是十几年的情份了,他又怎会不明白你的真心?”
她当年,就是凭着青梅竹马的情份与温柔小意的柔情,得到了方闻山的倾心。她与谢璞新婚的那两三年里,也是靠着这份温柔与贤良,搏得了谢璞的信任和尊重。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她知道,但凡男子,就没有不受用女子这份温柔的。
谢映慧听得有理,连忙回房换了身衣裳,重新梳洗过,便清清爽爽地寻曹文衡去了。曹氏却叫来了桂珍与杜妈妈,让她们再去问底下的人,先前吩咐去承恩侯府打听消息的人,到底有收获没有?
这种时候,她就格外思念钱妈妈。钱妈妈办事要比桂珍和杜妈妈精明利索多了,可惜人陷进大理寺后,便再无消息。她担心会暴露自己,也不敢叫人去打探,只能确定,钱妈妈的家人在自己手上,是万万不敢出卖自己的。但曹氏还是十分惋惜,若钱妈妈当初行事小心些,没有把宛琴递过来的信儿截下,就不会害得她落入今日的境地了。真真是可怜人必定有可恨之处!
曹氏等待着下人的回报,程氏那边也迎来了先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
原来现任禁卫副统领方闻山是真的要外调了。兵部那边已经下达了任命文书,估计他是得了准信,才会去找曹氏摊牌的。如今只等禁卫军那边定下新任的副统领,与方闻山办好了交接,后者便要离京上任了。关于他的外调,知情的人大都只有一句话:“方将军勇武,更适合留在边城杀敌。”
先前可没什么人会说这种话,如今知道他前程已绝,倒替他脸上贴起金来。
程氏心里恨得不行。倘若她早知道方闻山不是高升,也不是重新获得了皇帝的重用,而仅仅是谋取外调,她这几日还用得着在曹淑卿面前忍气吞声么?!她早就把这个害死兄长的小姑子骂个狗血淋头了!
更可恶的是,平南伯之所以会有倚仗方闻山这位未来妹婿的禁卫军权,助曹皇后与太子登顶,并搏取更大的权势、更高的地位的想法,完全是因为他以为方闻山在禁卫军中前途无限,又对曹淑卿一往情深,方才会有恃无恐的。
他若早知道皇帝不会容许曹家染指禁卫军权,方闻山一旦娶了曹淑卿,就会立刻失去锦绣前程,绝不会赞同这门亲事!
没有了禁卫军权的方闻山,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武人,品级再高又如何?还不如谢璞有万贯家财,是个慷慨好糊弄的肥羊呢!
若不是为了让曹氏能够顺利地嫁给方闻山,平南伯就不需要对谢璞设圈套陷害,更不会平白惹来杀身之祸!方闻山明明早就知道圣意,却隐瞒不提,害得平南伯府所有人都哄着他、捧着他,这不是在耍弄人么?!平南伯根本就是被他与曹淑卿这对狗男女给害死的!
程氏气得浑身发抖,没有弟弟程礼与弟媳程王氏在旁开解,她越想就越是钻了牛角尖,厉声唤来丫环:“姑太太这会子在哪儿?”
丫环战战兢兢地回答:“在……姑太太自己的院子里……”
程氏立刻站起身,朝着曹氏的院子冲去。
而这时候的曹氏,则刚刚见到了母亲承恩公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翠鬟,听到对方说的话,十分惊喜:“真的么?母亲真的无事?!那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翠鬟低声答道:“老夫人今早已经醒过一回,只是后来体力不支,只喝了半碗参汤,便又昏睡过去。奴婢亲耳听到大夫人吩咐底下的人,一定要照看好老夫人,不能让老夫人有个好歹——兴许是怕老夫人真的不治,几位老爷、少爷便都要丁忧了。眼下,可不是几位老爷该丁忧的时候。”
曹家目前正遭皇帝猜忌,若是这时候,承恩公夫人有个好歹,曹家直系子弟通通都要丁忧守孝,三年后想要再回朝堂,重掌大权,就未必顺利了。且不说皇帝会不会容许曹家再执大权,光是林、萧两位娘娘背后的势力,就不会那么好说话。
因此承恩公夫人清醒的时候,也吩咐了翠鬟几句话,要她必须转告女儿媳妇:“老夫人说了,暂且不要生事。眼下把小世子教导成材,才是最要紧的。曹家已非三房助力,伯夫人与姑太太,该想着如何另辟蹊径了。”
曹氏为她带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这时候,门猛地被踢开了,嫂嫂程氏满面怒容地从外头闯了进来。 hf();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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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人当然不知道平南伯府那对姑嫂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送走了谢璞之后,回到小宅里时,已经快过午了。幸好家中下人已经备好了午饭,众人匆匆饱腹一顿,便各自回房安歇。不多时,大家又再次梳洗好,坐车前往谢家大宅,整理东西去了。
谢慕林跟着家人一起回到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前,看到眼前跟当日离开时,差别已经很大的家,感觉还挺复杂的。
他们离开那天晚上,天气寒冷,草木凋零,又下过雨,在夜色中,大宅显得格外凄清。
而今日,他们站在大宅门前,烈日高照,阳光明媚,草木繁茂,进了门,院子里已经清理过,干净整齐,哪里还有什么凄清感?
不过,这也不代表大家的心情就一定很好了。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众人还是发现了家里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前厅里破损了的匾额、家俱、摆设,车马棚院方向的静默无声,还有路旁枯死的花草,以及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的腐败臭味。哪怕已经找人来打扫过,这座大宅还是留下了荒废一个多月的痕迹。
众人站在前院正中,看着这个熟悉中又带有几分陌生的家,不由得感触万分。
已经提前带着家人搬过来看宅子的蔡老田向文氏禀报:“内宅除了太太和太太带的人,就只有毛掌柜带着伙计进去转过一圈,没有动别的东西。外宅清扫过了,只是先前有残席,这两日又没风,气味一时半会儿散不去。车马棚里两匹最好的马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谁牵了去,剩下的没有人管,都活活饿死了,昨儿已经拉走了,车倒是好的,有马套上直接就能用。
“园子里,还有各处院子的花圃、盆花,因为有雨水,好养活的大多没有大碍,就是需要修剪,娇贵些的花,一株不剩……园子里的暖棚,先前大太太最心爱的几盆花都被搬走了,剩下的全都死了,因着先前雇来的人没有懂行的,毛掌柜也不敢轻动,就没有管……”
文氏听得心疼。她闲居无聊时,也爱养几盆花儿来打发时间。暖棚里的花,除了一些名贵的品种,是曹氏弄过来的以外,其余花草,大多是她在打理。如今却都没有了。
不过现在不是惋惜这些的时候。文氏听完蔡老田的禀报,就吩咐他继续守好门户,又点了他老婆来帮忙打下手。她要带着几个孩子进内宅收拾东西、打包行李,时间有限,肯定是要各人负责各人的院子,人手一分,每个人手下就没几个人了,只能优先挑出细软来。她已经吩咐过毛掌柜,帮忙采买粗白布,这部分倒是不需要再分出人手了。
谢慕林带着梨儿回谢映真的院子,把小丫头翠蕉借给了谢显之。文氏也把蔡老田的老婆指给了谢显之使唤。毕竟后者不仅仅要收拾自己的院子,还要连妹妹谢映慧的院子也一块儿收拾了,兴许还要往上房转转,把生母曹氏留下来的物件也收罗起来。
所有人分头行事。谢慕林虽然有谢映真的记忆,但琐事回忆起来也是有些吃力的,她便指示梨儿去整理衣裳鞋袜什么的,自己去书房。收拾书本文具之类的东西,最不容易出差错了,反正梨儿只识得几个简单的字,不懂太多的东西,可以由得谢慕林忽悠。
谢慕林仔细查看谢映真的收藏,发现这姑娘就是个挺乖巧老实的女孩子,书房里除了上学用的《三》、《百》、《千》以及《幼学琼林》、韵书什么的,就是几本十分大路货的《女训》、《女诫》了。虽有几本琴谱、棋谱,看起来都很新,显然不是谢慕林常爱翻看的类型。唐诗、宋词之类的也有,但很少,就是基本配制。除此之外,便都是字帖和花样册子了。这姑娘练字和画绣花样子,还是挺积极的。
这大概就是个一般官宦人家千金的书房标配了吧?非才女那种类型的。记忆中,谢映真的功课好象也是一般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谢家请来的女先生,心力都放在谢映慧身上,其次便是比较有天赋的谢映容了。小透明谢映真和谢映芬,对她来说都只是布景板而已。
谢慕林叹了口气。她估计以后要发奋一下,让自己的形象在所有人面前变得好学一点了,否则都不好解释她会的那些东西。另外,谢映真藏书中没有医疗养生类的书籍,也算是个BUG了。还好谢家其他人没有深究,估计是因为外书房里这类型的藏书不缺的缘故。她可以解释,说书是自己从别处借来看的。
以后有机会,再自己抄书,把书房空间里的部分书籍内容挪一些出来吧。手抄本嘛,来历不可追溯也是正常的。京城湖阴来回一搬,路上再找机会逛几家书店什么的,基本就能糊弄过去了。
谢慕林仔细挑拣着自己能用的书,尤其是一些实用性质比较强的,琴谱棋谱只挑了入门级别的,以后没事时可以看看,打发时间。她让梨儿弄了两个空的大衣箱过来,把要带走的书和文房用具装了起来,尤其是纸笔墨,都多拿一些,免得几年不回来,东西都浪费了。这些玩意儿还挺费钱的。
这种时候,她从前在网上学的收纳技巧就可以用上了,包管能用最小的空间收纳最多的东西,没有一点儿浪费,最后还直接打包好了,贴了封条,箱面上糊了纸,上头写明里头装的是什么类型的物品,查找起来也方便。
至于书房里摆放的一些比较精致、值钱的摆件、花瓶什么的,还有赏玩性质大于实用性质的贵重文具,她就另外收拾起来了,也是分门别类收纳,在箱外贴封条,上头写明东西的名称,方便查找。最后,要留下来的箱子被她统统推到屋角远离窗户的地方,只等文氏那边发下防尘的粗布,严严实实地盖上去,就完事大吉了。
对了,她还得提醒文氏一声,得买些防蚊虫防蛇鼠的药材,免得有什么小东西来咬家具藏品。防蚁蛀的药水也得配一配才行。
谢慕林想了想,家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相关的配方,回头她得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书房空间里的书翻出来。她记得是看过上头有相关配方的,材料也不难得,配来全家用也好。
忙活了半天,太阳都西斜了。谢慕林一身都是汗,双手也脏了,看一眼梨儿那头,正忙着收拾她的衣物呢,根本腾不出手来。她也不想麻烦人家了,索性跟梨儿打了声招呼,便自个儿走到前院去,想找个人打盆水来洗手。
大宅太大了,谢家来的人却少。谢慕林一路走到前院,都没瞧见人影,想了想,她索性往金萱堂去,那边有水井,打水应该很方便。
她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得有人大力敲响前院大门,还伴随着阵阵哭声。仔细一听,好象挺熟悉的。这不是谢映慧的声音吗? hf();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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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果然是谢映慧。
她穿着一身青素家常衣裙,除了两个束发的银环和一对银耳坠以外,再无其他首饰,完全就是一身家常打扮,就这么哭哭啼啼地跑到谢家大宅门前敲门。
她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梳着双丫髻,戴着小白花,一身灰布衣裙,腰间还系着孝带,分明就是出殡时的装扮,没来得及换呢。
谢慕林只知道她不是谢映慧惯用的大丫头玛瑙,却不认得她是谁。
闻讯赶来的谢显之倒是很快就把人认出来了:“你是叫绿绮吧?怎么回事?你们小姐怎会跑到这里来了?太阳都快下山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还有谁跟着?”
谢映慧只知道坐在前厅里放声大哭,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
不过绿绮看起来还有几分机灵,连忙上前交代了:“没有别人,只有我跟着小姐。玛瑙姐姐本来要追出来的,半路上摔了一跤,没法动了,就赶紧叫我跟上小姐。伯府里乱糟糟的,门房不肯派车,劝小姐回去。小姐不肯,就带着我走出来了。我也不认得路,只好在街边雇了一辆车。因小姐要来找大少爷,却不知道大少爷现如今住在哪儿,就往老宅这边过来了。”
虽然有些混乱,但大体上还是把情况交代清楚了的。
谢显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急急咳了两声,才问妹妹:“出什么事了?这才半天的功夫……你就这么带着一个丫头跑了出来,难道不怕路上出事么?!眼下是我恰好在这里,若是我不在呢?你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谢映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哭边哽咽着道:“你不是告诉过我,家里宅子如今有蔡老田在守着么?他难道还能叫我吃闭门羹?就算你不在也没关系。莫非你们谢家还不许我住了?那你说话,你说,我立刻就走!”
谢显之不由得大感头痛。他能感觉到妹妹如今心情正激动,说话也不过脑子,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原本死活不肯回谢家,非要待在平南伯府的,如今居然肯主动回家来了?难不成是生母曹氏出了什么事?
谢显之不由得再追问一句:“别说这些气话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娘呢?你回来的事,有没有跟娘说过?”
谢映慧顿了一顿,随即又放声大哭起来:“不要跟我提她!”
谢显之只得慌慌张张地安抚妹妹,简直头都大了。
谢慕林在旁瞅了半天,撇了撇嘴,觉得再让他们兄妹对话下去,半点效率都没有。眼看天就要黑了,谢家人大部分还没收拾完呢,接下来大家是回住处去,还是直接在这座大宅里过夜,都得商量商量,饭也是要吃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谢映慧浪费?
她索性直接找上了绿绮:“你跟在你们大小姐身边,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赶紧说一说吧。是非好歹的,总要让大哥弄清楚吧?”
绿绮偷偷去看谢映慧,但后者只是在哭,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离得这么近,谢慕林说话又不曾压低声量,谢映慧不可能听不见的。既然没叫她住嘴,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绿绮便大着胆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
其实,她原本是谢映慧屋里侍候的二等丫头,就是干干屋里打扫、斟茶倒水之类的活计,偶尔也需要跟着小姐出门跑腿。今日她跟着谢映慧给平南伯送殡回来,又去了看曹文衡。表兄妹俩正说话呢,就听到下人说,伯夫人程氏与姑太太曹氏闹起来了。两人不知因何事起了口角,程氏把曹氏的屋子都给砸了,曹氏也忍不住冲嫂子发了火。下人眼见着情况没法收场,才去请小主人们来帮忙劝劝的。
无论是谢映慧还是曹文衡,都不可能不管自家老娘了,前者连忙搀了后者,两人结伴前往。等他们到了地方,才发现曹文衡的嫡亲妹妹曹文凤也来了,帮着程氏拉偏架,正指着曹氏的鼻子骂呢。
谢映慧再敬着程氏这位未来婆婆,也是更亲近亲生母亲曹氏一些的,自然看不得曹氏被晚辈欺负,连忙上前阻止了。曹文凤却因此连着谢映慧一起骂了,直接怼后者“不要脸”,“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儿”,就上赶着巴结讨好她哥哥,奢望着想给她做嫂子,没脸没皮地硬要赖在人家家里不走……诸如此类的话。
谢映慧跟曹文凤一向相处得不错的,被这么劈头大骂,人都懵了。后来曹氏看不得女儿受气,又与程氏吵闹起来,才慢慢地透露出她们姑嫂间是因何事翻了脸。
原来,曹氏真的早就定了要与一个叫方闻山的男人成亲。因平南伯夫妇都觉得方闻山位高权重,对平南伯府大有好处,所以支持他俩的亲事。可方闻山却暗藏祸心,明明知道自己在京城待不了多久,成了亲就要离开,还不肯告知平南伯夫妻实情,以至于平南伯府为他付出了许多资源,如今连平南伯本人都死了。曹氏从方闻山那里已经知道了真相,却还瞒着嫂嫂侄儿,实在是太令人寒心!
除此之外,曹氏明知道如今程氏孤儿寡母处境艰难,却还要跟方闻山商量着,要抛下京城的亲人,跟着方闻山到北方去,太过薄情寡义了。她这样怎么对得起已逝的平南伯生前对妹妹的深厚情谊?眼里又哪里还有曹家和她的亲生母亲?
曹氏则有不同的看法。她觉得平南伯府如今处境艰难,指望皇后与大房扶持,根本就是做梦,还不如另起炉灶。京中有皇帝,有皇后与大房,平南伯府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到了外地就不一样了,天高地阔,大有可为之处。
方闻山在北方军队中本就有深厚根基,人也不缺才干。只要他能在新的任所站稳脚跟,再帮平南伯府扩展人脉,曹文衡将来完全可以从地方军队起家,慢慢积攒自己的实力,何必非得留在京城苦熬呢?只要将来他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即使将来太子登基,曹皇后与承恩侯也不可能无视三房的存在,更不会有人胆敢抢走平南伯的爵位。
她认为自己的做法是符合母亲承恩公夫人意愿的。这一点,有承恩公夫人的贴身侍婢翠鬟可以做证。她觉得嫂嫂程氏应该冷静下来,不要再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中难以自拔,要听从婆婆的指示,做出正确的判断,并协助曹氏与方闻山在地方行事。
程氏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原本的希望一个个破灭了,小姑子害死了丈夫,如今还要弃家而去,分明就是觉得平南伯府败落了,不想留下来与他们母子同甘共苦。方闻山害死了她的丈夫,小姑子明明知情,却还要被这个男人勾着走,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程氏骂出了“狗男女”这三个字,摆明是要跟小姑子撕破脸了。曹氏也被骂出了火气,忍不住反骂回去。而曹文衡,则直接对谢映慧说出了绝不会娶她的话……
谢映慧哭着跑出了平南伯府,除了哥哥,她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hf();
第一百八十六章 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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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绮说完后,便胆战心惊地退到了角落里。
厅中只剩下谢映慧的哭声,谢显之与谢慕林都在沉默不语。
谢慕林其实不算意外,她早就想过,皇帝既然会猜忌曹家,那一旦他发现方闻山跟曹家有勾结,对方闻山的信任就肯定要大打折扣的。平南伯身为皇后亲弟弟,都能死得不清不白,方闻山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他能当机立断,选择离开京城,也算是个聪明人了。只要他以后别行差踏错,皇帝又不会太小气的话,他应该不会混得太差。曹氏跟着他离开,兴许过得不如在京城时富贵,但养尊处优的生活还是能保证的。
当然,前提是曹家别出什么事。若是皇帝决定要清洗曹家,身为曹家嫡女的曹氏,以及娶了曹家女的方闻山,又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尤其后者还是个手握兵权的武将,更容易犯忌讳。
倒是平南伯夫人程氏,这般歇斯底理,再加上她白天与承恩侯当街对骂的事迹,谢慕林有些怀疑她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妙。曹氏的决定可能在程氏看来有些凉薄了,但从现实思考,还是有些道理的。
别说曹氏与方闻山了,哪怕是平南伯府众人,离开京城也未必不是个好选择。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指望着能靠皇后与太子谋取泼天的富贵呢?平南伯的死就不能让他们记住点教训吗?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又有什么难的?凭着曹家的名头,他们在京城以外任何一个不知内情的地方,都有足够的底气作威作福,何苦死守在京城呢?
谢慕林搞不清程氏与曹氏的具体想法,不过,她视平南伯府为仇,如今眼看着仇人内讧,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若是谢映慧因此死了嫁给曹文衡的心,那就更完美了。
然而,谢映慧的想法跟谢慕林截然不同。她哭着问兄长:“大哥,你能帮我劝劝母亲么?她怎么能这样呢?!”
谢显之看着妹妹红肿的双眼,不由有些心疼,便掏出帕子给她:“我能劝她什么呢?若她是能听我劝的,在茶馆的时候,就不会与我闹得那般不愉快了。”
谢映慧又哭了。她今天还信誓旦旦地觉得兄长与谢映真、谢徽之在撒谎呢。即使后来有过几分疑心,母亲一拿谎话哄她,她就信以为真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了脸。
不但母亲要嫁给别人的事是真的,她还故意对自己撒谎!如今甚至要抛下娘家亲人,跟着那个男人跑到北方陌生的地方去!母亲是不是打算把自己也抛下?
谢映慧对着兄长哭道:“那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母亲真要嫁给那个男人,跟着那个男人去北方,我怎么办?我是跟着她一块儿走么?难道要我认那个男人做爹?!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那个武人还不知有多么粗俗无礼。舅母还说那人从前是曹家的奴仆,他的父母在半年前还在平南伯府当差呢。如今居然要我管奴仆之子叫继父?这太荒谬了!”
谢映慧性子高傲,连出身商家的祖母与亲生父亲都不大看得上,更何况是奴仆出身的继父?她一想到这点,整个人就快要疯了。
谢显之说了句公道话:“方将军并非奴仆之子,他父祖原是外祖父在世时的亲兵,乃是军籍。只是当年……他被舅舅赶出承恩公府后,他的父母家人被迁怒,就被贬良为贱。但方将军进京后,很快就从舅舅手中赎出了家人,方家如今已然是良民,是将门了。况且,他在边城杀敌卫国的功绩,也不是假的。你不必太过贬低他。”
谢映慧哪里听得进去:“我不管!这个人要把母亲抢走,我绝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去北方,倘若母亲非要嫁给他,跟着他离开,我就死给母亲看!”
“胡说!”谢显之沉下脸,喝斥妹妹道,“性命何等珍贵?一旦死了,就万事皆休。你正是大好年华,怎能轻易说这等丧气的话?!母亲若铁了心要改嫁,你回谢家来度日便是了。你还有父亲,还有兄弟姐妹,怎么就不能活了?!”
谢慕林也在旁忍不住插嘴道:“别犯傻,大姐姐。令堂为了嫁那个方闻山,谋害亲夫的事做都过了,如今连丢下娘家人北上,都能狠得下心,你最好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毕竟令堂已经舍弃了大哥这个亲生儿子,就算她连你都舍了,过几年再跟方闻山生几个孩子,照样有人管她叫娘。可你死了就真的是死了,顶多就是让令堂将来想起你时,伤心一下,掉几滴泪,但这又能碍着她什么事?”
谢映慧恶狠狠地瞪向谢慕林:“你给我闭嘴!”
谢慕林冲她翻了个白眼:“我是好心劝你,才跟你说这些话。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爱听不听吧。我只是为了大哥着想,不希望他病得三灾八难的,还要为你这个不懂事的妹妹轻率的决定而伤心难过,才多这个嘴的。”
谢显之听得眼圈都要发红了。他郑重地拉着谢映慧的手,沉声道:“大妹妹,算是哥哥求你了,千万不要做傻事。”
谢映慧张张嘴,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就哭了许久,到后来还抱着谢显之不停地掉泪,哭得谢显之也忍不住伤心起来。
谢慕林怕他这样哭,身体会受不了,便给跟着谢显之过来的翠蕉使了眼色,示意她去寻文氏与谢谨之。谢徽之就算了,她怕他跟谢映慧一碰面,又吵个天翻地覆。
文氏与谢谨之很快就赶到了,不过前者只是站在门外看了看谢显之兄妹的情形,并没有入内。她知道曹氏的儿女对自己母子三人都有些心结,如今谢显之心结已消,谢映慧却未必能转得过这个弯来,她还是不露面的好。她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始末,总觉得出现在谢映慧面前会很尴尬。
她低声嘱咐儿子和女儿:“显之的病刚好,身体还很虚弱,受不住这样长时间的伤心。哪怕是慧姐儿,也是娇养大的,哭了这半日,定然已经累了。你们去安慰一下,尽量把人安抚住。今儿我们就留在这宅子里过夜吧,让金姨娘带着你们四弟四妹回去,我们留下来陪慧姐儿,多劝劝她。”
谢谨之道:“可她这样跑出来,只带了一个丫头,平南伯府那边只怕要派人出来找的。”
谢慕林说:“平南伯府未必有这个闲心,但她母亲是定要派人出来找的。她在京城能去的地方有限,曹氏的人很有可能会找到贡院西街那边去。”
文氏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叫人想法子给她母亲递个信,报个平安吧。”
母子三人说话间,谢显之与谢映慧在厅中已经听见了动静。谢显之低头不知与妹妹说了些什么,谢映慧立刻嚷嚷起来:“不!不要让母亲知道我在这里!”
她咬着唇,面上犹带几分恨意:“就让她急!让她担心!让她知道我的决心!她若还想要我这个女儿,就得跟姓方的一刀两断!” hf();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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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伯府这一夜,上下都不得安宁。
曹氏气急败坏地派人出去打听女儿的下落,可宵禁时间一到,平南伯府的下人就不肯再为她效劳了。
平南伯夫人程氏这边给出的解释是,府里如今正在孝中,又不得帝后喜欢,不能再随意仗着曹家的名号触犯规矩了。因为宫里和曹家,还有朝中知道平南伯府失势的官员们,都会很乐意拿他们再做一回靶子,这对他们百弊而无一利。
曹氏从来都见惯曹家人在京城肆无忌惮的作派,怎么可能相信平南伯府的下人连闯个宵禁都不敢?她只知道自己才跟嫂嫂吵过一架,这分明就是嫂嫂有心要与她做对,可她女儿若有个万一,那又怎么办?嫂嫂对她的仇恨,已经深到不顾小辈安危的地步了么?!
曹氏不肯听从嫂嫂的安排,非要派人出府去寻女儿。可程氏不配合,严禁府中下人出府。曹氏根本无法号令兄嫂府中的下人为自己所用,除了生气流泪,还能做什么呢?
只有谢映慧的大丫头玛瑙说的话,还能让她稍稍安心一些:“小姐出府的时候,奴婢着绿绮跟上去了。那丫头虽有些胆小,人还是机灵的。她是从府外买进来的奴婢,是金陵城本地人,比家生子儿见过的世面多些。有她跟着,小姐绝不会乱跑乱走,往那些危险的地方去。
“况且一向守在府前街上待客的马车夫也说了,听见小姐吩咐雇的那个车夫,往珍珠桥去了,想必小姐是回了谢家大宅。那大宅如今已经回到谢家人手中,却暂时无人入住,只有一房家人看门。小姐若是回了那里,一应房舍物事都是齐全的,又有绿绮在旁服侍,不会受了委屈。”
曹氏听了玛瑙的话,想起白天里儿子谢显之才跟谢映慧说过,若谢映慧在平南伯府待不下去了,可以回大宅投奔祖母谢老太太……若谢映慧因为他这话,受了委屈后就往从前的家跑,也是很有可能的。虽然那大宅如今乱糟糟的,多日没有清扫了,气味也难闻,可让丫头收拾一间卧房出来,也不是不能忍。
倘若不是嫂嫂不让府中下人配合她,她这就派人去珍珠桥谢家大宅查问了,如今却只能待天明后再行事。
曹氏心中清楚地感觉到,在失去亲哥哥平南伯之后,如今的平南伯府,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随意行事的娘家了。这个家在嫂嫂的掌控之中,她不过就是个过客,寄人篱下,需得看嫂嫂的脸色过活。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有自己的实力和倚仗。
方闻山的提议是有道理的,她虽不想离开京城,离开家人,可她更不想被嫂嫂视作仇敌,任由后者摆布。就算她想要让嫂嫂恢复理智,冷静下来,与自己重归于好,那也得先让自己有足够的份量,说的话能让嫂嫂信服才行!
曹氏默默在平南伯府的后宅下了一个决心。而这时候的平南伯夫人程氏,也迎来了弟妹程王氏。
程王氏声称自己是听闻大姑姐和曹氏闹翻的消息后,才赶来的。因为家里婆婆宁国侯夫人百般阻挠,她到这会子才找到机会悄悄出门,还冒了被巡城官兵拦截的凶险呢。但她心里牵挂着大姑姐的事,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呢?
程氏再次被亲生母亲的绝情态度刺伤了,她虽然对弟妹程王氏的情谊感到十分感动,可眼下真的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下午那一场发作之后,她只感觉到极度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她觉得前路茫茫,再也看不清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程王氏见状,也不多问,只找来她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打听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氏与曹氏是怎么吵起来的?
程氏无心去阻止大丫头泄露实情,她觉得让弟妹知道了也没什么。那大丫头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在叙述的过程中,程王氏几次提问疑惑之处,都问到了程氏最痛最悔的地方,令她心头重新又受了一次折磨。
大丫头叙述完了,程王氏便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那方将军太过分了,曹姑太太行事,也太无情了些。即使方将军是她多年的心上人,到底大姐、姐夫和外甥们才是她的亲人啊!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跟大姐你商量,却还要帮方将军藏着掖着呢?也难怪大姐你发那么大的火了。你没把她母女赶出门去,就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了!”
程氏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程王氏便安慰她:“没事,原本你就知道她是个心性凉薄之人,姐夫一去,她便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半点不为你着想了。如今,方闻山大势已去,大姐和外甥们也用不着依靠他在皇后娘娘与承恩侯面前挣脸面了,闹翻了也没什么。
“只是想到姑太太拍拍屁股就能跟着方闻山离开京城,到那些不知道她根底的地方,继续过富贵荣华的好日子,借着曹家的名头耀武扬威。而大姐却要和外甥们一起,留在京城苦熬,受尽委屈……我实在替大姐不平!”
程氏咬牙切齿地说:“难道我就甘心么?可我又能拿她怎么办?!依照她和翠鬟那贱婢的说法,连老夫人都是站在她那边的。我难道还能拦着不许她改嫁他人?!就算拿伯爷的孝期说事儿,她一个做妹妹的,顶天也不过是守上一年的孝罢了。一年之后,她想嫁给谁,我半句话都说不得。不过,她也休想过得称心如意!她真敢丢下娘家,嫁给姓方的混蛋,我就敢把她的名声踩到脚底下去!饶她在外头如何风光体面,她在京里也是个人尽皆知的贱货!只要京中的消息传出去,她在哪儿都别想清清白白地做人了!一对狗男女,凭什么过得好?!”
程王氏拉住了她,压低声音道:“大姐,你这么做,固然心里是爽快了,可对你自己,对外甥,又有什么好处?皇后娘娘是最重曹家名声的,若叫她知道你在外头散布自家人的谣言,还不定如何罚你呢。如今平南伯府可再也受不得宫中的打压了,你为外甥想一想,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吧?要做,也只在方闻山将来的驻地做就得了,让你们家姑太太在那儿过得不顺心,却千万不能在京里做手脚。”
程氏不由惊诧又好笑:“难不成我都跟曹淑卿闹翻了,还要给她留脸面?!皇后都把伯爷杀了,我还顾着她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外甥袭爵顺利呀!”程王氏苦劝她道,“皇后娘娘最要脸面,哪怕暗地里已经害死了伯爷,可明面上,她也是绝对容不得旁人说伯爷有罪的,因为那会大损曹家的名声。所以,只要不给她留下把柄,外甥上书请求袭爵,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若连她这个曹家的皇后都不给曹家嫡系子孙脸面了,外头的人还不得往死里踩曹家呀?她能受得了么?”
程氏皱了皱眉,坐直了身体。若儿子仍有袭爵的希望,那…… hf();
第一百八十八章 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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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冷静下来,愿意听人劝了,程王氏自然蛊惑得更加用心。
她为程氏分析曹皇后的“心态”:“皇后娘娘与承恩侯确实不喜姐夫,可他们也任由姐夫袭了平南伯的爵位,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哪怕他们与曹二爷更亲近些,也没有为了曹二爷夺走姐夫爵位。这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姐夫是嫡出!曹家兄弟几人,只有承恩侯与姐夫是嫡子,要袭爵,必然也只有他们二人有资格!如今姐夫去了,还有外甥这个嫡长子在,只要外甥不出岔子,皇后娘娘就不能叫庶房的人夺了他的爵位去!
“为什么?自然而因为皇后娘娘必须要维护嫡出的尊严。倘若连她的娘家,都能容许庶子欺压嫡子了,那太子殿下……又凭什么稳稳当当地坐在东宫储君之位上呢?皇上如今偏宠林昭仪与二皇子,可朝臣们都只认太子,难道真是因为太子比其他皇子们都出色么?大姐扪心自问,不难得到答案。”
程氏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嫡长子……他做储君,是名正言顺的。只要他不犯任何差错,哪怕人糊涂些,不如其他兄弟精明能干,皇上也不能废了他!”程氏的双眼亮了,“不错,如今林昭仪与二皇子虎视眈眈,皇后想要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就必须紧抱嫡长继承的规矩礼法不变。倘若连她娘家亲人,也不守这个规矩了,皇后与太子的颜面何在?!林昭仪与二皇子便更有理由去抢东宫之位了!”
所以,程王氏才敢下定论,只要曹文衡不出岔子,不叫人抓到把柄,这个爵位还是稳稳当当的。兴许皇帝会因为平南伯的事,迟迟不下旨让他袭爵,但只要朝臣们提起袭爵的事,皇后与承恩侯就不能让这个爵位旁落他人头上。
程氏对程王氏的分析十分信服,还冷笑着说:“当初弟妹就提过,四房五房六房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对文衡下手的。因为他们知道,若文衡无事,爵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在他们头上!”
程王氏点头道:“所以,大姐日后必须要好生教导文衡,让他认认真真学几年真本事。不管是文也好,武也罢,都不能再被人笑话是草包了。那对他袭爵可是大大不利的!就算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不让旁人夺了他的爵位去,光是拖着不让他正式袭爵,他也要吃个不小的亏。”
程氏叹息道:“可眼下我们跟皇后与承恩侯闹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帮忙么?只怕袭爵之事,他们会一直拖下去了。哪怕不让庶房的人沾光,他们也不会让我和文衡称心如意的。”
程王氏笑道:“倘若文衡继续待在府里做个闲散公子哥儿,自然是事事都要受制于皇后与承恩侯。但若是文衡在外头立下了功劳,名气大到曹家压制不住的地步呢?到时候,只怕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不但不能拖着不让他袭爵,反倒还要对他拉拢示好了吧?”
程氏怔了怔,随即变色,猛然站起身来:“弟妹该不会是说,让文衡去边疆杀敌立功吧?不成不成!那地方那么危险,万一文衡有个好歹……”
程王氏抓住了她的手臂:“我的好大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怎会叫外甥去冒性命之险?有些事,京城里人多眼杂,不好行事,但在边城,只要主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有个好帮手把事情做圆了,想要几个军功,又有什么难的?
“大姐也不必非得让外甥成为最耀眼的一个,只需要让他跟着几个厉害的武将,分分功劳,积少成多的,就足以让他在曹家一群纨绔子弟中脱颖而出了!边城将战报送进京,一排有功的将士姓名中,曹文衡这个名字,足以震惊世人。大姐难道还怕那些泥腿子出身的粗人,能盖过外甥的光芒去?!”
程氏眨了眨眼,慢慢重新坐下,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意动来。
这个主意不错,风险也不大。平南伯府还有几个老公爷生前用过的亲兵,身手极好的,让他们护着曹文衡北上,寻个曹家旧部主事的边镇待上一年半载的,捞够功劳就走,又能出什么事呢?
只不过,曹家的旧部,如今还在边城做主将的不多了。皇帝早有意将他们调离手握重兵的位置,能留任的,也不是平南伯府能随意支使的人物。倘若她贸然与对方接触,就怕大房、二房那边会得了信,妨碍曹文衡出头的计划……
对于程氏的顾虑,程王氏也有了主意:“何必非得找曹家旧部?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外甥的军功有问题么?惊动了承恩侯就更不好了。若他学了我们这一招,把族中其他子弟抬起来,那还有外甥什么事儿?大姐怎么就忘了,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承恩侯支使不了的武将人选,恰好也在边城有根基……”
程氏立时色变:“你是说方闻山?不成!我绝不会把文衡交到仇人手里!”
程王氏拉住她:“若是不让方闻山为外甥出尽力气,大姐难道甘心就这么便宜了他?!大姐,姐夫已经去了,你不找方闻山帮忙,他就真的不必再为平南伯府操心了,只管与你们姑太太双宿双栖去,那姐夫岂不是白死了?!”
程氏紧咬牙关,面上露出了忿忿的表情。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
程王氏在她耳边轻声蛊惑:“就该让他为外甥出力,让外甥踩着他往上爬。等外甥爬得足够高了,不管是拿住他的把柄,将他踩下来,让他为姐夫之死偿命,还是反过来辖制住他,让他为你们平南伯府卖命一辈子,都比就这么放过他强吧?你们家姑太太为了跟他成婚,连娘家都不顾了,难道大姐就不想看到她将来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低声下气来跪求你原谅的模样?”
程氏仿佛已经看到了曹氏将来卑躬屈膝的模样了,心中一阵快意:“不错,是不能就这么饶了这对狗男女!就该让他们为了我的文衡,竭尽全力!”
只不过,程氏才跟曹氏闹了一场,彼此都撕破了脸,就算她再次摆出愿意和好的架势,只怕曹氏也不能象先前那样,轻易相信了。就算口头上答应了要帮忙,过后也不会敦促方闻山出力吧?
程王氏轻笑:“这种时候,自然要用上大姐那位好外甥女了。姑太太一向心疼女儿,只要谢大姑娘落在大姐手中,一心向着大姐说话,她难道还能不管这个亲生女儿么?大姐只要用好了这个筹码,姑太太便是大姐手里的风筝,怎么飞也逃不开你的操纵!”
程氏忙道:“你是说,让我的文衡娶慧姐儿?那不成!”
程王氏掩口笑道:“大姐,文衡身上还有三年孝呢,孝满了又要去挣军功,提什么婚事?不过是拿话哄小姑娘罢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你摆布曹姑太太和方闻山?等到事情成了,谢大姑娘能不能嫁进平南伯府,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hf();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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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大宅中,谢映慧满脸不自在地被兄长谢显之拉着,与文氏见了礼,又与谢家其他人碰了面。
文氏已经向所有人宣布过了,除了大金姨娘带着谢映芬与谢涵之主仆返回贡院西街的小宅以外,其他人都要留在大宅中过夜,也好抓紧时间,尽快把东西收拾出来。
谢老太太还等着搬回来呢。谢璞可是有过指示的,要尽量赶在谢老太太搬回来之前,把该整理的东西整理妥当,免得老太太住进金萱堂后,每日还要忍受吵杂喧嚣,不得清静。
谢慕林私下与谢谨之、谢徽之猜测过,这可能是谢璞为了避免文氏与谢老太太日夜相处,又一次被摆布得团团转,才想出来的主意。当然,这种话是不能明言的。
文氏忠实地执行着丈夫留下来的命令,不过她本来没打算日夜连轴转的,只是看到谢映慧找上门来,摆明了是要在大宅里住下了,为了不让后者觉得孤单害怕,才让大家留下来陪她罢了。
但谢映慧对文氏的好意有些不大适应。她听惯了母亲身边的人对文氏的诋毁,总是把对方视作破坏自己父母夫妻关系的第三者,名义上是平妻,其实跟二房良妾没什么两样,根本就不入她大小姐的眼。
可今日颠覆她印象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她还真没脸对文氏做出无礼的举动。只是私底下,她还是会忍不住跟兄长抱怨:“你方才为什么要管她叫母亲?若她是你的母亲,那……我们的母亲又算什么?”
谢显之早就料到妹妹会有这一问的,心情倒也平静:“婶娘如今是父亲唯一的妻子了,自然就是我们的母亲。至于我们的生母,自然也是母亲,只是她自请和离,又拒绝了复婚,对她的称呼与父亲并列,总觉得不大合适。所以我唤她一声娘,既不会与母亲混淆,也不会有违礼法。”
谢映慧忍不住跺脚:“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顿了顿,咬咬唇,“你怎知道她就一定是好人?认了她做母亲,万一她借着这个身份,用孝道来压你……”
谢显之淡淡地说:“母亲不是那样的人。以往,你真是对家里人误会得太多了。这里头兴许有娘和下人,还有外祖母、舅舅与舅母的误导,但你自己不肯带眼识人,身边人说什么,你就轻信了,也有自己的错。你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一些真相,将来就不要再人云亦云了。”
谢映慧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谢显之又说:“母亲是为了顾虑你,才让大家留在宅中过夜的。这座大宅虽然是我们住惯的地方,但空了一个多月,又被搜刮过几轮,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趁着眼下天还没黑,你带着绿绮回你院子去看一看。我原本是打算明儿让人把你屋子收拾一遍,将东西装箱保存好,预备日后送回给你的。你人来了,倒叫我省了事。首饰细软之类的,你能带走就带走吧,手上有些私房银子,遇事心里也有底气。”
谢映慧吸了吸鼻子:“带走做什么?我以后就住这儿了!大哥不是说,我若是在平南伯府待不下去,就可以回来住么?反正祖母也要搬回来的,多我一个又有什么要紧?我也不用搬东西了,就住回我自己的院子里去。你放心,我会每日去金萱堂给老太太请安的。”
“说什么傻话?”谢显之摇摇头,“且不说你能不能留下来,即使娘真的同意你搬回来了,我也不会让你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父亲临行前吩咐过,内宅要封起来,除了打扫的人,旁人轻易不得踏足。”
谢映慧皱眉:“为什么?好好的宅子,为什么不住?”
“这么大的宅子,只你们几个女眷,若是彼此住得太远,一旦有宵小潜入,想喊救命,都不知有没有人能听见。老太太今后会带着三妹妹与金姨娘住在金萱堂,那儿地方够大,该有的东西都有,出入大门也方便。你若真要回来,自然也要住进金萱堂去。”
“金萱堂?”谢映慧面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她其实很不喜欢谢老太太的住处,总觉得有一股难以消除的气味。
虽然谢老太太一向疼她与哥哥,但那是因为他们兄妹乃曹家的外孙,出身尊贵,血统不凡,与其他兄弟姐妹们不能比。既然谢老太太对他们不是真心,她又凭什么真心孝顺这个势利的祖母呢?
谢映慧拉着兄长的袖子,小声恳求:“我不想住金萱堂,就住我自己的院子不行么?大不了我把我院里的丫头婆子全都带回来就是了。若是你还觉得人不够,我也可以再买些有力气的仆妇来,叫她们日夜巡视……”
谢显之摆摆手:“不要再说带下人回来的话,你如今已有了一个绿绮,我就不赶人了,但不能再添。哪怕是玛瑙,我都信不过。我从前屋里那么多丫头,最看重的就是文竹,可你知道她做了什么?舅舅和娘把她送过来侍候我,就是为了让她往父亲的茶饭里下毒!若不是发现得早,如今身披重孝的就是你我了。菖蒲与青松,我都是再三确认过他们可靠,才留下来的。”
谢映慧已经听得惊呆了:“什么?什么下毒?哥哥你……”
她正要追问,谢慕林却在这时候走了过来:“蔡叔蔡婶把晚饭买回来了,我们先用餐吧,免得饭菜凉了。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谢显之笑着应了,拉了胞妹一把。谢映慧只得不甘不愿地跟着他,上了饭桌。
有谢映慧在,其实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文氏是有心待谢映慧热情些,后者却一直低头吃饭,不肯给积极反应。谢慕林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拼命找话题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谢徽之几次想要说些不大中听的话,也都叫谢谨之一脚踩了回去,面上还忍不住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来。
蔡老田夫妻从附近街市买回来的小菜与粉丝点心都很美味,但在座这么多人,个个都吃得心不在焉。一顿晚饭草草结束,下人收了餐具下去,预备送回店中,谢家众人便各自散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谢慕林去找文氏商量一会儿取水洗澡的事,谢谨之寻谢显之讨论家里的藏书要如何装箱,谢徽之见人不注意,便找上了谢映慧。
他“悄悄”问长姐:“大姐姐,照你之前的说法,曹文衡算是毁婚了么?你以后不用嫁给他啦?阿弥陀佛!你可真真逃过大难了!你在深闺里不知道,他在外头的名声,可不是那么好。谁嫁给他,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谢映慧气得瞪大了双眼,就想要反驳回去,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曹文衡今日说不会娶她时的狠绝表情来,心中不由得一痛,哪里还有闲心去跟庶弟争吵?嘴一扁,就哭着跑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谢徽之没想到她居然跑了,愣愣地呆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四周,见兄姐们都一脸没好气的表情盯着他,只好露出了讪讪的笑来:“我也不是存心的……谁知道她会哭嘛……好了好了,我不招惹她就是了!” hf();
第一百九十章 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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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之被谢谨之揪着,去向谢映慧道歉。谢显之与谢慕林跟在后面,前者是担心妹妹,打算去安慰一下,后者……完全是打算看戏去的。
谢徽之别别扭扭地给谢映慧赔了不是,哭完一场的谢映慧一脸的无精打采,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他的歉意,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别再说那些戳人心的话就行了。就算白日里我说话有些不中听,那也是因为旁人骗我在先。我好歹是你长姐,你怎能故意气我呢?”
谢徽之讪讪地说:“以前我也没少受你的气,刺你两句又如何?你不是长姐么?做姐姐的让一让弟弟,又有什么要紧?”
谢映慧下意识地就觉得区区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弟,凭什么要她这个嫡姐退让?但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母亲的所作所为,她又没了怼人的心情,扭过头去默默流泪,不再说话了。
谢显之在旁安慰她:“大妹妹别哭了。曹文衡本非良配,三弟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他欺骗你在先,伤你心在后,既然已经说出了毁婚的话,你又何必执着?有父亲在,绝不会让你终身无靠。”
谢映慧哭道:“谁在乎这个了?!还不是母亲做错了,舅母和表哥才会生气的?!母亲非要嫁那个姓方的,根本就不在乎我会怎样,我心里难过得要死,你们还不许我哭一哭么?!”
谁不许她哭了?她不是都哭一晚上了么?谁拦过她?
谢徽之忍不住又说话了:“敢情大姐你是为了你娘跟平南伯夫人闹翻了,坏了你和曹文衡的姻缘才哭的?弟弟跟你说句真心话,你真没必要为那小子伤心。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就罗列起他听来的曹文衡种种花心好色的传闻了,诸如收了几个通房呀,跟哪个花魁当众调|情呀,和谁家千金来往密切呀……
谢映慧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住口住口住口!你少胡说八道了!表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你整天窝在深宅大院的,对他能有多少了解?若见过他的真面目,绝不会觉得他是好人。”
谢映慧啐他:“我从小与他一块儿长大,认识十几年了,你又见过他几回?我不信他,却信你从外头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你当我傻么?!”
谢徽之不服气地想要再说些什么,被谢谨之一把拉住,不甘心地闭了嘴。
谢慕林便笑着插言道:“算了,大姐姐如今满心倾慕曹文衡,自然是听不得旁人说他坏话的。我们也没必要做坏人,只是想劝大姐姐,以后对别人多些警惕些,不要轻易相信他人的话。别的不说,令堂与方将军的婚事,平南伯夫妇都是心知肚明的,甚至还是谋划之人。大姐姐那位表哥身为他们的嫡长子,真的会一无所知吗?若他早就知情,又为何不告诉大姐姐?他还帮着其他人,误导大姐姐颠倒黑白,把亲生父亲当成仇人吧?他这么做,似乎有些辜负了大姐姐对他的一片真心哪。”
谢映慧脸色变了变,情绪立时沮丧起来。没错,她都忘了这一点了。曹文衡到底事先知不知情?若是知情,又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不可能知道她对这种事有多么忌讳的。还有父亲的事……
谢映慧咬着手帕一角,若有所思。
谢显之见妹妹不再哭了,暗暗松了口气。他柔声劝道:“好了,别伤心了。倘若曹文衡真的因为娘的决定,背约毁婚,你心里再难过也无用。多爱惜自己一些,别因为伤心,就把身体给弄坏了。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谢映慧听了低头不语。
这一晚,她就带着绿绮,睡在了自己十分熟悉的院子里。谢显之担心她会害怕,还把菖蒲与翠蕉都打发过来陪她,自己只身去了正院的小书房安歇。
文氏带着几个孩子歇在正院,丫头婆子们则在南屋挤一挤。正院是最早清理出来的院子,因为在抄家时,是谢家妇孺短暂待过的地方,又曾经用作审问场所,没被官兵祸害过,所以家具保存完好,东西也不算乱,屋里还算干净。谢慕林他们曾经在这里住过两日,也没嫌弃条件不佳,分住了几间屋子,对付了一晚上。
谢慕林夜里睡的就是小库房,仍旧是当初那张长榻。不过,角落里的马桶已经被清理过了,屋中早就没有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谢显之的丫头菖蒲拖着带伤的身体,不知打哪里翻出了一个香炉和几块香,熏了一熏,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清新沁人的香气,连蚊虫都不来了。
谢慕林清早起来,觉得睡眠质量真不错。香炉里的香灰已燃尽,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她对着屋里的镜台梳好头,穿好衣裳,从母亲与打地铺的善姐身边轻轻走过,出了房门,只觉得一阵清新的凉风迎面吹来,院子里的石榴花已经开了,红艳艳地挂在枝头,十分显眼。
梨儿起得比她早些,见她也起来了,连忙送了水过来侍候她洗漱,然后小声告诉她:“三位少爷一大早就起来了,不敢惊动了太太,叫了几个小厮,去太平桥那边吃早饭去了,还打包了许多吃食回来。姑娘这会子到前院去,东西还都热着呢!”
谢慕林听得食指大动,忙道:“那我去吃早饭了。你一会儿收拾完了也过来吧。昨儿娘带着善姐收拾东西,快三更了才睡下,你别惊动了她们,让她们多睡一会儿。”反正便宜老爹上任去了,谢老太太又不住这里,没事需要文氏去忙活,睡个懒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梨儿笑着应了,收了巾盆下去。谢慕林独自前往前院,中途想了想,又转道去了谢映慧的院子,发现菖蒲、翠蕉和绿绮都已经起来了,不过谢映慧屋里没什么动静,就跟几个丫头打了声招呼,直接走了。
前院正厅里一片热闹,谢徽之最近手头阔绰,买了十好几种早饭点心回来,明明已经在店里吃饱了,却还是忍不住想尝尝新鲜。虽然他买回来的都是家常东西,但他总觉得比从前吃过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诱人。
谢显之劝他别把自己撑着了,谢谨之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吃自己的,抬头瞧见妹妹来了,连忙叫了谢慕林过去,告诉她哪几样东西好吃,哪些就不必尝试了,帮她趟雷。
谢慕林笑着品尝起了哥哥的心水推介,兄妹几个正有说有笑的呢,忽然青松面色大变地奔了进来,手足无措地向他们回禀:“太太……前头大太太派人来接大小姐了。大少爷,怎……怎么办?”
兄妹四人静了一静,谢显之率先开口:“你说谁来了?我娘么?她就在门外?”
青松点头:“小的没瞧见太太,但跟车的是桂珍姐姐。桂珍姐姐说,太太吩咐了,两家关系尴尬,就不下车相见了,只想把大小姐接走。少爷,这……这怎么办呀?” hf();
第一百九十一章 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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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吃完最后一勺如意回卤干,远远看着长兄谢显之走到门外,在平南伯府的马车旁说了几句话。
然而曹氏并没有从马车里下来,甚至没有掀开车帘。桂珍上前谢显之对话几句,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向着车厢行了一礼,便转身往门里走,眉间微微皱起。
谢慕林有些意外,看向谢谨之和谢徽之:“曹氏这是连大哥都不肯见了?”
谢谨之也皱起了眉:“这不合情理,她一向疼爱大哥,难道是因为大哥昨儿在茶馆里与她吵了一架的缘故?”
“当时也没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呀。”谢徽之哂道,“说不定是因为知道大小姐把她要改嫁的消息告诉我们了,她没脸见大哥吧?”
可昨天在茶馆里,谢显之就提过曹氏改嫁方闻山的事。当时曹氏没觉得不好意思,如今倒扭捏起来。
谢谨之低声道:“算了,不管曹氏是怎么想的,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劝劝大哥,让他别难过就好。”
谢慕林则小声说:“安慰大哥容易,可是大姐那边……真的要让她跟曹氏回去吗?”
谢徽之拿手捂了嘴:“这种事我们怎么可能拦得住?大小姐只怕也不是真心想留在这儿的吧?别看她嘴上说得那么狠,其实她就是跟她老娘撒了个娇而已。”
谢显之走到了他们面前,笑得有些勉强:“娘来接大妹妹了,一会儿还不知道她们会吵成什么样呢。二弟、三弟和三妹妹看了别笑话。”
谢慕林说:“大哥,我们是自家人,只会担心你而已,哪里有闲心看什么笑话?”
谢显之有些感动:“我没事。她不愿意见我,不肯跟我说话,也没什么。我早就预料到,以后会与她渐行渐远了。”
谢徽之为他忿忿不平:“那也不至于连面都不肯见,说一句话都不乐意吧?昨儿你跟她虽然不欢而散,但也不至于反目成仇。这才一天不到,她就变了脸,作为母亲是不是太过了些?”
谢慕林还真没想到,曹氏连句话都不肯跟谢显之说了:“这太夸张了吧?要不是看到有桂珍在,又是来接大姐姐的,我都要怀疑来的人是不是大哥的娘了。要不大哥你去确认一下?免得来的是骗子,把大姐姐拐了去。”
谢显之原本心情不好,被她这句逗得笑了:“二妹妹真会说笑,有桂珍在呢,车夫与跟车的婆子也是我娘用惯的人,就连车厢里散发出的香气,都是我娘用惯的熏香。来的不是我娘,又会是谁?”
好吧,既然做儿子的确认了,谢慕林就当自己只是在说笑。不过平南伯府不是正在重孝中吗?还熏什么香?这些高门显宦人家的女眷也太……讲究了。
他们正说话呢,谢映慧已经得了消息,从内宅赶过来了。她的穿戴虽然还算整齐,但头发只是简单挽了个倭堕髻罢了,散发犹自披在身后,没来得及扎好,显然是草草梳就的。
她身后还追着一个绿绮,穿戴比她整齐些,却也是满头大汗的,一只手拿着梳子,另一只手抓着束发的银环。
谢显之迎了上去:“娘在门口等你……她不肯见我,也不肯与我说话,我没能替你把想法告诉她,只能由你自己开口了。好好与她商量,不要动不动就闹起来。大吵大闹不能解决你与娘之间的分歧。”
谢映慧抿了抿唇,拉着谢显之的袖子道:“如果她还是想要嫁给姓方的,我就让她直接回去,别再来找我了。我搬回来和你们在一起住,其实也过得不错。”
谢徽之在旁忍不住说风凉话:“大姐真能做得再说吧,别光是嘴上放狠话,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
谢映慧拿双眼瞪他。谢慕林扯了谢徽之一把,示意他闭嘴,又随手把桌面上的一盘糕团小点端过来:“大姐姐,你要不要先吃些早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人吵架呢。”
谢映慧听得一呆,犹豫了一下,还真拣了两个糕团往嘴里塞。谢慕林又倒了杯茶送上。绿绮连忙抓紧时间,把自家小姐的散发用银环束好。
谢映慧吃了点心,喝了茶,果然觉得身上有力气多了,便朝谢慕林与三位兄弟重重点了点头:“多谢了,我这就去见我母亲!”
然后谢慕林兄妹四人便看着她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走向门外的马车。
大清早的,谢家宅子大门前没什么行人,谢映慧就站在马车边上,冷哼道:“你来做什么?你都不稀罕我这个女儿,要丢下我嫁人了,何必还来找我呢?就让我在谢家自生自灭,不是正好?”
车厢里的人没有说话,倒是桂珍上前低声苦劝:“小姐何苦说这些话让太太难受?你昨儿忽然跑了,太太还以为你去了花园散心,后来听说你跑出了府,太太顿时急得不行。无奈当时都宵禁了,府里人没法出去,太太担心受怕了一晚上,天一亮就立刻出府寻找。辗转了几处,方才找到这里。听说小姐平安无事,太太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这会子哪儿还有力气说话?好小姐,你就上车去瞧瞧太太,与太太和好了吧?”
一番话说得谢映慧心发软,却又不想就这么原谅了曹氏:“母亲既然这么看重我,为什么非要丢下我嫁给别人呢?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不成么?嘴上说得再好听,回头还是要狠下心把我抛开,自与那姓方的双宿双栖去了,叫我如何相信,母亲是真的心疼我?”
桂珍苦劝:“好小姐,您上车亲自问太太吧。这种事,我做丫头的怎方便居中传话?”
谢映慧揪着帕子搅呀搅的,回头看一眼门里的兄弟姐妹们,方才磨磨蹭蹭地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桂珍迅速跟上。
当马车帘掀开的那一刹那,谢映慧似乎呆愣了一下。谢慕林与谢显之都看见了。
但随后桂珍就半扶半推地把人拱进了车厢中,还笑着把车帘子拉好了:“小姐与太太好好说话吧,别吵起来了。小姐,太太满金陵城寻你,都急得快病了,见了你才能好呢。哪怕是看在她这份心意份上,您也不该与她争吵呀。”
谢映慧进了车厢后,果然没有闹起来。
谢显之叹了口气。既然母亲对妹妹还有慈母之心,那妹妹往后若坚持要跟着母亲生活,也不是不行。
只是谢慕林隔远望着门外的马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而此时的马车中,谢映慧瞪着对面的曹文衡,再扫一眼对方素白夏衣下,明显透出来的血色,简直都快要哭了:“你来做什么?你不要命了?!还冒了我母亲的名,居然连桂珍都受你支使……”
曹文衡打断了她的话:“好妹妹,昨儿我一时气昏了头,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吧!我担心得一夜没睡,天不亮就起来找你了。只要你能安然无恙,随我回家,就算叫我的伤势加重,我也不在乎!”
谢映慧听了,眼泪啪地就掉下来了。 hf();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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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与兄弟们吃过早饭,梨儿和翠蕉也扶着菖蒲出来了。她们告诉谢慕林兄妹四人,文氏已经起来了,正在梳洗呢。
谢慕林便收拾了一食盒还没吃过的点心,给便宜娘亲送温暖去了。
文氏欣然接受了女儿的孝心,只是在听说曹氏来接谢映慧后,有些坐立不安:“我是不是该出门去打个招呼?让人家在马车里与你大姐姐说话,这也太失礼了……”
谢慕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什么招呼?她如今是什么身份?您犯不着对她太客气了。她不进门,就是自知理亏。您如今就代表着爹爹呢,若是对她太亲切了,岂不是显得爹爹跟曹家还藕断丝连吗?那也太犯忌讳了。若不是还有大哥大姐在,她完全就是我们谢家的仇人,不拿扫帚把人赶出去就算好的了。娘只当不知道这个事儿,由得大姐和她说话去吧。”
文氏这才打消了念头,只是还有些担心:“慧姐儿真会跟她母亲离开么?说真的,她母亲若真要改嫁他人,带着慧姐儿就太尴尬了。我听说方将军也有几个儿子,慧姐儿如何能与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度日?可若是留在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又才与她母亲闹翻,曹文衡也说出了毁婚的话……就怕慧姐儿会受委屈,还不如跟我们回湖阴老家去呢,也能少听几句流言蜚语。”
谢慕林知道文氏是一片好心,不过这事儿真的轮不到她们来做决定:“大姐自己会思量的。再说,就算曹氏改嫁,平南伯府容不下大姐,还有承恩公夫人在呢。大姐姐不是说,承恩侯夫人已经醒过来了,还支持曹氏改嫁离京吗?既然她头脑清醒,把外孙女接到身边照顾,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大姐跟我们一向不亲近,勉强她回来,相处起来也会有问题。倒不如让她自己体会一下寄人篱下的滋味,将来她心甘情愿地回来,估计就会老实了,不会动不动就耍性子。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文氏嗔了谢慕林一记:“你总有许多道理,只是这些话,别叫你大哥听见了。他心里会不好受的。”
谢慕林笑着应了,催文氏赶紧把早饭吃完,她好打发人去还餐具。
文氏无奈地把一碗鸭血粉丝汤喝完了,又吃了两个半冷的锅贴,就饱了。谢慕林快手快脚地收拾好食盒带走,文氏忙在后面叫唤:“趁着早上天气凉快,叫大家赶紧开始收拾吧,别拖得时间长了,后日毛掌柜就要带人来整修金萱堂的!”
谢慕林大声应着,奔回了前院。
谢映慧已经从门外回来了,正与谢显之、谢谨之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心虚,目光闪烁,有些不敢直视兄弟们的意思。
谢谨之看出了几分,便问谢映慧:“令堂既然没有答应不改嫁的事,大妹妹就这么回去,真的不要紧么?若是回头再闹起来……”
谢映慧忙道:“我才不会闹呢!先前是因为太突然了,我被骗得那么惨,觉得母亲做得太过分了,才会生气的!”她咬了咬唇,“可我又不是只有母亲可以依靠,除了舅母、表哥,我还有外祖母呢。外祖母的病情有了起色,我就想去看看她。若是母亲实在不肯改主意,大不了我侍候外祖母去!”
谢慕林有些不解地走上前,随手将食盒放在桌面上:“怎么了?大姐姐不是跟令堂和解了吗?怎么如今你好象心里对她还有怨言?而且听你的口气,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跟令堂和解了吗?你的亲事也不会变卦了?这一夜的功夫,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情哪。”
谢映慧脸微微一红,低头踌躇着道:“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的……总之,我现在要回去了。做儿女的,百善孝为先,怎么可能真的跟母亲对着干呢?”
谢慕林心想,你做儿女的,倒是没少跟父亲对着干,对着母亲却双标起来。
谢徽之在旁凉凉地插话:“说得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拦得住?”
谢谨之瞥他一眼,谢徽之耸耸肩,扭开头去不说话了。
谢映慧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总之……我就先跟……跟母亲回去,昨儿劳烦你们了。日后我闲了,会来看你们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好吃的点心。”
谢显之叹息道:“自家手足,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妹妹既然拿定了主意,做哥哥的也不好拦你。只盼着你心里记得,这里还有你的家。无论你在平南伯府或是方家受了什么委屈,也还有家可以回。不过,等我们回了湖阴老家,金陵城里就只剩下老太太和三妹妹以及金姨娘了。妹妹能求助的地方不多,以后遇事还是要冷静些,不要太任性。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倘若父母兄弟都不在身边,就要照顾好自己,别指望事事倚仗他人。”
谢映慧也不是头一回听兄长这么嘱咐,可如今再听一次,感受完全不一样了。她红着眼圈,有些惭愧地垂首点头道:“我会记住了。哥哥,你……你要多保重。如果在乡下住得不习惯,还是回金陵城来吧。”
谢显之不置可否,只伸手给妹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谢映慧忽然觉得有些想哭。
这时候,绿绮气喘吁吁地背着两个大包袱,手里提着个大大的官皮箱,从二门里跑了出来。她是奉了小主人之命,去将昨晚收拾的部分细软带出来的。这些东西,谢映慧要带回平南伯府去。
行李已经到了,马车还在外头等,谢映慧再看一眼几个兄弟姐妹们,不由得鼻头发酸:“你们……也要多保重。我会来看你们的,你们也记得早日回金陵城来。宫里和承恩侯府我没法子,但是平南伯府……我会劝他们别与你们为难的。你们可以放心。”
说完这番话,谢映慧就带着绿绮和行李,出门上了马车,在桂珍等一众仆从的护送下,离开了珍珠桥谢家大宅。
谢显之带着弟妹们,站在门上目送马车远去,神情复杂。
谢慕林说:“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哥哥,你娘到底跟大姐姐说了些什么?”
谢显之没有回答,转身径自往二门去了。
谢徽之啧了一声:“果然啊……之前说得那么好听,被亲娘哄一哄,大小姐又回去了。还好我们先前压根儿就没信过她的话,不过大哥心里可能就有些不大好受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叫过小厮,一同提着食盒回太平桥还餐具。
门前只剩下谢慕林与谢谨之。后者犹豫着开口:“我觉得……马车里的人,未必是曹氏。”
谢慕林小声说:“我也觉得不象。大姐姐不象是跟曹氏和解了,反倒象是和平南伯夫人母子那边和解了。这人不但能说动桂珍来做掩护,还能轻易哄得大姐姐在这么短时间里改变想法……”
兄妹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hf();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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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与谢谨之都觉得,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母子若真想把谢映慧哄住,还是可以办到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的谢映慧,除了是曹氏的女儿,对后者有一定的牵制作用以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谢慕林兄妹俩不知道平南伯府那对母子是怎么想的,但既然他们愿意花费心力去干这种事,定然有所图谋。这事儿对谢映慧多半不会有什么好处。她从马车下来后,言谈间对母亲怨气仍在,只是觉得自己未来在平南伯府有了保证罢了。恐怕车中人并没有为曹氏说什么好话,仅仅是拿话哄住谢映慧,劝她回平南伯府而已。至于她回府之后,会与曹氏如何,那就很难说了。
而桂珍身为曹氏的心腹大丫头,居然能受平南伯夫人母子俩的差遣,来演这一出戏,也不知道曹氏是否知情。随马车前来的,还有曹氏的其他下人。这是否说明了,曹氏对手下人的掌控力,其实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呢?
如果她身边的人都听从平南伯府的调遣,那即使她嫁给了方闻山,也未必能摆脱娘家的影响吧?
谢慕林心想,曹氏费尽心机离开待她极厚的谢家,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报应了。
不过,这又与他们兄妹有什么关系呢?
谢谨之看了看天:“今儿天气不错,还有风,应该不会太热。我们回去干活吧?”
谢慕林应了一声,与他一同往门里走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车驶近的声音,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声响起:“二少爷,二姑娘!”
谢慕林与谢谨之齐齐回头望去,发现原来是谢映容新买不久的丫头蜜蜡。兄妹俩对视一眼,顿时都猜到了蜜蜡所在的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谁。
她这时候到大宅来做什么?
谢映容在蜜蜡的搀扶下,款款走下了雇来的小马车。她看起来精神很好,穿戴得十分斯文体面,看起来就象是个中等官宦人家的千金,虽无金珠华服,整个人的气质就与小家碧玉大不相同。
她微笑着向谢慕林与谢谨之行礼:“二哥哥,二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谢慕林看了她几眼,心想这姑娘又有什么新的花招了?
谢谨之微笑着回礼:“三妹妹早,三妹妹怎么会过来?先前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谢映容一脸腼腆羞涩地道:“我之前也没想到的。老太太忽然吩咐我过来,说是要取些家常衣物首饰用品回去,预备过两日家里待客时用。原本老太太还打算到外头找人做的,可后来想想,外头人做的衣裳,如何能跟我们自家的东西比?如今东西既然都还回来了,再到外头做新的,不是白费钱了么?老太太教导我,说要勤俭持家。这不,特地打发我来取东西了。”
谢慕林:槽多无口。
谢谨之仍旧微笑着:“原来如此,老太太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既然有现成的东西,确实没必要另外做新的。”能让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少花些银子,也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她们拿回家里原有的东西后,会不会随意挥霍掉?
谢映容带着蜜蜡,随谢慕林与谢谨之进了谢家大宅的门。她既然奉命而来,自然是要往金萱堂去的。不过不等她转身换方向,谢谨之就先开了口:“我母亲这会子应该在正院呢。”他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谢映容想要直接去金萱堂的打算就落空了,她必须先得去向文氏请安。
谢映容脸上微笑不变,应了一声,便随谢慕林与谢谨之去了正院。
文氏对谢映容主仆的到来也感到很惊讶,昨日随谢璞去谢老太太处辞行时,后者可没提起这件事。不过谢老太太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文氏也没多想,便笑着说:“这是应该的。后日毛掌柜就要带人来整修金萱堂了,没有十天八月的功夫,老太太只怕没法住进去。这么长的时间,是该取些家常用品回去,也省得老太太在外头不方便。另行采买的话,一来是外头的东西未必有家里的好,二来,也太耗费钱财了,还是没必要的花费。”
谢映容连忙笑着点头:“太太说得是。老太太正是这个意思。”
文氏道:“既如此,容姐儿就带着人去金萱堂收拾吧。我再派两个人过去帮你。那些粗重活计,你就不要动手了。”
谢映容忙道:“不必劳烦太太了。我有蜜蜡帮手,就已经足够了。这回过来,原也没打算带太多东西回去,就是把老太太的一些衣物首饰,还有家常用惯的贴身物件收拾一些出来罢了。横竖这宅子已经回到咱们自家人手里了,日后若还需要什么东西,老太太再打发人来取也方便。倒是我来的时候,是在街上雇的小车。若要带着值钱的细软回去,外头的车就未必可靠了。宅子里应该还有我们家从前的马车吧?能不能派一辆送我?若是能再打发两个有力气的下人替我搬箱子,那就更好了。”
文氏觉得这都是小事,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吩咐人去叫蔡老田,让他不拘哪家,上别人那里借一匹马回来拉车。谢家如今不缺马车,只是没有马罢了。
正事吩咐完了,文氏又留谢映容说两句闲话,嘱咐她在谢老太太跟前侍疾,若是谢老太太有什么需要,不必她老人家亲自开口,谢映容就该私底下先递话过来了。但同样的,若是谢老太太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谢映容也该多多开解,不要由得老太太任性发脾气什么的,有损她老人家的身体健康。
谢映容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就答应了,还笑笑说:“老太太其实也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是想念儿孙们罢了。太太平日若是闲了,不如多带兄弟姐妹们过去看望老太太?有儿孙们相伴,老太太心里只有高兴的,哪里还会发什么脾气呢?”
谢慕林斜了她一眼,心想这话也未免太假了。文氏要是带着他们兄弟姐妹过去了,老太太怎会放过耍威风的好机会?越发要多发几回脾气了。倒是谢映容自个儿,可以趁机歇口气。
文氏面上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她回想这段时间,去给谢老太太请安的次数确实少了,一来是忙着给谢璞准备行囊,二来也是因为谢璞和儿女们都劝过她,不必在老太太面前太过退让,答应对方太多无理的要求。
谢映容眼见着文氏不说话,还有些惊讶,若是往日,这会子文氏早就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一口答应要每日去给谢老太太晨昏定省了,绝不会沉默的。不过,谢映容如今的注意力都在别处,也没多想,就要起身告退。
这时候,谢徽之走了进来,看到谢映容,面露意外之色:“你怎么也回来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才送走了大姐,三姐又上门了。”
谢映容一怔,随即面色一变:“你说什么?大姐姐……回来过?她来干什么?!” hf();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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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得知谢映慧回大宅的起因经过结果之后,脸色就一直有些难看。
谢慕林见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
就算谢映容这个庶女跟高傲的嫡姐谢映慧不和,后者也不过是在大宅里住了一晚上,如今早就走了,又没跟谢映容碰上面,她何必摆出这个脸色来?从前也没见她姐妹二人有多么水火不容呀?
也许是因为谢慕林多盯了谢映容几眼,谢映容察觉到了,连忙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装作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干巴巴地笑着说:“真是太可惜了,我若是再来早一会儿就好了,那就能遇上大姐姐了。这么久没见到她,我还怪想她的。”
谢徽之在旁一哂:“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她还说得空就回来看我们呢,而且是到大宅这边来看。你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用不着可惜。”
谢映容的表情僵了一僵,干笑着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去金萱堂了,请太太和众位兄姐们恕我失陪。”
其实不但是她,谢家其他人也各自有活要干的,便就此各自散开,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谢慕林昨日已经把书本文房等物件收拾好了,效率还是相当高的,但一瞧梨儿帮她整理衣物首饰之类的,才整理了一大半,不知还要花多长时间去,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搭把手了。
梨儿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实在做不到象谢慕林一样干脆利落,什么东西带走,什么东西留下,都能果断舍弃。在她看来,自家姑娘的东西样样都好,首饰不提,那些衣物,但凡是还能穿用的,就这么弃了实在太可惜。姑娘又年年都会长高,去年做的衣裳,今年放长一点,勉强还可以穿一穿,明年就多半没法上身了。若是这回不带回老家去,就等于白费掉,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这些都是上等好料子做的,价值不菲,做工精细,叫人哪里舍得?
谢慕林听她这么说,想了想,就稍稍改变了计划。
她自己的衣物,还是老规矩,每个季度六套家常衣裳,两套出门可做礼服的大衣裳,贴身内衣若干,鞋袜、手帕、香袋、腰带、斗篷、帷帽一类的配件另算,多的就不带了,顶多是多算每季一套素色衣裳,以备亲戚朋友家有丧事时,可以应付一下场面。如此一来,所有的衣裳配件加起来,三个大衣箱就能装下了,不会累赘。日后若需要做新衣,谢家有的是织坊布店,还怕没有衣料可用?
剩下的衣裳,无论是还算合身的,还是过去穿过的旧衣,只把那些用料格外精致昂贵的大衣裳以及冬衣挑出来,仔细装箱,放好樟脑丸防蛀,保存在房中。其余的家常旧衣,先问问谢映容与谢映芬两位妹妹,是否有看得上的,若她们不要,就给几个丫头挑。丫头们每人最多挑两套,挑完了,剩下的再打包好,看文氏的意思处置。
若是方便运回老家去,就带回去送给族里家境不太好的姐妹们。若是不方便运回去,送到谢谨昆家里也行。他将来总会有女儿的,没有女儿,赏了丫头们也无妨,反正不会让这些衣物浪费了就是。
梨儿听了谢慕林的吩咐,倒没有反对,只是有些心疼:“就这么……都给人了么?其实姑娘多留几件也无妨的。”
谢慕林笑笑:“反正你替我优先挑出还留有放量,可以改大的衣裳,其余的就照我的意思办吧。这又不是真正极为值钱的东西,白放着才可惜了。我就一个人,还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换一身衣裳不成?”
梨儿叹息道:“我知道,姑娘一向大方得很,对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也好,年年都会赏衣裳赏料子。可一下子放那么多衣裳出去……我还是心疼了。”
谢慕林哄她:“你个子比我高,也不知道有没有你能穿的。你自己挑一挑,喜欢哪件,就拿哪件吧,多拿几件也使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自己穿着,也没那么心疼不是?”
梨儿嗔道:“姑娘真是的,当我是小孩子么?”扭身出去,叫翠蕉来挑衣裳了。她才不是个爱吃独食的人。
谢慕林一笑,转身又去整理首饰了。
梨儿把她的首饰中值钱的全都挑了出来,不知打哪儿寻了个官皮箱装好,箱子外头还带锁呢。至于那些不值钱的绢花、绒球、香木珠串、琉璃珠串什么的,就没动了,扔在原地。
谢慕林一样一样地清点着自己的私房财产,觉得自己还是挺富有的。不过梨儿好象不这么想,嘴里总念叨着,说她的首饰少,比大小姐谢映慧的寒酸十倍,只怕连四姑娘谢映芬的私房都比她多——毕竟后者有个跟着谢璞在任上多年的生母。恐怕也就只有三姑娘谢映容比她穷了,因为谢映容的生母不得宠,出身又低,没什么产业在手,只靠月钱过活。
谢慕林也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姐妹们有多少财物,都是她们自己的东西,她才不贪心呢。她觉得自己拥有的就已经不少了。
梨儿说她寒酸,但她好歹也有几匣子的金银镯子、锁、项圈,各色珠玉璎珞、佩饰,因为年纪小,没什么正经簪钗,但束发的金环珠环一串串的,上头还缀着不少各色宝石,哪里就穷了?二房私产不多,但每季公中发给女孩儿们的衣裳首饰,都不是便宜货色。曹氏注重自己的贤名,从来都会把表面功夫做足。等闲官宦人家,未必有她这个排场。谢家豪富,绝对不是假的。
谢慕林清点过一回自己的东西,想了想,便挑了一对小孩子戴的赤金锁,一对银镯,都是式样简单又没有显眼标记的东西,再找了两个质地最好的玉佩,拿个空匣子装起来,然后把官皮箱上带锁的抽屉锁好,钥匙丢进匣子中,一并塞进了自己的书房空间。
如此一来,梨儿见了这官皮箱,只会以为她没看见的东西都在上锁的抽屉里放着呢,钥匙由谢慕林贴身保管,不会起疑心的。
谢慕林经过这一回抄家,深觉手头留些值钱的东西,会比较保险一点。这次若不是带兵抄家的是与曹氏有奸情的方闻山,女眷们身上的首饰未必能保住,那她们出了谢家后,又哪里有钱维持生活?
既然自己有个空间可以利用,这空间又不能拿来种田什么的,当然得物尽其用才好。金玉首饰不会变质,就这么放着挺好的。谢慕林还觉得自己以后若是条件允许了,还可以定期存些食水药物衣裳在空间里,以防万一。有必要的话,弄件防身武器进去,也是可行的。
谢映容当日都能想到从小库房里偷几件值钱的佩饰出去卖钱,谢慕林又怎能浪费了自己的优势呢?
这个念头从谢慕林脑中一闪而过,她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回想起谢映容听说谢映慧回来过时的奇怪表情,还有前些天谢映容急切想要回大宅时的言行,谢慕林忽然觉得,她好象猜到了什么。 hf();
第一百九十五章 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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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的院子位于谢家大宅西路,正处于谢老太太所住的金萱堂后方。这一片区域被谢家下人称为“西院”,其实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外带两个跨院,两进的院子是文氏的住处,两个跨院分别住了谢谨之与谢映真兄妹俩。
所以,谢慕林想要从自己的院子前往金萱堂寻找谢映容,非常方便,出了门,穿过一条过道就可以了,甚至都不一定会在路上碰到其他人。
然而,当她走到金萱堂的时候,从后门走到前门,再从前门转回后门,都非常清楚地看到,院中并没有谢映容的身影,甚至连蜜蜡都不见人。
只有谢老太太住的上房正间地面上,摆着一个不大的衣箱。谢慕林掀起盖子看了看,里头有两个包袱,一个装的是谢老太太的几件头面衣裳,另一个装的是这间上房里的帷幔桌布之类的东西,以及茶具、香炉等等。两个包袱中间,还有个巴掌大的首饰匣子。
谢映容说了今日回大宅是为了给谢老太太取东西的,现在东西已经取了,象是那么一回事,可她人呢?莫非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慕林转身去了大宅东路,那一片除了花园,就是大房几位少爷、姑娘们的住处,以及姨娘们的院子了。离花园近的地方是谢显之与谢映慧的,谢映容的院子还要再往北面一些,虽有通道可前往花园,但这院子整体位于角落地段,有些潮,采光也不是很好,后头紧挨着就是下人住的院子,平时比较吵杂。不过没办法,她从前就是这个待遇,在大房的地位可能还比不上宛琴所出的谢映芬。
谢慕林跟据记忆中的路前往谢映容的院子,不过走到半道上就停下了。
她在谢映慧的院子门口,听到了蜜蜡说话的动静。
蜜蜡对谢映容说:“姑娘,我真的都找过了,只有这些。我绝对不敢私藏东西的,不信你搜我的身!”
谢映容的语气似乎有些气急败坏:“没人说你私藏东西,我量你也没那个胆子!但你真的都仔细搜查过了?就只有这些了么?怎么可能?谢映慧那般得宠,曹氏就差没给她金山银山了,每次大宴、家宴她头上、身上戴的,都是不重样儿的首饰,件件价值连城,如今却只剩下这等货色?!鬼才信呢!”
屋里传来谢映容来回走动的声音:“果然她专程回来走一趟,避难是假的,把自己的私房收藏带走,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吧?!”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谢映容在抄家被困的时候,都能想着偷拿小库房中的值钱佩饰,为以后的清贫生活做准备,如今又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宅子不管,只满足于取回自己的私人物品呢?
谢映慧就是她盯上的目标,有钱,首饰多,人还不在,又不讨喜。谢映容只要趁人不备摸进前者的院子,把对方的东西拿走了,事后还有谁会替对方出头呢?至不济,也可以把东西失窃的责任推到抄家的官兵头上。平南伯府与曹氏翻脸之后,平南伯府派来的下人也可以分担一下黑锅的。
然而,谢映慧昨晚上回过大宅了,还带了不少东西离开。这事儿就出乎谢映容意料之外了。如今她扑了个空,即使还能有收获,也必定会大大少于她的预期,难怪她这么生气呢。
谢慕林淡定地走进了院子,直接朝正房走去。
谢映容一回头,看到谢慕林来了,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儿,面上迅速闪过慌张的表情。她还想着要补救,拼命给蜜蜡使眼色,不知道要示意后者做什么,同时干笑着跟谢慕林打招呼:“二姐姐……二姐姐怎么过来了?我,我听说大姐姐昨儿回来过一趟,心里怪想她的,可惜没能见面,所以……所以过来她的院子坐一坐,怀念一下从前姐妹们相处的情形。”
谢慕林进了屋,眼角就瞥见蜜蜡抱着一个包裹,藏在通往卧室的多宝架后头,缩头缩脑的,想必是谢映容示意她带着东西藏起来,不让自己看见吧?可惜她忘了,多宝架不是墙壁,是遮不住什么的。
谢慕林啧了一声,对谢映容道:“三妹妹如今越发有出息了,先前抄家时,你就已经被曹氏主仆定了个偷窃的罪名,那时候你还能喊一声冤,如今是连冤都不打算喊了,想直接让所有人知道你就是个偷窃的料吗?要不要我把娘和大哥二哥三弟他们都叫过来看一看?”
谢映容顿时涨红了脸,她气愤地瞪了蜜蜡一眼,只觉得文氏给她买这么一个蠢丫头,就是来坑她的。
不过,被谢慕林当面拆穿后,她也索性不再掩饰了,转身一屁股就坐在了谢慕林对面的椅子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道:“二姐姐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大姐姐自个儿不要家,跟着曹家的人跑了。她留下来的这些东西,白放着太可惜。我横竖什么都缺,借用几件又有什么要紧?怎么说我也是正经谢家姑娘,比大姐姐一个不知是姓曹还是姓方的强吧?谢家的东西,怎么就不能给我用了?!”
谢慕林只觉得好笑:“三妹妹如今真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就算是谢家的东西,也不能随便乱拿吧?要是照你这么说,那我也可以随意拿走三妹妹你的东西了?毕竟我也是正经谢家姑娘,谢家的东西给我用又有什么要紧?”
谢映容拉长了脸:“二姐姐这是要跟我抬杠了?”
谢慕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谁有空跟你抬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大姐姐屋里的东西并不是没主的。除了她本人以外,爹爹也早就发过话了,这院里的物件,都暂时交给大哥掌管。即使大姐姐人不在家,有很多东西都留在这屋里没带走,也不代表其他人可以随意取用。大哥眼下还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暂时没顾上这边,但最迟今儿下午,他就会带人过来了。”
谢映容脸色黑了一黑:“我可没听说过这件事。”
“这不是正常的吗?你又不在家里住。”谢慕林轻笑一声,“就算别人没顾得上告诉你,也怪不得大家。因为谁也没想到,三妹妹会擅自跑过来不问自取呀?”
她看向谢映容:“哦,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忽略了,这院子怎么说也是经过几轮官兵搜寻,又有平南伯府与曹氏的人来取过东西的,真正值钱的物件早就不在了,剩下的都是曹家人看不上眼,觉得暂时放着也没关系的普通货色。三妹妹想要的东西,这里应该是没有的。你还是把东西留下来吧,也省得大姐姐回来看望我们的时候,发现自个儿的院子遭了贼,会看轻三妹妹。要是她一时气不过,在亲友面前抱怨几句,那岂不是坏了三妹妹的名声?”
谢映容是一心想要嫁进高门大户里的人,她正竭尽全力给自己刷个贤良淑德的人设呢,岂会冒这种风险?更别说她看中的程笃也是曹家的亲戚了。
谢映容的脸色彻底黑了,她猛地站起身,冲着蜜蜡吼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走?!”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hf();
第一百九十六章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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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几句话把谢映容给气走了,心里还觉得这姑娘心理素质太差了,既然打算拉下脸皮干坏事,怎么就不能彻底不要脸呢?坏人做一半,既得不到好评,又坏不彻底,她这是图什么?
谢慕林起身在谢映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大体上还是很整齐干净的,毕竟谢映慧昨儿在这里住过一夜,要是环境太差,大小姐也忍受不了。
不过屋里许多本该摆放有古董摆件的地方都空了,墙上的书画也不见了,连记忆中的绣屏都少了好几座。想想也对,谢映慧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寻常货色?曹氏肯定早就让人把它们收走了,能剩下来的,都是不太要紧的东西。不过即使是她们母女认为不要紧的,也是相当珍贵的物件了。谢慕林就发现一个多宝架上的玉石盆景,和书房条桌上的炉瓶三事,比自己屋里最好的摆件还要明显好上两分。
谢映容和蜜蜡已经收拾好的那个包袱里头,是大大小小三四个首饰匣子,里面的东西,在谢慕林看来,已经很贵重了,大部分都跟她自己那堆首饰的价值差不多。而这只不过是谢映慧不大看得上眼,觉得没必要带走的物件。谢慕林不想评论谢映慧的眼光有多高,身家有多丰厚,只是觉得谢映容的脑子有点问题。
这么多好东西,她还嫌弃,她是要上天吗?
谢慕林撇撇嘴,把东西往卧室里一塞,便出门上锁,往不远处的谢显之院子走去。
她把方才经历的事告诉了谢显之,提醒他,要多提防谢映容。如果后者真的厚着脸皮来找他“借”什么值钱物件,也最好别答应。
谢显之一脸的震惊。他对谢映容这个庶妹的印象不深,如今她又不跟家人住在一起,他对她的了解就更少了。记忆中,这位三妹妹是个柔顺、贴心又聪慧,在诗词才艺上颇有天份的小姑娘。父亲谢璞在今年元宵家宴的时候,还曾经夸过她作的诗谜,说她是谢家的才女呢。谁能想到,这才几个月过去,才女就变成了“财女”,竟然连偷窃的事都做得出来了。
谢显之心情复杂地道:“兴许……她只是一时糊涂了?家中忽遭横祸,她吃过没银子的苦,多半只是……觉得大妹妹屋里的东西白放在那里太可惜,不如物尽其用吧?”
谢慕林哂道:“大哥哥要这么想也可以,只是我觉得,你是长兄,家里的小妹有这种不恰当的行为,你还是要多多教导她的。否则,她在家里拿别人的东西拿习惯了,到了别人家里,也觉得人家那东西白放在那里太可惜,不如给她自己使,那时候才是没救了呢。为了她好,咱们绝不对掉以轻心!”
谢显之顿时肃正了神色:“二妹妹说得是。”
他院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打算带走的差不多有七八个箱子,当中衣物鞋袜只装了两箱,剩下的全都是书。他与谢谨之商量过,两兄弟都有的书本,他就不带了,但其余的藏书,他能带的都要带上,连诗词歌赋类的也不例外。
书对读书人而言,是最宝贵的财富。衣裳用品又算什么?再买再做就有了。
眼下,他正慢慢整理着自己过去的功课、文稿,打算挑一部分好的带给书院的先生们看。剩余的,他就留在这宅子里了。菖蒲则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翠蕉早被梨儿叫了回去。
谢慕林便对谢显之说:“我那里剩了许多旧衣裳,自己穿不了,也不想带太多回去了,就给丫头们分了一些。大哥要不要让菖蒲也去挑两身?也省得浪费。”
谢显之笑着摇了摇头。他院子里本来有将近二十个丫头,如今只剩了菖蒲一个。这些丫头虽然多半有曹家背景,但在谢家出事前,是不可能人人都能事先得信儿的,所以大部分人的衣裳财物都还在。谢显之把这些东西全都赏给了菖蒲。菖蒲身家很丰厚,就不必再去沾谢慕林的光了。
谢慕林听了谢显之的话,也不再多言,便陪他一块儿去了谢映慧的院子,路上还问他,将来能不能借他的书看。谢显之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谢显之在妹妹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再看一眼那包裹里的东西,就大致清楚有什么东西被事先收走了。
他叹道:“我大概能猜到三妹妹想找的是什么了。大妹妹十岁以后,每次新年大朝时进宫,我娘都给她打了全套的新首饰,有攒珠累丝金凤、点翠花冠、赤金嵌百宝璎珞,等等。记得当时都是找内务府的匠人精心打造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六千两银子吧。我娘说过,这是预备给大妹妹以后做嫁妆的,每年都会打一套新的。
“这些事,娘从前在家里并未隐瞒,为了让大妹妹穿戴方便,她还把东西直接存在大妹妹的小库房里。三妹妹应该是亲眼见过,所以才起了心思吧?她既然有意留京谋算一门好亲事,就不能少了丰厚的陪嫁。家里条件有限,大妹妹的首饰若能落到她手中,自然能对她有所助益。只是这么做,风险未免太大了,若是叫人认出来,三妹妹脸上也无光。”
原来如此。但谢映容这算盘也打得太响了,好象别人不知道谢映慧的首饰有多贵重,可以任由它们随便乱扔一样。
对于谢显之不解的部分,谢慕林也有自己的猜测:“找个好匠人,把首饰融了重打一副,也不过是费些工钱罢了。就算匠人的手艺没法跟内务府的人相比,那些金珠宝石也是货真价实的,三妹妹不亏。”
谢显之摇头叹气:“可惜了,三妹妹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偏走歪了路呢?回头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请她老人家好生教导三妹妹,不能叫三妹妹再犯同样的错。”
谢慕林看了谢显之几眼,心想这几日,这位便宜大哥整个人好象丧了许多,刚回谢家来时,精神状态明明还挺好的,可自打出了文竹的事,接下来又是平南伯暴毙,曹氏与儿子决裂,谢映慧拒绝回家……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的打击太大了,精气神都不比从前了,遇事总想躲避。这样下去可不行,十四五岁的少年,这么佛系干什么?
于是她便道:“大哥这么做是对的,你是长兄,如今爹爹不在家,老太太又不管事,你做大哥的就该把弟妹们都管束起来,多多教导他们的为人行事。否则,任由弟妹们自由生长,天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象三妹妹这样行差踏错?”
谢显之怔了一怔:“我?”
“当然是你啦。”谢慕林笑着对他道,“爹爹上任去了,如今家里的男丁,就数大哥你年纪最大啦。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呀。要是你不管事,难道还要指望比你小几个月的二哥去管吗?虽然他也很聪明,可他身体不好,也跟你一样动不动就生病,如何扛得住这么大的家?至少,也要你们兄弟俩商量着来呀。娘和我们几个弟妹,都指望着哥哥们呢!”
谢显之顿时感觉到了肩头的责任沉重,他似乎不能再颓废下去了呢。 hf();
第一百九十七章 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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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再也没有出现在谢映慧的院子里,不过谢慕林后来听蔡老田家的说,她往花园里转了一圈,从水阁和园中待客的院子里,带走了几件古董摆件与字画。
这几件古董字画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珍品,但也颇值些钱了,拿去当铺,差不多可以当到七八百两银子。谢映容把钱孝敬了谢老太太,搏得了谢老太太的赞许。
七八百两银子不但能立刻解决谢老太太的财政危机,只要没有大笔花销,连未来两年的生活费,似乎都不用愁了。花园里的摆设,都是曹氏带人操办的。谢老太太似乎觉得,三孙女能从曹氏手上占到便宜,便是好孩子了,活象曹氏买这些东西,用的不是谢家的银子一般。
随后她用家里带出来的这些茶具什么的办了茶会,很是成功,慧圆街的女眷们再也没人笑话她寒酸了,听说她不日便要搬回旧居,还多了不少人来巴结讨好她呢。就连那个卞家老太太,待她也和气了几分。
谢老太太心情愉快,看三孙女谢映容,越发觉得顺眼了。
谢慕林听闻谢映容在谢老太太面前十分得宠,连谢显之亲自去跟后者提及她涉嫌偷盗一事,都被老太太轻描淡写地混了过去。谢映容兴许是事先在老太太面前打过预防针,老太太把这事儿理解为孙女儿想占曹氏之女谢映慧的便宜,却被谢显之误会了,还反过来在谢显之面前,为谢映容辩解呢。
谢显之本想负起长兄的责任,好生管教妹妹,不让她走歪路的,没想到头一回出手,就被亲祖母给驳了回来。他心里有点小委屈,还好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慕林三位弟妹都十分支持他,文氏这位母亲也夸奖他是个负责任的好兄长,他方才重新振作起来。
而谢慕林则有些看不惯谢映容这副得意的嘴脸。不就是典当了家里几件值钱的东西,换成银子做了老太太的零花钱吗?这种事谢映容不干,也会有别人干的。谢璞早就吩咐过文氏与毛掌柜了,只是他说的是卖掉一些家里不紧用的东西,毛掌柜也整理出来了,还没来得及找到靠谱的买家而已。谢映容拾人牙慧,倒把自己当成大功臣了。
于是谢慕林便趁着随文氏去给谢老太太请安时,故意用后者能听见的音量,拉着珍珠说悄悄话:“金萱堂马上就要开始整修了,虽说毛掌柜会看着雇来的匠人,不让他们进屋,但谁也不能担保这些人的手脚一定干净,所以还是要把老太太的东西做个整理,列出清单来。再者,老太太的屋子先经过官兵查抄,平南伯府又再来过人,三姐姐还去找过东西,到底还剩什么,我们根本不清楚。万一记错了一件半件的,冤枉了好人,那就不好了。这事儿还得请珍珠姐姐走一趟。”
珍珠忙道:“这是应该的。待我回禀了老太太,便随二姑娘过去。”但同时,她也想要多带上一个帮手,“蜜蜡为人老实,又跟三姑娘去过金萱堂收拾东西,自然知道三姑娘都带了些什么东西走。我让她给我打下手,列清单的时候会省心许多。”
谢慕林笑笑,暗地里瞥了谢老太太一眼:“珍珠姐姐爱让谁做帮手,就让她做吧。我也觉得蜜蜡挺能干的,那日她跟在三妹妹身后,两手提满了大包小包的,她竟然还能走得那么快,可见是个有力气的。”
谢慕林与珍珠在窗外“闲聊”,窗内的谢老太太却若有所思。
她老人家忍不住多心,家里的大宅自从被抄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自己的院子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又叫人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去。前儿三孙女劝了好几回,她才答应让孩子去帮自己取衣物首饰,预备茶会请客时穿用。她茶会办得好,又见三孙女儿当了几件古董,得了大笔银子给她花销,只顾着高兴了,却没问孩子要什么清单、当票之类的。
她既不知道谢映容是否真的只把那几件古董字画当了七八百两银子,一文不差地交到了她手里,也不知道谢映容是否还拿走了别的东西,却藏起来没让她知道……
谢老太太从来只乐意占别人的便宜,但若有别人想占她的便宜,她便要难受之极。更别说,这便宜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占的。
谢老太太主动催促着珍珠回金萱堂去清点东西。但这种事,如何清点得清楚?金萱堂里的摆设,颇有不少精品,曹氏心中尽知。她手下的人回到大宅里带走珍贵的物件,怎么可能会放过金萱堂?谢映容是否私吞了自家祖母的东西,也只有她本人知道了。反正,珍珠清点出来的结果,谢老太太的损失肯定不小。
她老人家便忍不住起了猜疑之心,一改先前对谢映容的宠爱,开始对她疑神疑鬼的。谢映容身上出现什么她觉得眼生的衣裳首饰,她定要打听清楚来历;谢映容房间床铺镜奁等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叫她指使着珍珠与两个婆子,搜了一回又一回,只想弄清楚三孙女儿是否有她不知道的私房财产存在。
就连谢映容身边的丫头蜜蜡,也被她盯上了,每次被派出门去跑腿买东西送信,事后必定要被谢老太太叫过去,细细问个清楚,免得三孙女儿利用丫头出门典当什么来历不明的珍贵物件……
谢映容才得意了几日,就被谢老太太的猜疑折磨得苦不堪言,谢慕林这边听说了消息,倒是心情畅快了许多。但愿谢三姑娘吃过这一回亏,以后再也不要玩自作聪明的戏码了。
贡院西街这边,谢家人在大宅里收拾东西,收拾得挺顺利的,虽然将东西运回住处时,花了不少功夫,但所有人取回了私人物品后,生活品质却大大提高了。
随后,谢显之便带着几个弟弟,连带家中的男女仆妇,开始把外宅的物件进行清扫保养,整理装箱,登记造册。文氏则带着女儿们,以及家中的女眷丫头婆子,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
毛掌柜带了人去整修金萱堂,完工之后,还要把谢家内宅的出入口封上几个,只留一处门。另外,外院客院一带,也需要改建一番,连花园的大门都得改个方向,与谢宅分隔开来。由于谢映容取走了几件园中建筑内部的装饰品,毛掌柜还得另行采买些档次不算太差的东西补上,免得将来招待租客时,屋子里空荡荡的不好看。
谢家暂时进入了一个平静的时期,所有人各有事情要忙,各自相安无事。倒是平南伯府与曹家那头,由于谢映慧对母亲再婚之事的反对,平南伯夫人程氏与小姑子曹淑卿的反目,以及承恩公夫人“中风”后重新苏醒过来,引发了种种风波。
曹家,再一次成为了京中舆论的中心。 hf();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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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被接回平南伯府时,由于曹文衡提前下了车,又有桂珍在旁掩护,连知情的谢映慧本人,也被哄住了,所以,并未引起曹氏的怀疑。她以为女儿是桂珍等人接回来的,还觉得这个心腹十分得力能干呢。
曹氏抱着女儿大哭了一场,听说她是在谢家人那里过了一夜,还哭道:“你怎么就这样大胆?心里不痛快了,在这府里什么地方不能去?都天黑了还要出府。出府便出府,哪怕是上大房、二房去都行,为何偏要去谢家?你身边只带了一个丫头,势单力薄,就不怕谢家人欺负你?他们没给你气受吧?你这一夜是怎么过的?可冷着了?饿着了?有没有……”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映慧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什么事都没有!谢家人又如何?我看婶娘还挺和气的,弟妹们虽然说话不大中听,却也没对我怎么着。再说,还有大哥在呢!难道大哥还能眼看着我受欺负不成?母亲成天对我说谎,您身边的人又总跟我说谢家人的坏话,闹得我以为谢家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见了他们的面就厌烦。结果呢?他们根本就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被你们糊弄了这么久,还一味对母亲的话信以为真。母亲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了?!”
曹氏这会子回过神来了,想起了她与女儿之间还有一场官司没打,便有些期期艾艾地:“我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是担心你会受委屈……这一晚上,我担惊受怕的,可你舅母又说外头有宵禁,不许放人出府寻你,我……”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如今母亲不说谢家人坏话了,改说起舅母和表哥的不是来。可惜,我已经不傻了。吃过一回亏,您以为我还会再次上当么?!”想到表哥一大早就带伤出府寻她,母亲却直到她回平南伯府,人还在后宅里安坐,她就不由得心酸。母亲如今真的不再把她看得最重了。母亲如今看重的,是那个姓方的男人!
曹氏张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只能转开了话题:“你外祖母的病情有些反复,本来人已醒了,听说你昨儿晚上跑出了府,一直不见踪影,便又担心得晕了过去。所幸大房如今不再禁人去探病了,我才去看望了她老人家一回。虽然如今没有大碍了,但你回头还是该过去请个安,赔个罪才是。”
谢映慧想起曹文衡的建议,稍稍冷静了一些:“我会的。若不是大舅舅和大舅母劝阻,我早就想去看望外祖母了。”
她瞥了母亲几眼,咬咬唇,道:“母亲还是不打算改变心意么?父亲有平妻有妾室有庶子,您都觉得伤心难过,巴不得与他和离。方闻山听说还娶过两房妻子,儿女一大堆,妾室也有,真计较起来还不如父亲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连舅舅尸骨未寒都顾不得了?热孝里嫁人是什么名声,母亲难道不知道么?您如今在京城里已是饱受非议,何苦还要往自己头上泼脏水?曹家是什么人家?曹家女儿何等尊贵体面?您竟都不管不顾了?!”
曹氏眼圈一红,哽咽道:“好孩子,你误会了。母亲并非打算热孝里嫁人。方闻山与我商量好了的,等过了一年齐衰不杖期,再办婚事,还是在外地办,不会太过张扬的。京中只有亲友才会听闻,其余闲杂人等,根本不会被惊动。”
这事儿谢映慧是从曹文衡那里听说的,先入为主,哪怕曹氏的说法不一样,她也不能尽信了:“这个姓方的不是马上就要到北方赴任了么?他还问你,愿不愿意一起走呢。若不完婚,母亲如何能跟着外男一起上路?这名声还不如热孝里嫁人呢!您何苦哄我?哄了这么久,都已经哄不住了,还不肯死心。莫非在你心目中,女儿就真的那么蠢?!”
曹氏哑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与闻山哥即使一同上路,也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到了他的任地,我便会与他分开,另择居处。待完婚之后,再……”
谢映慧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你都唤他什么呀?母亲,在女儿面前,您就不能放尊重一些?!”她都没敢管表哥叫文衡哥呢,母亲竟然……一把年纪了,就不能要点脸么?!
曹氏面色一白,心中隐痛,含泪道:“好孩子,你不明白……我与闻山哥从小一块儿长大,早就彼此钟情了。若不是你舅舅棒打鸳鸯,我们十六年前就该在一起了。可为了你舅舅,我忍痛放弃了闻山哥,嫁给你父亲,这十六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闻山哥。
“如今好不容易,我和他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我为你舅舅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想来也够了吧?我连名声都不顾了,只想要跟闻山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总遇到那么多阻碍?慧姐儿,你向来最孝顺母亲了,难道就不能让母亲心愿得偿一回么?你就这么想让母亲一生都求而不得?!”
谢映慧顿时哭了:“母亲说这样的话,叫女儿情何以堪?!既如此,我也不拦你,只是别指望我会跟你走。我也不会见那个姓方的男人,我跟外祖母过活去!你可以丢下病重的外祖母不管不顾,我却没你那么狠心!”她扭头就跑了。
曹氏无力地坐倒在罗汉床上,默默垂泪。
等到她哭完一场,叫了丫头来侍候自己重新梳洗,然后扶着桂珍去寻女儿,再平心静气谈一回话时,她才知道,女儿竟然找曹文衡去了。
昨日曹文衡明明都说出了不会娶谢映慧的话,谢映慧如今居然还要自个儿送上门去,也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气。
曹氏心中大急,连忙急步赶往曹文衡的院子,待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才发现两个孩子坐在一处,有说有笑的。本来还伤心难过的女儿,在曹文衡连番劝说与逗趣下,已经把伤心事抛开了,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起这个夏天要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的事呢。
曹氏默默地退了出去,心情十分复杂。
她清楚女儿的心事,也希望女儿能心想事成,嫁给侄儿曹文衡。这样她即使远嫁北方,也能安心了。可她与嫂嫂程氏吵了一场,姑嫂反目,已经不敢奢望女儿的婚事能顺利,甚至不敢把女儿再托付给嫂嫂侄儿了。她怕嫂嫂会因为记恨自己,迁怒女儿,让女儿受委屈。
然而,如今女儿与侄子这般有说有笑,两小无猜的样子,曹氏又犹豫了……她真要拆散这对有情人么?那她的作为,与当年哥哥平南伯对她与方闻山做的,又有什么两样?
程氏不知几时出现在了她身后,两个母亲彼此对望一眼,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程氏听着屋里两个孩子的说笑声,叹息道:“我们做娘的,几时能斗得过孩子?妹妹,你我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再谈一次吧?”
曹氏默默地点了点头。 hf();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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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伯夫人程氏领着小姑曹氏,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的弟妹程王氏,早已在内等候了。
姑嫂二人刚刚吵过一架,如今面对面的,还觉得尴尬。程王氏主动站了出来,充当中间人,替二位说和,程氏自然不会反对,曹氏想起程王氏一向对自己不错,也点头赞成了。
于是程王氏便先开口,替程氏问曹氏:“姑太太,我们大姐昨儿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听说你要在姐夫热孝之内改嫁给方闻山将军,方将军还涉嫌隐瞒了一些十分重要的消息,以至姐夫枉死,这都是真的么?“
曹氏把先前对女儿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又道:“闻山哥此前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更不知道哥哥会因此遇害。他原本只是为了与我在一起罢了。因怕哥哥留恋谢家豪富,不肯松口许婚,他才会有所隐瞒……可他隐瞒的事,原也对哥哥并无害处,顶多就是原本以为的好处没了而已。可该哥哥得的东西,还是一点不少的。”比如谢家的财产。
程氏心中大恨,努力忍耐才没露出异样来。
程王氏面上笑容不变,转头去对程氏说:“这么说来,方将军虽然有错,却也不是存心想害大姐和姐夫的,一切都是宫里娘娘和承恩侯府太过薄情之故。其中,也有谢璞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暗中告了御状的错。至于热孝里嫁人,就是以讹传讹了。”
程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既如此,就是我误会了妹妹,回头真该把乱传话的下人乱棒打死才是!”
曹氏道:“嫂嫂不必如此。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如今哥哥刚刚去世,嫂嫂御下还当宽和些,就当是为哥哥积德祈福了。”
程氏的表情有些扭曲,好一会儿才笑道:“妹妹说得是。”
“误会解开了就好。”程王氏笑着拉住两人的手,“如今你们姑嫂和好了,有许多事就好说话了。”
头一件事,就是曹氏要改嫁方闻山。
由于平南伯生前发过话,向方闻山许诺婚事不会变卦,因此平南伯夫人程氏表示可以退让一步,默许曹氏嫁人,但要求她必须一年后再出嫁,而且尽可能不要大办婚礼,最好也别在京城里办,更不必给亲友送请柬,要低调一点。
此前曹氏与方闻山的传闻就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旦两人婚事落实,闲话只会更难听,对平南伯府的名声更是打击。既然方闻山要外调,那就没必要再在京中掀起话题了。
曹氏对此默默同意了。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只是连请柬都不给亲友送,倒显得她不是光明正大嫁人一般。她还得跟方闻山商量过才行。
第二件事,就是谢映慧与曹文衡的亲事。
程氏叹气说:“昨儿文衡在气头上说错了话,把慧姐儿气走了。过后文衡醒过神来,就后悔得不行,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了,非要出府找人。我怕他出事,死活把他拦下了。他跟我闹了一晚上,今日见慧姐儿回来,便忘了昨儿的事,又贴了上去,做小伏低地给慧姐儿赔不是。看到儿子这个模样,我心里真不好受。
“可再不好受,也不能不管孩子们的心意。文衡既然对慧姐儿有心,我就不能说出反对的话,叫孩子记恨我。这门亲事,既是伯爷生前定下的,还是继续下去吧。虽说如今孝期内不好订亲,但你我姑嫂心里有数就行了。待出了孝,我们再挑个合适的吉日,给两个孩子把大事办了。”
曹氏听得默默含泪:“都是做娘的,嫂嫂的心里话,也正是我的心里话。我只盼着慧姐儿一生平安喜乐就好。只要嫂嫂与文衡能厚待慧姐儿,别让她受了委屈,我当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她心里默默想着,只要方闻山外调之后,仕途顺利,官位稳固,能给她母女二人撑腰,失势的平南伯府就没有理由亏待谢映慧。再说,还有母亲承恩公夫人在,有她老人家庇护,女儿谢映慧在平南伯府,应当能过几年安稳日子。等女儿与侄儿曹文衡完了婚,生下子嗣,就在平南伯府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哪怕母亲承恩公夫人有个好歹,自己与方闻山又远在外地,女儿在平南伯府也能安然无恙了。
程氏与曹氏各有盘算,在儿女婚事上达成了一致。
第三件事,是曹文衡的前程。这是程氏提出来的,曹氏原本没有预料到。
程氏说:“文衡袭爵未必顺利。原本我还指望方将军在禁军中,能提供一点助力,求皇后娘娘与大伯松松口,让文衡顺利袭封平南伯。可如今,方将军自请外调,我这个打算就落空了。但文衡怎么说也是妹妹的亲侄儿,如今又即将成为妹妹的女婿,难道妹妹就不能为女婿的前程出一分力?若是文衡将来有个正式的实缺官位在身,他与慧姐儿完婚时,慧姐儿脸上也好看些。”
曹氏没听明白:“我能出什么力?我又不认得吏部的人,皇后娘娘与大哥、二哥,待我也不见得比嫂嫂更亲厚几分。这样的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这时候,就轮到程王氏开口了:“这对姑太太来说,并非难事。大姐与我商量过了,京中权贵众多,平南伯府头上压着宫里的娘娘与承恩侯府,文衡想要出头,难上加难,倒不如从外地另起炉灶……
“比如在北方边城,若是遇到战事的时候,让文衡跟着沾点光,立点小功劳……积少成多的,慢慢升到六七品,也就差不多了。京城里与文衡一般年纪的少年人,有几个能做到六七品的?这样的青年才俊迎娶慧姐儿为妻,姑太太脸上也有光呀。将来文衡再往上升一升,让慧姐儿也得个诰命,姑太太难道不是更欢喜么?”
曹氏诧异不已:“什么?这这这……这太危险了!万一文衡有个三长两短的……”
“这就要指望他姑姑姑父出力了!”程氏板着脸说,“我们也不求文衡能成为什么军中后起之秀,只需要让他跟在人后沾点光就行。方将军久在边镇,如今外调,又是一地主将,难道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曹氏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回过味来:“嫂嫂这是在威胁我吧?你拿慧姐儿来威胁我,让闻山哥为文衡出力。”
程氏看着她说:“妹妹既是文衡的姑姑,方闻山娶了你为妻,便是他的姑父了。怎么?让姑父帮文衡出点力,难为他了?妹妹就不想让慧姐儿出嫁后,过得风风光光?你该不会只想着把她扔给我们母子,便安心地跟方闻山风流快活去了吧?!”
程王氏忙道:“大姐,姑太太必定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又劝曹氏,“姑太太,这明明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曹氏板起脸不说话,过了好久才道:“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得问过闻山哥才行。”
程氏神色淡淡地:“那我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我也好给妹妹准备嫁妆与婚书。”
曹氏想到女儿的婚事,强忍住一口气,起身走了。
姑嫂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hf();
第二百章 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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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伯夫人程氏与曹氏的关系僵在了那里,表面上看似乎已经和解了,事实上彼此的心结却越来越深。
程氏记恨曹氏无情无义,先是害死了丈夫,如今又不肯为她儿子出力,为了自己能过得快活,不管娘家亲人的死活。
曹氏惊觉嫂嫂性情态度大变,对女儿根本不是真心,只是拿她来威胁自己办事,更担心自己即使答应为侄儿曹文衡的前程提供帮助,也无法保证女儿在平南伯府能过得顺心如意。一旦某天她对嫂嫂侄儿再无用处,他们就会将谢映慧抛弃。
曹氏给方闻山送了信,提起此事,方闻山在回信中也极力反对她为曹文衡的前程操心。他是在边境真刀真枪杀敌立功,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最看不起凭借好家世与后台,抢走真正有功将士功劳的高门纨绔子弟。
倘若曹文衡有点真本事,他也不是不能好生调|教一番,把人教导成材。可问题是曹文衡文不成武不就,只是个绣花枕头,哪里是从军的料?把他弄去边城,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娘还不得发疯呀?不让他去冒险,却还给他记功劳,方闻山就是主动把自己在军中的名声往地上踩了。
哪怕平南伯夫人程氏说的只是让曹文衡跟在人后沾点光,方闻山也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认定对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真到论功行赏的时候,绝对会使出见不得人的手段,一旦出事,还要把黑锅算到自己头上。其他的事方闻山可以让步,但这种事绝对不行!
他还认为平南伯夫人程氏并非真心要与曹氏和解,不过是装模作样,想哄骗曹氏继续为平南伯府出力罢了,很有可能还私下哄骗了谢映慧,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站在了他们母子那一边,以此要挟曹氏屈服。
这完全就是讹诈。
曹文衡很有可能是他母亲的同伙,只是在欺骗谢映慧。为了谢映慧的终身幸福着想,哪怕是曹氏面临与女儿反目的风险,也最好直接将她带离平南伯府,今后不要再让她与曹文衡见面接触了。这么做,兴许谢映慧短时间内会跟生母大吵大闹,也会伤心难过,但小姑娘家忘事也快,过几年给她寻个才貌出众,样样都比曹文衡优秀的未婚夫婿,她很快就会把前事都忘记了的。
曹氏放下方闻山的书信后,心情犹豫不决。她很高兴对方与自己有相同的看法,却又觉得方闻山对女儿太过狠心了。曹文衡只是说了句不会娶谢映慧,谢映慧就能离家一夜,曹氏真把她带离平南伯府,天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来?曹氏想想都觉得心惊胆战,万万不敢冒此大险。
女儿先前提的,愿意跟着外祖母承恩公夫人过活,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不管嫂嫂程氏包藏什么样的祸心,侄儿曹文衡是否真心实意,有承恩公夫人在,他们都没法伤害到谢映慧。曹氏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很有信心。
她又尝试去探望母亲。无奈承恩公夫人醒过一次,见过女儿与媳妇孙子后,大房的承恩侯夫人又拒绝其他人探视她了。似乎是皇后娘娘从宫中派来了一个宫人,与承恩侯夫妇密谈片刻后,承恩侯便下达了命令,对外则宣称弟妹平南伯夫人与妹妹曹淑卿在继母面前发生争吵,引得老人怒气攻心,加重了病情,因此不许平南伯府中人再来打扰承恩公夫人静养。
有皇后娘娘派来给老夫人诊治的太医作证,程氏与曹氏姑嫂二人迅速被冠上了冲撞长辈、不孝不悌等数个罪名,在京城贵族圈中名声扫地了。再结合平南伯莫名其妙的死因,以及曹氏与方闻山的丑闻,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多。
曹氏心里着急了。谣言她已经习惯了,只要不出门,她听不见,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但她见不到母亲,就没办法把女儿送到母亲身边去。方闻山那头,却已经定下了出发上任的日期,没几天的功夫了。她必须尽快决定,是否要跟随方闻山一同上路。若答案是肯定的,她就得提前收拾行李了。
曹氏几次想办法获得承恩侯夫人的允许,去给母亲探病,无奈长嫂就是不肯答应,对她的态度也越发冷淡了。她对长嫂是既气愤又失望,实在没办法,只好再一次用上了平南伯夫妇在承恩侯府里安插的耳目,设法给翠鬟递信。
过得两日,翠鬟终于从承恩侯府里传了口信出来,承恩公夫人已经知道了谢映慧的事,但并不同意。她反对外孙女儿跟随自己生活,还要求女儿曹淑卿尽快带着孩子离京。
曹氏有些懵,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愿意将外孙女儿接到身边。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平南伯夫人程氏就来寻她晦气了:“妹妹动用了伯爷生前安插在大房里的人手?你怎么就没跟我打声招呼?!如今人被大嫂发现了,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死是活。与他有关系的人,也全都被打发了。伯爷与我在大房的所有布置,都被毁了个干净。我再想打听什么消息就难了,这真是多亏了妹妹呀!”
曹氏吃了一惊:“怎会如此?我明明很小心的!”又觉得长兄长嫂这么做,太过分了些。
程氏冷笑:“若妹妹足够小心,根本就不该擅自动用那些人!你以为大房对我们还念旧情么?若他们还记得伯爷与你是他们的亲手足,外头就不会有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了!他们都把脏水往你我头上泼了,你凭什么还觉得,他们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曹氏懊恼不已,知道自己破坏了兄嫂的布置,就算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向嫂嫂赔罪了。
程氏一点儿都不打折地接受了她的大礼,转身就走。
她也在气头上呢,耳目的损失固然令她生气,婆婆承恩公夫人拒绝接收谢映慧,也同样令她生气。她与弟妹程王氏策划得好好的,儿子曹文衡也尽力把谢映慧糊弄住了,只要承恩公夫人再把外孙女儿接过去,让曹氏放心,计划就成功了大半!可偏偏,承恩公夫人不肯配合,这戏还不知该如何唱下去呢。
难不成承恩公夫人察觉到了她与程王氏的谋划?先前曹氏要随方闻山出京,那老太婆也是赞成的,这心都不知偏到哪里去了,好象忘了曹文衡才是她唯一的嫡亲孙子一般!
程氏在心中暗暗诅咒着婆婆,暗骂她还不如早早死了,让曹文衡能在三年孝期内顺便把祖母的孝也一并守完了事。况且她死了的话,承恩侯与曹二爷两家便都要跟着丁忧,人人都得关起门来老实过日子,谁都别想压在平南伯府头上。那曹文衡三年孝满后想出头,兴许还能少些阻碍呢!
程氏骂骂咧咧的,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冷笑两声,决定要给长房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关于承恩侯夫妇不孝不悌,暗中给继母下药,致其病重,还嫁祸弟媳幼妹的传言,便在金陵城内外迅速传扬开来。 hf();
第二百零一章 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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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曹家真的很热闹。金陵城中关于他们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就连街头巷尾的升斗小民,都有人念叨不知打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本朝最显赫的外戚权贵高门内部发生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曹家大房、二房指责三房的寡妇与和离大归的姑太太对承恩公夫人不孝,彼此还姑嫂不和。
三房的寡妇则向外暗示大房的哥哥嫂子需要为承恩公夫人忽然的中风与重病负责,并且控诉他们阻拦承恩公夫人的亲缘晚辈面见她老人家,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阴谋。
曹家大房、二房指责三房的寡妇造谣,为自己的不孝举动遮羞。
和离大归的姑太太又被人发现即将改嫁丑闻对象,而且还是在亲兄长刚刚死了没几天的时候。有知情人分析,这大概就是她与亲嫂子亲侄儿反目的缘由。
和离大归的姑太太没有否认自己的婚讯,倒是加入到嫂子对曹家大房、二房的指控中去。
承恩公夫人透过宫里派来给自己诊脉的太医,向外透露了自己对于亲闺女、亲儿子媳妇以及亲孙子的失望,声称长子长媳对自己很孝顺,并未对自己下毒,所谓谣言完全是胡编乱造的。不过她也没有承认女儿和媳妇争吵导致了她的病情加重,只是说,女儿和三媳妇只是寻常口角,但长媳太过担心自己的病情,才有些大惊小怪了。
其中,曹家和离大归的姑太太与前夫的恩怨情仇,以及姑太太的千金与表哥的婚约等等相关信息,也没少被人提起。
金陵城中吃瓜者众多,连一直安坐在家整理行李的谢家人也不例外。谢徽之为此还不得不多跑了一趟曹家族地,去寻早已道过别的好友曹荣打听消息。
不过,曹荣一家身为曹家族地中的小角色,对于这种曹家两大嫡脉之间的内斗,完全插不上手,顶多就是给谢徽之提供些边边角角的小道消息罢了。谢徽之只能打听到谢映慧安然无恙,更多的内情,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他确实打听到,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约,似乎已经得到了双方母亲的默认,只等曹文衡孝期结束,就可以正式定婚了。眼下因为曹氏即将离京,为避嫌计,打算把女儿送到承恩公夫人那里去。可承恩公夫人拒绝接收外孙女儿,令曹氏措手不及。这些日子,正因为曹氏与程氏分别去求见承恩公夫人而不得,外头关于承恩侯夫妇软禁继母、给继母下药的传闻,才会越传越烈。
谢徽之连忙把打听到的消息通知了家人,文氏听了便担心:“这都叫什么事儿呀?曹家人内斗,怎么就把慧姐儿搅和进去了呢?老爷在家时,再三说过,慧姐儿的婚事必须由他做主,不得他点头,曹家不得擅自决定慧姐儿的婚配。平南伯府那边应该对此心知肚明才是,怎的如今又胡说八道起来?”
平南伯之死虽是曹皇后与承恩侯下的决定,但背后也有谢璞告状的因素在。谢曹两家已是死仇,如今不过是受情势所制,表面上做出和平共处的假象来罢了。谢璞绝不会答应把女儿嫁给平南伯之子,平南伯夫人也不该同意让儿子娶谢家的女儿才对。这些流言算什么?一旦金陵城上下都认定了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约是真的,她将来想要再说好亲事就难了!
文氏为丈夫的长女发愁不已。
而身为谢映慧胞兄的谢显之,则是真真切切的发怒了:“岂有此理!曹家欺人太甚!”他察觉到了平南伯府对自家亲妹不带善意的算计,恨不得立刻去把妹妹带回家来。
但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还是劝住了他。因为谢映慧不能回谢家,最大的障碍是她本身。她自己不想回来,想要继续留在平南伯府,谁还能勉强她呢?
谢显之心中苦痛,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一片茫然。
谢慕林则道:“我其实觉得曹家的情况有些古怪,承恩公夫人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答应让大姐姐跟她住在一起?若她点了这个头,大姐姐就不必跟着她母亲去北方了,也不必担心留在平南伯府被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欺负。虽说承恩公夫人心里未必不会偏向儿子和孙子,但对嫡亲的外孙女儿,总不至于太绝情才是。”
谢显之稍稍振作了一些:“这事儿确实古怪,外祖母待大妹妹一向很好。大妹妹比我更乖巧讨喜,在外祖母面前,素来是比我更得她老人家欢心的。无论外祖母是否赞同娘再嫁人,又或是反对大妹妹与曹文衡的亲事,她都没理由将大妹妹拒之门外。”
谢谨之说:“承恩公夫人不可能反对令堂再嫁,令堂与方闻山的亲事早就定了好几个月了。而大妹妹如今是住在平南伯府里的,与曹文衡朝夕相处。倘若承恩公夫人反对他们的亲事,就更应该接大妹妹接到身边去,杜绝二人再见面。而她若是不反对,也没有理由不肯接人。”
谢慕林想了想:“难不成……承恩公夫人身边不够安全,她不希望让外孙女儿落入险境?你们想想外头的传言,不是说承恩侯夫妻俩对继母下毒,让她病重难起,还把责任推到平南伯夫人与大哥哥的亲娘身上吗?”
谢显之脸色变了变:“若这传言不是空穴来风,那么……难不成是因为舅舅之死,大舅舅生怕外祖母追究,所以才用下药的法子,制止外祖母发难么?”
这个推测太过可怕了,谢显之再一次发现,从前所认识的舅家亲人,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心狠手辣,而他居然没有察觉到!
他有些坐不住了,这种事光靠自己猜测是没有用的,还得需要事实来证明。他示意伤势大为好转的菖蒲与青松,带着从谢家大宅里找到的丫头婆子们的部分私人物品,以“向从前的闺蜜/亲友归还旧物”的名义,私下重回曹家族地,找故人打听消息。
菖蒲与青松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情报,似乎从侧面证实了他们兄妹几人的猜想,并非没有可能。
青松甚至还打听到,由于承恩公夫人不肯接收外孙女儿,谢映慧又死活不肯跟随母亲前往北方,可留在平南伯府又容易招闲话,所以,曹氏与程氏最新商量出来的方案是,让谢映慧住到宁国侯府去,由程王氏照顾。
谢显之听了这些消息,脸色更加难看了。
谢慕林也忍不住吐嘈:“大哥,令堂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程王氏的娘家兄弟差点儿把父亲害死,结果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而平南伯府袖手旁观,导致程王氏娘家亲人死绝。谢、曹、王三家根本就是仇人,程家谁都有可能与曹谢两家交好,唯独程王氏最不可信。
“我是不知道平南伯夫人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程王氏交好,半点戒心皆无,但人家好歹还是亲姑嫂。令堂也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些?她真要找个地方安置闺女,就不能送回谢家来吗?难道我们家不比程家更安全?跟大姐姐的关系不是更密切?!” hf();
第二百零二章 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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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谢家兄妹们搅尽脑汁,想要设法给身在平南伯府内宅的谢映慧传个信,让她回谢家一趟时,谢映慧本人先一步坐车来到了谢家大宅门前。
门房处守候的蔡老田立刻把消息通知了正在书房打包书本的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后者则立刻派人回贡院西街,把谢慕林与谢徽之给叫了过来。
面对着四位兄弟姐妹,谢映慧坐在父亲的书房中,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什么……我说过要回来看你们的,这不就来了么?我还给你们带了点心,是大哥最爱吃的那家店,二妹妹也曾夸过他家的百果酥做得好……”
“别管点心了!”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最近外头的传闻是怎么回事?大姐姐,爹爹有过明言,你的亲事必须要得到他同意的!现在外头人人都说你跟曹文衡定了亲,要是这事儿将来不成,你想要再说人家就难了!曹文衡若是在乎你的名声,就不该任由这些小道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谢映慧抿了抿唇,撅嘴道:“我当然知道呀,表哥也知道,可大舅舅大舅母他们不讲道理,对我们这些小辈一点儿怜惜都没有,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急得都快哭死了!大舅舅大舅母就只会欺负孤儿寡母……我去求大舅母,想见一见外祖母,她都不肯答应!从前她对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就连大表姐、二表姐她们,也不是真心与我交好。如今出事了,她们就一个个全变了脸,我算是看透她们了!”
谢显之闭了闭眼,叹气道:“大妹妹,你不是孤儿寡母……算了,这件事若是大舅一家不留情面,你确实拿外头的流言没办法。但若不是你与曹文衡太过亲近,也不会让人对流言信以为真。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些吧。有舅舅的死横在中间,父亲是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他越是疼爱你,越是不会把你交到仇人手中,生怕你今后会受苦!”
谢映慧低头搅着帕子,小声说:“那事儿我已经弄清楚了,确实是舅舅不对……但表哥从前是不知情的,如今他知道了,也跟我说,是舅舅有错在先。他本来还想陪我一起来见你们,想向你们正式赔礼道歉。可他有伤在身,舅母不许他出门,这才罢了。不过表哥能有这份心,也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一步,就够难得的了。换了别人,谁能拉下这个脸呢?”
曹文衡也没真的拉下这个脸呀?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倒把谢映慧感动成这样了。
谢慕林撇嘴道:“我才不信他真的一无所知。大姐姐,令堂与方闻山的事传得满城皆知,只有你身在曹家内宅,身边的人都有意隐瞒你实情,才会不曾听闻。可曹文衡出入家门自如,接触的人也很多,哪怕是平南伯夫妻什么都不跟他说,他也不可能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但他从来没跟你提过一句,可见他跟其他隐瞒你的人一样,都不老实。你别因为他如今说几句好听的话,就盲目地信了他。从前你何尝不是对令堂完全信任呢?如今又怎样?连亲生母亲都能骗你,你又怎知曹文衡一定是真心实意?”
谢映慧的脸色变了,想要反驳谢慕林,却又说不出话来,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是呀,如果表哥也在骗我呢?
她心下忽然慌乱起来。万一表哥也骗了她,她该怎么办?
谢映慧脸色苍白地看向兄长:“不会的……二妹妹这话是说来吓唬我的,对不对?我如今有什么可图的?表哥为什么要骗我?”
谢显之正色对她说:“大妹妹,搬回家里来吧。你不再住在平南伯府中,也少跟他们家的人见面,安心留在家中度日,少出门,遇事多留心,别轻易相信别人的话,遇到难以抉择的大事,可以寻宗房的谨昆堂兄求教,也可以给我们写信,不要做任何不合礼法规矩之事,也不要在陌生的地方单独行走。如此,他人想要算计你,也找不到空隙。”
谢映慧稍稍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儿过来找你们,就是想跟你们商量这事儿呢。外祖母不答应让我陪她住,我留在平南伯府,母亲又说不合规矩,容易惹人闲话。可她要我跟她去北方,与那姓方的一家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又觉得恶心!所以,母亲和舅母都跟我说,让我去宁国侯府住些日子。等到外祖母肯松口答应接我过去了,再搬回曹家……我才不要呢!谁要跟程宝钏住在一起?!”
谢映慧与程宝钏名义上是表姐妹,实际上是情敌。两人都对曹文衡有意,谢家出事前,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竞争着未来平南伯世子夫人的宝座。在谢家寿宴当日,还因为她二人争风吃醋,连累得谢映真与薛四姑娘一同落了水,也让谢慕林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如今谢映慧与曹文衡的亲事,似乎得到了双方家长的认同,而程宝钏则在亲祖母的反对下,连平南伯府办丧事,都没法过府吊唁,似乎已经失去了竞争资格。可世事最怕万一,谢映慧一日未嫁给曹文衡,就一日不能对这个情敌放心。想让她住进情敌家中,从此被情敌家人掌控?她才没那么蠢呢!
谢映慧气愤地说:“程宝钏的娘虽然嘴上说得好听,母亲与舅母都愿意信她,可我不会真把她当成好人呢!从前程宝钏与我口角,她总是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实际上每次都是我吃亏!我才不信她们有那么好心,纯粹是想要帮我与表哥。等我真的住进她们家,就是羊入虎口了。把我弄死了,程宝钏就能嫁给表哥,真当我猜不出她们的打算么?!”
不,姑娘,曹文衡其实早就没那么吃香了,不是每个姑娘都象你一样眼瞎,也不是每个姑娘的母亲都象你娘一样糊涂的。
谢慕林腹诽几句,便对谢映慧道:“宁国侯府当然是住不得的,你还是搬回家里来住的好。到时候有祖母在,你跟着祖母过活,比跟着外祖母过活更加名正言顺。你也可以顺便避开曹家那个是非窝。如今外头的流言蜚语难听得很,你何苦把自己搅和进去?”
谢映慧嗔道:“我本来就是想搬回来的,但曹家那边,我也不可能丢下了。外祖母病重,她那般疼我,我又怎么可能不管她呢?母亲不在京城,我越发要连她那份孝心也一并尽了才是!”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也懒得跟她吵了,只看向谢显之。
谢显之整个人的脸上都在发光:“好,好,好!妹妹既然决定了要搬回来,我这就叫人整理你的房间。你也住在金萱堂吧?从前祖母曾命人在金萱堂后院给你留了一个屋子,清静又宽敞,如今只需要再添些东西就行,随时可以入住。我再把菖蒲留下来侍候你,你把玛瑙或绿绮带来,其他人就算了,也免得生事……”
他絮絮叨叨地,便开始为妹妹安排起来。 hf();
第二百零三章 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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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对兄长的安排不置可否。反正她只要确定能搬回谢家大宅居住,其他事情便都是旁枝末节而已。
至于侍候的人手,她谢大小姐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只是她不忍拒绝谢显之的一番好意,才沉默着不去反驳长兄罢了。她自己的人,她怎么可能管不住?
等她回到平南伯府,便立刻告知了母亲曹氏自己的决定。这些天,她看着母亲开始收拾行囊,显然已经铁了心要随方闻山离京,连名声脸面都不顾了。她心中对母亲失望透顶,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对方之后,谢映慧就转身离开了。
曹氏忍不住追在后头问:“为什么要回谢家?万一谢家人给你气受怎么办?你再等一等,母亲会想办法求你外祖母答应的。至不济,宁国侯府也不错呀。从前你不是常常过去玩么?”
谢映慧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氏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沉默了半天,方才回到房中坐下。
桂珍小心地捧了一盏燕窝粥上来,劝她吃一些:“太太整天操心个没完,连饭都不好好吃,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这是才熬的燕窝粥,最是养人,又好克化,太太好歹多吃两口。”
曹氏摇摇头。她哪里有胃口?母亲迟迟不肯答应接女儿到身边住下,还反过来替长兄长嫂辩解,害得自己与嫂嫂落入千夫所指的境地,她怎会不寝食难安呢?
她真的不明白,母亲到底在想什么?翠鬟也说过,母亲是清醒的,不存在长嫂假借母亲名义传谎话的可能。那母亲又为什么拒绝收留她的女儿呢?曹氏想要问得更明白一些,无奈随着三房安插在大房的耳目相继被清理干净,她如今连翠鬟都很难联系上了。
桂珍又再劝她:“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大小姐。谢家虽不好,却也不敢让小姐受委屈,再说了,还有大少爷在呢。就让小姐先在谢家住些日子,避过曹家这阵子的流言。等事态平静了,再搬回来,也是一样的。再者,老夫人身体不好,兴许是眼下没有精力照看小姐,才会不让小姐搬过去。等过些日子,老夫人的病情好转了,自然就会想念外孙女儿。不必太太开口,老夫人就先打发人来接小姐了。”
曹氏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真的捆了慧姐儿上车。也不知道她对宁国侯府哪儿来这么大的怨气,连她舅母和文衡一齐相劝,她都不肯答应搬过去。程二奶奶为人和气,又愿意为平南伯府出力,能请她答应照看慧姐儿,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如今全都白搭了!”
桂珍掩口笑道:“太太忘了?我们大小姐跟程家大小姐有些口角,先前谢家宴席上,她们才闹过一场。虽然只是小孩子家耍脾气,但以大小姐的性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也怪不得她不肯住进程家了。”
曹氏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旧事,叹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竟然还记恨上了。”她没把这件“小事”差点儿淹死了两个小姑娘放在心上。
她长吁短叹地,始终为女儿不愿意听从自己安排而郁闷不已。直到听说平南伯夫人程氏与曹文衡也都劝说谢映慧不要搬回谢家,却还是双双失败,只能任由谢映慧自己拿主意,曹氏的心情方才好了起来。
次日,她低调地坐着马车出门,到一处约定好的地方,秘密见了方闻山一面。
她告诉方闻山,行李已经收拾了大半,再过两日应该就差不多了。虽然方闻山这边急着出发,但他们俩不需要同时离开,完全可以一前一后出城,先出发的人在约定的地点等后出发的人前来会合,两人再一起上路。
这也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曹氏与方闻山这对绯闻情人未婚同行,惹来更多的闲话。
方闻山说:“我可以在长江边的渡口等你一日,但你不要拖得太晚。行李不必带得太多,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行。首饰倒罢了,衣裳也只需带当季的,其余的到了地方再做。北方的秋冬季节与金陵的大不一样,你在京中做的衣裳,到了北方多半就派不上用场了。况且军镇的生活与金陵大不相同,许多家俱用品,你带去了也没用,倒不如省下这个力气。倒是脂粉、茶叶之类的,北方卖的远远不如南边的好,你可以多带一些,自己不用,送礼也行。”
曹氏连忙都记下了,又犹豫着把女儿要搬回谢家住的消息告诉了他。
方闻山说:“平南伯夫人不可靠,曹文衡更不是良配,承恩公夫人自己自身难保,让你女儿跟她住一块儿,也不过是个累赘罢了。她愿意搬回谢家住是好事,谢家人不会害她,也反对她与曹文衡的亲事。再加上你哥哥因对谢家下手而死,若你嫂子侄儿再想对谢家做什么,宫里和承恩侯府都会出手阻拦,倒比别处更安全些。
“等文氏带着小辈回老家后,京中就是谢璞的母亲当家。这个老太婆素来势利,顾忌你女儿有曹家血脉,断不会亏待了她。这比让你女儿住进宁国侯府强多了。你不要轻信程王氏,宁国侯府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宁国侯夫人势利比谢璞之母更甚,你哥哥刚出事,她就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了。你以为她会对你女儿多好?”
曹氏如梦初醒,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是我糊涂了,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还觉得程二奶奶说话行事和气又周到……“
方闻山冷笑一声:“你嫂子是个糊涂人,却自以为聪明,你不必理会她们姑嫂二人的把戏,只需要跟着我就行。只要我好,你就能好,谁也不能叫你的儿女受委屈。”
曹氏双眼看着他,柔情似水。
方闻山放缓了脸色,微笑着对她道:“你母亲也催着你跟我走呢,其实你不需要顾虑那么多的。相信我,一切都照我的安排行事就是了。”
曹氏有些犹豫:“我自然是信你的。牺牲了这么多,你我才有团聚的一日,若就这样放弃,太过可惜了。只是想到母亲,想到嫂嫂和侄儿侄女们,我又觉得我就这样丢下他们离开,太过残忍了。嫂嫂记恨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方闻山淡淡地道:“淑卿,你要想明白,程氏只是你嫂嫂,不是你哥哥,不是你的血亲。她从前对你好,是因你哥哥而来。如今你哥哥没了,她对你就变了脸色,岂不是正好证明了,她对你并非真心关怀,还骗了你母亲与哥哥?她还把你哥哥的死怪在你我头上,却也不想想,本来事情进行得一切顺利,是谁害得整个计划夭折的?是王安贵一家和程王氏!
“他们与你有什么干系?若不是看程氏的面子,你需要为了他们,冒险陷害谢璞么?他们把事情搞砸了,却想将责任推到你身上,哪儿有这么荒唐的事?!你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程氏面前,告诉她,你不欠她任何东西!反倒是她,将来需要仰仗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曹氏听着他的话,心头上的某种枷锁似乎松动了。 hf();
第二百零四章 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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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大宅的改建工程没几天就完成了。文氏再带着几个男女仆妇,把宅子里的碎石、砖块与枯枝败叶等所有杂物清理一空,把金萱堂重新打扫干净,便禀报给谢老太太,通知她老人家可以移驾入住旧居了。
谢老太太等到花儿都谢了,闻讯大喜,立刻命身边的丫头婆子收拾东西。她也没忘让珍珠去盯着三孙女儿谢映容,趁着整理行李的机会,观察后者是否有偷藏财物,然后顺利地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几件价值不菲的珠宝佩饰。
谢老太太认得,其中一对玉环,是自己曾经用过的东西,虽然后来不知丢去了哪里,但想来也是叫丫头们收起来了。如今这对玉环落在了谢映容手中,也就坐实了谢映容偷藏财物的罪名。其他那几件首饰虽看着眼生,但也肯定是从谢家大宅里偷的。
有了这些实打实的物证,谢老太太对谢映容的猜忌顿时达到了顶点。明面上的责骂羞唇还是轻的,谢映容最无法忍受的,是谢老太太暗地里的监视与戒备,原本还愿意听她的劝做些什么事,如今简直就是事事反着来了。
本来,卞家老太太趁着家里小花园的荷花开了,还打算办个消暑小宴,请亲友来家玩耍的。谢映容从卞大姑娘处打听到程笃一家也要去,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给程笃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了。虽然她不能肯定程笃这辈子也能出人头地,但眼下她还没找到更好的对象,尝试一番也无妨,反正一日未定亲事,她就还有选择的权利。
谁知道,原本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会带孙女去参加卞家小宴的谢老太太忽然恼了,拿着谢映容偷藏的那几件首饰说事儿,禁了她的足,丢下她,只带着珍珠与何婆子去了卞家,还在宴上又与卞老太太拌了几句嘴,一肚子气地回来了。
谢映容千方百计从何妈妈处打听到两位老太太口角的始末,发现又是谢老太太寻衅生事在先,而且还招惹了众怒,若是善后不当,说不定就要与卞家反目了。
这简直就是在断谢映容的青云之路!
她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本来哄谢老太太留在京城,就是为了方便她在京中行事。没想到谢老太太的存在弊大于利,哪怕她因此避开了不好的名声,却也处处行动受限,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谢映容开始后悔自己的谋划,然而她如今想要改主意,也来不及了。
卞家小宴上不愉快的经历使得谢老太太对于慧圆街那帮新朋友的兴趣大降,连在新朋友面前显摆谢家的大宅与富贵,她都没那么积极了。跟那几个素来巴结她巴结得很殷勤的女眷打了声招呼后,她便带着孙女与下人,连带三大车行李,搬回了整修过的谢家大宅。
谢老太太入住金萱堂后,歇了一歇,吃过饭,便扶着丫头的手逛起了自己的院子,查看什么地方经过了修整,什么地方少了东西,什么地方还有不足。转了一圈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向文氏等人挑刺,门房就再一次上报消息,曹氏把谢映慧给送回来了。
曹氏并没有露面,她只是命心腹下人把谢映慧送到了谢家大宅门口,后头还跟着七八辆大车,装满了谢映慧个人的行李。同时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谢映慧的仆从,除了她在谢家时就用惯的大小丫头外,还有八个婆子,八名男仆,从车夫、马伕、采办到跑腿办事的长随,一应俱全。
谢映慧哭哭啼啼地进了家门,刚刚拜见过祖母谢老太太与继母文氏,便对着长兄谢显之哭开了:“母亲真的不要我了,她真的跟着姓方的跑了!她好狠的心,连外祖母那儿都不去告辞,舅母和表哥也不知道是否知情。她果然嫌我碍事了,什么都没跟我多说,就让下人把我的东西收拾好,装车套马,连我一块儿送过来了!”
谢老太太听得眼睛都直了。文氏也大为震惊,连忙追问:“你母亲这会子已经出城了么?真的走了?可她还未办婚礼吧?我们可没有听到消息呀?!”
谢映慧抱着长兄,哭得更大声了。
谢慕林兄妹几个见状,倒是猜到了几分:“她没办婚礼就直接跟着方闻山走了吗?”
谢显之闭了闭眼,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谢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伤风败俗……伤风败俗!我们谢家的脸面都要叫她丢尽了!”
文氏轻咳了一声,尴尬地劝她道:“老太太别生气,曹氏已经与老爷和离了,她嫁不嫁人,与我们谢家是不相干的。仔细想想,还好她是自个儿跟着方将军走的,没把两个孩子带上,叫我们谢家不至于骨肉分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谢老太太看了谢显之与谢映慧一眼,叹息着摇头道:“虽然她没把孩子带走,但她闹了这么一出,名声都坏了,怎会不连累孩子?显之将来与人来往,定要叫人笑话,慧姐儿的婚事也会有麻烦的。”想到这里,她又问谢映慧,“外头传闻说你跟平南伯世子定了婚约,可是真的?你娘闹出这种丑事来,他们不会变卦吧?!”
谢映慧哭得正伤心,冷不妨被谢老太太这么一问,整个人都呆住了。
谢慕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上前笑着劝谢老太太道:“老太太操心这个也太早了些。平南伯府如今正守孝呢,三年内都别想谈什么婚事,您拿这个问大姐姐,叫她如何回答呢?”
谢老太太啧了一声:“那行。虽说你娘不懂事,但她好歹也是姓曹的,你的婚事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用不着我们家里操心。”她被谢映慧的哭声闹得有些烦,刚才又逛了半天,已经感到累了,便扶住了谢映容的手,“我们回院去吧。”
谢映容近日被她折腾得老实了许多,听话地扶着她往金萱堂的方向走去,只是还时不时地回头偷看。
看着谢映慧哭得那么狼狈,谢映容心中暗自窃喜着。
上辈子她与谢家人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谢映慧却仗着曹家的势,过得富贵安逸。曹氏嫁给方闻山后,本来是要继续住在谢家宅子里的,但方闻山不肯搬进来,最多偶尔在此歇一两晚,曹氏只得另行置宅,与丈夫同住。这座大宅,就叫她接了老母亲承恩公夫人过来休养,谢映慧也一同随住,别提有多么称心如意了。直到曹文衡正式定亲,平南伯夫妇给谢映慧另定了夫婿为止,后者一直过得十分快活。
这辈子,谢映慧连这短暂的快活时光都失去了。虽然同样是搬回了谢家大宅,但两辈子的际遇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谢映容想到方才参观金萱堂时,后院那间为谢映慧精心布置过的房间,暗暗盘算起,在接下来几年与谢映慧同住一院、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要用什么法子给对方添堵了。 hf();
第二百零五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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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痛哭一场,终于在兄弟姐妹与文氏的劝解下,情绪平静下来。
对于自己将来在谢家大宅内的生活,她表示自己早有想法,并不打算全听兄长的安排。
她计划放弃入住金萱堂。虽然住在金萱堂内,在安保方面比较有保证,也方便家中下人工作和巡视,但她带回来那么多人手,金萱堂那三进的院子如何住得下?倒不如继续住在自己的院子里,男仆们就住外院的仆役房。都是现成的房间,还有现成的用具,将打包好的东西重新拆出来使用就行了,倒也方便。
谢显之听得直皱眉。他始终觉得,妹妹搬回家来无妨,可带那么多与曹家关系密切的下人就不好了。他还没忘记文竹差一点儿就在谢家对谢璞下了毒,又怎敢再冒一次风险?哪怕如今父亲谢璞已经离开,家中却还有祖母谢老太太在。就算曹家没人再对谢家成员下毒手,光是安插耳目打听谢家内部的消息,就够烦人的。他既然反对妹妹嫁给曹文衡,又怎会纵容妹妹的下人沦落为曹家的奸细?
谢映慧见哥哥反对,便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拉着谢显之的袖角恳求道:“大哥就答应我吧。方才祖母她老人家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不孝顺她,而是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我再与她老人家朝夕相处,总觉得尴尬得很,况且又有三妹妹在。我与她一向是不大和睦的。与其勉强与她们同住,动不动就生口角,闹脾气,还不如一开始就住在不同的院子里呢。”
谢显之听了,倒有些犹豫了。三妹妹谢映容才干过那种事,真的让她与谢映慧同住一个院子,似乎确实有些不大妥当……
谢映慧见兄长意动,连忙趁热打铁:“大哥放心,我绝不会忘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也会来陪祖母用饭。反正就在自己家里,跟从前是一样的。你要是担心我院子离金萱堂太远,晚上巡逻的人顾不上,大不了让我带回来的下人另排一班人手,每日巡视嘛。我这边有那么多人呢,只怕比老太太那边更安全些。若是老太太需要,我也可以分一部分人手过去。”
这时候,谢谨之开口了:“大妹妹与老太太分开两个院子住,也没什么不好的。两个院子离得不算远,来回走动也不麻烦,只当是做了个近邻就是。只是大妹妹那边的下人,没事还是少往金萱堂这边来的好。并不是我们信不过大妹妹御下的本事,而是……毕竟有文竹的先例在前,与其留下隐患,还不如一开始就堵上能让人钻的空子。”
谢慕林也点头道:“二哥这话说得不错。大姐姐的人只有在跟随在大姐姐身边时,才能走进金萱堂,而且也不能插手金萱堂中的事务。端茶倒水之类的,更不必劳动他们。其他人等,也最好别私下来回串门。如此,即使金萱堂内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大姐姐的人也能避开嫌疑了。这对老太太与大姐姐双方,都是好事。”
谢显之眉头顿时一松:“不错,彼此避嫌,遇事也不必猜疑。”
谢映慧犹疑地看着他们三人:“这样不会太麻烦了么?那……我要是有什么话要打发人来告诉祖母或三妹妹呢?又或是,我想孝敬祖母些什么东西呢?”
谢慕林说:“大姐姐要打发人传话送东西,在金萱堂门口叫珍珠姐姐她们转述转交就行了。金萱堂里人手不多,想来不会耽误正事。至于大姐姐想要孝敬老太太,我觉得最好是避开吃食、熏香之类的东西。总之,别给人留下空子就是了。还有,我知道在一个宅子里干活的下人,彼此之间难免会有私交。大姐姐带回来的人,也都是原本在谢家侍候的,跟老太太的人更熟悉。但有过文竹的事后,大家还是尽量少私下来往比较好,免得沾上打探消息的嫌疑。反正大姐姐手下的人也够多,应该不至于感觉到寂寞,需要拓展人际交往。”
谢映慧听得直皱眉,但还是勉强答应下来:“行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有些气闷,忍不住埋怨文竹,但想到文竹也是奉了舅舅之命行事,她只好叹气了。
谢谨之又提醒谢映慧:“倘若大妹妹手下的人中,真有曹家的奸细,暗中将谢家消息传递出去,蔡老田会把人揪出来的。到时候,这个人无论是谁,又是否得大妹妹重用,都不能再留在谢家了。大妹妹对此要心里有数,最好事先警告手下人一声,免得有人不知事情轻重,糊里糊涂就犯了险。”
谢映慧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我的人,你们还怕我会管不住么?再说了,舅舅已经死了,大舅舅也跟父亲和解了,如今曹家哪里还有人会对谢家不利,派人在宅子里安插耳目呀?”
谢慕林与谢谨之听得齐齐侧目,这姑娘虽然不象之前那么无知了,但她能接触到的真相,看来还不够多呀。他们得找个时间,给她补补课才行,免得她糊里糊涂就被曹家人利用了。
谢映慧郁闷地跟兄弟姐妹们说了几句话,便辞了文氏,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她命手下的丫头婆子们赶工,赶紧把自己的房间收拾整理好,屋里原本打包装箱的东西都拆包拿出来,从平南伯府带回来的行李也要安置妥当。如此,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谢映慧的房间就完全整理好了。她的大丫头玛瑙连忙带着其他人,又整理她们自己的住处去了。至于男仆,统一交给蔡老田安排。
今天的晚饭是一顿团圆宴。文氏特地派了谢徽之带人去附近有名的酒楼里订了一桌上好的席面,既是为谢老太太回归故居而庆祝,也是给回家的谢映慧接风,算是暖居酒吧。除了赴任途中的谢璞,以及被禁足在贡院西街的宛琴以外,谢家所有人都出席了这场团圆宴。大家济济一堂,气氛融洽,回想起过去两个月的经历,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文氏带着小辈们向谢老太太敬酒:“老太太的寿宴办到一半,就叫官兵扰了,没来得及让小辈们给老太太磕头祝寿。老爷脱罪后,一直没能给老太太把寿宴补上,每每提起,总觉得十分遗憾。今日虽然老爷缺席,但难得小辈们一个不缺,都聚在一处,就让他们补上一句迟来的祝辞,祝老太太万福长寿吧。”
一向爱挑刺的谢老太太听了文氏这话,难得地心情大悦,笑着端起了酒杯:“既然是儿孙们的心意,我老太婆自然是要喝了这一杯的。”
谢显之兄妹等人连忙齐声道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许多吉祥话,哄得谢老太太喜笑颜开,一晚上都没发过脾气。等家宴结束,她老人家多喝了几杯,便觉得困乏,回到自个儿屋里,很快就睡了。 hf();
第二百零六章 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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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就此在谢家大宅安顿下来。
她按照先前向哥哥谢显之保证过的那样,每天早晚去给谢老太太请安,陪谢老太太吃饭、说话,闲暇时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看书,练练琴棋书画,跟丫头们玩笑聊天,似乎时间也不难打发。只可惜桂园那边的工程还在收尾,而她院子前往桂园的通道又被封住了,不然她还能跑桂园里逛去呢。
谢映慧对于家人决定将桂园出租的事有些难以理解。她认为把家里的园子租给别人使用,就意味着家道中落,体面扫地了。那在京城的高门世家中,是极为丢脸的事。
然而,当她前往贡院西街的小宅玩耍,在兄妹们闲谈间提起此事时,谢慕林很直白地告诉她,不出租不行,因为家里值钱的产业都叫平南伯扣下了,若不想法子开源,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而家里剩下的东西中,就数这座桂园最值钱,不舍得卖,租还是无妨的,就连园里的出产,也可以换钱呢。有了桂园的收入,家里人无论是留京的谢老太太与谢映容,还是回老家的文氏、谢显之等人,就都有了生活费,还可以给任上的谢璞减轻一点负担。
谢映慧听得哑口无言。曹氏不指望谢家能供得起女儿的富贵生活,因此没少给女儿塞生活费。谢映慧手头银子一点儿都不缺,光是金陵城中几大银号出的银票,就有整整一大匣子呢。她本来不指望从谢家人手里得到月钱、零花什么的,如今才猛然发现,家里的经济条件大不如前。他们家,是真的穷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她曾经信任尊敬的舅舅平南伯。
搞不好平南伯府如今维持富贵生活的钱财,就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谢家抢来的。
谢映慧顿时觉得窘迫不安。有些事,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亲身体会,她是不会明白平南伯给谢家带来了何等灾难的。但现在,她知道了。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表哥对自己的种种承诺,便尝试着说:“这些都是我舅舅在世时犯的过错。要不……我去跟表哥说一声,让他把我们家的产业还回来?哪怕是只还一部分也好,总不能真叫家里人受穷吧?”她还是觉得,出租园子太掉价了。
桂园可是她母亲曹氏的得意之作,十几年来一直在金陵城中闻名遐迩,不是亲友与达官贵人,都休想能一睹园中风采。可如今,这个园子即将变成暴发户或平民给钱就能进来玩乐的所在,价钱还开得不高。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谢映慧的想法很天真,然而在座的其他人都比她更现实。
谢徽之直接道:“曹文衡是不可能答应的。大姐,他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清白无辜。若说他从前真的对平南伯所为一无所知,那如今他既然已经知情,还向你表示知错,愿意向谢家陪罪,又为何从未提过要把产业归还谢家呢?可见他的忏悔不过是在哄你而已。”
谢映慧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
偏偏谢显之也开口道:“三弟言之有理。大妹妹,你不要轻易相信曹文衡的话。比如你这次搬回家中住,明明合情合理,他却还要生你的气,差点儿跟你吵了起来,这事儿就做得十分不通。他若是真心为你着想,就没有理由拦着你回家,更没有理由逼你住到宁国侯府去。”
谢映慧板着脸道:“这事儿我就是随口向你们抱怨一声,心里并未真的生气。舅母和表哥虽然恼我不听他们安排,但最终还是随了我的意思,可见还是宠着我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来罢了。等我过几日回去看他们,送点东西哄他们高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表哥不过是与我拌句嘴而已,大哥拿这个挑他的刺儿,有什么意思?!”
谢慕林与谢谨之一听,便知道这姑娘开始起逆反心了,再跟她说下去,她兴许就要翻脸。于是后者拉住了想要吵架的谢徽之,前者给谢显之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谢映慧温声道:“大姐比我们更了解曹文衡,既然大姐有这个把握,想必是有底气的。那大姐就去试试吧,我们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谢映慧不去真的碰个壁,又如何能发现曹文衡的真面目呢?
谢映慧愣了愣,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二妹妹愿意信我?”
谢慕林笑道:“大姐姐说得这么有信心,我为什么不信你?”接着话风一转,“不过,我得先问问大姐姐,如今平南伯府的情况如何?听说之前承恩侯派了人去监视平南伯夫人,还把她架空了,不许她插手府中事务?那现在怎么样?那些人可都回承恩侯府去了?”
谢映慧不明白谢慕林为什么要问这些,但还是照实回答:“舅舅的丧事办完后,那些人就都走了。大舅舅派那些人来,原也是为了阻止舅母大办舅舅后事罢了。事情办完了,他们自然不会留下来。”
谢慕林点头:“这么说,平南伯府的产业如今是自家掌管着了,承恩侯府没有抢了去?阿弥陀佛,那太好了,我还怕曹文衡有心无力呢。”
她又继续问:“那你观察着,如今平南伯府是谁在当家?主持中馈的必定是平南伯夫人,那外头的事务呢?曹文衡是否有管过府里的事?平南伯夫人能听他的吗?大姐姐,我问这个也是为了你。曹文衡遭逢大变,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当家人,我们总要知道他撑不撑得起门面,有没有足够的魄力和才干才行哪。如果他只是扶不起的阿斗,那我们又如何能相信,他将来能让你过得好呢?”
谢映慧的脸微微红了,面上犹带几分羞涩,小声道:“他素来是不管那些琐事的……如今他身上又有伤,舅母也舍不得让他劳神,因此家中大小事情,都由舅母拿主意了,只偶尔会叫文凤打打下手。不过,舅母对表哥极为看重,只要表哥的伤势痊愈,自然就会把家交到他手上。”
她瞅了谢慕林一眼,抿了抿唇:“我知道二妹妹的意思。你想说平南伯府还不是表哥当家,就算他想要把谢家的产业还回来,也会被舅母阻止吧?我也想过这一点。不过,只要表哥有心,多求一求舅母,舅母也不会太驳了儿子的脸面。我不敢奢望舅母能答应把所有产业都归还我们家,但只要有一两间铺子,一两座田庄,能供得起家里人日常花销,不必非得将园子租出去挣钱,那就够了。”
谢慕林笑笑:“大姐姐说得是。我觉得你可以找身边的人问一问,从前大房名下的铺子,一年都能赚多少银子。到时候你就挑一间收入最少的,一年千儿八百两的就够了,去找曹文衡要。他那么重视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这点小小的要求对他来说,一定不成问题啦。只要咱们家有了一处收入丰厚又稳定的产业,老太太生活无忧,大姐姐就是谢家的大功臣了!”
她冲着谢映慧,笑得十分甜:“我就等着大姐姐带好消息回来啦!” hf();
第二百零七章 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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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谢映慧灰溜溜地从平南伯府出来了,没有回谢家大宅,而是直接去了贡院西街。
谢慕林与谢谨之等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此行没能达成目标,说不定还受了点气。
谢徽之得意地哼哼两声,就要上前去奚落几句,被谢谨之一把扯住了。谢显之心疼地看着妹妹,连忙拉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可是舅母与曹文衡、曹文凤给你气受了?早就叫你别去见他们的,你偏不听。如今吃过亏了,就学乖些吧,别再跟他们见面了。”
谢映慧眼圈红了红,却还不肯认输,倔强地昂着头道:“我才没有吃亏呢!舅母和表哥也没有给我气受,不过是还在气我不肯听他们的安排,非要搬回家里住,所以待我冷淡了些,但也不是不肯跟我说话,还关心我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呢,可见他们对我还是很在意的。
“归根到底,是因为程宝钏从前在他们面前装乖装太久了,以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丫头的真面目,还以为宁国侯府是什么好地方,才会一心劝我过去。至于文凤表妹,她自打我跑出府那天与我吵了一架,便一直没跟我和好,说话难听些,又有什么奇怪的?我才不会在意呢!”
行吧,这姑娘要硬撑,谢慕林等人也不打算拆穿她。谢显之叹了口气,又给妹妹端了碟新买的点心回来:“别提曹家的人了,这是家里新买的,二妹妹说味道很好,你也尝尝?”
谢映慧自小锦衣玉食,对外头卖的点心兴趣不大,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说:“你们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没有骗你们!”
谢显之、谢慕林与谢谨之都齐齐摇头,表示我们没有不相信你,不要多心。
只有谢徽之坐在屋角小声说:“你就嘴硬吧,分明就是在平南伯府碰了壁,如今装什么没事人儿?要是你成功要回来了我们家的产业,就不会在这里啰嗦半天,顾左右而言他了。”
谢慕林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撇了撇嘴,扭开头去。
谢映慧的眼圈顿时更红了,眼泪汪汪地大声说:“我才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产业的事我跟表哥提过了!他……他还需要时间去说服舅母!我本来是想事情做成之后,再跟你们说的,才没有撒谎呢!”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然后她的眼泪就越流越多。
她使劲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不敢抬头去看兄弟姐妹们的表情。她曾经对自己和曹文衡的感情满怀信心,可是,只是一间小小的店铺,就将她的信心完全打散了。
她不敢告诉谢显之他们,曹文衡推诿的时候,说出的理由就是“承恩侯府接手了平南伯府的产业,他无法做主”。而她知道这是假的,承恩侯府的人早就撤出了平南伯府。舅母程氏如今对家中产业掌控自如,曹文衡若是有意归还店铺,只需要跟舅母说一声就完了。
曹文凤今日还当着她的面对舅母撒娇,说想去庄子上避暑,可家里原本的避暑庄子已经住腻了,舅母随口就答应她要买个新的。这笔花销差不多要六七千两,但对平南伯府不算什么。
谢映慧真的很委屈,她事先找身边人打听过了,谢家名下的产业中,每年收入最低的一个,一年也有二三千两的利润,乃是谢家进京后开的第一家商号,意义不同,所以利润少些,谢璞也没将它卖掉。她只要这一个小铺子,还拿筹备嫁妆做借口,曹文衡却还是坚决拒绝了,说铺子已经叫承恩侯府抢了去,他做不了主。
这不过是借口。有银子买六七千两银子的避暑庄子,却没法给她一个二三千两盈利的店铺?谢映慧不知该如何面对曹文衡了。谢慕林等人事先给她打过底,她倒不是很震惊,当时也没露出太明显的异样之色来。可正因为家里的兄弟姐妹们有过猜测,她当时反驳得有多坚定,如今就觉得脸上有多疼。
难不成,她与曹文衡之间的感情,还有他们的婚约,都不如一个小铺子重要么?
谢映慧碰壁,完全在谢家兄妹几人的预料之中。见她哭得这样,大家也只能好言劝慰。但没有人为曹文衡说好话,大家都只是不约而同地给谢映慧打预防针,表示曹文衡现在就这么对你,可见不是真心,以往的花言巧语都是哄你的,婚约也多半当不得真,你及时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也是件幸事,以后不要理他就行了,云云。
谢慕林还说:“之前平南伯府对你挺积极的,平南伯还热情地促成了你和曹文衡的婚约,其实那多半是看在你母亲马上就要嫁给方闻山,而方闻山又手握禁卫军大权的份上。现在方闻山远调北方,你母亲还跟你舅母翻了脸,就算平南伯府那对母子嘴上还承认有婚约在,你对他们而言,也没多少价值了。
“他们还愿意哄着你,估计是还有利用你的打算,只不知是针对你母亲还是什么人了。等到他们找到更有价值的联姻对象,绝对会毫不客气把你踢开的。大姐姐,你暂且忘掉曹文衡那些花言巧语,冷静下来,客观地回想一下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曹文凤对你的态度变化,扪心自问,他们象是把你当成是自家人的样子吗?”
谢映慧听得面色惨白,眼泪流个不停。她什么话都没有多说,连饭都不想吃,就回谢家大宅去了。
谢显之担心妹妹,亲自送她回去。谢谨之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开,有些担心地说:“不知道大妹妹能不能撑过这一关。她与曹文衡青梅竹马,执念太深了,十几年的情份,恐怕没那么容易一刀斩断。”
谢徽之哂道:“其实也用不着她狠心去斩这一刀,曹文衡自个儿就先把他俩之间的情份给断了。他都不念这十几年的情份,大姐应该不至于犯傻吧?十几年的父女情份,手足情份,大姐都能说砍就砍,曹文衡又算哪根葱?”
谢慕林忍不住对他俩说:“你们在这里叹什么气?大姐姐要是真能认清曹文衡的真面目,从此跟他划清界限,那可是大好事呀!曹氏已经离开,大姐姐要留京也是看在曹文衡份上,我如今巴不得他俩早日撕破脸呢。要是大姐姐也能和我们一起回老家,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家里人会被曹家人报复迁怒了。”至于谢老太太和谢映容,那不重要。
谢谨之也没提醒妹妹她漏数了几个人,只笑了笑,说:“来不及了。明儿大伯祖父就要回乡,老太太让我们陪她过完端午再走,也没几天了。这么短的时间,恐怕不够让大妹妹与曹文衡决裂的。今后她在京中会如何,还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
谢徽之想起自己也要与大金姨娘告别,心下一沉,忙转换了话题:“行啦,总是说大姐做什么?你们还不如担心一下,等大老太爷离了京,老太太会不会出夭蛾子呢!” hf();
第二百零八章 夭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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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宗房大老太爷谢泽山动身返回湖阴县。文氏带着小辈们前去谢谨昆家,为他老人家送行。
连谢映慧都来了。
谢泽山因为要帮二房的宋氏重新经营人脉圈,不可能救完谢璞就没了下文,后续的礼尚往来自然不能少的,又放心不下离家数年的孙子谢谨昆,以及谢璞家里的这群小辈,动身回乡的日程一拖再拖,拖到如今,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定下了启程的日子。
他要赶回湖阴县去,主持今年族里的端午大祭,顺便让家人帮三房打扫好房屋,预备文氏一行人回去后入住,要忙的事情还很多呢。
他再三嘱咐文氏:“之前玉和跟你提过了吧?你带着孩子们回到湖阴后,不要往从前咱们谢家聚居的谢家湾走。景乐八年发大水,谢家湾几乎被淹没了,后来虽然大水退了,但族里的房屋破损得厉害,许多田地也难以复耕。官府安排我们合族迁到了县城附近,如今已经建起了庄子,也是在水边,起名叫谢家角。你们二房的竹山书院,就离得不远,来往方便得很,因此你婆婆如今也住在族里,只偶尔让梅珺接到杨家那边小住几天。你们回到湖阴,也不必进县城,就让谨昆带你们直接去谢家角。那里有水道直通,比进城更方便些。”
文氏连忙应了下来。她早就听谢璞提过无数次了,甚至还见过八年前宗族在谢家角重建住地时,谢璞为新家宅子画的图纸。这次宗族重建工程,其实谢璞是有出资的,只是瞒着谢老太太行事。当时谢老太太听说了谢家湾发大水的消息,还幸灾乐祸了几日呢,这事儿可不能让族里知道。
谢泽山又提起了文氏一家子从未见过的老家新宅,比从前在谢家湾的老宅要宽敞得多了,院子也多,还有花园,建时用的都是好材料,找的是特地从苏州请来的有名匠人,造得十分用心。虽然不一定比桂园更豪华舒适,却也不是寻常门户的家宅可比的。只可惜新宅子造好后,除了谢璞有一回返京述职路过时,曾回去住过一晚外,就再也没有迎来过主人的光临了,如今只有两房家人在那里看宅子,维护宅中的一切而已。
谢泽山叹道:“你们能回去,那新宅子便总算有了人气,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太们见了,也能安心了。还有,你们回去后,记得先去给三弟扫墓。这些年,虽然玉和每年都会派人前去祭拜,但你们未能到墓前磕头,三弟终究还是会觉得寂寞的。玉和明明有一大堆儿女,却没人到坟前拜过三弟。我想到这点,都替三弟委屈。这事儿你们不必听三弟妹的胡话,她自己不守妇道,不敬先夫,难道还能逼着别人也学她违礼?!”
谢泽山身为一族之长,自然是想骂弟媳就能骂,但文氏大气都不敢出,连忙低头喏喏应了。
站在她后面的谢显之兄弟与谢慕林姐妹几个,也只能暗暗揣摩着谢泽山这番话里的含义,不敢插言半句。
谢泽山嘱咐过文氏一行人,又吩咐了孙子孙媳许多话,便在孙子谢谨昆的陪同下,出城前往码头,上船回乡了。文氏等人辞过谢谨昆之妻计氏,出得门来,并未归家,而是带着所有人先雇船回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送谢映慧回家,顺道向谢老太太禀报谢泽山离京的消息。
谢老太太闻讯,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那喜意简直不想遮掩了:“是么?他走了就好!我儿子都上任这么多天了,他还赖在金陵城不肯走,我都以为他要在这里安家呢。如今可好了,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我终于不用再担心会听他说教,吃饭都能多吃一碗呢!”
文氏面露尴尬之色,不敢说些什么。
谢老太太也不去看她的表情,只合掌在那里暗乐,忽然转眼扫视几个孙儿孙女,笑着说:“好啦,谢泽山走了,你们过些天也要走的,趁着端午节快到了,你们索性也搬回来吧,只当是陪我过节了。”
谢慕林暗叫一声不好。谢徽之昨天真是乌鸦嘴,大老太爷这会子恐怕才刚出金陵城的大门呢,谢老太太就闹起了夭蛾子,果然是不得不防!
她偷偷看了谢谨之与谢徽之一眼,不出意料地在后者面上看见了懊恼之色。
还好文氏没有丧失理智到谢老太太说什么她都答应的地步,吞吞吐吐地推拒说:“家里的行李大多收拾好了,这会子搬来搬去的也麻烦。老太太若是想念孙儿孙女,我让他们每日多来探望您就是了。”
谢老太太一哂:“每天来来去去的多麻烦?这大热的天,日头哂得厉害,几个小的身体又不是很康健,每日跑几回,就怕人还没起程回湖阴呢,就先中暑病倒了,何苦来?你们总说我不知道体恤孙子孙女儿,我如今体恤一回了,你们还不领情!”
文氏一窒,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谢显之想起了自己身为长孙的职责,上前一步对谢老太太道:“孙儿代弟弟妹妹们谢过老太太体恤了。老太太怜惜孙儿孙女们,孙儿孙女们怎会不铭感于心?暑热的天气来回走动,确实容易中暑。不过我们每日清晨过来,傍晚再走,避过太阳最热的时段,倒也无碍的。若是在大宅里住下,就怕搬来搬去的,吵嚷纷杂,打扰了老太太的清静,那叫孙儿孙女们如何过意得去?”
谢谨之也道:“是呀,老太太。我们搬回来容易,但没过两日就要启程返乡,岂不是又扰了老太太一回?侄孙惶恐,实在是不敢的。”
谢老太太拉长了脸:“我知道你们不乐意来陪我,一个个都只想着回湖阴孝敬那姓宋的婆娘!你们知道她有好娘家,认得许多达官贵人,能耐大着呢,就巴巴儿地贴上去,嫌弃我老婆子不中用了!一个两个的都是不孝的东西!嘴里念着什么礼法不礼法的,却忘了我才是你们老子的亲娘呢!礼法再大,还能越过血缘去不成?!”
文氏顿时惶恐无比,恨不得当即就跪下求谢老太太恕罪。
谢慕林看不过眼了,搀了她一把,阻止了她的动作,上前细声细气地说:“老太太言重了,我们回乡去,真不是为了巴结什么权贵,而是爹爹再三吩咐过,说是多年没回老家给老太爷扫墓了,深觉不孝。老太爷明明儿孙满堂,却没见过一个孙子孙女,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寂寞。因此爹爹让我们千万要回去祭拜他老人家,也顺道替爹爹尽一份孝心。”
她抬眼看向谢老太太:“老太太想必也十分思念老太爷吧?不如老太太与我们一道回去给他老人家扫墓吧?老太爷在九泉之下定然也挂念着老太太呢,见了老太太,必定会十分开心的!”
谢老太太只觉得背后仿佛有阴风吹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顿时脸色大变,闭嘴了。 hf();
第二百零九章 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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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脸很臭地把文氏一行人轰出了金萱堂,再也不提让他们搬过来陪自己的话,也不说叫他们在金陵城多住几天。
她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的,心里发凉呢。
虽然她当年十分有魄力地变卖家产,携子出走,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是有违亡夫遗愿的。
这么多年来,她再也没有回过老家,没给亡夫扫过墓,上过香,哪怕是每年除夕祭祖,她也会尽量找借口,说什么身上不好、心里难过之类的,逃避去大宅角落里的祠堂见亡夫的牌位。她根本不想面对他,更别说是亲身到他坟前祭拜了。
她总觉得,等自己死后,倘若谢泽湖还未投胎转世,定会来找她算账的。因此,她能逃得一日是一日。
谢慕林拿谢泽湖说事儿,她是一个字都驳不回去。她能否认二房的宋氏,却没办法忽略自己的亡夫。既然要拿孝道来压文氏与一众孙辈,她就没法自个儿先把这面大旗给毁了,除了闭嘴,当作自己什么话都没说过,什么话都没听见,她别无选择。
她还在后悔,方才要求文氏一行人搬回大宅时,不该忽然发火的。本以为发作几句,就能逼得几个孙儿退让,却不料反而惹得侄孙女祭出谢泽湖来。她都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梦见这个死鬼。她恐怕得叫丫头来陪床了,兴许还可以将三孙女儿谢映容叫上。谢泽湖若真来扰她清梦,她就把孙女儿推过去应付。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文氏身后出了金萱堂,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色。谢显之仿佛松了口气,面上还残留着几分愧疚,谢谨之不动声色,神情平静,谢徽之则在偷偷发笑,还给谢慕林竖了个大拇指。
谢映慧双眼带着几分小兴奋,悄声跟谢慕林道:“二妹妹,你如今变了好多!我往日可从来没见你如此厉害过!”虽然谢老太太从前很疼她,但近日已经冷淡了不少,敏感的她立刻就给祖母盖上了势利的戳,言谈间提起来,也没多少好感:“老太太就是喜欢倚老卖老,旁人不过是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才让她三分,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她反倒得意起来,真真令人生厌!”
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最小的互相对视一眼,也十分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文氏无奈地扫视众人一圈,叹道:“都少说两句吧,老太太毕竟是我们的长辈。”
谢慕林冷笑道:“我们的长辈多了去了,难道为着她,就不顾别的长辈了?大伯祖父刚刚才走,他是怎么吩咐的?娘被老太太吓一吓,就全都忘精光了。我若不插嘴,只怕您就真要听她的话,带着所有人搬回大宅里住,然后日复一日地在她的命令下,陪在她身边奉承讨好,再也不提什么回乡读书的话了。”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哪儿就到这个地步了?我只是不想老太太生气,却绝不会忘了你们父亲的嘱咐的。”
那要是没有谢璞的嘱咐呢?
谢慕林欲言又止,看看四周,正处于金萱堂门外侧方通道,谢家大宅前院空地,日头当空照,不远处还有谢家的下人在打扫庭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就忍住了说话的欲|望,改口道:“我们先回家去吧。有话回去再说。”
于是他们就辞别了谢映慧,再次出门上船,返回了贡院西街。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文氏的房间,屋里只剩下文氏与她了,谢慕林方才正色对母亲道:“我知道娘是由老太太教养长大的,心里对老太太的敬畏早就牢不可破了,但我还是希望娘能有自己的坚持,哪怕是为了哥哥与我,为了大哥与一众兄弟姐妹们,为了爹爹临行前的嘱咐,也不要动不动就被老太太吓倒,屈从于她不合理的要求。您如今是我们的一家之主了,不再是从前的闲人。您一个人退让,一个人受委屈,您可能觉得不要紧,但我们后头所有人都要跟着退,跟着受委屈,您也觉得无所谓吗?”
文氏被她说得惶恐:“怎么可能呢?我自然是要护着你们的。不但是你和你哥哥,就连显之、徽之、涵之和慧姐儿、容姐儿、芬姐儿,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孩子。老爷把你们交到我手上,我就要护得你们万全,怎会叫你们受委屈?
“方才我确实是软弱了,但我即使再害怕,也不会答应老太太,让所有人都留在金陵城里陪伴她的。别说曹家还在那里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报复我们了,光是为了你几个兄弟们读书,我也必须要回湖阴去!这件事,老太太说什么都没有用,老爷早就有话留下来,我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谢慕林闻言,神情顿时缓和下来:“娘能这么想就好。其实我也明白,娘总是顾虑着老太太是爹爹的生母,哪怕有兼祧一事在,礼法也越不过血缘去。爹爹这些年之所以会一直纵容老太太的任性,还不是血缘亲情使然吗?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她走近文氏,压低声音道:“从前老太太对爹爹有生养之恩,哪怕二祖父教导爹爹有功,使得爹爹能顺利科举,走上仕途,您心里也更偏向老太太一些。但爹爹之前遇险,差一点儿就送了性命,是二祖母借用娘家的人脉,救了爹爹一命,又是大伯祖父特地上京,为爹爹奔走出力。两位长辈救出了爹爹,可以说,对爹爹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爹爹感恩戴德,才会在赴任前再三嘱咐娘,一定要带我们返乡,孝顺二祖母。倘若您这时候,因为老太太的话,推迟行程,又或是索性不走了,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大伯祖父与二祖母会不会因此误会了爹爹?又或是将责任归到老太太头上?不管他们是哪种想法,都不会是娘的本意吧?”
文氏一脸惊惧地摇头:“当然不是!我十分感激二老太太的大恩!也从没想过违背大老爷的意愿!”她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脸色仍旧是煞白煞白的,“我当然不会做白眼狼了。老爷要赴外任,无法回报长辈们的恩情,我本就该代替他去尽这份孝心的!”
谢慕林点头:“那就是了。所以,不管老太太说什么,您都不能松口!生恩养恩再大,也不能忽视了救命之恩。况且老太太是自个儿不愿意跟我们回去的,并非我们要丢下她。她一向对二祖母有心结,所以才会千方百计阻拦我们回乡去。无论她说什么,您都只当是她在故意挑刺生事就好了。她在谢家所有族人的心目中,早就是罪人了,我们实在不必让她的罪行变得更加严重,否则她百年之后,还怎么入葬祖坟?总不能让她做个孤魂野鬼吧?孔子有云,小受大走,正是这个道理。爹爹也会希望我们这么做的。”
文氏郑重地点头:“不错,哪怕是为了老太太好,我们也不该纵容她的小脾气,否则,族里怪罪下来,她老人家要如何承受呢?老爷脸上也会无光。”她握了握拳,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hf();
第二百一十章 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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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走出正房,吁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她这番忽悠能让文氏坚持几天,但好歹让文氏脑子里留下了“反抗谢老太太是为了她老人家着想”的印象,以后要再劝文氏的时候,应该会容易些。文氏对谢老太太那习惯性畏惧服从的心理障碍,也更容易跨过去了。
谢谨之不知几时来到院子里,冲着妹妹笑了一笑:“二妹妹辛苦了,要说服母亲,还真是不容易。”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他定是在屋外旁听了事情的经过,也不以为意:“但愿娘真的能有所改变吧,不然我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顺利返乡了。大伯祖父一走,老太太果然就闹起了夭蛾子。这一出接着一出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端午节还有几天来着?只盼着节日快过,我们好赶紧动身走人。”
谢谨之笑笑:“没几天了,耐心些吧,很快就会过去的。”
谢慕林有些悲观地想,本来几天是很快就能过去的,但一想到他们可能每天都要去珍珠桥向谢老太太请安,就不由得让人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了。几年的时间呀,怎么可能快得了?
幸好,次日大金姨娘就搬回了珍珠桥的大宅。她的理由是放心不下三姑娘谢映容,想早点过去照看孩子,孝顺老太太,但她搬回去之后,虽然谢老太太仍旧不大待见她的出身,可有她活跃一下气氛,陪着说笑逗趣,谢老太太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不但少盯着谢映容了,就连对文氏与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谢徽之等一众前来请安的孙辈们,似乎也少挑剔了许多。谢慕林等人大大松了口气,觉得日子比想象中要轻松愉快不少。
就连谢映慧,也在私下对谢显之与谢慕林道:“我瞧这两天,三妹妹似乎松乏了些。前几日老太太总挑她的刺,动不动就骂,我看她都快哭了,怪可怜的。因我觉得老太太如今疼我不如从前了,就算我开口求情,老太太也未必会听,还有可能迁怒到我头上,我不想惹祸上身,就没伸手帮三妹妹的忙,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金姨娘回来了,总算叫她脱了难,我心里也好过一点儿。”
谢显之与谢慕林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没说出谢映容偷东西的事儿。因为谢慕林阻止及时,谢映慧屋里的首饰没有损失,谢显之事后又带着人整理过屋子,以至于谢映慧搬回来后,不曾发现屋里叫人动过手脚。所以,她对谢映容的观感跟从前差不多,还因为如今她与谢家的手足们接触多了,顺带对这个从前看不起的庶妹也添了几分亲近。若她知道谢映容曾经做过什么事,只怕当场就要翻脸了,骂人骂得比谢老太太还要厉害呢。
谢显之与谢慕林想到这姐妹俩未来几年都要住在同一屋檐下,彼此相互扶持,便不打算去破坏她俩这脆弱的姐妹情谊了。
谢显之还劝谢映慧:“下回还是帮着安抚一下老太太,替三妹妹求求情吧。老太太肯不肯听你的不提,只要你有这份心,三妹妹也能多亲近你几分。往日你与家中的兄弟姐妹们都关系不佳,正该趁此机会多多描补。否则,日后你二人一同留在京中侍奉老太太,关系太淡了怎么行?”
谢映慧想了想,撇嘴道:“行吧,反正老太太顶多就是骂我两句罢了,也不能拿我怎么着。我又不住在金萱堂里,坐不住了,抬脚就能走人。我看老太太也没那闲情逸致,特地追到我的院子去。”
她又想起端午将近,便问谢显之家里人可有什么安排:“往年我们都要去秦淮河边看赛龙舟,要不就进宫里吃粽子,又或是参加承恩侯府或平南伯府的宴席。今年父亲不在,平南伯府要守孝,承恩侯府一直没通知我们,宫里就更不必提了,估计什么宴席我们都轮不上了,但秦淮河的龙舟赛,我们还是能去瞧一瞧的吧?”
谢显之道:“年年都看的,少看一年又如何?今年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你便是去了秦淮河边,也未必能与交好的朋友说话玩耍,还不如留在家里算了。这些日子,你不是还说天儿太热了,冰又难买,不想出门么?怎么还要跑秦淮河边晒太阳去?”
谢映慧噘起了嘴,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等谢显之谢慕林他们走了,她在自己院子里待得无聊,趁着去陪谢老太太吃晚饭的机会,又试探着问起了过节的安排。往年谢老太太也是要看龙舟赛的,还有约别家的老太太、老封君们去熟悉的道观里打醮看戏的习惯呢。若是她今年也有类似的计划,哪怕没有那么大的手笔呢,只需要去外头逛逛,看看戏,也足以让谢映慧解闷了。
然而谢老太太却拉长了脸,表示什么都没有,没有打醮,没有看戏。
她原本跟慧圆街的女眷们约好了要在端午节办堂会,请一班小戏来家里乐一乐的。她搬回来几日,慧圆街那帮人就好象忘了她似的,连往日一直在她身边奉承的几位太太奶奶都没有动静。她心情不佳,更不想花钱做东道,拉下脸来发帖子请人。什么时候那些人主动来拜访她,给她赔不是了,她再提堂会的事吧。这个端午太热了,她宁可留在家里消闲!
谢映容送上一盏湃过的燕窝羹,听了谢老太太这话,不由得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借着几次小宴,与卞老太太拉近关系,顺道正式结识程笃的计划,如今通通夭折了。卞家那边,还不知能不能继续交好下去。谢老太太盯得太紧,两家如今又离得远了,她想私下给卞大姑娘送封信都难,心情不由得郁卒万分。
这一走神,她便差点儿将那盏燕窝羹给摔了,谢老太太勃然大怒:“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除了偷鸡摸狗,你还会什么?!”
这话骂得太难听了,谢映容眼圈一红,连忙放下燕窝羹,退到边上,低头听训。
谢映慧并没有多想,记起哥哥之前说的话,便主动笑着打圆场:“老太太别生气,三妹妹只是手脚笨些罢了,并不是有意的。这燕窝羹这会子吃下去,定然凉快得很,若是多放一会子,只怕就温了。您赶紧尝尝吧?”
这只是件小事,谢老太太给谢映慧面子,饶过了谢映容。大金姨娘那边闻声赶了过来,连忙笑着把话岔了过去,又亲自侍候谢老太太吃燕窝羹,别提多殷勤周到了,各种彩虹屁也是张口就来,哄得谢老太太眉开眼笑。
谢映慧一见这排场,连忙寻个借口,拉上谢映容,姐妹俩一同退出了屋子。
绕过抄手游廊,谢映慧尝试向庶妹示好:“三妹妹,你别在意。这天儿太热了,老太太难免会脾气暴躁些。她骂人的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不要放在心上。”
她是真心想交好姐妹的。只是谢映容盯了她几眼,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大姐姐是不是觉得成天在家很无聊?要不……你去求一求老太太,我陪你出去逛逛,散散心如何?” hf();
第二百一十一章 端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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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端午节到了。
贡院西街的谢家小宅中,文氏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妾和丫头婆子们一道忙活着包粽子、做绿豆糕、拿蒜头拌苋菜、炒五毒菜等等。
谢家自湖阴县而来,湖阴正在太湖边上,乃是水乡,因此家里的五毒菜食谱也带了水乡特色,用的是银鱼、虾米、茭菜、韭菜与黑豆干。不过若是按照谢老太太的喜好,她会把韭菜换成黄花菜。因为她总说,自己住的是金萱堂,自然要吃萱花(黄花菜)的。
但眼下她跟小辈们不住一处,所以文氏就照家乡的传统做了。
谢慕林带着四妹妹谢映芬,在小宅里到处跑来跑去的,往门窗上挂艾草、菖蒲,还有自家用彩纸与五色丝线手制的“艾虎”等装饰品。梨儿也带着丫头们凑热闹,帮她们看东西是否挂好了,有没有歪。翠蕉还冲着菖蒲挤眉弄眼:“不是要挂菖蒲么?好姐姐,你赶紧把自个儿挂上去呀?”惹得菖蒲追着她满院子跑。
谢显之则亲自手执一支新笔,蘸了街上买来的雄黄酒,给弟妹们一个个在额头上写了“王”字,说是可以驱疫避邪,保佑他们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平安康泰。
文氏在厨房忙活了半晌,总算准备好满满一大食盒的各色粽子、绿豆糕、咸鸭蛋、烧鸭、刀鱼、鲥鱼等节令食品,催着小辈们赶紧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便换过衣裳,要往珍珠桥那边去,陪谢老太太过节了。
途中他们路过谢谨昆家,还得把他们夫妻俩捎上。
往年谢老太太不乐意见谢家族里的人,谢谨昆夫妻进京后,便十分有眼色地不上门打搅。但今年不一样,谢泽山进了一回京,才刚刚离开,谢璞与族里的联系由暗转明,又要送妻儿回乡,本来要隐瞒的事也没必要隐瞒下去了。谢谨昆那边就觉得该守礼数,逢年过节时上门给谢老太太这位叔祖母请安问好,因此主动向文氏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虽然文氏觉得,谢老太太见到谢谨昆夫妻,绝不会觉得高兴,但谢谨昆要按礼数行事,又不能说有错。所以她没有多言,答应了谢谨昆的请求,回头却在暗地里盘算着,要尽可能控制住他与谢老太太见面时的场面,不要让谢老太太有机会胡乱发作,再一次得罪了宗房的人。
因此,文氏事先跟谢谨昆之妻计氏通过气,让对方准备了些谢老太太喜爱的点心和礼物等等,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孝敬她老人家。只要她心情好了,应该就不会冲人发火了。
文氏事先雇好了船,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丫头婆子们先带着食盒与预备要送谢老太太的节礼,先去码头上船等候,自己带着谢慕林兄妹几个去了谢谨昆家。
不料他们才进门,就发现谢谨昆家中一片混乱,谢谨昆与计氏夫妻俩也不见踪影。
谢慕林一把拉住一个婆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计氏方才准备出门时,不慎在二门上跘了一下,摔着了,把脚扭伤了不说,人还晕了过去。谢谨昆慌忙将她抱回了房中,又让人去请大夫,因此夫妻俩如今都在内院呢。
文氏听说是计氏摔伤了,连忙带了谢慕林到后宅看望。
计氏看起来摔得不算重,虽然脚踝上肿了一大块,一看就知道没法走路了,但人已经醒了过来。据她说,摔跤的时候就是头有些晕,才不慎跘着了的。她自认为没什么大碍,应该是中暑而已,还催谢谨昆先随文氏等人去珍珠桥,自己在家等大夫就行了。
但谢谨昆哪里放心得下:“你方才都晕过去了,还说是小事儿?也怪我,近来不止一次听你说,觉得头晕了。我还以为你是中暑,只让你多喝些消暑解渴的汤水,也没正经请位大夫来给你诊诊脉,实在太过粗心大意!你别催我去见叔祖母了,不亲耳听到大夫说你无碍,我哪里能放心走开?!”
计氏听得脸微微发红,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文氏闻言笑道:“昆哥儿说的是正理,好孩子,你就别啰嗦了。有他陪着你看大夫,无论有没有事,都放心一些。老太太那儿即使知道他为什么不去请安,也不会见怪的。”说不定还会更开心呢。
谢谨昆便向文氏赔了不是,表示今天可能没法去见谢老太太了,请文氏替自己把节礼送过去,日后有机会再向谢老太太赔罪。
文氏一口答应下来,又嘱咐他:“大夫说了什么,记得告诉我一声。”这方领着儿女们离开,带着谢谨昆那一份礼物,前往码头,坐船去了珍珠桥。
谢老太太对文氏送来的节日礼物兴趣缺缺,只觉得都是些家常吃食,远远不如过去曹氏等人孝敬自己的贵重。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曹氏已经不是她的儿媳了,还跟别的男人私奔,再提起也只是脏了自己的嘴,何苦来?
谢老太太收下了节礼,听说谢谨昆也孝敬了一份,只是因为他妻子出门前摔了跤,不方便走动,这才双双缺席了,便忍不住笑道:“有节礼到就行了,人不必出面。大节下的,他们两口子临出门才出了事,可见是天意如此,不乐意叫我见着他们的面呢!”
谢慕林在旁只觉得无力吐嘈,文氏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专心给谢老太太介绍起自己准备了什么节庆食物,每样菜色是什么材料,糕点又是怎么做的,云云。谢老太太哪里耐烦听这些?挥挥手就要她退下:“行了,吃过饭就回吧。我下午还有事儿呢,没空搭理你们。”
文氏心中疑惑,只得带了谢慕林他们出门,方才寻到大金姨娘打听是怎么回事。
大金姨娘叹道:“是大小姐跟老太太说的,知道城里有一家道观今儿打醮,有出名的班子唱戏祈福,而且是打开门让外人随意进去听戏,说是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眷会去。给些香油钱,就有博古通今极有见识的积年老道士陪着说话,算命占卜都成的,而且算得很准,好几家皇亲国戚都知道,时常找上门去问卜。老太太就有些心动,想要过去瞧瞧。那道观离得倒不远,但从前我们家的人从未去过,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没敢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实情,谢映慧不象是知道这家道观情况的样子,倒是近两日女儿谢映容常往谢映慧跟前凑,两个女孩子总是避了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映容怂恿谢映慧说出这番话来。
文氏、谢谨之与谢慕林眉间齐齐一皱。谢显之忙道:“母亲,我去问问大妹妹是怎么回事吧。这样大热的天气,老太太又是有年纪的人了,她还窜唆着老太太往外跑,实在是不应该。”
文氏叹息道:“她小孩子家,兴许是在家里待闷了,想出去散散心罢了。既然是她熟悉的地方,又没什么闲杂人等乱串,你就由得她去吧,不必劝得狠了,倒是该提醒她,要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谨慎些。”
谢显之无奈地应了声。 hf();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端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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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文氏并不反对谢老太太带着谢映慧与谢映容出去看戏玩耍,但谢显之、谢谨之和谢慕林还是觉得有些违和。
明明前些天谢显之已经劝过谢映慧,端午节尽量留在家里过了,当时谢映慧答应得好好的,过后言谈间也没有露出反悔的意思,怎么如今忽然又要出门了?而且,还是带着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一块儿出去。以谢映慧近来与谢老太太的关系变化,她们祖孙之间根本没有那么亲近吧?
谢慕林等人从大金姨娘这边打听不到什么内情,只得转而找上了珍珠。
珍珠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今日出门看戏的计划,确实是谢映慧主动提出来的。不过,她见过谢映慧与谢映容时常聚在一处避了人说话,姐妹情谊大涨,有一回还远远听见谢映容提到有一家名门大户要在道观里打醮什么的,也不知是不是指的这件事。
这也算是给谢显之兄妹三人提供了一条线索。
按理说,谢映慧亲近外家,也时常接触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但端午节打醮什么的,她只会参加曹家举办的活动,对其他人家应该接触不多。而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但凡是会在这一天打醮唱戏的,谢显之也都有所耳闻,过去也没少到别人家的活动上露面,了解得可能比妹妹都要清楚。但大金姨娘提到的那家道观,并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家世家显宦会选择的祈福场所,因此他心里也摸不准对方的来历,才会对于妹妹张口就推荐了这家道观而感到惊讶。
但如果说,这是谢映容向谢映慧推荐的,那就可以理解了。谢显之觉得这是上回自己劝说大妹妹交好庶妹的话起了作用,谢谨之则想到谢映容可能是在与卞家等几户官宦人家来往的时候听说了消息,而谢慕林,则想到了谢映容的重生经历。
那家道观在上辈子的这一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出现了什么达官贵人,能令谢映容有利可图的?
兄妹三人各有猜测,谢徽之刚刚从大金姨娘那边回来,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想得没他们那么复杂,只说:“三姐姐似乎在千方百计怂恿大姐出头促成老太太出游,也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我们还是去提醒大姐一声,让她提防着些吧。大姐脾气臭,又任性又不讲理,可要比心计,她绝对不是谢映容的对手。”
谢显之才劝过谢映慧交好姐妹,又怎会在这时候劝她提防姐妹?那岂不是自打脸了?不过谢映慧那儿,他还是要去看望一下的。过节了,怎么也要陪妹妹说说话,聊聊天嘛。
他们一起去了谢映慧的院子。
经过丫头婆子们的连日整理,整个院子似乎恢复了过去的七、八成原貌,花木不如从前繁茂了,屋里的装饰摆设也没有从前那么华丽精致,但换上了新的纱帷帐幔,摆上了女主人心爱的琴瑟字画,依然是精心装点而成的名门千金闺房,瞧着比金萱堂都要讲究几分。幸好谢老太太从不主动到长孙女的屋里来坐,不然只怕心里是要发酸的。
院子里依然有许多穿戴华丽的侍女穿梭走动做事,还有满头钗环的大丫头打起精致绘了花卉的竹帘,用清脆圆润的声音恭请少爷姑娘们进屋。竹帘一掀起,谢慕林等人还未进门,就先闻到了屋里散发出来的沁人香气。
那是一种带着清凉气息的熏香,在谢映真的记忆中,乃是谢映慧夏天时的最爱。材料包含莲蕊、薄荷、冰片等等,价值不菲,制法繁琐,还是宫廷秘方。闻着这香,人们原本因为天气而忍不住有些烦躁的心绪,也能瞬间平静下来。
谢慕林心中暗叹一声,便看见谢映慧坐在桌边发着呆,看起来不象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一只三层的黑漆描银圆食盒,盒盖上有个六瓣花形的印记。谢慕林记得,但凡是谢家自家订做的器皿,好象都有这么一个印记。
谢显之跟妹妹打了招呼,也看见那食盒了:“这是金萱堂送过来的?今年家里人少了许多,厨子也换了人,不知道粽子与糕点都做什么花样了?我们那边,母亲倒是做了几样粽子,有你爱吃的馅儿,我特地多带了两碟过来,回头你多吃一点,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他边说话,边随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便不由得愣了一愣。
食盒的第一层摆着四只小孩拳头大小的粽子,外表没什么出奇的,但上头本该用彩色丝线缠绕的部分,却换成了黑白两色的棉线。
谢显之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意味着送出粽子的人家今年有丧事。不用说,这定是平南伯府送给谢映慧的了。
谢显之并没有得到平南伯府的节礼,不知道妹妹这边得了。他又掀开了底下两层食盒,发现第二层装的是四块绿豆糕,再下一层是一串枇杷果。
唔……虽然都是应节的食品,但是不是太寒酸了一点儿?他们谢家如今落魄了,文氏孝敬给谢老太太的食盒,也比这一份丰盛好几倍吧?
谢谨之也瞧见了食盒中的东西,犹豫着问了谢映慧一句:“这是平南伯府送过来的?”
谢映慧无精打采地回答说:“我刚刚让人备了一份节礼,给舅母和表哥送过去,这是他们回给我的,用的还是我自家的食盒。”她顿了一顿,忽然觉得很委屈,忍不住红了眼圈,“他们兴许根本就没想过还要给我送节礼吧?但平南伯府今年要守孝,礼数上有所欠缺,也没什么出奇的。”
就算平南伯府本来没打算给谢映慧送节礼,在谢映慧送了礼过去后,回过来这么一份敷衍意味深重的所谓节礼,那态度也够轻慢的了。看来,平南伯府那对母子,真的快要放弃谢映慧了。
谢慕林撇了撇嘴,觉得这还算是件好事。而更令人高兴的是,受了这样的委屈,以往必定要大哭一场的谢映慧,居然只是红了红眼圈而已,看来她的抗压能力已经大为提高了。即使日后得到了曹文衡明确的拒绝,应该也不会闹着要死要活的了吧?
谢显之只得再度安慰起妹妹来,但他说来说去,还是那老三样,只会说曹文衡不是良配,妹妹早日对他死心是好事,日后离平南伯府远一些就是了,等等等等。
就连谢慕林与谢徽之,都能明眼看出谢映慧其实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谢谨之便试图将谢映慧的注意力从食盒上转开:“听说大妹妹说服了老太太,下午要一同出门去游玩看戏?”
“是呀,虽然天儿很热,但成日待在家里也太无趣了。”谢映慧看向兄弟姐妹们,“不如你们也一块儿来吧?人多热闹些,只当是陪我了。否则等你们离开,天知道我们要几年后才能重聚?”
谢显之听得鼻子微酸,不等弟妹们表态,他已经先心软了。 hf();
第二百一十三章 端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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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老太太吃过丰盛的午饭,打了个盹,换了一身华丽的夏装,戴上华贵的首饰,预备要体体面面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陪自己一同去看戏的人,数目翻了一倍不止。上到文氏,下到谢涵之,除了宛琴留守贡院西街,大金姨娘也要留下看宅子以外,全都打算跟她同行。
谢老太太不由得有些懵,但懵完之后,又觉得这事儿无伤大雅。本来她就很想要象谢家出事前那般,上哪儿都前呼后拥地,跟班的丫头婆子一大堆,儿孙小辈们鞍前马后地侍奉,这才是一个老封君该有的排场。可惜文氏没教好几个小辈,竟然无人愿意搬回大宅来陪她,只有一个心怀叵测的谢映容愿意留在她身边侍候,让她老人家大为扼腕。如今她都已经对小辈们死了心,没想到临到分别了,还能再享受一回排场,谢老太太表示她心情很是愉悦。
于是谢家老少妇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他们的目的地位于覆舟山脚下,从珍珠桥过去,坐船走水路便可抵达山脚附近,再换车也方便。这座道观规模挺大的,但建立的时间不长,所以在城中不算很有名气,但听闻背后有来历不凡的金主支持。谢老太太一听闻打醮的主家是城中世家名门赵家,便立刻积极地表示要去散散心了。
赵家可不是一般的书香门第,自打他家祖上在永乐年间出过一位内阁首辅以后,便代代有人入仕任高官,如今家族中有尚书、大学士、侍郎、布政使,绝对是朝中首屈一指的世宦名门。谢老太太虽然不再与过去的友人来往了,但也听说过赵家的姑娘最有可能成为太子正妃的消息。
这样显宦赫的人家,哪怕谢家从前没跟他们有往来,谢老太太也觉得自己应该多多结交。要是能与赵家哪位太太、奶奶交好,她在金陵城里还怕什么曹家报复针对呀?曹家不就仗着皇后与太子才会那么嚣张么?要是太子更亲近妻族,他的母族还能象现在这么风光?
谢老太太打起了如意算盘,对今天的道观之行满怀期待。
当谢家一行人来到道观门口的时候,就见到门外的缓坡山道上已经停了一溜儿的马车,再仔细瞧一瞧这些马车的规格与上头的名号印记,似乎都是颇有来历的人家。
谢老太太下了车,见状对赵家的期望更高了。
谢显之作为年纪最大的男丁,出面去跟道观里负责迎客的道士说话。他对各种交际场合还是挺习惯的,落落大方地向那道士说明了自家的名号,又说此行是奉祖母来听戏的。
象谢老太太这样被吸引来的诰命官眷其实不少,一个左参政的名头还不能让那位道士肃然起敬。他很是淡定地领了谢家一行人进门,带着他们去了听戏的院子,分别安排到了男宾席与女宾席上,再送上茶水小点。
谢家女眷登楼走向女宾席的时候,戏台上正演着一出十分热闹的大戏。谢慕林也不知道是讲什么的,只看到一个个打扮得仿佛神仙一般的演员在台上绕圈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听不懂的词。她还懵着呢,谢老太太就先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原来是红月班的人呀?我从前听过他家几出戏,唱得好着呢,那个老生的功底最佳。”
原来是懂行的?行吧,您老人家安心看戏也好。
谢慕林耐下心来,送谢老太太与文氏二人入座。她与三位姐妹另坐了一桌,也无心听什么戏,只留心把周围的情景扫视一圈,就发现还真有不少打扮富贵的女眷在此,而且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不在戏台上,而是在正中间的观戏席。
那是赵家老夫人与几位太太、奶奶、姑娘们的位置。
谢慕林自然也听说过赵家要出太子妃的消息,虽然因为王家女之事,她对太子的智商与人品不太有信心,但也不会因此就轻视了赵家的权势地位。她坐在侧面的观戏席上,隔着近百尺的距离,睁大双眼观察了一下赵家女眷们,没发现有哪位年纪合适又气度不凡可为太子正妃的姑娘,还以为对方今日不来呢。
谢映慧也在小声跟谢映容说话:“赵家姐姐好象不在,不过赵家席间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兴许她只是暂时走开了。”
谢映容也压低声音道:“大姐姐放心,一会儿我陪你出去找她,定会让你们见上面,说上话的。只要你能跟未来的太子妃成为闺中蜜友,平南伯夫人与世子就再也不能忽略你了!”
谢映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真能与赵姐姐交好,我只盼着能把我母亲叫回京城来,父亲也不必去外头做官,兄弟姐妹们更不必回乡下老家避难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强,婚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谢慕林忍不住转头看她:“大姐姐,你是专程找赵家小姐来的?”
谢映慧叹道:“来碰个运气罢了。有这种想法的人何其多?我如今又不好再打出曹家的名号了,赵小姐会不会搭理我,还是未知之数呢。”
其实一直到今天早上为止,她对于趁着看戏的机会结交赵家千金一事,还是十分积极的。可惜,看到平南伯府回的那一食盒节礼之后,她就好象什么劲儿都提不起来了,灰心丧气,对自己与曹文衡的婚事不再抱有信心。
谢慕林知道她心结因何而来,但曹文衡根本不是良配,谢映慧早些对他死心才是好事,便不多言。
谢映容则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又怕说得太多会引谢慕林疑心,犹豫着不敢多说什么。
台上这一折戏热热闹闹地唱了半晌,终于告一段落了。演员们出来谢幕,各家官眷们争相打赏,但又很注意不会抢了赵家人的风头。
谢老太太叫何婆子送了赏钱下去,便探头看向正席的方向:“怎么这样多人?这叫我怎么挤过去……”她瞥了文氏一眼,“你去试试。倘若真能哄得赵家老夫人高兴,兴许谨之他爹能早些调回京城高升呢!”
文氏不由得面露难色。她真的有十几年没有跟人正式交际过了,谢老太太忽然这么说……
谢慕林插言道:“老太太,如今赵家那边有那么多人围着,我娘过去了也说不了两句话,赵家人只怕也没空搭理她。回头戏班子再次开锣了,大家就得散开,不打搅赵家人听戏。这么短的时间,够干什么的?您与其让我娘做不擅长的事,还不如安坐不动,叫所有人都看到您不是巴结权贵来的,比众人都要志存高洁、淡泊名利,兴许赵家人还会高看您几分。”
“唔……”谢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这时,谢映容凑过来,在谢老太太耳边低语,表示要陪大姐谢映慧去更衣。
谢老太太眉头一皱,张口就想训斥孙女多事,眼角却瞥见赵家女眷席中,也有位上了年纪、气度雍容的太太起身,带着丫头往先前道士指过的更衣轩方向走去。
她心下一动,嘴里已经换了说辞:“行,你们去吧,先替我去瞧瞧地方。今儿喝了不少茶水,一会儿我也要去呢。” hf();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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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子重新开锣,唱的同样是一出热闹戏,不过这回不再是神仙们咿咿呀呀了,而是一出武戏。戏台上几十个演员挥舞着彩旗,用刀呀枪的互相交叉打斗,还有人连翻了五十多个跟斗,引得楼下男宾席上一片叫好声,楼上的孩子们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谢慕林和谢映芬就看得挺迷的。这比那些听不懂的斯文戏要有意思多了。
期间谢慕林留意到谢映慧出去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回来了,同行的谢映容回来后就坐到了谢老太太那一桌。
本来她还想过,谢映慧与谢映容去更衣,要是打算做些什么的话,估计就要趁此机会了,但她俩带足了丫头婆子,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估计没打算干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她就没有动。
等台上的精彩表演告一段落之后,谢慕林总算有时间理会谢映慧了,便问对方:“大姐姐怎么好象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你不爱看戏吗?”
谢映慧懒懒地说:“吵吵闹闹的有什么意思?我素来不爱看这样的戏。”
谢慕林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姐姐方才是去更衣了?地方离得远吗?干净吗?人不多吧?”
“地方还算干净,离得也不远,就在这个院子门外左拐,一直走到底就是了。那边还有个小园子,挺清幽的,景致不错。”谢映慧顿了一顿,“不过人嘛……就算不多,只要遇上一个你看不顺眼的,就够堵心的了。我还宁可那地方人多一些,毕竟人多了,某些厚颜无耻的家伙多少会有所顾忌,不敢露出丑陋的嘴脸来。”
哟,看来是有故事了?
谢慕林忙问是怎么回事,就连谢映芬也把注意力转回到姐妹们身上,眼巴巴地等待着谢映慧的回答了。
谢映慧无奈,又觉得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什么,便告诉了她们。
她方才与谢映容一起去更衣,其实真的只是借口而已,目的是为了去“偶遇”迟迟未回到席间来的那位传闻中要做太子妃的赵小姐。她们打赏了一个倒茶送水的小道士,知道赵小姐是往那个方向走的。不过,赵小姐她们没遇见,却遇上了另外两位闺秀,一位是马玉蓉,另一位曾经是谢映慧的闺蜜,谢映慧不想提她的名字。
马玉蓉乃是当今皇帝的姐姐永宁长公主的幼女,在家十分得宠。而永宁长公主年幼丧母,被生母所在宫殿的主位——也就是当今太后收养,与太后亲如母女。皇帝的同母胞弟被过继去了燕王府,又长年驻守北平,少有回京的时候。太后的舔犊之情,皇帝的手足之情,多是体现在永宁长公主身上。即使曹家权倾朝野,也要忌惮她三分。
马玉蓉与谢映慧都是皇亲国戚家的小姑娘,还是同龄人,见面的机会很多,但从来就不是关系良好的密友。前者看不惯后者的行事作风,也对曹家很不感冒,当面就敢怼谢映慧,说曹家的不是。可曹家与谢映慧都拿她没办法,所以一直合不来。
然而方才谢映慧在更衣处外头遇见马玉蓉时,对方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出言讽刺,反而淡淡地点头示意,礼数周到,还就天气问候了她的身体,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当时她们遇见的另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的父兄政治立场虽然更偏向承恩侯府一些,但从前也没少巴结平南伯府。姑娘本人更是积极地与谢映慧结交,还和她做了好朋友。谢映慧自问待对方不薄,时常送些礼物什么的,还时常在长辈面前为她说好话。可方才她们遇见时,那位姑娘却口出恶言,对她多有奚落之语,仿佛她被承恩侯府冷落,便等于沦落尘埃了。
可事实上,谢映慧如今还是三品高官家的千金,曹家的外孙女。那位姑娘的父亲官位还不到三品呢,态度变化如此唐突,真不是一般的势利呀。谢映慧想起对方从前对自己的谄媚,再回头看与自己不和的马玉蓉是什么态度,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感叹着对在座的两位妹妹道:“我前不久才发现,深信不疑的亲人一直在对我撒谎。今日我又确定,本以为对我真心实意的未婚夫婿,很可能只是在哄骗我而已。而眼下,我又再看见,本来以为是好朋友的人对我冷嘲热讽,本来以为是对头的人却对我以礼相待。这世上的事,跟我想的真是完全不一样。我过去十三年是不是都瞎了眼?”
谢映芬连忙安慰她:“大姐姐别难过,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谁会无缘无故怀疑对方不是好人呢?这原也怪不得你。”
谢慕林则说:“现在你发现也不迟,那些欺骗暂时还没造成严重后果。乐观一点想,你早点儿知道真相,总好过等将来被骗得走投无路,才知道实情的好,是不是?”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我怎会被骗到那个地步?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谢慕林笑笑,抬头望向斜对面的观戏席:“那边好象有人在吵架。”
谢映慧循声望去:“哦,那就是马玉蓉了,跟她吵起来的是她嫂子,我记得娘家是姓白的,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侄女儿。”
谢慕林仔细一看,原来那姑娘就是马玉蓉呀。她见过的。
她当初刚刚穿过来的时候,才从水中被救起,浑身湿冷地坐在岸边。文氏一再恳求钱妈妈请大夫来给自己看病,钱妈妈却以影响宴席为由,坚持要等散了席再请人来。当时围观的宾客中,就有一个绿衣小姑娘和一个黄衣小姑娘看不过眼,说了些讽刺曹氏主仆的话。马玉蓉正是绿衣的那位小姑娘。谢慕林当时睁眼看到她,还以为是到了小戏骨红楼梦的片场呢。
这位马姑娘三观挺正的,又有背景,怪不得当日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怼人呢。
也不知今日马玉蓉与她嫂子因为什么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吵了起来,她姑嫂二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其他女眷们的注意力,连赵家的太太奶奶们也频频望过去。大概是不想被人看戏,马玉蓉的嫂子白氏先闭了嘴,面带忿恨地扭头下了楼梯。
马玉蓉板着脸坐下,留意到了斜对面的谢家姐妹,面色松了一松,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点了点头。
谢慕林姐妹三个齐齐点头回应了对方的问好,心里都觉得,这位姑娘估计是真的不在乎谢家在金陵城中的地位变化。哪怕她并不热情,这等态度也算是难得了。
谢映慧叹息道:“以后我真该带眼识人才对。只是从前得罪她多了,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与我为友。”
谢慕林笑道:“大姐真心实意与她结交,她为什么要拒绝呢?只不过这种事不必太过刻意,顺其自然就好。”
谢映慧点点头,又看向戏台方向:“呀,接下来要唱的这一折戏好,那个小旦很是逗趣,你们注意听呀。”
谢映芬连忙转头望去。谢慕林听了一会儿,却听不懂演员在唱什么,只能看动作。她有些无趣地扭头打量其他人,意外地发现,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不知几时消失了踪影。 hf();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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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连忙扫视了周围一眼,确定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是离了席,而且只带走了一个珍珠,没带其他人侍候。
虽然谢老太太先前说过要去更衣的话,但在这种陌生地方,谢映慧与谢映容都带足了丫头婆子,她为什么只带一个珍珠?
而且,谢慕林离她们这么近,方才就算专心听了一会儿戏,也不可能对隔壁桌稍大一点儿的动静一无所觉。她们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不可能是无意的,否则不可能一点儿声响都不出。
谢慕林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连忙走到文氏身边小声问:“娘,老太太和三妹妹去了哪里?”
“说是更衣去了。”文氏把注意力从戏台上收回来,但还有些漫不经心,“你吃不吃素点心?这家道观的点心不错,茶也好。”
谢慕林现在哪里有心情吃点心?不过她也没理由对人家上厕所的事大惊小怪,只得回到自己位置上,小声叫过梨儿吩咐,让她悄悄儿去更衣处找一找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如果她俩确实没什么异动,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有古怪的话,就得立刻回来向自己禀报。
梨儿本来看戏看得挺高兴的,领了这个命令,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是个十分忠心的丫头,姑娘吩咐了,就会老实去干活,立刻就悄然下楼去了。
没过多久,她又重新跑了回来,面上犹带几分困惑。她向谢慕林报告,并没有找到谢老太太祖孙俩,还问过扫地的小道士,知道她们并不是往更衣处的方向去的,而是走的另一条路。
谢慕林心下有数了,便去向文氏请示,表示要去找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回来。
文氏虽然也很惊讶谢老太太二人言行不一,但对女儿的做法更为不解:“老太太兴许只是去别处逛了呢?你特特追上去做什么?今日是赵家在这座道观打醮,除了赵家的客人,观中并无闲杂人等。老太太上哪儿去都不会有事的,你太过大惊小怪,回头老太太反而要说你的不是。大事上头,我们寸步不让就罢了,一点小事,你还是哄着些她老人家的好,何苦没事惹她生气呢?”
谢慕林道:“我就是去找一找,弄清楚三妹妹有没有怂恿老太太干些什么蠢事。方才老太太念叨的那些话,您也听明白了,她老人家今儿是专门冲着赵家女眷来的,明摆着想要交好赵家。可老太太的性情,是干得了这种事的人吗?别交好不成,反而得罪了人。三妹妹若是聪明的,就不该劝老太太干这种事。连大姐姐都安静看戏呢,她操那个心做什么?”
文氏犹豫了。她觉得女儿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谢慕林又道:“我此去,就算遇上老太太,也有话搪塞她。比如我们家今天过来,名义上是要来看戏的,但不请自来,只顾着看戏,连三清跟前都不拜一拜,太说不过去了。我就当作是娘派去提醒老太太的,哪怕老太太只到正殿跟前转一圈,走个过场,让赵家人知道了也好说话。”
文氏忙道:“这是正理,让我去好了,我也该去拜一拜三清的。”
谢慕林劝住了她:“您一走,这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孩子了,出什么事都没人照看,还是让我去吧。回头等老太太回来了,您再带着其他兄弟姐妹们走一趟,尽了礼数,也是一样的。”
文氏便不再多言,谢慕林迅速领着梨儿下了楼。
她们出了院门,弄清楚方向,就朝着先前扫地小道士所说的,谢老太太与谢映容离开的方向奔去。这一路上,她们路过了好几处道宫建筑,也有些水池、楼阁、碑林、小花园之类的地方,但始终未能看见谢老太太她们的身影。
这会子梨儿也察觉到不对了,面上有些害怕:“姑娘,老太太和三姑娘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呀?怎么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呢?”
谢慕林想了想:“这只是道观西半边罢了,东半边我们还没找过呢,正路上的几重殿宇也没去瞧过,兴许她们是去拜神烧香了呢?”
梨儿说:“方才我虽然只是往更衣处瞧了几眼,但远远瞧着,东边的人只怕比西边要多些。这边多是些道士,那边就该有不少外人了。”
谢慕林很淡定:“人多有什么要紧?我们是拜神祈福去的,谁能挑出不是来?这座道观背后有靠山,今日又是赵家的主场,出不了什么闲杂人等,我们可以放心乱逛,有事问道士就好了。你大方一点,别叫人看了生疑。”
梨儿顿时抬起头挺起胸,努力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来。
谢慕林就这么带着她,一路理直气壮地往中路和东路走,沿途遇殿就进去烧个香,祈个福,有签求签,有符求符,顺道找道士打听,果然找到了谢老太太与谢映容的踪迹。她们应该是穿过了文昌殿侧面的过道,绕到后方的玉皇殿,然后在门前遇见了前去娘娘殿参拜的一位赵家太太,双方搭上了话,便一路走一路聊天,一殿一殿地拜过去了。
谢慕林主仆俩路过文昌殿,并没有发现侧面的过道,而是往西边直走,直到看见道观的围墙为止,怪不得会错过谢老太太祖孙俩呢。
有了指引,谢慕林接下来就有数了。她带着梨儿继续一殿一殿找下去,直到道观最后方的一重殿宇,发现了前方一群人的身影。看那为首的华服妇人,俨然便是她方才在赵家席间见过的其中一位赵家女眷。
然而这群人身边并不见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也不知道她们是跟这群人分开走了,还是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与她们同路的那几个。
这时候,梨儿鼓起勇气,挺身而出,寻了那一群人后方的一个粗使婆子,塞了个小红包过去,终于打听到,她们方才确实遇见了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的母亲与女儿,只是她们太太需要清清静静地在神灵前祈一会儿福,不方便有外人在,便与她们分开了。当时,那婆子瞧见她们转进了东边的过道,大约是回戏园子去了吧?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谢老太太想要交好赵家女眷的计划遇挫了。她老人家几时做过奉承讨好别人的事?估计连自己什么时候说错话都不知道吧?这位赵太太只带了几个丫头婆子,没有其他赵家女眷同行,可见是想私下参拜的。谢家祖孙不过是外人,路上偶遇就算了,粘得太紧是会惹人厌烦的。
谢慕林也不啰嗦,当那位赵太太转头看过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她很干脆利落地朝着对方远远屈膝一礼,便调头走人了。
她一路由道观东北方向,转入通往南边的通道,眼看着前方不远处,就该是谢映慧与梨儿见过的更衣处旁的小花园了,却有一个人从小花园的竹舍后方转了出来,差点儿没撞上她。
谢慕林立刻刹住脚步,抬头望去,不由得怔了怔。
那人居然是多日不见的萧二公子萧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hf();
第二百一十六章 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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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瑞看到谢慕林,似乎也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谢慕林眨了眨眼,又再退后两步,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礼:“原来是萧二公子,真是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你今儿也是来看戏的?”
她很淡定自如地跟对方搭着话,倒是梨儿睁大了双眼,面上露出了几分惊慌的神色:姑娘……姑娘跟外男说起话来了,这合适么?这是谁家的公子?我是不是该上前挡一挡姑娘?
萧瑞迅速扫视梨儿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谢慕林身上,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来:“我的好朋友有个亲戚与赵家关系不错,今日受邀前来看戏,我的好朋友跟着家人过来了,因怕无趣,就把我叫上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我听说谢大人已经赴任去了?姑娘家里一切安好吧?”
“一切安好,多谢萧二公子垂询。”谢慕林瞥了萧瑞身后的竹舍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方才好象看见竹舍的窗户后头有人影晃动。屋里有人?萧瑞是刚跟那人见完面,才会出来差点儿撞上了她?
萧瑞也发现谢慕林往自己身后看了,脸上笑容不变:“姑娘既然是看戏的,怎会走到这里来?是迷路了么?是否需要我给姑娘指一指路?”
谢慕林道谢,又说:“不必劳烦萧二公子了,我认得路。今儿的戏我不太感兴趣,就到观中四处参拜了一番,正打算回戏园子去呢。”又看向萧瑞,“说起来,我刚刚与叔祖母、堂妹失散了,请问萧二公子,不知你可曾见过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路过?她们应该还带着一个丫头。”
萧瑞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方才那位老太太和小姑娘是姑娘的叔祖母与堂妹呀,那就是谢大人的……”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原来是谢大人的萱堂与千金。”
谢慕林有些惊喜:“你见过她们?!”
“见过。”萧瑞冲她笑了笑,“我与友人在竹舍里说话,谢老太太与谢姑娘在外头走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往竹舍里来。我友人不想见外人,再加上又是外男,与女眷相见,未免不合礼数,我便出面阻止谢老太太和谢姑娘。谢老太太倒没说什么,我告诉她这里没有赵家的女眷,她就有了离开的意思。可是谢姑娘不知为何,认为我是在撒谎,无论如何也要冲进来瞧一眼。我友人心情正不佳,我怕他与谢姑娘吵闹起来,惊动了观中的道士,给今日的主家添麻烦,因此说了两句不大好听的话,把谢老太太与谢姑娘吓唬走了。如今听了姑娘的话,我才知道那两位是故人亲眷,心里着实不好意思。还请姑娘替我在尊亲面前赔个礼,请她们恕罪。”
谢慕林听得有些发呆,谢映容这是在搞什么鬼?
她干笑着回应:“萧二公子言重了,这事儿是舍妹失礼了,应该是我代替她向你和你的朋友道歉才是。”
萧瑞摆摆手,微笑着说:“令妹只是年纪小,好奇心重了些而已,倒是我恶言相向,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理当是我向尊亲令妹赔不是。”
他又十分有耐性地向谢慕林解释:“我的朋友是歧山伯的嫡长子,姑娘在大理寺应该见过他的管家,想必也听说过他在家里的处境。今日赵家请了永宁长公主府的几位客人来听戏。永宁长公主的次媳正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侄女,便顺带将歧山伯府的人也带过来了。只是我那朋友,在家里受继母弟弟排挤,日子不太好过,前些日子又才吃过一回亏,心里便有些不大喜欢别人硬闯他的屋子。他今日在竹舍里与我正说着近日的苦闷,忽然来了生人就要闯,他就恼了。我生怕他会闯祸,惹得歧山伯再次训斥他,才对尊亲做了失礼之事。”
谢慕林回忆了一下,好象是曾见到过萧瑞跟某个老管家说话,提及那管家的少爷进了大理寺牢狱,他亲爹还不肯来救儿子什么的……萧瑞好象就是为了照看这个朋友才进大理寺当差的,关系应该很好。但歧山伯府是什么状况,谢映真没什么印象,谢慕林就更不可能清楚了。不过萧瑞既然提了什么继母、弟弟的,不外乎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戏码吧?
谢慕林可以理解萧瑞的态度,但她不太明白,萧瑞为什么要如此详细地向她分说明白?今日这件事,萧瑞固然是失礼,但那也是因为谢映容莽撞在先,他犯不着如此赔小心吧?
谢慕林心中闪过疑惑,面上却不露,仍旧是和和气气地:“是舍妹失礼了,您不必如此客气。”
“不不不,是我太过分了,理当赔不是。”萧瑞又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
两人你一揖,我一揖地,忽然间彼此客气得不行。竹舍里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谢慕林定神一听,正纳闷呢,萧瑞就开口道:“我送姑娘回戏台那边吧?顺道也给尊亲与令妹赔个不是。”
谢慕林忙说:“真的不必了,您真是太客气了。我自己认得路,自己回去就行。您请留步,留步。”便客客气气地带着梨儿走了。
走得远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看了萧瑞身后的竹舍一眼。
既然方才萧瑞那个身份是歧山伯嫡长子的朋友心情不好,才不肯见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方才她与萧瑞在屋外礼尚往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他露个面?他今日是光明正大跟着亲戚来的吧?何必藏头露脸?难道竹舍里的人有什么秘密,不适合见人不成?
眼见着谢慕林走得远了,萧瑞才暗暗松了口气。他走回到竹舍中,没好气地说:“我已经跟这位谢二姑娘把话说明白了,等她回去,自会向谢老太太和另一位谢姑娘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无论另一个谢姑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来闯门,都没有理由再怀疑下去了。殿下以后行事小心些就好,否则,再叫人撞破,可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了。”
坐在他对面的三皇子朱玏可怜兮兮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了……二表哥,若是没有你在京中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定要去金山卫么?能不能不去?”
萧瑞叹道:“我寻遍了借口,才把出发的日子拖到端午节后,不可能再拖下去了。殿下也该有自己的人手了,不可能事事都指望我帮忙的。”他转头看向另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人,“赵小姐,你也该离开了,今后你与殿下不适合再私下见面了。事情轻重,你是知道的。”
赵滢眼圈一红,不舍地看向三皇子朱玏,两行清泪泫然而下。 hf();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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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赵滢送走了,萧瑞拉着三皇子朱玏重新回到竹舍中,忍不住开口再劝:“今儿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但是殿下万万不可再与她相见了。这事儿太犯忌讳,就是闹到皇上面前,你也讨不了好。”
朱玏面带悲伤地说:“我又有什么办法?与她哥哥交好是意外,去赵家遇上她,更是意外。我对她一见倾心,即使心里知道不合适,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呀。我只恨天公不作美,若是我能早一个月遇见她,今日就不会是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大皇兄的下场了。我身份虽不如大皇兄尊贵,却也是金枝玉叶,配得上名门世宦赵家的千金。哪里能想到,皇后娘娘会看中她呢?”
萧瑞知道是怎么回事。东宫太子伴读的遴选,由于平南伯横死,承恩侯府的曹文泰身上有服,不合适再参加。曹皇后不甘心让娘家侄儿放弃,索性就把第二轮伴读遴选的日期往后推,直推到曹文泰出服为止。其他应选的世家子弟心有不满,却奈何不了曹皇后,只能另想办法,打算要赶在曹文泰出孝之前定下伴读人选,也好将他排除出名单,众人便能多占一个名额了。
而候选的人当中,赵家子弟——也就是赵滢的哥哥意外在东宫与三皇子朱玏碰了几次面,在太子的默许下,两人交上了朋友。朱玏对赵家收藏的一幅古人名画十分感兴趣,想要看一看,赵滢的哥哥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带他回家去了,没想到会让他与妹妹赵滢碰上了面。
朱玏与赵滢前后只见过三面,就彼此钟情。奈何赵家已经定下由赵滢去争那太子妃之位,而曹皇后在对比众多候选闺秀之后,终究还是为了尽快结束曹家目前的尴尬处境,选择了在文官阶层与士林群体中享有盛名的赵家为姻亲兼盟友,也看中赵滢美貌远在姐妹之上,有把握收太子的心。虽然还未请动圣旨,但赵滢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几乎已经是皇家公认的了,就连皇帝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朱玏与赵滢相爱,是在赵家有意送后者应选太子妃,皇后也对她表露出欣赏之意后。倘若两人生情在先,朱玏还可以到皇帝面前争一争,可现在他是后来者,就算去求皇帝,也会有与长兄争妻的嫌疑。这可是绝对的丑闻!事情一旦曝光,不但赵滢不会有好下场,就连朱玏,也绝对要吃挂落的。他与东宫太子良好的兄弟情谊,也会就此葬送。就算太子不在乎从未谋面的赵滢,也不代表他能接受兄弟抢走自己的未婚妻人选,冒犯储君的尊严。
萧瑞一再劝说朱玏,朱玏还是安排了今日的私会。哪怕他借着重重伪装,微服潜入了这座道观,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真正的身份,也太过冒险了。谢映容差点儿闯进来的时候,朱玏与赵滢便心惊胆战不已,幸好有萧瑞出面,把人赶走了,还没歇过气来呢,谢慕林主仆又出现了。
如今萧瑞虽然再次把谢慕林主仆忽悠走了,但他深觉此地不保险,还是忍不住苦劝朱玏尽快离开:“即使那位小姐不在此,殿下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地,叫人看到了也不好。今日打醮的主家是赵家,而赵家又即将要出太子妃,显然便是东宫的人了。殿下虽与太子兄弟情深,却并非东宫党羽,贸然出现在此地,即使太子殿下不说什么,皇后娘娘也会多心的。”
朱玏叹息道:“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权势纷争?我们长在皇家,莫非就真的不能有清静日子可过了?”
他感叹了一番,最终还是接受了表兄的劝说,戴上斗笠,披上披风,在对方的掩护下,从道观侧门离开了。他的心腹太监与护卫就驾着小车,等候在门外呢。
萧瑞把这位小祖宗送走,重新回到竹舍来,还是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虽然那位殿下把自己说得如此苦闷可怜,但赵家有意与东宫联姻并非秘密,皇后看中赵家更是早有风声传出。萧瑞在柱国将军府都能听说到的消息,三皇子在皇宫中又怎会一无所知?他明知道赵滢兄长是东宫伴读热门候选人,还与对方结交,又主动登了赵家门,与赵滢有了私情……他真的是无意的么?
萧瑞回想起父亲萧明德的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那些龙子凤孙们,即使年纪再轻,也不可小觑呀。他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搅和进去了?反正以三皇子朱玏的本事,没有他的助力,也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吧……
谢慕林不知道自己离开竹舍后,萧瑞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她带着梨儿回到观戏席二楼,果然看到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回到了位置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悄悄出去,确实有所图谋,但她们显然啥都没干成,白跑一趟了,还受了些惊吓。但愿这次失败的行动能让她们冷静一点儿,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了。
谢慕林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正好听到谢老太太在低声训斥谢映容:“……说了要走了,你还非要往里闯,你闯个什么劲儿?!那位公子明说了里头都是男子,没有女眷,你不要脸了,我还要脸呢!”
谢映容细声细气地说:“老太太,我是觉得那人很奇怪。就算里面都是男子,也没必要藏头露脸的不肯见人吧?那人拦着我们不许进去,摆明了里头是有秘密。若是我们能探知里头的秘密,兴许还能顺势跟赵家人搭上话呢?我这也是为了老太太着想,虽然有些太过急躁了,行事失礼了些,但也不是有意犯错的呀。”
谢老太太有些迟疑了,谢慕林便插言道:“三妹妹误会了。我方才去拜三清,回程正好也路过那处竹舍,遇见了一位萧公子,他托我给老太太和你说明白是怎么回事,顺道向你们赔罪呢。”说罢便把萧瑞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谢映容听得皱眉:“那人姓萧?难道不是姓白的么?”
谢慕林看向她:“你怎么会说他是姓白的?”柱国将军府的二少爷,身份还得到了大理寺的认证,这还能有假?姓白……指的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子侄?萧瑞分明就是歧山伯嫡长子的好友,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谢映容惊觉失言,连忙闭了嘴。
谢老太太则若有所思:“原来是他家。这样我就明白了,歧山伯如今那位夫人,名声可不怎么好听,也就只有歧山伯会觉得她贤慧了。其实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呀!如此说来,歧山伯府的大公子就是竹舍里那个人了?他今儿是跟着后娘的亲戚过来的,定是正与好友说后娘坏话呢,怪不得不想见外人,这是担心我们是他后娘派来的吧?”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真是有眼无珠。瞧瞧我这身气派,那是他那后娘支使得动的么?!”
谢慕林干笑两声:“您说得对!” hf();
第二百一十八章 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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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想出去找机会结识赵家女眷,无奈话虽然搭上了,却没能聊太久,也就是闲话几句,就被人暗示着撇开了。她受此挫折,也有些灰心丧气,不打算再劳动一回了。
谢慕林提起了歧山伯府的八卦,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过来,低声评价起了歧山伯夫人白氏的八卦。由于斜对面就有永宁长公主府的女眷在,而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正好就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亲侄女儿,她也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悄悄儿跟文氏与孙女们嚼嚼舌头罢了。
谢慕林只当是在听故事,这比戏台上的表演要有意思些。道观里搭台唱戏,终究不可能场场都热闹的,大部分还是神仙们咿咿呀呀,没意思极了。
谢老太太与好几家高官显宦人家的老封君们结交多年,她能听到的小道消息,比谢映慧一个小少女能探听到的多多了。她老人家如今兴致正浓,连有些事情不好在未婚少女面前提的忌讳都忘了,自然更能吸引几个孙女儿的注意力。文氏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胆子打断,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块儿听。等到谢老太太谈兴尽了,方才匆匆寻个理由,转移了话题。
谢家众女眷就这么一直混到了日头偏西,必须要回去了,这才由谢老太太领头,齐齐向主家告了别。
赵家前来接待她们的,只是一位少奶奶罢了,并不是先前参拜时遇见的那一位。谢老太太想要借机攀个交情都不成,只得怏怏地离开。
上了马车之后,她还十分有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和其他人:“咱们不象别家女眷那样,谄媚地上前奉承讨好,只是去参拜祈福时遇上赵家一位太太,攀谈几句罢了。如此方是书香人家的行事礼数。赵家见惯了阿腴小人,自然要高看我们谢家几分。”
文氏与谢慕林姐妹等都只能干笑着应是。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几个身在男宾席,只是与几个旧相识交谈过几句罢了,其中虽也有赵家子弟,但交谈并不多。他们不知道楼上都发生过什么事,闻言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谨之见谢老太太已经在车厢里坐好了,便催促众人:“我们也赶紧上车吧,天色不早了,只怕回到贡院西街,天都该黑了。”覆舟山离贡院西街可不算近。
众人连忙各自上车。
谢慕林跟在谢映容后面,走到车边,正好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出了道观侧门,从他们一行人面前驶过,带过一阵香风。
谢映慧皱着眉道:“是赵家小姐的车子。今日她离席半日,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差点儿以为她没来呢。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我叫丫头递个帖子给她,她竟没回复我,也不肯见我。还没做上太子妃呢,就摆起架子来。她原也是个俗人。”她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说完就扶着丫头的手登车而去。
谢映容盯着远去的马车,冷冷一笑,讥讽地低语:“做了太子妃又如何?不过是送死罢了!”
谢慕林在她身后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飞快看了她脑后一眼,低声斥道:“三妹妹慎言!”
谢映容脸色一白,惊觉自己今日又犯了一回错,又失了一回语,忙忙登上马车,坐在谢映慧旁边,提心吊胆地偷偷打量谢慕林的神色,生怕一会儿对方会问自己,为何会说那样的话。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回答?
她以后真是要看清楚周围,才能说话了,不可再象今日这般迷糊下去。
谢慕林装作没有察觉到谢映容的目光,淡定地在她对面坐下。随着谢映芬登车,谢家一行人也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只是他们没走出多远,便瞧见有几骑快马从远处飞奔而至,在观前匆匆跃下,直奔入道观之中。为首的男子约摸有四十来岁了,脸色十分难看。而他带来的随从,更是个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这些人该不会是来闹事的吧?今日道观中办打醮会的可是赵家人呀!还有什么长公主府,歧山伯府之类的达官贵人在,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闹事?虽然赵家那位传闻中即将会成为太子妃的小姐已经先行离开了,可赵家还有这么多女眷在呢,谁打上门来,打的都是赵家的脸。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徽之掀起车帘,探头张望了半晌,回头对两位兄长道:“那人瞧着象是歧山伯府。今日赵家打醮,歧山伯的妻儿也是座上客,他这么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是要做什么?”
谢显之也皱起了眉头。他听说过些歧山伯府的事,对他家的行事作风很是不喜,因此不爱与他家接触。歧山伯的那位嫡长子,虽说处境可怜,但本人也太过纨绔了,不值得结交。而且,传闻中这位嫡长子还与柱国将军府的子弟交情莫逆,更与曹家的外孙不是一路人了。
谢谨之则说:“歧山伯没有理由,断不敢冒犯赵家。他匆忙前来,兴许是有要事。我们都是外人,不必过问太多。”
谢徽之耸耸肩:“那好,反正我们也快要离开京城了,没功夫打听别人家的琐事。”
谢家一行人顺利来到了码头,又改走水路,回到了珍珠桥的大宅。这时候天都黑了。
文氏与小辈们侍奉谢老太太回到金萱堂,大金姨娘已经备好了晚饭。一家人索性就留下来用了餐,然后文氏方才带着谢慕林兄妹等人返回贡院西街。
等到他们进了家门,外头更夫都打过一更天了。
所有人疲惫不堪,又热又渴,连忙各自回房梳洗。待忙完了,文氏一身干爽地回到前厅,叫来丫头婆子,打算过问今日家务,却听得留守在家的婆子报上了一个喜讯。
今日因妻子计氏不慎摔伤,而取消了前往珍珠桥向谢老太太请安计划的谢谨昆,亲自过来报喜。计氏晕倒,并非中暑,而是怀孕了,胎相还有些不稳。但是这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谢谨昆与计氏成婚三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文氏喜出望外,连忙通知了儿女们,连疲累都顾不上了。贡院西街这一片,宵禁并不严。她索性带上善姐与两个婆子,立刻前往谢谨昆家,看望受伤的孕妇。 hf();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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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大晚上出门,当然不会带上孩子。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为堂兄堂嫂高兴完之后,就回了自己屋里歇息。
她还得面对贴身大丫头的说教。
梨儿把翠蕉打发走了,关好房门,便开始语重心长地劝诫谢慕林:“姑娘今日见到那位萧二公子时,贸然与他搭话,还聊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不大妥当。姑娘如今也大了,在外头也该注意男女大防才是。在别人家的地方,莽莽撞撞地与外男说话,要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坏了名声?”
谢慕林知道梨儿这样的大丫头,除了服侍姑娘,也有劝诫、教导姑娘的责任。虽然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十分严肃地对待她的劝说:“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刚开始是吓一跳,后来就是想打听老太太和三妹妹的下落。以前住在外头的时候,我也时常跟外头的人说话,不管男女老少。那位萧二公子在大理寺当差,我去大理寺牢狱探望爹爹的时候,遇到过他两回,当时与他说话,娘就在旁边,也没觉得不应该。今儿我在道观里找人,一路问了好几个道士,就把他也成道士一样的路人了,心里只想着找人,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梨儿听了,犹豫了一下:“从前是从前,那时候老爷出了事,姑娘与太太、少爷们流落在外,不得不象普通老百姓一样度日,规矩松泛些,也是有的。可如今咱们家已是三品的官宦人家了,该有的规矩就得重新树起来。否则,叫外人见了,也会觉得姑娘行事不尊重,那就不好了。再说,那位萧公子与道士如何能一样呢?道士是出家人,姑娘若是跟出家人说话,我也就不会多嘴了。”
谢慕林叹了口气:“我以后多注意就是了。我今日也只是跟他客套两句,后来他与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也挺意外的。但听他的口气,应该仅仅是为了让我跟老太太和三妹妹解释清楚原委而已。我总不能扭头就走吧?”
梨儿的注意力被转开了一些:“姑娘虽然有些不谨慎,但说来也是三姑娘惹祸在先,连累姑娘了。三姑娘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也没见她如此鲁莽过呀?且不说道观并不是我们家的地方,我们也只是去沾光看个戏罢了,还不是正式受邀请去的。那竹舍里有什么人,与三姑娘有何干系?就算里头真的有赵家女眷,人家都不乐意见她了,她又何必非要往里闯?老太太是要与赵家交好,可不是为了得罪人去的。”
谢慕林道:“她如今脾气越发古怪,也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就是怕三妹妹会窜唆着老太太,在外头闯祸,因此今日才特地追上去的。也不知道赵家那位太太,还有竹舍里那位,会怎么看待三妹妹呢。若是事情传到赵家人耳朵里,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就更是打不响了。”
梨儿又忍不住叹气了。想想三姑娘那行事作派,自家姑娘似乎还好,平日里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偶尔跟认识的外男说句话,又带着丫头,不是私会,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反正当时也没旁人路过……
这么想着,梨儿就不再盯着谢慕林说教了,只叹道:“少爷姑娘们如今都变化好大。老爷出了事,虽然平安高升,家里所有人却都大变样了。世事莫测,真叫人唏嘘。”
谢慕林微笑着点头称是。等梨儿转过身去忙活自己的事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借口纳凉,拿了把扇子就出了门。她在院子里散了几圈步,静静思考着今日谢映容的怪异举止。
这位三妹妹是个重生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做些无聊的事。联想到她千方百计通过谢映慧,怂恿谢老太太今日去道观看戏,莫非上辈子的今天,在道观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谢慕林又想起了竹舍里由始至终没有露过面的所谓歧山伯嫡长子,没有与其他赵家女眷一同离开、而是单独坐马车先行离去的赵小姐,还有谢家人临走时,与他们雇的马车擦身而过的中年骑马男子……听谢徽之回家后提起,谢慕林才知道那位就是歧山伯。歧山伯府的女眷与少爷们,今日也是赵家座上客。莫非道观里真的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此刻身在金萱堂中的谢映容,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也在默默思考着。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几次疏忽,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套解释的说辞,预备谢慕林问起时搪塞过去。
就说她因为父亲的遭遇,以及谢家损失的巨额家财,仇视曹家,所以对曹家、皇后、太子以及即将嫁给太子的赵小姐都怀恨在心,才会口不择言好了。二姐姐最多就是教训她一顿,不会随便把那些话乱传出去的。
谢映容开始盘点今日的得失。虽然没能闯进竹舍,看清楚白氏的那张脸,但她本来也没打算真的闯进去,只是要在那件丑事传开后,吓唬谢老太太罢了。
上辈子的今日,赵家在覆舟山的家观打醮设戏台,招呼几家交好的达官贵人。其中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白氏与嫡亲表弟歧山伯次子有私情,在观中一处静室相会,被赵家一位在观中游览的女眷撞破。慌乱中,白氏掩面奔逃而出,不慎把那位赵太太撞倒在地,令她小产。事情闹大了,歧山伯次子被赵家人当场捉住,白氏却顺利逃脱。
事后,赵家为报复,追查与歧山伯次子私会的女子身份,为了避免在场的赵小姐因卷入此事而名声受损,提前让赵小姐的母亲陪她坐车离开了。歧山伯赶到后,为救儿子,便与赵家人争吵起来。前来看戏的达官贵人因此听说了事情始末,流言很快传开。
当时有志让家中女儿争夺太子妃宝座的其他几户人家,拿赵小姐提前离开为由,企图把脏水泼到她身上,诬蔑她与歧山伯次子有染。赵小姐的家人为了证明自家女儿的清白,费尽力气,终于查到了白氏头上,并将真相公之于众,却也因此让永宁长公主母子丢尽了脸面。
赵氏成为太子妃后,先是不得太子欢心,被良娣王湄如夺宠,又得罪了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在宫中处境艰难。太子后来被陷害,被皇帝赐死,赵家竭力相救不得,反而连累得自家倒台。从头到尾,永宁长公主都没有帮忙说过情,太后也不愿倾力相助。太子死后,太子妃赵氏便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在了东宫。
这一切祸患,都是从今日的覆舟山之行而起。
但这些都跟谢映容没有关系。她上辈子也只是在平南伯府后宅里听下人们聊起这件八卦,具体细节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她利用这件事,吓唬谢老太太,好把人支出金陵城去。
是的,她后悔了。留下谢老太太,是为了让她的计划更顺利。可谢老太太已经成了她青云路上的障碍。只要能担保日后她说亲时,有谢老太太做主就可以了。眼下,她根本不需要这个障碍,还是早些把对方支走的好。 hf();
第二百二十章 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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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谢慕林与家人一道用早饭。母亲文氏对众人宣布,要做好出发回乡的准备了。
早在宗房大老爷谢泽山还未离京之时,他的孙子谢谨昆就已经替二房、三房的妇孺们包下了相熟船行里的一艘大船。他们会跟随船行的船队一起出发,但并不在一处起居,这样可以确保一定的独立性,沿途又能得到船队的关照,不必为这一路上的各种关卡、手续、人情往来而操心。雇船的费用,谢璞已经留足了银两。
那支船队的东主,说来也不是陌生人,其母族便是湖阴县的坐地户,小时候曾在外家住过好几年的功夫,与谢谨昆也是相识的,不是不清楚来历的人家。有这样的渊缘,谢家妇孺在回乡路上,就更加安全稳妥了。
船队出发的日子早已定好,就在两天后,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但文氏今日却要向家里人宣布一件事,他们原本的返乡计划,需要做出点小小的变动了。
她对小辈们道:“你们谨昆嫂子月份还浅,先前他夫妻二人根本没察觉,饮食上头便有些不太经心,再加上昨儿又摔了一跤,因此胎相不太好。大夫说,她需得好生静养些日子,等满了四个月,才好下床走动,否则动了胎气,不是玩儿的。而她脚上的伤,更是得养上三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小心养好了,只怕会有后患。我见他们夫妻年轻,家里也没个长辈照看,你们嫂子的娘家人更是离得远,虽然有几个丫头婆子,却又不大擅长照看孕妇,便劝你们谨昆哥,留在家里照看妻子,不必随我们一道上路了。”
谢显之身为长子,首先表态:“这是应该的。我与二弟、三弟都可以照看家人,谨昆堂兄为我们雇的船,又是相熟船行的,船老大皆是稳重干练之辈,这一路更是走熟了的,想必这一趟船也是万无一失。如此又何必再劳烦堂兄同行,却让堂兄牵挂家眷,日夜不安呢?”
谢谨之也道:“大哥说得是。湖阴县离金陵其实也不远,这一路水路过去,走慢些也不过是几日功夫罢了。谨昆堂嫂才摔伤了,这几日正需要有人在身边照看,堂兄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谢徽之与谢涵之没有意见,谢慕林则表示:“若是堂兄担心我们人生地不熟,路上遇到麻烦也不知该如何解决,那他平日出远门时带的随从里,若有哪位是熟悉道路、又精明能干的,借我们用一用,就更好了。”
文氏合掌:“这一点我却是疏忽了。你堂兄原也在担心这个来着,我问他借了人,他便更没理由反对了。”
谢慕林甜甜一笑,心想有这么一个人在,会更安全一些。虽说三位年纪较长的兄弟如今越发稳重了,遇事也很可靠,但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少出远门,经验不足。有个老资历跟着,就更加万无一失啦。
文氏早饭后再次去见谢谨昆夫妻,顺道提借人的事。这回她把几个孩子都带上了。谢谨昆没再反对,就把铺子里最得用的一位陈伙计借给了文氏。
如此,文氏对于自家返乡之行,就更加安心了。
这件事需得向谢老太太禀报,但谢慕林担心她老人家又要挑剔生事,文氏软弱,未必能扛得住,便想了个借口,让文氏留在贡院西街的小宅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顺道见一见事先说好要来请安的张俏姐夫妻,自己则与兄弟们一道,坐船前往珍珠桥谢家大宅,应付谢老太太了。
奇怪的是,谢老太太竟然一直没挑刺儿。她好象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从前一听说谢显之兄弟姐妹们要回湖阴,她总爱阴阳怪气几句,今日却完全不提。随便聊了几句天,就把他们一行人打发出来了。
就连年纪最小的谢涵之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老太太今儿是不是精神不太好?是昨儿累着了么?”
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都有同感。不过嘛,难得谢老太太安静一回,他们这些被折腾多了的小辈怎能不珍惜?除了谢显之与谢谨之跑去找珍珠,确认谢老太太并无身体不适以外,其余人等都装作不知情,自去寻谢映慧说话了。
谢映慧在家觉得很无聊,听闻他们两天后就要走,就更舍不得了。虽然搬回谢家大宅,她就不必受平南伯府某些人的气,但谢老太太对她冷淡了许多,谢映容又难得出一趟金萱堂,她没地方打发时间,想去逛逛园子,还得顾虑在那边进行修整工程的工匠们,因此很是郁闷。
谢慕林给她出主意:“家里几个书房的藏书,我们之前也就是匆匆整理一回,哥哥们带走了一些近年能用得上的,还剩下好多呢。原是打算,将来如果有需要了,再打发人回来取。但哥哥们要读书,肯定没空回来,书僮们能识字就不错了,哪里分得清哪些书好,哪些书没意思?现在大姐姐要是太过无聊了,不妨把那些书拿出来,重新归门别类。那将来哥哥们要派人回来取书,就方便多了。大姐姐的学问,哪里是书僮们能比得上的?”
谢映慧哂道:“这活计也无趣得很,偏还累人。什么时候我真的闲得慌了再说吧。”
谢慕林笑道:“我原也是见你太过无聊了,才提这个建议的。你若有法子打发时间,也不必劳累了。”
谢映慧叹了口气:“昨儿倒有些意思,偏偏不能天天出去。本来前些日子还有三妹妹来陪我玩笑,今儿她却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连屋子都不出了。我见她们时常打发人出门办事,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我问老太太,老太太反而嫌我多事,把我打发回来了。三妹妹也帮着老太太说话,真是叫人生气!”
谢慕林听了,不由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了一眼。
谢显之问妹妹:“老太太到底怎么了?我们方才给她请安,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谁知道呢?”谢映慧撇了撇嘴,“她身边侍候的人都不跟我的丫头来往,我想让人去打听打听都不行。你们若是好奇,就自个儿打听去,打听到什么,回头告诉我一声就好。”
谢慕林兄妹几个就这么带着疑问回到了家中,正逢文氏送温绪友之妻出门。兄妹几个连忙靠边站了,恭恭敬敬地向温绪友夫人问好。后者和煦地问候了他们,夸了几句,又嘱咐他们回乡路上多保重身体,方才出门上车离开了。
谢慕林等人陪文氏回了内院,谢慕林问文氏:“先前不是已经跟温叔叔一家告过别了?怎的温婶婶今儿又特地过来?”
“也没什么。她听说京中有许多人说曹氏的闲话,怕会影响你大哥大姐,便特地过来告知。”文氏面上露出忧色,“再者,便是昨儿去道观的事了。道观昨日好象出了点不大光彩的事,温家听说我们也去了,怕我们会被卷进去,就过来提醒一声。” hf();
第二百二十一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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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里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氏也说不清楚。
温绪友夫妻也只是听到点儿风声,具体的详情知道得并不多。但赵家是士林名门,与温绪友是一个阶层一个圈子的。赵家那边发生了风波,在整个金陵城士林圈内,肯定都会形成话题。
温绪友察觉到,传言散播的速度有些太快了。昨天才发生的事,还是不大光彩的事,今天居然就传到了朝堂上、部寺间,有些反常。以赵家在朝野间的名望,竟然还不能制止流言散播,也未能延缓流言传开的速度,背后定然有猫腻。再联系到近日有传闻说,赵家千金很有可能成为东宫太子妃,外头的流言背后,兴许会有不少高门大户的暗中搅和。这意味着,金陵城中又要不平静了。
这种事,本来跟温绪友夫妻关系也不大,他们当个吃瓜观众就行了。只是温绪友夫人听别人说起,知道谢家的妇孺昨日也到那家道观去了,他们家的顶梁柱谢璞眼下不在京城,前些日子还得罪了曹家,生怕他们会被殃及池鱼,因此才会特地过来提醒一句。
反正谢家人马上就要离京了,只要别插手管不该管的事,说不该说的话,留在京中的谢老太太与两个小姑娘也低调度日,不要掺和什么,他们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文氏说起这些,就忍不住发愁:“怎么就这样不巧呢?我们不过是去看个戏罢了。老太太有兴趣,我们才会陪她走一趟的。赵家也是名声很好的人家,与我们谢家并无旧怨,昨儿去道观的也有我们家从前的熟人。你哥哥们还说,遇到朋友了,聊得很尽兴呢。这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出了事,真不知道该叫人说什么好。”
谢谨之问文氏:“赵家在那道观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文氏只能给个含糊的回答:“你们温婶婶说,好象是去看戏的人家里,有女眷与男子私会,被赵家人撞破了,嚷嚷开来,叫人看了笑话。后来又因赵家小姐离开得早,并未与长辈们同行,便有人嚼她的舌头,说她就是与人私会的那个,因此赵家才会如此大惊小怪。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些话都是诬蔑。赵家昨儿是把私会的男女一并抓住的,不与赵小姐相干,让她早些离开,不过是因为赵小姐身体不适罢了。”
谢显之不由得诧异:“赵家人怎会如此不小心?即使真的撞破了这种丑事,也没必要当场嚷嚷开来呀?!”昨日是赵家主场,出这种丑事,岂不是说明赵家监察不力,让外人有隙可乘?赵家世代书香名宦,一向以家风清正严谨闻名,跟这种风月丑事扯上关系,太坏名声了,更别说赵小姐还快要成为太子妃了,正是最忌讳这种事的时候。
按理,赵家当时就不该公开此事,就算拿住了私会的男女,也只需私下里通知他们家里来接人就行了。对方还会欠赵家一个人情,心里还满怀感激赵家替他们保密,维护了他们两家的名声。至于要如何处置那对男女,那就是他们各自家里的家务事了。
昨日去道观的,都不是一般人家,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都有。谢家算是自个儿送上门去的,也有从三品,背后还有燕王这位靠山。再来便是谢映慧的前闺蜜那种中上层官宦人家,背后依附曹氏一脉。而曹家因平南伯之死,以及避免君王猜疑等原因,最近都不方便出门与有权势的人家进行交际,这便需要由附庸家族出面了。可以说,赵家在赵小姐还未真正成为太子妃之前,都不会轻易得罪昨日道观里的任何一家客人。他们把人请来,本身就是为了交好这些家族,为自家女儿扫平进宫的道路。
可是,赵家的人就这么把丑事捅开来了,不管那对男女是哪一家的,赵家都会因此得罪了他们的家族,或许还有他们背后的人脉,这太不理智了。
别说谢显之想不明白,谢谨之和谢徽之也觉得赵家的做法很奇怪。谢谨之有个想法:“被抓的男女跟赵家人有恩怨么?还是昨儿把赵家人得罪得太狠了?”
谢慕林则因不清楚这些世家大户之前弯弯绕绕的关系,没考虑那么多,她只是有些好奇地问:“抓到的那对私会男女是谁?在什么地方抓到的?”她想起了竹舍里始终不肯露面的神秘人,被赵家抓到的该不会是萧瑞吧?
文氏只是听温绪友夫人提过一个名字:“听说男方是歧山伯府的公子。因此昨儿歧山伯得了信便骑马赶过去,跟赵家人闹起来了。因他嚷嚷着要带走儿子,这件事才会传到宾客们的耳朵里。”
谢显之恍然大悟:“这就是了。我们昨儿直至离开,都没发现观中出了什么事,想必赵家本来压制住了事态,并未声张,所以我们全都不知情。可我们离开的时候,歧山伯赶到了,跟赵家人争吵,这方才让消息传播开来。”这个解释令他释然了许多,否则他一直崇敬万分的赵家人行事太蠢,也太败坏他的好感了。歧山伯就无所谓,那位在京城权贵圈里一向就有蠢货的名声。
谢徽之有些跃跃欲试:“不知道被抓的是歧山伯府哪位公子?那个嫡长子听说一直不成器,老二倒是向来有些聪慧贤名。但我从前认得的公子哥儿们都说,董老二就是装的,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真本事,只是会装模作样而已,把他哥坑得不轻。这回要是被抓的是他哥,他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昨儿他也跟着他娘和表姐过去了吧?他表姐还是永宁长公主府的二奶奶来着。该不会这会子外头散播的流言都是他搞的鬼吧?为了坑他哥,居然连赵家的脸面都不顾了,他这样的蠢货也叫聪慧?”
谢慕林听说被抓的男子不是萧瑞,也暗暗松了口气,旋即才反应过来,她与那人不过是素昧平生,见过三面罢了。对方有没有倒霉,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谢慕林甩了甩头,道:“我记得在竹舍遇到萧二公子时,他提过歧山伯府的嫡长子就在舍内,因为受了继母兄弟的气,正在发脾气呢,还吓了老太太和三妹妹一跳。既然歧山伯的长子跟萧二公子在一起,那个私会的多半是别人吧?”
谢徽之听了笑道:“如果被抓的是董二,那就更有好戏看了!”
谢谨之敲了他的脑门一记:“那么兴奋做什么?你若想打听,也可以去找人,只是我们家两天后就要离开了,你还有事没做完呢,何苦去费那功夫?”
他又转头看向文氏:“母亲,这事儿与我们家关系不大。我们可以托人打听一下内情,知道些忌讳就是了,不必知道得太多。只是需得提醒老太太与大妹妹、三妹妹一声,让她们暂时少出门,也别掺和别人家的私下议论,免得给家里惹事。”
文氏连忙点头:“这话说得很是。我明儿就去珍珠桥跟老太太说。”
谢慕林若有所思:“老太太该不会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吧?她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hf();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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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外界有了更多的消息进来。但随着细节越来越多,情况却似乎变得越发诡异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联系上了昨天才见过的几位泛泛之交们。深层次的东西,这些人不会轻易透露,但谢家人只是害怕被卷进麻烦里而已,一些无伤大雅的情报,告诉谢家兄弟也无妨。
于是谢慕林便知道了,被赵家抓住的乃是歧山伯府的二公子董慧杰,而非一向名声狼藉的大公子董慧武。
据说,赵家一位太太当时带着丫头婆子在观内参拜祈福,途经董慧杰与人私会之处时,发现外头守着的丫头行迹鬼祟。
这位太太年纪不轻了,正身怀有孕,极有可能是她盼望多年的嫡子,因此对于所有言行怪异的人都分外警惕,在自家资助的道观内行走,还要三四个婆子走在她前头做开路先锋,以免遇上什么不长眼的人打搅她的清静。那守门的丫头举止可疑,她就命开路婆子上前查问。不料那丫头转身就跑,赵家婆子越发觉得她有鬼,追进屋里,正正撞上了屋中的董慧杰与一位女眷纠缠在一处,意乱情迷中,刚把对方的鞋袜脱了,把对方的纤足捧在手中闻味儿呢。
赵家主仆进屋后,那对男女方才惊醒,还想要掩面逃走,无奈两人都有些衣衫不整,哪儿有这么容易逃脱?董慧杰为了脱身,曾丢下姘头撞出门外,差点儿撞着赵家太太了,把一个开路婆子撞得几乎吐血,终究还是叫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捆住了。
那位赵家太太受了惊,下人慌忙急报赵家主母,后者带人赶到,发现了与董慧杰私通的女子身份,就先把人送走了,只扣下董慧杰,又派人给后者的母亲歧山伯夫人白氏送口信,请对方过来处置后续事宜。而白氏得知消息后,没有立刻赶去见赵家主母,反而命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飞报给丈夫歧山伯,让他赶紧来救儿子。
歧山伯一向偏宠继室所出的嫡次子,接到继室的急信后,快马赶到,因见赵家把人扣下,儿子还受了点伤,立刻就炸了,当场跟赵家的家丁与婆子打了起来,打伤了好几个人,还要直接把儿子抢走。
赵家书香门第,哪里跟这种莽人打过交道?当时都懵了,一时没提防,叫歧山伯把儿子抢了出去。偏在这时,永宁长公主府的二公子听到消息,可能是赶来看热闹的,与歧山伯父子迎面撞了个正着,被歧山伯撞倒在地,摔了一跤,扭了脚。这回轮到永宁长公主府的人拦着人不肯放了。后头赵家的人又追了上来,揪住董慧杰,三家闹了起来,动静大了,这才惊动了其他在观中的客人。
永宁长公主的次子马二公子虽然只是小伤,但他出身高贵,几时被人这般冲撞过?据说那歧山伯父子俩言行间对他也不太恭敬,就这么把人得罪了。马二公子脸色难看,坚决不肯放过他们父子,当场就找了人来,把董慧杰押走了。歧山伯被人拦得死死的,暴怒不已,场面闹得非常难看。
这时候,与兄弟同到观中一行的歧山伯元嫡长子董慧武又带着朋友回来了,见状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继母白氏便向他父亲歧山伯控诉,说董慧杰一向乖巧懂事,又怎会跟这种丑事扯上关系?如今女方又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哪家的女眷,赵家说话不尽不实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呢,天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又说儿子以往在外赴宴做客,从来都是太太平平的,怎的才带哥哥同行一回,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白氏这话里有话,明摆着就是在向歧山伯告状,说整件事都是董慧武搞出来的阴谋了。
这种说法,别说赵家人不信了,连永宁长公主府都不能答应。马二公子明明是白氏的侄女婿,却没有半点给老婆的姑姑面子的意思,坚持董慧杰是神智清醒地与人私通,还被人抓了个现行,有任何下场都是活该,跟他哥哥没关系。无奈歧山伯如今就是个耙耳朵,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长子。
期间又有董慧武的同行友人,柱国将军府的萧二公子出面证明,他们二人在戏开场不久之后,就觉得无聊,溜出去拜了神,便爬覆舟山游玩去了,刚刚才回来,根本不知道观中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陷害什么人。而且董慧武本来今日另有行程,是被继母兄弟强拉过来的,事先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没办法提前进行布置。说他陷害兄弟,完全不合情理。
这时候前来围观的人已经很多了。没有离开的宾客们几乎都闻讯赶来,说什么话的都有。大部分人都愿意相信萧二公子的证词。白氏佛口蛇心的形象早有不少人家心知肚明了,见了歧山伯蛮狠不讲理的模样,更是为董慧武抱屈。不过当中,也不是没有与董慧杰交好的人说,董慧武与兄弟不和已久,萧瑞又与他相交莫逆,臭味相投,很难说他二人没有合伙作假证的嫌疑。
在场风波直闹到半夜才告一段落,期间不停有人离开,消息也相应地散发开去。不过宾客人数不多,也有女眷不愿理会丑闻,象谢家这般早早离去。还有人是闻讯后赶到观中,帮忙说情的。其中,因永宁长公主府与白家是姻亲,与歧山伯府亦算是姻亲,白家去的人最多,可惜全都碰了壁。永宁长公主连夜坐车过去,把受伤的儿子与受了惊吓的小女儿接回,喷了白家与歧山伯府的人一个狗血淋头。
随即,今日在朝堂上,皇帝就含沙射影地讽刺了某些行事不端、品德败坏的贵族子弟,慈宁宫的太后也把歧山伯夫人与白家的几位诰命召进宫中,训斥了一顿。董家、白家齐齐丢了大脸,朝廷上下无人不知他们两家惹恼了永宁长公主府,还得罪了赵家人,不但董慧杰前途尽毁,名声扫地,就连两家其他未曾涉事的成员,也可能大受影响。董白两家内部对当事人怨气冲天,还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呢。反正曾经与董慧杰交好的几位公子哥儿,本来还帮他说话的,如今都安静如鸡了。
按理说,这种八卦消息不可能这么快散开,一夜便传得金陵城上下皆知。但流言中夹带着那与董慧武私会的神秘女子便是赵家小姐的说法,很快就让明眼人都知道,这八成是那些想为女儿或孙女谋取太子妃之位的高门大户下场了。他们可未必会在意曹皇后会怎么想,只是看中了太子这个身份能给他们带去的利益罢了。他们觉得自家不输给赵家,又怎么甘愿无声无息地被赵家女抢走了这么好的机会?
金陵城中的世家高门对这件事各有盘算,但大部分人都不想搅和进去。又不是与自身利益攸关的事,何必操那闲心呢?
还有看谢家兄弟顺眼的人,私下里劝他们,别好奇了,也不必瞎打听,这是神仙打架呢,与凡人不相干,他们赶紧离开是正经。 hf();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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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哥哥们打听回来的消息后,谢慕林头一个反应就是:“所以在观中与董慧杰私通的女子,到底是谁呀?”
告诉谢家兄弟情报的人,哪怕把董慧杰是怎么被抓住的,赵家太太受了惊吓,永宁长公主府、赵家与歧山伯如何撕逼之类的细节都说了出来,也始终未透露,故事的女主角是谁。又或者是……连他们也不知道那位是什么身份?
谢徽之在旁哂道:“一听就知道这位女眷身份不一般,多半是家世很显耀,就连赵家也不敢轻易招惹,因此赵家主母才会一发现对方是谁,就立刻先把人送走了。董慧杰就不同了,只是一个伯府次子,家里又没什么太大的实权,所以赵家想扣就扣,把人弄伤了也不在乎。”
谢谨之想了想,道:“歧山伯府也不能说没有权势地位,他们家在军中有些威望,歧山伯夫人又有个娘家侄女是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本来他家确实是有势可倚的,可惜歧山伯犯了糊涂。马二公子当时会过去,显然不可能真是看热闹去的,多半是听到消息,想过去给妻子的表弟解围。可歧山伯把人撞伤了,双方交恶,这本来可以倚仗的势便没有了,还反过来压在他们头上。董家自作自受,也是活该。”
这一点就更让谢慕林想不明白了,永宁长公主府明明是歧山伯府的重要靠山,昨天歧山伯府的人能出现在赵家宾客的名单里,明摆着就是靠的永宁长公主府的面子,否则赵家明明是士林名门,文官世家,请一个权势不大的将门勋贵人家做什么?谢慕林打听过昨日观中客人的身份,只有歧山伯府这一家武将而已——萧瑞是跟着董慧武去的,亦有外戚背景——其余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董家明显格格不入。
在这样的前提下,那道观中道路宽敞,院子也开阔,歧山伯该有多蠢,才会硬要撞上马二公子呀?他就没别的路可走了?而且就算真撞上了,事后赔礼道歉,做足姿态让受害者消气,不行吗?赵家明显奈何不了歧山伯,他要护着儿子并不难。可他对着马二公子也莽撞无礼,才会导致后者叫人把董慧杰强行押走了,歧山伯再生气也无可奈何,只能把气撒在嫡长子头上。他夫人也同样分不清轻重,这种时候揪着元配留下的儿子干什么?难道不是先向马二公子与赵家人赔礼,让他们消气放人更要紧?
董家这一家三口简直就是蠢死的。
因为歧山伯一家这蠢得让人无法直视的操作让谢慕林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猜测:“马二公子夫妻不和吗?还是他跟歧山伯府这门姻亲关系不好?那他去现场围观,搞不好真是看热闹去的,并非为了救人。而歧山伯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没指望过求对方帮忙?”
然而谢显之马上就提出了质疑:“马二公子不肯饶了歧山伯父子也就罢了,这时候怎么马二奶奶也不出面求情?她跟歧山伯府的关系肯定是很好的,否则不会特地带歧山伯夫人与董慧杰过去看戏,连董慧武都捎带上了。”
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面面相觑,手足四人同时有了个猜想,更觉愕然。
难不成与董慧杰有私情的竟是他的表姐,马二奶奶白氏不成?!
若是如此,那就怪不得马二公子会特特跑去捉奸现场找董慧杰晦气,还跟歧山伯夫妻闹起来了。永宁长公主以及宫里的太后、皇后,也因此丝毫不给董、白两家留脸面,因为白氏所为重重地打了皇家的脸。赵家虽是捉奸、揭秘的“功臣”,却因为没有当场公布白氏的身份,保住了永宁长公主母子的脸面,因此在促成赵小姐成为太子妃这一件事上,更能得到皇家的欣赏。
这种时候,就算外头流传起赵小姐是私通事件当事人的流言,皇家也不会在乎的,因为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某种意义上,赵小姐算是为了保护皇家名声而牺牲自己的人吧?只要赵家人不泄露白氏的名字,曹皇后与太子有可能会嫌弃赵小姐名声不佳,但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却绝对会对赵小姐生出怜惜之心,对她更生好感。
把整件事都理清之后,谢显之便不由得感叹:“那些趁机乱传流言,误以为可以浑水摸鱼的人家,只怕根本不知道实情如何……否则他们绝不会将此事传得满城风雨的。”
这时候攻击赵小姐,绝对不会为他们的女儿或孙女争取太子妃之位增添筹码,反而很有可能引致皇家的反感。因为宫里和永宁长公主这时候都会更希望低调处置此事,而不是叫外界议论纷纷。万一有人察觉到真相,泄露出去,马二公子要如何做人?
永宁长公主的丈夫马驸马是本朝有名的书画大家,虽然也有进士功名,但并无心仕途,安心做个富贵闲人。他的长子继承了父亲书法上的天赋,本人也交游广阔,还喜欢资助清贫才子。这对父子俩,都在本朝士林圈里颇有名声。
但马二公子就不一样了,他几乎就是个纨绔子弟,只胜在家教比较严格,读的书多一点,不敢作奸犯科而已,却是完全顶不了事。他在交际上的手段远不如兄长高明,有些说话直率的名声,得罪的人不少。可他这样的出身,便是言语间得罪了人,又有几个敢跟他计较的?
马玉蓉的性子也是差不多,想说什么话,就直接说了,连曹家人都敢怼。
但马二公子一旦有了戴绿帽的名声,那些他曾经得罪过的人,还不得把他嘲笑死呀?就算不当面说,背后嚼舌头,也足以逼得他没脸出门见人了。
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太后的外孙,皇帝的亲外甥,得罪了他们的人,太后与皇帝又怎会有好感?就这样,还想争太子妃之位?不被寻借口针对一番,就算好的了。
理清整件事后,谢慕林就算是安下心来了:“果然是神仙打架,这事儿跟我们关系不大。且不说我们家早就离开了,根本不知道观里发生了什么,宫里也不会乐意叫流言继续乱传下去的。我们就低调地办好自己该办的事,不必理会外头的传言。”
三位兄弟都点头同意,只是谢显之又提起:“老太太只怕也在担心这件事,我们既然打听到了内情,就过去跟她老人家说一声,让她安心吧?细节不必多提,只告诉她,不干咱们家的事就是了。”
众人点头赞成,兄妹四个又去禀报了文氏,文氏惊叹一番,便答应了次日带他们去给谢老太太请安,顺道向谢老太太道别。后日一早,他们就要出发去码头,船行定了清早出发,他们未必有时间再去向谢老太太辞行。
次日,文氏带着一众小辈,连带禁足多时的宛琴,都一同到了珍珠桥,求见谢老太太。不料谢映容却出了房门,歉意地告诉他们:“老太太身上不好,说不必见了。太太与兄弟姐妹们到了老家,千万要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hf();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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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惊讶极了,不由得回头看了儿女们一眼。昨天她没来,但听儿女们的说法,谢老太太应该没生病的征兆才是呀?
谢显之也十分讶异:“怎会如此?昨儿并不见老太太身上有不适之处,莫非是夜里贪凉,得了风寒?”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谢谨之则说;“可请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谢映容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文氏急得立刻就要进屋去瞧谢老太太了,还说:“我轻手轻脚进去,不会惊扰她老人家的!”
谢映容见他们没一个被自己拦下,只得挡住文氏的去路,将人扯回到院中,小声说:“太太,如今是老太太说自己身上不好,不用请大夫,也不让家里人去见她,您和哥哥姐姐们只管照她的意思行事就是,何苦逆她的意?她老人家要是不满意了,绝不会说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孝顺的!”
文氏更加愕然:“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为了我们要回老家的事生气?”
谢映容一脸的欲言又止,但就是不肯给明确回答。
谢慕林在旁瞟了她几眼,从她这浮夸的演技断定这姑娘在装模作样呢,微微一哂,便问守在房门外的珍珠:“老太太果然说不想见我们?”
珍珠瞥了谢映容一眼,点点头:“老太太是这么吩咐的,还要我们往外放她病重的消息。我们苦劝老太太,还没做呢。”
谢慕林差点儿想翻白眼了,谢老太太要是真的病重,文氏和他们还能顺利离京?还要特地往外放消息,这分明就是要给他们挖坑,给他们丢个不孝、遗弃的罪名了!有这么狠心的亲祖母吗?这不是在闹脾气逼儿孙们留在她身边服侍,而是要直接断亲孙子们读书科举的前程!
谢慕林毫不客气地说:“倘若老太太真个病重,我们兄弟姐妹断不可能离开的。就算娘、二哥和我能走,大哥、三弟、四弟四妹也必须留下来侍疾,否则便是不孝了。老太太还要往外头放消息,我们却已经定好了明日的船。一旦传出去,兄弟们要如何读书科举?这辈子的名声前程都要断送了!
“老太太若真舍不得我们,拼着在宗房与爹爹面前失信,让大哥受那位推举他入学的焦银台厌弃,我们也认了,只管留下便是。即使日后曹家报复,把我们一家子连根拔了,绝了老太爷、老太太的香火,好歹也是一家人死在一处,九泉之下也不寂寞。但老太太一声不吭,就要毁孙儿们的前程,未免太狠心了些。难道兄弟们日后科举顺利,有了功名,不是给老太太脸上增光的?为何老太太非要拦着不许他们出人头地不可?!”
珍珠当然不会回答谢慕林的话,但屋里却传来了谢老太太再也无法忍耐的声音:“你这死丫头休要胡说八道!我几时要坏孙儿们的前程了?我只是要让外头的人知道我病了,外头的事一概不与我相干罢了!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坏心?!若我真要拦着不许你们走,早就发话了,你们还真敢抗命不成?!”
这回谢慕林是真的忍不住翻白眼了。老太太死要面子,她都懒得跟她吵。
文氏等人这会子已经看明白了,敢情谢老太太是在装病?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还做得这般不高明,差点儿就误伤了孙儿们。
谢映容微微皱了皱眉,含怨看了谢慕林一眼,转身掀帘子进了屋中。也不知道她与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她便走了出来,低声对文氏一行人道:“太太,老太太也有自己的难处,只是一时糊涂才用错了法子。您若不见怪,我陪您和兄弟姐妹们到前头屋里坐坐,替您分说明白如何?”
既然谢老太太没有病,文氏当然不会非得进屋探视不可。她从十岁就被谢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养,早已习惯了听从婆婆的号令了。她不反对谢映容的建议,只带着儿女们在窗外恭敬地给屋里的谢老太太请安问候,尽完了礼数,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谢老太太没有别的吩咐了,方才带着一众小辈们离开。
等他们在金萱堂前院寻了间小花厅坐下,谢映容便诉说了谢老太太的“苦衷”。
比如前日道观一行,事后才听说的流言。
又比如她们祖孙俩当时曾一度遇见赵家女眷,两边分开后却极有可能撞上了私会的两个当事人。
再比如她们听说这件事已经闹到前朝后宫去了,还有太后、长公主、赵家、伯府什么的卷入其中。据说那私会的当事人来头不小,身份绝不能曝光,一旦叫外人知道了,宫里绝对会考虑杀人灭口的!那身为半个知情人的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岂不是很危险?!
谢老太太想要装病,就是为了让贵人们饶过她,忘了她的存在,不要与她计较。她又不是有心撞破人家的,也不会在外头胡言乱语,怎么甘心就此送命?!
谢映容一脸发愁地说:“我与珍珠姐姐一直在劝她呢,我们家前儿本就走得早,又什么消息都没听说,只当没这回事儿就完了,谁来问都说不知情。若是老太太非要叫外头的人知道她病重,反而容易引人注目。难免会有人猜疑,老太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秘密,才会吓得病了?那岂不是惹祸上身?可老太太实在是害怕,我与珍珠姐姐便先哄着她,其实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老太太如今是受惊了,估计也会在家里静养些时日,等风声过去就好了。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只管回乡,老太太这里有大姐姐和我呢,不会有事的。”
文氏叹道:“原来老太太真是为了外头的流言发愁。早知如此,方才我们就该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老太太,她老人家也就能安心了。”
谢映容目光微闪:“太太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能不能告诉我?我好去禀报老太太。如今她老人家不愿见别人,倒是我的话,她还能听几句。”
谢慕林斜了她一眼,心道好大的脸。
文氏却没有多想,只把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四个孩子先前告诉她的消息说了出来,倒是没有透露白氏的名号,只说了事情经过,有几方势力搅和。谢家不过是小透明,根本没人关注他们。就算真有人想杀人灭口,那些把情报告之谢家兄弟的公子哥儿也会是优先的目标,谁会闲着没事盯上根本不相干的谢家人?
不过竹舍的事,她就不清楚了,轮到谢慕林开口:“那两人私会不可能在竹舍,你们遇到的是柱国将军府的萧少爷,我后来也遇见了,屋里的不是歧山伯嫡长子吗?跟私会那两人有何相干?”
“可是……”谢映容吞吞吐吐地道,“不是说歧山伯的嫡长子上山去了么?又怎会出现在那里?这是自相矛盾的说法。那个人只是自称萧少爷,谁知道是真是假?兴许是歧山伯府二公子冒充的呢?不是说萧少爷与歧山伯府大公子是好友,跟二公子不和么?二公子随口冒了他的名,也不是不可能的。若非如此,竹舍里的人为何不肯露面?自称是萧少爷那个,又为何拦着不许我们进门?这分明就是有鬼!” hf();
第二百二十五章 强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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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的说法似乎有理有据。如果谢慕林不是确定萧瑞的身份无误,说不准就信了。
但既然萧瑞确实是柱国将军府的萧二公子,那谢映容的猜想就是错误的。
至于为什么在萧瑞与董慧武口中上山去游玩的两人,会出现在竹舍里,那不难解释。最简单的一种猜测就是:他们在撒谎,目的在于彻底洗清董慧武身上的嫌疑,免得其他人误信歧山伯夫人的说辞,怀疑他陷害他兄弟董慧杰与他人私会,让原本无辜的当事人蒙受冤屈。
那样引起的麻烦就太大了,因为董慧武会得罪的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家人,还有永宁长公主府与赵家,连带前者背后的宫中贵人在内,那董慧武的小命就真的难保了。
至于董慧武是不是真的无辜……那是他自己的事。赵家那位撞破私会现场的太太,并不是看到董慧杰与另一名女子见面说说话而已,两人有明显的亲热举动,这才作实了两人的私情。
如果那女子真的如谢家兄妹推测的那般,正是白氏的话,那表姐弟私下见面说话,虽有些不合礼数,但也不是太忌讳的事,他们只需要声称是在商量家里的隐秘之事便可。但董慧杰与女方的举动,以及事后企图逃走的行为,跟“光明正大”四个字完全不沾边。这难道还能是别人陷害得了的吗?他自己不作死,谁能陷害得了他?
即使董慧武私下真的做了些什么,促使了整件事的曝光,由于赵家处理得迅速妥当,至今还未公开女方的真实身份,无论是永宁长公主府还是宫里的贵人,都只会觉得是好事,免得他们继续被欺骗,也避免了皇室血脉被混淆。因此,董慧武算是变相立了功,会被重罚的可能性不大。
但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考虑到歧山伯府董家的复杂情况,让董慧武跟私会事件撇清关系,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谢慕林想明白这一点,便对谢映容道:“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人确实是萧二公子。当初我和三弟随娘去大理寺牢狱探望爹爹的时候,曾见过萧二公子。他为了照应入狱的董慧武,做了大理寺的差役,还跟董慧武身边侍候的人说过话。就是他领着我和三弟进牢房探监的,爹爹也向他打过招呼了,绝不可能有错。
“所以,你的猜测是不成立的。无论董慧武当时人是否在竹舍之中,竹舍外的人都绝对是萧瑞。而萧瑞不可能替董慧杰的奸情遮掩。所以,老太太和三妹妹你当时根本就没有撞破董慧杰私会的现场,谁都不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谢映容闻言吃了一惊,随即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谢慕林居然认识萧瑞,连她自己都没见过萧瑞呢,只是听说过这个倒霉家伙的传闻……现在可麻烦了,倘若谢老太太听到了谢慕林的这番说辞,说不定就真的放下心来了。那她想要把谢老太太支出金陵城的如意算盘,还能打得响么?
好不容易有了足够的理由,计划却要失败,这叫她如何甘心?
谢映容把心一横,对谢慕林道:“二姐姐此话当真么?外头传闻沸沸扬扬的,连宫里都出手了,而且歧山伯府那两兄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兴许还有兄弟相争的事儿呢。那董大公子当时若真在竹舍里,却撒谎说自己上了山,那这事儿就复杂了,兴许是他在背地里捣鬼……这么心狠手辣又胆大包天的家伙,明知道我和老太太有可能拆穿他的谎话,当真不会对我们不利么?!”
谢徽之心里早知道那场私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谢映容句句都是废话,不耐烦地插嘴道:“你有完没完?二姐姐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和老太太根本没见过竹舍里的人,也不认识萧二公子。当时没有旁人在,只要萧二公子不提,谁会找你们问话?我们家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一切消息都是后来才从外头打听回来的。董慧武有什么可担心的?真对你们干了啥,才是不打自招呢!你以为他与萧二公子有那么蠢么?!”
谢映容昂起脖子说:“谁知道呢?我们从那儿经过的事,也不是无人知晓,赵家人就清楚得很。谁能担保我们家绝对不会被殃及池鱼?”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们从那儿过,只要外人不知道你粗俗无礼地要往竹舍里头闯,便不会多事地来找你们。老太太和你不说,二姐姐和萧二公子不提,珍珠再把嘴巴闭紧些,谁会知道你出过一回丑?况且当时观中还有那么多人在呢,真要灭口出气,那些贵人也该先找他们,而不是来寻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的晦气!你们啥都不知道就先疑神疑鬼了,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谢映容恼怒地横了他一眼:“你这话敢不敢到老太太面前说去?我能有什么办法?老太太就是这么想的呀!她害怕,她觉得自己很重要,还觉得曹家说不定会趁机报复,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劝。我除了听话行事,还能做什么?!”
这话众人听了,也有些无奈。谢老太太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谢映容又道:“其实我本来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也害怕得紧。如今听了你们的说法,才算是安下心来了。这事儿我回头会斟酌着跟老太太说的,但也不必太急躁。老太太如今正是固持己见的时候,我们驳了她的话,她绝不会相信的。横竖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外头不会有人来找我们,老太太也没有真的生病,就是整天发愁罢了。等过些天,外头风平浪静了,我再慢慢劝她,她自然就会放下了。现在跟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反而会白白挨骂!”
文氏皱起眉头:“这样妥当么?万一老太太害怕得生起病来,那岂不是糟糕了?况且,若她事后知道我们瞒着她实情,她也一样会恼怒的。还是这就跟她老人家说明原委吧,哪怕她这会子不信,多少也能安一安心。”说着她就站起了身。
谢映容叹息道:“我也是为了太太和兄弟姐妹们着想。你们不是明儿就出发了么?倘若老太太知道外头的情形与她想象的不同,兴许会吩咐你们到处去打听,那你们明儿还怎么走人?”
这倒是个问题。文氏有些犹豫了。
谢映容又说:“老太太身边有我,有姨娘,还有珍珠姐姐和两位妈妈,我们会照看好她,不让她生病的。其实老太太心里有畏惧,也不是坏事,省得她成天想要出去交际了。太太也知道老太太的性子……她出去与人来往,当真是交恶多过交好,这对父亲根本没有好处。可她自己不明白,我们又无法劝住她。倘若老太太的误会能令她老人家安静些日子,我们也能少许多担忧。”
文氏听了,慢慢坐了下来。她觉得谢映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hf();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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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三人,虽然不喜欢谢映容的行事作派,但要是谢老太太的误会能压制住她本人的“作”,给所有人都能省点事儿,让大家伙儿顺利离开京城返乡,他们心里还是十分赞成的。
文氏与谢显之两人,相对而言,则比较有孝心一些,心里会顾虑到谢老太太的身体状况,若是她因为担心害怕而生了病,就不好了。而且故意把这样的大事瞒着谢老太太,他们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如果说到谢老太太的言行影响到了谢璞的前程,则所有人都认为,暂且瞒着她些事情,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谢老太太的性格脾气,谢家人都一清二楚。
谢璞出狱之后,老太太搬到承恩寺后街去住,喜欢结交附近慧圆街的官眷,喜欢听小官小吏家的女眷奉承,甚至是跟别家老太太争闲斗气,那都无伤大雅,着急的就只有谢映容一人罢了。
可如今,谢老太太打起了那些皇亲国戚、高门大户的主意,那就很不妥当了。从前有曹家姻亲的名头在,曹氏愿意捧她,她沉迷于此,也就罢了。如今谢曹两家已经断了亲,结了仇,谢家就是个纯粹的从三品外官人家,她还跑去跟那些皇亲国戚结交,别人岂会对她有好脸色?
就比如前日的覆舟山道观之行,赵家在那里打醮,请人去听戏,光看在座的客人身份,就知道他家是在为赵小姐成为东宫太子妃铺路,因此皇亲国戚去得,勋贵世家去得,高官显宦去得,曹家附庸也去得,谢家出面却会显得很奇怪。
赵家若是赶人,一来很失礼,容易引发闲话非议,二来也显得他们这等书香世家太在意权贵外戚的脸面,有失风骨了。
但赵家若是好生招待谢家妇孺,又容易让曹家人误会他们与谢家交好,那让曹皇后与太子怎么想?
但凡是个有眼色的人,谢老太太当时都不应该出现在道观之中。而有些眼色的文氏,偏又是去了之后,才知道主家是谁,而且她宅了十几年,对金陵城权贵圈的情况不了解,反应得慢了,又对谢老太太一向柔顺,怎会去阻拦?
还好,赵家人还是挺聪明的。他们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不请自来的谢家人,送吃送喝,让他们看戏,也不拦着他们与人交际。但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想跟赵家女眷搭话,就很快被打发了,她们还挑不出错。
谢老太太白跑一趟,还沾上了麻烦,又没能力把实际情况打听清楚,只自顾自地在那里担心害怕,甚至差一点儿祭出公开装病的昏招来。这叫人如何能对她老人家的交际能力与处事能力放心信任?
有孙子孙女们盯着,她还出这种纰漏,一旦文氏一行人离京,天知道她还能惹出什么事来?文氏心疼丈夫谢璞在外辛苦,实在是不希望谢老太太再给他添乱了。谢显之也觉得,祖母还是留在家里享清福的好,外头的人事烦杂,何必让她老人家操心呢?
所有人达成了一致,被谢映容说服了。大家都同意,今日不在谢老太太面前提及太多外界的传闻,只告诉谢映容,让后者在大家离京之后,再慢慢说给谢老太太听。到时候谢老太太看不到有人上门找麻烦,再听说外头的传闻渐渐平息,想必也会很快安下心来的。
至于大家隐瞒她的责任嘛……谢映容非常机灵地表示:“我不会说实话的,只道太太和哥哥姐姐们这两日忙着准备行囊,并未留意外头的流言蜚语,后头的消息都是我打发人去探听到的。老太太便是要发脾气,也只会怪到我头上。你们只管放心。”
文氏叹了口气:“那就委屈你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老太太真的……”她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没把那句话说完,改口道,“容姐儿也多留意老太太的身体,倘若她老人家因为担心害怕,真个病了,你就直接把事情说了吧,不必顾虑我们。终究还是老太太的身体最要紧。”
谢映容笑盈盈地答应下来。
谢慕林多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有阴谋,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这事儿暂时瞒着谢老太太几天,更有利于他们一行人顺利离京,所以她就暂时装起了傻。
谢老太太这边事情办完了,文氏又遣了谢徽之去见大金姨娘,自己则去见几个留守大宅的管事、下人,再作最后一回嘱咐。谢映容赶回后堂安抚谢老太太,谢显之便带着弟妹们去见谢映慧。
谢映慧的心情不是很好。她吩咐了心腹丫头玛瑙等人带着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个最小的去院子里玩耍,自己则拉了三个年纪最长的兄弟姐妹坐下,向他们抱怨:“老太太昨儿晚上骂我,不该向她提议去覆舟山看戏,害得她沾染了天大的麻烦。你们不知道,她当时说话有多难听!我气得连晚饭都不想吃,直接就跑回来了。还是绿绮带两个婆子去茶房搬了两个炉子回来,熬了一锅粥,才没让我饿着。
“这些天,我眼见着她待我一日比一日冷淡,丝毫不见从前的疼爱,便知道她是个势利人儿。我心里对她也没多少敬意,心想着尽了面上的礼数就是了。她对我不慈,我也不必太过真心。可她昨儿真是太过分了!”
抱怨完了谢老太太,谢映慧又抱怨起了谢映容:“我先前住在平南伯府,不得出门,那府里又在守孝,搬回来后,我只顾着收拾屋子了,哪儿知道什么赵家打醮的事儿呀?这明明是三妹妹告诉我的,说是下人在外头听说了。我想着我自己在家待得无趣,三妹妹也想出去玩儿,方才好心帮她求老太太,祖孙三人一同出去散心一把。若是玩得开心,接下来几年我们三人同住一处,相处起来也融洽些,结果出了事,老太太怪到我头上,三妹妹却装起了没事人儿,也不说替我解释一番,真是太无耻了!我知道她害怕老太太骂她,可我难道就活该替她背黑锅么?!”
谢慕林暗道一声果然,去道观的事,还真是谢映容怂恿老太太去的。但她既是重生的,一定知道观中上辈子出了事,董慧杰与白氏被捉奸了,那她还把谢老太太忽悠过去做什么?
莫非……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谢显之与谢谨之也有些生气,不过前者性情温厚,只对谢映慧说:“回头你得寻个机会,找三妹妹问清楚。我虽希望你二人能交好,日后在京中守望相助,但若是三妹妹不领情,大妹妹也不必勉强。她若是知错能改,那还罢了,若是不能,大妹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便是去了金萱堂,也只需敬着老太太一人。”
谢谨之则道:“日后多提防她些,她再哄你做什么,或是要使唤你手下的人,你都不必理会,遇事跟珍珠与两位妈妈,还有毛掌柜、蔡老叔他们商量便是。想知道什么消息,也只管派自己的人出去打听。”
轮到谢慕林,她直接把这些天家里打听到的消息全都告诉了谢映慧。 hf();
第二百二十七章 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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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目瞪口呆地听完谢慕林的叙述,又向谢显之与谢谨之两位兄长确认过,知道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各种推测也得到了兄妹几个的共同认可,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曹家的各种见闻,以及随母亲曹氏出入宫廷、王府、王公贵族府第等各种场合时,听说过的种种八卦传闻,忍不住道:“白家和歧山伯夫人也太可笑了,既然那白氏与董慧杰表姐弟俩有私情,凑成一对不就完了?何苦还要算计嫁给马二哥?”
马二公子的婚事,一直都有传闻说,是被白家人算计了的。其实永宁长公主本来已经看好了一位姑娘,打算要给他俩订亲。那位姑娘谢映慧也认得,跟马二公子青梅竹马,家世不在白家之下。可是因马二公子醉后冲撞了白氏,还叫白家把事情闹到曹皇后跟前去了,永宁长公主又听说本来看好的那位姑娘家在给她说一门贵亲,一时误会,阴差阳错地,这门亲事就这么说定了。
紧接着,歧山伯夫人给承恩侯夫人送了重礼,请后者在太后与皇后面前帮口,为刚刚订亲的马二公子与白氏赐下了新婚贺礼,把婚事作实,再难更改。
等到永宁长公主发现自己被误导了,原本看好的那位姑娘并没有在说亲,是一位与歧山伯夫人交好的诰命“听错”了,事情已经来不及了。她又觉得白氏温婉柔顺,说到底也是自家儿子无礼在先,即使恼怒白家与歧山伯夫人算计自己,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儿媳。
可马二公子婚后不喜妻子,比从前更不爱着家了。白氏时常作可怜哀怨的模样,永宁长公主又觉得是儿子对不住儿媳。可马大奶奶却与白氏不大合得来,马玉蓉跟二嫂也时不时吵架拌嘴,时间长了,永宁长公主也开始后悔定了这么一个二儿媳了。
尤其是长公主听说了消息,得知原本她给儿子看中的那位姑娘,因与马二公子婚事不成,病了一场,白家那边又传出些难听的闲话,她父母匆匆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身体不好,年初未完婚就病逝了,倒连累得那姑娘守了望门寡。她也是永宁长公主看着长大的晚辈,长公主深悔自己行事草率,毁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对白氏也多有怨言。而对于当初因为贪图歧山伯夫人重礼,促成了婚事的曹皇后与承恩侯夫人,她就更恼恨了。
承恩侯夫人自知理亏,只得装作没事人儿的模样,照旧讨好她。这也是马玉蓉对曹氏母女开口就怼,曹氏依然要请她到家中赴宴的原因。可是,马家深受其害,哪儿有这么容易想开?
谢映慧对谢慕林与谢显之、谢谨之道:“我从前在曹家听说这些消息,只觉得白家太会算计了些,但白氏却是个可怜人。但如今想来,既然白氏早与董慧杰有私情,何苦还要算计马二哥一把?说是马二哥醉后冲撞了她,其实只不过是搂了她一下,就醉死过去,并没有做别的。当时在场的除了神智不清的马二哥,就只有白氏和她的丫头。若她心里是想嫁给表弟的,只当没那件事,谁又会嚷嚷出来?就是白太太与歧山伯夫人把事儿捅到皇后娘娘面前去了,这门婚事才说成的。白氏既想要攀龙附凤,又不想断了私情,也太不要脸了吧?!”
谢慕林说:“她要是个要脸的,就不会在道观里与董慧杰私会了。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不与咱们相干。我把这事儿告诉你,就是怕你什么都不知道,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来。曹家若要借机算计咱们家,家里留在京城的老太太、三妹妹都不是明白人,你再不知情,身边的人又跟曹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到坑里去了。到时候,平南伯府趁机摆脱了你,我们家还不知会吃多大的亏呢!”
谢映慧若有所思:“你放心,我又不是蠢人,哪儿会到今天还不知道提防人呢?况且,我如今也不是一点儿倚仗都没有的。我跟马玉蓉又重新来往起来了,她倒是个仗义的人。倘若舅舅舅母们行事太过分,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谢慕林听得惊奇:“你什么时候跟马玉蓉联系上的?不就是在道观里见过一面吗?”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你离席这么久,还能知道什么?你以为我真是个蠢的,好不容易出去一回,就只会看戏么?!”
原来,当谢慕林带着梨儿去找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期间,谢映慧在戏楼上看戏,看得无趣,又迟迟等不到赵家小姐回来,想着马玉蓉先前对她态度还行,便打算再试探一下对方。倘若马家态度不错,她今后跟马玉蓉交好,面对平南伯府与其他曹家人时,也多少有些底气。毕竟马玉蓉背后的永宁长公主,是连承恩侯夫人也要顾忌三分的贵人。谢映慧搭不上未来太子妃,搭上太后与长公主,也是可以的。
她打发了玛瑙去马玉蓉那边问,能不能找对方说话。马玉蓉果然应了。当时白氏早已离席,留坐的还有马大奶奶,却是个出了名的和气人。谢映慧过去了,马大奶奶热情招待,直到后来被婆子叫走,都没有过半点怠慢的意思。马玉蓉虽然有些冷淡,却也很好心地提醒她,要提防着舅家一些,别事事都信任他们。
曹文衡跟好几家闺秀闹绯闻,人品不可靠,甚至还想过要勾搭马玉蓉。这都算了。近日关于曹氏与家仆之子私奔的谣言传得满城皆知,其实就是平南伯夫人暗中命人放出去的。马玉蓉不知道她们姑嫂间因何结下这么大的仇怨,连家族脸面都不顾了,但由此可见平南伯府那对母子根本不打算对谢映慧母女俩手下留情,因此提醒谢映慧,别被人卖了还替他们数钱。
这些话,若是前些日子的谢映慧听了,定要当场翻脸,立刻与马玉蓉绝交。但如今,谢映慧已经看明白了许多事,也分得清好歹了,知道她是好意提醒。想想父亲出事、舅舅去世以来,她曾经交好的闺蜜是什么态度,再看马玉蓉是什么态度,她便明白,为何对方说话如此不留情面,还有那么好的人缘了。这姑娘仗义,倒比那些势利小人强百倍。
谢映慧对兄妹们道:“我这两日也有跟马玉蓉书信往来,因我不知道她二嫂的事儿,压根儿就没提,她对我倒是亲近了些。我在观里什么都没发现,以后也可以装作不知道。有了这么一个好朋友,舅母那边想要欺负我,也要掂量三分呢。”
谢显之道:“这样也好。你在京中不至于无依无靠,哥哥们也能放心离开了。等我们在湖阴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你什么时候方便,也回去住上一年半载的,只当散心了,好不好?”
谢映慧见长兄还是不肯死心劝自己回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在京里过得好好的,跑乡下去做什么?你放心,我如今对舅母和表哥已经不再奢望了,只想过几年清静日子。等你早日考中功名,回京与我团聚呢!” hf();
第二百二十八章 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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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谢老太太拒绝与小辈们一同用餐,文氏只得拉着大金姨娘与蔡老田家的、毛掌柜之妻等人一块儿吃午饭,顺道作最后的嘱咐,谢慕林等兄弟姐妹们便留在谢映慧屋里吃了。
不过谢映容声称要侍候谢老太太进食,并没有加入他们。
午饭过后,谢慕林等人要回金萱堂与文氏会合,最后向谢老太太辞行了,谢映慧一路陪他们出去,谢显之便抓住最后一段时间,叮嘱妹妹各种各样的话。
生活上,起居饮食、健康养生、看书习字、琴棋书画之类的,他都啰嗦了一大堆,接着又转到人际关系上,与谢老太太如何相处,与三妹妹谢映容如何相处,与曹家亲戚如何相处,与蔡老田、毛掌柜等人如何,与下人如何……最后又转到与朋友如何相处这个话题上。
谢显之特地对谢映慧道:“既然要交朋友,便要真心相交,不要有太多功利的考量。马姑娘以诚待你,你便也要以诚待她,不要想着能靠她谋得什么权势、好处,也别想着能借她这块虎皮去吓唬曹家的什么人,更不要想着借助马姑娘,参加什么宴席,去哪个王公府第做客。马姑娘是仁义之人,好心助你,你就该心怀感激才是。她母亲永宁长公主也不是好惹的,一旦发现你不是真心待马姑娘,绝不会让你好过。如今,你我兄妹受娘的名声所累,在京城处境艰难,你千万不要为了小利,便让自己陷入更不堪的境地。”
谢映慧抱怨说:“大哥你也太小看人了。这个道理难道我不懂么?我自然是真心与马玉蓉相交的,能算计她什么?除了她,顶多再多一个与她交好的卢飞云,旁人我才不会理会呢。宴席什么的,我就更不可能去了。那种场合,我去了能有什么好处?听别人说母亲的闲话么?还是给别人机会来奚落我?我才没那么闲呢!还不如安安静静在家里,偶尔邀一两个真正的朋友说说话,又清静又悠闲,岂不舒心?”
其实,她本来也想过要出去玩耍的,可好不容易去看个戏,都能闹出这么多事来,她也有些不耐烦了。再者,她的婚事算是已经有了着落,也就没必要再抛头露面了。她又没有长辈领着,祖母谢老太太在她心目中也上不了台面,何苦到人前出丑?
哪怕谢映慧心目中因为母亲曹氏的流言一事,对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更加失望了,但心里多少还有一丝期待,想着后者兴许还会念在多年情份上,信守承诺。曹文衡一日不明确拒绝她,她还是下不了狠心的。所以,她目前根本没打算另寻婚事,自然就没有交际的需求了。
谢显之不知道妹妹心里的想法,还对她说的话感到很满意:“马家名声很好,马姑娘仁义,长公主也能给你提供庇护。卢家亦是书香名门,卢姑娘的父亲卢大人办案公正,不畏强权,为父亲洗刷了身上的冤屈,乃是我们谢家的恩人。大妹妹与这两位姑娘多多交好,那是好事,她们比你从前交好的那些姑娘强得多了!”
兄妹俩走在前头说话,谢谨之与谢慕林则跟在后头五六米远的地方,也在小声交谈。
谢谨之对谢慕林说:“我冷眼瞧着,大妹妹如今变化很大,与从前简直就是两个人,人也懂事许多,明白道理,分得清是非曲直,只是心里对曹家多少还有几分留念。大哥想要现在劝她离开金陵城,那是不成的。还是让她留在京中多住上些时日,慢慢体会到什么是人情冷暖,察觉到曹家人的刻薄寡恩,她才会真正把心思转回到谢家来。到得那时,她才真正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了。”
谢慕林看了看前头不远处的谢映慧,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但是,到时候她要是真的去了湖阴,又能跟族里的人相处得来吗?不知道爹爹打算怎么安排她?”
谢谨之道:“我已经给父亲写了信,说明大妹妹的情况,父亲心里有数的。我猜想,大妹妹将来与曹文衡断了联系后,多半会嫁到外地去,否则光凭曹氏在京城里的狼狈名声,就能让大妹妹婚事不顺,婚后在婆家也会立足艰难。总不能给她说个配不上她的亲事,最好的选择还是在外地挑青年才俊。这件事,最好在大妹妹及笄前就定下来,省得那曹文衡三年孝满,又生什么奸计,拖累了大妹妹的终身。”
谢慕林哂道:“可曹文衡那边一日没有明确拒绝,只怕大姐姐心里会不甘心哪。且看着吧,我就不信曹文衡真能老实守上三年孝,一点儿夭蛾子都不出!我们跟京里保持联络吧,就算人在湖阴县,也要清楚金陵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才好。”
谢映芬与谢涵之跟在他们兄妹后头小声说话,谢徽之落在最后,心情不是很好。到了明天,他就要远离大金姨娘了,可是大金姨娘一心惦记的还是谢映容。他冷眼看着谢映容的言行举动,总觉得对方心里藏奸。可即使如此,她依然是大金姨娘心目中最重要的孩子,这叫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兄妹一行人回到金萱堂,文氏正在前院向珍珠与何、蒋两位妈妈请求:“还是让我们再见老太太一面,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吧。明儿我们一走,还不知要几年后才能再见到她,总要全了礼数才好。”
珍珠与两位妈妈都面露难色。其实她们很愿意放文氏母子一行人进屋的,无奈谢老太太不肯见人,她们也不敢违令呀?
珍珠只能硬着头皮对文氏说:“老太太身体不适,实在是起不来。太太与少爷、姑娘们就在院子里全礼吧?老太太在屋里能听见,不会见怪的。”
文氏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觉得很不安。他们快走了,又瞒着谢老太太这么大的事,若不能再见老人家一面,确认对方无恙,她如何能安心?
谢谨之皱皱眉,见谢映容就站在边上,便问她:“老太太还是那样么?索性,三妹妹就稍稍透露几句实情给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安心就是了。外头什么事都没有,要担惊受怕,也太早了些。“
谢映容迅速扫了谢映慧一眼,见她一脸平静,只当她不知道谢谨之的言下之意,忙笑道:“那我再去劝一劝老太太。”说罢便转身进了屋。过得一盏茶的功夫,她又再出来了:“老太太说,让太太和众位手足们进屋磕头,全了礼数就罢了。她老人家精神不济,再多却是撑不住了。”
文氏这方露出了笑容,忙带着孩子们进屋,瞧见谢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倚靠在罗汉床上扇着扇子,虽然眉头皱得死紧,但气色很好,绝对没有病容。她顿时放了心,领着孩子们最后向谢老太太磕头告别,说了许多请她老人家保重的话。
谢老太太受完礼,便道:“行啦,平日里不见你们孝顺,如今装什么模作什么样?磕完头就滚吧,抱你们二房好婆婆的大腿去!别来烦我!”说罢背过身,不理人了。
文氏一脸无奈,回头看看孩子们,小心起身退了出去。 hf();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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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文氏带着一群孙辈们离开了,谢老太太反而睡不着了,气呼呼地坐起身,把扇子扇得呼呼响。
谢映容拦下珍珠,让她守在院子里,别让人接近屋子,自己却捧着一碗消暑化湿的香薷饮,走到谢老太太身边,柔声劝说道:“老太太,这是珍珠姐姐才熬好的香薷饮,已经吹凉了,您尽快喝了吧?”
谢老太太眼角都没扫她一下:“我又没中暑,喝这苦不拉几的劳什子做什么?”
谢映容随手把香薷饮放到桌上,继续道:“老太太别生气了,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原就定好了要在明日离京的,船都订好了,如何能擅自改期?这边一改,老家那头大老太爷就该知道了,定要怪到您头上。况且,眼下金陵城中事多,太太和哥哥姐姐们不想惹事,想要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人之常情。您就别怪他们了。”
谢老太太冷哼道:“你就别为他们说好话了!就算他们早就定好了离京的日子,可如今他们明知道家里有麻烦,我都害怕得生病了,还不肯留下来帮忙,只顾着自己逃命,一点儿孝心都没有,还不许我多骂几句么?!若不是你劝我,还需得借显之兄弟几个的人手到外头打听消息,我才不会允许他们进屋磕头呢!”
谢映容连忙又安抚了她几句,眼角却在留意门外的动静。她故意利用谢老太太与文氏、谢显之等人没有直接对话的空隙,在两头制造误会,挑拨离间,至今为止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只要谢老太太身边的人没发现真相,根本就不会有人揭穿她。等她将人支出金陵城的计划成功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在谢映容的花言巧语劝说下,谢老太太总算消了气,开始关注重点了:“你先前说,显之他们告诉你,在覆舟山道观里与歧山伯家二儿子通奸的,确实是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白氏?你先前并没有认错人?!”
谢映容不提文氏根本没说白氏的名号,郑重点头道:“当然是她!我在观中偷听到小道士们说的。她和董慧杰还是表姐弟呢,听说只相差两三岁而已,从小青梅竹马的,时常在一处撕混。若不是白氏嫁给了永宁长公主之子,他俩怕是早就成夫妻了。”
谢老太太啐了一口:“傻子才会放着长公主的儿子不嫁,嫁个伯府次子!白家又不是什么高官显宦,不就是仗着有歧山伯这个好女婿,才抖起来的么?他们以为女儿哄住了男人,抱上了曹家大腿,就可以在京城横着走了,连长公主府的公子,他们也敢给人家戴绿帽,我就等着看他家明儿怎么死!”
谢映容叹道:“哪儿有这么容易死哟。歧山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爱如珍宝,歧山伯又是偏宠继室与次子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我听大哥二哥他们说,歧山伯府正在想办法证明,这场捉奸的闹剧是他家嫡长子董慧武故意捣的鬼,董慧杰与白氏都是被陷害的,其实并没有通|奸!”
谢老太太听得双眼都瞪圆了:“这种话说出去也有人信?!捉奸拿双,赵家本是外人,若不是捉了现行,还能把事儿闹得这么大?况且,两个都是亲儿子,就算把小的救回来了,大的也是死罪,歧山伯府难道就能得了好?好蠢货!这对夫妻真真蠢到一块儿去了!”
谢映容看着谢老太太轻易相信了自己说辞的模样,笑了一笑:“是呀,他们真是太蠢了。”说罢凑到谢老太太耳边,“偏偏,老太太您在竹舍里遇到过董慧武和那个萧将军家的公子,是可以证明他们撒了谎,在事发时并未上山游玩,而是就在观里的!”
谢老太太怔了怔:“什么?”
谢映容耐心地告诉她:“二姐姐说,她认得竹舍前那位公子,是萧将军的儿子。您知道柱国将军萧明德吧?他亲妹子正是宫中的萧贵妃,生了三皇子呢,也极得皇上宠爱的。老太太,您说这件事,会不会是萧贵妃与三皇子在背后授意萧将军的儿子,让他故意设个圈套算计董慧杰与白氏,好挑拨曹家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呢?
“您也知道,歧山伯府一直是曹家党羽,这件事又是发生在赵家的地盘上,若是行事顺利,还能让赵家那位太子妃吃个亏,那岂不是打了皇后娘娘与太子的脸?萧贵妃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呀!”
谢老太太听得晕头转脑的,一时间没理清这其中的各种复杂关系。她只记得一件事:“竹舍里待着的,不是那对有私情的狗男女么?”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撞破了人家的秘密,会招来祸患呀!
谢映容仗着谢老太太根本不知内情,又一次开启了忽悠大法:“竹舍里的当然是那对狗男女,可守在外头不许人进屋的却是董慧武的好朋友,这明摆着就是有鬼!当时我们在屋外说话那么大声,屋里都没半点动静,董慧杰与白氏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中了药?那位萧公子阻止我们进屋,只怕就是想等到赵家人过来抓现行,而不是让我们这等不相干的人提前撞破屋里的事呢,所以才急着赶我们走。
“倘若这场捉奸的闹剧,真是董慧武给兄弟设的套,一旦叫歧山伯夫人知道,定会找上老太太,到贵人面前去做证,好证明她儿子的清白!”
谢老太太听得越发糊涂了,也听不出这番话里有多少破绽,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唬着脸道:“我才不去呢!谁耐烦给狗男女证明清白?就算他们原本没私情,如今也早就洗不清了。我何苦搅和进这种丑事里去?”
“老太太当然不能去!”谢映容压低了声量,“若是证明了董慧武的清白,那永宁长公主母子俩的脸面要往哪儿搁?他们难道还能认白氏这个媳妇不成?再把萧贵妃与三皇子扯进来,便是连皇上也要恼的。赵家岂不是也有了监察不力,叫别人在他家眼皮子底下陷害忠良的嫌疑?若是您不出面,那就只是董慧杰与白氏自寻死路,与旁人不相干。可您要是出面了,这里头好几家人被卷了进来呢,斗起来没完没了。咱们家无依无靠,又得罪了曹家,再把太后、长公主和贵妃娘娘都给得罪了,那岂不是越发死无葬身之地了?!”
谢老太太听了,害怕得上下牙打颤:“你别吓唬我,怎么事情越发严重起来了呢?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映容叹了口气:“孙女儿也是靠着哥哥们打听回来的消息,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只能说,孙女儿原本想得太简单了,事情比我们原本以为的要严重!这可不是老太太在家里装个病,躲着不见人,就可以混过去的事。如今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找上门,无论来的是谁,都能把老太太您往死里逼呀!”
她凑到了谢老太太的耳边:“老太太,不如……您老人家还是出城避一避吧?”
谢老太太浆糊一般的脑子抖了一抖,还真开始考虑起这个建议来了。 hf();
第二百三十章 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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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沉默了许久,认真地在思考着什么。谢映容也不催她,反而很有耐心地站在她身边,替她慢慢打着扇子。
过了半晌,谢老太太才开口问:“你觉得……我该上哪儿避去?城外什么地方是我能去住的?家里的庄子都叫曹家抢了去,谨之他娘倒是有个陪嫁的小庄子,其实就是你爹买给她做私房的,如今叫她自个儿的人管着,我不好插手。况且那地方也就是出产些粮食瓜菜什么的,正经能住人的宅子是没有的。我总不能住村屋吧?那还不如避到承恩寺后街去,我记得那里的小宅租期未到,这会子还空在那儿呢。”
谢映容忙道:“老太太曾经在那里住过,也不是什么机密,知道的人不少的。从前旁人顾虑到那地方离旧内近,不敢轻易招惹,可咱们这回惹到的是真正的达官贵人,还有宫里的太后和贵妃呢。她们若真打算对我们下手,根本就没什么可忌讳的,就算叫人知道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谢老太太扁扁嘴:“那我们大不了另寻个宅子搬过去就是了,悄悄儿的,不叫人知道,这也不行?反正我是不愿意住到乡下去的!”
谢映容本来想要建议她跟文氏一行人回老家,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想想她对谢老太太撒的那些谎话,文氏与几个兄姐都是知道实情的,万一两边见了面,话赶话的,两边说辞对不上,把她拆穿了怎么办?若是离金陵城远还罢了,谢老太太未必能回得来。但要是在码头附近,对方就发火要折回城中,她又能逃到何处去?那她花的所有心思,就都要白费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把谢老太太支出金陵城去罢了,倒也不是不能妥协。
这么想着,谢映容便改口道:“盛夏时节,金陵城中多有达官贵人出城避暑的,城外有山林河流的地方,不但比城里凉快,还有许多好宅子可以出租。咱们也不必挑那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省得泄露了行踪,只需要选个清静偏僻些的山谷,租一处别业,让老太太悄悄儿坐车过去,隐姓埋名地住上几个月,等天气凉快了再说。只要京中无人再提起覆舟山那件事,老太太就能放心回来了!”
谢老太太皱着眉不说话。
谢映容又再劝道:“老太太放心,珍珠姐姐和两位妈妈都是侍奉您多年的老人了,定会把您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在山林里隐居,固然是无聊些,但只要能保得性命平安,忍耐上几个月,也是值得的!至于银子,咱们家如今还有许多东西,随便拿两件古董出去当了,换成银子,足够老太太您花销的,这点您不必担心。等到孙女儿打听得城里风平浪静了……”
她话未说完,谢老太太就诧异地打断了她:“你说什么?你难道不跟着我出城去?!”说着还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三孙女。
谢映容倒也不慌,微笑道:“孙女儿固然想一直留在老太太身边侍奉,可老太太在外躲避,也需得留个人在城中打探消息吧?否则,您如何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什么时候不可靠近京城呢?”
谢老太太哂道:“阿何阿蒋都是精明能干的人,随便哪一个不能留下来打听消息?况且那蔡老田也有些本事,外头还有个毛掌柜在呢,你怕我没人可使唤么?”
谢映容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应对这种问题了:“可是老太太……您要把实情告诉蔡老田、毛掌柜,让他们去探听那几家贵人的消息么?且不说他们那样的下人,有没有门路接近权贵人家,就算他们能帮得上忙,这种关系到皇亲国戚的丑事……又如何能随便告诉人去?真说了,就怕那些人嘴不紧,泄露出去。到时候,即使贵人们本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的,也要上门追究了!”
谢老太太吃了一惊,顿时不说话了。
谢映容重重叹了一声:“其实我还想过,要不要托大姐姐帮忙打听消息的,她认识的达官贵人多,在这种事上,只怕比我更有办法。可大姐姐本来并不知情,倘若真叫她知道了,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那些丫头婆子,说不定哪一个就跟曹家私底下有勾结,万一假传消息,又或是趁机告密,奉了曹家人之命来对老太太不利,新仇旧恨都一齐报了……”
“不能告诉她!”谢老太太迅速拿定了主意,“慧姐儿亲近曹家,人又任性,这种事告诉她也没用。本来她还能帮着打听消息,但如今平南伯府坏了事,只能关门守孝,慧姐儿她娘又跟娘家人翻了脸,与野汉子私奔去了,但凡是个要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欢迎慧姐儿上门的。她根本帮不上我们的忙,还是别叫她手下的人插手比较好。”
谢老太太想了想,叹气道:“罢了,你吩咐底下可靠的人,去城外打听个偏僻些又干净清幽的避暑庄子,最好是离河道近些,有码头可以通船的,我搬过去住几日,先看看情况。你留在城里,悄悄儿替我留意外头的风声,一有重要消息,就立刻打发人给我送信!倘若真有危险,我坐了船逃走,也还来得及。”
谢映容连忙应下,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忍不住想往前再试探一步:“父亲曾经给松江那边的故人写信,预备老太太搬回去住时,有人可以照应。老太太要不到松江散散心?”
谢老太太不悦地道:“好好的跑松江那么远做什么?大夏天的,那边也一样热得紧,离金陵城也太远了。我若要回来,还得在船上苦熬十天半月的,何苦来?”她又用怀疑的目光瞥了三孙女一眼,“再说了,你跟慧姐儿两个小姑娘留在家里,连个正经长辈都没有,太不象话了。这事儿瞒着外人还好,若叫人知道了,天知道要说什么闲话?这不是咱们这等高官显宦之家该有的规矩。”
谢映容心中暗暗扼腕,但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她还是柔顺地笑道:“老太太说得是。孙女儿也舍不得您离得太远,万一遇到什么事,也不好及时向您请教呢。”
谢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况且你也不方便到处出门打探,除了偶尔回城探探风声外,你平时还是要跟我住过去的,省得外头的人乱嚼舌头。你不用管你大姐,她娘的名声早就坏了,她除了平南伯府,谁家都嫁不了,不用在意这些,你却还有大好前程呢!”
谢映容差点儿五官扭曲,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老太太说得是。”
她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方才补上一个漏洞:“老太太,这件事孙女儿会替您办妥的,但您也要记住,不能告诉别人实情。覆舟山的事,您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连身边的丫头婆子也不例外。外头的传闻,您也要装作全然不知,谁说起您都要装傻。咱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不然随时会大祸临头的!”
谢老太太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这还用你提醒么?我自有分寸!” hf();
第二百三十一章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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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等人自然不知道自己离开谢家大宅后,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回到贡院西街的住处后,只觉得轻松愉快,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接下来起码有好几年的时间,不必见到谢老太太了。
只有文氏心里总有些愧疚不安,谢显之也有些心事重重。
谢谨之劝他道:“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再多想也是无用。老太太身体康健,三妹妹又答应很快就会告知她实情,她就算担惊受怕几日,也不会有大碍的。大哥不必有太多顾虑。这件事虽然有不敬长辈的嫌疑,但老太太的性情你我皆知,往日我们对她老人家阳奉阴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何苦非要在这一件事上纠缠不清?”
谢显之苦笑道:“话虽如此,我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从前虽有违逆老太太意思的时候,但多是小事,可这一回却是……”在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主动撒谎!
谢慕林在旁不以为然地插言:“主意是三妹妹出的,并不是我们主动骗的人,就当作是我们不忍心见三妹妹总受老太太责骂,纵容了一回她的小心思好了。况且我觉得老太太会这么害怕,本来就是件莫名其妙的事儿。且不说在覆舟山道观发生的事里,我们谢家人只是个路人,根本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适逢其会出现在道观里罢了。事后我们还是听温家婶婶提起,才知道道观出了事的。
“老太太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传闻,就把自己当成是砧板上的肉,自个儿害怕起来。那些达官贵人有什么理由跟她一个老人家过不去呢?她还不肯见我们,又差点儿祭出了装病的昏招,我真不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
谢谨之也觉得这事儿挺莫名其妙的,只能猜测:“兴许是老太太与三妹妹在观中走动时,撞见什么了?”
谢慕林哂道:“她们沿路经过的地方,我几乎都走过一遍,哪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机密所在?除了赵家那位太太和她的随行人员,也就是萧家那位二公子了。可这些人谁不是大大方方与人说话?反正我是看不出老太太有什么必要在那里害怕不安。就算是我们,事后猜测出白氏的身份,也没害怕过。老太太有什么可愁的?”
谢显之也想不明白,叹道:“罢了,想不明白的事就别想了吧。反正等我们走了,三妹妹还是会把实情告诉老太太的,到时候她老人家自然就能安下心来。”
谢徽之倚在门边,凉凉地插言道:“你们最好别太相信谢映容了。这件事八成是她在捣鬼,说不定是她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些什么话,才吓得老太太连人都不敢见的。瞧如今老太太老实得成什么样儿了?也不骂谢映容了,还宠信有加的,处处都听她的劝。哪怕是为了这样的好日子,谢映容也没那么容易把实话说出来!”
谢显之与谢谨之同时皱了眉。谢慕林便笑着对谢徽之道:“三弟八成又在金姨娘那儿吃了老陈醋,说话才会这般酸溜溜的吧?你管三妹妹心里是怎么想的?等我们离了京,几时让老太太知道实情,就是三妹妹的事儿了。难道她食言,我们还要替她负责不成?”
谢徽之打了个哈哈,便往外跑了:“我去寻陈伙计说话去!”
陈伙计正是谢谨昆借给文氏一行人的帮手,这趟回湖阴,他会代替谢谨昆,充当文氏等人的向导。精打细算的小商家,出个远门,绝不仅仅是收拾些行李细软就算了。陈伙计就教导谢家几位少爷,若手里有余钱,可以采买些紧俏的货品,带回到湖阴出售,赚取差价。金陵城中好些东西,都可以在湖阴县城中卖出高价来,哪怕只带上三两个小包袱,也能获益不少,足可以贴补几个月家用了。
谢家人此行是包了一条船的,就算人多行李多,再多捎带上几个包袱也是无碍的。关于什么样的货物更容易在金陵城采买到手,也更容易在湖阴县出售,陈伙计十分有心得。这几日,谢徽之听他介绍,心里痒痒的,便照着他的指点,问哥哥姐姐们借了本钱,私下置办了两包东西。
谢慕林还提醒他,东西不一定非得在金陵城买,也不一定非得回湖阴才卖。他们这一趟行程,包的是商队船队的船,因此路上要绕一个圈,沿长江先往镇江,再从镇江转道江南运河南下,一路上会经过好几个大城大镇呢,镇江、常州、无锡、苏州……这一个个都是繁华的好地方,他们还怕没好东西可买卖吗?他们要愁的,只有本钱不够而已。
反正谢慕林本身,也有自己的盘算。她手里本就攒了一些钱,如今更是拿回了谢映真在大宅里的私人财产和细软,把一些碎银子和零散的金银锞子取出来,再当几件不重要的小首饰,她手里就攒够了三四百两银子的财产。这些钱,除去借了几十两给谢徽之,再从张俏姐与严家药铺购买了一些物资以外,其他的她都藏好了。她不打算在物价昂贵的金陵城里做些什么,但这一路上能经过的城镇码头那么多,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机会下手。
她筹谋已久的小计划,也可以摆上日程了。
景乐十六年的五月初八,谢家妇孺终于由文氏带领着,一大早就坐上满载行李的马车,出门离开贡院西街的小宅,在谢谨昆的护送下,出城前往长江码头了。
他们雇好的船早已等候在那里。谢谨昆自带陈伙计去跟船行的人说话,谢显之想起自己是家中长子,连忙也跟了上去,为了壮胆,他又把二弟谢谨之拉上了。最后谢徽之想起自己对做生意挺有兴趣的,听听那些成功的生意人说些什么也好,便也凑上了一份。
文氏也不去管他们,自行带着女眷们在船舱中安顿下来。
因谢泽山雇的船经常做富贵人家或官眷的生意,因此这艘船的舱房都挺干净的,也算宽敞。谢慕林被分配到的这间舱房,虽然大小不足十平方米,但足可以放下一张不错的床,床下有空间放箱笼,床对面是一张尺半宽的小榻,显然是给贴身丫头过夜时睡的。窗户下方有一张小书桌和配套的圆凳,床脚方向还有一个不大的衣柜,衣柜旁又有脸盆架等物,整整齐齐,屋角还摆了盆茉莉花,养得很精神。
梨儿把姑娘的东西简单归置好,出外转了一圈回来,就对谢慕林说:“丫头婆子们挤一个大舱,虽然不脏,但人太多了,怪挤的。索性我与翠蕉一块儿陪姑娘住在这里吧?我睡小榻,翠蕉打地铺。”
谢慕林已经有些习惯这种没什么隐私的生活了,点了点头:“行,这样我有事也好吩咐。你们暂且受几天苦,等回到老家了,我听说那边宅子大得很,屋子也多,我让人给你俩一人安排一间屋子,再不叫你们挤着了,如何?”
梨儿与翠蕉听了,都开心地笑了:“姑娘可要说话算数!” hf();
第二百三十二章 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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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慢慢驶离了码头,很快就进入了浩瀚的长江水道。
谢慕林坐在船舱里,透过窗户看到外头的景致,忍不住凑到窗边看得更仔细些。
梨儿其实也有些蠢蠢欲动,她虽然自小生长在金陵城中,却还是头一回看到长江呢,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拉着谢慕林不停地小声劝说:“姑娘,姑娘,别看了,当心外头的人会看到你的脸,姑娘……”
谢慕林回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既不忍心叫这个丫头失望,又不想听她的话,老老实实坐在舱中什么都不看,便索性掀了衣箱,找出刚刚安置行李时看见过的一条白纱裙子,拿最外头那层半透明的白纱往窗框上一蒙,假冒是窗纱窗帘一样的东西,就不怕会被外头的人看见屋里景象了。
隔着这层纱,外头的人就算能看见窗户里人影晃动,也是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船舱里的人却还能看见外头的景致,只不过是加了一层烟雾效果罢了,但并不妨碍谢慕林她们看码头上的热闹。
这下梨儿不再开口了。她虽然觉得这样也不大合礼数,但似乎也不算违礼的样子?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罢了,也有自己的好奇心,没多久就跟翠蕉一起,高高兴兴地和谢慕林头碰着头,凑到窗户前往外看了。她还主动接过了固定“窗纱”的工作。
外头的甲板上,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兄弟三个,则是大大方方站在船头,观看着开阔的江景。望着巍峨的金陵城墙渐渐远去,前方水天一色,天高云阔,谢显之心头只觉得一阵激动,胸中不禁迸发无尽豪气。
他忽然有了诗兴。
谢谨之也颇有兴致地陪他对诗,谈论古往今来有名的赋颂长江的诗词,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谢徽之却在旁听得头皮发麻,只怕两位哥哥会忽然间叫他也凑上一份,胡乱诌一首诗呀词的什么,这岂不是在为难他这个纨绔?他寻了个空,匆匆说句:“哥哥们学问真好!我去找老四,他跟你们一定很有话说。”就迅速溜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清楚这个三弟为什么跑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然后继续你一句,我一句地联起了诗。
谢徽之逃回了船舱,想想借口也不一定只是借口,便真的去寻了谢涵之。
船上房间不少,谢涵之与谢映芬姐弟俩各占一间舱房,宛琴就配小儿子住一间,让丫头们陪女儿。谢徽之要把小弟带走,自然要过宛琴这一关。
宛琴一听说谢涵之要去甲板上,心里就不情愿了,委婉地表示:“外头风大,甲板上又没遮没挡的,倘若一个不小心,四少爷掉进水里了怎么办?他人小体弱,又不会水,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场,还是算了吧?大少爷与二少爷对诗对得高兴,回头四少爷问哥哥们要个诗稿过来学习学习就好了,实在不必这会子去凑热闹。他又不懂作诗,去了又能做什么?”
谢涵之看了看生母,有些难过地耷拉下脸来。他自小也爱读书,对诗词歌赋都是很有兴趣的,就算不如两位长兄天赋出众,跟在旁边学学也不行么?
谢徽之看出小弟很想去的,便劝宛琴:“琴姨娘也太小心了些。这船那么大,甲板上又宽敞又平稳,船老大与船工们都是在这条水路上走熟了的,你出去瞧瞧大哥二哥站得有多稳当就知道了,四弟又不会乱跑,好端端的又怎会掉下水去?琴姨娘太过杞人忧天了。况且,你总是把四弟四妹拘在屋里,不让他们出去见人玩耍,对他们也没啥好处。
“你瞧瞧我们兄弟几个,大哥二哥从前在家娇生惯养,成天窝在屋里读书,也跟四弟一般动不动就生病。反倒是我这个成天不沾家的,在外头胡吃海塞,乱跑乱跳,却一年到头连个喷嚏都不打。而这些时日,二哥往外跑得多了,又被二姐姐劝着,每日在院子里转悠,身体便大有改善。姨娘不妨也学学二哥,让四弟多出门走走,多晒晒阳光,活动活动身体,自然就吃得香,身体更健壮了。”
宛琴敷衍地朝他笑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多谢三少爷提醒了。四少爷才病愈,万一吹了风,就怕他的病情又复发起来。我实在不敢大意,三少爷的提议,还是等四少爷身体好些再说吧。”
谢徽之朝小弟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做哥哥的不帮忙,而是宛琴听不进去,他也没办法呀。
谢涵之看了看宛琴,虽然很失望,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也知道生母是为了自己好。
船渐渐离岸远了,进入了平稳的水路。谢谨之拉着谢显之,请了陈伙计带领,去寻船老大攀谈,问些沿路的见闻、风光,还有各地关卡的人情典故,应对之法等等。
谢显之从来不习惯做这些事,站在船工们面前还有些不自在呢,但听那船老大说起各地关卡吃卡拿要的故事,还有各地主官小吏的喜好习惯、商队彼此出招斗法等等,不由听得入了迷,还把谢徽之也叫过来听上一份。
他们听到午饭时间还舍不得走,最后是谢慕林去说:“哥哥弟弟们想要听故事,也该让讲故事的人有时间歇口气,喝口水,吃饱饭才是。船老大可不是专给你们讲故事来的,你们怎么揪住人家就不放了?”
谢显之等人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向船老大赔不是。这时候,谢显之早把原本的不自在抛到脑后去了。
船老大倒是好脾气,性情也爽朗。他乐呵呵地抚须笑道:“少爷们爱听我讲古,是我老汉的福份。待我吃饱喝足,再看一圈孩儿们,闲了再来陪少爷们说话。”
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连忙恭敬地送走了他。
待谢家人在船舱里开始用今日有些迟了的午饭时,谢显之才对家人感叹:“我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若不是那位船老大说起,我都不知道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的事,是我从未听闻过的。”
谢谨之笑着点头附和:“大哥与我都是井底之蛙,今儿才算是见了些小世面。倘若接下来每日都能象今儿这般增长见闻,待回到湖阴老家,我们兄弟说不定就能脱胎换骨了。”
文氏微笑道:“你们兄弟这几个月早就脱胎换骨了,何必妄自菲薄?至于船老大说的故事,从前我跟老爷来往老家与金陵,还有到外任上去的时候,也见识过些,确实有趣。咱们家从前有许多掌柜、伙计们都是常年在外头跑商的,见识广博,比船老大还强些。你们若是喜欢,日后我写信给老爷,让他请掌柜们回湖阴时,多给你们讲讲外头的故事吧?”
谢谨之合掌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母亲可千万要记得!”
谢慕林这时忽然道:“娘既然也曾跟着爹爹在外头见识过世面,想必也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不如娘来给我们说说吧?”
“我?”文氏一愣,脑海中不禁忆起了自己年轻时,陪着谢璞在外行走的情形,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hf();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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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文素敏,也曾有过美好的青春岁月。
她年纪还小的时候,父亲文举人家资丰厚,只有她一个独女,爱若掌珠。文举人喜欢四处游乐,寻亲访友,见识名山大川,偶尔会带上女儿,因此文氏小时候对于水上的短途旅行,一点儿都不陌生。只是后来文举人去世了,她搬入了未婚夫谢璞家中生活,由未来婆婆吕氏教养,后者认为大家闺秀是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从此就被困在了内宅中。直到几年后,吕氏携子出走,顺带捎上她,她才又重新见到了外头的世界。
他们一行三人从湖阴坐船去了苏州,又再转道去了松江。这一路上,在未发现母亲真正目的之前,谢璞都以为只是出门玩耍,因此陪着未婚妻文氏到处闲逛,他们当时过得很开心。可惜好景不长,等到他们发现吕氏真正做了些什么时,便再也没有了游玩的兴致。谢璞开始不停出门办事,既要奉母命在松江找宅子安顿下来,又要寻地方重立家业,免得坐吃山空,同时还得秘密联系老家族人,设法为母亲的所作所为善后……
等到文氏与谢璞再度有闲情出门游玩,已经是他俩违抗母命,秘密返回老家湖阴,在宗族长辈与嗣母宋氏见证下完婚之后了。他们一路坐船返回金陵城,一路玩遍沿路的名胜古迹……可惜,谢璞为成婚误了庶吉士考试,必须回京轮缺,他们在路上耽误不了太久。等回到金陵城,吕氏施压,曹家威逼,接下来便是平妻的闹剧。文氏每每想到那段时日,都不愿追忆下去
当然,当文氏第一次随谢璞到外任上去的时候,他们也是一同坐船旅行的。但当时他们要赶路,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去游山玩水。她想起那段经历,就只记得那一路上他们为了谢璞到任后的工作,如何收集消息;她初掌中馈,如何手忙脚乱;还有为了赚回旅费,如何沿途买卖货物,赚取差价了……
四段关于旅行的回忆,小时候的太过久远,记忆已经模糊了,后头两次既有婆母不喜带来的压力,又有时间上的紧迫……文氏仔细回想,发现自己最快乐的旅行经历,就是随谢老太太与谢璞一同离开湖阴县的那段日子。只可惜,那份快乐也是不长久的。
文氏想起这些过往,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那好象都是前世的事情一般,如此遥远……起码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看向眼巴巴望着她的儿女们——不管是不是她亲生的,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我确实也曾象今儿这般,坐船沿水路四处旅行过。虽然隔了十几年,但我对当年的经历还记得很清楚。若你们真想知道……我就跟你们说一说。”
文氏的旅行经历跟船老大说的可完全不一样,那是更加温情浪漫的故事。说到最后,谢慕林都觉得有些被齁住了。因为文氏的叙述中,几乎每件事都要捎带上谢璞。他带着文氏去爬了什么山,参观了什么寺庙,跟她说了什么典故,坐船游玩了什么河,去了什么庙会,买了什么小玩意儿,送了什么店的绫罗绸缎给她,评价什么铺子的胭脂水粉质量最佳也最衬她,然后他们逛了哪家有名的文房书铺,吃了哪家的特色美食,哪条街上夜里的灯火美景最迷人,又有哪个镇上在年节时有盛大的社戏烟火……反正文氏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必定都有谢璞的陪伴。
谢显之兄弟几个有些坐立不安,虽然他们挺好奇父母长辈们年轻时的经历,但真的没预计会听到这些。
谢映芬和几个丫头听得两眼放光,只觉得文氏与谢璞经历过的那些真是太有意思了,她们也想去亲身体验一下。
谢慕林便笑道:“这也容易。娘当时和爹爹都去了什么地方?我们回湖阴路上会经过吗?都在运河沿岸,应该会经过吧?到时候娘领着我们故地重游一番,如何?然后我们可以写信告诉爹爹,写得详细些,让爹爹看了眼馋!”
文氏脸微微红了,嗔道:“你就别逗你爹爹了。老爷在任上忙于公事,哪里有闲情逸致理会这些?”
谢慕林哼哼两声:“反正我会把信送过去的,兄弟姐妹们也要写上一份,娘也可以写嘛。至于爹爹收到信后有什么反应,那是他的事儿。等着看他回信里的内容,也很有趣呀。”
文氏的脸更红了些,但想了想,她有些小心动。
谢映芬趁机抓着文氏的袖子,问起更多的细节,比如哪个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是她可以去逛一逛的,又有什么有趣的特产之类的。她还恳求三位哥哥,如果有机会上岸玩,带她一块儿去。她一定会听话,绝不会乱走,也愿意多带两个随行的婆子。只要能让她去那些有趣的地方见识见识,她绝不会给家人添乱!
谢慕林听得也有了兴致:“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我们就借三弟四弟的衣裳,打扮成个男孩子的模样。反正我们年纪也不大,梳了丫角髻,跟四弟这个真男孩站在一起,完全可以蒙混过去的!”
谢映芬双眼一亮,这可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游戏。但她听说过,谢映慧小时候曾经扮了男装,与曹家兄妹一起出城打猎来着——其实就是跟着去打猎的皇亲国戚出城玩了两天,并没有真的下过场。但大姐能干的事,她干了也不算出格,不是么?
文氏被女儿的话吓了一跳,忙阻拦道:“别胡闹了!这可不是咱们熟悉的金陵城,也不是谢家族人说得上话的湖阴县。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你们姐妹俩走失了怎么办?外头的坏人见你俩生得整齐,才不会管你们是男孩女孩儿呢,想拐人照拐不误!”
谢谨之安抚她道:“没事儿,母亲。我们兄弟会跟紧了她们的,再多带上几个人,同进同退,同行同止,别走散了,别去那些人多杂乱的地方,只逛干净体面的街区就是。两位妹妹从小儿在深宅大院里长大,从没见识过外头的广阔天地,心里觉得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她们难得有机会,到运河沿岸那些城镇涨涨见识,您就让她们出去见见世面吧?否则,下回她们再经过那些地方,还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呢。”
谢显之与谢徽之连忙也帮着劝说,请求文氏答应。谢慕林拉着谢映芬分抱住文氏的两只手臂撒娇。谢涵之也鼓起勇气道:“我们就去父亲和太太去过的店,给姐姐们买些针线衣料,给哥哥们买些笔墨纸砚……行么?”
文氏被所有孩子这么一求,倒是犹豫了,想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由谢璞陪伴出入那些地方,似乎……孩子们想去逛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氏心里已经肯了,再看向众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就依你们,但你们必须要听从我的安排,否则就不许上岸!”
谢慕林等人大喜,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声应道:“是!” hf();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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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很快就抵达了镇江。这时候正值中午,他们决定要在此逗留大半日,明日清晨时分再离开。在此期间,他们会在镇江卸一部分货物,再采买一部分商品,然后再前往下一个停靠点。
早就商量好了要下船逛逛的谢家人,自然不会错过镇江这样的繁华之地。谢慕林早早就从谢徽之那里借到了一套半旧男童装,稍作修改,使它更合身,然后又让梨儿帮她梳丫角,再练习一下,如何模仿弟弟们走路时的姿势动作。做完这些准备动作之后,谢慕林除了耳洞没办法遮掩外,看起来就完全是个秀气富家小男孩的模样了。
耳洞问题没办法解决,谢慕林也不是很在意。一来这个年代有给年幼的男孩穿耳洞,当作女孩子养,以求好养活的习俗,并非只有女孩子会穿耳洞;二来……她也就是在家人陪伴下逛逛街而已,就算被人发现是女扮男装又怎样?有几个外人能凑到她身边看到她的耳洞,都很难说,她又何必纠结太多?
她才不会为了点小问题,就放弃自己期待已久的计划。
梨儿年纪大些,不敢跟着谢慕林下船,但翠蕉却还是可以扮小男孩的年纪,便也找相熟的小厮借了衣裳,装成小厮模样,给谢慕林做个随从。梨儿眼巴巴地替翠蕉打扮好,再三嘱咐了要她帮自己买的东西清单,方才送这主仆俩出了舱房。
等谢慕林来到文氏的房间,发现其他人都准备好了,只有谢映芬和谢涵之姐弟俩没来,一问,却是宛琴那边报上来,说他俩晕船和中暑,身体都有不适,不能上岸玩耍了。
谢慕林心里奇怪,谢映芬与谢涵之确实有晕船症状,可她出发前就事先在严济堂那边配好了治晕车晕船的药,家里一旦有人显露出症状,就让人去熬一剂来喝,早上小弟小妹喝过后,分明已经大为缓解,除了吃饭胃口不是很好以外,行动一切如常。这才半天的功夫,怎么两人的情况就严重到不能出门了?
谢映芬原本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尝一尝镇江的特产美食呢。至于中暑……这几天在船上确实挺热,可今日却是个多云天气,比昨天凉快不少。谢涵之怎会之前没事,却到今天才中暑呢?
谢慕林去谢映芬的舱房,发现宛琴和谢涵之也在。小姐弟俩又象在张家西园时那样,分睡在一张床的两端,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谢涵之的脸色稍稍有些发白,但看精神似乎还好,见谢慕林进来便坐起了身,低头叫了声“二姐姐”,目光闪烁,似乎不敢直视她。谢映芬也坐了起来,眼圈一红,就要哭鼻子了。
谢慕林忙伸手去试她的额头:“四妹妹和四弟是怎么啦?早上还没事的,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呢?”谢映芬体温正常,谢慕林又摸了摸她的手心。
谢映芬一把抱住谢慕林不说话,似乎很委屈的样子。谢涵之低了头,小小声说:“我们不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玩儿了……二姐姐,对不住。你们玩得开心些,别叫我们扫了兴。”
谢慕林道:“这有什么?你们身体不舒服就算了,没什么扫兴不扫兴之说,也不需要太过沮丧。就算错过了一个镇江,以后还有好几个大城大镇可以去呢,你们还怕没有涨见识的机会吗?好好养身体,等到了苏州城,若是再错过,那才叫可惜!”
宛琴一直站在床边,低眉顺眼地不言语,直到听见谢慕林这番话,方才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谢慕林不等她开口,就抢先对她说:“姨娘多费心,好生照看着四弟四妹,让他们尽快好起来吧。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难得有这样出门看世界的机会,错过了一个镇江也就罢了,若是每个大城都错过,就太可惜了。四妹妹久在深闺,难得有这样增涨见闻的机会就不说了。四弟将来是要读书科举的,整天窝在房间里读死书,能有什么出息?总要多见见世面,才能写得出好文章,懂得如何跟其他读书人交往。虽然爹爹和哥哥们也会教导他,但还是要他自己亲身经历体会过,才能真正学到东西。”
宛琴神色微变。谢慕林也不理会她,只安慰了弟妹们几句,答应要给他们带礼物回来,便转身离开了。
上岸的时候,谢徽之凑到谢慕林身边,小声抱怨:“二姐姐该不会真信了四弟四妹是生病了才不能出来的吧?分明就是琴姨娘不肯放人!她还私下跟丫头抱怨,说太太不该答应让大家上岸玩呢,说万一有拐子把四弟四妹拐了去怎么办?活象太太就真的这么粗心似的。瞧我们前前后后跟的这些人,若是镇江的拐子有这么大本事,能穿过重重包围把我们拐走,他还做什么拐子呀?干啥不能发财?!”
谢慕林道:“琴姨娘现在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四弟四妹身上,难免会比较紧张。头一次我就体谅一下,但她要是不肯改了这毛病,我可不能任由她把四弟四妹养坏了。她自己也不是没出门见过世面的人,怎么思想还这么陈腐固化呢?”
谢徽之撇嘴:“二姐以为她真不知道出门见世面的好处么?才不是呢!正因为她见过世面,所以才会觉得四弟四妹有她教导就够了,用不着真出门冒险。哈!多有本事,她竟然觉得自个儿比父亲还会教孩子,比那些名师大儒还强!名师大儒还会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直接觉得自己教教就能让四弟成材了!”
谢慕林拍了他一记:“少说两句吧。要是传到四弟四妹耳朵里,他俩就更难受了。方才我去看他们,四妹都快要哭了。”
“摊上这样的生母,谁不哭呀?前儿还是四妹特特求我们带她上岸玩,才有今儿这一出呢。没想到她自个儿反而出不来。”谢徽之啧啧两句,见前头谢显之回首望过来,连忙闭嘴了。
谢家兄妹一行人便由马路遥亲自陪同,再带上数个婆子小厮随行,一同上了岸,坐车到镇江城中的街道逛了起来。文氏虽然未能同行,但马路遥身为她的陪房,是曾经跟在她与谢璞身后,游遍各地的人,自然可以充当向导之职。
他带着几个孩子去了文氏年轻时去过的店,有一家倒闭了,一家迁往他处,但大部分的店都还在,东西也依然质量出众。谢家兄妹只觉得开了眼界,虽然店里卖的东西未必及得上他们从前家里用过的,但胜在款式新奇。大家如今手头都挺宽松的,便多少买了点儿。谢慕林还把谢涵之与谢映芬的份也买了。
然后,她趁着哥哥们逛书店文房铺子的机会,也给自己买了许多便宜的纸笔,顺道买了几本讲药材和养生之道的旧书,都是手抄本。她站在数米之外,对哥哥们说,现在对这个最感兴趣。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没说什么,专心看那些本地名家所著的文集诗集去了。
谢慕林亲自付了款,不等翠蕉留意,就把自己买的东西用包袱皮打包起来,然后悄悄儿地把其中一小部分放进了书房空间里。 hf();
第二百三十五章 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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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镇江开始,接下来船队的每一个停靠点,但凡是大点儿的城镇,谢家兄妹们会上岸去逛的,谢慕林都用这种法子,小心地转移一部分纸笔之类的物品进书房空间,还顺带塞了些碎银子和几百钱进去,以防万一。
同时她还在当地的书铺里买下一些旧书,有关于医药的、养生的,但也不局限于此,什么风土人情、名人秩事、农耕种植、奇闻怪谈等等,但凡是她觉得可以利用上,价钱又便宜的,哪怕书本状况糟糕一些,随时有可能破掉,她也照买不误。甚至于,她还会刻意去买一些状况糟糕的书籍。
等回到船上,她就会把这些旧书整理出来,把其中有用处的另外装进箱中,押后处理,剩下那些没多大用处的,就把里头比较有价值的内容挑出来,拿新买的纸笔摘抄了,再把旧书烧掉。
而在这个摘抄与烧书的过程中,谢慕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房空间中的藏书内容混了进去,整理出一本本摘抄而成的“笔记”,里头有各种养生、治病的药方、药膳,还有食谱、点心做法……等等等等。这还只是开始,过后她准备“抄”的,还有外伤急救法、农作物种植、花卉培养、牲畜养殖、建筑等众多知识呢。
谢慕林声称摘抄的内容都是经过她本人翻译、整理过的,与那些旧书上的文字肯定有所不同,但更有利于阅读的人理解。这么一来,旁人就不会太过纠结她抄写的为何不是完整的文章了。
当然,除了那些摘抄的“笔记”以外,也有谢慕林照着原书誊写出来的手抄本,但暂时只有一本,抄来给谢家其他人看一看,证明她确实是在“抄书”而已——没法子,以谢慕林的古文水平,能把一本书用稍带点儿古味的白话文“翻译”出来,就很不容易了。她从住在贡院西街的时候,就开始做这件事,还特地挑了比较简单易懂的美食杂记,只是到今天才敢把“抄”好的稿子誊写成书,拿出来给人看而已。
谢显之与谢谨之得知妹妹从书店里买的破旧书籍,竟然还能提供这么多有用的信息,都夸奖不已。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新买的书给吸引过去了,所以夸完就算,并没有多说什么,顶多就是之后再去逛书铺时,无论谢慕林是否随行,都会帮她留意类似的书,甚至是帮她买下来。
文氏倒是十分喜欢女儿摘抄的“笔记”,她发现里面有很多有用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清点出自家能做的菜品与点心种类,又盘算着家里哪个人适合用哪一种药膳,甚至还打算抄两个适合谢璞的,下回送家书去北平时捎带过去,叫赵丰年两口子做给谢璞吃。
为了鼓励女儿以后多买些这类有用的书,她还额外贴补了谢慕林一笔数额不菲的零花钱,并且允许谢慕林在买了贵价书后回来找她报销。
她只是有一点不太满意:“买来的旧书虽然残破些,但也不是不能看,何必非得烧了?”
谢慕林心道,若不把原书烧了,你们迟早会发现它们只是幌子,我有那么傻吗?
不过她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告诉文氏:“若是还能保存,我都装进箱子里了。可有些旧书不但发霉,还有蚁蛀,留着它们,不但无法挽救,反而有可能会连其他完好的书也一并祸害了。我实在不敢冒险,才把书烧了的。反正里面的内容我都翻过了,有用的都已经抄下来,剩下的没什么价值,不需要留了。”
文氏听了,也就不再纠结了:“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保住所有的书更重要。你以后也要多留意,往书箱里多放些樟脑丸子。等回到老家,得寻个天气好的日子,把这些书都拿出来晒晒。”
谢慕林笑着应了声。有了文氏与兄长们的默许和资助,接下来她干这活干得更顺手了。
家里根本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也同样没有起疑。
若是梨儿陪她上岸逛街购物,兴许早就发现她花的钱和买回来的东西数量不对了。可梨儿没有跟她出门,跟她出门的是听话好使唤的翠蕉,她随时吩咐一句,就能把翠蕉支使开。后者又从不怀疑她报的购物数量有误,回到船上跟梨儿一清点,东西数目和钱数都是对得上的。至于单价与印象中有出入……那是翠蕉记错了。
谢慕林还鼓励两个丫头常跟其他丫头婆子们一处交流,或是到别人舱房里串门。梨儿与翠蕉还以为她是在暗示她们帮忙照看弟妹们呢,哪里知道谢慕林只是打算把她们支开后,好在舱房里忙活她的抄写大业呢?
计划进行得一切顺利,谢慕林心里很满意,又开始谋划着,接下来可以找机会往书房空间里塞其他物资了。那空间没有保鲜功能,一些干粮食水是可以放,却需得隔一两日就换一回,因此得准备恰当的食物种类才行。目前,她只敢往里放几块好保存的面饼,以及每日换一保温杯的淡茶水而已。不过,干净的白布和几种比较常见的成药,她倒是在沿途的几个港口城镇里分别置办齐全了。
船队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了苏州。他们原本计划在这里停留一天,但原本说好要做交易的商号似乎出了点问题,暂时没办法提供原本说定的货物。船队领头的管事心急火燎,却还是不是不宣布,要在苏州多停留两日了。
谢家人自然也要跟着留下。虽说他们自家包了一条船,丢下船队自行上路也行,船上的船老大与船工们技术足够娴熟,不必跟在大部队后头,也能将谢家人安然送回老家。然而文氏与儿女们商量过,都觉得不要太着急了,他们一帮老弱妇孺,又带了不少行李细软,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水匪河盗,不是玩儿的,还是跟船队的人一起行动更安全些,好歹船队还特地雇了强壮有力的保镖嘛。
不过,既然要在苏州多留几天,他们就没必要天天住在船上了,完全可以搬到城中的客栈中去。文氏打发马路遥进城找客栈,租了个院子,留下一半仆人在船上看守,便带着儿女与剩下的仆人,齐齐上岸进城去了。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是十分典型的苏州建筑,青瓦白墙,雕栏漏窗,院子里种着几丛竹,既能添荫凉,风吹过时,也能让住客们听个响。
这家客栈还有个最大的好处,门前的小路往前走,拐个弯便是鼎鼎大名的十泉里——也就是平江路了。在这里住着,逛街最方便,又胜在闹中取静,不会被街上的喧嚣扰了睡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住处的缘故,宛琴终于松了口,允许一双儿女出门逛逛了,只是需得带足随行人员,并且最好是跟随兄姐们一处行动,不许私自出门。谢映芬与谢涵之只要能出门玩,其他的都是小事,又怎会抱怨呢?
谢映芬早就准备好零花钱,过来找谢慕林商量,要买些什么东西,给族里未曾谋面的姐妹们做礼物,还要给留守在金陵城中的两位姐姐捎带一份呢。 hf();
第二百三十六章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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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离金陵城不算远。谢家人是因为跟着船队行动,必须走水路,绕了一个大圈,才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方抵达苏州。
如今船行的交易出了问题,船队负责人需要送急信回金陵城去请示船行主人,就不能走水路了,改走陆路,快马赶回,顺利的话,也就不到两天的功夫。
谢家人动作如果够快,还来得及托信使捎带一份家书回金陵,只需要多付一点跑腿费就行了。这是信使私下揽的生意,只要不耽误正事儿,船行的人是不会管的。
文氏把事情跟小辈们说了,谢显之立刻就决定了要给妹妹谢映慧写信,报平安,顺道把自己这些天买的一些小礼物捎给她。东西不多,多了会拖慢信使的行程,后者是不会答应的。
谢谨之与谢慕林则商量了,决定就给谢映慧写封短信,问问她的近况,以及家里谢老太太是否还在为了那莫须有的事担惊受怕。另外还得再给毛掌柜写一封,把他们近日在几个大城大镇听说的商场新闻告知他一声,也方便他寻找新货源与销售渠道。
谢徽之要给大金姨娘写封短信问候,但不捎东西。他的钱几乎都用来收购各种货物了,在出清货物之前,他没有多余的钱财干别的事。
谢映芬想要给两位姐姐送点小礼物,但时间上来不及,只得问谢慕林借了些常州梳篦、绣花帕子之类的特产,拿一个小匣子装好送过去。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船行的信使便带着负责人的书信与谢家人的家书礼物,骑快马出了苏州城门,直往金陵的方向而去。
而留在苏州城里的谢家人们,则抓紧这难得的几日悠闲假期,领略起苏州城的风光美食了。
两日后,留在金陵城珍珠桥谢家大宅的谢映慧收到了兄弟姐妹们的来信。
她很是吃惊,按理说,谢家人才走了几天,至少要等抵达湖阴县,安顿下来后,才会写信回京报平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音讯了。她先拆开谢显之的信看了,才知道他们是暂时滞留苏州,方才有空写信给她,顺便捎带些小礼物。
她让玛瑙把那包礼物打开来给自己看,发现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她平时就能用,虽然不值钱,却难得件件合她喜好,想来也是兄弟姐妹们为她精心挑选的。
谢映慧心情很好地吩咐玛瑙:“把这些东西给我收好了,改日我得了闲,再仔细赏玩。”又叫了绿绮进来,“给送信的人一个上等红封,谢他辛苦了。家里没有男丁支撑门户,不方便留他歇脚喝茶,给他两串钱,让他到附近的脚店去吧。”
绿绮应了声,拿了两串钱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说:“那人谢大小姐的赏,说是身上有船行的差使,有落脚的地方,多谢我们想着了。”
谢映慧笑笑,又叫了玛瑙一声:“把那匣子梳篦拿出来,后日我去永宁长公主府做客,顺带捎过去,好让马玉蓉与卢飞云两个也挑一把。她们从小儿就没离过金陵地界,也不知道见没见过这些小东西。”
玛瑙应了,又道:“那两位姑娘都是名门闺秀,马小姐还是长公主之女,什么东西没见过?常州离得又不远,金陵城中亦有卖常州特产的店铺,大小姐还特特把这东西带过去,也不怕两位姑娘笑话?”
谢映慧不以为然地道:“随她们怎么想,外头店里卖什么东西与我何干?我带过去要送她们的,才是我的心意。她们要是真嫌弃我了,我还要嫌弃她们俗了呢!”
玛瑙微笑着,正要说话,冷不妨被绿绮抢了先:“小姐后日要去长公主府,又要随长公主和马姑娘出城往庄子上避暑去,还不知道要在外头住几日呢。老太太那儿,小姐就不打算亲自去禀一声么?”
谢映慧冷哼:“她都出城了,又没叫上我,更是提都没提她到底住在哪里,我就算是有心禀报一声,又能往哪里找人?!三妹妹整天阴阳怪气的,我一瞧她那模样就不舒服,才不去自找没趣呢!反正我已经跟蒋妈妈和蔡老田说过这件事了,他们自会把事情禀报给老太太知道。老太太若真的不讲理,非要怪我,我还要跟她辩驳辩驳!身为长辈,独自出城避暑,连个招呼都不打,丢下孙女儿就走了,这还有理儿了?!”
谢映慧想起这件事,就觉得一肚子气。就算她不耐烦见谢老太太,也不想受谢老太太的管束,可她会搬回谢家大宅,而不是另行找宅子居住,就是因为跟随着长辈身边,可以避免很多流言蜚语。然而谢老太太居然不声不响地丢下两个年少的孙女儿在家,自个儿跑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说是避暑,却连地址都不给家里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谢映慧想问谢映容,后者却还要装神秘,好象在提防她什么似的,更让人生气!
她不就是有个姓曹的外家么?可如今她都快跟曹家人翻脸了,连平南伯府那边都几乎断了往来,谢映容还有什么可提防她的?谢老太太更是为老不尊!
既然连祖母都不在家中坐镇了,谢映容的态度也不佳,谢映慧索性答应马玉蓉的邀请,出城避暑算了。
这些天的天气实在是炎热湿闷,谢家今年又没有备冰块,临时从外头买,根本买不到多少。谢映慧早就有些受不了了。往年她都要去山里避暑的,今年去不了曹家的避暑庄子,去长公主的地方也不错,还能跟两位新交好的闺蜜多亲近呢。
谢映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避暑的计划。她不知道,当这个消息通过谢映容的书信,传到城外隐居中的谢老太太那里时,可着实吓了她老人家一大跳。
谢老太太有些哆嗦地看着三孙女的来信,上头写着永宁长公主府已经疑心到谢家了,近日频频派人接触谢映慧,从她那里打探消息,甚至还找借口说要邀她去跟女儿做伴,派人接谢家姐妹去长公主府的避暑庄子小住。据说,只有谢家姐妹受到了邀请,连跟马玉蓉最要好的卢家姑娘,都不见有出门的动静。
谢映容向谢老太太示警,永宁长公主多半是要对谢家人下手了,让谢老太太千万不要回谢家大宅去,也不要回城。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快收拾行李出逃吧!她实在说不准,永宁长公主什么时候就要向谢老太太下帖子了! hf();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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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在这个略有些陈旧的山居院子里已经住了三天时间了。
这是她匆忙间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临时居所,原是一家失势勋贵的产业,有几年没住过人了。院子里有仆人看守、打扫,所以房屋并不破旧,该有的家具都有,周围有茂密的山林,山下不远处就是河道,有个小渡口,有船可直达秦淮河与长江水道,还有个小集市可以采买生活用品。
除了租金稍有点贵以外,这地方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当谢老太太住进来后,才发现院子里蚊虫鼠蚁众多,白天有蝉鸣,夜里有蚊叮。若是事先准备工作足够周全,她应该能过得相对舒服些,可谁叫她是匆忙搬进来的呢?驱蚊的熏香没带,扑蝉的长竿没有,饮食也不称心,身边能使唤的只有一个丫头一个婆子,连每日用的干净水都要费尽力气到山下去打。雇人代劳吧,附近的百姓还要收个高价。面对人高马大的苦力,谢老太太主仆没敢讨价还价。
她老人家养尊处优多年,连落难时都没受太多苦,在这个院子里撑了三天,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偏偏在这时候,谢映容从城里来信,告诉她的却是一个坏消息。本来她们只是自己私底下担惊受怕一下,如今却明摆着是危险真的要上门了。谢老太太紧绷的神经真的快要断裂了。
她一夜没睡好,第二天立刻传信回城,找留守大宅的蒋婆子问话。
蒋婆子急急出城赶来见她,向她禀报宅子里的最新消息。
永宁长公主府的人确实每天都来找大小姐谢映慧,还邀她明日前往长公主的避暑庄子上小住,陪伴长公主的爱女马小姐。
谢老太太离开大宅后,谢映慧连着几天都到金萱堂去,或是找蒋婆子,或是找谢映容,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谢老太太去了哪里。蒋婆子领了命令,紧闭牙关。谢映容则几次与谢映慧不欢而散。
永宁长公主府并未邀请谢映容同往避暑庄子,谢映容本人也不见有收拾行李的举动。不过三姑娘似乎曾经打发丫环蜜蜡往外散播消息,说她奉了祖母之命,要抄写一百遍佛经,送去佛前供奉,暂时不方便出门。
蒋婆子其实也不知道谢老太太和谢映容之间有什么秘密,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谢老太太而已。然而看过谢映容信件的谢老太太却先入为主,从她的话里得出了连她本人都不知道的结论:
永宁长公主确实对谢家起了戒心,连日派人来联系谢映慧,好支使后者打听目前行踪不明的谢老太太的下落。谢映慧不知情,糊里糊涂地做了长公主的帮凶而不自知。谢映容为了隐瞒真相,与谢映慧起了冲突,还找了个奉祖母之命抄佛经的借口,避免与谢映慧一同去长公主的庄子上小住。
这么看来,谢映容在信里写的都是真的呀!
谢老太太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心跳加速。她抓住蒋婆子的手腕,沙哑着声音问:“我先前叫你留意的那几个人……近日可有什么新消息么?快说!”
蒋婆子吓了一跳,忙回答道:“是,老太太,小的们打听过了,长公主府的二奶奶似乎从端午过后就病了,好象是中了暑,太医都上门诊治过了,只是不见起色。永宁长公主殿下这才打算带着一家人到庄子上避暑去,也好让马二奶奶换个凉快些的地方休养。”
此外便是歧山伯府的两位公子。蒋婆子只打听到歧山伯又一次把嫡长子赶出了家门,后者眼下是寄住在朋友家。但没听说他家二儿子有什么动静,只知道歧山伯夫人整天出门,拜访京中各家高官显宦、宗室皇亲。可各家各户似乎都不大欢迎她上门,给她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她在人家门上哭闹起来,主人家只得请了歧山伯来领人。歧山伯去劝她,却被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说些什么有别的儿子就不在乎她儿子的性命了,若是她儿子真的死了,就要跟他拼命,云云。
蒋婆子一边说,一边跟珍珠与何婆子交换着眼色。她们虽然不清楚谢老太太的心事,却也知道,主人家似乎是摊上大事了。家里可能只有三姑娘谢映容是知情人,连大小姐谢映慧都被蒙在了鼓里,更别说已经离开了的文氏等人了。她们心里都有些担忧,不知道谢老太太到底惹了什么祸,该不会连累全家上下吧?
谢老太太还不知道身边侍候的人已经因为她的言行起了疑心。她只觉得蒋婆子带来的消息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永宁长公主肯定不会放过白氏的,白氏如今告病,必定是马家人故意放出来的谣言,将来白氏在避暑庄子里“病逝”,也不会有人起疑心了;至于董慧杰,目前还生死不明,歧山伯多半已经放弃这个儿子了,只是歧山伯夫人还不肯死心,到处求人去救儿子,却又没人肯帮忙……
谢老太太心想:等这对狗男女赔了性命,永宁长公主是不是就会开始对知情人下手灭口了呢?她都已经找上谢家门了,怪不得谢映容会提醒自己逃走呢!
蒋婆子的汇报已经进行到了柱国将军府的萧二公子:“……没听说他有生病或别的什么事,只知道他家里给他安排了差使,到金山卫任职,三天前就已经出发了,这会子只怕都到地方了吧?”
谢老太太立刻坐直了身体:“你说什么?萧二公子去了金山卫?!”
“是的,老太太。”蒋婆子疑惑不解地看向她,好奇她为何会对柱国将军的次子如此感兴趣?谢家从前是曹家的姻亲,跟柱国将军府萧家从无往来,更何况萧瑞还是庶子,一向是谢老太太看不上的人物。
谢老太太却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萧瑞按理说并未卷入那件丑事,顶多是做了个看客,背后还有萧贵妃、三皇子和柱国将军做靠山,根本没必要担心会被灭口。萧家却还是安排他去了金山卫,果然他在道观里确实是做了些什么,多半还是奉萧贵妃之命行事。如今出京,不过是避风头罢了。但萧贵妃愿意给一个庶出的纨绔侄儿安排前程,明显是对他所立“功劳”的奖赏。
覆舟山道观那日的捉奸闹剧,背后果然水很深哪!
谢老太太又一次犹豫了。连有萧贵妃与三皇子撑腰的萧家,都安排家里儿子出京了,果然她还是应该离开京城,到外地去避一避的吧?
可她又该避到哪里去呢?她身边带的人太少了,若是找个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就怕更容易被长公主府算计,到时候恐怕死了都没人知道!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hf();
第二百三十八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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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只好把蒋婆子打发回城。
蒋婆子一头雾水地出门,便与珍珠、何婆子碰头,私下交换了一下情报。她们早就讨论过谢老太太的事,得出的结论与蒋婆子差不离,都知道谢老太太定是惹了大祸,才会紧急出城避险。然而她们想不明白的是,谢老太太到底惹了什么祸?
每次出门,珍珠都紧跟在谢老太太身边,后者做过什么,就没有瞒过她这个贴身大丫头的时候。她只能猜到这祸事跟覆舟山道观有关系,也能从谢老太太打发人出去打听永宁长公主府、歧山伯府等人家的动向中推测,那日道观里被捉奸的男女,应该就是谢老太太害怕的根源。
然而珍珠心里也清楚,她们主仆根本就没遇上过当事人,一切都是事后才听说的,消息都从街上打听得来,所以谢老太太在那里害怕个什么劲儿?
她对蒋婆子道:“这事儿只怕只有三姑娘心里清楚。老太太好几次把我支出屋子,都是跟三姑娘暗中议事。虽说那回去看戏,我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但保不定有我没放在心上,老太太和三姑娘却察觉到的隐秘发生过。妈妈回城后,还是要想办法从三姑娘那里打探消息才好。老太太的性情,你我都清楚,她老人家既然没告诉我们实话,就必定是心有顾虑。可三姑娘年纪还小,比老太太好说话许多,妈妈想法子试探试探吧。”
何婆子也点头:“确实。我们往日也算是老太太倚重之人,可这回出了事,老太太就只跟三姑娘商量了,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说。长久下去,你我在老太太身边还能派什么用场?若仅仅是侍候起居饮食,谁干不来呢?为了能在老太太身边多侍候几年,我们还是要多多为主人分忧才是。”
蒋婆子会意地冲她俩点点头,三人又商量了一下如何私下传递消息与信件,前者便下山雇车回城去了。
等她回到珍珠桥谢家大宅,却正好遇上谢映慧的下人在前院装车,把谢映慧明日要带去永宁长公主避暑庄子的行李提前装到马车上去。蒋婆子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回到金萱堂,去寻谢映容说话。
谢映容听完她的汇报,也不回答她关于谢老太太心事的提问,只说:“妈妈只需要听从老太太吩咐行事就好。老太太叫我不能告诉人,我又怎能违令?妈妈是老太太身边侍候的,一旦有异动,绝对瞒不过老太太,到时候挨骂的还不是我?妈妈就别为难我了。”说完就要请蒋婆子出去。
蒋婆子急了,忙道:“三姑娘何必拿这些话来堵我?若事情果真要紧,我难道还会胡乱外泄不成?不过是看见老太太心事重重的模样,想为她分忧罢了。三姑娘若实在不想违了老太太之命,我老婆子也不敢相逼。只是别人家捉奸,与我们谢家有何相干?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就算要替老太太与三姑娘去办事,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可若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找人探消息,就怕反而泄露了咱们谢家的名号,惹得贵人家猜忌,那又岂是老太太与三姑娘所愿?三姑娘只需要给我一个线索,我自个儿托人打听去,也省得犯错了,如何?”
谢映容不答反问:“老太太让你去打听什么消息?”可别真想岔了才好。
蒋婆子犹豫了一下,想着谢映容反正是真正知情的人,瞒着也没必要,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映容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还好她事先有准备,骗谢老太太的同时,还要瞒着这宅子里的其他人,免得谢老太太事后从别人口中知道她撒了谎,所以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她瞒着旁人又如何?谢老太太想召见蒋婆子,根本不必得到她的允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馅了。她还是得赶紧想办法,真正摆脱谢老太太的束缚,让后者即使回了城,也没办法再阻碍她的计划才是。
这么想着,谢映容便对蒋婆子说:“我会打发人去问一问老太太的意思,倘若她老人家不反对,我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妈妈。”
蒋婆子只当她胆小怕事,想到她前些日子被谢老太太骂得不轻,便也不再纠缠,只心头略有不悦,行了礼退下,暗地里盘算着再找别人打听去。既然家里两位知情的主子都不肯开口,那就上外头打听好了。谢老太太也是因为听说了外头的传闻,才会越来越害怕的。她找当日负责帮谢老太太打听消息的人问,总能问出让谢老太太害怕的原因来。
然而,蒋婆子花了半日功夫,把家里曾经被谢老太太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问了个遍,也没真正弄清楚,是什么让谢老太太害怕到这个地步。她发现这些人打听到的消息,似乎并非谢老太太所知情报的全部,另外还有一些,也不知后者是打哪里听来的。
比如当日与歧山伯府二少爷董慧杰私通的那一位女眷,至今在外界还无人知晓是什么身份。虽然有不少人暗地里议论,那是赵家即将要成为太子妃的那位小姐,可若真是如此,这两天京中人议论太子选妃时,就不会把那位小姐视作热门人选了,她早该被踢出候选名单才是。当日道观里的宾客,可是还有永宁长公主府的少爷少奶奶和小姐呢,宫里不可能不知道实情的。
听谢老太太指示下人去打探消息时的语气,似乎与董慧杰私通的,是永宁长公主府的少奶奶。谢老太太到底是打哪里得来的秘密消息?倒比外头人知道得更多些。珍珠跟着谢老太太在观中走动时,可没说有这么一回事儿呀?
蒋婆子心头疑惑,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心想莫非是三姑娘谢映容提供的消息?可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然而谢映容闭口不提,也没见她往城外派什么人。蒋婆子疑心她先前所言只是在搪塞自己,并不打算真的向谢老太太请示。犹豫了一下,蒋婆子索性直接找上了谢映慧。
谢映慧听了她的问题,却是一脸愕然:“难不成三妹妹还什么话都没跟老太太说?她当日可是答应了大哥他们,要跟老太太说实话的呀?若不是她拦着,说老太太正是固执的时候,贸然反驳她只会让大家挨骂,还是得徐徐告知才好,大哥离京前就要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老太太了!”
蒋婆子一脸震惊,忙问是怎么回事。谢映慧也不啰嗦,直接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她。
蒋婆子大惊失色,立刻察觉到谢映容有鬼。她忙向谢映慧道了谢,便退出院子,匆匆赶往金萱堂。
不料,她还没出二门,脚上就不知道拌着了什么,摔了一跤,才想爬起身,却感觉到脑后剧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hf();
第二百三十九章 甩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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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听说蒋婆子受伤昏迷的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吓了一跳,忙问玛瑙等几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水晶抢先说:“天知道那蒋婆子是怎么受的伤?当时她刚从我们这儿回前头金萱堂去,半路上就摔着了。大概是周围没人,直到我们出去办事才发现的。见她伤得重,血流了一地,我们急急通知门房的人去请大夫,还去金萱堂叫人来抬她。结果金萱堂的人可恶得紧,不说感谢我们救了他们的人,反而还诬赖是我们把人害成这样的,真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若是有心要害人,还救她做什么?任由她躺在那儿流血流到死,岂不省事?!”
“少说两句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气小姐。”玛瑙斥责了水晶几句,方才转过头来跟谢映慧说,“我已经去问过了,当时蒋妈妈确实是一个人走路,没旁人看见她是怎么摔的,更不可能是我们的人对她动了手。但二门前后那条路,平日里除了我们的人会进出走动,很少有人经过。金萱堂的人估计就是拿这一点说事儿,才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但只要蒋妈妈醒过来,必定能真相大白,金萱堂的人便也没理由再污蔑我们了。”
谢映慧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听进她的话了没有,随即还站起了身,表示:“我要去看看蒋妈妈。”说着就带人出了院子。
经过出事地点的时候,谢映慧特地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儿路边的一个石灯上,似乎还沾着一抹血痕,看起来象是蒋婆子受伤的地方。难不成她真是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石灯上才昏迷过去的?
谢映慧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也不多言,就直接去了金萱堂蒋婆子的房间。
蒋婆子还在昏迷不醒,旁边有个小丫头在照顾她。谢映慧隐约认得,这好象是蔡老田的小女儿小桃,便问对方:“请过大夫来看蒋妈妈了么?她伤得如何?”
小桃忙回答说:“我爹请过大夫来了,大夫说蒋妈妈伤着了后脑,眼下还昏迷不醒,得等到她醒过来,才知道伤得重不重呢。眼下看着,应该是不会伤及性命的。大夫明儿会再来一趟。”
“后脑?”谢映慧怔了怔,想起那盏石灯上,血迹的位置。蒋婆子不是出二门时受的伤么?那她应该是磕伤额头才是,伤在后脑……那就是相反方向了,这是怎么磕的?
谢映慧凑近了床铺,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了蒋婆子几眼,心里越发疑惑了。
这时候蜜蜡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玛瑙察觉到了,皱着眉转头瞪了她一眼,她便立刻进门说:“我们姑娘请大小姐过去说话。”
谢映慧瞥了她一眼,嘱咐小桃:“好生照看蒋妈妈,需要什么药材,请什么大夫,都只管去,若是银子不够,过来找我。”又回头对玛瑙说,“吩咐下去,小桃若过去找我们要蒋妈妈的药钱,只管给她,不得有误。”玛瑙连忙应了。
谢映慧便转身去见了谢映容。后者端坐在正房里,听蜜蜡在耳边低语几句,便挥手让人退下。
蒋婆子是遭了意外,眼下又昏迷不醒,才没能及时质问谢映容的,但谢映慧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见了妹妹,自然就要代替蒋婆子问出那个问题来。
然而谢映容却抢先开了口:“大姐姐是不是该把手下的人管好了?你院子里的人与金萱堂的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使两边的人有什么宿怨,也不该用如此狠厉的法子,把人伤到这个程度吧?老太太不在家,她的人就伤成这样。回头我固然会挨骂,但大姐姐难道就能讨得了好?!”
谢映慧见她开口就先倒打一耙,不由气得笑了:“这跟我的人有什么关系?虽然那条路通常是我手下的人在走,但也没拦着旁人走呀?况且我与蒋妈妈无仇无怨的,我手下的人也不曾与她有过口角,无缘无故地,伤她做什么?!”
说着说着,谢映慧忽然觉得不对劲:“蒋妈妈不是自个儿摔倒的么?三妹妹为什么要说是有人伤了她?”
谢映容脸色变了变,心下懊恼傻大姐竟然回过神来了,但根据蜜蜡的回报,谢映慧显然已经发现蒋妈妈的伤处有异,她若坚持那是意外,只会更容易引人怀疑,唯有抢先甩锅,没想到谢映慧还是起了疑心……她只能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若不是有人故意害的,蒋妈妈好端端的怎会摔倒?从来就没人在那里摔倒过,蒋妈妈又一向是稳重的人,这不合情理!”
这话未免太牵强了,谢映慧立刻就盯住了谢映容,上下打量几眼:“先前蒋妈妈可是听说了三妹妹你做的一件大错事,正打算去回老太太呢,冷不丁地就受伤昏迷过去了。真叫人好奇,这背后是谁下的手?”
谢映容冷笑道:“大姐姐这是想反过来污蔑我?只是你也想得太好了。你以为老太太是会信你这个曹家外孙女多些,还是相信我这个一直陪她共患难的孝顺孙女儿多些?大姐姐是聪明人,想必不会犯蠢?”
谢映慧的脸色阴沉下来。谢老太太确实不相信她,比如这一回,谢老太太执意不肯见她,出了门都不告诉她知道。若不是蒋婆子提起,她恐怕连亲祖母还在害怕那莫名其妙的“祸事”都不知晓。这都是拜曹家和她母亲曹氏所赐,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她自问一向待这个妹妹不错,对方却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刺伤她的话……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瞎了眼,没看出这个庶妹的真面目,竟然还妄想跟对方交好呢?!
谢映慧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谢映容,道:“别以为你说这种话,我就拿你没法子了!蒋妈妈眼下是昏迷了不假,可她总有醒过来的时候,到时谁害了人,都别想逃过去!谁犯了错,也休想能再隐瞒!有本事你就把人灭了口,不叫蒋妈妈有机会将实情告诉老太太。可这家里若真的出了人命,我就敢去应天府报官!反正我早已没有了好名声,不在乎多叫外人议论几句,就怕三妹妹你……不敢!”
谢映容脸色微变。她确实不敢……这种人命官司,摊上了只会更妨碍她的前程。她当然不敢真的把蒋婆子杀了,只需要拦着不让后者去见谢老太太即可。
谢映容退了一步:“大姐姐误会了,蒋妈妈受伤这事儿,当真与我无关,想来只是意外而已。方才我是一时着急,才会迁怒大姐姐手下的人,并不是有心的,请大姐姐恕罪。我也没有隐瞒老太太什么,定是有什么误会。等蒋妈妈醒过来,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
谢映慧冷笑:“你只管编吧,反正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才不理会你跟老太太之间是怎么回事呢,你们爱怎么勾心斗角,就斗你们的去,与我无关。但若你胆敢算计到我头上,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谢映慧可不是吃素的!”
她啐了谢映容一口,甩袖就走。 hf();
第二百四十章 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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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还憋着一肚子气,又郁闷又恼怒。
她觉得蒋婆子受伤肯定有问题,八成就是庶妹谢映容下的手,然而她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谢老太太眼下的行踪,想要告状也没处告。
更何况,就象谢映容说的那样,谢老太太是否会相信她,还是未知之数呢。
可谢映慧就是生气,她气自己从前错看了谢映容,也气自己这些天太过粗心大意,竟然没发现谢映容在捣鬼,让对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生事。但凡她能早一步发现谢映容的真面目,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了!
谢映慧气呼呼地,想来想去,这口气还是吞不下,便对玛瑙发出了命令:“去把今儿发生的事告诉蔡老田两口子,叫他们想办法给老太太传信儿。我就不信了,她谢映容区区一介庶女,还想在谢家只手遮天了不成?谁给她这个胆儿?!”
玛瑙却迟疑了一下,上前劝她:“小姐,倘若真的要把事情都告诉蔡老田,就得把那天在道观里发生的事也一并说出来了。虽说蔡老田不是信不过的人,可这种隐秘之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明儿小姐就要带人去永宁长公主的避暑庄子上小住了,万一走漏风声,叫马家人知道小姐早就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马小姐……会不会误会?”
谢映慧闻言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玛瑙再次婉言相劝。她其实之前也不知道什么长公主府马二奶奶与歧山伯府二公子董慧杰私通的事儿,但今日蒋婆子过来寻谢映慧说话时,谢映慧没有摒退左右,就直接把事情说出来了。还好当时在屋里的只有玛瑙与绿绮两人,都不是爱多嘴的丫头,只要嘱咐一声,自然会把嘴闭紧的。可若是再把事情告诉蔡老田两口子,过后就未必能保得住消息不外泄了。
玛瑙苦劝谢映慧:“三姑娘的话虽然气人,但如今小姐已经警告过她了,她不敢轻易再招惹小姐的,您就继续装作不知情。日后蒋妈妈醒过来了,您也只说她是自己摔伤的。反正这是三姑娘告诉您的,是真是假,都是三姑娘的责任,与您不相干。到时候,蒋妈妈要如何告状,老太太要如何惩罚三姑娘,就更与小姐无关了。小姐只需要端坐看戏就好,何必搅和进去呢?”
她是真觉得谢映慧没必要为了出一口气,就冒着得罪马家人的风险的。这些天玛瑙从没见过谢映慧在马家人面前提那位二奶奶白氏的事儿,如今想来,多半是故意为之。永宁长公主府正为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媳妇烦恼呢,往来的人家说不定都在明里暗里打探消息,忽然有个不知情的小姑娘与她家小姐结交,他们定是乐意的。谢映慧与马玉蓉从来就不是好友,这几天的功夫,交情却是突飞猛进。可一旦叫马玉蓉知道,谢映慧其实是知情人,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天知道她会怎么想?
玛瑙对谢映慧道:“小姐眼下的处境,不必我们做丫头的多说,您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平南伯府已经几乎断了往来,本来您若是主动上门去,送些东西,说说好话,舅夫人与表少爷怎么也会给您个好脸,偏您又不乐意受气。至于承恩侯府,原本对太太就嫌弃之极,但因着小姐与马家小姐交好,承恩侯夫人又打发人来给您送东西了。
“您兴许会觉得承恩侯夫人太过势利,可只要承恩侯府愿意跟您亲近些,您将来在这金陵城里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哪怕是为了这一点,您都不能跟马小姐闹翻了,否则承恩侯夫人立刻就会将您抛到脑后去的!眼下太太不在京里,老夫人病重不见人,老太太与三姑娘都靠不住,平南伯府不理人,再连承恩侯府都断了联系,小姐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谢映慧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惨笑道:“我如今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么?连真心交个朋友,都办不到了,非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考虑进去,才能见人?”
玛瑙低下了头:“小姐兴许会觉得我这话不中听,可我是真的为了小姐好的。”
谢映慧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扭开头去:“行了,我知道了,不说就不说。我难道是个爱嚼舌头的人?不过是看不得谢映容嚣张罢了。”
玛瑙忙道:“小姐放心,虽然要紧事说不得,但我们也不能真叫三姑娘污蔑了去。回头我就去找蔡老田,让他们把蒋妈妈照顾好了。只要蒋妈妈醒过来,真相大白,即使三姑娘想在老太太面前诬告小姐,也办不到!”
谢映慧冷笑:“就算她真的诬告,又能奈我何?难不成老太太还能把我撵出去么?!”
玛瑙见她恼怒,也不敢多话,给绿绮使了个眼色,小心地退出了屋子,干自己的事去了。
谢映慧就这么坐在屋子里生闷气,总觉得灰心丧气。兄弟姐妹们还在京城的时候,哪怕跟她不是住在一个宅子里,她也依然觉得有意思。可他们才走了几日,她就开始觉得日子难过了。可谢显之他们这一走,至少几年不会回京。难不成接下来这几年,她都要这般苦熬么?即使有了新的好友,也不可能天天待在一起,这日子还有什么滋味?
谢映慧还在发呆,绿绮悄无声息地又摸回屋里,往门口看了几眼,便凑到她身边来。
谢映慧醒过神,见绿绮鬼鬼祟祟的模样,皱了眉头:“你这是干什么?”
绿绮压低声音道:“小姐别声张,我是瞒了旁人来告诉小姐的。玛瑙姐姐方才打发个婆子出去了,其实是给承恩侯府递消息。我看得真真儿的,先前还悄悄儿跟踪过那传话婆子,亲眼看见她进了承恩侯府的侧门。”
谢映慧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什么?!”她脑海中立刻忆起了谢显之、谢谨之与谢慕林三人提醒过的,她手下可能有人是曹家耳目的说法。
绿绮凑得更近了些,声量压得更小了:“我亲耳听见,玛瑙姐姐对那婆子说,让她提醒承恩侯夫人,不要掺和外头的流言,造谣中伤赵家小姐。跟董二少爷私通的是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不是赵小姐。这事儿宫里一清二楚,赵家闭口不言,是要维护长公主的脸面,连太后与长公主都承了他家的情。若是曹家叫人发现参与此事,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谢映慧猛地转头看向她,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玛瑙会是曹家的耳目,这一点都不奇怪。她是曹家家生子,就算父母都跟着谢映慧回了曹家,还有许多亲友在曹家各房名下当差呢。
可曹家居然参与了造谣中伤赵滢的事,开玩笑的吧?! hf();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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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知道曹家一直盯着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希望能把曹家后族的荣耀与权势再延续下去。
然而曹皇后与太子如今面对林昭仪与二皇子的步步紧逼,正需要强有力的外援,便看中了赵家。为此,曹皇后不惜委屈曹家女成为太子侧妃,位居于正妃之下,还推迟几年再进宫。当然,谢映慧也清楚,曹皇后与曹家人打的主意,都是利用这位太子正妃的娘家之力,稳固太子的地位。等太子顺利登基,坐稳了皇位,太子妃就可以功成身退,把正宫皇后的位置给曹家女让出来了。
曹家人看着未来的太子妃,印象当然不会太好,心里大概还会觉得是她抢走了曹家女儿的太子妃之位。然而,若是太子没有足够强有力的支持者,一旦被二皇子抢走了储君之位,无论是他还是曹皇后,都绝不会有好下场,依附于他们母子的曹家,就更是前途渺茫了。因此,哪怕是为了曹皇后与太子,他们都不可能对赵滢做什么,反而应该想方设法促成她与太子的婚事才是。要动手,也是以后的事了。
曹家人没理由现在就对太子妃候选人下手,那玛瑙对那传信的婆子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谢映慧吩咐绿绮:“想办法去打听打听,曹家哪位主子在外头传谣,中伤赵家小姐了?”
绿绮面露难色:“小姐,我……我家里人几乎都在庄上,就只有一个表姑在承恩侯府当差,她还是在大厨房做事的。我就算找她打听,她也回答不出来呀?我能上哪里打听去?”
谢映慧听得一呆。她从前吩咐这种打听消息的事,只需要跟玛瑙说一声,后者总能替她打听到的。原来这种事有这么难办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玛瑙在这方面很能干是不假,偏偏心里向着曹家,再能干也不能全然信任。绿绮平日里还算机灵,哪怕办事差一些,好歹比玛瑙忠心可靠。
谢映慧叹了口气,有些事总是难以两全,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以后对于玛瑙,她是再不会象从前那般信任倚重了。
绿绮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清楚,横在她前面的大山已经松动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塌。玛瑙在犯蠢,而她只要争取到小姐的信任,下一个掌事大丫头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谢映慧沉默了许久,才让绿绮退下:“我知道了。”
绿绮屈膝行礼告退。
晚上,谢映慧在玛瑙的侍候下洗沐过,散着头发坐在窗前吹风,趁着其他人都出去了,便对玛瑙道:“有没有法子打听一下,曹家那边近日有什么消息?这些天,京里各种流言满天飞,造谣赵家小姐的大有人在,八成是那些有女儿候选太子妃的人家在捣鬼。我们清楚内情如何,自然明白那些造谣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我就是有些担心……先前文鸾表妹差一点就要做太子妃的,如今皇后娘娘更属意赵家小姐,文鸾表妹该不会怀恨在心吧?但愿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她没有掺和进去。”
玛瑙手中动作顿了一顿,迅速打量了谢映慧的表情几眼,见她似乎是真心在为曹家担心,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先前承恩侯夫人打发人来给小姐送东西,我见来的是熟人,便跟她攀谈了一阵……曹家那边确实有下人暗地里在外头传播赵小姐的谣言,承恩侯夫人查了之后,才发现是平南伯夫人收买了大房的下人,让他们顶着承恩侯府的名头在外头行事……”这其实是她刚刚从传话婆子那里得来的最新消息,是承恩侯夫人雷厉风行调查出来的结果。
谢映慧又是一阵愕然:“舅母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赵滢成不了太子妃,也轮不到曹文凤吧?!”
玛瑙其实也想不明白这一点,平南伯死后,他一家子曾经做过的梦,基本都没有希望实现了,曹文风更是没可能嫁入东宫。所以平南伯夫人搞这么一出,就显得莫名其妙了。她只能猜想:“莫非是为了平南伯之死,怀恨在心,故意给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没脸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都有够蠢的。平南伯府失了帝王圣眷,连曹皇后与承恩侯府也放弃他们了,族中的庶支房头都敢给他们脸色看。现在他们不老实守孝,等待日后东山再起,偏搅和进太子妃择选的浑水里做什么?这不是在下皇后的脸,而是在打皇家的脸,在破坏皇后稳固太子地位的大计划!
谢映慧前所未有地心思清明,瞬间看清了平南伯府一家目前的处境,更惊愕地发现,原来曾经亲如一家的舅母与心中恋慕的表哥,是这般短视愚蠢的人物!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在那一瞬间,谢映慧脑海中对平南伯府一家的滤镜消退了许多,她好象忽然看清了自己曾经有多么眼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下酸涩无力,仿佛忽然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玛瑙见谢映慧迟迟不说话,便小心地探问:“小姐?”
谢映慧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没事,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
咦?刚才不是还在议论曹家的事么?
玛瑙试探性地再问:“那平南伯夫人的事……”
不等她说完,谢映慧便摆了摆手,淡淡地说:“舅母自己有主意,不会听我劝的,我又能怎么办?早些歇息吧,明儿我们还要出城呢。”说罢真个起身去睡觉了。
玛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谢映慧发了话,她也只能收拾心情,替小主人叠被铺床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永宁长公主府来人,谢映慧只嘱咐了蔡老田夫妻一句,让他们照看好蒋妈妈,看守好门户,有事来长公主庄子上给她回话,便登车离开了。
谢映容在金萱堂得了消息,甚至没有出门送一送长姐,便吩咐蜜蜡:“咱们也赶紧出门吧,卞家人巳初(上午九点)就该到承恩寺了,我们要提前过去,省得叫卞老太太误会我们是特地冲着程家人去的。”
蜜蜡如今早已被谢映容调|教出来了,十分老实听话,连忙应了声,跟大金姨娘那边打声招呼,就提着篮子陪谢映容出门,去承恩寺“上香祈福”了。
大金姨娘刚刚在前门送走谢映慧,回到房中才歇口气,就听说女儿要出门,忙出来道:“怎么忽然说要去上香?我陪姑娘一块儿去吧?”
“不用了,叫门房准备一辆车,叫个婆子跟车就好。”谢映容漫不经心地说,“姨娘在家里照看好蒋妈妈,预备老太太打发人回来问话吧。我就是昨儿晚上梦见菩萨了,要去佛前给老太太祈个福。若是老太太真派人来问,你就这么回答她。”说完风风火火地就领着蜜蜡走了。
大金姨娘没能拦住女儿,但好歹谢映容还带了几个人出门,又是去她们熟悉的承恩寺,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站在前院发了一会儿呆,便去看蒋婆子了。
看着蒋婆子昏迷不醒的模样,大金姨娘满心不安。她不知道,这跟女儿有没有关系,更不知道,女儿到底想干什么…… hf();
第二百四十二章 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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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在承恩寺拜佛烧香求签,再跟老僧医聊聊天,成功把时间拖到了卞家到来的时候。她一听蜜蜡来报信,便立刻收拾东西,款款走向寺门方向,不出意外地遇上了卞家人,被近日与她重新恢复书信往来的卞大小姐拉住了。
然后她就成功跟卞老太太搭上了话。
谢映容给卞老太太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哪怕谢老太太把人得罪了,卞老太太也依然觉得她是个好孩子。若是谢老太太与孙女儿同行,她兴许不会把人留下来,可既然谢映容只带了一个丫头出行,她当然要把人叫到静室去坐下来说话。
谢映容就这么一边跟卞大小姐聊天,一边把自己的“近况”透露给了卞老太太。
等他们在静室里坐下时,卞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谢映容的嫡母带着其他孩子回了老家,祖母谢老太太嫌城中炎热,住得不舒坦,丢下两个孙女儿跑城外庄子上避暑去了,她的嫡姐身份不凡,早有皇亲国戚的好亲戚把人接走,如今家里只剩下她和几个仆人看家。
谢映容没有提自己的生母大金姨娘也在。
卞老太太不由感叹道:“可怜见的,你们家老太太行事也太不讲究了些。她便是要出城避暑,也不该把孙女儿丢在家里,多带上两个孩子有什么不行?你姐姐的亲戚想必心里也是一肚子怨气,才会把人接走的。只可怜了你一个,竟没人顾得上。”
谢映容一脸腼腆地表示:“其实这也没什么,家里总要留下人看家的。外头天太热,我本来就不乐意出门。”然后聊着聊着,她又“不经意”地透露,今日也是奉了谢老太太之命,到寺里为她老人家祈福来着,因为谢老太太夜里睡不安稳。
卞老太太闻言对她更是怜惜了:“这样的天气,睡不安稳的人多了去了,你们家老太太倒会使唤人,叫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顶着大太阳跑到寺里来烟熏火燎,她怎么就忍心呢?你这孩子也是,太过实诚了。你家老太太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也不知道偷个懒。可惜,以你们家老太太的脾气,哪怕你这般孝顺了,她恐怕也不会说你一句好的。”
谢映容半低着头,一脸的温柔和顺:“我孝顺她老人家,原也不是为了听她一句夸奖的,只要能让老太太过得舒心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卞老太太赞叹不已,心想谢吕氏那样的糊涂人,竟然还能有一家子孝顺儿孙,大的小的,嫡的庶的,个个都好,真是老天没眼。无奈这谢吕氏不惜福,老天爷竟然也没薄待她,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卞老太太看谢映容更顺眼了,便告诉她:“今儿我们家过来,不是自家要礼佛,而是亲家要做法事,祭的是我女儿的正经婆婆。一会儿我亲家和女儿女婿一家就该来了。你先别走,暂且跟在我身边吧,就和你大妹妹待在一起。等我们完事了,会在这寺里吃一顿素斋。这素斋可难得得紧,外头等闲人家吃不着的。寺里的大厨轻易不会出手。你若错过了这一顿,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识到呢。等吃过素斋,还能听方丈讲经。这位方丈佛法高深,与他一席谈,胜过无数呢。”
卞大姑娘也高高兴兴地怂恿谢映容:“是呀,谢三姐姐,你就听我祖母的话,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反正你家里也没长辈催着你回去,你就当是散散心了。这寺里的方丈算命很灵的!咱们可以让他顺便帮着算一算呀?”她朝谢映容挤了挤眼,暗示她们可以找人算算姻缘。
谢映容早就为今天准备许久了,又怎会拒绝?只是为了显得矜持一些,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说了两句轻飘飘的婉拒话,眼看着卞老太太的儿媳,卞大姑娘的母亲卞太太就要叫人来送她出寺庙了,方才答应下来,显得好象是在卞大姑娘的再三恳求下,方才勉强答应的样子。
十分矜持了。
卞大姑娘高兴得不得了。
接下来谢映容便一直跟着卞家人行动了。不久之后,宁国侯一家就到了。哪怕宁国侯的继室夫人与其所出的儿子一家都对今日的法事十分不以为然,表面上也要守足礼数,做出怀念先人的模样来。在场所有人中,大概就只有宁国侯与原配夫人所出的程大爷程信一家,是真心实意地为那位夫人伤心难过的。
谢映容跟在卞家人身边,远远地打量着多时未见的程笃,见他满面戚容的同时,形容举止依然不减风采,心中对他的向往又更坚定了几分。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有本事的人,迟早都会出头的。她不知道三皇子这辈子还能不能上位做新皇,也不知道程笃还会不会成为三皇子的亲信重臣,但只要程笃足够聪明,又有宁国侯的帮扶,还是会有出人头地那一天的。这样的夫婿,无论如何也比谢家有可能为她说亲的那些人选强得多了。大不了她嫁给程笃后,利用上辈子所知道的事,多多提点他,让他少走些弯路就是了。
法事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期间众人也不是一直守在现场的。承恩寺里为贵客们准备了休息用的静室。宁国侯夫人很快就以身体不适,疑似中暑为由离开了,还带走了孙儿孙女,只留下儿子儿媳陪伴在丈夫身边,时时显露出孝顺的言行来,免得让长兄长嫂有机会在宁国侯面前露脸。
再过了一会儿,程信就非常有孝心地表示,父亲与岳母年纪都大了,还是先去静室里歇息一下吧。宁国侯拒绝了,但卞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关系又比较远,就顺水推舟答应了,领着一众儿孙们离开了,只留下儿子和孙女儿做代表——卞举人和卞大姑娘身子壮健,比较扛得住暑热的天。
谢映容立刻就借着好友的名义,留下来陪伴卞大姑娘,顺道在程笃面前刷了个脸,还搭了一句话。虽然程笃现在心思都放在法事和劝慰祖父、父母身上,没有多加留意这位出现在外家人群中的陌生姑娘,可谢映容还是觉得,自己离成功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 hf();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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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侯夫人站在静室中央,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一下屋中的环境。她的心腹李嬷嬷迅速指挥丫头们在静室中燃起了夫人喜欢的熏香,泡了家里带来的茶叶,还把原本就很干净的坐垫也换上了自家带的。宁国侯夫人这才安坐下来。
程王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她面前循例说了些请她歇息的话,又带着儿女们走了,宁可打发儿女们到处去闲逛,也不让他们留在祖母跟前侍奉。完事后,程王氏方才回到丈夫身边去。
宁国侯夫人有些不悦地对李嬷嬷道:“老二媳妇如今眼里越发没人了,竟然还调唆着孩子们,不许他们亲近我。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哪怕有些小心思,好歹还在用心讨我喜欢,如今却只是虚应故事,真是岂有此理!”
李嬷嬷心里清楚,自打王家出事,程王氏闹了一场,却被禁足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哪怕后来她看上去好象是知错能改了,在公婆丈夫面前变得柔顺和气,那也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内心里越发对婆母敬而远之。如今她地位又稳固下来了,丈夫儿女又都向着她,她就只做表面功夫,不叫人挑得出错来,对婆婆却连那点儿虚假的恭敬孝顺,也都懒得做了。
李嬷嬷心里也挺不喜欢的,但身为下人不好公然说主子的坏话,尤其她们现在并非身处可靠的自家地方,便只能微笑着对宁国侯夫人道:“这不是侯爷要二爷二奶奶守着看法事么?二奶奶也是急着回去。况且夫人累了半日,正想歇息呢,少爷姑娘在这儿,怕会闹着您了。”
宁国侯夫人冷笑一声:“我若是觉得他们闹了,自会打发他们走,用得着老二媳妇越俎代疱?!”
李嬷嬷示意屋里其他人退出去,方才亲自奉了一杯清茶给宁国侯夫人,轻声说:“二奶奶心里有怨,不过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夫人当日对她严厉了些,她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罢了。您瞧她如今对二爷,对大姑奶奶,还不是早就忘了当初那些怨恨的话,比从前更亲近几分了么?近些日子,我还常见二奶奶往平南伯府去劝慰大姑奶奶,私下给她出主意呢。”
宁国侯夫人冷哼道:“我还宁可她们关系冷淡些呢!我明明说过,这些日子家里人都远着平南伯府的人些,大丫头又不是面临生死存亡,放着她不管也没什么要紧的。即使真个生死攸关了,也没有为了她,把程家拖进泥潭的道理!让大丫头联姻曹家,是为了借曹家的势,振作程家的。若大丫头做不到这一点,至少也不能连累了娘家人!
“如今平南伯府自己坏了事,留下大丫头跟文衡文凤孤儿寡母的,只要他们老实些,不生事,宫里的贵人也不会非得逼他们去死!他们也就是受几年气罢了,只要将来我们宁国侯府得了势,还有谁敢欺负他们?!偏老二两口子多事,非得去亲近他们,生怕宫里的贵人不着恼么?!蠢材蠢材!”
李嬷嬷只得继续劝慰:“二爷也是看不得姐姐吃苦,手足情深。况且二爷二奶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是多去瞧瞧大姑奶奶和表少爷、表姑娘,替他们出出主意,让他们别被曹家族里的人欺负了去已。我已问过二奶奶身边侍候的人了,她们说二奶奶近日就只是帮着大姑奶奶设法收买承恩侯府里的下人做耳目,可惜昨儿叫承恩侯夫人发现,全都撵了,没能成事。幸好承恩侯夫人顾全大局,并未闹大,大姑奶奶也就是在家里生一场闲气罢了。”
宁国侯夫人哼了一声:“老二确实是手足情深,可老二媳妇……不过是顾虑着大丫头手里有她在意的人而已!”
李嬷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夫人的意思是……”
然而宁国侯夫人无意多言。在她看来,女儿插手救王家母女,实在是太蠢了!就算王湄如靠着美色迷倒了太子又如何?她没有清白家世,即使进了东宫,也不过是一介无名无分的宫人罢了,顶多是成为太子的内宠,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见人,生了子嗣,也无缘大位。这样的人,光是要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就已经要费大功夫了,不值当!还不如另寻个美貌不下于她,却有清白家世的美人,更稳妥更容易些。
不过女儿现在既然能仗着王家母女,引得程王氏乖顺听话起来,还愿意为她出谋划策,也不算是全无意义吧。只是宁国侯夫人觉得这件事对程家好处不大,因此看不上女儿的谋划罢了。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女婿平南伯横死得太突然,女儿没反应过来,也就罢了,如今平南伯府都成了人人欺负的可怜虫,女儿怎么还不把王湄如送进东宫,赢取太子的支持呢?承恩侯府还需要顾虑太子,只要太子偏着平南伯府几分,女儿与外孙的处境就会好过许多,外孙三年孝满后袭爵,也没什么难处。可偏偏,女儿就只是把人藏起来,提都不提,也不告诉太子这件事,吊着他为平南伯府说话。这是不是太蠢了?!
宁国侯夫人生气,李嬷嬷不明究底,只能绞尽脑汁安抚:“夫人别恼了,二奶奶也是看在二爷面上,多帮着大姑奶奶些,但心里是知道轻重的。您瞧,她如今不再带姑娘去平南伯府了,也不提姑娘与表少爷的亲事,可见是已经打消了主意。”
宁国侯夫人不以为然:“等她真给宝钏说成一门好亲事再说吧,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接着又有些着恼,“宝钏也是糊涂,竟然还惦记着文衡。平南伯府如今的处境,哪里是她该掺和的?我原想着柱国将军的嫡长子不错,可以给我做个孙女婿,还想安排一次相看呢。可宝钏自己不乐意,我真怕她不懂事,给我搅和了!”
李嬷嬷迟疑了一下:“柱国将军府……侯爷似乎提过,想为大房的笃哥儿求娶他家的姑娘。”
宁国侯夫人提起这事儿就咬牙切齿:“那老匹夫!就爱偏心大房!爵哥儿才是世子嫡长子,与将军府的千金匹配,他却非要把这门好亲事给程笃不可。我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外头丫环来报,道是法事快要结束了,寺中僧人安排了斋饭,问宁国侯夫人什么时候呈上来。宁国侯夫人也不理会,任由李嬷嬷去安排,自己走到窗边,再看了丈夫与大房那一家子几眼。
然后,她就看到刚刚才提起过的便宜孙子程笃走向舅家,与他舅舅、表妹说了几句话,又与他表妹身边的一个女孩儿说了几句话,似乎还着重盯着那女孩儿看了好几眼。
宁国侯夫人挑起了眉毛,招手叫过李嬷嬷,示意她看过去:“去打听打听,那姑娘是谁家的?我瞧她看着笃哥儿的眼神,可不大寻常哪。”
李嬷嬷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打听到了答案:“谢璞的庶出三女,生母是曹家送的美姬,上不得台面……”
然而宁国侯夫人却似乎对谢映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谢璞如今是个从三品吧?也算是个体面人家了,只要笃哥儿喜欢……” hf();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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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素斋的时候,宁国侯夫人特地多观察了谢映容几眼。
她发现谢映容虽然只是庶女,但教养还是可以的,言行举止都合礼数,还算能见人,性情也腼腆安静,温柔和顺,对长辈很是恭敬。除了看程笃的时候,目光神情不大规矩以外,其他的都还好。
宁国侯夫人见惯世面,当然也瞧得出这姑娘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朴乖巧,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她难道还真的想给程笃挑个样样都好的媳妇么?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叫人挑不出错的才好呢。只要程笃把人娶进了门,日后是夫妻恩爱,还是相见生厌,又与她有何相干?程笃过得不好了,她才高兴呢!
关键是不能把柱国将军府这门好亲事给了程笃!哪怕是她的孙儿孙女没法攀上这门亲,也不能便宜了大房的人!
宁国侯夫人拿定了主意,便寻思着,要找机会撮合程笃与谢映容了。程笃方才看了人家姑娘好几眼,想必心里也是有几分意动的。只要让他俩有机会私下见个面,再叫人撞破,闹将起来,这桩婚事就成了。宁国侯夫人自问有法子说服宁国侯认下这门亲。
这顿素斋,无心饭食的人不止宁国侯夫人一个,其余在座人等,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等到素斋吃完,卞大姑娘便开始怂恿大表哥程笃,要求他带她和小伙伴谢映容,一块儿到寺后的园子玩耍。
这承恩寺据说有过好几位有名的诗僧,他们的诗作就刻在后园的石壁处,时常有文人雅士前来观赏。卞大姑娘虽然不会作诗,但她听谢映容提起寺后的诗壁,觉得有趣,又怕祖母与父母不肯放她去瞧,便打起了表哥的主意。程笃平日就喜欢诗啊书的,这个要求他一定不会拒绝。
卞大姑娘年纪比程笃小好几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程笃是独子,没有亲妹妹,与堂姐妹又不亲近,他就把表妹当成亲妹妹一般宠,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其实他并不知道承恩寺里有这样的诗壁,心里还挺感兴趣的。只是听说这个主意是谢映容提出来的后,他又忍不住多看了谢映容两眼。
他记得,江家兄弟好象提过这位姑娘,对他们有些不一般的心思吧?可她如今好象对他也……咳!程笃微微红了脸,扭开头去,不敢直视这位惊世骇俗的奇女子谢三姑娘了。
谢映容察觉到程笃几次看自己,脸也微微红了,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虽然她眼下的姿容比不得上辈子最美貌的时候,但也颇为不俗了,再加上性情温柔,精通诗词,对长辈也孝顺,没理由程笃会看不上她的。只要今日这承恩寺里发生跟上辈子一样的意外,她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等她成功嫁给程笃后,就能安心相夫教子,让程笃比上辈子更风光显赫了。
这时候,她听到有婆子来向程王氏禀报,说承恩寺里又来了一家官眷,是大理寺正卿左肇知的夫人与侄女儿,正在另一个院子里用素斋,可能会与宁国侯府的人撞上。
听说是大理寺卿的家眷,程王氏立刻想起了自己惨死狱中的弟弟王安贵。虽然杀死她弟弟的是丈夫程礼,但若不是大理寺办案太严格,不肯听从平南伯的意思,让谢璞背黑锅,反而查明了王安贵的罪行,程礼也不至于非得杀了小舅子不可。程王氏那一瞬间表情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不必理会他们!”
谁知宁国侯听到了动静,问是怎么回事,得到答案后沉默了一下,便吩咐长孙程笃,让他过去问候一声,但要注意,别唐突了女眷。
左肇知简在帝心,宁国侯又怎会怠慢他的家眷?只是左肇知又是出了名的孤臣,太过刻意结交,又怕失了分寸。这样淡淡的礼节就足够了。
程笃立刻起身领命,面带微笑而去。这回轮到宁国侯夫人板起了脸。
不是皇亲国戚、实权勋贵、内阁重臣,她都不会看在眼里。只是在这种明显的交际场合,丈夫派出了程笃,而非程爵,她心里就有些不爽了。还好儿媳程王氏的难看表情,以及李嬷嬷的轻声提醒,让她想起了王家与大理寺官员们的恩怨,猜想丈夫是顾虑到程爵乃是王家外孙,方才派了程笃出面,便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没留意到,谢映容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想起上辈子程笃与左思云之间的姻缘传闻,心知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素斋结束后,程卞两家的长辈各自行事,有人去休息,有人去礼佛,有人去闲逛,小辈们也各有各的忙。回来不久的程笃成功地得到了祖父与父母的允许,带着卞家的表妹与她的小伙伴去看诗壁。
卞老太太不知为何,也对他们的目的地产生了兴趣,说:“来过承恩寺好几回了,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到底容丫头在寺后住过些日子,对这寺中的事物比我们熟悉得多。我也过去瞧瞧,开开眼界。”
谢映容见事情正如自己所料,微笑着上前搀扶住了她:“我来扶您吧,您当心脚下。”卞大姑娘连忙也扶住了她的另一边手臂。卞老太太乐呵呵地拍了拍两个小姑娘的手背,便示意外孙前头带路。
程笃带着一行人,连带一串儿丫头婆子们出了静室,往寺院后方的园子走。不一会儿,二房的堂弟程爵不知为何也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吊在他们后头,双眼不停地在他和卞家女眷身上扫来扫去。
程笃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还暗下示意卞家的两个丫头,去挡一挡自家小表妹,别让程爵唐突了小姑娘。
宁国侯夫人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面色不太好看:“程笃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爵哥儿还能看上卞家那个胖丫头?!”
李嬷嬷轻咳一声,小声地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那位谢姑娘会怎么做?爵哥儿那般机灵,想必定能找到好机会的。”
可惜,不久之后,消息传来,左家女眷也到寺后去欣赏诗壁了。虽然两家人相隔有一段距离,可有些事情,在场的外人一多,便不好操作了。李嬷嬷心知,程爵今天是不可能找到什么好机会的。
“找不到好机会也没什么。”宁国侯夫人不以为然地说,“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今儿我算是见过这位谢三姑娘了,下回家里有宴席时,就可以顺道给她下个帖子。只要她有心,你还怕找不到她与笃哥儿的破绽么?”
宁国侯夫人十分淡定。
然而,她很快就没办法淡定下去了。
寺后忽然一阵喧嚣,惊动了静室中歇息的众人。有丫头婆子尖叫着跑到前院来,大喊着:“墙塌了!墙塌了!”“有人受了伤!”“快去请大夫!”“血!流血了!好多血!”一片混乱。
宁国侯夫人顿时变色。她的宝贝孙子也在那里呢!
不等她说话,程王氏已经咻的起身,脸色惨白地朝寺后狂奔而去。 hf();
第二百四十五章 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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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被人抬回了前头的静室。
她的左肩膀一片血肉模糊,单薄的浅蓝细绢衫子已经染红了一半,额头上还有血痕,脚踝也扭伤了,全身上下痛得要死,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涕泗横流,可她都死死忍住了,要维持住表情唯美,不能在程卞两家人面前出一点儿丑,尤其是不能让程笃看到她狰狞的脸。
她心里高兴。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上辈子的今天,承恩寺后院的旧墙倒塌,正逢程笃与卞家人听闻方丈提起寺后的诗壁,来此欣赏,旧墙砸伤了好几个卞家下人与两名程家下人,卞老太太也被砸得头破血流,她的贴身丫头更是差一点儿送了性命。恰好左家人也在不远处散步赏景,遇上这场变故,立刻上前救援,左思云更是帮卞老太太包扎伤口、上伤药,救了她的性命。
因为这一场救命之恩,程笃对左思云感激万分后,生出了恋慕之情。哪怕宁国侯要为他谋算别的好亲事,侯府的其他长辈反对他娶左家女,他也不为所动,坚持迎娶了左思云为妻。
谢映容待在江家后院时,不得夫主江绍良待见,只能拼命想办法讨好江夫人小程氏。程家姻亲卞老太太在这场意外中差点儿丧命,紧接着又是程笃的婚事之争,小程氏为此常常往娘家跑,十天里就要跑上七八回,家里的下人也曾拿宁国侯府里的事当作八卦,私底下闲谈纷纷。谢映容听了两三年八卦,把意外发生时的种种细节都听完了。如今要利用这场意外达到某种目的,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这辈子她抢在左思云之前,救下了卞老太太,还为此受了重伤。程笃恋慕的对象,就要变成她了!上辈子左思云什么都不必做,程笃就能想方设法把她娶到手。这辈子换成她,她想必也不必费多大的事儿,程笃就会想到法子,与她定下婚约的。有宁国侯府的婚事在前头吊着,就算谢老太太以后知道了她骗人的事,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谢映容心中得意,忽然感觉到伤口剧痛,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面色瞬间惨白。
蜜蜡吓得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哭着道:“姑娘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我有没有弄疼你?”
谢映容咬牙,强压下骂人的冲动,努力露出温柔大度的表情:“你去把我们带来的篮子拿过来。里头有我为蒋妈妈配的上等金创药,正好拿来给我用上。篮子里还有干净的细白布,可以包扎伤口,你分一些给卞家受伤的人……”
卞大姑娘哭着在床边说:“谢三姐姐,你别说话了!我父亲母亲已经去请寺里的僧医了。这里的僧医很有名的,一定能把你治好,你不要害怕!”
卞老夫人也十分着急,还要把孙女儿往外赶:“别在这里添乱了!快出去瞧瞧僧医来了没有!”等把卞大姑娘赶出了屋子,她又瞧了瞧谢映容的伤,犯愁道:“这可怎么办?就算是僧医,也不好叫他替你包扎伤口的。你到底是个大姑娘。可你的丫头不中用,我的丫头也没人会这些。”
她倒想去亲家宁国侯府那边借个人来,无奈宁国侯府的人如今顾不上她。事情发生的时候,谢映容刚刚将她扶到后墙边上,借着墙外一株参天大树的树荫纳凉。程爵也嫌太阳太哂,跑过来与她们一道遮荫。后墙倒下来的时候,谢映容把她推开了,自己被墙砖砸伤。程爵虽然离得远些,却也叫墙砖砸中了脚背,如今在呼天喊地着呢。宁国侯府的人照看自家宝贝世孙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
这时候程笃在门外唤了她一声,将站在身后的娴雅少女介绍给她:“这位是左家的姑娘。她家有祖传的金创良药,一向是随身带着的。她听说谢三姑娘受了伤,就赶过来送药了。”
卞老太太大喜,忙看向那位秀雅的少女。少女有些羞涩地向她行了个礼:“思云见过老太太。思云母家曾在太医院任职,祖传下一种金创药,应该对那位谢姑娘的伤势有所帮助。思云自幼也学过些浅显的药理,若是老太太烦恼无人能替那位谢姑娘包扎伤口,思云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卞老太太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好姑娘,你来真是帮上大忙了!老婆子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左思云红着脸低下头:“您言重了,这是思云应该做的。”
卞老太太连忙拉着左思云进屋,没有留意,后者回过头去看了程笃一眼,程笃回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谢映容没想到来替自己包扎伤口的竟然会是左思云。为了保证自己受伤时,能有人照顾,她还特地借着蒋婆子受伤一事,命蜜蜡做过练习呢——本来她是打算找一个小丫头做蜜蜡练习对象的,不过有蒋婆子顶上,她就省了事。然而蜜蜡就算练过一两日,也照样是个生手。左思云上来就显露出了熟练的手段,用的金创药也明显比她事先准备好的强许多,得到了卞家上下人等的感激和赞许。
不一会儿,连宁国侯府那边也打发了人来,向左思云讨要良药了。
左思云并不吝啬,将手头带着的金创药全都送了出去,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程笃自告奋勇送她回左夫人身边,卞家人注意力都放在伤者身上,爽快地把事情托付给了他,卞大姑娘也跟着一块儿送人,围在左思云身边,“左姐姐”长,“左姐姐”短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俨然已经被她笼络过去了。
而谢映容,则在上了药、包扎好之后,因为药的麻醉作用,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神智不清了。她只能从眼角看见程笃与左思云结伴出了屋子,她想抬起手把人叫住,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不过,她今日这番重伤,倒也没有白受。
卞老太太与儿媳妇商议:“容丫头家里没几个人了,长辈都不在,送她回去,也不知道下人能不能尽心照看。她今儿救了我的性命,对我便有大恩。我们卞家怎能做出丢下救命恩人不管的事?还是把她接回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吧?总要等到她伤势痊愈了,才能放心送她回家。”
卞太太也是心有余悸,点头说:“母亲说得很是,是该把谢三姑娘接到咱们家里照看的。听闻谢家如今处境艰难,谢三姑娘请医用药的花费,还有调养身体等等,都该由我们家负责才是。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谢家报信,让他们多派两个人来照看谢三姑娘,再给谢家的长辈们送信,说明原委。对了,谢礼也该厚厚备上一份!”
卞家人迅速做出了决定,宁国侯府那边,也派出了李嬷嬷,传达了宁国侯夫人的意思。
谢三姑娘今日如此英勇,让宁国侯夫人十分欣赏。她决定今年宁国侯府的重阳花宴,要请谢三姑娘前来做客。谢三姑娘平日闲时,也可以到府里来陪夫人说说话。
惊喜接踵而至,谢映容心中狂喜,一时激动,竟然晕了过去。 hf();
第二百四十六章 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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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姨娘接到女儿受伤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慌了。
她抓着蜜蜡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去上香么?怎么会受伤呢?承恩寺是在城里,又不是在山上!”
蜜蜡便告诉她:“寺里的僧人说,那墙已经有好几十年没修过了,墙外头那株大树的根又长到了墙底的地里,前些日子大雨时,墙根儿被泡软了,没人发现,那墙撑了些时日,没撑住,这才倒了的。姑娘当时与卞老太太站在墙根下,一时没提防,才被砸到了。不过姑娘匆忙中推了卞老太太一把,让卞老太太免于受伤,所以卞家人十分感激,特地要留姑娘在他们家养伤。”
大金姨娘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到底伤得怎么样?要紧么?请大夫没有?”
“姑娘被砸到了左肩膀,流了些血,还扭伤了脚踝。”蜜蜡犹豫了一下,决定要照谢映容吩咐的那样,把她的伤情往轻里说,“不过并没有大碍。当时承恩寺里有一位左姑娘在,她外祖家是做太医的,有个祖传的方子,治外伤极有效,当时就把药给姑娘用上了。离开承恩寺的时候,姑娘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听说只需要养几天就能没事,只是脚拐了,走动不便。卞家人十分热情,一定要留姑娘住下,姑娘想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大金姨娘担心女儿,倒也不会强求女儿在受伤的时候回家里来,只是难免会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她!就算她暂时回不了家,好歹也要给她送些补血的吃食过去。卞家再好,也不如自个儿家里。他们是想让我们家里再拨两个丫头过去侍候么?家里哪里还有什么好丫头,不知道他们介不介意我跟过去照看孩子?”
蜜蜡忙道:“姑娘再三嘱咐过,姨娘在家里看守门户就好了,不必过卞家去。她的伤没有大碍,只是盛情难却罢了。姨娘只管放宽心,就当作她是去城外庄上陪老太太了。等她伤势养好了,自会回家里来的。家里已经没有旁的主人在了,若是姨娘也走了,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可怎么办呢?老太太若是打发人回来问话,连个能应声的人都没有,再看蒋妈妈也病倒了,她老人家哪儿有不骂的?”
大金姨娘站住了脚。也是,家里确实离不开人……
她咬咬唇:“那我就每日去卞家照顾你们姑娘,晚上再回家里来,也是一样的。蒋妈妈那儿有小桃呢,老太太若打发人回来,前头蔡老田两口子也能支应。三姑娘受了这样重的伤,我哪里还能坐得住?怎么也要去看她一眼,才能放心!”
她转身就要出门,蜜蜡生怕她真的要去卞家,只得追上人把她拦下,大声道:“不行的,姨娘!你要是去了卞家,他们家的人就会知道你是姑娘的姨娘了!这对姑娘有什么好处?!如今连宁国侯夫人都说,姑娘得闲时可以到他们付上去做客了!还邀姑娘参加今年的重阳花会呢!这时候姨娘在他们面前露了脸,他们会怎么看待姑娘呀?!”
大金姨娘的脸色刷的白了,震惊无比地看着蜜蜡。蜜蜡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了,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我……我不是有意的,姨娘,我就是怕……怕姑娘被人说闲话……”
大金姨娘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知道这些话不可能是蜜蜡自己想出来的。后者并不是谢家家生子,也没有经过曹家人的调|教,而是文氏前不久才从人伢子那里买回来,给谢映容使唤的。当时买人,文氏只要求丫头生得五官端正,为人老实听话,干活麻利,就足够了,既不要求丫头使字懂规矩,也不指望她有多机灵聪敏。但人到了谢映容身边后,就被谢映容教导成了如今的样子……
大金姨娘抹了一把脸,再三细问蜜蜡,关于女儿的伤情,等确认女儿的伤势确实不重之后,才开始问卞家的底细,然后不出意外地得知,卞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宁国侯府这个好姻亲罢了,今日的承恩寺之行,宁国侯府两位少爷都在,年纪也都与谢映容相仿,听闻都还未说亲……
大金姨娘明白了什么,心里又酸又涩,但还是遵从了女儿的心意,没有亲自前往卞家探望,但她把自己的贴身丫头香桃派了出去。香桃也是蔡老田的女儿,这两天常帮着小妹小桃照看受伤的蒋婆子,在照顾伤者方面,算是有点经验,人也细心。除此之外,她再派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婆子。有这一老一小两个在卞家照看,谢映容想必能更快把伤养好吧?
蜜蜡又去看了看蒋婆子,见她还未醒来,给金萱堂中留守的人嘱咐了些话,又把谢映容早已写好的一封信交给大金姨娘,交代一番,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衣裳用品,带着香桃与另一个婆子匆匆离开了。
大金姨娘一人独自站在大门前,目睹马车远去,呆呆站着,沉默不语。
那天夜里,蒋婆子清醒了一小会儿。虽然她很快又晕了过去,但小桃与蔡老田夫妻还是十分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的伤势稳定下来了。
只有大金姨娘面露复杂之色,然后不知打哪里寻了根长竹竿回来,独自一人趁着清晨无人之时,走进二门,找到蒋婆子受伤的那个地方,用竹竿挑动旁边墙头上的乌瓦。等到那墙瓦掉落了一小块,她方才把墙瓦碎片往角落里一丢,赶在有人听到动静之前,溜回了金萱堂。
中午时,蒋婆子再次清醒了。她问起了自己受伤的原因。大金姨娘便把“摔倒磕到石灯”以及“大小姐院中下人偷袭”两种说法都告诉了她。蒋婆子全都否定了,她确定自己并不是磕到石灯摔倒的,大小姐的人也没有理由对她下手,倒是三姑娘比较可疑。
大金姨娘暗叹一声,又将墙头缺了一块瓦的事,告诉了她:“想必是前些日子,家里来了外人,乱糟糟的,毛掌柜带人来整理时,又没留意到那墙瓦破了,墙瓦摔落下来,不巧正落到妈妈头上,才叫妈妈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吧?我们三姑娘去承恩寺里为老太太和妈妈祈福,正赶上承恩寺后墙塌了,也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呢!”
蒋婆子吃了一惊,很想再问清楚些,无奈精神不济,很快又昏睡过去。
大金姨娘看了她刚刚吃过的药碗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端着碗离开了。
谢老太太那边大概也是迟迟不见蒋婆子传信,便打发何婆子回来问是怎么回事。何婆子看到蒋婆子受伤昏睡,也吓了一跳。大金姨娘趁机把蜜蜡之前交到自己手里的那封信交给了何婆子,让她转送给谢老太太。
谢映容在信里告诉谢老太太,永宁长公主已经把谢映慧接走了,因她警醒,寻借口婉拒了,没有跟着走,随后就在承恩寺里遇袭,身受重伤,几乎丢了性命。如今她正托庇于卞家,想借宁国侯府的势力避难,让谢老太太自己想办法,尽快逃命去吧。
永宁长公主是绝不会容许他人忤逆的! hf();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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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推开窗户看外头的天色,大大松了口气:“雨好象停了!乌云也散了呢,阿弥陀佛!”
文氏在里屋听见,也不由得念佛:“下了几天的雨了,人都不敢出门,如今可算是停下来了!”她立刻就起身去找马路遥夫妻,让他们去问船行的人,船队什么时候再出发。
谢显之从厢房走了过来,他也听到消息了:“我们可以准备动身离开了?”
谢慕林笑道:“应该可以了吧?这几天都是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现在天色都亮起来了,应该不会再刮狂风暴雨了。如果只是中小雨,那我们坐船走运河,也勉强扛得过去。”说着她就忍不住叹气,“谁叫我们倒霉呢?五月里就遇上了今年第一号台风,也不知道台风是从哪里登陆的。”
谢显之隐约听明白了她这句话:“第一号……台风?”为什么要用“台风”二字来形容?
谢慕林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不知道老家那边,会不会也有这样连绵几日的暴风雨?”
谢显之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但愿不会。湖阴县是在太湖边上吧?听闻也是水乡,若是接连下几日暴雨,只怕会有涝灾,那就糟糕了!我曾寻三堂哥打听过老家的情形,据他说,我们族人的田地,大多是在水边上的。万一淹了水,今年夏收就保不住了!”
然后兄妹俩就开始讨论,如果老家真的遇到了灾情,自家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应对。谢显之知道的都是书本上或师长们教导的知识,谢慕林来自现代,对于各种救灾的操作,倒是比他熟悉多了,只是多半是纸上谈兵,也有些与这个时代的习惯做法相异之处,因此两人讨论了一轮,都觉得彼此有所进益。
说着说着,连近日因风雨天气而有几分着凉、一直留在屋里休息的谢谨之,也跑了过来,参与讨论。
没过多久,谢徽之头上顶着借来的宽沿斗笠,两条裤腿挽起,光着脚踩着新买的木屐,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差不多打扮的小厮青柳。
谢徽之把青柳留在廊下,自己跑进了屋,对三位兄姐道:“我刚刚从船行那边过来,听他们说,若今晚不再下大雨,明儿我们就能出发了!”
谢慕林兄妹三人都要念佛。因为台风天气,他们在苏州前后已经耽搁了四五天的功夫,再滞留下去,只怕族里的长辈们就该着急了。
谢徽之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谢显之:“这是船行的人交给我的,说是一个什么长公主府的下人从京里过来,要送到大哥手上。我见信封上头的字迹,有点象是大姐姐的手笔,就给你捎回来了。”说完还压低声音,补上一句,“我没告诉太太。”
谢显之接过信,面露不解:“大妹妹给我的回信么?可这又有什么需要瞒着母亲的?”他留意到信封是封了口的,上头有一块蜡,蜡面还有印章的花纹,那是他前两年送给大妹妹的生辰礼物——一个他亲手雕刻的闲章的印记。
显然,谢映慧在这封回信上做了防备他人偷看的措施,而且相当有效。他可以确信,这封信并未被他人拆看过。
他收了笑容,拆了信细看,看着看着,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谢慕林连忙问他:“出什么事了?是祖母那边有了变故吗?”
谢显之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将信交给三位弟妹,让他们自己看去。
谢映慧对谢映容怀有疑虑,又被对方猜忌了一把,心里那口气一直憋着吐不出来。虽然她受平南伯夫人母子的行为刺激,灰心丧气,无意理会谢映容的阴谋,但她同样不甘心被人算计。所以她到了永宁长公主的避暑庄子后,就立刻写了家书,把她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又托马玉蓉出面,派人将信送到苏州的船行。就算文氏与谢显之一行人已经离开,船行的人也会将信送到谢显之手上的。
谢慕林看完信后,简直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了!
谢映容居然忽悠了他们所有人,在送走他们后,继续向谢老太太隐瞒道观那件事的所谓真相,把谢老太太给吓得出城避暑去了。
如果说,这是因为前些日子,她被谢老太太蹉磨得太辛苦,不想继续忍受下去,才使心计把人支走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蒋婆子那莫名其妙的受伤昏迷,又是怎么回事?
谢徽之看完信后,第一个发表了见解:“蒋婆子受伤,一定是三姐姐搞的鬼!否则她没必要往大姐姐头上栽赃,栽不成才缩回去了,活象别人都是傻子,转过头就会忘记她之前说过什么一样。”
谢慕林问:“那她把人打伤,是怕蒋婆子从大姐姐那里得知真相后,会到老太太跟前告她的密?可她只是把人打晕,而不是打死,顶多就是把蒋婆子告密的时间往后推几天,迟早还是会发生的。况且原本还只是撒谎,如今再添上伤人,老太太更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她搞这么一出,是图什么呢?她可不象是没有半点成算,过一天算一天的那种人。”
说完后,谢慕林心下微微一动,猜想谢映容如果对这件事心有所算,那会不会是上辈子的这几天,京城里发生过什么事,能让这辈子的谢映容有利可图?所以她宁可冒险把谢老太太支出去几日,也要搬开碍脚石,好达成自己的目的。等她成事,她就没必要再担心谢老太太的威胁了?
京城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谢慕林陷入了沉思,谢显之则皱着眉头道:“大妹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不提,就连蒋妈妈都不知内情。恐怕世上也只有老太太和三妹妹两人,才知道三妹妹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把老太太吓成如今这副模样了。但欺骗老太太就是错的,如果三妹妹还害得蒋妈妈受伤,那更是错上加错!我们身为长兄长姐,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妹妹错下去!虽然我们不在她身边,但只要老太太知道了实情,必定能好生管教她一番。”
谢谨之便提议:“打发个人回金陵城问问是怎么回事吧?虽然眼下家里只有三妹妹与蒋妈妈知道老太太住在哪里,但蒋妈妈只是受了伤,迟早会醒过来的。她一醒,家里人就能知道老太太的下落,到时候把实情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吧。说起来,当初我们会答应三妹妹的请求,暂时不告知老太太真相,固然有受三妹妹哄骗的原因,但自身也不是全无错处。趁这个机会,亡羊补牢一番,也省得日后老太太知道了生我们的气。”
兄妹几个都同意了,立刻一起商量着写了信,又告知了文氏。文氏吓了一跳,看过他们写的信后,没作更改,便派了随行下人中一个机灵的健仆,带着信赶回金陵城去。 hf();
第二百四十八章 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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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了人回金陵城,谢映慧的信给谢家人们带来的烦恼,似乎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船行那边有了确切的通知,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谢家人自然要忙碌起来了,收拾行李,搬运东西,跟客栈结账等等,若还有什么东西要在苏州买的,也要抓紧时间了。
谢家人在苏州滞留的几日里,头两天也是逛过街,游过景点的。最有名的几处名胜古迹,他们都去过了。谢璞与文氏蜜月时期光顾过的美食店,他们也品尝过了。只是在他们想要继续逛下去时,碰上了台风天,只好取消行程而已。如今他们要再次出发,没能打卡的那些名胜古迹、美食名店,就要错过了,想想还挺可惜的。
谢慕林便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湖阴离苏州也不是很远,将来我们还有回京城的时候,总有机会再来的。如果这一回,我们就把苏州玩遍了,一点遗憾都不留,那下次再来时,岂不是会很无聊?总要留几处名胜古迹,等我们下次来时再去玩嘛。”
谢谨之听了不由得好笑:“二妹妹说得好象来一回苏州很容易似的。也罢,有这个心气总是好的。说不定大哥与我用不了几年,就能再次乘船重返金陵了呢?到时候,不就有机会再到苏州来了么?”
他与谢显之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来。只有谢徽之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觉得自己如果只能靠回京考会试这个法子重新路过苏州的话,说不定要等上十几二十年吧……
是不是该想想别的法子?
收拾行李这种事,有下人们操持,其实也不必谢家人太过操心。他们上岸住客栈时,其实也没把所有行李都带下船。船行在苏州码头有自己的专属泊位,船上也留了谢家仆妇看守,不怕有什么闪失。如今再把东西搬回船上,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文氏便想着,要趁着还有半天的时间,再带人去逛一回十泉里,多买些特产,带回老家去给族里的亲友们做礼物。谢显之与谢谨之商量了,也决定要带上谢涵之,再把附近两家没逛过的书铺逛一逛,多淘几本书回来。毕竟苏州是大城,繁华文胜之地,这里的书籍资源胜过江南大部分的城镇,若不趁着来到苏州城的机会,多淘些书,回到老家没处买时怎么办?
谢慕林也决定要跟着三位兄弟一块儿逛书铺去,并且很熟练地自动换上了男装,与四弟谢涵之并排站在一起,看起来反倒还象是做哥哥的。谢徽之一听到书就犯头痛,自告奋勇要去给文氏打下手,至于途中他会开溜去何处……文氏难道还能管得住他不成?
傍晚时分,谢家一行人满载而归,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谢慕林今日也淘到了不少好书,而且并不是那种用来作障眼法的破书,而是真真正正有价值的新书与旧籍,从医药养生到科技工艺地理农耕都有。她虽然只是简单翻阅过这些书,但也能判断出里头的内容都是言之有物的。别看书卖得一般,价钱也不高,但那只是因为苏州城中的读书人更偏好对科举有用的书籍,又或是有关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读物而已。这种实用性工具书不受欢迎,正好便宜了她。
谢慕林心情很好地回到客栈,心里还在想,有了这些书,她书房空间里的书本就有很大可能与这个时代的知识彻底融合起来了。将来家里人再问起她摘抄的那些笔记时,她也就不必再为如何解释上头种种“新奇”主张的出处而烦恼了,想要忽悠人,都更有底气些。
谢家兄妹有说有笑地回到自家包的院子,却发现谢徽之已经提前回来了,正面露不悦之色地在院子门前跟几个人争吵着什么。谢显之顿时脚下一顿,谢谨之也迅速认出了来人,暗叹一声,低声对谢显之说:“大哥不如先去附近茶馆歇一歇?买些点心回来,明儿做早饭也好,否则明早全家人急着出城,只怕来不及做饭了。”
谢显之苦笑一声:“二弟不必如此。这些人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不理会就是了。我本来也没本事去插手管那些闲事。”
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谢家从前在苏州店铺里雇佣过的一些掌柜、伙计。
当日谢璞将自家产业转到平南伯府名下,平南伯派人来接管,除去部分掌柜、伙计死忠于谢家,不愿改投曹氏,自费前往金陵城投奔谢璞去了,剩下的人,大部分人都转而替平南伯府打起工来,只有少数人是另投了别家商号的。谢璞心中有盘算,从来没有跟这些人计较过,后来顺利出狱、起复、升官,反而还利用旧情,又安插了些“人手”进去。
新人旧人与平南伯府派来的人倒也相安无事,还以为从此就在平南伯麾下效力了。哪里想到,风回路转,平南伯暴毙,苏、杭等地经营得最好的店铺,都转到了承恩侯名下,店铺里的人,又一次面临洗牌。
除去出了名精明能干的几位掌柜、伙计,还有新来不久、尚未打上平南伯府印记的人以外,铺子里的人几乎都被承恩侯府前来接管产业的主事者扫地出门了。平南伯府的人还可以返回京中向主母复命,背叛过谢家的人,却连在苏州城里,都难找到新活计了。
这时候,谢家人路过苏州,被他们发现了,便找上门来。他们离得远,也不清楚平南伯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当谢家衰败了,曹家却还风光着,谢显之这位曹家外甥若能替他们说几句好话,他们还能回到铺子里做事。
然而谢显之却根本帮不上忙。无论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条件,这件事都没有他一个半大孩子说话的余地。
他一次次拒绝来人,那些人始终不肯死心,如今听说谢家人要走了,又再来求,但谢显之的答案是不可能改变的。
最终他们还是被客栈的人帮忙轰走了,但谢显之被他们这一闹,心情低落了许多。
次日清早,船队重新出发,谢家人也搬回船上,与他们一道继续沿运河南下,前往湖阴。阴雨连绵的天气,拖慢了他们的行程,但五日之后,天气放晴,行船就顺利许多了,船队也终于抵达了三运河交汇的平望镇。谢家人将在这里与船队分道,后者继续南行前往杭州,而谢家人则要转入荻塘运河前往湖阴。
不必再受船队行程限制,谢家人的行动也自由了许多。文氏见天色已晚,便让人去通知船老大,今晚在码头上过一夜,补给食水,明日一早再启程。
船上无事,谢徽之听说平望镇也十分热闹,便带着小厮上岸闲逛去了。谢慕林正跟兄弟们讨论,是不是也要上岸去看看时,就听见谢徽之有些惊惶地在外头唤他们。
她连忙出舱一看:“三弟怎么了?出什么事……”
话未说完,她就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谢徽之站在码头上,他的身后伫立着大半个月前才与他们一行人分别过的珍珠,满面憔悴,冲着她惨笑:“二姑娘,我可算等到你们了!” hf();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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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人惶恐地把珍珠迎进了船舱中。
文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又命善姐取热茶点心来。虽然船上的补给还未送到,但充饥的小点心和茶水还是有的。她看着珍珠那副瘦削憔悴的模样,总觉得对方吃了很多的苦,所以下意识地就认为应该先让对方吃饱喝足。
珍珠捧着茶碗,感受着手上的温热,张张嘴,还未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文氏见了也有些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在平望镇的?你不是一直留在京城侍候老太太的么?老太太如今在哪里?”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越问越慌。谢慕林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连忙将她拉到对面椅子上坐下,劝道:“娘,您先别慌张,珍珠姐姐人都在这里了,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总能问出答案来的。一次过问这么多,您也得给她说话的时间呀!”
文氏稍稍镇静了些,方才问出心里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老太太无事吧?”
珍珠也终于让自己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回答了她的话:“老太太病了。”
谢老太太这个病,起初其实是被自己吓出来的。
她们主仆三人住在金陵城郊山间的避暑小庄里,虽然生活不大方便,但日子还算平静。珍珠与何婆子隐约猜到谢老太太是招惹了什么祸事,得罪了某位贵人,才会逃到城外来避难的,但若论起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也说不上来。然而她们都觉得,谢老太太不可能真的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只要在城外避一避风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去了。
直到蒋婆子迟迟没有音信,何婆子奉谢老太太之命回家探查,从大金姨娘手里拿到了三姑娘谢映容留的信,情势顿时就急转直下。
谢老太太看了谢映容的书信,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般,面色大变,冷汗直冒,差点儿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她立刻命令珍珠与何婆子收拾行李,雇车离开。
珍珠与何婆子只觉得莫名其妙,连忙安抚她。后者因回过谢家大宅一趟,没察觉到家里有什么异样,便以为谢老太太是误会了什么,就一再告诉她家中无事,城里也一片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让她不要害怕。
谢老太太闻言,便问了她几个问题。
大小姐谢映慧是不是被永宁长公主府的人接走了?走后有给家里送过信么?带走的人有回过家么?
何婆子的答案分别是:是的。没有。没有。
三姑娘谢映容是不是受了重伤?是不是住进了卞家,还得到了宁国侯府的庇护?
何婆子从大金姨娘那里听说过些消息,所以答案都是肯定的。
三姑娘谢映容是怎么受的伤呢?又是在哪里受的伤?
这方面何婆子就不清楚了。不过据大金姨娘的说法,谢映容是因为在家无聊,想念从前在承恩寺后街时的日子,忽然想回那座小宅里住两天,就收拾行李,带着丫头过去了。当她去承恩寺里为老太太上香祈福的时候,遇上寺中出事,她被砸得头破血流,几乎丢了一条性命。还好当时卞家老太太也在寺中,又一向挺喜欢她,就把她接回家里养伤了。卞家与宁国侯府正是姻亲,家里虽不是十分富贵,却胜在清静。
大金姨娘的说法很模糊,对于谢映容受伤的原因又吞吞吐吐地不肯细说,只强调现在她已没有大碍。但谢老太太却越听越害怕,嘴里念叨着什么“躲起来也逃不过”的话,不肯再听人劝了,坚持要珍珠与何婆子去收拾东西,甚至不打算回城里家中去取行李。
珍珠与何婆子无奈,只得照她的意思行事,立刻去附近雇了两辆马车。她们主仆出城虽然匆忙,却也有六七箱行李,没有两辆车,如何装得下?
那天晚上,京郊下起了倾盆大雨,行人早就奔走回家避雨了,谢老太太主仆三人却坐着马车,驶上了大道。谢老太太嫌雨天船只走不快,放弃了水路,改而坐马车走陆路,可在这种天气出门,哪个车夫受得了?哪怕谢老太太出了重金,也只是暂时让他们顺服下来罢了。
他们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日夜兼程。不但车夫累坏了,谢老太太也撑不住了。
她是上了年纪的人,雨天出行,又受了凉,再加上心神不定,整天担惊受怕地,到了溧水一带,终于撑不下去了,就停下了脚步,住进客栈里休养两日。何婆子还请了大夫给她看病。
谢老太太病还未有起色,噩耗就传来了——那两名车夫盗走了一箱行李,连人带车趁夜消失了。那箱行李恰恰是谢老太太那六七箱行李中,最值钱的一箱,里头有她带出来的几乎所有盘缠细软,值七八百两银子呢,她老人家的首饰私房,也都在里头。她统共也就给家里留了百来两银子罢了。
谢老太太当即就急得吐了血,慌得珍珠与何婆子手足无措。后来大夫开药,把她的病情暂时稳住了,却也嘱咐她,要好生调养,遇事尽量心平气和些,以后有机会,最好另找名医诊治,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谢老太太觉得那大夫说话不中听,本事也稀疏平常,很想骂人的,然而她没力气反驳回去了。她在客栈里住的是最好的上房,可手头的银子不多了。多亏珍珠与何婆子都是忠心的好奴婢,还愿意拿出自己的首饰典当,凑足了她的药钱,却没法在客栈里继续住下去了,便劝她回金陵家中养病。
然而谢老太太不答应,她对金陵城十分惧怕,坚持不肯回去。
珍珠只得改了主意,劝她寻个繁华些的城镇休养,请位好些的大夫来诊治。当时珍珠的建议是,江宁或溧阳。溧水其实也不是不行,但那里没有更好的大夫了。
然而江宁离金陵太近,溧阳又太陌生。谢老太太最终决定回自己的老家湖州去。她娘家在湖州的长兴县,在那里还有祖宅和族人亲友,以及父亲死后,由族中做主过继来承袭香火的嗣弟。
珍珠与何婆子都不是谢老太太的陪嫁陪房,并不知道她老家在长兴县,还有些吃惊呢。不过想到谢老太太娘家亲人在那里,她们去了就有依靠,便听从了谢老太太之命。
她们让客栈的人帮忙,当了两身新做的绸衣,雇了可靠的马车与车夫。但这回的马车,与先前雇的相比,就要简陋多了。主仆三人连同六箱行李挤在一起,环境根本与“舒适”二字不沾边,偏偏又没有足够的银子再雇一辆车了。她们就这么勉强挤着,坐车撑到了长兴县。谢老太太一路上既没休息好,又奔波劳累,病情更重了。
然而到了长兴县,找到了吕氏族亲,她们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文氏听到这里,张张嘴,半晌没出声。谢慕林问珍珠:“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吕氏族人因为我们家得罪了曹家,就翻脸不认人吗?”
珍珠又一次掉了眼泪,摇头道:“不是的,是因为……老太太与娘家人……其实早就闹翻了!” hf();
第二百五十章 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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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与娘家族人闹翻,根源可以追溯到她的少女时代,她父亲吕少卿死在牢狱时起。
吕少卿当年被定了贪腐渎职之罪,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站错了队。他虽是个小人物,却抱上了上司的大腿,而他的上司,又恰好拥护承德帝的一位皇子争位。不过,承德末年的夺嫡之争,所有皇子都是输家,最后同归于尽了,平白便宜了他们的堂兄弟燕王世子。每位皇子的拥护者,或是在夺嫡过程中受到对家攻击,沦为牺牲品,或是在夺嫡之争结束后,被承德帝视作害死儿子的原凶而处置,几乎都没有好结果。
吕少卿还更倒霉些,他虽然只是小人物,但并不算无辜,确实有过贪腐渎职的行为,只是罪行太轻,本不致死罢了。所以,即使后来的几位皇帝都曾经对这段时期内冤死的臣子们进行过平反,以示君王的宽仁恩德,但基本没什么人会平反到吕少卿的头上。
但说他倒霉,其实他也算是幸运的,因为他没等到上刑场,就病死在狱中,避开了身首异处的结局。而他被流放边疆的妻女,则因为新君登基,大赦天下的缘故,在流放路上就遇赦放回了,身份也从罪眷变成了平民。
不过吕少卿因罪而死,连累了家族。当年还年轻的谢老太太陪同母亲回到族里时,颇受了一番冷遇。她嫁给谢泽湖后,就基本没再回去过长兴老家了。等到她丧夫之后,变卖家产,私自带着儿子和未过门的儿媳出走松江,更是连想都没想过要回湖州去生活。
但谢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父亲的死,总想着要为父亲平反,好坐实自己官家千金的出身。不然她就只能在夫家族中炫耀这一点罢了,碰上知道自己根底的宋氏,还有可能清楚她父亲事迹的外人,她就一句话都不敢提了。
她当年会那么积极地促成儿子谢璞与曹氏的婚姻,其实也有借曹家权势为父平反的意思。不过,在谢曹两家关系良好的那十几年里,曹家对她的诉求也是很敷衍的,顶多就是帮着递了几句话,促成了她父亲吕少卿当年的老上司平反罢了。至于吕少卿这样的小人物?谁记得?
可谢老太太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跟着老上司一块儿蒙难的。老上司平反了,四舍五入也就跟她父亲平反了没两样。在她察觉到其中的区别之前,还真得意了一两年的功夫。在那一两年里,她一度大张旗鼓地返回长兴老家祭父祭祖,在族人面前也没少炫耀她的好姻亲曹家如何有权有势,那种暴发户式的嘴脸,以及傲慢无礼的态度,几乎把吕氏合族上下都得罪遍了。
吕氏族中碍着曹家势大,忍气吞声,没敢跟谢老太太争吵,只是在族里为吕少卿择了一个老实的嗣子,办了过继仪式,由他继承吕少卿这一支的香火。但谢老太太从来没把这个嗣弟放在心上,嗣弟便也不与她来往,自顾自地在老家祖宅里过自己的小日子,生儿育女。
据珍珠说,谢老太太的这位嗣弟,如今已是儿孙满堂,把原本并不算大的祖宅占得满满当当的。谢老太太回去后,族里人人都不待见。不过考虑到她虽然跟有权有势的亲家翻了脸,儿子却还是个从三品的高官,并未失势,倒也没什么人故意与她为难,只是没人再忍她的闲气罢了。她的嗣弟愿意收留她在祖宅居住,但只能拨出半间偏院,谢老太太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气?
珍珠哽咽着对文氏母子等人道:“老太太成天骂骂咧咧地,那位嗣老爷的儿孙们也不是易与之辈,每日说话含沙射影不说,无论三餐供给,还是衣裳用物,样样都怠慢得很。我与何妈妈只能想法子,自己掏钱为老太太买菜做饭,请医吃药,可是老太太……她忍不住那口气!”因此又气得吐了一回血。
文氏心里对谢老太太和吕家族中的恩怨,其实门儿清,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若是住得不顺心,搬出来就是了。老太太的病要紧,只要养好了,她老人家上哪儿去不行呢?长兴住不惯,进湖州城去就是了。我们家从前在湖州也有商铺,虽说如今都落到曹家手里了,但相熟的商家还有几个,借住一下人家的别业,想来也是不难的。若是不知道哪家人可以信任,寻铺子里的伙计打听就是了。”
珍珠擦着泪说:“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这些?当时就只想着请吕氏族里的长辈们为老太太做主,可一直没有人愿意替我们说话。后来我们听旁人说了,才知道老太太不但当年祭祖时,把合族人都给得罪了,过后族里有后生上京赶考时,有无处住宿,或是囊中羞涩,也曾有人求到家里,请老太太伸把手,可老太太一概不理会,给一两吊钱,就把人给打发了。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族中各房各户为此都十分气愤,十多年来再没人上过门。可老太太一概不放在心上,只当作是小事……”
因此在遇到麻烦时,谢老太太才会想到要投奔娘家族人,而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
珍珠与何婆子得知这些真相时,都快崩溃了。吕氏合族对谢老太太冷淡以对,她们都没底气跟人说话。眼看着谢老太太的病情稍稍好转了些,她们就立刻劝说主人换地方了。
这一回,她们力劝谢老太太,若不肯返回金陵家中休养,就回湖阴县老家来吧。若是实在不愿意与谢家族人碰面,她们也不反对,毕竟去过吕氏族中一回,她们也怕了,担心在谢家族中,也会是同样的待遇。
她们觉得,湖阴县那么大,谢家族人又在一处聚居,并非遍布全县,她们完全可以住得离谢家远些,不与谢家人碰面就是了。但湖阴县有文氏和谢显之、谢谨之等人,谢老太太有晚辈至亲可以依靠,总比独自一人在外强。
这一回,谢老太太总算意动了。
她又再命何婆子当了一部分行李,换来盘缠,雇了两辆车,主仆一行离开长兴县,坐车前往湖阴。不过,她没有入湖阴县城,而是转道去了谢家从前的聚居之地谢家湾。
景乐八年,太湖周边闹水患,谢家湾被淹,谢家族人的房舍受损严重。过后湖阴县令在县城边上拨地,让谢家族人迁居,谢家湾这一片就荒废了。这件事,谢璞曾经向母亲提过,但谢老太太不高兴,他也不敢再提起。不过事情已经记在谢老太太脑海里了。到了湖阴县境内,她再让何婆子出去一打听,确定谢家湾还有房子,却没有谢家族人后,便立刻决定在此住下。
珍珠满面疲惫,对文氏等人道:“老太太如今就住在老宅,打发我到平望镇来等你们。如今,我总算等到了太太和少爷姑娘们。再拖两日,只怕老太太就没钱吃药了……” hf();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谢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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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之时,船缓缓驶进了谢家湾,在已有些破败的简易码头旁停了下来。
船老大站在甲板上,往四周看了看,不太赞成地对文氏说:“谢太太,这地方虽然也有几户人家,码头也能用,但实在是太过清静了,连家正经客店都没有。您若真要在此过夜,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忍。可明明再往前走十来里水路,就是县城了,半个时辰就能到,谢太太何必非要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停留呢?”
文氏面露难色:“家中长辈生病,在此暂居,我总不能把她丢在这种地方不管呀……劳烦了,我得带着孩子上岸去看看她老人家,再让大夫给她诊一诊脉。”
船老大回头看了一眼文氏特地从平望镇重金请来的大夫,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从湖阴县里请人,但雇主要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他管,他只能摇摇头,道:“这边情形未明,最好还是不要在此过夜。谢太太要上岸去看长辈无妨,看完了,还是回船上来吧,或者把你家长辈也接过来?船上有那么多行李,最好还是到县城的码头去停靠。那边有客店也有医馆,哪怕不进城,也比这边荒郊野外的强许多。”
文氏谢过他,便招呼孩子们一起上岸了,同行的还有平望镇来的大夫。
其实这位并不是平望最好的名医,无奈平望来往客商众多,大夫们不出家门就有充足的病人上门求诊了,愿意出外诊的人不多,还是几十里路的外诊……她打听得这位大夫的医术还过得去,就重金请过来了。
没办法,珍珠说了,谢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请湖阴县的名医来,因为那位名医很有可能是熟人,万一认出了她,把消息传到谢家族中,岂不是要叫人看了她的笑话?这些天,她都是照着长兴县那边大夫开出的药方,让何婆子到附近集市的药铺里抓药回来熬了吃的。药效显然不太好,可不吃,她的病情又会变得更加糟糕。
大夫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那已经陈旧不堪的木制码头,叹了口气,跳上了岸,脚下立刻传来了吱呀声。
这码头是谢家湾被水淹后,原本的砖石码头损毁,不曾随谢家族人外迁的几户本地居民为了生活方便,才重新用木材建造的简易版本,能用,但坚固度堪忧,也失于保养。近日连翻大雨,河水上涨,水流加急,更让码头情况加剧了。
谢慕林小心地迈步下船,觉得这码头已经到了该修整的时候了。
这个码头是搭建在旧码头原址旁边的,上岸的时候,谢慕林还能清楚地看到左边不远处的砖石码头旧基。这座旧码头其实是谢家族中私有,还是谢璞的亲生父亲谢泽湖当年翻修祖宅后,特地在家门前不远处加建的,算是私家码头。往前走不到百米,就是三房的老宅。
谢家湾这一片都是谢氏一族祖上传下来的地,除了房屋宅院祠堂以外,还有许多附属的建筑物,曾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也有外姓人家在此落户,周边更有许多农田。水灾过后,谢氏族人外迁,但农田还在他们的名下,佃户也有留守的,因此如今这些农田还有超过一半种有作物。
大概是前些日子曾有过连绵大雨,河水一度暴涨,如今离河岸较近的农田,几乎都淹在了水里,田中的作物东倒西歪,只怕是活不成了,但离河岸远些的地方,还是一片金黄,显然已经快到收获的季节了。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起,跟在文氏身后,往老宅方向走去,一路上借着暮色,看到远处的农田与袅袅炊烟,星点人家,感觉这谢家湾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荒凉。
文氏扶着善姐,深一步浅一步地踩着泥地往前走,还给孩子们介绍周围的环境。这是她曾经生活过好几年的地方,哪怕物是人非,她也还记得牢牢的。
比如这片河道两岸,曾经住过哪些谢家族人。这一片破败的房舍原本是哪房人的旧居,那边连屋瓦都没有了的建筑又是哪家的故宅,等等等等。等他们走到自家老宅门前时,整个谢家湾的旧貌,似乎就已经印在所有人脑海中了。
谢泽湖是转为商人后,分家出来的,宅子则是发达之后,重新改建过,所以比起其他宅院,要稍稍新一点。这宅子背靠着一座不高的丘陵,河道就是绕着丘陵,形成了一道河湾,此地才会起名叫“谢家湾”。谢泽湖的宅子,后半部分都建在山坡上,地势比周围的建筑物都要高一些。因此,当年闹水灾的时候,只有前面一半宅子淹了水,后面那一半受影响不大。
宗房、二房与族里的人,在受灾之后,一度无家可归,还是由宗房大老爷谢泽山做主,打开这后半部分的老宅,收容了族人,才让所有人安然撑到了湖阴县令拨地重建的那一天。而后谢家族人迁移到了县城边上,谢璞觉得老宅虽然还能住人,却没必要与族人分开,便决定与族人一道去新地方重建谢家角。至于这座老宅,基本已是荒废了,只由宗房的佃户顺便兼一下看管门户之责,不让流民歹人入户而已。
珍珠一边领着文氏等人进门,一边向他们解释:“老太太不许别人把她来的消息告诉族里知道,哪怕有佃户上门来问,也勒令他们不许外传。我与何妈妈其实也没法管,光是要给老太太侍疾,就够忙活的了。至于佃户是否真的没把消息说出去,我们也不知道。”
谢老太太还坚持要住进自己当年的院子,那是正院,其实水患来时,是淹过的,家具都泡坏了,就算勉强能用,那环境也够呛。珍珠与何妈妈都烦恼得很,明明有两个偏院条件比正院强些,但谢老太太就是不愿意搬过去,她们都拿她没法子。如今文氏母子们来了,珍珠就盼着他们能说服谢老太太,即使不去谢家角,好歹也要搬到稍微好点儿的屋子里去,不然如何能安心养病呢?
文氏一路听着,就一路在发愁。她哪里有本事说服得了谢老太太?
谢慕林随人群穿过前院,立刻就发现了老宅墙基上,有明显的陈年水痕。看来当年水患时,这座老宅起码也积了两尺来高的水呀,还好一路往后走,水痕线就一路降低,到正院时只有尺许高了,勉强能住人。
何婆子惊喜万分地迎了出来,神色也是憔悴不堪。文氏看了都觉得心酸,她与珍珠两个虽是下人,又几时受过这样的苦?哪怕是当日抄家,都不如这几日折腾人。
文氏进了正屋,谢慕林也跟在哥哥们身后进去了。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有明显的药味,还有一股带着泥腥味的潮湿气息。
谢老太太就躺在里间床上,床铺帐幔显然都是从金陵城带过来的,富贵华丽,却掩饰不了她身上的郁气。老太太曾经白胖红润的脸,已经瘦得几乎脱了形,双颊透出青白之色,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白发凌乱,一副衰败垂死的模样。
谢家众人都惊呆了。 hf();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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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见到谢老太太之前,文氏就知道她生了重病,光是看侍奉的珍珠与何妈妈那副憔悴模样,也清楚她们主仆三人处境不好,谢老太太身为病人,情况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可当她亲眼见到当事人如今这副模样时,也忍不住难过地掉下泪来。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她后头,看见谢老太太如今的模样,也惊愕万分了。
这才过去大半个月罢了,谢老太太“逃亡”出京,估计也就是十天的功夫,整个人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叫人如何不愕然?
文氏扑到谢老太太床前,还未开口叫唤,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掉,半晌才哽咽着喊出一句:“老太太……”谢显之站在床边,也忍不住落了泪。谢涵之与谢映芬两个小的,有些害怕地低声哭了起来。
谢谨之神色严肃地低声问何婆子:“这几天都没请大夫么?就一直吃先前大夫开的药?”
何婆子一脸凄楚地回答:“老太太不肯让我进县城里请大夫……附近村里倒是有个号称是大夫的,替村民看些伤风吐泄的小病症,兼治跌打,可我又怎么敢把人请来给老太太开方?先前长兴县的大夫,开的药好歹让老太太的病情有了起色……”
谢谨之闭了闭眼,不知该说什么好。就算那方子曾经对老太太有用,这么多天过去,病情也有变化,曾经的良药说不定已经成了加重病情的毒|药,怎能继续吃下去?
可何婆子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要怪只能怪谢老太太任性固执,因为面子上下不来,就不肯请县城里的好大夫来诊治,才把自己的病情拖到了这种程度。
若是谢家人再晚两天赶到,若是珍珠没能在平望镇截住他们,等待谢老太太的,又会是何等结局?
谢慕林小声对谢谨之说:“二哥,先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请来的大夫还在外头,先让人进来给老太太诊个脉吧。”
谢谨之叹了口气,转身出去请人。
大约是众人动静大了,谢老太太原本昏睡不醒的,这时候也幽幽醒转。乍一瞧文氏与谢显之都在自己床前哭,她张口就骂:“哭什么?嚎丧呢?!我还没死!”
文氏与谢显之顿时噎了一下。前者含泪哽咽问:“老太太醒了?我们来迟了,让您老人家受了委屈!”
谢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知道就好!你们怎么这会子才到?我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人。你们再不来,就得给我收尸了!我看到时候,你怎么跟我儿子交代!”
别看谢老太太这一脸病容,骂起人来,依旧不讲理得很。只不过如今她说话有气无力地,哪怕骂得依然很难听,文氏也只会觉得难过,而不是委屈。
谢显之却有些不安,支支唔唔地辩解说:“船到了苏州后,遇上连日狂风暴雨,船只无法出行,我们只好在苏州滞留了几日。等天气好些,我们就立刻出发了,路上再没耽搁过。实在是……没料到您老人家会在这里等我们。先前在苏州时,孙儿也曾给京中家里去信报平安,大妹妹回了信,并没有说起您要回来……”
谢老太太哪里是讲理的人:“这么说,这还是我自找的?你们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有理了是不是?!别拿你大妹妹说事儿了,若不是她,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呢!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倒会装没事人儿!”
谢显之懵了。谢老太太生病,与谢映慧有什么相干?
但谢老太太喘着粗气,连着咳嗽了好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替她抚背,又从珍珠手里接过一盏温水,想要喂她喝。可谢老太太还在脾气上呢,虚弱无力地把大孙子的手推开了。
谢显之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在祖母面前受过这样的冷遇。
文氏不敢替他说好话,只能柔声劝谢老太太说:“我从平望镇给您请了个大夫,让他来给您诊诊脉吧?您放心,他不是湖阴县城的人。”
谢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早已将大夫领进来的谢谨之把人请到床边,文氏便退到一侧,示意女儿跟着宛琴母女避到床帐后头去。她因为还要询问大夫,就只能低下头了,没办法回避。
大夫有点年纪了,见惯世面,哪怕听到了谢老太太的话,看到了这屋子里的情形,也依旧淡定无比。他给谢老太太把了脉,又问了何婆子与珍珠许多话,心里有数了,便朝谢谨之点了点头。
谢谨之忙请他到外间说话。
谢慕林心下一动,在帐后出声道:“二哥,就让大夫在这里说吧。老太太想必也想知道自己的病情如何。不让她知道,她老人家若是私底下胡思乱想,反倒对病情不利。”
谢老太太可不会相信屋里这帮儿孙,她有主意得很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她对身边的人缺乏信任,不肯沟通的缘故吗?否则谢映容那点小手段,早就穿帮了!
谢谨之明白妹妹的意思,有些迟疑地看向文氏与谢显之。谢显之点头,文氏却在犹豫。主要是见到谢老太太病情不轻,她担心老太太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会越发害怕、担忧,更不利于养病。
谢老太太就发话了:“二丫头这话说得对。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着我的?难不成我病得不重,你们还想哄我,让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么?!”
得,她都说出这种话来了,大家还能不让大夫在她面前说实话吗?
于是大夫就当着谢老太太的面实话实说了。
他其实也看出来了,今儿这位病人,性子别扭,不是肯听人言的,看起来还跟儿孙小辈们关系不佳。难得的是小辈们都有孝心,哪怕一再受她的气,还是恭顺依旧,这就很难得了。大夫不是很待见谢老太太这种病人,可他愿意看在她的孝顺儿孙们面上,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
其实谢老太太的病情也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主要是伤风感冒拖得久了,又成天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好,还受了气,吐了血,这才显得病重的。原本这伤风感冒在长兴时就好了大半,在当地再休养几日,就能痊愈了。可她病没好全就再次赶路,路上又吃了不少苦头,病情加重,这才使得她的身体败坏到如今的地步。如今她心肺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小病拖成了大病,治起来就棘手了。
大夫开了方,嘱咐谢老太太不要轻易挪动,要静养,要尽量心平气和,不要动不动就激动发火。她这个病,一旦激动了,是随时有可能再次吐血的。这血吐得多了,对身体损害更重,不定什么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但大夫也表示自己医术有限,最好还是另请名医诊治,比如湖阴县城里就有名医,医术在他之上,还很擅长心肺方面的疾病。
谢老太太板着脸不吭声。文氏只好让两个年长的男孩子把大夫送出去。
谢慕林给谢谨之使了个眼色,姐弟俩出了屋子,等到两位兄长返回,便拉着他们,讨论一件事:“三妹妹干的那事儿,我们要跟老太太说实话吗?”
男孩子们面面相觑。 hf();
第二百五十三章 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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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刚才说话,觉得自己落到现在的境地,都是大孙女谢映慧害的,分明就是认为谢映慧“提议”了覆舟山道观之行,导致了她惹上了大|麻烦。这证明她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还相信着谢映容的谎言。
所以,她的病情越发严重,还迟迟不见好转,固然有环境不佳、旅途辛苦与没有好大夫的因素在,但没法安心养病,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谢慕林他们虽然不清楚,谢映容到底跟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到是哪种类型的谎言。只要能跟谢老太太说清楚真相,让她心头大石一去,她也就能安心养病了。
然而,大夫又说她现在不能激动生气,一旦吐血,就有可能危及性命。以谢老太太南下路上吐的两回血来看,她老人家气性还大得很。一旦知道谢映容骗了她,她吐血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万一她气出病来,甚至是气死了,那可怎么办?!
兄妹四人对站着发呆,彼此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都拿不定主意。
谢徽之咬了咬牙,道:“老太太如今都病成这样了,都是谢映容做的孽!怎么能瞒下这么大的事?我们当然要把实话说出来!”
谢显之小声反驳:“可老太太要是气得狠了,病情加重,那又该怎么办?”
谢谨之顿了一顿:“不能让老太太出事……我们兄弟读书倒在其次,父亲的仕途再遇挫,将来想起复,就不可能那么顺利了。这一回是机缘巧合,遇上燕王在京中,可谁知道三年后会如何?”谢璞人只怕还没到北平呢,难道真要他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回老家守孝么?
兄弟三人再交换了一回眼色,似乎已有了共识。只是谢徽之还有些不甘心:“若真的放过谢映容,未免太便宜她了!我从前真没看出,她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本事……若再不管好她,以后她再闯出更大的祸时,又该怎么办?”
谢慕林有了主意:“老太太的病情加重,也不光是心情方面的原因。我们先想法子,让她的病情好转起来。等到她身体好一些,不会因为吐一回血就危及性命了,再找机会慢慢跟她说明真相吧?总要让她知道实情,别再疑神疑鬼的才好。至于她将来要怎么处罚三妹妹,那是她自己的事。但我们要尽快给爹爹去信,说明事情原委。只要爹爹有所指示,就算我们不在京中,毛掌柜他们也能把事情办好。到时候无论是把三妹妹禁足也好,押回老家来看管也好,都师出有名了。”
三兄弟互视几眼,纷纷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屋里。文氏已经命人抓药去了,又苦劝谢老太太回族里休养。然而谢老太太就是不答应!
她当年离开谢家湾的时候,是抬头挺胸走的,除了祖宅与族上传下来的田地没敢动,其他能卖的都卖了,没少坑人。她那般决绝,过后又过了十几二十年的风光日子,从来没后悔过,也认定谢家族人早被她踩在了脚底下。哪怕谢璞出事,家里被抄了,大伯子谢泽山上京救侄,她都没低过头。如今情势所迫,她不得已返回湖阴,还病得七死八活,若是叫谢家族人见到她如今的狼狈模样,岂不是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她绝不能忍受被一向看不起的谢家人笑话,更无法接受他们的怜悯!尤其是宋氏!
文氏急得都快哭了。三房老宅虽然比其他房头的老宅子强些,勉强还能住人,却也是荒废多年了,如何能让病人久住?从前老太太身边没有亲人侍奉,手里银子也有限,才不得已屈居于此,现在他们这些儿孙都到了,有人有钱,若还把老太太留在这里,她成什么人了?!叫谢璞知道了,又会如何想她?
可是谢老太太脾气上来的时候,任何人劝都是没用的。文氏稍稍急躁一些,谢老太太就开始头晕,气喘,咳嗽不停,吓得文氏不敢再多言,手忙脚乱地把人安抚住,哄得睡下了,方才筋疲力尽地出了屋子。
谢慕林把方才兄妹几个决定的事告诉了她,她连忙点头道:“这是正理!容姐儿犯了错,自有老爷和我去惩罚、教导,可老太太病得这样,实在不能再叫她老人家操心了。那事儿以后再说吧,总不能真把老太太气着了。”她犹豫了一下,“说起来,容姐儿到底跟老太太说什么了呀?怎么就把老人吓成这样……”
这种事谁知道呢?
珍珠都说不清楚,问了何婆子,只知道蒋婆子受伤的事,还有谢映容在承恩寺被砸伤了头,被卞家人接去住了,似乎连宁国侯府程家,都有些对她另眼相看。
谢家兄妹们是知道谢映容对程笃有企图的,却不明白程家为何对她如此热情?程家二奶奶程王氏是王安贵的亲姐姐,说起来跟谢家还是死仇吧?宁国侯夫人可不是程笃的亲祖母!这事儿听起来,怎么有些诡异呢?
还有蒋婆子受伤,谢映慧也在信里提过,她认为是谢映容捣的鬼。但何婆子见过蒋婆子后,也曾去她受伤的地点查看过,墙瓦确实是掉了一块,只是不知被什么人踢到墙角里了,一不留神还真发现不了。两位妈妈都觉得,这应该是碰巧了,墙瓦掉下来砸到了何婆子,何婆子向前扑倒时,磕到石灯上受了伤,所以才会有两处伤口。至于谢映容把责任推到谢映慧头上,多半只是信手为之,反正她人品也不好……
谢慕林兄妹几个半信半疑,但谢映容骗了谢老太太,这事儿是板上钉钉的。哪怕他们不清楚她到底骗了老太太什么,也知道她逃不掉这个责任。文氏认为,到时候把人押送回老家来,再仔细查问就是了,倒也不必着急。
眼下最着急的,还是谢老太太的安置问题。老宅太破旧了,失于保养,绝对不是病人该久住的地方。可老太太脾气执拗,没办法说服她,更没法强行把她送走,只能用心照顾好病人,让她身体尽快好转起来。等到她可以挪动了,哪怕不回族中,在县里另寻一处清静舒适的住处,也不是难事。
文氏决定要留在老宅里侍疾了。
然而谢慕林却肃正了脸色,郑重地劝谏道:“娘难道打算让所有人留下来侍疾,却不去族里拜见族中的长辈了吗?还是不打算把老太太生病的事告诉大老太爷与二老太太,就先推后兄弟们入学的时间了?这不妥当!娘,就算你真要留在这里侍疾,也要先回禀宗房族长与嗣婆婆。这是礼数!宗族就在不远处,在列祖列宗与合族亲友的眼皮子底下,娘要为了老太太的小脾气,做出违礼之举么?!”
看着文氏脸色大变的反应,谢慕林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您这么做,到底是真的孝顺老太太,还是把老太太推到宗族的对立面去,让她直面所有人的指责?!一旦族里的长辈们恼了她,杀上门来,娘觉得老太太还能躲得开吗?!” hf();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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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呆若木鸡。
她这会子终于想起来了!现在谢老太太不是在金陵城了,谢家族人也再不是山高水远,鞭长莫及了!谢家湾离湖阴县城,也不过是十来里水路,坐船半个时辰就到了,谢家新族地谢家角还不在县城里呢,更近!族里若有人要来找谢老太太,一日都够十个来回的!
谢老太太若再惹恼了宗族,大老太爷谢泽山就第一个不能放过她!
别看谢老太太在自个儿家里年纪大、辈份高,但在宗族里头,她还说不上话!上头有辈份比她还高的,宗房的谢泽山夫妻地位都在她之上,她说的话,未必管用!这时候再拿什么诰命说事儿也没用,朝廷官府都不会插手的。更何况,谢老太太自个儿就不占理。
到了这个份上,若她还要得罪族人,那就真的是自讨苦吃了。
文氏迅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利弊,再开口时,已是转了口风:“这话说得很是,该有的礼数,我们还是要守的。况且二老太太也是老爷的嗣母,又对老爷恩重如山,前些日子还救了老爷的性命,无论如何,我们回到老家,都应该前去请安。再有宗房大老太爷,为了老爷费心费力的,还替我们安排了回乡的行程。瞧老太太那一路的辛苦,再想想我们这一路的安逸,就能明白大老太爷的一片苦心了。这么好的长辈,我们回来了,怎能不去拜见呢?老太太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容许我们坏了礼数的。”
最后一句话只能算是给谢老太太挽尊,事实上人人都清楚,她是真能干得出那种极品的事,明白着叫人坏礼数的。毕竟她本人就不是什么守礼的善良妇人。
文氏松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谢慕林微笑着道:“我觉得,船老大还带着人,把船停在码头上等我们呢。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会子出发,进城未必能赶上,但去谢家角过夜,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娘就带着哥哥弟妹们,连带家里的行李,先回族里去,向大老太爷与二老太太复命,明儿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尽的礼都尽了。关于老太太的病情,您也只管实话实说。
“大老太爷人品正直,二老太太也是宽厚慈爱的长者,知道老太太病得这么重,身边没人照看,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您要请县里最好的大夫也罢,带着人过来侍疾也罢,都不会有人阻拦。族里的人知道了,也只会夸您孝顺知礼。”
只不过嘛,几个男孩子就没必要围着谢老太太转了。他们既不懂医术,也没有丫头婆子们会侍候人,挤过来也只是添乱,还是安心留在谢家湾的新宅子里过日子,准备入竹林书院求学吧。读书才是正经事!
至于文氏,要来老宅侍疾也行,但也不能忽略了二房宋氏那边,做嗣媳妇跟做儿媳妇没什么两样,礼数要尽到,孝心也要有。除非宋氏发话,否则她也不必来老宅来得太勤了,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大夫。
至于宛琴和两个小的,那就随文氏安排了。平时留在新宅子里住就挺好的,需要表现三房儿孙们对谢老太太还有孝心时,就可以带着他们过来转一转——也免得有事没事,打搅三个年长的男孩子正常的学习生活了。不过转一转,就仅仅是转一转,不要久待,免得过了病气,那肯定也是有违谢老太太意愿的。
谢慕林把一家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问文氏:“娘觉得怎么样?”
文氏咽了咽口水:“这样……好么?老太太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家里人不在,如何能瞒得过她?而她老人家,又一向是喜欢热闹的……”
谢慕林一哂:“老太太这不是正病着嘛?那么多人留下来,万一扰着她清静了,岂不是不利于她养病?况且家里孩子多,哥哥们和四弟又都身体不好,万一沾染了病气,也病倒了,又岂是老太太所愿?我这可都是正理儿,谁还能挑出错来?
“再说了,虽然老太太不想惊动族中,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且别说附近还有宗房的佃户,我们想要进县城里请好大夫,消息肯定会传到族人耳朵里的。到时候有人上门来探病了,我们要怎么说?直言老太太不想见族里人,然后把人请出去吗?那岂不是越发把人都得罪完了!所以,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我们做小辈的也没必要让她再为家里的琐事操心,该安排的就都安排了吧,不必惊动她老人家,让她清清静静地休养就好。”
文氏眨了眨眼,看了看女儿,有些回过味来了。
想想这话说得挺对的,再事事听从老太太的意思,只会让她把全宗族的人都得罪完,那时候受罪的还不是老太太?名声坏了,再有出息的儿孙又有什么用?老太太又不会跟到儿子任上去享福!
文氏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接受了女儿的建议,只是担心没法获得谢老太太的同意。况且,后者病得这样,好不容易把家里人盼来了,若只留些钱米与几个下人,其他人都去了族中,只怕她老人家更要气得病情加重了吧?
谢慕林摆摆手,表示这只是小菜一碟:“没事儿,我留下来陪她就好了。再多留几个下人帮我整理一下房屋。虽然只是暂住,但这环境也太糟糕了,不好好清扫整理一下,如何能住人?”
文氏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方才女儿的安排中,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她自己。
谢慕林却笑笑说:“你们先去拜见族里的长辈嘛,顺道替我赔个不是,请个假。大房是大哥最年长,但他身体不好,又要读书,不能留下来的。我们是二房,但您要去拜见婆母,二哥要读书,就数我最闲,要留下,自然也是我留。况且这只是暂时的,等娘有空回来了,就能把我换出去,给族里的长辈们请安了。我还准备了许多小礼物,预备着要送给兄弟姐妹们呢。”
文氏红了眼圈,张张嘴,半天才道:“那太委屈你了……若老太太生气,定会把气都撒到你身上……”可谢老太太又是病人,不能激动,所以谢慕林肯定只能受气,半句话都不敢驳回去的,这不就要受大委屈了么?
然而谢慕林笑得很淡定:“没事儿。我不委屈。”她要是不找机会,先把谢老太太给镇服了,接下来天知道还要与对方同住多长的时间?
他们回老家,可是预备要留好几年的。到时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