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1.1 实木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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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四起,黄狗乱吠,顺着夕阳的余晖,将目光洒向院中那丛怒放的野花,呆坐在廊下的小胖子下意识的长出了口气。
自家的宅子很大,分前后两院。
前院临着村中大道,门旁建有门阙,院内广植花木,后院还辟有角门。正门中高侧低,中门高大可通车马,侧门为小门便于日常出入,前院左右两侧皆为宾客居所,以长廊相连。院中为堂,堂后又以土墙隔出内院,里面是主人家居处的重檐大屋。围着墙垣还有车房、马厩、厨房、仓库以及奴仆住所等附属房屋,规模相当大。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存在小胖子的脑海中。
眼前真实的情况是:院墙四处漏风,门阙塌掉半边,廊木腐朽折断,两侧客房也多半坍塌,被胡乱搭成鸡埘。本应遍植前院的花圃,如今秃了多半,露出黄褐色的底泥。间隔着还有茂盛的野草钻出,挤占了不多的空间。
前院半人深的黄蒿野草间,有条小路通向左边侧门,许是没了车马进出,很久没有打开过的中门已难以开启。
用家道中落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状况,最贴切的说法应是:破落户。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屋内、廊下全铺满了木地板,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实木地板。
“穿越就穿越,给个好点的身份会死啊……”望着两只白胖的小手,胖子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墩儿,你看为娘手里拿的是什么?”
闻声抬头,一个妙龄妇人正举着个油亮的糖饼,冲他直眨眼。
胖子下意识的瞥了眼妇人头上的银簪,语气又是一黯,“阿母,记得你出门的时候,头上插的可是金簪。”
“咦,墩儿是不是眼花?”妇人摇了摇糖饼,三步两步奔到小胖子身前,“不想吃啦?”
小胖子吞着口水,肚子却越发饥饿起来。
妇人将糖饼掰成两半,大的塞进小胖子手里,小的留给自己。挨着小胖子坐到廊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低头看了眼随妇人双腿前后晃悠着的褪了色的绣花鞋,小胖子露出一丝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苦笑:“阿母,家有几亩田?”
“三五亩总有的。”少妇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漫不经心的答道。因为吃起来,总是很开心的。
“田归何处?”
“由你叔父代管。”
“能要回来吗?”
“估计很难。”
“……”小胖子无语,瞥了眼吃起来欢乐无限的妙龄少妇,最后问道:“阿母,你今年几岁?”
“十九。”少妇脱口而出,却忽地一愣,“墩儿,你为何问为娘岁数?”
“随口问问。”小胖子将大半个糖饼递给少妇,撑臂跳到廊下。
古代女子及笄(15岁)可嫁。乡下更小,十三四岁便可领回家。十九岁虽然年轻,但做母亲在这个时代已经很普遍了。
“不吃啦?”妇人举着糖饼在背后问道。
费劲的在黄蒿野草间穿行,小胖子第一次踏出院门。
入目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村落,正是饭时,炊烟袅袅,饭香扑鼻。用力的嗅了嗅,目光再转右,一株冠盖如云的大树生在篱前,巨大的树荫隔着村中土路远远伸来,竟笼罩了小半边前院。
望了望村中的茅草土坯房,再回头看看自家的重檐高屋,小胖子终于寻到丝安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廊下那位小妈,农活不通,家务不精,吃喝拉撒睡,样样稀松。一句话概括,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度日多靠典当,就不知破落的家境,还能撑多久……
“阿母,我可有名字?”
“你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有名。”小妇人双眼一瞪,“你父姓刘,你自姓刘。族中又排第三……”
小胖子抽搐着眼角,“刘……三……墩?”
“平,刘平。”妇人一双美眸突地荡起水波,却又转瞬而逝。
小胖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历史上同名的牛逼人物。这便又不死心的问道:“今夕是何年?”
“延熹九年。”妇人吃完半块糖饼,直起腰冲小胖子招了招手。
小胖子咬牙切齿外带满脸羞涩,却又忍不住挪到母亲身前。
小妇人侧身散开衣襟,吃力的将小胖墩抱在怀中。
“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小胖子刚想反驳,便被生生憋了回去。吃完一边,再换另一边,如此也只吃了个半饱。
小胖子估计自己应该有4到5岁,光吃奶显然是吃不饱的。
只不过,他倒是没想想,乡下娃四五岁还在吃奶,方圆十里也就他刘三墩独一份了吧。
小胖子没敢问父亲的事,想来凶多吉少。问了也是徒令母亲伤心。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是阿母能留在这个破落家里的唯一原因。
这个时代,改嫁其实很平常。
小心的将大半块饼包裹起来,小妇人整理好衣襟,脱掉绣鞋,进了堂去。后院的住宅已多半不用,母子就住在高大气派的重檐明堂内。
反正也不会有客来。
擦拭地板,是母亲每日必做的功课。小胖子认为这是种修行。
家可以破落,但人不可以跟着破落。从这点来说,母亲完全与年龄相符的天真和乐观,倒是这个家当下最美的风景。
廊下有两双鞋。一双木屐,一双绣鞋。
出远门母亲会穿绣鞋,在家多半穿木屐。因为方便脱穿。难怪形容一个人嚣张,会用剑履上殿。穿着鞋直接踩在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完全不顾及别人的劳动成果和感受,确实够嚣张的。
明堂大而阔,等擦拭完,天已渐黑。晚饭该怎么办?少妇叉腰想了想,这便向搭建在废墟内的鸡窝走去。
“怎么又没下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句话被无所事事的小胖子听见,便也围了过来。
伸头看去,但见一鸡金毫、铁距,体型魁梧、眼大而锐,喙粗短,长颈无毛,似火高昂,颈、胸、胫几成一直线。
小胖子双眼骤亮:“好一只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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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鸡不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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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是雄鸡?”小妇人扑闪着大眼睛,指着鸡头说道:“雄鸡必有冠,这只鸡怎会是雄鸡?且看它的尾巴,也没有锦毛。”
“阿母,这是只斗鸡。”小胖子搓着手道:“看模样,还是只常胜将军。”
“斗鸡?”小妇人又看了看,不禁讪笑道:“此鸡……乃是你父一手养大,我岂能知?”
“斗鸡走马,貌似老爹也是个纨绔啊!”话音未落,耳朵就被揪了起来。小妇人两腮绯红,瞪眼骂道:“你父博学多才,年二十便举孝廉。十里八乡,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哪由得你这个不孝子牙尖嘴利的编排。”
“举孝廉……”小胖子的双眼顿时冒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亮光来。
“斗鸡舞鹤,煮酒调琴,这是士大夫的情趣,知道吗?”这几句话,母亲说的很是骄傲。
“孩儿知道了……”耳朵半分疼痛都没有,小胖子还是苦着脸央求道。
“原来是只没用的斗鸡。”小妇人双目弯弯,不时的舔着嘴角。貌似……
小胖子顿时翻起白眼,“阿母,你不会想把它煮了吧?”
“嗯,反正又不下蛋,倒不如煮了……”
见母亲跃跃欲试,小胖子这便劝道:“斗鸡暴戾,只吃荤腥。且多用毒虫蓄养,毒性早已入骨,吃之必死。”
“你怎么知道?”看表情,小妇人似乎有些信了。
“阿母你看它全身毛发疏稀,脖颈鲜红如血,目露凶光,爪生五趾,分明是毒性深沉之状啊……”
“似乎有理。”小妇人点了点头,忽然凶狠狠的又揪住耳朵:“你又是如何知晓?莫非为娘藏起来的杂书被你翻了去?”
“咦,还有斗经吗?”小胖子双眼一亮。
“这个……”小妇人美眸一转,顾左右而言他:“你好好把书经读完,夫子要考问的便是此卷……”
夫子是谁,算了,还是不问了。
小胖子正打算翻箱倒柜,将母亲口中的那些个杂书搞到手。说起来,目前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眼前这只斗鸡了吧。
孝廉,是功名,有功名便可实授官职。
母亲说父亲年二十举孝廉,显然这种奇怪的举荐制度只存在于汉朝。母亲穿的裙子式样也是汉服,家里的低矮家什亦透着汉风,显然,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是大汉。
斗鸡和蹴鞠一样,也是流传千古,喜闻乐见的运动项目。
尤其在汉朝,十分流行。上到皇亲国戚,下到斗升小民,都为之疯狂。勾栏瓦舍,但凡是人流密集处,便有斗鸡盛行。
此时博彩虽未成型,却已颇具规模。抵押质物,或钱粮金银,或珠宝首饰,不一而足。
输红了眼,质子质妻,也大有人在。
古人重诺轻死,常闻千金不如一诺,此时用在斗鸡中却也合适。
阿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与其坐吃山空,不如切身处地的想想办法。
造纸烧砖弄火药,这些还是算了。糊口而已,没必要弄这么复杂。再说,他也不会。
所谓物尽其用,将身边的事物发挥出应用的用处,既省心又省力。
家虽大,能用的地方却不多。小胖子歪头想了想,母亲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果然,翻箱倒柜,终于寻到用黄娟包裹的几卷书来。
貌似这黄娟……
栩栩如生的简笔画,也让物质匮乏的小胖墩嗓子冒烟起来。定是母亲陪嫁时,压箱底的物件。
将一本《斗经》胡乱塞进怀中,小胖子又狠狠的扫了一遍,这才将书卷用黄娟包好,放归原处。
手中的小札子,是父亲喂养斗鸡的心得。
简单明了,小胖子上手很快。
前面的筛选、育养可以跳过,斗鸡已然成年。此鸡被当成下蛋的母鸡,圈养日久,急需调理身体。
“螽(蚱蜢)蝗各半,辅以蜈蝎,麦麸拌匀,隔时而喂。喂养时,以草径撩乱其心,惹其暴怒竞食,临战时需停饲半日,曲翅蒙眼,只用清水滴灌……”
小胖子边看边点头,“蚱蜢蝗虫好办,遍地都是。蝎子蜈蚣……”
“算了,先去捉些蚱蜢蝗虫吧。”思来想去,还是从最简单的地方入手吧。无需出门,偌大的庭院,荒草萋萋,许多地方茂盛的都能淹没小胖子的头顶。不需要太过深入,这些痴肥的虫子,根本就不知道躲闪。就这么一只只的被小胖子用狗尾巴草穿成串儿。
麦麸家里没有,索性就这么一串串的喂吧。
斗鸡也是馋的紧了。一喙一个准,吃的绿汁迸飞,火星四溅的场面,甚是血腥。
当然,这是以虫子的视角来看。
斗鸡喙尖爪利,粗大的鸡爪甚是比小胖子的手指还粗。天知道父亲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就不知道这鸡是怎么个斗法,小胖子决定明天去村子里问问。
说起来母亲似乎对钱也没有个概念。那根沉甸甸的金簪,貌似就换了个糖饼?
不能吧?晚餐只吃了半碗桑葚的小胖子,不觉已泪流满面。
昏昏沉沉的睡下,日上三竿时方才起身。
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麦粥,小胖子终于放下心来。即使肚子再饿,也要直起腰。母子隔案跪坐,一口一口的喝着稀粥。
母亲身上毫不雕饰的优雅,让小胖子万分叹服。必出身大户人家。所以那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缺点,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当然,这种感受也只存在于饭时。毕竟,人又不真能不食烟火。吃完早饭,又用清水净口,小胖子便要为生活忧心起来。
以前没想过,为什么古人的居地要用亭和里来划分:
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
现在他明白了。比起需要养活十几亿人口的后世,汉朝五千万人口需要的耕地,只是后世的二十分之一。
剩下的全是没有开发过的沼泽密林莽原群山。
想想看,一条蜿蜒的官道,穿山越岭,从沼泽、密林、莽原、群山中穿过,串联起人类的文明。那些远离道路的地方,人迹罕至,猛兽纵横,即便有些许的‘野人’出没,也承担不起延续文明的责任。
所以说,路,才是古代文明最重要的载体。
如此说来,里、亭、也就十分合理了。 hf();
1.3 娘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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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儿哥,你的头好点了没?”沿路走来,熟悉的玩伴纷纷围拢上来。
“好多了,豆丫。就是有些事,记不起来了。不过大夫说慢慢的会好起来的。”融合了原有的记忆,小胖子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与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相关的事儿。
“谁叫你爬那么高,都说了那棵老树不经压,你偏不信。结果从那么高的地方栽下来……”个头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半大男孩是他的从兄(堂兄),励志成为村里猎人第二的刘二獾。
“弟知错了。”小胖子笑嘻嘻的回道。
“三弟,多日未见,你可出来了。那日为兄虽不在场,却也听说极为惊险。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以后切莫贪玩,多读读圣贤书吧。”说话之人已几近成年,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襦袍,虽面带责备,可脸上的关心确是真的。正是刘备的长兄。
“知道了,大兄。”小胖子急忙行礼。长幼有序,小胖子不敢怠慢。
见小胖子没有大碍,大兄便回家苦读圣贤书去了。倒是和他年纪相若的二哥和一些族亲小伙伴留了下来。
“二哥,你可知何处有斗鸡?”都是孩子,小胖子有话直说。
“那要等村社。”
所谓村社,是指祭祀社神日子或盛会。和逢集类似。时间显然来不及,小胖子不死心的问道,还有哪里可去?
“城里尤其多。”流着两条清涕的二哥不假思索。
“算了。”小胖子怏怏不乐。进城一趟颇为不易。母亲早出晚归,还是搭乘族亲牛车,自己一个半大孩子,想去城里斗鸡,根本别指望。
“三墩,要不还摘桑枣儿吃去?”胡乱抹了把鼻涕,刘二獾撺掇道。
“算了吧。我天天吃桑葚,都要吐了。”小胖子做了个要吐的鬼脸。
“不然,我们还去把蜂巢儿捅下来?”不错,都知道曲线救国了。只要上了树,桑果儿还不想吃便吃。
“我摔的还不够惨?”小胖子没好气的挥手。养家大计半路夭折,他此时能有什么好脸色。
“可惜了,依你说,桑枣儿蘸着蜂蜜,一定极好吃。”得,二哥也是个吃货。
“蘸着蜂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胖子福灵心至,猛地有了主意。“走,去摘桑葚!”
众人顿时喜出望外,欢呼着追了过去。
采果还需主人首肯,貌似那棵老树是小胖子家的?
爬树算是乡下娃的天赋技能。除了扎着总角的豆丫,小伙伴们如灵猴般攀上树枝,熟练的采摘起来。一边用短打的衣襟兜住,一边不停的嘴巴里塞。黑红色的果汁顺着下巴淋淋而下,全滴在胸前。
豆丫瘪着嘴,直到小胖子扔下去一根坠满果子的嫩枝,有的吃的女娃儿才终于变了好脸色。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鞭花,百忙间抬头,正见一辆牛车远远的从村头驶来。
赶车的老仆小胖子似有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了。等牛车在自家门前停下,一身儒服的中年男子从车后跨下,小胖子才脱口而出,“阿舅!”
“墩儿乖,你母亲何在?”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正是阿母的大哥。
“阿母在家,阿舅自去。”小胖子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好了伤疤忘了疼,别爬太高。”叮嘱几句,男人便从小门进了前院。
两人的对话显然被母亲听见,已起身迎到廊下。
“大兄辛苦了。”母亲盈盈一礼。
“妹子才苦。”来人说着将手中果礼,递了过去,“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谢大兄惦记。”小妇人矜持的接过,招呼道:“大兄请堂上坐。”
宾主落座,些许的沉默后,男人轻咳一声开口,“弘弟英年早逝,为兄不胜唏嘘。然,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也守满一年,父亲大人遣我来问你,作何打算?”
“父亲又作何打算?”妇人表情古井无波,似并不意外。
“今有涿县张氏,家资甚丰,年前丧偶,特遣人来说,愿续你为妻……”
“可是涿县张屠?”母亲似乎认识。
“正是正是……”男人如释重负,刚要接口,却见妇人冲他盈盈一拜:“小妹曾闻: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亦知,清白守节曰贞。父亲以‘贞’赐吾名,难道不是因此么?”
“小妹……”男人虽词穷,意却坚。自幼饱读圣贤书,自然明白这些大道理。可是大道理能当饭吃吗?自家妹子,怎么也要把她救出眼下这个火坑。
左右看过,这便苦劝道:“刘氏乃出名门,族中长老亦可称闲,家族兴旺和睦,数十年来未曾有风言传出。将墩儿交给其叔父抚养,想来亦不会受屈。你自幼娇惯,虽谈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有求必应,未受过半分苦……如今家徒四壁,何以久持?”
“父亲嫁我时,为何无此问?”
“你……”男人气结,重重的顿了顿道:“(那)时弘弟一表人才,年二十便举孝廉,其父又是东郡范(县)令……”
“果是如此。”妇人叹了口气,表情坚毅又盈盈一拜:“大兄所言,妹已尽知。路途遥远,便请回吧。”
“小妹!”见妇人长拜不起,知道拧不过她,来人这便起身,愤愤而去。
笑呵呵的来,气汹汹的走。撇着远去的牛车,小胖子又叹了口气。
“三墩,你舅舅怎么来了就走?”
“话不投机,不走难道留在我家喝西北风?”小胖子采了足够多的桑葚,便小心的滑下树来。
家中没有铁锅,煮粥用的是陶罐。
想了想,旋即直奔大堂,想把洗脸的铜盆拿来一用。
母亲神色如常,见小胖子急冲冲的奔进来,不由眉头一皱,“怎又不脱鞋?”
“事急从权!”吃力的拽着铜盆,小胖子高呼。
噗嗤!少妇不禁笑出声来,这便起身将铜盆取下,“何来的急事?”
“阿母先别问了,一切自有分晓。”小胖子鼓着腮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如此,需要为娘做些什么?”
小胖子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兴奋过。见小伙伴们也围了过来,这便大声说道:“添柴,烧火!”
小胖子想到了做果冻。
门前五丈桑,枝杈间结满了桑葚,食之不尽。正当其用。
可柠檬没有,橘子一时半会也搞不到,所以柠檬酸就别指望了,凝胶这个准工业时代的造物自然更不会有。如此,做果酱和果冻最重要的添加剂无法取得,只能另辟蹊径。把桑葚单单熬成糊状并不稀奇,反倒如豆腐般凝聚成块,才是最大的卖点。正如豆腐的风靡。总之,要四四方方很有型才好。
思来想去,小胖子旋即冲刘二吼道:“二哥,你家有没有肉皮?” hf();
1.4 只患不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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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不愧是猎户出身,刘二獾旋即点了点头,“二叔家要了三斤肥肉炼油,肉皮都刮在案上呢。”
“妙极!”小胖子旋即笑道:“还不快去取来!”
刘二獾刚转身奔出去几步,又泱泱的挪回,“三弟,那些肉皮……”
倒是旁边的阿母叹了口气,取出十几文钱塞进二獾手里。
“就来!”
肉皮虽不值什么钱,可也不能白送。有了这十几文钱,别人给的也痛快些。果然,不仅拿回来许多肉皮,还送了巴掌大的一块五花肉。
“有劳阿母将肉皮洗净,我有大用。”
“好。”虽不知道儿子想做些什么,但妇人还是抱着最大的爱心,尽可能的为他提供便利。
或许,十九岁的她也很好奇。
待母亲将猪皮洗净,小胖子发现家中薪柴亦是不足。好在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小伙伴们每人抱来一捆,很快解决问题。
将猪皮洗净切丁,放入陶罐内,先用大火烧开,在改用中火将猪皮熬化;将熬化的汤汁过滤,冷却后猪皮内富含的胶原蛋白自行凝固,便是后世经常吃的皮冻。猪皮中含有大量的胶原蛋白,可转化成天然明胶。而明胶,是小胖子制作果冻的最重要的原料。
这个过程很漫长。天色渐黑,村中响起父母们的呼唤,约好明天再来,小伙伴们纷纷离去。
“阿母,还要很久,去休息吧。”小胖子掀盖看了下,猪皮虽已熟,离熬到化还很远。
“嗯,好。”
脸盆今天用不上,被母亲取回洗漱。小胖子又吃了半饱的奶,沉沉入睡。阿母替他掖好被角,开始擦拭被他踩脏的地板。
一大早,小胖子就被母亲轻轻唤醒。从来都是睡到自然醒,今个怎么就例外?
“快醒醒,族长今日大考,速去宗祠。”
“大考?族长?”小胖子一愣。话说,这个时代……宗族就已初具规模了吗?
“族中子弟甚多,择良者进学。还不速去!”套上长衫,母亲一把将小胖子提起。
这个时代,私学兴盛。许多经师大儒自结‘精舍’‘精庐’,开门授徒。学习经学是做官的唯一途径,经学大师的学生多至无法容纳,有的可以及门受业,而有的则只要挂个名字,便叫做著录弟子,不必亲来受业。
当然,无论是‘及门受业’还是‘著录弟子’,这拜师费都是不菲的。
大家族还好,小家族想让族中子弟全去就学,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了大考一说。
小胖子也很好奇,都是半大的孩童,族长要考什么?
母亲显然对这件事是极为上心的。小胖子才知道,一大早的将他从被窝里提起来,全是为了给自己梳洗打扮。
胡乱吃了半块糖饼,母亲便将他推出门外。
再回头,正对上满是希冀的目光。朝霞透过浓荫,散成道道光尘,母亲的轮廓,浸着光,温暖却又不刺眼。
“阿母,不改嫁哦……”小胖子低声呢喃,扭头向村中走去。
相熟的小伙伴也都人模狗样的从自家出来,三三两两的向祠堂走去。绕过一座旧迹斑斑的石碑,吃力的跨过祠堂高高的门槛,小胖子发现,沿庭院已摆满了矮桌。这个时代的祠堂,和后世有所不同。不仅供奉祖先牌位,后院还有一片偌大的宗族墓地。小胖子有些奇怪,为何楼桑村中会有一座如此广大的坟地。或者说,为何楼桑村会与墓地连在一起。只是眼前忽然紧张的气氛,让他无暇多想。
脱鞋上了草席,依样跪坐在矮桌前。桌上别无它物,只有一碗清水。
笔墨纸砚,一概没有。难不成题目就是这碗清水?
正百思不解,忽听堂前一声轻咳,便有鹤发老者缓缓走出,目光炯慈,环视一圈后开口道:“村头百步外,有货郎卖梨。三文一颗,百文可买几何?”
见许多人蘸着清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小胖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碗水是这么个用法。
“弘家子,因何不动?”就在小胖子愣神的功夫,族长已发问。父亲名弘。弘家子,显然是说小胖子。
小胖子天人交战,想着究竟该不该作答。
“你父早亡,疏于管教……”
小胖子腾的一下,整个人似都被点着了。猛然站起,躬身答道:“可买梨三十又三,尚余一文。”
说完,小胖子又忍不住高声道:“父死母在,日日耳提面命,不敢有一日之疏!”
陪坐一旁的族中长辈齐齐变色,正欲开口斥责,却被老族长挥手制止:“篮可盛八,需几篮方能盛下?”
“四篮余一,或用五篮。”
“如何还家?”
“卖梨处可有他人?”
“有孩童数人。”
“究竟多少。”
“约莫三五人。”
“一人一梨,助我回家!”
话音既落,满堂落针可闻。见族长抚须不语,便有一长辈起身斥道:“四篮梨,为何要分给五人?你若能提,三人足矣!”
小胖子抗声辩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老族长抚掌大笑,“真,人主矣!”
小胖子这才醒悟,完了,发挥的太好了。
“且到门外候着。”老族长和颜悦色,把小胖子轰了出去。
宗祠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见小胖子耷拉着脑袋,第一个走出来。顿时惹来一片窃窃私语。
“是弘家子,可惜他父年二十举孝廉,如今却生了个败家子……”
“父亲早死,一个妇人能懂什么,不怪他!”
“可惜了,偌大的宅院,已经败的和狗窝差不多了……”
“噤声,他母来了……”
小胖子闻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人群后踮着脚尖的母亲。微笑着冲母亲挥了挥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咦,看他那模样,似乎考的尚可?”
“估计吧,不然怎还赖着不走?”
果不久,许多垂头丧气的孩童鱼贯而出,人群中的父母这个时候知道脸红,掩面奔逃不提。
而小胖子的母亲始终站在哪里。
“三弟,族长唤你回去。”抬头却是大兄。
“嗯。”两人携手而入,宗祠内除了各家长辈,只有孩童两只。
被大兄拖着,走到堂中,乖乖的与剩下两个孩子站成一排。
敬完香的老族长手指在四童头顶依次点过:“文——修——武——备!”
小胖子五雷轰顶,眼冒金星,“刘——备?!”
小爷不是叫刘平的吗!
“尔等乃是我涿县刘氏之龙凤,老夫今日赐名,便是依照祖训。每辈甄选四人,尔等正是:文修武备。切记,切记!”
后面说什么,小胖子已经听不清了。被人拥着走出宗祠,直到投入母亲怀中,这才哭丧着脸,仰头叫道:“阿母,我叫刘备!”
“事戒不虞曰知备。天有不测风云,行事需谨慎,族长以‘备’字赐名,便是让你时时引以为戒。”母亲出口成章,却没发现小胖子早欲哭无泪。 hf();
1.5 捅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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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刘备好吗?
好个鸟!
一生漂泊,数遗妻子,整日刀光剑影,没完没了的扯虎做皮……漂泊半生好容易积攒了些家底,又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哭死在白帝城。活的那叫一个惨累惨累!
苍天无眼,小爷怎就成了刘备!
呆坐在廊前小半天,目光呆滞的看着几位从叔(堂叔)进进出出,大包小包,留下许多家用。母亲抚着前额,长出了口气。很久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貌似还有些好处?
心中顿时好受多了。
“阿母,名字能改回来吗?”
“那为娘先把这些吃穿用度还回去。”
“哦,那算了。”
虽不知儿子究竟想些什么,母亲却能知道他对易名很不乐意。这便劝道:“名字是族长所赐,不可轻改。再说,刘备刘平,又有何谓,不都是你么?”
“话是没错……”小胖子无力的叹了口气。内心挣扎中,鼻中忽然传来一阵异香,这便猛然站起,“看汤熬好了没。”
文火炖了一夜,天明时母亲又添了把柴。陶罐一掀,浓香扑鼻。久未尝肉味,虽少油无盐,却也勾起满腹馋虫。
用木勺搅了搅,肉皮皆已化去,只剩浓汤。
“阿母,把铜盆拿来。”
“好。”桑椹洗净去梗,用盅捣碎。待水煮沸便放入铜盆中,用小火煮。
“阿母,煮时要时常用勺子搅拌,以免烧焦,浮沫也要捞除。”小胖子舔了舔勺子,似乎并不甜,这便将手中活交给母亲,出去想办法。
望着童童如车盖,五丈有余的大桑树,小胖子五味陈杂。篱前有此树,一切都早已注定了吧。
高处一粗枝上挂着个脑袋大的蜂巢。总有飞蜂进进出出。有蜂必有蜜。桑葚汁不够甜,小胖子打起了蜜蜂的主意。
“墩儿哥,你可是想吃蜜?”见他仰头看着蜂巢,小伙伴们便纷纷围了上来。
“嗯,你可有办法?”小胖子可没指望他。
“用烟熏。”
“咦?”小胖子顿时高看一眼。
“砍几根竹子,绑上麦秸,一把火点燃,看它们死不死!”说话的四弟,现在叫刘修。
“万一把蜂窝也烧了怎么办?”刘二獾,不,刘武出声反驳。
“何不叫三叔?”正是大哥刘文。
“俺爹才不会管俺们这些闲事……”刘武挠了挠头。
“以前是不会,可现在多半会了。”刘文投向小胖子的目光,复杂又难以言明。想来宗祠内发生的一切,已遍传村中。所有人都对小胖子另眼相看了吧。
所幸,这个时代相信灵秀天成。甘罗十二为上卿,如此祥瑞落在自家门中,自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断不会以妖孽论处。
果如大兄所言。一个腰缠虎皮裙的钢髯大汉,大步而来。
“三叔。”小胖子急忙行礼。
“墩儿,唤三叔何事?”
“禀过叔父,三弟想吃蜜。”大哥刘文急忙答道。
顺着众人的目光昂起头,三叔便看见了那个蜂巢。
“这有何难?”钢髯大汉抽箭拔弓,扬手便是一箭!
嗖——
箭如流星,直射半空。挂着蜂巢的树枝应声而断!
“还不快跑!”钢髯大汉长笑奔去,小胖子这才幡然醒悟,抱头鼠窜。慢了半拍的少年们在身后哇哇乱叫,显然是被倾巢而出的蜜蜂吓坏了。
等闻讯赶来的众家长用点燃的艾草熏走蜂群,几个小娃娃多已被蛰。不过好在是蜜蜂,不是要命的马蜂,取出蜂刺,红肿过几天就会消下去。
一通忙乱,待孩子们被各家领走,独剩个孤零零的蜂巢躺在原地。小胖子挣脱母亲的手,用两个并在一起的草笠捧回了家。
取来柴刀将蜂巢一劈为二。一时芳香四溢。橙黄色的蜂蜜沿着蜂窝不停流出,母亲忙取碗来盛。
“咦?”巢中已无蜂,只剩个硕大无比的巨蜂,拖着拇指长的白嫩腹腔,从蜂窝中滚落。
翅膀虽没有退化,却也载不起痴肥的身躯。徒劳无用的扇了扇,也就放弃了。正滚在蜂蜜中大吃特吃。
“蜂后。”貌似母亲也认得。“大厦已倾,却还能吃的下,她倒是心宽。”
“母亲,我们家有箱子么?”用手指戳了戳虫子硕大的腹囊,小胖子灵光一现,又有了主意。
“有啊。你父亲的书箱,还有我陪嫁的箱子,你想做什么?”
“书箱?那书呢?你不会……”小胖子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了。
“是卖了啊。”不等小胖子翻白眼,少妇指了指云鬓,“书在这里。”
“牛!”小胖子满脸钦佩的竖起大拇指。都说蔡琰心中藏书四百卷,阿母岂不是和文姬(昭姬)一个档次的?
才女啊!
随着铜盆中的水越熬越少,桑葚汁也越来越稠。很有些后世果酱的味道。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小胖子要做的,是将撇去杂沫的猪皮浓汤,与果酱混在一起,充分搅拌自然冷却后,胶原蛋白包裹着果酱凝结,成为晶莹剔透的果冻。
好东西当然要好卖相。
撤去柴火,等着浓汤冷却的小胖子又道:“阿母,家里有好点的果盒没有?”
“有。”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家,高档点的物什总是有的。
母亲取来的漆木果盒,做工精湛,描画精美,一看就是不凡。盒盖上还有一玺印,虽红漆多有脱落,不过小胖子还是能辨认出‘禁中御赐’的字样。
见胖子一脸惊讶,母亲双眸一横,“你出身王族,家中有一两件禁中(宫中)之物,有何惊奇?”
“这么说,我真是中山靖王后?”
“当然!”
小胖子终于放心了。
待浓汤由烫转温,母亲也已把果盒洗刷一新。还特意垫了层白纱。
先倒浓汤,再加果酱。汤酱各半,趁热搅匀。待扩散的红色酱汁充满整个果盒,小胖子取出木勺舔了舔,开始加入蜂蜜。母亲又从前院摘了几朵野花,挤出花蜜滴入,风味更佳。
“阿母,麻烦你把这些蜜给族兄们送过去。”小胖子试了试桑葚果酱,甜味已足够。
“好。”母亲欣然点头,对小胖子的做法很满意。
娃儿被蛰的家长们,心中仅有的怨气也因小胖子母亲的举动而得到疏解。都是本家,多大的事啊,算了、算了。
这都不是事儿。
再回来,小胖子已趴在案头呼呼大睡。
蹑手蹑脚的出去,却听小胖子嘟囔道:“阿母,墩儿要吃奶……” hf();
1.6 以物易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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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天明,小胖子翻身而起。正要四处找灯,却发现母亲已把果盒移到了案上。
“好了吗?”听到动静,母亲也披衣坐起。
“应该好了吧。”小胖子深吸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顿时喜出望外。“哈哈!成功了!”
果冻已经凝结,因为上面积了层水的缘故,所以小胖子第一眼并没有确定。用手指戳了戳,终于放心了。
“你打算如何做?”母亲聪慧,她知儿子所创造之物,怕是不比淮南王的豆腐差。
“待价而沽。”小胖子喜得直搓手,“阿母,今日就陪我去一趟县城。”
“好,我去租一辆牛车。”
或许是膨胀的关系,果冻中央明显比四周高出不少。母亲从鬓上取下根青丝,沿果盒边缘轻拉个来回,便将多余的果冻切了去。
试着尝了一口切下的果冻,果然别有风味。
“此物何名?”
“嗯……叫果冻如何?”
“果如冰冻,倒也形象。”母亲没有反驳。名字嘛,通俗易懂最好。正如豆腐。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
这个时代还没有与之相应的防腐技术。果冻做出来最好尽快吃掉,不然会坏。所以一大早母亲就租了辆牛车,与刘备同往涿县。
涿县属涿郡,亦属幽州刺史部。处要地,通行南北,又是治所,城内有盐铁马市,豪商云集,甚是繁荣。
一路上思前想后,小胖子决定,这果冻最好卖给胡商。
原因有很多,卖给城中果脯商人,轰动太大。世上究竟有没有此物,这些人门清的很。胡商就不然,毕竟对中原知之甚少,且汉人朋友估计也不会很多,传播渠道有限。风险自然也是最低。
当然,最关键是好骗。
胡商喜住帐篷。这个很奇怪。不论来自南北东西,还是匈奴、鲜卑、乌桓、氐、羌、都喜欢住帐篷。
和母亲绕着马市的围栏转了许久,小胖子终于选定了目标。“阿母,且稍候。”
“快去快回。”虽不知为何不让自己跟去,出于对儿子的信任,妇人还是同意在牛车里等待。
“嗯。”果盒颇重,小胖子一个人还提不动,便让牛车主人帮他搬了进去。
帐篷门开的很低,进去时不免碰到吊挂的银铃。闻铃声,早有身穿胡服的仆人笑脸相迎。
“喜鹊绕枝,必是贵客临门。”说话的,正是盘腿坐在帐中的男人。看气派,就知是此间主人。在仆人的帮助下脱去麻鞋,小胖子冲胡商咧嘴一笑,“这位掌柜,恕小子无礼,今日特来与您谈笔生意。”
“来者都是客。”胡商摊开手臂,硕大的红宝石戒指顿时闪花了小胖子的双眼。
示意牛车主人将包裹放在两人中间,小胖子这便学着胡商,盘腿坐下。
“老伯,您先出去吧。”
“好咧。”牛车主人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帐篷。
“此何物?”挥手让仆从退下,胡商好奇的问道。
小胖子暗中给自己压了压惊,才将包裹解开。
古色古香的果盒上面依稀能辨出皇家的玺印。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的胡商顿时来了兴致。
盒盖刚启,便有果香溢出。
等盒盖全都撤去,胡商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很简单,他从没过里面的东西。这是自然。果冻看似简单,然而放在当下,却是一等一的奇物。猎奇之心,古往今来,人皆有之。胡商又岂能例外。
“此……何物?”胡商问道。
“果冻。”小胖子笑道:“萃百果之菁,温火熬制乃成。用的却是宫廷秘方,外人不得其法。”
“血块凝结后,也与此类似。”胡商开始压价。
“掌柜何不一试?”
“好。”胡商从腰间拔出解食刀,小心的在果冻边缘取下一小块,转而递到小胖子面前。
还挺小心的嘛。
小胖子嬉笑着将刀尖上的果冻吞入,细嚼慢咽,吞入腹中。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见小胖子神色如常,胡商才又取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学着小胖子细嚼慢咽,许久,胡商缓缓睁开眼,“何价?”
小胖子不动声色的吐出口浊气,“待价而沽。”
胡商闻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盒盖上的皇家玺印,随后伸出两根手指:“二十金。”
涨到小脸通红的小胖子,险些把自己憋死。好在还没断奶,本就血气充盈。红红的小脸蛋儿没让对面胡商起疑。
此时黄金都是以‘斤’为单位铸造,形如饼,一斤合现在250克左右。黄金一斤值万钱,二十金就是二十万钱。堪称巨款。
可惜二十万钱小胖子带不走。
携此二十金饼,孤儿寡母,一路必定危机重重。说不定一出帐篷门,就会被恶人盯上。这个时代身穿锦袍渡河,船家都会惦记,只好光着膀子一同划船,以示身上无财。揣着二十枚沉甸甸的金饼,只怕娘俩再也回不了家了。
打定主意,小胖子强忍心中激动,僵硬的笑道:“掌柜,可换马否?”
“可也。”此话正中胡商下怀。以物易物,那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马价奇高。二十万钱也不过只能买来一匹良马而已。
许是被小胖子沾亲带故的皇亲身份唬住,胡商不敢怠慢。小心的将果盒盖上,示意老奴好生看管,便起身陪刘备向自家马厩走去。
“不知贵客相中了哪一匹?”马厩占地颇广,在几个马夫陪伴下,绕行期间,小胖子很快看花了眼。
“这个……”胡商显然是故意为之。明知小胖子不可能精通相马之术,所以才有此一问。
小胖子挠了挠头,正要胡乱指一匹,忽听一声高叫:“这匹!”
闻声看去,一个半大少年正满脸焦急的冲他挥手。
小胖子急忙跑过去,“哪匹?”
“她!”少年指着一匹横卧在草堆上的母马,急声道:“就是她。”
无精打采满身马粪也就算了,怎么后臀处又红又肿,跟猴屁股似的。小胖子眨了眨眼:“你说买它?”
“嗯,你看她蹄粗胯大,牙口齐平,毛色黄中带白,正是上好的黄骠马。”少年自说自话:“别看她拉着稀,若是驽马早就拉死了,她却还能吃草……”
“苏双,老爷雇你来是喂马,不是让你这在满嘴胡言!”一个马夫粗声呵斥。掌柜亲自陪同来选马,可见小胖子非比常人。重金买一匹病马,若是因此坏了信誉,一干人等都难逃干系!
苏双?
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啊。
小胖子笑出满口白牙,“若我买下此马,你能治好她么?”
苏双拼命攥紧拳头,却又渐渐无力的耷拉下脑袋:“我不敢说。”
“你可否尽力而为?”小胖子想了想道。
“这是当然!”苏双眼睛一亮。
“如此……”小胖子挠了挠头,扭头说道:“掌柜,我就要此马。”
胡商看了看苏双,又看了看小胖子,缓缓点头道:“如此再与你一金。”
“多谢。” hf();
1.7 小伙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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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骠马浑身脏兮,毛色灰暗,还与马粪一窝窝的结成了块。只是眼睛依然有神,正紧张地盯着众人的举动,不停的打着响鼻。
钱货两讫,胡商命人取来马证,签字画押。又招来铁匠,准备为马匹烙上火印。
“敢问小哥,烙上何字?”
“涿县刘备。”左右想过,似无不妥,小胖子这便说道。
“劳烦小哥把字写出来。”铁匠挠了挠头,憨声笑道。
“你不识字?”小胖子忍不住白了一眼,“那你还问我名字。”
“嘿嘿!习惯了,习惯了。”
小胖子在薄铁板上一笔一划的写出涿县刘备四个字,铁匠依着笔画,敲敲打打,再将铁板翻过来,几个凸起的篆字便跃然板上。
“如此说来,印刷术早就有了起源。”小胖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等纸张普及了吧。”
虽被几个壮汉死死按住,烙在马尾上的火印还是痛的黄骠马长嘶暴起,接连将三人踢倒。
“我说的没错吧,她可不一般。”苏双兴奋的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
“我家在乡下,你能跟我走吗?”小胖子仰头笑问。
苏双挠了挠头,“乡下啊……”
“有问题吗?”
“其实该做的我都做了。去你家也是一样的养。此马非同一般,性子极强。她若不想死,便没人能让她死。老天爷也不例外。”苏双实话实说。
“她若不想死,此话何意?”小胖子急忙问道。
“她腹中有小马,你说她怎么会死?”苏双在小胖子耳边说道。
小胖子叹了口气,“我道胡商为何只给我一金。原来早知母马腹中有子。”在胡商看来,十九金其实买的是腹中小马。
拜托铁匠将一根拇指粗的铁条敲成六角形,留做他用。等小胖子再返回马厩,正见苏双一边给黄骠马的伤处抹药,一边轻轻的耳语。待母马平静下来,这便套上笼头,穿上缰绳,交到小胖子手里。
“去野地寻一种叫马齿苋的草,能止泻。”说着,苏双又从怀里掏出一株野草。
小胖子默记在心。
其实,草药的疗效倒是其次,关键是腹中有子,母马断不敢死。
“多谢。”拉了拉缰绳,母马却纹丝不动。苏双又跟母马耳语几句,示意小胖子伸手过来。
母马嗅了嗅小胖子的手背,猛然打了个响鼻。
见小胖子慌忙缩了回去,苏双笑道:“她在闻你的气味。”
记住了小胖子的气味,母马也就任凭他牵着离开了马厩。
怀揣仅有的一个金饼,牵着匹病马,在四周人的嘲笑声中,小胖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马市。
“没钱就别学人买马,这匹蔫货,不等归家,便会死在半道了吧。”
“就是,就是。这小子也是个矬货,多半被骗了。要说这些个奸诈的胡商,一个比一个可恨!”
“看他穿着不似有钱的主,哎,多半也是个可怜人。”
听到众人的议论,小胖子脸皮紧绷,心里却美的很。想了想,又牵马返回,叮嘱胡商道:“果冻性凉,不耐热,最好冰冻保存,亦不可多藏,日久必坏。”
“多谢贵客告知。”胡商郑重的行礼,又让仆人取来一块金饼。
小胖子摇头拒绝了。
再牵马出来,众人叹声更浓。钱货两讫,退是决然退不掉的。认命吧,小子。
人来人往,小胖子和他的病马很快就被熙攘的人群淹没。
一路上母亲欲言又止,小胖子笑嘻嘻冲车外眨了眨。
隔墙有耳。
母亲索性也就不问了。
病马拴在牛车上,一路碎步相随,虽有病,却也能撑得住。
日暮十分,抵达楼桑村口。付完钱,让牛车自回,便和母亲一起牵马到溪旁。清澈的河水冲洗掉马身上污垢,母亲用苏双送的一把小梳,细细的将毛发理顺,再等从水里牵上来,黄骠马已有了些神采。
“阿母,这是匹母马,腹中还有幼子。”
“原来如此。”母亲欣然点头,“换了匹马?”
“和一金。”
“这么多!”小妇人掩口惊呼。
四周虽无人,小胖子仍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可多行,母亲也忘了吧。”
“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拙,母亲深感欣慰。
待马儿沿溪岸吃饱嫩草,便牵回家。半路又从三叔家买了车麦秸,准备用厚厚的麦秸铺满马厩。家中老宅虽年久失修。可倒墙不倒架,马厩还是有的。
小胖子还是小看了一匹马的价值。
第二天一大早,门前就围满了人。大人小孩都有,就连老族长都来了。和看热闹的闲人不同,老族长是来看买卖凭证的。
小胖子家里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小胖子父亲久病在床,家中财物早已典当一空。平日生活都十分艰辛,哪还有余钱买马。
对着火印看了又看,老族长这才长出了口气。
“此马有疾,好生照顾。”丢下句话,老族长这便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起身离去。
事情忽然多了起来。牧马喂鸡,对了,还有那只蜂后。
小胖子赶到厨房,那只肥虫却不见了。细细寻找,好嘛,又钻回半边蜂巢里去了。
家里的木板有很多,从三叔家借来锯子和铁锤,比照书箱的尺寸和母亲一起锯成木片,然后用先前马市铁匠所打的六角形铁条配合铁锤,为层层木板上敲打出密密的孔,只需整齐的插入箱中,蜂箱便算完工了。
当然,这些工作多半是母亲做的。
潮湿的木板虽近乎腐朽,可一个挨着一个的打出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母亲说,洗净晾晒后再装箱不迟,小胖子却怕蜂后撑不了那么久。
母亲笑着指了指母马,小胖子旋即叹了口气。
一切各安天命吧。
将路上采来的马齿苋分给小伙伴,再辅以蜂蜜的诱惑,孩童们一拥而散。
割草就算了。小胖子和小妇人都不是这块料。放养是最好的选择。将马牵到溪边,小胖子可以捉虫牧马两不误。
许是有病又有孕的关系,母马慵懒的狠。反正吃草总是踱步,连小跑都没有过。早上牵出,傍晚牵回,也不怕跑丢。
下雨天也好办。身下的麦秸再撒上麸皮,母马便能足不出厩,美美的饱食一顿。小伙伴们找来的草药,辅以新鲜的草料、干净的居所,让母马的病情日渐转好。
一人半块糖饼,母子并排坐在廊前,静静的看着雨线。
“阿母,把房子修一修吧。” hf();
1.8 马桶厕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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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纸,可用桌面替代。没有墨,可用清水替代。没有笔,可用手指替代。可小胖子越来越发现,唯一不想被替代的就是:如厕。
这个时代,是没有厕纸的。放厕纸的地方被一把长长的竹签替代。请注意,是一把。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你用过的牙签,别人会洗洗之后拿来接着剔牙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和牙签一样,厕筹也是一次性的。
所以用过的厕筹从来只能是扔掉。洗洗再用,完全是经不起推敲的。用竹子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就地取材,随便砍一根,就能够全家小半年如厕所需。
如此说来,做牙签和做厕筹,显然都算得上是一门手艺。
那好。既然是手艺,自然有人精通,有人不精通。于是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母亲,自当归在不精通的那拨。
所以问题来了。
每次用形如鱼骨刺或是锯齿剑一般的竹签,在柔嫩的屁股蛋子上刮来刮去,这种感觉可想而知。更有甚者,此种痛苦的经历,全无熟能生巧的可能。
因为每个竹签的锯齿或者针刺,无论长短大小亦或是生长角度,都完全不同。
难道每次如厕都要菊花残,满腚伤?
小胖子决定再次向人类的极限挑战。
这个时期的厕所与猪圈常连在一起。猪圈围墙向外凸出一部分,做为厕所的基座,上筑厕房。一侧墙上开门,门外是一个便于上下的斜坡道。厕房内地板上有一长方形便坑,下通猪圈,粪便可直落入圈底。
所以在当下,改不了吃屎的不是狗,而是猪。
依照汉律,万户以上的县,置县令一人,秩千石。小胖子的祖父曾是领千石俸禄的高官。才留下这座偌大的老宅。因是官宦之家,所以小胖子家的厕所,是单独建造的。与猪没有半分干系。
整体是一座架空的干栏式建筑。上为厕所,下为粪池,四周围以栏杆,栏外以砖铺道。再往外,还立着个大水缸,并设有做溺器的虎子和盛粪的行清。
据说,父亲在世的时候,还有老仆专门负责打扫。只是后来因病致穷,家道中落。仆人都被遣散了。
当然,以小胖子的观点,即便是这座士大夫级别的厕所,比后世也还差的很远。
“阿母,村中可有陶匠?”忍无可忍,如厕归来的小胖子怒声发问。
“老鸦渡的耿氏世代制陶,村中却没有。”母亲随口作答。
“老鸦渡在哪?”
“在……”母亲停下手中针线,认真的看着他道:“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随口问问。”小胖子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开始耍赖。
“先前要藏拙的是哪个?”母亲又好气又好笑。
“嘿嘿……”小胖子吐着舌头,扭头奔向了马厩。毕竟是乡下,马齿苋比涿县好找许多。小伙伴们天天来送,所求不过是舔一口沾满蜜汁的竹筷。在孩童们心里,这成了每天必做的一件事,甚是已经超越了嬉戏,很有些仪式化的味道。
母马不停咀嚼着鲜草,身体大有起色,已能正常奔跑。
村中另一处养马的人家,就是刘武家。整个楼桑村只有这两匹马。想学骑术,小胖子只能去找三叔。
小胖子的父亲那一辈,排序应是小胖子父亲为长兄,刘文父亲是二兄,刘武父亲是三兄,刘修父亲是四弟。
又因父亲苦读圣贤书,近而立之年方才成亲,所以小胖子这一代中,他只排在第三,仅比四弟刘修略长。
三叔弓马娴熟,常入野林猎狩,家中颇富。
这个时代,无论学文还是练武,都需耗费大量钱银。君不见一匹马,一具甲,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哪一样不作价十万钱!
穷不练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刘武是练武的。
马鞍和马镫也都是有的。只不过马鞍过于矮小,而马镫也只有半边。看样子应是为了助刘武练马而专门制作的。刘武年长几岁,又是猎户出身,已能骑马。
听说刘备想学骑射之术,三叔很高兴。尤其是又收了胖子娘几封果礼和五百文钱。果礼是那天大舅带来的,母亲没舍得吃。五百文钱也是典当金簪余下的,反正有了块金饼傍身,为了小胖子,这些钱母亲自然是愿意出的。要说母亲对小胖子的培养,确实舍得。花钱颇有大家风范。
然而,以小胖子目前的身形,循序渐进,才是学习骑术的最佳方法。应先从骑羊开始,然后骑驴,再骑马。
不过小胖子可不这么想。
骑羊像话吗?
三叔见他身形确比同龄人来的……敦实,也就狠心应承了下来。
于是小胖子每天的作息再次更改。上午习文练字,下午捉虫牧马。午后的个把时辰,跟三叔练习骑射。虽没有骑羊,却也是从骑矮驴开始。
骑驴……凑合吧。
为防手上长茧,母亲特意给他缝了双皮手套。生怕拇指被强弓勒折或者干脆被切断,三叔又给他做了枚牛角扳指。
小胖子担心自己变成罗圈腿,又开始埋头设计起高桥马鞍和双侧马镫来。至于蹄铁,这个有点难。就这么一匹马,万一尺寸不对,钉马掌钉残废了,小胖子真要欲哭无泪了。因个子矮小,马镫上还置有三阶软梯。可登梯上马,已解身短之弊。
这个时代,入学也是要排队的。老族长四处托人,可那位历史上未曾留名的大儒,却只愿将文修武备四娃‘著录弟子’。至于‘及门受业’,那就先摇个号排队去吧。
小胖子倒无所谓。
因为睡前,母亲总会蘸着清水,在书案漆面上写出一篇文章。
小胖子也总能在水迹干掉前,默记于心。
母亲写了一手好字。却不是小篆,娟秀的字体更偏向隶书。这样小胖子对母亲的来历更加好奇。
说起来,祖上是王侯,祖父又做过官,父亲虽不仕,却也举过孝廉。这是做官的前奏啊!若不早死,早晚必为官。在涿县也算是上等人家。
这么说来,母亲的出身也必定不凡。
从日常表现便可知一二,完全是大小姐养成啊。
“墩儿,可记住了?”抬头见小胖子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妇人这便要去揪耳朵。
不等她来揪,小胖子忽然紧紧攥住母亲伸来的青葱玉指,轻声道:“多美的一双手,却要织席贩履,抚我成人……母亲,为何不改嫁?”想着那日去宗祠大考时的喃喃自语,小胖子心底忽升起一阵自责和惭愧。
若是母亲真就改了嫁,一定会过得很好吧。
可他心里其实更清楚,即便自己没有成为现在的刘备,历史上那个典当完家业的母亲,纵然织席贩履,也没有舍他而去。反倒含辛茹苦的把他抚养成人,成就了后来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刘备。
小妇人一愣,佯怒渐渐变得无力,“你都听见了?”
“没有。不过看舅舅笑呵呵的来,气冲冲的去,还能为何事?”眼泪在眶中打转,小胖子强忍着笑道。一想到本该陪在父亲身边红袖添香,素手调琴的母亲,却用这双手织席贩履,操劳一生。小胖子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墩儿,改嫁一事休要再提。为娘断不会舍你而去。”
“是哪一家?”小胖子吸了吸鼻子,乐呵呵的问道。
“都说了休要再提。”妇人两眼一瞪,又开始扮起严母。
“阿母,别老瞪眼,日子久了会变丑的。”完全没有杀伤力,小胖子忍不住丢了个白眼。
“竖子可恶……当真会变丑?”
“当真!” hf();
1.9 修缮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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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拜三叔为师的缘故,二兄刘武家的各种器具设施,现在都对小胖子免费开放。铁锤、火钳、牛车、铡刀……
与小胖子家偌大的祖宅一样,三叔家的这些物什,也是富裕的象征。
母马肚子越来越大,似将要生产。三叔看过后说往后要悉心照料,于是小胖子更加忙碌起来。
这不,正在刘武的帮衬下,将草料切的细细,又拌上料豆,作为母马的饲料。马亦通人性,被小胖子照料久了,越发与他亲昵。
旁人上前,难免又踢又咬,小胖子上前,却亲昵的把头伸进他怀里。看的刘武眼热不已。
三叔家的马,说是实打实的乌桓战马。却已被骟过,无法配种。平日多由三叔骑乘,刘武基本没有指望。
话说刘备起兵时,聚乡中豪杰三百。就不知刘武是不是也位列在三百豪杰之中。
“三弟,想什么呢?”见铡刀迟迟没有落下,刘武忍不住发问。
“哦,没什么。”小胖子笑了笑,奋力的按下铡刀。
兄弟俩合力铡完草,又套上牛车,运回自家。可惜中门腐朽,无法开启,不然牛车能直入院中。
先前小胖子想修缮老宅,母亲没有同意。又是买马,又是修宅,太过扎眼,恐招人惦记。但看两个半大小子吃力的往马厩里一筐筐的背草料,出于心疼儿子,想法便有些松动。
再加上刘武也颇为出力,妇人遂心生一计。
母马吃的正香,兄弟俩却累的瘫坐在草垛旁,叼着狗尾巴草无聊的看着天上白云舒卷。
“墩儿,小武,来喝口水。”
“谢伯母。”刘武急忙起身接过。
小胖子笑嘻嘻的接过清水,仰头喝下。
“三弟,俺爹说母马产崽前,要多拉出去走走。整天窝在槽头,却是大大的不好。”刘武忽然拍着脑袋说道。
“有道理。”见母马也吃的差不多了,小胖子这便去牵来。
村旁青溪是个极好的去处。风凉水便,空气清新。母马沿溪踱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嫩草。
刘武陪着小胖子,四处捉虫喂鸡。
嘻嘻闹闹,几近天黑。兄弟二人这便牵马返回。
是夜,闻母马长嘶,累了一天的小胖子睡的沉,懒的起身。第二天一大早,前院呼声一片,待母亲进来喊他,才知母马已产驹。
“生了?为何不等我?”小胖子懊恼不已。
母亲不禁笑道:“母马产崽,为何等你?”
“哎,没亲眼所见,大失所望。”小胖子洗漱完毕,便跳将出来。马厩前已围了不少人,三叔正端着陶碗,给小马驹喂水。听刘武说,里面还洒了点盐。
母马横卧在一旁,正咀嚼着青草。除了臀下还残留着些许的血渍,并无大碍。三叔冲猴急的小胖子笑道:“必是千里驹也!”
三叔会相马,且为人忠厚,必不会戏言。喜得胖子直搓手。
前番十九金买回病马,今买一送一,自然是赚翻了!正得意间,母亲却走过来,与他耳语一番。
小胖子先是一愣,跟着却微笑着连连点头,直冲母亲竖大拇指。
嗔了胖儿子一眼,妇人这便扬声说道:“叔叔当面,我见小武平日里照料母马亦十分上心,不如,将此马驹送与他如何?”
此话一出,刘武自当欢呼雀跃。可三叔却一脸郑重的抱拳上前:“阿嫂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小胖子笑着接过话。
“还不跪谢!”三叔将刘武一把扯过来,按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仨响头。
良马值二十金。平常人家即便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的!
先前小胖子拜师学艺,送了几百文钱,这次三叔又反赠过来一把良弓,数张兽皮,和铜钱十缗(十贯)。
良弓长约六尺(约138厘米),上下弓臂不对称,上长下短,适合骑射。为匈奴式制。虽属长弓,却也能归为骑射弓一类。此弓朴素无漆,木纹淡雅,弓把处包着层熟牛皮,弓梢处有缠绳。弓把左侧出箭点位,还镶嵌有一块圆形牛角,以防箭羽磨损弓把,设计颇多细心。
弓弦偏硬,说有二石。小胖子现在还拉不开。
听刘武说,三叔先前寻到熊罴的踪迹,准备猎来,抵充回礼。熊罴先不急,小胖子还有事情要拜托。
这便抢在三叔进野林前,将他堵在屋内。
看了眼金饼,三叔旋即问道:“墩儿,这是何意?”
“回禀叔父,此金乃是母亲嫁妆。老宅年久失修,多有毁坏。先前诸事缠身,不及修葺,今父亲已逝,家中只剩小儿寡母,所以想央求叔父代劳。”
“原来如此。”略作沉吟,三叔便抚着钢髯笑道:“我道是何事。些许的小事,何须墩儿来求,为叔这便找人来!”
“如此多谢叔父。”小胖子放心离去。
金饼虽贵,却远不及良马。
别说三叔为人忠厚,断不会贪墨,便是有此意,一金,一马,该如何选择,傻子都知道吧。小马驹天天吃奶,远未成年。马驹儿还没到手,再去贪这块金饼,那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吧。
不多日,便有工匠陆续赶来。伐木取石,忙得不可开交。
监工自有三叔。钢髯大汉,虎皮斑斓,大嗓门叫个不停,自能震慑宵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叔这是投桃报李。得了一匹良马,给小胖家修修老宅,自是应当!
所以,根本不用问这金饼从何而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三叔出的钱!
就连老族长都连连点头,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母亲此计,当真高妙。
这个时代,材料费极低,基本上等于没有。花费多是工钱薪资。上山伐木取石,这都极费工时。也是开销的大头。
至于木材、石料,没听说要给钱啊。
修缮好的中门附近,为宾客居住房舍,称为门庑(与门屋相连接的廊屋)。右前厨房有炉、灶、井栏,院内为堂,堂后为内院,乃主人居所,且设有后堂。前堂延宾,后堂则为宴饮歌舞之所。
此外,还重修了车房、马厩、厨房、仓房以及奴仆住所等附属房舍。后墙根处,又新置一座颇高的望楼。
入冬前,大门已漆了三遍。正往上钉门钉。
这些门钉,可都是三叔亲手锻造。 hf();
1.10 耿氏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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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下,门钉只起加固门板的作用。
一扇大门往往是由若干块板子拼起来,时间一久容易散开。为避免散落,就在门板里头置数根横木,再用门钉加固。先前中门无法开启,便有此因。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久不开启,户枢腐朽的缘故。
后来,门钉做得越来越整齐,横竖成行,钉子的数目也就成了等级的标志了。
既然此时的门钉数量还没有与品级挂钩,不存在逾制的风险。索性从家里找出破烂的食鼎、香炉、瓫盂,托三叔炼成铜钉,一排排的钉在门上。
前院杂草已被清空,工匠们正往上铺砖。
汉砖和后世很不同。为画像砖,常用于墓室。这个时代,达官显贵厚葬习俗大兴于世。墓室之中,视死入生,阴宅若阳,追求天人合一,人神相融,便雕画环壁,以成画像砖。
用这些砖铺地,显然很不吉利。
不过小胖子看过自家茅厕铺的砖,都是没有画像的。于是便命人买来,铺在前院。
工匠们颇多异议,皆言何不用青石?
小胖子两眼一翻,青石作价几何?
人工太贵了啊!
画像砖贵在画像,没有画像的砖头,价格几近白送。问了才知道,这些砖多是主人家修墓剩下的……
小胖子又弄懂一件事,原来是先建墓,后雕刻。
想想也是,先把画布搭好,方才便于作画啊。肯定是先把墓墙砌起来,再往上雕刻的啊!难不成先雕好,再一块块的玩拼图?
别说,自家院门一排排的钉满门钉后,虽开门费劲了点,气势却烘托出来了。再等院中地面被砖铺满,整个宅子顿时气象一新。
见工匠们开始在平整的砖面上凿凿刻刻,小胖子急忙阻止。
难不成,真把小爷家当墓地了!
细细询问,却推说是一时手痒!
什么,这个时代龙纹也是可以随便用的?
那好,把小爷这地面刻上个二龙戏珠!
中堂高基重檐,本就敞阔,再加上院中蟠螭龙纹,顿时气势非凡。
两侧厢房也已修复,长廊横木全部换新,围着栏杆又广植草木……林林总总,一块金饼很快耗完。后院全然没有顾及。小胖子又咬牙多花了几贯,把后院的那条石板路全部揭走,换成汉砖。
石板他有大用。
因为他要重建茅房。
先将两个半人高的大酒瓮深埋地下,两瓮之间以竹筒相连,前瓮开口处在腹部之上,后瓮开口在腹部以下,且后瓮底亦开一个碗大的口。
如此,双瓮式化粪池,便建造完毕。
前瓮用于贮粪,化粪。粪便经过沉淀、发酵,细菌基本被消灭,不会滋生蚊蝇,亦不会污染水源。经前瓮发酵后的粪液,流入后瓮贮存,若用于浇菜,肥力足,且全无公害。
不过,小胖子可不想母亲每年掏一次粪。
所以才在后瓮底部挖了个碗口大的洞。如此一来,肥水便会慢慢渗入土层,断不会淤积。为了排掉沼气,后瓮还另置一竹管,伸出地面。
又因男女有别,索性建了两座双瓮化粪池。
然后铺上石板,在堵住瓮口的石板上凿出葫芦形状的槽口,只等装上坐便器,厕所便可宣告完工了。
马桶的图纸已设计好。
需找个时间,走一趟老鸦渡了。
小胖子的辛劳,母亲都看在眼里。见他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几个深埋地下的酒瓮上,知其必有因。所以没有多问,将家中诸事拜托给三叔,这便陪着他赶往老鸦渡。
母马要哺育小马驹,不可轻动。还是租了族亲的牛车,慢慢悠悠的向西行去。
这个时候行路倒也简单。一条大路,只要搞清楚大致方向,总能抵达。遇到岔口下车问一问,很快又有了方向。
制陶多在渡口。问过才知道,陶器笨重渡口便于运输是其一,制陶时所需的泥土似也要经外地渡来。
老鸦渡因陶而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耿氏的作坊更是绕行港口一圈,宛如盘龙。
问过才知,那叫龙窑。
打听出耿氏的店铺,牛车径直赶了过去。
摆在外面的竟不是陶!
“这是……”小胖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分明是瓷器啊!
“青瓷。”旁边一个和他年纪相若的少年笑出满口白牙。
“已经有瓷器了么……”小胖子胡乱回了个礼,看表情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观此器,造型大气,浑然一体,且胎体厚重,釉色青中泛黄,远看流光溢彩,近看溢彩流光,真乃一等一的上上之品。”少年摇头晃脑的竖着大拇指,顿时把将将回过神来的小胖子逗乐。
“切,自卖自夸。”
“咦?”少年一愣,“你怎知这是我家店?”
“你衣襟上不是绣着么?”小胖子翻了翻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少年嬉笑道:“这位小哥,论青瓷,我耿氏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当真?”
“当一万个真!”生意上门,少年喜不自禁。不由分说,拉着小胖子的手便向店中奔去。
可等小胖子把手绘的白绢徐徐展开,少年顿时傻了眼。
“这是何物?”少年百思不解。他印象中从无此物。
“名字还没想好,关键是你不能做。”小胖子笑问。
“稍待,我去请父亲大人来。”少年不敢怠慢。
绢上所画图案,母亲亦是初见。
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物?”
“便桶。”小胖子随口答道。
“后面这个大瓮,又是何物?”
“水箱。”
“便桶与水箱相连是何故?为何便桶底部还有个洞?”
“没有洞,污秽怎么冲走?”
“冲走?”母亲本想问为何不提走?见掌柜出来,便打住了话头。
“夫人,公子,所造何物?”这个时代,根据个人喜好定制陶器已非常普遍,即便物件新奇,掌柜却并不意外。毕竟耿氏世代制陶,做的奇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名字我还没想好,且问你能不能造。”刘备笑问。
“白绢上已标出尺寸,按图索骥又有何难?”老板细细看过,旋即放下心来。
“制陶几何?制瓷几何?”
“制陶三百文,制瓷需三贯。”
“桶圈你们送么?”小胖子又问。
“木圈简单,送你何妨?”掌柜笑答。
“先制个陶的。”小胖子想了想道。
“可也。”
付完定金,约好时间,小胖子便与母亲告辞离开。刚出门,先前的少年便追了出来:“你还没告诉我,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小胖子笑着眨了眨眼。
牛车缓缓驶离,少年忽然大声喊道:“我叫耿雍!”
“刘备!”小胖子远远的招手。 hf();
1.11 大器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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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半月后重返老鸦渡,取来所造之物。小胖子惊喜的发现,绿如翡翠的陶器竟然泛着瓷器才有的光泽。
问了才知道,这叫青釉陶(铅釉陶)。
马桶圈也送来了,不过合页却没有。这难不倒小胖子。从已充作蜂箱的书箱上取下合页,装在马桶圈上就行了。
因器形很大,需四人合力,才能抬起。所以装的时候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从三叔单臂就能提起来看,貌似古人力气都很大啊。
马桶类似细腰高瓶,不过尺寸放大了许多。后面连着一个方尊形蓄水箱。马桶和水箱整体烧造,绝无缝隙。马桶和水箱只间,开有暗槽,装有一块活动木板。木板四角包铁,上缀麻绳,麻绳通过屋顶吊钩,与安置在地面上的踏板相连。
只需踩下脚踏,麻绳就会将木板提起,水箱中的水便会流入马桶,松开脚踏,木板落下,重新封死闸口,以绝清水。同时又可将脚踏抬起,使木板、脚踏两相归位。
见清水打着旋儿落入深埋地下的瓮中,妇人欣然点头,“妙!”
解决了五谷轮回的大事,小胖子正待松口气,却猛然一惊,“我去!还不是要用竹片!”
忙活半天,却把最紧要的忘记了!
见小胖子对厕筹深恶痛绝的样子,母亲俏脸一红,这便嗔道:“取块麻布,用后清洗便是。”
“太奢侈了吧?不然我还是有用桑叶算了……”小胖子苦着个脸。
“冬天又如何?”母亲叉腰问道。
“那我还是用麻布吧。”不等母亲伸手,小胖子便嬉笑着逃了出去。
马桶防臭的关键,是用水封。每次冲完水,留在底部的清水,就是起这个作用。这也是整个设计中,最复杂的部分。
不过对用烧制陶器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它的前身是泥巴。只要有图,想怎么捏都行。
麻布用过再洗,有点夸张了。如果切成巴掌大的一片片,用完就扔,就不知道代价高吗?
临睡前,小胖子如是想到。
等小马驹能四处乱跑,蜂箱也开始有蜜蜂飞出。数量虽少,却是蜂后重新孕育。这只肥虫子还真能忍。凭借巢中残蜜,竟真的撑了过来。如今又育出新蜂,果腹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涿县处北地。
再加上丘多林密,冬天来的很早。约莫十月下旬,天空已开始飞雪。趁着大雪封路前,三叔又入了野林。狗熊是要冬眠的,再不下手,只能等到来年春天了。
小胖子最近吃得好,睡得香,不知不觉又窜了半头高。三叔送来的兽皮,被母亲巧手缝成皮袄皮裤,穿在身后果然暖和。
就是味儿有些大,且颇为沉重。如果再有积雪,融化后附着其上,皮袄就更重了。小胖子整日和半大的小伙伴打打闹闹,汗湿亦难免。
望着水中的鸭鹅,小胖子又想起了羽绒服。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把生存问题解决好了,再想着去做些大事也不迟。
周代已用鸟兽毛羽制成羽衣,称毳衣。所以小胖子想不劳而获的打算,第一时间落空了。想想也是,成天在诸葛亮手里摇来摇去的,不正是鹅毛扇么。
古人不蠢啊……
小马驹也长高不少,褪去胎毛,一身棕黄色的毛发像极了母亲。长大也是匹上好的黄骠马。
二哥刘武来的越来越勤。有时候大半天都不走。恨不能抱着小马驹一起睡。爱马如痴,也不过如此。
过了元春(元旦),小胖子就六岁了。
或许是开始长个,膝盖手腕,四肢关节经常会痛。尤其是在睡觉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会痛醒。
不晓得是不是三叔家的野味吃多了。
到了十二月,雪尤其大。北风呼啸,雪花夹杂着冰粒席天幕地,沟塘河渠皆被冰封,满世界一片皑皑。
现在砍柴,显然来不及了,没有生活阅历的小胖子智者千虑,却失蹄在了此处。
好在族亲们惦记,东家一捆柴,西家一段木,堆满了半边厨房。族亲们别无所求,无非是聊聊家常,吃几块糕点,替自家娃儿收一枚厌胜钱(特制的铜钱,不流通)。
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可自打重修了老宅,小胖子一家反倒邻里和谐,再没生过事端。
取暖全靠堂中浑然大器的青铜瑞兽燎炉。
虽耗费木材,取暖率低,却胜在养眼。青铜属于重器。非贵族不能用。小胖子家许多的青铜器也能佐证,其出身确是王族贵胄,汉室宗亲。
大雪封路前,三叔终于回来了。熊罴虽没猎到,可锦鸡野兔却拖下来不少,还有头麋鹿。
截断鹿角,非要让小胖子吮吸里面的骨髓热血。不喝都不行,捏着小胖子的下巴硬往肚里灌。平日里诸如鹰肝蛇胆此类,更是直接剜出来血淋淋的就往嘴里塞。
反正,小胖子流鼻血都已经流习惯了。
身子长得快,力气越来越大,圆滚滚的肚皮竟然有了收拢的迹象,就连胯下那肥虫,也长的比蜂后大了。
小胖子试过,二石弓已能微微拉开条缝了。
把另一只鹿茸给刘武。三叔抱起小胖子笑言,等开春杀了熊罴,取活胆喂他。小胖子顿时苦了脸。虽然知道好些个营养成分,加热就会失去活性,不过老吃生,肠胃也受不了啊!
三叔说不妨。切来半块野猪肚,清水熬成汤,又捏着鼻子灌将下去。
小胖子终于翻白眼了……
小胖子心里其实明白,三叔是为了能让他尽早上马。
院中梅花盛开,坠满屋檐的冰凌开始融化。习惯被母亲拥着入睡的小胖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大门正被人捶的咚咚响。
“谁呀?”
“墩儿哥,快出来拜神仙!”门外响起四弟刘修急切的话语。
“神仙?”互视一眼,母子皆笑。
“真的是神仙,从翼州来的活神仙!”刘修又急叫道:“你若不来,悔之晚矣!”
“如此,去看看?”小胖子挠了挠头。
“去吧。”母亲笑道。去去亦无妨,反正信者信。不信者,恒不信。
披了件氅衣御寒,母亲这便打开侧门,放小胖子出去。
“四弟,这神仙你是如何得知的?”小胖子劈头就问。
“多说无益,你一看便知!”向母亲行了个礼,刘修这便拉着小胖子匆匆而去。 hf();
1.12 何方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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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祠前的空地已围满了人。小胖子左右看过,都是楼桑村的宗亲近邻。等刘修拉着他猫腰钻进去,小胖子终于看到了正主。
几个披头散发身穿道袍的男女,正盘腿坐在白毯之上,狼吞虎咽的吃着乡民送来的酒食。旁若无人的模样还真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
吃饱喝足,又在白毯上揩净油,几个道人打着饱嗝站起,四方抱拳道:“多谢诸乡亲赠饭。初来贵地,身无一物,这便施个红莲净法,为众乡亲消灾去祸!”
话音刚落,四人后空翻稳稳站立。便有一人将白毯拽起。毯上油渍碎骨饭团剩菜遍地都是,还有几个漆黑的大脚印。
可惜了这块布。
没等小胖子叹出声,忽见白毯四面火起!烈火熊熊,延烧大片,热浪逼人,液火飞瀑般不停滴溅!
积雪沾之即溶,冰冻触之即化!
众人纷纷惊叫躲避,却听那道人口吐真言,一声大喝,火焰‘砰’的一声炸成团火花。
再看手中布,竟洁净如新!
小胖子瞳孔一缩,“火浣布。”
本就万籁俱寂,众人如见鬼神。小胖子声音虽小,却被道人听到。
“呔!何方妖孽!”
见几人凶神恶煞般的指向自己,人群呼啦一下躲瘟疫般四散开去。小胖子怒极反驳:“《列子》有云:‘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鋙之剑,火浣之布……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凝乎雪!’周时已有此物,尔等诓我不读书乎!”
“我亦读过此书,却有所载!”出声的是大兄刘文。
他也读过?
不管怎样,看到又渐渐围拢起来的人群,小胖子终于暗松了口气。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若是宗人乡邻被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哄骗,真把小胖子当成妖孽,非但他自己小命不保,估计连阿母也凶多吉少了吧!
这些混蛋!
见小胖子目光不善,道士一声冷笑。忽然伸爪,直取面门!
小胖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家伙竟敢白日行凶!
说时迟,那时快。鬼爪来得快,去更快。等那道人再举起手,爪中已扣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
“事先藏在袖子里的吧。”小胖子冷哼。
不理会小胖子的冷言冷语,道士冲田鼠喝骂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小胖子火起,“坑蒙拐骗,偷抢扒拿,你们才是硕鼠!”
道人齐齐变色。正要找小胖子理论,却听那为首的道人一声断喝:“今日本座就将你这只硕鼠连皮带骨,化了去!”
“取清水来!”
早有同伴取来一钵,中年道人口吐真言,并指画符,跟着猛然一点,将田鼠扔进钵中!
浓烟四起,嗤嗤作响。片刻后,待道人捏着鼠尾,缓缓提起。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哪还有老鼠,只剩下个白惨惨的骷髅架!
“纵你有千变万化,也逃不出本座的手心!”道人冲小胖子狞笑。
小胖子拍手笑道:“你这清水都能化什么?”
“本座钵中清水,能化万千邪佞!”
小胖子取出一枚铜钱,笑道:“且化它看看?”
道人浑身一颤,竟愣在当场。
“炼石胆取其精,便可得此物。此液能融金化铁,腐肉蚀骨,却独奈何不了铜。是与不是?”小胖子追问。
“此乃天书所载,你、你、你、如何知晓?!”道人满脸惊惧。
“唉……不学无术。”小胖子抖了抖铜钱,“这是赏你的,赶紧滚吧。此地,再也别来了。”
“好!”二哥刘武拍掌叫好,人群热情响应。躲在人群中,道人变戏法时大气都不敢出的老族长,轻咳一声。掸了掸衣袖,挺腰走到场中,“列位,雪大路滑,要走趁早。”
“滚!”
“快滚!”
“装神弄鬼,老天爷早晚收了你!”
关老天爷何事?这句说的有待商榷啊。小胖子望着灰溜溜滚蛋的神棍们,终于松了口气。
“真不愧是吾家千里驹!”老族长很欣慰。尤其是小胖子最后那句不学无术,让这场貌似玄之又玄的斗法,变成了单纯的学术之争。
如此避开鬼神,众人便不再害怕了。
被骗,不是鬼神操弄,而是没文化!
见小胖子是笑非笑的望向自己,刘修面红耳赤,急忙恭敬的向兄长作揖:“修,受教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读圣贤书,晓天下事。不懂则虚心求教,切不可盖以神怪论之。四弟需谨记。”小胖子谆谆善诱。本来这话他是不想说的,但见周围仍聚着不少人,这才勉强开口。表面上说刘修,实则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待小胖子大摇大摆回家,闭门的瞬间,猛然虚脱,浑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祸从口出。今日之险,绝不再犯!
许久,待心情平静,小胖子挪到廊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万千思绪,齐齐涌来:“那道人提到天书。莫非是太平道中人!糟糕,如今被我识破,岂能善罢甘休!多半会来灭口!不行,要逃!”
“可……往哪里逃?”小胖子旋即泄气。孤儿寡母,大雪封路,太平道遍布天下,又能逃到哪去?
“不能逃,那便战!”小胖子蹭地站起,来回踱步,胸中渐渐有了计较。
“阿母,我想练剑。”
“墩儿要学剑击之术?”母亲闻声出屋,“可是想任侠?”
“非也,防身。”
“城中有剑师,想学不难。”
“厉害么?”
“那要看对谁。”
“三叔怎么样?”
“三叔弓马娴熟,擅使大刀,剑击如何却不曾得知。”
“你又说他擅使大刀。”
“马上马下,岂能相比?”
“哎……”小胖子无语。
力有不逮,只能剑走偏锋。
“母亲,袖箭连弩,哪里有卖?”
“……”
袖箭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根大弹簧(压簧)。唯一的限制就是需要极好的钢。将淬了毒的袖箭压入箭筒,由蝶翼机括控制击发。借压缩弹簧的反弹之力,将袖箭射出。淬毒是因威力不够,射程只有三十步。
不过若近身,能穿皮甲。
百炼钢应该不难找……
小胖子望着门外鹅毛大雪,将肉乎乎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hf();
1.13 心有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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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来到。倒春寒刚过,小胖子就甩掉了厚重的冬衣。都说童子屁股上有三把火,光着也冻不坏,母亲劝了几次,见他不乐意,也就随他了。
蜜蜂似乎也是要冬眠的。虽然下雪前就把蜂箱移到了闲置的厢房,可一个冬天也没见有蜂飞出。倒是气温刚回暖,便有两三只蜜蜂嗡嗡绕飞。
斗鸡整日豢养,貌似肥了一圈。估计再养就废了吧。小胖子看它时,正叼着个指长的蜈蚣,斗的正欢。
小马驹的个头都快赶上小胖子了,没有缰绳羁绊,整日里跑得那叫一个欢。索性将捉虫牧马交给刘武一人,小胖子央求母亲再陪他去一次县城。
家中有余钱数千,还有先前几位从叔送来的杂粮,暂且无需为生计发愁。母亲见他也没做什么新奇之物,便问进城的原因。
小胖子期期艾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见他不想说,母亲便不问了。租了牛车,陪他进城。
因异族虎视,战事频发,便催生出十分发达的冶炼业。
所谓百辟成刀,除去好钢,冶炼也是重要的一环。锻造一途完全来自言传身教。火候一词,更是道尽其诀窍。
涿县属北,关外常有乌桓为乱,战事频繁,固良匠颇多。
小胖子的要求很奇怪,要锻一根百辟大针!
反正这个时代奇人异士辈出,所需亦大有不同。锻造一根针的要求似乎也不过分。只不过为何要百辟,良匠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位公子,锻此针需用花铁(花纹钢),料虽不多,却极费工,价格也高。”
“作价几何?”
“需一贯。”
“良刀一把,不过八百,这根针却要一贯?”小胖子不禁翻起白眼。
“公子说的是,可此针需百炼,颇耗力气,铸刀亦可成,以刀价折算,再加花铁,一贯亦不多。”
“何时能取?”
“约莫一月。”
“啥?”打根针竟然要一个月?
“确是如此。”
小胖子无语。让母亲付了订钱,这便怏怏离去。
提心吊胆的过了半个月,该来的早晚会来。白天又被三叔贯了大半碗虎血,晚上小胖子腹中轰鸣,这便爬起来如厕。
挑灯入厕,随即浑身一颤,愣在当场。
但见,绿釉马桶上坐一人。束袖、绑腿,着夜行衣。一把环首长刀斜倚墙边,双膝上还捧着个并发连弩!
银光闪闪的箭镞直指茅房入口,内急的小胖子一头撞在了枪口上!不对啊……当初设计的时候,不知分成了男厕和女厕的吗?
黑衣人踮着脚跟,鞋尖不停扣着青石板,弓起的上身几乎贴在膝上,双拳紧握,浑身直颤,牙齿更是被咬得嘎嘣作响。
许久,噗的一声污物落地,顿时浑身都透着轻松。
“呼——”黑夜人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小胖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都看见了。”
小胖子点了点头,小心问道:“你……便秘?”
“……”蒙面人眼睛缩了又缩,“干你何事。”
“本与我无关,不过你深夜不请自来,又不告而用,就与我有关了。”小胖子以手掩鼻,指了指踏板,“踩一下。”
黑衣人沿麻绳看了圈,这便试着一踩。
呼隆隆……清水涌出,将秽物冲走。蒙面人正奇间,小胖子又取来麻布,远远的递给他。
“何不用厕筹?”蒙面人似乎不忍使用。
“母亲手艺不精,多有倒刺,故而不用。”小胖子答道。
蒙面人轻轻向前移了半个身位,便伸手去拭臀。
“你是女人?”
“何以见得。”
小胖子笑道:“要是男子,多半会屁股朝天,胡乱揩净。”
“有理。”黑衣人提裤站起。
见她眉头微皱,小胖子又小心问道:“有痔?”
“嗯,隐疾难治。”女刺客大咧咧的说道。
“确实如此。”小胖子点了点头。
女刺客打量着小胖子家的便器,好奇的问道:“这是你做的?”
“对。”小胖子点了点头,“家里买不起塞鼻孔的小枣,又禁不起奇臭,所以才造了此物。”
“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学以致用。”小胖子含糊作答。见女刺客又把闸门提起,任凭清水流出,这便说道:“一缸水仅够数天之用,被你浪费完了。”
“小气。不就是清水么,我帮你打满便是。”女刺客将抽水马桶的细节铭记在心,这便转身冲小胖子笑道:“你可知我所为何来?”
“取我性命。”小胖子面色如常。
“你不怕?”刺客甚奇。
“怕就不用死了么?”小胖子微微叹了口气。
“倒是实话。”银芒乍现。女刺客微笑着收刀入鞘。小胖子两眼一缩。看她熟练的手法,便知是个高手!
“姐姐确是奉命来了结你们母子的。不过嘛……”说到紧要关头,女刺客却卖起了关子。
“不过如何?”小胖子似嗅到了一声生机。
“不过用了你家茅厕后,姐姐改主意了。”女刺客盯着小胖子的双眼,轻声道:“天降奇才,杀之不详。”
“果真如此?”小胖子总觉得女刺客话中有话。
“呼——”女刺客拍了拍前额,“难道非要姐姐承认你纯真可爱,下不去手么?”
小胖子顿时脸红,讪笑不已。
“咦,你脸红了!”女刺客夸张的指向小胖子的前额。
“……”
见女子似要离去,小胖子忍不住问道:“还有别人来么?”
“涿县只我一人。我因故离去,才会另有人来。”捏了捏小胖子粉嘟嘟的脸蛋,女子自顾而去。
“蜂蜜能解便秘。”小胖子在她背后说到。
“当真?”
“当一百个真。”
再抬头,人已去。
冷风一吹,小胖子猛地打了个寒颤。根本不用摸,后背已尽湿。
双股颤颤,竟不听使唤。心揪在一处,小胖子靠着墙壁,缓缓倚坐下来,不停的喘着气。实在是太凶险!
“墩儿。”熟悉的呼唤隔着墙壁,柔柔的入耳。小胖子如遭雷击,猛然清醒。
心有猛虎,破闸而出。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胖小子竟标枪般立起。
“阿母,先回吧。我,一会就好。”小胖子亦隔墙答道。
“别着凉了。”
“孩儿知道了。”小胖子紧了紧袍带,心中再无一丝恐惧。生逢乱世,拼死也要护母亲周全!
再说,又不是没死过。再世为人,还有何所惧!
意识中那层膜被捅破,小胖子似重新认识了自己。
这个时代,还有谁的人生能如我般绚烂?
怕个甚?
肚中绞痛,起身向马桶走去。
这一泡热翔,拉的那叫一个,通透。 hf();
1.14 公孙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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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儿,为娘问过了。城里剑术最好的名唤公孙。”
“白马公孙?”小胖子脱口而出。
“非也,乃是从洛阳归老的公孙氏。”
公孙乃北地大姓,亲族众多。小胖子口中的白马公孙,貌似也还没成年吧。
“少时洛阳为伎,年老乃归。今闭门寡居于城南饮马巷,久已不收徒了。”母亲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与小胖子听。
“莫非是公孙剑舞?”小胖子挠了挠头,时间对不上啊。
“你也听说过?”
“这么说真是剑舞?”小胖子答非所问。
“没错。会宾客大宴,多请公孙氏舞剑助兴。在洛阳甚有名气。”对于小胖子的答非所问,母亲早已习惯。
“再有名气,不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小胖子叹了口气。
母亲噗嗤一笑:“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儿子说的不过是人之常情。”小胖子取回了订做的钢针,这便揣着向三叔家走去。
小马驹前些天刚刚断奶,已被刘武牵回了家。
见小胖子远远的走过来,小马驹撒开四蹄,欢快的迎了上来。三叔正在编草鞋,木屐太重,没有草鞋方便。和厕筹一样,编草鞋也算是一门手艺。
“三叔忙否?”
“不忙。墩儿有何事?”
“我想三叔帮我锻造个东西。”小胖子甚有礼节。
“何物?”三叔笑着起身。
三言两语,骂跑了神棍后,小胖子在楼桑村便成了公认的神童麒麟子。虽年幼,却没人敢把他当小孩看。三叔也不例外。
小胖子取出长针,“叔父,我想你帮我把它拉直,拧弯。”
做弹簧前,钢条要先经过拉丝。如此不但能是丝更均匀,亦能令钢丝更圆滑。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四人抬的釉陶便器,三叔单手拎起,颇有力气。找他正合适。
听完小胖子的叙说,钢髯大汉放声笑道:“这有何难!”用火钳夹住钢条两头,怒吼发力,钢条竟真被徐徐拉长!
后将一只钳柄竖起,钢丝一圈圈缠绕其上,再剪去两头,小胖子需要的弹簧分分钟便造好了!
“拿去!”虽然不知道这弯弯绕绕,究竟做什么用,不过人家可是神童,自然事出有因了!
就喜欢三叔直来直去的性子!
小胖子欢天喜地的离去,钢髯大汉呵呵一笑,又埋头手中的活计。
蝶翼机括、箭身卡扣、挡板铁片,也在别家分别打造完毕。安装袖箭的竹筒两头包铁,乃山竹杀青(烤干)后,裁切待用。
反复实验了弹簧的弹性限度后,小胖子终于确定了袖箭的长短。
年前三叔送来一把良弓和一壶箭,满二十支,足够小胖子挥霍的了。
嘭!
袖箭正中红心,入木三分。
二十步内,杀伤很可观。尤其在小胖子把箭头改成了圆锥型后,无论杀伤还是稳定性,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就是触发蝶翼机括有些困难。还必须用拇指按压,在小胖子看来,这完全不能接受。抬腕便射,才能攻其不备。
当着人面,把手缩在袖子里捣鼓半天,没有鬼才怪。
他无意间发现,只要攥紧拳头,手腕处就会有一根筋高高凸起。而且若是将拳头微微内压,凸起更加明显。
这便双眼一亮,开始着手改进。
蝶翼状的机括最终被敲打成内弯的弧形。如此只需令手筋凸起,便可击发!
为防止误射,只需转动捆绑在手臂上的箭筒,令机括离开手腕便可。只不过如此一来,用时就需提前准备。
小胖子很自信,这个时间还是有的。毕竟,现在的人砍人前,都要高叫一声‘来将通名’不是么。
试用了几次,小胖子终于明白为什么优秀的刺客都是九指了。因为指头实在妨碍腕刃弹出。
如今袖箭紧贴手腕,一不留心,就会伤着自己的拳头。
反反复复试了很多次,小胖子终于找到了拳头内弯最适合的尺寸。
挑灯入厕,一身夜行衣的女刺客,正愁眉苦脸的提着裤子。
“哇!”女刺客一蹦而起,“怎不敲门!”
小胖子摸了摸没出血的鼻子,吞着口水道:“进自家茅房,敲什么门?再说,我进的可是男厕。”
瞥了眼仍露在外面的半边雪臀,小胖子非礼勿视,“话说,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哪有。”女刺客整理好衣裤,拭去鼻尖上的汗水,长出了口气道:“正好路过你家,便借茅房一用。”
见小胖子负手而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女刺客不禁笑道:“怎么,不信?”
“你次次不告而来,我岂能信。”小胖子暗中调整好机括,这便将手从背后拿出。
“夜深人静,难不成我还要大呼小叫曰:借你家茅厕一用?”女刺客反驳道。
想想也是。小胖子这边轻声问道:“还没好?”
“蜂蜜却有奇效。只不过最近痔疮发作,夜不能寐。”女刺客实言相告。
“忌辛辣肉食,多喝水。可用羊脂涂抹患处。”小胖子想了想道:“去寻一种名叫甘石的石头,此石凹凸不平,多孔似蜂巢。酥松易碎,无臭,味微涩,能浮于水,以体轻、质松,块大,色白或淡红者为佳。”
“甘石。”女刺客重复几遍,牢记心中。正要告辞,却被小胖子拦住。
“上次就欠我一缸水。”
“我不是不方便嘛,下次下次。”女刺客嬉笑。
小胖子翻了白眼,又想起一事:“对了,涿县饮马巷的公孙氏,你可听说过?”
“咦?”女刺客闻声回头:“你想学剑?”
“嗯。”小胖子实话实说:“防身。”
“呵!呵!”女刺客点头笑道:“古有赵女,剑法天成,居于山林,授剑法以士兵,助越王勾践灭吴。越王称其‘当世莫胜越女之剑’。”
“越女剑!”小胖子热血上涌。
“是咧,公孙氏便是当代越女剑传人。十年前名动京畿,被称为剑绝!”
“剑绝?”小胖子挠了挠头,“她不是舞伎么,怎么听起来像是游侠的诨名?”
“那还要从与剑宗王越的一战说起……”女刺客顿时八卦起来,“两人互击三百余合,以致双剑崩折,最后公孙惜败在王越使出的空手入白刃之下……” hf();
1.15 平辈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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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越一战成名,武馆生意兴隆,身价水涨船高,名号更是从剑侠一路升到剑宗!”
小胖子耐心听她说完,这便问道:“你和她很熟?”
“谁?”女刺客还没从八卦中恢复过来。
“公孙氏啊。”
“我却不熟。倒是家父曾为她治过病,也算是世交。”女刺客很有些得意的笑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捎句话?”小胖子随口一说。
“公孙氏曾在剑断处立誓,终身不再言剑!”女刺客铿锵答道。
“那算了。”果然还是不收徒啊。
“不过嘛……”见小胖子一脸失望的表情,女刺客话锋一转,“家父与她有救命之恩,所以曾言……”
“何所言?”
“他日,家父若有所求,必有所应。”女刺客掷地有声。
“敢问姐姐,如何才能有求必应?”刘备急忙行礼。
见他举手投足一副小大人模样,还学人作揖,女刺客不禁笑道:“好啦,我这有块信物,你拿去给她。只说是‘钜鹿故人来求’,便可。”
钜鹿!小胖子眼睛缩了又缩。
因为作着揖,脸朝下,所以女刺客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这便笑道:“若随了你的心愿,姐姐却不知,你该如何报答我?”
小胖子郑重的昂起头:“他日若为敌,我饶你不死。”
女刺客一愣,旋即格格笑道:“好好好。好弟弟,饶我三次可好?”
“一言为定。”小胖子亦笑。只不过比起笑起来花枝招展的女刺客,小胖子的笑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信物是一个香囊。
嗅了嗅,还有余香。香味很特别,似乎加了麝香。这种香囊,若不知配方,很难作假。想来定是公孙氏活命所留。
钜鹿故人,不会是张教主本人吧。
关于黄巾起义,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貌似是一场穷苦人民翻身闹革命的正义之举,似乎不少史家也是如此认知的。不然也不会用起义这个偏褒义的词。
但是,站在中山王裔,汉室宗亲的角度来说,‘黄巾之乱’,根本就是自家的生死大敌!小胖子好死不死,偏偏家有一棵大桑树,还改名叫刘备!从此与黄巾军势不两立。起兵讨贼,那是必然!
送走女刺客,小胖子思绪万千。
事不宜迟,明天就去拜师。
女刺客动不动就在自家茅房出现。不啻于头悬利剑!
这种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小胖子一天都不想多尝!
从三叔那学来的骑术,小胖子每日不缀。如今已小成。老是劳烦母亲,小胖子自己也过意不去。再加上牛车花钱不说,脚程又慢。哪有一骑绝尘来的爽快。
对母亲只说是出去遛马,这便套上笼头、马鞍,穿上缰绳,将黄骠马牵了出来。
黄骠马颇通人性,又与小胖子人马情深,断不会抵触小主人的乘骑。
虽说乘骑的整个过程,已在驴身上练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可骑马还是头一遭。
小胖子年后又蹿高不少。不仔细看,或以为是半大小子。确是个实打实的童子。加上高桥马鞍和三阶软梯,采用后世速度赛骑师们的前蹲式骑乘法,身材矮小或也无妨。
打定主意,这便深吸一口气,踩着马镫上的三阶软梯,翻身而上。待坐稳,小胖子深吸一口气。无需扬鞭,缰绳一抖,这便绝尘而去!
完美!
古代少有岔路一说。一条大道通南北。小胖子辨过方向,十余里的官路,纵马片刻即到。
难怪这个时代,马贵若斯!
见小胖子高头大马,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好在礼数周全,也不讨人厌。问清饮马巷所处,这便驱马离去。
城内不可纵马,这个规矩他还是知道的。
饮马巷前,有个石槽,很好认。
笃笃笃!
将马拴好,小胖子这便敲响了房门。
许久,并未有人应声。
正准备再敲,忽听头顶一声轻咳,“牵马来后院。”
再抬头,窗户紧闭,未见说话之人。
小胖子摇了摇头,这便牵马向后院走去。推了推,角门已开。把马牵去马厩,添了把草料,便寻路向后堂走去。
堂中只有一缁衣女盘膝静坐,小胖子踮着脚尖,走上前去:“敢问,公孙先生何在?”
“给我。”缁衣女缓缓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伸出手。
小胖子随即醒悟,遂将香囊双手递了过去。
“故人可好。”女子闻了闻香囊,这便问道。
“一切安好。”小胖子一愣,“敢问……”
“你不是要寻我么?”
“什么!你是剑绝?”小胖子脱口而出,“不是说……十年前就已归老的么……”
“难不成非要老掉牙才可回家?”女子缓缓起身,竟有七尺之高(1.65米)!且皮肤白皙、鼻挺唇丰,细细看去,眼珠竟透着丝碧波!
显然有异族血统。
“所为何来?”女子居高发问。
“拜师学剑。”小胖子仰头答道。
“我已立誓不再言剑,如何收徒?”
“那……”小胖子挠了挠头,“可有转圜?”
“如何能转?”
小胖子想了想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道是先入为主。敢问先生,这两誓,哪个在前?”
“剑在囊前。”
“呃……”小胖子顿时语塞。逻辑很严密啊……
女子暗忖片刻后,又道:“即是故人,且与我有恩,你我便以平辈而论如何?”
小胖子顿时喜上眉梢,打蛇随棍上:“长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学剑无须拜师,且长姐传弟,亦属家事。如此勉强能说通。
女子似乎也手痒的很,这便折来两根树枝,开始授业。
“古有赵女,剑法天成。剑如人,剑心如人心。出剑随心所欲,如天马行空,如游龙入海,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身随意动,剑随心动,心剑合一,此乃吾门诀窍。”
“君子剑。”小胖子似有所悟。
“哦?你可当君子否?”女子问道。
“我随口一说。”小胖子汗颜。
“贩夫走卒,皆有剑心。若日日苦练,亦有所成。却未必是君子剑。”
“什么人练出什么剑。”小胖子醒悟。
“见你手,便知从未握过剑。今天先教几个简单的剑式,学会后再来。”
剑无非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扫。细细分拆,再经串联,便是剑式。
传徒,与其说是传招式,不如说是传经验。
砍人和被砍的经验。
谓大侠者,经百战,披千创,斩人无数,所得亦无非是经验。五花八门的兵器,人各有异的身高、臂长、气力、速度、弹跳、爆发力、乃至左右手。遇到这些对手,有经验的大侠,不等出剑,就能知晓路数,亦有破解之道。
逢战必胜,又心怀黎民,谓之侠也。
至于内功心法,一笑了之了。
当然,心法内功确是有的。只不过更偏向是诸如调整呼吸或者精神刺激之类,一种缓解疲劳的手段。没有白骨生肌,移江平海的神通。 hf();
1.16 白马公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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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剑式牢记在心,又依模作样的刺了数次,公孙氏便遣小胖子回去。临行前,问其名,告知曰:岚。
公孙岚,好名字。
小胖子见时候尚早,便转向马市。
远远的就见人马嘶鸣,好不热闹。问过才知,最近都是如此。
“刘备!刘备!”还未近前,便有人高声呼喊。小胖子手搭凉棚伸长脖子看去,可不正是苏双!
待纵马上前,苏双早一把抓住缰绳。
母马亦识得苏双,亲昵的打着响鼻。
“哈哈!我就知道大黄死不了!”苏双从怀中抓出一把熟豆,喂给马吃。
“多谢。”小胖子抱拳行礼。
“对了,你也是来配马的吗?”
“配马?”小胖子一愣。
苏双将半把熟豆举起,“你看她食欲不振,烦躁嘶鸣,阴门肿胀,还有粘液流出……分明是发情了啊!”
“原来如此!”小胖子恍然大悟。
“哈哈,你来的确是巧,辽西公孙家送来一匹公马,甚是雄壮。独霸槽头,连踢带咬,已经伤了数十头公母马了!”
“母马也咬?”这倒是初闻。
“当然,你以为什么马都上啊!”苏双眨了眨眼,笑的很贼。
“那还是算了吧。”貌似怎么都是自家母马吃亏。
“公孙家那小子早已扬言,若能与之相配,愿赠金十块!”
小胖子不禁笑道:“母马配种,尚能孕小马,为公马花这么多钱,值得吗?”
“积欲伤身,若无母马消渴,公马亦不能长久!”苏双一本正经的说道。
“原来如此。”小胖子明白了。大爷的,敢情是买春来了!
“走,料此金必为你所得!”苏双牵马就走。
“呃……”
公孙家马场,圈地极阔。
帐篷连天,旌旗蔽日,进出都有侍卫跟随,甚有声势。
苏双混了个脸熟,指着刘备一阵比划,守卫便放其通行。
这便冲小胖子急急招手,刘备无奈,打马上前。
不等抵进马圈,一个半大少年便疾步奔出。“苏双,又是谁家的驽马,赶紧牵走,别污了我家白龙的眼。”
“瓒公子,这回来的可是千里驹!”苏双笑着行礼。
小胖子脱口而出:“公孙瓒!”
“正是本公子。足下是谁?”虽然小胖子衣着不鲜,少年仍不敢大意。竟敢直呼少爷名讳?
“涿县刘备。”
“可是中山王那支?”作为贵族,熟背各家族谱是必修的功课。目的嘛,多是为了防勋贵间因互不相识而结仇。大水冲了龙王庙,岂非不美。
“正是。”
“哦。”少年点了点头,这便横了小胖子一眼,“到底是皇亲贵胄,即便是失了爵位,也非比常人。”
显然是对直呼其名不满。小胖子这便下马行礼道:“乡下庶民,不懂规矩,请公子见谅。”
小胖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貌似公孙瓒母亲出身低微,他在家族中过的也不算好吧。
“不怪你。”果然,听闻庶民两字,公孙瓒这便消了怒气。
见小胖子的马确实雄壮,又欢喜道:“且去试试看,事若成,断少不了你的好处!”
果然,不等黄骠马近前,那匹通体洁白的雄马就急切的扬起前蹄,不停的刨着地。母马倒是风轻云淡的很。捡着四处散落的牧草,细嚼慢咽。
“嘿嘿!”苏双指着母马不停流水的后臀笑道:“倒是能装!”
剩下的事,不用多说,反复试探,撇撇清高,两匹马很快如胶似漆。
小胖子到底是雏儿,这种场面不忍直视。苏双却和公孙瓒两人贼眉鼠眼,边看边乐。
见小胖子低头不语,公孙瓒这便上前,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刘备小弟,以后你就是我公孙瓒的兄弟了!”
“啥?”小胖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看,我们也算得上沾亲带故,叫我一声大哥,有何不妥?”说着还得意的指了指自家公马。
小胖子下意识的抬头,见白马正骑在黄骠马身上。
不禁怒道:“你占我便宜。”
“哪有,是我家白龙占你家大黄的便宜,哈哈!”公孙瓒仰头大笑,苏双也跟着嘿嘿傻笑。被小胖子瞪了一眼,这才讪讪的挠了挠头,止住了笑意。
“说好的金饼呢?”小胖子怒声质问。
“大丈夫一诺千金,十块金饼子而已,本公子还拿得出!”公孙瓒豪气的拍了拍胸脯。
本以为是庶出,过的不会如人意。怎么看起来,似乎颇为得势啊。小胖子想想旋即释然,若真如意,又岂会被遣来给马配种?
可说到底也是贵族之家,再不如意,也比寻常人家过得滋润。
一同面红耳赤的槽头大战后,大白马浑身犹如水涝。再看自家黄骠马,甩了甩马尾,闲庭信步的走到一旁吃草。
小胖子看过,水倒是不流了。
大白马只顾自己喘气,却正眼也不看母马一眼。听到小胖子的耳语,苏双笑道:“牲畜就是牲畜,难道还带回家,收入内室不成?”
接过公孙瓒送来的金饼,本欲分一半给苏双,却被他摇头拒绝。小胖子再三劝说,可他就是不接。逼急了,只说以后少不得麻烦他云云。
小胖子想了想,便塞进了鞍前的皮囊。左右看过,都是公孙家仆从,这便松了口气。怀揣十个金饼,小胖子很是忐忑。
公孙瓒客气的将小胖子送出自家马场,还叮嘱他明年一定再来,这才大笑而去。
问过才知,苏双无父无母,整日混迹马市,吃百家饭,算是被马市养大。小胖子力邀他同回楼桑村,并拍着胸脯保证阿母会视如己出,对他如何如何好,却被少年嬉笑着拒绝了。
那种笑容,小胖子很熟悉。以前的自己,也常常会摆出类似的微笑。
知其心意难改,小胖子叹了口气,遂打马离开。
苏双一直目送他出城,才转身折回马市。
虽有袖箭良马,小胖子还是提心吊胆了一路。好在马速极快,一般贼人望尘莫及,尾随也只会吃灰。
非一般的贼人,估计还看不上他怀里那十块金饼吧。
出门转了一圈,就带回十块金饼,饶是心宽的母亲,也瞪大了双眸。
小胖子嬉笑道:“儿别半日,阿母望穿秋水外加刮目相看了吧?”
“嗯!为娘确是要刮刮你的目,究竟钱从何来,还不如实招来!”耳朵一紧,小胖子顿时乐极生悲。
“母亲大人饶命——” hf();
1.17 忽左忽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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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三叔的食补理论,小胖子很有些保留意见。
吃哪长哪,如果成立的话,世界上还会有最萌身高差吗?信不信先两说,可为何最近给我吃的都是柱状物?
各种鞭类排队逆袭,小胖子欲死欲仙,欲哭无泪啊!
金饼倒是其次,那日将拜姐学剑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小胖子才免了那顿打。艺多不压身,这个时代,君子都是佩剑的。
于是,小胖子的作息再一次改变。隔几天就要去一趟县城,演练学会的剑式,再学几招新的回来。
三叔的骑射之术也是要学的,母亲默写的名篇也日日背诵不敢偷懒。还要去牧马……说起来刘武这家伙,有了小马驹就把大黄马甩到脑后去了。好在有了蜂蜜做诱饵,小伙伴们常给他捉虫割草,分担了不少。
听说小胖子学了剑击,三叔还特意给他做个把木剑。
在廊前像模像样的将剑式演练数遍,连母亲都拍手叫好。小胖子拭去额前汗珠,便心急火燎的牵马进城,片刻都耽误不得。
“路上小心些。”母亲的叮嘱追着钻入耳廓。小胖子高叫一声‘知道了’,便扬尘而去。
打马入城,直奔饮马巷。熟门熟路的从后门入,将马拴在槽头,又添了把精料,这才飞身冲向前堂。
胡乱甩掉麻鞋,刚跳上木板,忽然想起一事,这便轻手轻脚的向堂中走去。
果然,公孙岚正在闭目打坐。听说这叫养气。
小胖子在对面的蒲垫上盘膝而坐,托着下巴焦急的等着她睁眼。可时间一长,便熬不住了,旋即握剑在手,独自比划起来。
小胖子渐渐心无旁骛,练了一遍又一遍。
“谁教你这么使剑?”声音忽从背后响起,小胖子急忙收起木剑,转身行礼。
“我问你谁教你这么使剑。”公孙氏并指点了点小胖子持剑的右腕,又问道。
“这个……”小胖子惴惴,有什么不对么?
“我朝以右为尊,剑乃器中君子,所以常人多用右手。然,临阵搏杀讲究出其不意,攻之不备。不鸣则已,鸣必惊人。一击必中,中之即死。若击不中,远遁千里。”
“啊?”小胖子目瞪口呆。记得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啊。
“换左手。”
“哦!”小胖子忙将木剑交于左手。
这次连树枝都省了,公孙氏以左臂为剑,辗转腾挪,上下挥击。衣袖飘张,青丝乱舞,当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剑当以灵动制胜,其式无非缠,磕、崩、撩、截、搅、挂、扫、弹、牵……”
小胖子越看越糊涂。
公孙氏踏柱而上,又后翻落地,双脚为轴,长袖绕身疾舞,地板上的漆面竟被劲风割出无数道龙卷风般的螺旋线!
“柔能克刚。”公孙氏翩然止步,长裙、长袖、长发,纷落,动如脱兔,静若处子!
“……”小胖子无语。
那就练呗。
“眉心、咽喉、心、肝、胆、肾、肺……皆称要害。出剑要稳,准,狠。剑花亦可挽,只做虚招……”
又练了趟左手剑,将几式默记于心,公孙氏这便放他离去。
小胖子饭量渐长,家中存粮不多。本想从宗亲家购买,小胖子却嫌米中杂石太多,便趁学艺从县里米铺买了带回。
粱米一石四百钱,黍米一石三百钱。这是通价,各地略有差异,却也大差不差。小胖子各买了一石,伙计帮着搬上马背,这便打马回家。
路上越想越不对,朝令夕改这种状况,怎会发生在号称剑绝的……剑击大师身上。
不过先前看她以身舞剑,似乎也很有说服力啊。
不想,不想了,再练左手便是。
小胖子现在力气见长。一石米独自能扛。不劳母亲动手,麻利的倒进米缸。接过母亲递来的清水,小胖子沾唇抿了小口,这便急着去练剑。
因为惯用右手,所以对左手的控制要远逊前者。不过小胖子却很有毅力,几天下来硬是将剑式练到烂熟。
说起来,小胖子也可称得上根骨上佳,天资聪颖。
熟门熟路的拴马进屋,公孙氏又在打坐养气。等都懒得等了。这便取剑在手,独自耍了起来。
“谁教你如此使剑?”
“啊?”小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我上次跟你说的要诀,都置于脑后了吗?”公孙氏冷言质问。
“那个,岚姐姐……”小胖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
“剑,器也。可为庙堂之器,可为守圉之器。然冰炭不可同器,既习吾剑,为何还要阴学他法?”
“我……”小胖子当真无语!
“换右手。”
“哦。”小胖子还能如何,换成右手便是。
“交给你的几式,舞给我看看。”
好在小胖子记性不错,这便将右手剑式舞了起来。
“孺子可教。”公孙氏这才有了几分好脸色:“你先前说要练君子剑,我不求你为君子,但求你无愧本心。剑当以迅猛取胜,天下武艺,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出剑要刚、猛、疾。大巧不工。剑花无用,弃之弃之!”
“……”我可以吐槽吗?两次说的完全不一样哇!
小胖子彻底被玩坏了。
是夜,后院厕所,略有微光透出。
束袖、绑腿、黑巾蒙面,着夜行衣的女刺客,正端坐马桶,小胖子挑灯立在一旁,滔滔不绝的将学剑诸事说与她听。
言毕,女刺客不禁笑道:“这有何奇。左右手而已。”
“不仅是左右手的问题。”小胖子摇了摇头,“前一刻她说出剑要刚、猛、疾。后一刻却换成稳,准,狠……”
女刺客笑着摇了摇头,“右手剑刚、猛、疾,左手剑稳、准、狠。这分明是雌雄鸳鸯剑的路数啊!”
小胖子如遭雷击,幡然醒悟:“双股剑!”是了,历史上的自己,不就是用双股剑的吗!
“没错。”女刺客取麻布拭臀,眉头又是一皱。见她倒抽凉气,小胖子便问道:“还没好?”
“隐疾难愈。对了,石头我找到了,你看是与不是?”
小胖子一眼认出,“正是。”
“当如何用?”
“碾成粉末,用纱囊包裹,蘸清水轻拭患处,然后用油膏涂抹,一日或三五次,久必能愈。”
“好,我记下了。”女刺客这便告辞离开。
“又不打水。”这次快到小胖子连开口的机会都没。 hf();
1.18 张家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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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演义中用的兵器确是雌雄鸳鸯剑。据说鸳剑长三尺七寸,鸯剑长三尺四寸,利可断金。不过正史却无此说。
一通百通,公孙先生如此做,就是要分练他的左右手。
这便央求三叔又做了把重剑样式的木剑。如此右重左轻,交替练习,日日不缀。
两套剑式都练到纯熟,小胖子这便拍马赶往县城,再去学艺。
进屋一看,公孙氏果然在打坐。
小胖子取剑在手,一左一右,放在身前。
耐着性子等公孙氏收功,这便行礼问道:“岚姐姐,今天练哪只手?”
“自然是左手。因何唤我岚姐姐?记住,吾名烟。”
“……”小胖子再次无语。
又学了几招剑式,熟记后便起身告辞。行至半道,小胖子又打马返回。
“烟……”
“嗯?”
“岚姐姐,右手剑却还没教。”
“且取剑来。”
小胖子忙将新制的重剑递了过去。公孙氏只手接过,轻轻掂了掂,这便舞了几式。
“看明白了么?”
“嗯。”小胖子接过重剑,依样临摹,等全部记住,便告辞离去。
每日他练习最多的就是左手。因为左手远没有右手灵活有力。前院雕着盘龙,颇为不便。现在练剑都在后院。
温故而知新。本意是说温习学过的知识进而又能从中获得新的理解与体会,不过在小胖子看来,温习故有的剑式,就能自然而然的带出新剑式。水到渠成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左手剑也越使越顺。
何时能双剑合璧?
一念至此,小胖子顿时心痒难耐。
这便跃跃欲试。
双手平伸,双剑徐徐外扩,又缓缓收拢在身前。左右两只眼,分别随剑锋走了个来回,小胖子险些把自己挤成斗鸡眼。
不对。试着舞了几式,发现双剑交击,相互羁绊,脚步亦不稳。踉踉跄跄,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连人带剑轰然落地,麻鞋都飞出去老远。
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
不能合用,还练什么双剑。不对,鸳鸯、鸳鸯,不都是比翼齐飞的么?
这么猛然做起,在脑海中细细回忆所学剑式。
双剑合璧,合,壁……
如何才能合成一面墙壁。小胖子似乎看见犬牙交错的两面墙缓缓对冲。峰对谷,谷纳峰,凹陷对突冲!
“拉链!应该像拉链那般!”小胖子脑筋飞转,“我先练了几式右手剑,然后才练左手!若是先舞重剑……”
小胖子仗剑而起,双剑交叉,立于胸前。右手剑式舞过,心随意动,左手剑竟自行加入!
右剑刚、猛、疾,左剑稳、准、狠!
小胖子越舞越快,越舞越疾,先时人控剑,后者剑弄人!
重剑劈、砍、崩、格,洗、截、压、扫!
细剑缠、磕、撩、挂,刺、弹、牵,搅!
重剑在前,如螳臂当车;细剑藏后,似蜂尾毒针!
“螳螂臂当车,黄蜂尾后针!哈哈……”小胖子一通百通,放声大笑。
正在前堂补衣的母亲闻声抬头,侧耳听了又听,旋即微笑着哼起歌来。
平日如水,又到桑葚满枝时节。
昨日刚学来几式新剑式,今天便起了个大早,在后院研习。忽听前院门响,这便停了剑式,奔了上来。
打开侧门,发现一辆马车已停在门前。
赶车的老叟正扶着个锦衣小妇人,走下马车。披风侧落,又见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年约二三岁的孩童。
“阿母,就是这家么?”
“就是这家。”瞥了眼气派的门阙,小妇人不禁愁上眉头,“公子,我们还是回吧。若被夫君知晓,贱妾这顿板子却是逃不了了。”
“无妨。我不说,你不说,张翁耳聋亦不会说,父亲大人如何知晓?”肉嘟嘟的小手从妇人怀里伸出,这便作势向地下栽去。
妇人急忙屈膝,将他放在地上。
“慢些,此地不比家里,小心别踩着泥。”
“不碍事,不碍事。”梳着冲天辫的小胖子浑身雪白粉嫩,穿着红配绿的肚兜和开裆裤,额前还点着个大红胭脂,活脱脱的散财童子。
配色虽不敢恭维,料子却是一等一的好。虽有逾制的嫌疑,不过如今稍有些钱银的人家,大体都是如此穿着。
“刚才是谁敲门?”小胖子倚在门边问道。
“正是小老汉。”咦,谁说他耳聋来着。
“所为何来?”小胖子这便问道。
“有道是有朋自远方,不亦乐乎。”小胖孩出口成章,“何不开中门迎客?”
小胖子一愣,正想反驳,耳朵却被人轻轻提起。不用说,正是阿母。
“还不去开门。”母亲嗔道。
“哦。”钉满门钉的中门颇重,好在小胖子也颇有力气,开门迎客。
老叟挥动马鞭,将马车赶进门去。
妇人已搂着小胖孩先行进入。母子俩迎客进堂。宾主落座,那妇人只顾饮水,却不见抬头说话。而小胖孩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阿母看。
母亲正欲询问,小胖孩已先开口了,“难怪父亲大人整日看你的画像。你可愿做我的阿母吗?”
与他一起来的妇人,险些将入口的清水全喷出来。
而小胖子的母亲也是目瞪口呆,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更别提小胖子了。
这便笑道:“阿母只有一个,哪有人胡乱认母的?”
“你是说她么?”小胖孩指着身旁妇人说道:“她是我的食母(乳母)。”
小胖子笑道:“你的生母呢?”
“阿母不在了。”小胖孩表情一黯,却又童声问道:“如何,干也不干?”
不等小胖子开口,母亲便一口回绝:“你是涿县张家子吧?回去告诉你父亲,我断不会再嫁,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不料小胖孩却瘪了嘴,“我是偷跑出来的,父亲大人并不知情。”
儿子给老子说亲,这倒奇了。
不等小胖子追问,张家子一股脑的将原委道出:“那日看到挂在父亲大人榻上的画像,便觉得好喜欢,所以就央求阿母带我来找你……”
莫非阿母跟张屠亡妻长得很像?
小胖子忍不住问道:“小娃儿,你叫什么?”
“张飞。” hf();
1.19 同胞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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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猛然后仰。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对,貌似不能用在这里。
瞥了眼刘备,母亲柔声说道:“我已有子,断不会舍他而去。试想,若是你母离你而去,你又作何想?”
张小胖顿时眼泪啪嗒,垂头不语。
“这位夫人,请回吧。今日之事,断不会被外人知晓。”母亲准备送客。
“是,是!”那妇人连连点头,虽衣着华丽,不过显然是小妾之流,平日低眉顺眼惯了。
不料还没等妇人伸手来抱,张小胖便放声大哭起来。尤其是刚张嘴那一声爆音,宛如九天落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之响。
纵那妇人千般哄骗,小胖孩就是哭个不停。
小胖子和母亲相对而视,都露出一丝无奈。
没办法,只能陪坐一旁。
许久,等张小胖渐渐止住哭泣。好么,身前地板竟积了一摊水!
刘备刚想开口,不料张小胖嘴一瘪:“阿母,吃奶。”
那妇人也是溺爱。又或许见刘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便当堂宽衣,抱着张小胖喂起奶来。
张小胖吃相更差。
边吃还边哼哼。**顺着粉嘟嘟的腮帮流到颌下,一滴滴的挂在上边,看的小胖子不停的吞着口水。
无他,奶瘾犯了。。
听到儿子吞口水的声音,母亲这便摇了摇头,也把他招过来,背过身去,松衣喂奶。话说张小胖更小。不过二三岁的童子。母亲亦不必避讳。
话说,自己也是被母亲很溺爱的吧。乳母喂养的孩子,多半都是胖的。刘小胖和张小胖的情况略有不同。之所以被母亲哺乳到六岁,那是因小时候家贫,母亲穷尽办法,生怕短了他的衣食。因而刘小胖奶瘾颇大。
只要一吃奶,整个人就晕乎乎的,似被催眠一般。往日的聪颖机灵全然不见,昏昏沉沉,宛如飘在云端。
吃完一边,歪头却见张小胖正蹲在身旁,托着下巴,舔着嘴唇看着他。
小胖子这便翻着白眼问道:“又想干嘛?”
“哥哥,能给我吃一口么?”
“……”小胖子顿时张大了嘴吧,“你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
母亲却被他逗笑:“来吧,反正哥哥都吃了也不饱。”
那妇人千恩万谢,抱着打着奶嗝的张小胖告辞离开。小胖子送出中门,望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张小胖,看来你这辈子注定是我刘备的兄弟。”
转念一想:“张小胖不是黑脸吗,怎么粉嘟嘟的好似瓷娃娃……”
最近刘备有些小烦。
张小胖隔三差五的来蹭奶。害的自己连半饱都吃不了。母亲也趁机为他断奶。刘小胖年岁渐长,家境日渐转好,再加上平日种种超越年纪的表现,母亲终于能狠下心来。
前几次那妇人还跟来,最近连跟都不跟了。张小胖就这么独自一人,被老仆用马车拉来。而他那个屠夫父亲,也是不闻不问。小胖子不信,都这么久了,他还不知道?如此装聋作哑,貌似是想借张小胖来个曲线救国?
所图不小啊……
张小胖越来越黏人。奇就奇在,黏的不是母亲,而是他刘备。到底是两三岁的孩子,童心未泯。离开了自家老宅,乡下处处都透着的新鲜劲儿,让他欲罢不能,根本没有抵抗力。
遛马马,捉捉虫,学着小伙伴们爬爬树。爬不上就哭,只要扔一个满是桑葚的嫩枝,哭声立马止住。
屡试不爽。
刘备便会滑下来,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张小胖,你吃了阿母的奶,以后就是我刘备的兄弟了。知道吗?”
“知道。”桑葚吃到满嘴流汁的张小胖,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重重的点头。
看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刘备顿觉好受不少。
“桑葚不能多吃。”这次换女刺客挑灯。
“为什么?”小胖子问道。
“有碍生长。”
“当真?”
“当一百个真。家父曾遇到过一个病患。五短身材,却头大如斗,双手过膝……”
“吃桑葚吃的?”小胖子吞了口口水。
“嗯,那人嗜葚如命。早晚必食,还会晒干以被无果时节食用。年十六却还没有七八岁的孩童高……”
听的小胖子汗都下来了。
女刺客却话锋一转,“什么东西多食都伤身,其他蔬果也是一样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双手过膝原来是畸形。是了,如将十六岁少年的手臂装在七八岁的孩童身上,可不就过膝了么……这么说来,我的身高远不该是七尺啊……”
“剑练的如何?”见小胖子双眼溜溜乱转,女刺客便换了话题。
“就那样吧。”小胖子还没从头大如斗,双手过膝的噩梦中醒过来。
“嗯,不急。你还小,有的是时间。”女刺客柔声道:“你给我的方子却有奇效。唉,饶是家父亦不知甘石能治痔。你果然天纵奇才。对了,能告诉我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么?”
“忘记了,看书太多,哪还记得。况且家中许多书简残缺不全,甚至还有被纵火焚烧的痕迹……”小胖子顾左右而言他。
女刺客暗叹一口气,“你不愿说,我以后就不问。记住,只要我在,没人能动你半根寒毛。”
小胖子心中一暖,这便说道:“记得打水。”
“什么?我说的如此言真意切,你还让我打水?”
“都第几次了,你还好意思?”小胖子咬死不松口。
“我这不是旧疾初愈,不敢太过操劳嘛。”将灯笼塞给小胖子,女刺客这便准备开溜。
“先别走,我还有事拜托你。”
“何事?”女刺客闻声停步。
“帮我找些杜鹃花的种子,最好什么颜色都有。”
“好。”
送走女刺客,小胖子便挑灯出了厕所,来到后院。
此时月满中天,如水银泻地。小胖子心血来潮,这便以灯为剑,舞弄起来。
剑式一起,顿时心如止水。
小胖子辗转腾挪,个头虽小,却颇有气势。待剑式舞尽,小胖子猛然定身。
灯笼带着手臂,犹在漂移。脱手的瞬间,小胖子轻轻一握,这便牢牢抓在掌心。此时,心思才随灯笼一起归位。意犹未尽,无论身体还是灵魂,亦或是掌中灯,都一样的饥渴难耐。
公孙先生唤作剑绝。
想必那些见过她剑舞的人,都已绝了习剑的念想了吧。又听女刺客说,公孙先生更绝的是她的人。无数公子良人,皇亲贵胄,掷千金博一笑,等来的确是那一剑的决绝。用女刺客的话来说,先生的心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剑。而这个时代,卖艺不卖身,就像喝凉水一样平常。卖艺又卖身,才会让人奇怪。
原因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价高者得。断没有贱卖自己的道理。
这种情节,似乎可以归之为野心。而有野心的人,开价一般都比较高的。
心中思绪万千,却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唉,睡觉,睡觉。 hf();
1.20 互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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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短了睡眠。小胖子说到底,还没到七岁。
黄骠马又有身孕的消息,也被刘武传了出去。今天一大早,许久没见到的二叔,便带着大兄刘文登门。
所求亦是腹中驹。
“大嫂,令侄不日便要去县中就学,往来颇为不便。您看……”
母亲笑道:“马驹明年才生,且仍需数年方可长成,如何赶得上?”
“这……”二叔顿时语塞,却仍强辩道:“学业亦不是旦夕而就,总是来得及,来得及。”
母亲点了点头,又转向刘备。
见大兄刘文的目光也投向自己,小胖子想了想道:“二叔,一匹马而已,给了也就给了。只是先前三叔所付颇多,同为兄弟……”
“我比他年长,想来他也不会说什么。”二叔急忙说道。
“话虽没错,可家父才是长兄啊。父虽亡,母健在。若厚此薄彼,必遭人闲话。”
“这……”二叔抚须不语。倒忘了这一茬。
“三弟,此马作价几何?”大兄刘文忍不住问道。
“良马二十万钱。”小胖子笑道:“你我兄弟,我便打个对折。”
“那也要一百贯。”刘文双眼一暗。这笔巨款,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出来的。
二叔叹了口气,再不提买马。这便闲聊几句,托辞离开。
送走二人,母亲小声问道:“三叔亦不过给了十贯。”
“阿母,三叔刚直豪爽,我与他对路。二叔……”小胖子摇了摇头,“先前父亲久病卧床,你便把良田托给二叔代管,如今数年已去,你可收到半分粮钱?”
“话虽如此……”
“母亲,楼桑村刘氏聚集,大多沾亲带故。若不绝了二叔之念,日后可有的烦了。”
“有理。”母亲再不言语。
其实,据母亲所说,她也不是没找二叔要过田。但被二叔拒绝了,而且还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拒绝了。
二叔的逻辑是这样的:首先,田不是我向你索要,而是你甘心送与我的。其次,这田你已无力耕种,日久必定荒废。给我,却能季季大熟,断不会使其荒废。再次,此田乃刘氏祖传,转给我,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最后,既给了我,这田便属了我。不是你的东西,又该如何要回?
不得不说,这个逻辑很严密。
就好比一个强盗对苦主说,不是我的刀要杀你,而是你自己撞到了刀口上……
反正刘备对这个二叔很没有好感。尤其是听说,母亲改嫁这件事上,他亦十分热心之后。
刘备虽小,却爱恨分明。
骑怀孕的母马,据说会被人瞧不起。
好在三叔把自家的乌桓战马借给了他。小胖子每隔数日就要出趟门,已是楼桑村妇孺皆知的秘密。
将马拴在后院马厩,小胖子深吸一口气,向堂中走去。
公孙氏依旧在打坐。
小胖子面对而跪,静静的等她自省。
“你来了。”许久,公孙氏缓缓睁开眼。
先不急着答话,待细细品味过女子说话的音调和语速后,才行礼道:“烟姐姐好。”
“嗯,把先前所学,温习一遍。”
小胖子暗出了口气,又猜对了。这便麻利的取出细剑,左手演练起来。自从那晚悟出黄蜂尾后针,小胖子一通百通,这柄刺剑舞得越发顺手。
基本剑式不过先前所说的那几种。只是各家剑术侧重点不同而已。号称稳准狠的刺剑,比起大开大合的重剑,少了诸如劈、砍、崩此类的发力式,而是侧重如缠、刺、弹这样的技巧式。
再辅以公孙氏心口相传,小胖子进步很快。
演练完,公孙氏接过小胖子递来的细剑,又舞了几招新式。
这套剑法,小胖子日日演练,可称纯熟。公孙氏剑式一起,这便在脑海中与先前所学自动勾连。
感觉就像是断肢续接,本就该是他的一样。
“习给我看。”细剑重回小胖子手中。
练了数遍,公孙氏点了点,自去打坐不提。小胖子也不急着走,细细揣摩,反复练习,以求融会贯通。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胖子这便撤剑收功,复又跪在公孙氏身前。
“来了?”
“岚姐姐安好。”先前是烟,这次多半是岚。
“我自然很好。先把剑式演练一遍,若是再出错,我心情就会不好。谁让我的心情不好了……”
“您就会让那人万般不好。”小胖子麻利的取出重剑。
“贫嘴。”
将脑袋清空,小胖子右手握剑,奋力劈出!
“剑式都对,但气势不对。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小胖子拭汗问道。
“不同之处,在于信或不信。”公孙岚的性格更开朗。而且也会和小胖子时不时的开个玩笑。虽然多半都是很冷很冷的冷笑话。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你的剑刚猛无匹,可斩神魔。不信,你的剑色内厉荏,终无一用。”
“哦。”小胖子默记在心,却有一事不吐不快,“岚姐姐,你可识得公孙烟?”
“不识。”公孙氏断然摇头。
“当真?”小胖子停下手中剑。
“当真。”
“哦……”
后院茅房。
“公孙先生,一个名烟,一个曰岚。分别传我左右手之剑。我已问过,她们却并不识得对方。”
“这倒是奇了。同一个身体,有两个人,而这两人还相互不识。”女刺客熟练的踩下脚踏,提裤站起。
看动作,观表情,果然隐疾已愈。浑身爽利。
“一人二格并不奇怪,精神分裂而已。我只是担心,这样没问题么?”小胖子道出了心中所虑。
“那我帮你问问。”说着,女刺客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木匣。“你要的东西。”
小胖子侧身打开,一朵盛开的黄杜鹃正静静的躺在绒垫上。
“你其实是想要它吧?还诓我说什么杜鹃花种子。”女刺客没好气的说道:“羊踯躅能祛风镇痛,亦能使人中毒麻痹,全身动弹不得。”
见小胖子双眼雪亮,女刺客忽然说道:“你不是想用来对付我吧?”
“没准,也不想想,你都欠我几缸水了。”小胖子丢了个白眼。
“借口,全是借口。趁我不备,将我麻翻,然后行苟且之事……”女刺客一拍脑门,“你……莫非看上我了?”
“……”
“你这是默认喽?” hf();
1.21 脸怎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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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女刺客,小胖子叹了口气,他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正如女刺客所说,小胖子想要的其实就是名叫‘羊踯躅’或者叫‘羊不吃草’的黄杜鹃。不给种子,只给了一株花。显然,背后那人不想小胖子拥有超过他预期的药量。
据说,华佗的麻佛散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羊踯躅。小胖子担心袖箭威力不足,所以才想到了淬毒。
比起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把人麻翻也更对小胖子的胃口。
一大早,大门便被人重重的擂响。
开门一看,正是二哥刘武。
“三弟,快!阿爹猎到了,猎到了!”
“熊罴?”小胖子顿时来了精神。
“嗯!中了陷坑,被阿爹一箭射穿了眼珠子。”刘武兴奋的比划着。
“走,去看看!”没等小胖子出门,忽听一声鞭响,张小胖家的马车又到了。老叟,怎一次比一次快?
“大哥。”张小胖叫顺嘴了。
“小胖,阿母在堂上,你自去。”说完便走,不料却被张小胖一把扯住袖子。这家伙,力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怎都甩不脱。
“大哥,我也要去。”人都快被提起来了,可就是不撒手。
“好好好,大哥带你去。”刘备还能怎样,这便点头答应。张小胖乐呵呵的被刘备牵着往村中奔去。
远远的就见三叔家门口已围满了人。就连向来足不出户的大兄刘文也来了。
“三弟,快来。”虽没有买成马,可刘文对刘备的态度却始终没变。
这让刘备多少有些惭愧。
“大兄。”
见刘氏麒麟子到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等看清里面的状况,小胖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小山一样的匍匐在哪儿的,你说是熊?!
大象还差不多。
漆黑的毛发虽凌乱,却泛着令人胆寒的油光。因是趴伏的关系,小胖子只能看到宽厚的背脊和厚厚的槽头肉。脑袋一丁点都没看见!
哦,后面的皮毛堆里,还露出半只熊爪。小胖子比划了下,虽然熊掌大半染泥,可乌黑的爪刃竟比自己的小手臂还长!
“这头熊恐怕有千斤吧。”小胖子吞着口水。
“只多不少!”声音从肉山下传出,黑熊忽然动了动,惹来一片骚乱。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退了退,仿佛这野兽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结果,从黑熊腹中钻出来的却是劈头带脸,浑身是血的三叔。
只见钢髯大汉手握尖刀,抹脸大笑:“好一颗熊胆!”
说着,一颗血淋淋的囊球便被他举在手中。与黑绿的胆囊不同,这只熊胆迎着日光,竟金色透光,亮如琥珀!
“竟是一颗金胆!”老族长也来了。
“阿公,何为金胆。”人群中有人问道。
“金胆又名铜胆,百年难遇,乃上上之品。服之强筋健骨,固本培元……”不等老族长回答,三叔乐呵呵的把熊胆洗净,这便冲躲在人群中的小胖子招了招手。
“我?”小胖子欲哭无泪。他实在是吃怕了啊!
金灿灿的熊胆在三叔手里晃来晃去,小胖子好一阵目眩。
三叔这人,直性子。只要他觉着好,非要你吃了不可。不吃就灌,从不费口舌讲什么鸟道理。
小胖子自觉躲不过,这便挪了过去。
从三叔手中接过苦胆,入手便是一沉。轻轻托了托,还是热烘烘的。
长痛不如短痛。小胖子拒绝了三叔递来的削尖的麦秸管,仰头将整只胆吞了下去。
“哦……”伴着所有人的惊呼,热腾腾的胆囊一入口,小胖子止不住的恶心。强行下咽,狗熊胆这便卡在了嗓子眼,又随翻涌的胃液猛地喷出!
噗——
小胖子吐着酸水,扑通跪地。
顿时惹来笑声一片。
“弘家子,这可是好东西,切莫浪费。”
“就是、就是,阿爹说了,吃了就变狗熊。”
“混小子,老子明明是说吃了‘那里’,就变成狗熊……”
“哇哈哈……”
污言秽语不要听。瞥了眼正用麻布抹脸的三叔,小胖子准备试试麦秸。
正待起身,忽然手臂一重。低头看去,好嘛,张小胖正叼着熊胆,青蛙般被刘备提在半空!
“张小胖!”刘备喜从天降。果然是一奶同胞!这分明是抢奶抢习惯了哇!
噗——
金色的胆汁,猛从鼻孔喷出。小胖子苦的整张脸都挤到了一处。
“快松嘴!”老族长恨得直跺脚,“这是谁家的娃!竟敢在老夫面前争食!还不速速松口!”
三叔也一脸痛惜。
反正除了刘备,所有人都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张小胖煮了吃了!
越是这样,张小胖越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搞死不松口!
就这么被吊着,鼓起腮帮,一口一口,将胆汁咽下肚气。苦的眼泪都出来了。
刘备才知道,张小胖不仅小手有劲,这牙口也非比常人!
吮了又吮,吸了又吸,脸都绿了的张小胖,这才憨憨一笑,扑通坠地。
低头再看,手中只剩一层轻飘飘的囊皮。好么,一整颗胆汁下肚了哇!
“三叔,他没事吧?”穿着开裆裤的张小胖,雏鸟正冲天。浑身由红转绿,又由绿变紫,跟着如乌云压顶,一片漆黑……
“熊胆至阳之物,这娃儿火气本就大,许是补过头了。”三叔叹了口气,“可惜了这颗好胆。”
最气的莫过老族长。竟然有人在他眼前虎口夺食。而且夺的还是刘氏麒麟子的吃食!这不是剜他的心头肉吗!
骂了一圈,却都不知这是谁家的逆子。
等他消消火,刘备这才开口说道:“乃是涿县张屠家的公子。”
“呸!一个杀猪宰羊的贱户,还敢自称公子!来人,给我绑了,乱棍打死!”
“阿公,先放血,说不定药效还在。”这便有人接过三叔手中的牛耳尖刀,卷袖冲了上去。
“且慢!”刘备一声大喝,挡在张小胖身前。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便冲老族长遥遥一礼:“张飞,我弟也。少不更事,才有此举。在他心中,此胆亦和桑果儿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嬉闹之举。我刘氏乃涿县高门贵胄,岂能与一幼童一般见识?”
“九叔,吃都吃了,算了吧。”三叔亦开口劝道。
九叔公跺了跺脚:“我非为一胆矣!你等可知,我涿县刘氏因何沦落至此?先人之失,自不便说。可后人又有几个能为祖宗长脸?我等乃国姓,却沦落如斯!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幸老天垂怜,使我刘氏得此子,若不珍爱,天必谴之!事若至此,中兴何盼,复爵何望?”
众人面露愧色,许多人还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小胖子多少有些理解了何谓,宗族。
这便出声道:“叔公,所求便是复爵么?”
“正是!”老族长说道伤心处,正以袖拭泪。
“好,刘备在此立誓,早晚必复爵!”
“当真?”挥袖止住众人,老族长双目如炬。
“大丈夫一诺千金,纵百死不悔!” hf();
1.22 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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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爵?
那是简单的事么?
想刘备起兵剿黄巾时,砍瓜切菜,不知收了多少颗脑袋,最后不才混了个安喜县尉。然后督邮一到,索贿没索贿不清楚,反正连县尉也没得当了。
再说,张王李赵遍地刘,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算了,先安安稳稳长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早晚必复爵,可早可晚,你懂的,对吧。
赶马车的老叟已先行折回了。浑身黢黑的小胖子送给他,他却推说什么老眼昏花,不敢相认,要回去找家主定夺。
也是。早上还是个白胖的瓷娃娃,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黑炭头。变戏法也没这么快吧。而且浑身滚烫,嘴皮子都裂了。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万一死在自己车上,老叟算是活到头了吧。
马车一走,母子俩便搬出浴盆,提井水灌满,把张小子放进去降温。
不久,一匹乌黑大马急急冲入村口。
上面跳下来的大汉,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黑纱裹头,着一身缁衣,阔步而入。
入门却被盘龙地砖一震,这便收拢了怒气,站在院中抱拳道:“涿县张屠,来寻独子。”
“张世叔来了。”刘备这便笑脸迎出。
“商贾贱户,不敢高攀。”大汉瓮声道:“犬子何在?”
“吃了颗黑熊胆,正在堂中酣睡。”刘备执晚辈礼,请其入内。
“哦?”大汉一愣。他是屠户,自然识得此物。
这便脱靴入堂,但见一黑娃浑身赤裸,仰卧盆中,旁边还有个年轻妇人在给他不停泼水。
“夫人。”大汉顿时心中一宽。
“张君。”母亲起身回礼。
“不敢称君,夫人叫我张屠便是。”大汉走到浴盆边,细细查看了张小胖的状况后,这便将其抱起,告辞离开。
“今受大恩,必将厚报。”
小胖子挠了挠头,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
黑熊胆的成份有什么,小胖子其实并不清楚。而且貌似熊胆里的很多成分,都是可以被其他药物替代的。所以,后世对活熊取胆一直非议颇多。然而,今日观之,貌似药性很烈啊。张小胖浑身火烫,小脸黢黑,分明受到某种霸道的激素,刺激所致!
就不知这霸道的药效,是好还是坏。
“三弟!”门外忽然响起刘武的呼唤,小胖子这便清空思绪,走出门去。
原来三叔已剥了熊皮,让刘武给送过来。厚厚的熊皮还没有经过硝制,血淋淋的堆在一起,油光光的根根竖起,仍冲小胖子泛着凶光。
“三弟,俺家没有芒硝,俺爹让你拿到城里的皮毛铺子硝制去。”
“知道了。”小胖子点了点头,还是仍不住问道:“二哥,张小胖误食熊胆,会不会出事?”
“不会!”说道那颗熊胆,饶是刘武也一脸心痛:“听俺娘说,俺爹小时候也吃过一颗。成色比这个差了些……”
“三叔也吃过?”小胖子双眼一亮。
“是啊。”刘武麻利的点了点头,“俺爹小时候体弱,吃了颗熊胆才好起来。听九叔公(老族长)说,当时也发了高烧,白净的脸蛋一夜变的蜡黄,后来还长出好一把钢髯!”
莫非是雄性激素!
小胖子幡然醒悟。要说野生就是野生。长在深山的人参能续命,可种在地里却只能当萝卜吃。
药效是其一。其二嘛,后世人的体质远比不上此时啊!自打见过自家三叔,小胖子对生裂虎豹,倒拽牛尾什么的,越发信了。
思绪万千,心情却越发平静下来。张小胖的父亲定也是知道自家儿子占了大便宜,才有报恩一说。转念一想,自己若是满胸黑毛,颌下再有一把钢髯……
万幸,万幸!
涿县张氏历代行的都是杀猪宰牛羊的刀口营生,对飞禽走兽颇有心得。据说张小胖被他爹抱回去后,便整日泡在一个大药桶里。
想来这个张家祖传的药浴,定大有神通。
只可惜好端端的瓷娃娃被烧成了黑炭头,传说中的猛张飞竟是被自己一手造成。这叫不叫造化弄人?
“金胆?”女刺客双眼微微一睁,“炙阳之物,食之大补。服后浑身如火,肌肤干裂,久之如蛇蜕皮,若能熬过,则发肤再生,脱胎换骨。”
“只可惜浑身黢黑,不复先前。”小胖子心有余悸。他宁愿做个凡人,也不想如此脱胎换骨。
“昂昂莽汉,赳赳丈夫,自然要黑些,不然还能震住谁来,白有什么好?”女刺客反驳。
“你以为是打家劫舍,剪径杀人啊。”小胖子翻眼驳回。
“这世道……”女刺客刚起了个头,便急急收声,“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平白无用,还污了你的耳朵。”
小胖子也不追问,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公孙先生的病愈发厉害了。”
女刺客也叹了口气,“父亲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如此不停变换,心智被夺是迟早的事。”
“可有办法?”小胖子急忙问道。
“破而后立。”想来这是女刺客听来的原话。再追问,她也只做摇头不知了。
如何破,又如何立?
小胖子想了许久,却仍是百思不解。
再抬头,正对上女刺客目光复杂的双眸。
“你……要复爵?”
“嗯。”小胖子一点都不意外。说这话时全村老少大多在场,女刺客知道亦非难事。
“我倒是忘了,你也算是王亲贵胄。”
“什么叫算是?我本来就是好不好。”小胖子又丢了个白眼。
“张王李赵遍地刘。”女刺客一声轻笑,“当年王莽篡汉,对皇室大肆屠戮,天下百姓闻刘色变,刘氏族人人纷纷改姓迁屋以避祸。后光武中兴,令复姓刘。此令一出,刘氏自弹冠相庆,而非刘姓百姓亦纷纷效仿。所以才有了‘张王李赵遍地刘’之说。现在算算,已过两百年,往日不可追,你怎知自己一脉不是改姓刘?”
“族谱族亲俱在。左右乡邻皆可为证,又岂能有错?”小胖子自少表面上坚信不疑。再说,村中不还有一座气派的宗祠吗!
女刺客见他表情坚毅,言之凿凿,这便又叹了口气,“好吧,我记下了。”
记下……干什么?
带着疑问,小胖子挑灯出了茅房。 hf();
1.23 痹体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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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一张熊皮,久放必坏。第二天一大早,小胖子就打马进了城。先寻了家有名的皮货商,硝制熊皮,并约定时间来取,便又转向饮马巷。
小胖子间隔着学艺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不但要分练左右手,而且还要双剑合练。耗时颇多。
公孙先生依旧在养气。
小胖子来的时候都不在饭时,所以在他印象中,公孙先生仿佛从不食烟火。貌似每日养养气,就饱了。
“岚姐姐好。”
“怎么老是叫错?”
小胖子顿时苦了脸,“烟姐姐安好。”
“嗯,最近是不是偷懒?”
小胖子急忙摇头,“没有的事。烟姐姐且看我的剑式,若有半分偷懒,甘愿受罚。”
“且舞来看看。”公孙烟性格柔弱,绵里藏针。表面上对小胖子客客气气,可他板子却一点没少挨。
“今日教你最后几式。”待小胖子舞完,公孙烟柔柔的开口。
“学完了?”小胖子先是一喜,跟着又满脸惆怅。
“剑式止,剑击始。”公孙烟柔声说道:“如此你才算入了门。”
“明白了。”小胖子这些天学的都是基础剑式,离真正出师还差得远。
“可记住了?”以臂当剑将最后几式使出,公孙烟随即问道。
“嗯。”小胖子上手很快,练了几遍就掌握了要领。
再抬头,公孙烟已入定。
暗叹了口气,便换了右手重剑,耐心等待。
果然,一炷香的功夫,女子便悠悠转醒。
“来了?”
“嗯,岚姐姐安好。”小胖子恭敬的行礼。
“为何迟了数日?”
“姐姐所传剑式,越练越觉得精妙。温故知新,所以来晚了。”
“能知温故知新,确是不易。剑式你已学完,往后日子,便都是温故知新。”公孙岚早教了几次,所以比公孙烟先传完。
“该怎么做?”小胖子忍不住问道。
“对练。”说着公孙岚从袖中取出截竹管,皓腕一点,层层嵌套的竹节次第伸出,变成了把竹剑。
“来。”竹剑在手,公孙岚气势陡增。
有道是义无反顾!小胖子深吸一口气,重剑劈出!
公孙岚竹剑一点,正中脑门。
“啊!”小胖子一声惨叫,抱头跪地。
“我比你高,手臂也比你长,剑亦长,面对强敌,你却大力横斩,以短击长。不是找死么?”公孙岚呵斥道。
“是你让我来的啊。”小胖子捂着脑门,忍不住反驳。
“再来。”
“哼!”小胖子弓步上前,重剑当胸直刺。
“啊!”这次是后背。公孙岚旋身让过,手腕一扫,又给小胖子一记痛击。
“再来。”
“啊!
“再来!”
“啊!”
“再来!”
……
晚上洗澡时,满身伤痕还是被母亲看见了。
“疼吗?”母亲蘸着青盐水,轻轻擦拭小胖子的后背。
“疼。”小胖子不停的吸着气,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往日也不见你有伤,今天是不是学剑击了?”母亲果然聪慧。
“嗯。”回想起公孙岚烟居高临下,每击必中的气势,小胖子暗中攥紧了拳头。“公孙先生确实不凡。被她用眼一看,别说举剑,就是站在她面前都难。好像整个人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如此说来,她果真精于此道。”母亲先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闻她年十六成名于洛阳,声名正隆时忽又折返归老,立誓再不言剑。业精于勤,日久必疏。她弃剑十年,如何还能令你不敢直面?”
小胖子无奈的笑了笑。若是现在再告诉她,一个躯体内有两个公孙先生,不知道母亲会做何感想。
基础的剑式学完,小胖子的苦日子终于来了。先前还能咬牙坚持,可随着自己时不时的能抵挡两三合,被激起了战斗欲的公孙岚烟,会毫无征兆的开启无双模式,把小胖子当成杂草,收割一遍又一遍。
虽说野火烧不尽,可再野的草也挨不住日日刀削啊!
更何况还是公孙岚和公孙烟两人轮番上阵。先时大开大合一通猛捶;紧跟着又柔情似水,此恨绵绵绝经期。
时而疾风骤雨,时而细雨和风,一剑跟着一剑,一剑追着一剑,一剑狠过一剑!打的小胖子哭爹喊娘,完全找不到节奏感。
再青的盐都没用。白胖的肌肤遍体青紫,还没消的肿,便又被竹剑硬是拍了下去。如此日复一日,淤血积在皮下,竟结了层厚厚的硬痂。而小胖子早已痛到麻木,手指用力在前臂上按出个深坑,眼看着淤血缓缓渗出,聚出个血坑,而他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于是这满身的伤,再也瞒不住了。
见母亲泪流满面,小胖子叹了口气,“母亲,剑,我不练了。”
“嗯嗯!不练了,再也不练了!”母亲死死搂着,生怕他反悔一般。
弃剑第二天,小胖子的身体就出状况了。
痒,钻心的痒。
浑身当下,无处不痒。最恐怖的是,这痒是从肌肤下面生出的。即便把皮肤挠破,鲜血淋淋,痒却一点也止不住。
小胖子甚至觉得,只有剥了全身的皮,浑身筋肉的往油锅里一滚,才能杀痒。
万幸,母子俩被折磨的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公孙先生来了。
平静的添柴烧水,又放入药包,公孙氏遂将浑身皮开肉绽的小胖子扔进浴桶。
一入水,奇痒立止。
被折磨了大半日的小胖子筋疲力尽,仰面昏睡过去。
仔细查看了小胖子的状况,公孙先生这便长出了口气。再回头,正对上母亲清冷无匹的目光。
虽然母亲的武力值多半在零点徘徊,可公孙氏竟不敢与之对视。这也是——势。
“夫人在上,请受公孙氏一拜。”
“你是吾儿授业恩师,我岂能受?”母亲侧身避过,眉宇间怒气未消。
“我与令郎平辈论交,夫人自然当得。”公孙氏又盈盈一拜。
“这些暂且不论。现在又当如何?”听闻小胖子呼吸绵长,鼾声四起,母亲知他已无碍。这便稍稍收拢些怒气。
“回禀夫人,这遭皮肉之苦,实为扎下根骨。只待淤血化出,便可换回一副好根骨。从此刀剑无惧,伤痛不觉。”
“岂不是与傀儡无异!”母亲终于怒了。
“非也!”公孙氏急忙解释道:“小弟诸感犹在,只是对疼痛更多忍耐。” hf();
1.24 麒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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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的状况,应该是痛感神经死了。没有死绝,是大半死了。
听闻,铁砂掌一类的横练武功,每次练完掌也要擦一种祖传的药酒。活血化瘀,不然手掌就会废掉。公孙氏显然也有秘方。这也是她口中,剑式到剑击的转变。
以前是练剑,以后是击剑。
故而公孙氏要烧死他身上的痛感神经。往后击剑,一些不打紧的皮外伤,就再也影响不了他了。
小胖子一睡三天。龇牙咧嘴的睁开眼,正对上两张清丽的脸。左边是阿母,右边是师傅。不,公孙长姐。
“墩儿觉得如何?”慈母先开口。
“不痒了。”小胖子咧嘴一笑。这才发觉,自己从上到下,整个人包的跟粽子似的。
右边公孙氏,细细诊脉后,也是放下心来:“夫人且宽心,小弟确已无碍。”
小胖子显然已明白:“阿母,我没事。公孙姐姐是为我好,阿母切勿责怪。”
“为母已知。”母亲强忍泪滴,轻轻撇过头去。疼儿不由娘。母子相依为命,如今日子将有起色,试问母亲又如何再受此打击?
在母亲的心里,无论小胖子是不是天纵奇才,麒麟童子,都不重要。平安才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生逢乱世,无绝技以傍身,又哪里来的平安幸福?
听闻小胖子抱恙,族中兄弟纷纷前来探视。几位族叔,甚至老族长都来了。
见母亲身旁多了个正襟危坐的陌生女伴,众人颇有惊奇。问过方知是刘备的受艺恩师。又说两人姐弟相称。反正,小胖子无事便好。
楼桑村的刘氏宗族,早把小胖子视作达成复爵大业的最大希望。更何况刘备那日指天为誓,早晚必复爵。如此麒麟儿,族中老少视如珍宝,断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听说是为了击剑,老族长这才安心。
剑道一途,老族长似有耳闻!
听老族长一说,众人这才纷纷散去。
众人是安心了。小胖子却有苦自知。
浑身结痂,不能轻动。轻则崩裂,重则殒命。让母亲每日用虎子和行清接屎接尿,小胖子于心不忍。稍微能动,这便直挺挺的起身,自己下床,一步一步的挪向后院。
母亲也是累了,睡的深沉。没有惊觉。公孙氏又在前院客房,也没有察觉。
厕所灯亮着。
束袖、绑腿、黑巾蒙面,着夜行衣的女刺客,手握寒刀,俏脸凝霜:“要杀要剐,还是一剑刺死?”
实在不敢乱动的小胖子,轻轻挑了个白眼:“你也是玩刀的行家,岂能不知?”再说,你确定打得过?
“当然不同。”女刺客怒气犹在:“姐姐我是服药昏睡,再行此痹体之术。哪像你这般,被人活生生打翻成死鱼?”
“……”确实不能翻身的小胖子无言以对:“让让。”
好容易挪到马桶边,却发现被捆绑的手脚,全然不听使唤。
“要不……”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茅房中的两人都不禁为之一愣。
好在,小胖子年岁小。把他当弟弟看待的女刺客,细细一想,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等小胖子首肯,就靠了上来。
“还是我……”雏鸟一紧,已胜券在握。
挥挥洒洒的尿完,担心的事儿,一直没有发生。
万幸!
万什么幸啊……
你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好吗?
临了还抖了抖,这才把雏鸟送入巢中。
“……多谢。”事已至此,小胖子无话可说。哎,这还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手无扶鸡之力?
“对了,你上次说复爵,我问过,可行。”替小胖子整理好衣襟,女刺客又道:“家父认识一些宫中的朋友。”
“阉党?”小胖子脱口而出。
女刺客却噗嗤一笑:“就你牙尖嘴利。宦官便是宦官,非要叫什么阉党。”
“反正都一样。”小胖子这才反应过来,阉党不是当下的叫法。这个称呼应搁在明朝。
“只是你年岁太小。若想复爵,需重金贿赂……”
卖官鬻爵已经开始了吗?
话说,卖官鬻爵真可谓历史悠久。并非汉朝所创。
最早能追溯到秦代。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四年,“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就是说,百姓每缴纳千石粮食,可以授予一级爵位,朝廷借卖爵赈灾。汉武帝时期,由于对外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朝廷决定缴纳钱粮者可以获得官爵或赎罪。秦汉以后,如若出现财政危机,一些王朝也会通过卖官鬻爵创收。
只是不知一个亭侯,作价几何?
“此事不急。”小胖子还不想这么早站队。枪打出头鸟。麒麟儿的名号已不胫而走。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只怕麻烦更多!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自己和母亲前,这些都先不谈!
早晚必复爵。或早或晚,不着急了。
见他心意已决,女刺客也不勉强:“如此,我先回。你好好养伤。”
“不送。”清风拂来,茅房只剩他一人。
艰难伸脚,得,踏板又不着劲。
“又欠我一缸清水啊啊啊……”
延熹十年六月,改元永康元年。
满身血痂褪尽的小胖子,终能下床。仿佛蟒蛇蜕皮,浑身上下,竟没留一丝伤疤。要说古人这些失传的‘技艺’,确是高妙。
“来。”昨日方好,今日本想偷个懒,不料却被把小胖子家视如己家的公孙氏,一早就堵在了榻前。阔剑细剑,一右一左,摆放在榻边。
双手持握,油然而生的气势,竟让号称剑绝的公孙氏也不由得美眸一亮。
“来!”一声低喝,右手剑呼啸劈出!
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闻声一笑。不由哼起歌儿来……
在这个英杰辈出的时代,背负着整个宗族命运的麒麟儿,断然偷不得一丝懒。
跟别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日程排的要多满,有多满。
背书识字,拉弓练剑。早晚还要骑马遛个弯。隔三差五,还要吃些奇怪的器官。
每每想来,和女刺客的茅房夜话,是难得只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啊!
唯一的好消息是,张小胖也已无恙。
吸食了整颗金熊胆的张家小胖,龙行虎步,声如洪钟。通体黑到发亮。
嗓子都亮劈了。
唯一的遗憾是,再也不愿吃奶了。 hf();
1.25 张家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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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门大开。
一辆马车徐徐而入。停稳后,赶车的张翁扶着张小胖的食母,含笑下了马车。
张小胖和他爹没来。
宾主落座,锦衣妇人双手奉上礼单。
马蹄金饼十块,上等麻钢一锭,长乐明光锦一匹(四丈),白蹢封狶皮一张。
我去……
一颗熊胆这么值钱?
等等,白蹢封狶是何物?
与刘备并排跪坐在母亲身侧的公孙氏,小声说道:“《淮南子》有云,封豨修蛇,蚕食上国。封狶,又名封豕。白蹢者,白蹄也。《诗经》上也说:‘有豕白蹢,烝涉波矣。’说的就是白蹢封狶。”
原来就是白蹄大野猪啊……
小胖子顿时了然。
等等,为何把一张白蹄大野猪皮,列在最后?
见小胖子还没醒悟,公孙氏又小声道:“白蹢狶皮,世间珍宝。以此为甲,刀枪不入!”
“……”小胖子的眼神说明一切。有没有水火不侵?
这根本就不科学好吗。
怎么说呢,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反常则妖的变色野兽,还是很有感觉的。什么白老虎,白狮子,白犀牛,诸如此类。
野猪大都是黑的。出了一个白蹄,顿时身价暴涨。被传的神乎其神……
等等!
三叔不是行家吗?
此中关窍,一问便知!
送走张小胖的食母,刘备急忙请来三叔刘武。
别说,三叔的眼神,很能说明其中关窍!
原来,狩猎之人皆知,野林中最不好惹的就是野猪。其次是狗熊,再次是虎豹,最次是豺狼。
野猪不好惹的地方在于,它没事就找松树蹭痒。粘了一身松油,松油又沾砂石,久而久之,砂石深嵌皮毛,浑然一体。野猪皮就变成了一副天然铠甲,刀枪不入。
“需一箭中目,由目入脑,方能射杀。”三叔比划着自己的眼睛。那头大狗熊就是三叔从眼睛射杀的吧。
小胖子急忙将白蹢封狶皮放到廊前,迎光细观。果见皮内嵌满了砂石!
金饼和锦缎不稀罕。上等的麻钢也还好。关键是这张白蹢封狶皮,实在是太过珍贵。
想必是张屠家压箱底的宝贝。
话说他们家世代为屠,保不齐从哪弄到了这张白野猪皮。
麻钢交给三叔,打一把趁手的剑。野猪皮嘛……不着急。
现在做了,以后就不能穿了。等身形长成,再觅良匠不迟。
按照双手过膝的正常尺寸,不吃太多桑葚的话,应该能长到八尺吧?
小胖子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很有信心的。也不看少爷几岁就能骑高头大马。
公孙氏似要在家中常住。母亲也已首肯。关于这件事情,母亲大人乾纲独断,并未问家中唯一男丁,刘小胖的意见。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偌大的家业,前后两进的院子,屋舍又多空置。母子二人多居于前堂。如今前院有个号称剑绝的公孙氏常住,老宅邸的安全顿时提高了不老少。
至于后院嘛……
保佑那些个胆肥的蟊贼,翻墙入院时不撞见冷不丁顺路来蹭个茅房的女刺客。
要杀要剐,还是一剑刺死?
每每想到这儿,刘小胖顿时就安逸了。
芒种后三天,小麦开始收割。这个时代,虽食五谷,主要作物还是小麦和水稻。北地光种小麦。今年风调雨顺,罕见大熟。这些年,风雨飘摇的大汉朝,内乱不断。
延熹三年,泰山贼反。延熹五年,长沙蛮反,长沙、零陵农民反。延熹六年,桂阳农民反。汉延熹八年,朱盖、胡兰揭竿而反……
虽然刘小胖骨子里更愿意用‘起义’这个褒义词,然而谁叫他是汉室宗亲呢?
小麦收割是跟老天爷抢时间。如不能及时收获,遇阴雨则损。若遭连阴雨,小麦就会在穗上发芽,损失更大。这个时候,收割多用镰刀,昼夜抢收。铁镰呈新月形,单刃有齿,基部夹装在木柄中。早晨麦秸潮湿,镰刀不易割断,效率低下。午后效率高,却又容易落粒。
虽不能做到颗粒归仓,在老族长的主持下,连日来已抢收大半。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同族聚居的好处。互相帮衬,进度极快。
比起忙的脚不沾地族人,刘小胖母子却很闲。
家中良田,皆托于二叔代管。
二叔也没打算还。
“怎么,手痒?”见小胖子一大早就磨刀霍霍,吓得那只斗鸡都忘了打鸣,母亲不禁笑问。
小胖子扬了扬手中的镰刀:“早晚的事。”
说着,随手一掷,镰刀正中身旁树墩,入木三分。
“虽非至亲,却也同族。你二叔……”母亲想错了。
“阿母,我不是冲二叔。”刘小胖笑道:“我是说,早晚要弄几亩田种种。”
“开荒?”母亲双眼一亮。
这个时代,也对开荒很有感的吗。
汉朝的赋税为编户制。朝廷把农民编入户籍,称为‘编户齐民’。实行按编户,征收租赋和征收徭役、兵役的制度。
编户的税赋大约有四项:田租、算赋、口赋、徭役、兵役。四项之中,主要为“租”“赋”两项。租是土地征收的税额;赋以丁计,包括算赋、口赋。算赋是对成年人征收的人头税,口赋是专对儿童征收的人头税。
汉朝吸取亡秦教训,轻徭薄赋。然田租轻,人头税重。
轻徭薄赋,迅速恢复了生产,却加剧了土地兼并,引发了阶级矛盾和社会危机。少地或无地的齐民,为逃避难以负担的赋役,或举家托庇豪门,增强了地主豪强的势力;或沦为流民,成为动荡不安的主因。其结果就是造成大量编户齐民,从政府的户籍中消失,加剧了财政危机。
从近年,不断有暴民揭竿而起,就可见一斑。
卖官鬻爵,或许也是朝廷在税赋每况愈下入不敷出状况下,行的权宜之计。
说什么积重难返,权宜之计,多是敷衍。
然而想改变这一切,刘小胖还有心无力。
面对举族上下,热火朝天的抢种抢收,刘小胖越来越深刻觉得,种田是修身、齐家,很关键的一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hf();
1.26 开荒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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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明确一点,开荒算不算自己的。
刘小胖的祖上,世代在州郡做官。祖父刘雄官至东郡范县令,父亲刘弘也曾举孝廉,若不早逝,必为官。家中不缺汉律。
翻看后,顿时松了口气。
总的来说,汉朝是鼓励农民开荒造田的。
“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省诸用,宽赋税,奖励百姓开荒种田,积粮解困。民户免三年租税。所垦地,沟洫纵横,方整有序。
诸如此类,几乎是整个时代的共识。
也就是说,开垦的荒地,不仅算自己的,还能免三年租税。
当然也有不小心把有主之地二次开荒,引来杀身之祸的先例。
除此之外,还要看这些所谓的荒地,是不是“公田”。公田亦称“官田”,指封建国有土地。汉代的公田包括多种:有“苑囿园池”、有“江海陂湖”、有未辟的“草田”、有无主“荒地”,还有朝廷没收的土地,等等。
所以究竟是不是无主之地,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楼桑村都是刘氏宗亲,老族长治理有方,邻里还算和睦,断然不会出错。只是看过田亩草图后,刘小胖发现,基本上能辟为良田的地块,都是有主之地。那些犄角旮旯的荒野,不仅远离村舍,通行不便。靠近荒山野岭,也多有野兽出没,十分的危险。
年前经常和小伙伴们捉虫放马,对庄子已十分熟悉。想来想去,确也没找到可耕之田。
“如何?”见刘小胖蘸着清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了一整天,母亲随口一问。
“没有头绪。”小胖子实话实说:“村中良田皆有主。无可辟之田。”
“刘氏族人迁居于此,已历数代。能开辟的荒地,皆已开辟。如你所说,剩下的多是无可辟之田。”母亲并不意外。
“嗯……”刘小胖轻轻点头。
要说四百年后的大汉,开荒已经开到了何种程度。看看满山遍野的区田,就可知晓。
辟在丘陵缓坡上的田地,被称为“区田”。《汜胜之书》上说:“区田以粪气为美,非必须良田也。诸山、陵,近邑高危倾阪及丘城上,皆可为区田。”山坡、丘陵、土堆、斜坡,但凡是能开辟的,都被辟成了区田。
楼桑村周围没有高山,只有些低矮的缓坡。只因树高林密,称之为山野。进山,其实就是进入密林深处。
大体来说,西高东低,还有数条溪水环绕。
“溪水环绕……”似乎想起什么的刘小胖,忽将目光投向了村南的一条浅溪——清溪。
小溪的名字,实在是太普通。刘小胖相信,不出十里,定还有叫清溪的水流。就像自己那匹叫大黄的母马。大黄马,名字也实在是普通。
清溪流过楼桑村后,注入一片名叫白湖的水泽。
清溪、白湖,名字起的那叫一个简单明了。
问题就出在清溪上。
“清溪有什么问题?”别说母亲,就连抽空凑过来的公孙氏也好奇的问道。
“清溪没有问题。”结合记忆,刘小胖渐渐有了眉目:“公孙姐,明日陪我走一趟清溪。”
“也好。”对于刘氏宗族口口相传的麒麟儿,公孙氏也十分的好奇呢。
涿县水泽颇多。
天下九泽之一的大陆泽,就在不远的钜鹿国。
司马迁《史记》中载: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河即黄河,大陆即大陆泽。《山海经》称大陆泽为泰陆水。《尔雅·释地》:晋有大陆,亦指此泽。
翌日,清晨。
刘备与公孙氏,沿乡间野径一路前行。好在靠近河滩,野草不茂。无需披荆斩棘,穿越一条田埂上的阡陌,就抵达了刘备曾放马过的斜坡。
“姐姐来看。”顺着刘备手指,公孙氏果然发现了不同。
上游水宽,而下游窄。
上游水缓,而下游急。
上游水满,而下游浅。
小胖子一语中的:“堰塞湖。”
因火山,地震,甚至一场暴雨等原因,引起山崩,滑坡,泥石流,堵塞河床后,流水聚集且向四周漫溢,储水到一定程度,便成了堰塞湖。
清溪上游之所以水满,正是因堰塞后,储水聚集,淹没河谷所至。
“溪谷?”公孙氏已经想到了。
“溪谷地。”刘备顺着蜿蜒的清溪小手一挥。
公孙氏越看越欣喜。正如刘备所言,若是清溪上游,河湾处的浅水退去,便能向河道中央延伸出一片缓缓的坡地!一直深入密林的清溪,流经的这片坡地,或有……百亩!
水位降了,溪谷自然就能显露!
早在刘氏族人定居楼桑村前,清溪已被泥石堰塞。上游淤满水,没了围堰,重又向下游流去。下游水虽浅,可两侧碎石遍地,长满野草,无法耕种,早先必是河道!只是堰塞后,水流稀少,河道渐渐干涸、裸露。日久没于荒篙,才被族人用来放牧。
林是野林。溪是野溪。
这片乱石嶙峋的坡地,也无人耕种。
如能破除堰塞,上游水面下降,这片被淹没的溪谷地,必将重见天日!最关键是,下游干涸河道,因碎石遍地,无人开荒。淹了也无关系!
问题来了。
怎么把堰塞破开?
火药,是刘小胖最先想到的。
然而别说火药的配方,就是想找齐这些被认为是鬼神之术的材料,也多为不易。不然宗人们见到硫酸把老鼠融成白骨,也不会吓成那熊样。
而且怎么把火药埋进水底,还能正常引爆,也是个大问题。
反正,想来想去,这个最简单的方法,却最不可行。
看着那条从岸边渐渐没于水中的,粗壮的围堰,刘备若有所思。
按理说,堰塞体不会永远存在。久必自溃。一旦溃堤,湖水便会倾泻而下形成洪灾,危及下游。
然而清溪里的这道围堰,日久不溃,必有原因。
原路返回,刘备忽然心生一计:“阿母,前些日修葺祖宅的工匠,如今何在?”
工匠是三叔找的。多散居在附近村落,有些在县城谋生,随时能唤来。
工人先不急。
古语说,谋定而后动。
先把该做的事,做好。
草草睡下,一大早,刘备就去了族长家。按图索骥,在牛皮地图上标着‘清溪口’的前后,划了个圈。
老族长对这片山水不要太熟悉:“弘家子,你要圈此地?”
“然也。” hf();
1.27 优倡商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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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个时代,有圈地为牢一说。进山遇到牛粪,随手画个圈。已示有主之物,旁人便自动绕行,不会去捡。
所以,一大早,刘备就找到族长,说要开这片荒。
老族长左看右看,开荒倒是可以,问题是地呢?这偌大的一片白水,麒麟儿莫非眼瞎?
断不可能。
若麒麟儿眼瞎,岂不是全族上下集体眼瞎!
自己老眼昏花也就算了,坏了本支复爵之大事,纵百死也难赎!
“可也。”暗忖片刻,老族长凝重的顿首。
族长又叫宗长。
大汉朝,郡、国并行。
实行乡里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分设伍长、什长各司其职。百家为一里,设里魁(里正、里长),里吏主要有父老、什长、杜宰、里监门等。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亭侯、亭佐、亭父、求盗等。十亭为一乡,乡置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另设乡佐,协助收税。
楼桑村不足百户,难成一里。老族长也就不可能是里长。
而是父老。
‘父老’此时的含义是:参与管理乡里事务的,有名望的老人。所以这个时代的‘父老乡亲’,和后世多有不同。
有没有俸禄,不清楚。
虽说官不大,管的事却多。比如这次刘备要开荒垦田,就要通过他向乡里报备。然后层层上报到县治,记录在案。
这个时期,乡里的职能已非常完善。朝廷的赋税、徭役、兵役及地方教化、狱讼、治安、荐举等,无不由其承担。
得到老族长的首肯,刘备接下来的行动,算是有法可依了。
族人仍忙着收割。
刘小胖圈地的事,暂且还未传开。
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闲人,不料去年为他修葺祖宅的工匠们,也很闲。
问过方知,他们无田无地。
原来,优倡商贾,都归入贱民。商人和百工优倡一起,合称贱民。甚至穿官服去这些贱民的聚集地,也不可以。罪名曰:临事不敬。
刘小胖也是一介庶民,无妨。
看了刘备的木板草图,又听完他的述说,工匠中的老者,面露难色:“少东家,您要挖一条地道?以木梁支撑,每隔一丈,掘一深井?地道要穿溪而过,不能有水灌入?”
“全对。”刘备笑着点头。见老工匠面有难色,又笑道:“你们不都修过墓吗?这可比挖一座大墓简单多了……”
“敢问少东家,您莫非想……盗墓?”得,老工匠担心的原来是这个。
盗墓可是重罪!
刘备险被气笑:“好好看看,谁家会把墓修在河道里?”
“哦……”想想也是啊。工匠们顿时就放下心来。商量之后,仍由老工匠说道:“少东家,不如把木梁换成砖。”
依老工匠所绘,这分明就是一条全由竖立的汉砖堆砌而成的涵管地道!
“可行吗?”
“可行。也比木梁更牢靠。”老工匠拍着胸脯答道。
“那就这么办!”
先前给公孙瓒的骏马配种,赚了十金。前些天张小胖的老爹又送来十金。除去日常开销,刘备家还足足有二十金。别说挖一条穿越溪流的地道,就是给自己挖一座大墓,置办全各种殉葬品再竖个大石碑,也足够了。
地道位于溪流下游,距离围堰不远。
下游水细且浅。两侧河道裸露较多,便于施工。只是要好生计算,需向下掘进多少,方能避开溪水和碎石。无需刘备烦恼。归为贱民的工匠们,很有经验。
报酬丰厚,人手充足。
进度比刘备预想的快很多。
再说了,正是农忙时候,地主豪强哪顾得上建房修墓。工匠们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很多人都忙的满头雾水。少东家修一条穿溪而过的地道,干嘛用?若只是为渡水,何不修座桥来的方便?
盗墓?
呆货,哪个不肖子孙,会把自家墓穴修在河道之下?
百思不得其解。
关键是,地道别有玄机。
每隔一丈,还要笔直向下,另掘一深坑!
反正是不解。
整个计划中,刘备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工匠们的人身安全。他没有建筑方面的经验,不知单纯用木梁是否足够承重。被工匠们改成汉砖,砌成涵管。刘备看过,足有三层汉砖。
支撑绝对是够了。
清溪堰塞,日久不溃的原因,也被几个水性好的工匠找到了。
巨石拦溪。
水下一块巨石卡在河湾溪道的咽喉,断无冲垮的可能。
原来如此。
随着工程继续,另一个好消息很快传来。从河床下掘出的土,果然是干的。
既叫清溪,不可能言‘宽’。不然何不叫清河?
工程其实不算大。刘备想要的,不过是上游河湾处的溪谷地。只等水退,必是良田。
待麦子颗粒归仓,地道已建好。刘备亲下地道查看。果然每隔丈余,另掘一深坑。深坑一人粗细,深达数丈。可为何掘土却不多?工匠笑言,土壤松软,便于掘进。
刘备顿时了然。这和挖个盗洞,是不是一个道理?掘太多土堆出来,会引人怀疑?
此时庄稼,一年一熟。
农时已过,族人乡亲纷纷赶来凑热闹。
“灌水?”刘备一开口,工匠全蒙了。少东家……既要灌水,为何还要掘一条穿越河床的干枯地道?
“听我的,没错。”刘备心底可不像脸上这般有信心。
“遵命。”工匠们只能奉命行事。反正少东家,你开心就好。
灌水这天,老族长也来了。
对于楼桑村,他可比谁都熟悉。自族人定居此地,他便知道这条清溪。有年水浅,露出巨石。便知事不可为。那日,刘备手指一圈,老族长后来一想,知他是看上了河湾水泽。
无奈水深没顶,无从开垦。不知麒麟子还有何办法?
待工匠们开始掘渠引水,灌入地道。人群不由发出阵阵叹息。好容易挖掘的地道,被亲手毁去。虽不知有何深意,但分明是种浪费。灌水的墓穴,还能用吗?
“大家都回吧。”眼看日落西山,刘备长袖一挥,乐呵呵的离去。
这麒麟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人群怏怏散去。
常与他相伴的公孙氏,不禁笑斥:“你倒是不急。”
刘小胖笑着摊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着急又能如何?” hf();
1.28 地陷神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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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胖拍拍屁股走了,工匠却都留守。
河水灌入地道还不算完。需待把地道里一字排开的,一个个笔直向下的深坑也灌满。
深坑很能吸水。
正如工匠所言,溪底土壤松软。
一日后,穿溪而过的地道,才开始蓄水。又过了一日,地道也满水。
第三天清晨。刘小胖家订满门钉的中门,被人用力擂响。
“少东家,少东家!陷了!陷了!地陷了!”正是老工匠的声音。
睡的迷迷瞪瞪的刘备一蹦而起。
草草洗漱穿衣,和公孙氏一前一后奔出门去。
清溪水涨!
好事!
等两人冲到清溪口,正看见老族长站的笔直的身影。
还有一群目瞪口呆,满是骇然之色的工匠。
刘备冲老族长飞快一礼,探身一看,果然。那条将溪流拦腰阻断,从两岸渐没入水面的围堰,已彻底不见!
地道崩塌,巨石陷落!
地道崩塌,或许还好理解。为何巨石会跟着一起塌陷?
话说,地道距离巨石,还有十数丈之遥!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眼前这一切……
一声轰隆巨响,跟着就是冲天的水花。
不等水花落地,围堰崩塌,溪水湍流而下!
莫非是——陷地神术?!
难道说少东家会八门遁甲,能驱六丁六甲之神?!
得意忘形的刘备,忽然心生警觉。
而与他并肩而立的剑绝,杀气骤起。
人多眼杂。这些工匠留不得!
“咳咳!”老族长忽然轻咳一声,缓步走到人群中央。也不知跟工匠们说了些什么,让公孙氏收拢了杀意。
“以后切不可再行此事。”老族长弯起腰,笑眯眯的叮嘱刘小胖。
“刘备知晓。”小胖子恭敬的行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这后一句,倒是应景。
又等一天,溪水渐缓。
露出了河湾处的溪谷地。
这块河湾溪谷,放大了,不就是黄河“几”字弯周围,水草丰美,号称“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吗!
当然,清溪可没有黄河的气派。不过是一条名不经传的溪流。在湖泽遍地的河北平原,毗邻钜鹿大泽,更是声名不显。
等水面平稳,下去一试,水只没膝。
垒石筑坝,围泽圈地!
老族长一声令下,族人纷纷自备工具,前来帮衬。
那些被老族长一通言语,纷纷预备定居此地,以避杀身之祸的工匠们,也开始发挥出在建筑上的才能。
先沿河湾溪谷与主河道的边缘,用碎石垒一道墙。而后用稀泥培实,筑成一道低矮的挡水坝。再命人舀尽谷地内的积水,日光暴晒后,便是良田!
五谷杂粮,究竟种什么,因地适宜。
《淮南子·地形训》有言:“汾水浊宜麻,济水和宜麦,河水调宜菽,洛水轻利宜禾,渭水多力宜黍,江水肥宜稻。”又云:东方宜麦,南方宜稻,西方宜黍,北方宜菽,中央宜禾。
按照这个分类法,大体不会错。
按理说,待隔绝溪水,晾干土地,种上小麦最是合适。可刘小胖却决定种——水稻。
刘小胖身处的这个大汉朝,水稻的种植,正逐渐向北方扩大。据文献记载,南方地区普遍植稻,北方地区的河西走廊以东、河套以南、燕山以北也广植水稻。
当夜,后院厕所。
束袖、绑腿,着夜行衣的女刺客,似笑非笑,看的刘小胖好一阵发毛。
“地陷神术?”
“哪里来的神仙。”小胖撇嘴一笑。
“是何道理?”女刺客追问。
“掘洞灌水,土层松软如糕,重压之下乃至河床塌陷。巨石自然就跟着一起陷下去喽。”刘小胖笑着揭开谜底。
地面塌陷:是自然或人为造成的,地表岩、土体,向下陷落,并在地面形成塌陷坑(洞)的一种地质现象。地表岩石、土体由于自然和人为因素作用,如地震震动、降水向地下渗透、自重压力、地下潜蚀掏空、坑道排水或突水、抽取岩溶地下水、水库畜引水、矿山采空塌陷等,从而引起地面下陷。
后世好好的柏油马路,忽然塌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吞没车辆和行人。多半便是此因。
“果真如此?”女刺客信不信,懂不懂,都无所谓。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图纸在此,何不一试?”刘小胖把建造地道的图纸双手奉上。
刘备既给了答案,她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回去后,遣她来问之人满不满意,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
“那些工匠,莫不如……”女刺客舞动着环首刀,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不用。”刘小胖将工匠即将举家迁入楼桑村的消息,说与她听。
“也罢。”女刺客深知,一个抱着复爵为终极目的的汉室宗族,绝对会守口如瓶。至于那些个工匠,口风不紧,自有族规家法处置。这个时代,千万别小觑了一个宗族的力量。
刘备募乡勇三百。你以为只靠他一人之力?
想想曹操陈留起兵,发矫诏讨董,来投的都是哪些人!
前面有说,涿县地势西高东低,起伏不大。所以,这片被溪水淹没的河湾谷地,面积颇广。
粗略丈量,约莫百余亩。
汉朝土地,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465㎡)。亩产约莫三石。
再考虑一年只一熟,产量确是不高。
然,能有良田百亩,对刘备母子来说,已是足够。
百亩良田,刘备母子显然无力耕种。
于是,雇些人手就成了当务之急。
问过老族长方知,这个时间,只能种晚稻了。
十月熟者谓之晚稻(农历十月)。一般在芒种后播种,立冬前收割。所以后人才有“场黄堆晚稻,篱碧见冬菁。”之句。
此时的涿县,还没有种植水稻的先例。闻名后世的‘涿州贡米’,始于南北朝时期。
不管了。
既是涿县特产,早些年问世,也大差不差,八九不离十吧。
时间掐的刚刚好,种稻的步骤也略通。
问题是,北地无秧苗可插!
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日子一天天的溜走。怀揣心事一头扎进厕所的刘小胖,当即与女刺客碰了个正着。
“按图中所绘,方法已试过。或许可行。”刘备交给女刺客的地陷图,想必已被人拿去验证。结果一半一半,有的能成,有的不成。所以女刺客才说或许可行。
“地形、水土,皆有不同。成与不成,并无绝对把握。”刘备以手指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好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话真说到女刺客心坎里去了。
“你之所需,不日便将送来。我要出趟远门,你,保重。”女刺客这是要告别?
“保重。”话音未落,香风已去。
刚出厕所,正见一人挑灯立于角门前。
可不正是公孙岚烟!
或许,女刺客的行踪,剑绝已尽在掌握。之所以今日才挑灯出现,估计与女刺客的远行有关。
至于因何察觉,那就不是刘备能猜到的了。
“可有事?”公孙氏柔声相问。
“无事。”刘小胖咧嘴一笑:“睡觉睡觉。” hf();
1.29 同坑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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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刺客走后五日。
一队骡车驶入村中,沿门前官道一字排开。打头的车夫翻身跳下,叩响了刘备家的大门。
骡车上一层层堆起的竹筐内,挤满了嫩绿的稻苗。
稻苗还凝着露珠。听闻是日夜兼程,由大河入漳,又入汶水,夜泊于老鸦渡。趁着夜色用骡车卸下,鸡鸣时分批运来。
稻苗打南方来。又是沿黄河入漳水。莫非始于青州北海郡?刘小胖对大汉地理不熟,唯有瞎猜。
一路舟马劳顿,如此短的时间,竟能送来百亩良田所需秧苗。
张教主,你们是不是太牛逼?
这分明是示强。
“谁人送来?”母亲见怪不怪。
“嗯……”刘小胖挠了挠头,“孩儿一位同坑好友。”
“何为同坑?”
“阿母,这些闲杂琐事以后再说。插秧要紧。”刘小胖卷着袖子笑道。
劳作时,要把宽大的汉服袍袖,用一根麻绳系起。当然换一身短打也可。包头巾也是有的。无需母子动手,这群赶车的汉子,运苗、插秧一条龙,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且还自备干粮,吃住在田埂上。
“何时介绍为母认识你这位神通广大的坑友?”阿母笑意盎然。废话,不花钱的劳力,半夜也会笑醒。
“她出了趟远门,不知何日还能再见。”刘小胖的心中徒生出一丝怅然。按理说,整日高悬头顶的利刃,终是消失不见,他应该高兴才对嘛。为何会心生惦念?
“原来是这样。”知子莫若母。扫了眼小胖子的表情,母亲就知他不曾作假。
这个时代的信仰很可怕。
这些天,关于这队人马,刘小胖已从老鸦渡的耿雍那里,问出了个大概。
舟船来自河南,骡车全是租来。走水路抵达老鸦渡。有人问起,这些南来的汉子们只说是受人所雇。
这可不仅仅是运输的问题。过府冲州,一路无阻。各方面的协调,非一日之功。此时的太平道,已成如此气候了吗?
貌似张教主就是钜鹿人氏?
乘一叶扁舟,朝发夕至。
距楼桑不远啊……
河湾溪谷好就好在,蜿蜒的溪水隔绝了野林。安全无忧。
老族长看过。说建一架翻车引水,再掘一道陂渠,谷地上方的坡地,还能辟良田数十亩。
这些事听起来就复杂,以后再说吧。
百余亩良田,足够刘备一家吃喝拉撒。
田产亦是家产。
小胖子幼年丧父,能凭一人之力,白手起家,修祖宅,辟新田,广交能友。非麒麟子,不可为!
秧苗插好,南来的汉子们告辞离开,乘船返回(大)河(以)南。
累日来,老族长倒是问出了些植稻的关窍。除草捉虫,灌水施肥。派宗人依样劳作。种田,无非一个勤字。至于能有多少产量,听天由命了。
随着匠人们举家迁来,村中开始大兴土木。每日入野林伐木者,众。
小胖子的日子也恢复正轨。
每日背书习字,剑击骑射。不曾懈怠。
公孙氏身上的隐疾,母亲显然也是知晓。公孙岚和公孙烟,两个人格交替出现。母亲却从未认错。这是怎么做到的?
刘备忽然心生感悟。能有他日之刘备,正因有今日之慈母。
黄骠马肚皮渐大。每天拉出去溜达,是为了便于顺产。
笼中斗鸡也日渐痴肥。除了打鸣这唯一的用途,不晓得还能干什么。
刘小胖曾笑言,不如杀了吧。
母亲立刻翻脸。又说,斗鸡舞鹤,煮酒调琴,乃士大夫情趣。
刘小胖幡然醒悟。这是脸面。
除了豪强地主,谁家会养一只光吃不下蛋的斗鸡?
老族长的嘴炮因何能成功。
刘备也渐渐知晓。正如陈胜吴广鱼肚藏反书,学狐狸叫,这个时代的人,多少都相信一些所谓的‘天命’。跟着一个能使出地陷神术的王族后裔,前途显然是光明的。最不济,也比做贱民好吧。
再许以利诱。工匠们自会举家迁来。
这个时代,也还没有良贱不婚的律法。娶歌姬女妓者,大有人在。上行而下效。皇帝都如此,何况普通人。
然,编户齐民的户籍制度,却非常之严。
平齐、齐平。齐民就是平民。唯有齐民,才能编册成户。
工匠们想要落户到楼桑村,须有正当的理由。
置办田产,显然很正当。
在楼桑村,向老族长买一份‘客田’,请求迁移到楼桑村就近耕作。立券为据后,由工匠本人上报乡里。理由就是‘买田迁户’。经乡里的‘啬夫’批准,并由‘乡佐’办理迁移手续,缴纳更赋后,由迁出地给迁入地开具文书证明,迁户随之生效。
可见,啬夫除了“职听讼,收赋税”外,还掌管一乡户籍的权力。
良田一亩,值万钱。
卖给工匠们的田产,都是刘氏一族的私田。若非兹事体大,哪有人肯卖?
好在有老族长从中说项,刘氏族人才勉为其难,将各家的良田分出些许,忍痛卖与工匠。
听闻二叔家卖出甚多。刘备叹了口气。果如他所想。二叔所卖之田,都是母亲托他代管的自家良田。
位于清溪口的水田,老族长看过,是一等一的良田。每亩可作价两万钱。
一万钱可不是小数目。工匠们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和族人商议后,老族长允许他们以工抵债。一种变相的徭役。刘备不禁也点了个赞。这里面不仅有劳动计价,还有分期偿还的创举。
工匠们的工钱,显然是找他们干活的东家来出。
出钱大户,当属刘备。
听说水田这么值钱,刘备决定把先前碎石和(huò)稀泥草草建起的挡水坝,全都换成青石堤堰。图刚摊开,老工匠伸头一看,便脱口而出:“何不建渡口?清溪如今水大,舟船可行。涿县河汊密集,颇为通达。走水路,许更便利。”
“咦?”一不小心又被忽悠了个大工程的刘备,思前想后,这便欣然点头:“如此,可行。”
图上的清溪口,即被看到了偿还希望的老工匠,随手改成了清溪渡。
要花多少钱,刘备没算。
他被老工匠一句话点醒:‘清溪如今水大。’
可不是么?
移除了如鲠在喉的巨石,河道通畅无比。以前孱弱的下游溪水,今已颇为壮大。行舟亦无不可!就不知上游野林内的河道是何光景,若是顺流而下,舟船可达。
嗯,找个时间去野林里看看? hf();
1.30 一书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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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号称百工。但凡是能想到的,他们都能依样造出。即便有些困难,也能在实干中想办法解决。
一座连接溪水和陂渠的翻车(龙骨水车),正铺设龙骨。这也是个大活。
参考一辆牛车的价格,刘小胖给了三千钱的作价。
三千个五铢钱,是什么概念。不妨参考一下物价。
牛肉一斤不过二十钱。
一顿便饭约莫三十钱。
临时雇来代管稻田的族人,一月百余钱。
二十个上好的马蹄金饼,马市可换三十万钱!
一段时间,刘备母子确实吃穿不愁。
至于说够不够用,那要看怎么用。生活无忧,造反不够。
有了田产,就不算是贱民了。入籍楼桑村后,编户过百。老族长很快就能从‘父老’晋升为‘里魁’。在乡里说话,也更有分量。
这批工匠,给村落带来了许多可喜的变化。修缮祖宅、修葺官道,村中祠堂也焕然一新。
祠堂又叫祠室。上古时,称为宗庙。
《礼记·王制》载:“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随着时代变迁,礼乐崩坏。上古的礼仪,今多已不适用。然而,即便到了此时,祠室非达官显贵不可建。
刘备王族之后,祖上为侯。即便家道中落,‘陆城侯’这一支的冢祠还是有的。
与那些由民众出资捐建的名人冢祠不同。陆城侯的祠堂,是楼桑村的刘氏一族自筹资金修建。
祠堂,亦称冢祠、庙祠、食堂、庙祠、斋祠等,一般有土木结构和纯石结构两种。
由于种种原因,土木结构的祠堂,现已无踪。所幸在宣帝重臣,大司马富平侯张安世的家族墓园发掘中,发现了一个几乎可以复原的祠堂。祠堂遗址长、宽各十九米,基址门道向东,面阔三间,进深五间。南、北、东侧为鹅卵石铺设的散水,内为砖铺回廊,再内侧为础石。祠堂的台基、柱础、门道、回廊、踏步、散水等建筑遗迹保存得十分完整,另外还发掘出方砖、条砖、空心砖、筒瓦、板瓦、瓦当等建筑材料……
足见祠堂之宏大。
相比起来,刘备家的陆城侯祠,就显得没那么阔气。
究竟是先有陆城侯祠,还是先有楼桑村。老族长也语焉不详。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刘备也没有深究。
知道自己是王族遗脉,就够了。
或许围祠而居,也正有此深意。时时提醒族人,不忘复爵大业。
中山靖王多达百子,第五子封陆城亭侯。武帝时坐酎金失侯者一百六人。张王李赵遍地刘。不知其他家,是否也如涿县刘氏这般?
话说,刘备能成就日后之刘备。不晓得是不是与家族之野望,有关?
不然黄巾作乱,遍地汉室宗亲,为何唯有他聚三百起兵讨贼?
这些细节,都是刘小胖最近想到的。
最近他正拜读前任尚书崔寔的《四民月令》。崔尚书乃涿郡安平人,因党祸免归,现闲居家中。
书中详细叙述了贵族田庄一整年的农业活动。对谷类、瓜菜的种植时令和栽种方法,详尽所述;亦有单独篇章介绍牲畜、纺绩、织染、酿造、制药等手工业;还有学塾、宗族、亲戚、宾客、部曲等庄园建筑、人手的布置调用。
生产、经营、教育、防御、内政、外交……
堪称庄园主的百科全书。
简而言之,一书在手,庄园我有。
刘小胖深受启发。
这卷书虽是农经,然刘备却越看越觉得,别有深意。看完整卷书后,就连刘备这样对庄园一窍不通的雏儿,都有信心屯聚堡坞,据险自守!完全能自给自足。
难不成,崔尚书早已看出,天下将乱?
所以才著书,教人据险以自守!
书是老鸦渡的耿雍送来。两人因马桶结缘,平日多有书信往来。已成好友。刘备想了想,便又去信一封。
打听安平国的崔尚书其人是其一。其二嘛,也想询问耿雍清溪水路之事。
若确定水路通达,建清溪渡口的意义,就非比寻常了。
村中物资人手,皆可由水路进出。省时省力,方便快捷。这个时代的渡口,人流汇聚,物资通达,根本就是一个大的集市。跟村社还不同,这个渡口野市,日迎八方客,就没有说闭市的时候。
虽说清溪口水路单一,野市估计难成。不过只要能方便乡里,这钱也就算没白花。
如若楼桑村有类似老鸦渡的耿氏制陶,这一类的特产,那又另当别论。
何为特产?
就是我处有而别处无,居家生活必备,不可或缺的特别物。
楼桑村有什么特产?
嗯,有我刘备。
铺设最后一块汉砖,陂渠也紧跟着完工。龙骨翻车引水入陂渠,谷地上方的坡地,果能辟良田数十亩。
族长诚不诓我。
新辟良田,水稻已来不及种。
等秋分后,与族人一并种一季冬小麦,还是可以的。
前面说过。
两汉时,农作物除了粟、黍等品种以外,稻麦广为种植,已成主食。北方主产冬小麦,南方普遍植稻。据说,此时已有了双季稻。汉水流域还出现了稻麦轮作的种植方法,一年两熟。
这都是《四民月令》上所载,刘小胖未曾亲见。
就刘小胖的经历来看,北地无法两熟。一个是品种问题,一个是季节因素。冬小麦周期出奇的长。而大汉朝的气温也远低于后世。春短冬长。也有“光和六年冬,大寒,北海、东莱、琅邪井中冰厚尺余”的记录。
北地一年一熟,只能如此。
那么多的闲暇,用来干什么呢?
祭祀。
刘备真心觉得,这件事情超费钱。
别的聚落都是如此,何况涿县刘氏?
围祠而居的便利,让几乎每一次的祭祀,都无比的隆重。作为整个族群的希望之星,刘小胖没少出风头。当然,对他来说是折磨。
老族长一语中的:死人享,活人受。
这就是宗族。这就是,汉室宗亲。
信送出五日后,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出野林,绕溪口,稳稳的泊在村头。
小船上除了撑篙的船翁,只有一身青衫的耿雍。
“刘备家在何处?”
“村东篱上有桑处,便是。”宗人笑着指路。
“多谢。”略显吃力的背起一个鼓鼓的包袱,耿雍跳下船头,转身又道:“船家,你且先回。待明日此时,再来接我。”
“好咧。”老船翁麻利的撑篙离岸。
“刘备——刘备——”门环咚咚叩响。
单人单包,显然是一次私访。那些个复杂的礼仪,大可不必。不等刘备打开中门,耿雍就侧身挤了进来。
“刘备,可知我从何而来?” hf();
1.31 庄园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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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水路!”刘备双眼一亮,不禁喜上眉梢。
“野林水流湍急,水情复杂。若不是船翁老练,今日我必泅水来见!”耿雍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后怕:“若真如此,只怕是苦了我背后的书卷。再说,一路所观水势,岂是溪,分明就是河。不如叫清河算了。涿县已有清河,不然叫小清河?”
“你识水性?”刘备大喜。吐槽直接无视。早想找个人教他游泳来着。
“颇识水性。”耿雍一本正经的纠正。
“墩儿,来者何人?”母亲正由公孙氏搀扶着,立在廊下。
“耿雍见过二位世母。”耿雍急忙行礼。
晚了一步的刘小胖不禁苦笑:“耿兄,这是家母,这是家姐。”
“恕罪恕罪。”耿雍急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母亲笑道:“请贵客堂内叙话。”
“请把,耿兄。”刘备笑着伸手。
“请。”穿过前院,坐在廊前脱下布鞋,又摆放整齐,这才进入堂内。宾主落座,公孙氏送上解渴的香茗,又从旁边的青铜冰鉴(hàn)内,舀出一瓿(bù)冰镇蜜浆,为刘备和耿雍各倒了一碗。
这个时代,夏天的主要饮品,基本上是井水。时人认为“井之所尚,寒泉冽清”。若是能觅得一眼甘泉,更好。
时人管热水叫‘汤’,冷水才叫‘水’。
比较讲究一点的叫:蜜浆。
就是在寒泉清冽的井水中掺入蜂蜜的蜂蜜水。袁术便十分爱喝。术死时,正值六月盛暑,欲得蜜浆解渴。但军中已绝粮,哪还有蜜?叹息良久,大叫一声“袁术至于此乎!”,呕血斗余而死。
都是少年,耿雍舟行至此,本就口渴。于是草草行礼,这便举杯痛饮。
“好甜!”
“再来一杯。”刘备冲公孙氏笑道。
“好。”公孙氏又稳稳的倒满一杯,连个水花都没溅出来。
陪坐片刻,母亲和公孙氏便告辞离去。
无大人再侧,耿雍顿时短了规矩。急急忙又满饮一杯,这才打着嗝的落座,一脸爽歪歪的伸腿侧卧。
一前一后,判若两人。
向来家教森严,从不敢如此放浪形骸的刘备,竟一时没回过神来。
盘腿也就算了,竟然侧身躺下来了啊!
“贤弟别笑。愚兄向来不能久坐。今日更是不甚。只怪你家地板实在太硬。”他还有理了。
“如此,我去拿一张草席便是。”刘小胖翻了个白眼。
“草席也无用。还是太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备灵光一现。
汉人席地而坐,择地而卧的生活方式,称为‘席居’。因中原长草,发明了‘席’,江南生竹,发明了‘筵’。‘筵’上铺‘席’,故称“筵席”。普通村户家中无地板,夯土而成地面,故席下多有茵褥,乃成重席(重叠在一起)。正如耿雍所诉之苦。这个时代,草席都是很薄的。不然也不会有割席断义。
堆太厚,还能割断吗?
想要加厚,只能数张草席叠起来,变成重席。然而重席又太软,且不便透气。尤其是酷暑,坐下生疮。
能不能……
“怎了,贤弟?”
“无事。”刘小胖眼睛亮亮的笑道:“方才想到了一个能为兄长解忧的法子。”
“哦?”自从见过刘小胖的抽水马桶后,耿雍就对眼前这个刘氏宗人口中的麒麟子充满了好奇。都是半大少年,耿雍虽长几岁,却也不免少年心性。
这次来,不仅为刘备带了许多家中收藏的‘杂书’,还带来了关于前尚书崔寔的消息。
不过比起自己在渡口的所见所闻,耿雍更喜欢听刘备讲他身边的趣事。
两人年纪轻轻,又意气相投。促膝长谈,未及尽兴,已日落西楼。刘备家一日三餐,少吃一顿无妨。可只食两餐的耿雍,慵食一过,就撑不住了。因为在当下,只有贵族才能吃三餐。
好在母亲细心。
这便派公孙氏送上美食。
饱食后,耿雍自去取冰镇蜜浆来饮。也不客气。
说起来,耿雍是刘备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无论母亲还是公孙氏,都很替小胖子开心。
刘备真的很喜欢汉式的寝具。
以及每天被母亲擦拭的泛着漆光的地板。
夏日炎炎,酷暑难消。两人索性移席廊下,凭栏而卧。
清风徐徐,倦意袭来,这便沉沉的睡下了。
翌日。
将母亲准备的回礼塞给耿雍,又目送他行舟远去,刘备随即唤来老工匠。
“少东家,这是何物?”对于刘备神鬼乱舞的设计草图,老工匠抱着十二分的崇敬。
“棕垫。不,麻垫。”刘备比划着图纸,娓娓道来:“麻丝压成饼,用胶粘黏。待到凝固,取蜀锦缝合乃成。”
“何用?”老工匠没想明白。
“做完便知。”
“哦……”
刘备又问:“何胶最黏?”
“当属鳔胶。”老工匠脱口而出。
“何胶易得?”
“自是牛胶。”老工匠补充道:“马市胡商处,可购牛皮!”
“如此,便去一趟县城。”
借过三叔的乌桓战马,刘备便急冲冲赶到了马市。
巧了,还是那位胡商。
听完刘备所求,胡商捋须笑道:“可也。”几张牛皮,能有何难。
刘备正要询价,胡商却又抢先说道:“生牛皮易得,送你何妨。而我之所需,小友能应否?”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刘备想了想道:“足下所求何物?”
“果冻。”莫非吃上瘾了?
刘备摇头笑道:“桑葚果实已落,小子也无计可施。”
“这么说来,果冻是你做的。”胡商精明!
桑葚落果,无计可施。此中逻辑,一想便知!若果冻真来自禁中,又与桑葚落不落果,有何干系!
“然也。”马失前蹄,刘小胖只好认栽。
“妙极!”胡商抚掌大笑:“如此,可否换个风味?”
“你是说……”刘备目光中透着莫名的深意:“足下已知果冻非禁中之物,还要来求。可是自用?”
“如此奇珍,价值连城。我又岂敢独食?”胡商也没打算遮掩,“自然是转赠他人。”
“桃子果酱如何?”这个时候,正是吃桃的时节。
“可以。”刘备正欲离开,胡商忽道了声‘且慢’。冲身后低声说了句胡语,便有老奴从内帐取出一物。果盒做工精湛,描画精美。盒盖上还有一玺印,虽红漆多有脱落,还是能辨认出‘御赐’字样。
刘备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自家的漆木果盒!
明知有假,还要行骗?
“仍作价二十金。”胡商掷地有声。
将果盒抱起,刘备点头离去。
将果盒还回,是为了戏做全套。
如此说来,胡商所求甚大。
就不知,他转卖之人,又是何等的尊贵? hf();
1.32 织席贩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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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正是食桃、杏、李的季节。漫山遍野,野果挂满枝头。只可惜好果没等熟透就被野鸟啄食。留在枝头的劣果酸涩难以入口。用来做果冻,显然不好。
刘备打听了下,说涿县最好的桃园,出自张屠。
刘备这才想起,张小胖家确有一片颇大的桃园。
张小胖自打从粉嘟嘟的善财童子,变成黢黑黢黑的黑炭头后,一直闭门不出。说是拜了个老师,开蒙。
这个时候上门打扰,似乎不好。
刘备索性捎书一封,先询问张小胖的近况,后又提了下想尝尝他家的桃子。
很快,张家的马车就赶到了村中,随车送来了好几筐硕大的蜜桃。
这次只有赶车的张翁。
还有张小胖歪歪扭扭的手书一封。
这些字,估计都是开蒙老师先行写出,张小胖一个个临摹得来。
知道他平安无事,刘备也就放心了。
作为回礼,母亲托张翁捎回一罐蜂蜜,给张小胖解馋。
蜜桃去皮去核,切成丁。再放入几颗酸甜的李子,去皮核切丁。放入冰鉴中冰镇一晚,再倒入釜中,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熬。而后倒入蜂蜜,文火熬成浆。
皮冻也是要的。
第二次做轻车熟路。尝了尝口味,又让母亲加些蜂蜜,与猪皮浓汤一起搅拌均匀,倒入漆木果盒,只待冷却凝固,果冻自成!
“好神奇。”公孙氏的表情,很对得起刘小胖的一日辛劳。
“尝尝看。”用母亲的一根青丝,将多余的果冻割下,刘备捏起一小块,送入公孙氏的口中。
“甘之如饴。”公孙氏的惊奇在后面:“竟吃不出一丝肉味。”皮冻的味道被蜂蜜和桃李汁中和,自然吃不出肉味。
刘备指着果盒笑道:“值二十金。”
公孙氏笑着点头:“你倒是持家能手。”
刘小胖的表情说明一切。
将果盒送去马市,不日就换来二十马蹄金饼,和十数张碎牛皮。牛皮之所以是碎的,也是刘备特意叮嘱。虽说这个时代军中多用铁甲衣,皮甲在民间还是很普遍的。被人惦记要谋反总归不好。尤其是这些年贼反不断,汉军四处扑火,神经可都绷着呢。
草席一张,一百五十钱。
麻一斤,十文钱。
北地无棕榈。做棕垫显然不可能。所以刘备想到了用随处可见的麻来替换。麻田几乎家家都有。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麻丝就是麻纤维,一团乱麻说的就是它。
村中就有麻。
等工匠们将牛胶熬制好,刘备这边的工作也已完成。
后院正中置几块青石板,上下叠放。上下石板之间,正是被压成饼的麻丝。
将上层石板依次揭开,待麻丝自行胀大后,倒入热牛胶。
待麻丝饱吸热胶,刘备又命人重新压上石板。石板迅速下沉,热胶从缝隙内不断溢出。直至不动。刘备蹲身看过,约莫有三寸厚。这可比草席厚多了。
“都看清楚了没?”刘备冲围在身边的工匠们问道。
“看清了。”对工匠们来说,这寥寥几道工序,根本不算什么。
过了数日,刘备又把工匠们唤到家中。
揭开石板,麻垫未曾反弹。
显然是凝固的牛胶起了作用。
牛胶即牛皮胶。《周礼·考工记·弓人》:“鹿胶青白,马胶赤白,牛胶火赤,鼠胶黑,鱼胶饵,犀胶黄。”
先将余胶尽数割去。再比照床榻的尺寸,把麻垫切成规整的长方形,钻孔以透气。裹一层绛纱为里衬,再用张小胖家送来的长乐明光锦缝成外罩,一张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床垫即告完工!
“都看清楚了没?”刘备又问。
“回禀少东家,我等均已看清!”老工匠带头,一群匠人冲刘备执弟子之礼。
显然,刘备是传授了他们一门新手艺!
将麻垫往榻上一放,躺下一试,软硬适中。那叫一个爽利!
比起硬木板床,实在是舒服多了。
试睡一晚,浑身通泰。制作床垫诸材,所用都是天然。百无禁忌。刘备这便让工匠乘族人牛车,将用麻布包扎好的床垫,给耿雍送去。
何为特产?
就是我处有而别处无,居家生活必备,不可或缺的特别物。
床垫绝对是居家生活必备,不可或缺啊。都说刘备织席贩履,那就做个惊掉下巴的高级货给你们看看!
牛胶尚在火上熬制。
所购麻丝也颇有余。
刘备索性又做了张床垫。准备给自己用。
母亲和公孙氏的床垫,刘备不打算用牛胶。而是准备用更珍贵的鹿胶。
鹿胶青白,香气浓郁。比牛胶好太多了。
鹿皮珍贵,却能买到。三叔家就积攒不少。重金买来,熬制成胶。有了前次的经验,各种计量的把握,更加精准。几乎没有浪费,工匠们就把两张鹿胶床垫制造完成。
交给母亲和公孙氏,用过皆言大好。
比起初时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今的刘备已然成为一家之主。更是涿县刘氏一族复爵大业的麒麟子。
生活松弛有度。每日读书习字,骑射剑击,日子如流水。
田中稻禾青绿,长势极好。
青石堤堰也大体完成。刘备取来工钱,匠人们却推辞不受。问过方知,是感恩于传授制床垫之技。也罢。把制垫技艺传给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发扬光大。让麻垫成为楼桑村的特产。
白露刚过,暑热渐消。
蜗居了一夏的耿雍,又坐船而来。
一碗蜜浆下肚,耿雍盘腿说道:“贤弟,愚兄此来除了送书,还有一要紧事。”
“何事?”刘小胖青瓷碗还没端起。
“是这样……”前些天,刘备托人送去的床垫,又被他转送给了著《四民月令》的崔寔!
“你识得崔尚书?”
“我哪里识得!只是与崔家商队的管事相熟。床垫便是托付他,转送给了崔尚书。昨日商队返回,管事捎来口信说,崔尚书请贤弟庐中一叙!”
“崔家商队?”刘备一愣:“士大夫也经商?”
“这是自然。”耿雍语速飞快:“崔尚书少时家贫,以卖酒贩粥为生。时人多有讥笑,他却始终不改……”
原来如此。难怪相识。耿氏也是老鸦渡数一数二的商家,善制陶。崔家酒瓮多从耿氏购买,船队入汶水返回安平国。比走陆路方便。
去不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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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出访鸿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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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崔氏,冀州大族。
族中名士,天下知名。
听说前尚书崔寔请刘备庐中一叙,母亲不敢怠慢,立刻操持起来。名士鸿儒在这个时代有多大的影响力,从崔烈买官便宜一半,就可见一斑!
名士能打对折!
古人结草为庐,织席自给。
‘庐中一叙’的‘庐中’,就是代指草庐。以崔家的声势,绝不可能住在草庐里。这句口信,显然是自谦之意。
汉代村落的格局,每处宅院,均是独门独户。户与户之间并不紧连。户户之间,有二十五米到五十米的‘农田毗地’相隔。各家则由乡间小道相通,又可直通官道。所以才有了‘毗邻’之说。
村落格局,受名田制的田规影响。普通的编户齐民,每户宅地九百方步(0.375亩)。其中屋舍不过占一百二十方步。宅地南界,是住宅正门。大量的余地中,左右两侧为农地(麻田)、桑园;北面是林地。
所以说,被桑、麻、农、林,所包围的编户齐民的宅院,并非紧挨在一起。
刘备家之所以能建高宅大院,盖因祖上历代为官。承袭而来。而此时的地主豪强,也多不受汉初田规的左右。
安平国和涿县相距不远,不日即返。
翌日,刘备和耿雍乘船逆行,走清溪水路抵达老鸦渡。
临近大泽,河汊众多。涿县的几条河流,河道曾多次变迁。便是钜鹿大泽,后世也一分为二。不复往昔声势。
穿野林而过的清溪,果有几处险滩。刘备看过,多是泥石断木淤积所致。耿雍说,只待疏通,清溪水路便可行百石商船。刘备对一百石的商船究竟多大,没有概念。不过他知一亩田的产量是三石。
一百石的商船,能运三十亩以上的粮食。
应该还不错。
清溪未能从整片野林穿过。半途折向东南。绕了半圈抵达老鸦渡后,刘备终于看到了一百石的商船。
船长六丈五,连人带货可载一百石。人货各半。据耿雍说,这还只是一艘中等以上的河船!
此船,首尾狭,中宽,底平。分三个舱室,前舱矮而宽,蓬顶作拱形;中舱略高,呈方形,蓬顶呈圆形而微凸,两侧各有一门,便于人员出入,概是船工居所;后舱特高,稍狭,蓬顶作拱形,旁边另设一低矮小屋,独开一门,是船上厕所。
船首有碇(十字形船锚),两边各插桨架三根,另设一齐舷高的小篷防浪。船尾有舵,舵杆通舵室,固定于船尾部。船上数人,分立各处。甲板上置盾、矛六组。说明这是一艘武装商船。
船首悬碇,沉入水下,能较好地扣底抓沙。两侧船舷上铺走道,可供司篙撑篙行走用。船舵位于船尾中部,且装在船尾专设的舵楼中,其板叶宽大,障水有力,下端与船底取齐,水浅时亦不须提舵。
简而言之,船前系锚,船后有舵,两边为司篙走道,船内分前、中、后三舱。
客货混载,设计的十分合理。
锚、桨、舵,齐备。独独没有帆。
这个时代,帆早出现。君不见江上千帆竞渡。怎么河船反到无帆?
带着疑问,刘备见到了此船主人,一位着缣巾长衫的青年才俊。
“鄙人安平崔钧,表字州平,见过足下。”
崔州平……
刘备隐约记得其名。不敢怠慢,急忙回礼:“涿县刘备,见过崔公子。”
一旁的耿雍小声耳语,说崔钧是崔尚书的从侄。父亲乃名满天下的冀州名士,崔烈。
对,那个打对折买官的崔烈。
崔钧是崔烈的第二子。据说还未及冠。
未及冠怎会有表字?
问了才知,这种状况也不稀奇。许多自幼天资聪颖,又或早早离家外出求学的世家子弟,年十五,便被族中长辈赐字。
崔烈是名士,嫡长子显然也要随他走仕途这条路。于是赚钱这种会沾上满身铜臭的事情,只能由次子来做。当垆卖酒虽被人看不起,可钱却是一等一的好。谁会跟钱过不去?世家门阀,经商者众。
刘备没有想这些,他最想问的是:“因何无帆?”
崔钧指着商船笑道:“足下可见盾、矛否?”
“看见了。”盾矛六组,就安置在船身两侧。
“河道不阔,蟊贼水匪易设埋伏。帆若被岸边火箭射中,船顷刻间化为乌有。加之涿郡地势趋平,风缓水稳,船帆多半无用。故而无帆。”崔钧解释道。
“原来如此。”吴尘明白了。普通河流,宽不过百步,正是弓箭射程。河岸两侧又多茅草芦苇。若盗贼埋伏其中,发一只火箭射中船帆。火如雨下,顷刻间燃起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再加上涿郡地处平原,虽西高东低,坡度却不大,高差不过数米,平日里风小,船帆无用。
火箭既能射帆,为何不能射船?
崔钧回答说,船帆多为麻布,易燃。且火点居高,难以扑救。
船身为坚木,不易点燃。加之顶上有箬篷覆盖,即便被火箭射中,也能迅速灭火。
所谓箬篷,就是箬竹叶做的船篷。防潮、防风、防腐,可做船篷、工棚、斗笠等。
之所以河船无帆,究其原因,一是无用,二是易燃。
因而河船都不挂帆。
船行东南,又折向西南。途中有不少渡口野市,充作补给。先是顺水行舟,日行数百里。后又逆流而上。数位司篙分列于船舷两侧走道,撑篙而行。遇风大水急,逆行还需桨手划桨助力。
五日后,船队抵达松林津。换乘马车,驶往安平崔氏田庄。
摇摇晃晃的穿越一片密林,一栋庞然巨物,陡然逼入眼帘。
哈欠连天的刘备,一时被震到失语!
这是庄园?
分明就是一座……城堡好吗!
崔氏田庄,四周围满高墙。墙上一座座阁楼飞架,由廊桥互通。当中一座七层主楼与周围四层附楼,以桥飞连。远远望去,仿佛空中楼阁,又好似人间仙境!
抵近,方知其大。
高墙之后,院子当中竟辟有水井、良田!
田渠井洫,阡陌纵横。内侧庭院竟分为前院、中庭、后院三重宅第!庭中有车马斗鸡,堂上歌舞乐伎,后院仓、厨、圈、厕齐备!内中屋舍错落有致,亭台楼阁高低相连。屋脊参差不齐,重檐鳞次栉比!
岂止是壮观。
不愧是写出《四民月令》的当世鸿儒。
这分明就是一座能够自给自足,自娱自乐,自生自灭,自自在在武装到天灵盖的战争城堡。
坞堡!
与夯土筑成的高墙不同,崔氏田庄用的竟是砖墙!
又或者在版筑土墙之外,包砖加固! hf();
1.34 牵招卖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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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没有逾制吗。
想到这里,刘备忽然灵光一现,这个时代之所以建筑都玩了命的往高处建,是不是汉律中漏了对高度设限?
因是一次私访,刘备又是白身。那些个名士显然是见不到的。跟着崔钧一路绕行,抵达了庄园深处的一栋七层主楼。一路所观,所有的建筑,即便是谷仓,也被盖成了七层。名曰:仓楼。
沿阶而上,从角门入。又踩着回形楼梯,登临七层顶阁。刘备终于见到了正主。前尚书崔寔。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说的,都是居高望远的好处。
华夏华夏,可不就是华服和高夏(通“厦”)。
居高阁,一眼望去。庄园内外诸情,尽收眼底。
“你是刘备?”刘备比同龄高大许多的身材,显然与崔寔所知有异。也是,谁能想到七岁童子,能骑大马。
“小子正是涿县刘备。”刘备恭敬的行礼。
礼数周不周全,其实是看家教严与不严。刘备可不能丢母亲的脸。
“此物是你所做?”崔寔往塌上一指。
正是刘备送给耿雍的床垫。
“正是。”
“此物甚好。”崔寔的真实年纪,应没有看上去这般苍老。想必经历过一段非比寻常的艰难坎坷。
“老夫曾任五原太守,北地寒苦,留下隐疾。天凉而(寒)痹发。四肢挛痛,关节浮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幸得此垫解我痛楚。老夫理应当面道谢。”
说着,崔寔竟冲刘备行了个大礼!
刘备急忙闪过:“竖子岂敢受!”
“受得。”
见崔寔没有起身,刘备只能咬牙上前搀扶。
即便没有寒痹痛症,人老而血气衰,硬板床确不舒服。垫厚又太软。不如刘备的麻垫软硬适中。现在想想,后世那些作价上万的保健床垫,确实有它存在的道理啊。
“崔公且安坐。”刘备将他扶坐榻上,后退行礼道:“刘备也有一事相求。”
“何事?”
刘备将《四民月令》上没有厘清的诸多疑问,一一道来。
“老夫所著甚多,因何只问此书?”崔寔抚须而笑。
刘备下意识的挠头,直言道:“我也想建坞堡。”
“原来如此……”深看一眼刘备,崔寔已知他心意。刘备想要的,是一处避祸之所!
能看出大乱将至,亦说明此子不凡!
“此书,确还有些手稿残篇。待老子整理后,托人送与你处。”
果然!
刘备大喜。
那些不适合著录书中的内容,比如——坞堡攻防!
是刘备迫切想知道的。
毕竟是少年心性。大喜忘形,在尚书面前踱了数步,再才堪堪止住。
心情毕露,一时忘形。反倒让崔寔更加确信,此子不凡。说明刘备是真知天下将变,要早做打算。
“备还有一物,请公一试。”刘备喜从天降,未觉其它。这便冲一直恭敬的立在门廊外的耿雍说道:“耿兄,且呈上来。”
“好。”一直等着这句的耿雍,立刻手捧漆木果盒,碎步走入阁中。
“此,何物?”
“蜜桃果冻。”刘备这么做,其实大有深意。果冻既以被胡商窥破来历,他索性就借崔寔之口,公之于众。这个时代,名士的作用,可不仅仅是打对折这么简单!
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担保机制。
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具有极大的权威性。
“确是味美。”新奇是其一。主要是平日只能喝粥吃豆腐的老大人,难得有一款能吃的动的点心。
耿雍弯腰笑道:“不仅是蜜桃,只要是时令鲜果,刘备贤弟都能做成果冻。”
“哦?”牙齿都快掉光的崔寔,岂能不喜?果冻之所以受孩童喜欢,不就是容易吞咽吗。老人也一样啊!
有人会问,取鲜果捣成果泥,不也一样吗?
正如豆泥和豆腐的区别。
这个时代,什么都要有型。人要有品行。器要有器型。尤其是士大夫阶层,没有形,就和烂泥一样。总归是不入流。
“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刘皇叔纳头便拜。
这就叫卖相。
盒中果冻,方方正正,晶晶亮亮,颤颤巍巍,香香甜甜。
越看越喜,越吃越美。
耿雍先用竹片切成小块,再用竹签挨个插来,送与崔寔。
老尚书不绝于口。
吃得香,睡得好。兴许能多活几年吧。
捧着‘果仙冻,涿县刘’六枚老尚书手书小篆的果盒,刘备二人告辞离去。
商船需卸货装船,还需一日。将果盒藏于来时船舱,两人轻装简从,去城里一游。
延光元年,汉章帝之孙刘得被封安平王。立安平王国,治所立于信都。安平县乃是王国所辖。与一路兴致颇高的耿雍不同,刘备逛着逛着,便失了兴致。涿郡和安平国相距不远,又同属北地,城中建筑多有相似,集市也是如此。无非就是行人各异。与涿县最大的不同,是这里胡人较少。
懂胡语的也不多。
有一个职业倒是引起了刘备的兴趣:驵(zǎng)侩。
经耿雍一说,刘备这才明白,何为驵侩。就是指买卖双方的中间人,也就是所谓的中介。
最早的中介,出现在汉代的马市。
北方的少数民族把马匹运到中原地区贩卖,买卖双方就需有一中间人,看马定价并充当翻译。如此一来,马匹交易的中间人——‘驵侩’就出现了。
驵,壮马,好马。侩,有‘撮合’之意。合起来便是指马匹交易的中间人了。
《汉书·货殖传》有:“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侩。”的记载。
后如牛市、羊市,皆有中间人,乃合称‘市侩’。《新唐书·食货志四》有载:“鬻两池盐者,坊市居邸主人、市侩皆论坐。”
又因驵侩是从牙齿看马的年龄和良莠,并以此定价。所以驵侩又称为‘牙侩’。
唐代出现了牙侩业的管理机构‘牙行’。到了宋代,牙行不但是个赚钱的行当,还是赋税大户。
现在想来想,苏双就是驵侩的好苗子啊。
刘备正想着,忽闻一声长嘶。
闻声看去,只见马市外一巷口老槐树下,正拴着匹匈奴马。
此马白面色青,胸廓深长,身粗腿短,头大额宽,腿健蹄坚,鬃长毛密,野气十足。
正是青駹(máng)马。 hf();
1.35 刘备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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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匈奴列传》:“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好马。”刘备忍不住赞道。
“你可要买?”声音来自树上。刘备仰头细看,只见一半大少年,正懒洋洋的躺在老槐杈上。
“作价几何?”刘备笑问。
看了眼刘备,又看了眼身旁的耿雍,少年低声说道:“二十万钱。”
刘备也是随口一问。正要推迟,却见树上少年眼色一黯,便忍不住问道:“因何卖马?”
“为筹行资。”少年也是随口一答。
“去哪?”刘备又问。
“洛阳。”少年又答。
耿雍笑道:“上京何必卖马?”
对啊。既要去京都洛阳,卖了马还怎么去。
“夫子或还有他用。”少年再答。
原来是和授业恩师一起去京城。可即便是两人,也无需二十万啊。
少年说,夫子或还有他用。
莫非……是去求官?
印象中,价格和俸禄成正比。四百石四百万钱,两千石两千万钱。买一个县令都要四百万!这卖马的二十万,真叫杯水车薪。
“何不去马市?”瞥了眼散落在老树周围的众多马粪,耿雍追问。作为商贾之后,他觉得事有蹊跷。因为从散落的马粪就不难看出,少年已滞留在此处不少时日了。
“去了。”少年的表情说明一切:“无人问价。”
“马有疾?”耿雍又追问。
“无疾,有伤。”少年指着另一侧马眼说道:“左眼已瞎。”
“独目何能值二十万?”耿雍不禁动怒。
“公马未骟,可为种马。”少年急道。
虽已眼瞎,可良好的基因却丝毫没有受损。别说,刘备还真有些意动。眼看黄骠马来年就要生产,那时说不定公孙瓒还来配种……
老让他占便宜。
不行!
打定主意,刘备这便问道:“现有一金,充作订钱。此马你先赊卖与我,可否?”
出门前,母亲悄悄塞给刘备一枚金饼。让他便宜行事。可是阿母,这一整块马蹄金如何能便宜行事?难不成见到一个崔家管事,就咬一块下来?然后擦着口水弯腰递过去,道一声您受累?
母亲虽知道的多,可经验少。不然也不会典当度日,还错把斗鸡认成母鸡。刘备致孝,故而没有说破。将金饼一路揣在袖中,今才想起。
“可也。”少年翻身下树,这便去牵马:“你家在哪?”
“涿县楼桑村。”刘备怕他嫌路远,又道:“可先去松林津,一同乘船返家。”
少年微微一愣,跟着又麻利的解开缰绳,走到刘备当面:“喏。”
“哦!”刘备取出马蹄金饼,借长袖遮挡,递与少年。财不外露,这也是母亲叮嘱的。
少年一把握住刘备手背。翻过来仔细看了又看,掂量再掂量,猛地把金饼取回。
“此马惧水,无法乘舟。你家在涿县楼桑村,我这便把马送去。”说着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竖子尔敢!”耿雍怒气冲天,一把抓住缰绳。
刘备也是一愣。
“让开。”少年居高临下,马鞭一扬。
“耿兄!”刘备急忙去拉。
耿雍却岿然不动,手指少年怒声喝骂:“竖子可是要行骗?!”
少年顿时动怒:“骗从何来?”
“骗吾弟送马,实为携金私逃!”耿雍怒道。
“你这人!”少年鞭指苍天,傲气一笑:“想我牵招,待之以诚,惇德秉义。从未骗人!今却被你凭空诬陷!”
“刘备信你。”
正在气头上的二人,闻声不禁双双一愣。
死攥着缰绳的耿雍,以为刘备年少好欺,还要出言劝阻。却被刘备笑着打住。
“牵兄且去。备不日便回。”
“好。”牵招又抖了抖缰绳,耿雍无奈松手。
生怕耿雍阻止,牵招这便打马离去。刚行一半,又大声问道:“你家在哪,再说一遍!”
“涿县城南十里,陆城亭,楼桑村!”刘备高声答道。
“记下了!”
站在一旁的耿雍,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远去的牵招,不由一声长叹。以他的经验,人、马、金,皆失。想必少年的名字,都是随口杜撰。今日一别,北地再无此人!
牵招?
怕是取:顺手‘牵’羊,‘招’呼不打,之意吧!
“贤弟,你怎就信了?”耿雍其实在恼自己。为何要松手放他离去。钱财事小,受骗事大。刘备涉世未深,若因此受挫,耿雍又当如何自处?越想越急,越急越恼。只觉愧对好友。
“毫无破绽,为何不信?”刘备两手一摊。
“破绽何其多!”耿雍气的直跺脚:“贤弟细想。此马既怕水,为何事先不说?还问你要了金饼,才道出实情?分明心怀不轨!”
“耿兄言之有理。又或许,他是怕我先知而后悔。于是拿到金饼后,方才说出实情。”
“……”耿雍语气不由一软:“愚兄惭愧,不知你竟如此想。然而世道人心,却让人失望。今之教训,何其贵!”
刘备却笑道:“一金而知人心,何其便宜。”
“好个一金知人心。”声音从身后来。说话的是个胖大青年。
刘备看着眼生,于是笑揖一礼:“涿县刘备,足下是何人?”
“在下中山张世平,乃此间驵侩。”胖大青年指了指身后马市:“足下可愿与我一赌?”
“赌什么?”刘备笑问。
“赌这人心。”胖大青年微微挺立身姿,正色道。
“可也。”刘备觉得有趣:“赌资为何?”
“人心。”胖大青年语含深意,竖起手掌。
“好,我就跟你赌一赌人心。”刘备与他重重击掌。
耿雍更是摇头叹气。此事一出,兴致全无。
和张世平草草聊了数句,这便拉刘备离开。
目送刘备二人离去,张世平这才转入马市不提。
年轻人兴之所至,即便是做了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又何妨?
刘备确是洒脱。
非常人可比。
寻路返回渡船,崔钧已命人备下晚宴。
刘备年少,耿雍也不好酒。崔钧尽地主之谊,陪着浅饮了数杯。三年纪相仿,崔钧年长,耿雍次之,刘备最末。没有族中长辈在场,三人便少了顾忌。耿雍早早的盘腿,倚着舷窗,失了坐相。
怕崔钧反感耿雍,刘备也学他盘腿而坐。
人皆如此,崔钧还有何虑?
也歪歪斜斜的倚坐了下去。
三人互视,不由大笑。
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全是假的。你让三个未及冠的青少年,没事说这个?
谁信。
全是些闲闻轶事,奇谈野趣。所谓的扯闲篇,也不过如此。
待到兴尽,三人抵窗而眠。
一夜无话。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翌日,商船早早起锚,驶往老鸦渡。 hf();
1.36 一金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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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的河道,不仅水丰,且草茂。两侧多野林。岸边芦苇荡漾,不时有水鸟飞起。极目远眺,方能看见袅袅炊烟。而河岸两边,却多是荒滩野地,鲜有人家。
正如刘备初时的感受,空旷。
船行数日,除了渡口野集和往来舟船尚能见到些旅人,一路上再无半个人影。
汉人为何逐路而居,从这河道便可知一二。实在是太荒凉。密草野林中野兽出没,伤人性命。加之大河时有泛滥,夺人河道,水患频发,确也不宜择水而居。
关键是人少。
想想后世二十倍于此时的人口,眼前才是真正的旷野。
比来时少用一天,四日后,商船抵达了老鸦渡。辞别耿雍,刘备乘小船返回了楼桑村。
刚到自家门口,就听群马嘶鸣。
侧耳细辨,除了自家的大黄马,果然还有一马。
推门一看,正是青駹马!
院中除了自家三叔和几位工匠,还有牵招!
“牵招!”刘备的喜悦全在脸上。
“刘备!”正拉着马缰的半大青年,这便将缰绳一抛,大步冲来。
“哈哈哈……”两人把臂大笑。
刘备前脚进,老族长后脚进。作为楼桑村的里魁,青駹马的出身来历,定要细细把关。不可有半分差错。
“阿母。”母亲和公孙氏正含笑站在廊前。刘备急忙上前问安。自己离家,幸有公孙氏相伴,护阿母周全。
“墩儿辛苦。”刘小胖平安归来,才是母亲最大欣喜。
工匠是三叔叫来。三叔是母亲唤来。两匹马在槽,互相多有争斗。母亲想把后院马厩,改建成一厩双槽。两马分而饲之。
汉时住宅的附属设施很多。常见的就有:厕、井、仓、灶、牛牢、马厩、羊圈、猪圈、狗圈、鸭栏、鸡埘等。
厕、井、仓、灶家中已有。
家中无牛,自然也就没有牛牢。也无羊猪狗圈和鸭栏。鸡埘中只有那只斗鸡。
三叔说,有良田百亩,岂能无牛?
也是啊。
牛牢也是要建的。
前院迎客,多有不便。后院空旷,适合建房。
这些都可先放一放。
把交易完成,才是关键。
刘备先付了一金的订钱。青駹马作价二十金。刘备还需再付十九金。
牵招说,此马乃是一位胡商所赠。来路清白,又有旁证。老族长作保,两人签字画押,母亲取来余资,完成交易。
此去路远,牵招又已无马。且怀揣重金,实在太过危险。刘备赶紧去信一封,将诸情向耿雍娓娓道明。又说牵招磊落,可深交。并请耿雍安排,许他随崔氏商船返回安平,云云。
一金知人心。
匹马交易,让刘备和牵招加倍信任彼此。
刘备掷金,牵招送马。遂成一段佳话。后在北地广为流传。
老鸦渡。
将刘备手书逐字看完,耿雍好一声长叹。多日来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对己对友,再无遗憾。
“刘备能识人,我不如也!”这便起身,向崔家船队奔去。
“崔兄——崔兄——”
正录入最后一批船货的崔钧,闻声抬头。正见耿雍只手提袍,大步奔来。
“何事如此慌张?”
耿雍喘着粗气言道:“乃为刘备。”
听耿雍将刘备买马之事,细细道来。崔钧缓缓顿首:“好一个一金知人心。牵招,今在何处?”
“在刘备家。”
“那我便等他一日。”船队滞留,只为一人。崔钧亦有任侠之气!
“多谢!”耿雍长揖及地。
刘备家后院。
工匠们正忙着圈地划线。
牵招将青駹马的习性,细细道来。按照牵招的说法,砂一目实无大碍。马之平衡,是靠‘耳水’调节。又说从安平到涿县,一路奔跑如常。刘备深信不疑。
再说,刘备买来是充作种马,与黄骠马配对。平时只代步而已。
两人年纪相仿,问过方知,牵招长刘备四岁,去年拜同县乐隐为师,习文学字。骑术武艺乃为家传。颇通胡语。
与练习剑击的刘备不同,牵招习的是枪术。
公孙氏向母亲言道,两人意气相投,久必为刎颈之交。
难得牵招也是赤诚磊落的君子,这点母亲尤为欣喜。
翌日,早有小船来接。母亲和公孙氏起了个大早,为牵招准备了干粮蜜浆。牵招拜谢接过,和刘备依依惜别,乘船而归。
送走牵招,刘备将出门十日的见闻,向母亲和公孙氏,细细道来。又把崔尚书手书的果盒,呈给母亲。公孙氏言道,果仙冻和果冻一字之差,却身价倍增。
正因有个‘仙’字。
麻垫作为楼桑村的特产。果冻嘛,刘备还不打算公之于众。
家中藏金还余二十。
改建马厩实在是绰绰有余。
普通房宅一座不过万钱。更何况只是一座马厩。
新马厩,刘备准备建设成‘干栏’式样。
干栏又称高栏、阁栏。分两层,一般用木、竹、石料作桩柱。上铺楼板和墙壁,下层无遮拦,墙壁也有用砖、石、泥等从地面砌起。屋顶为两面坡顶,覆以树皮、茅草或陶瓦。上层住人,下层用作圈养家畜或置放农具。此种建筑可防蛇、虫、洪水、湿气等的侵害,主要分布在气候潮湿的地区。
刘备建高栏马厩,不是为了防蛇虫湿气,乃是为了在下层堆放草料。
拆除地上部分,在原有地基之上,用青石建起四角桩柱。厚木铺板,四面用汉砖堆砌。盖为两面坡顶,设‘披水排山脊’,马厩分前后两部分,前设横廊,置卧棂栏杆,当中开门,两个坚木马槽分列门旁。后为马厩,马间、厩床等一应俱全,一厩双槽,暂将两马隔开防止撕咬。
下层亦四面砖墙,侧后留门。内中堆满草料,当中置一铡刀,用于铡草。
忙忙碌碌,秋分后,族人忙于小麦播种。
先前修翻车引水,建陂渠灌溉。刘备家后辟的几十亩区田,正好一起播种。
家中女婢、仆从,一概没有。虽说这个时代,蓄养家奴已是常见。刘备还是有些不适应。所幸同族者众,临时雇来也还够用。
百余亩水田,稻苗长势喜人。稻花香浓,不日便可收割。
老族长下田看过,说百亩稻,怕是有千石!
一亩能有十石?产量实在是惊人。须知种麦,良田一亩只得三石。如今清溪水大,掘渠引水,将楼桑村的旱地皆改成水田,必获大丰。
这一切,都等刘备家收割后,再说不迟。 hf();
1.37 人主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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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作大致分备耕、种植和收割三个阶段。
宗人经过一季劳作,对稻作已大为熟络。只需再种个三五年,水稻就能遍植楼桑,令涿县刘氏丰衣足食。
寒露前,又有故人来。除了大包小包的耿雍,还有崔家船队的崔钧。耿雍所带多是杂书散卷。崔钧却携厚礼而来。整盘的金饼,刘备坚辞不受。唯有一札散落的手稿,让他爱不释手。
手稿书于娟,白底黑字。一列列匀整的汉隶,看的他甚是欣喜。
此便是未能著于书上的坞堡攻防!
《四民月令》得此,才算周整!
见刘备爱不释手,崔钧不由想起临来时,从叔崔寔的叮嘱:刘备轻才重义,又善识人,有人主之风!
如今所见,果真如此。
遂打定主意,与他真心相交。
在后院槽头亲眼见过青駹马,耿雍终是全信。牵招果真来过。
送走二友,刘备生活归于正轨。
名篇越背越多。双手剑击越发熟练。
当然,母亲若能和蔡琰一样,熟记名篇四百。刘备还有的学。
建好马厩,刘备又改建了谷仓。拜访了崔家田庄,又细细研读了《四民月令》,刘备暗暗决定,将自家宅院,改建成一座小型坞堡。
因何在墙上建楼阁,刘备终于懂了。
这个时代,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法。房子不是想建就建,更不是想怎么建就能怎么建的。
如《礼记》:“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就是对房屋下的基座,设定的等级。大体来说,不同等级的人群,享有不同等级的权限。
高贵高贵,便是指‘以高为贵’。
古法今用。然,正如汉律对城墙和宅邸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却忽略了组合建筑!
比如墙上建阁!
许多豪强地主家的庄园,在墙上四角另起楼阁。墙桓和楼阁加起来的高度,远超汉律!因何能成?盖因无法依律执行!
墙不逾制,楼也不逾。墙上建楼逾不逾制?
两说。
此中还有一点:宫、殿、堂、亭、台、楼、阁、轩、斋、榭、廊。这些建筑都是不同的!
有些建筑晚与律法出现,律法又岂能未卜先知!
加之对编户齐民的住宅用严格的限定:每户宅地规定九百方步,其中屋舍不过占一百二十方步。随着家中人口渐多,大小被困死的房屋只能向上拓展。
汉代民宅,多是两层,就是明证。
既如此,何不把重檐堂屋,改成——楼?
这些都不急,闲暇时,再做计较。
霜降后,稻田开始收割。
连枷、踏碓、飏扇,诸多农具,匠人早已造齐。
百亩水田,稻香扑鼻。
雇族中劳力收割完毕,打谷、扬糠,堆入谷仓。刘备细算,亩产竟有八石!
即便脱壳为米,也比麦多!
举族雀跃。
十二月,桓帝驾崩。于是永康这个年号,只有六个月。
桓帝去世,窦皇后称皇太后,即与父亲窦武临朝定策,迎立解犊亭侯刘宏,是为灵帝。
建宁元年,正月。刘宏仪仗抵达洛阳城外夏门万寿亭。窦武率文武百官迎接。次日,刘宏继位,改年号建宁,以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司徒胡广三人共参录尚书事。追尊父亲刘苌为‘孝仁皇’,陵墓为‘慎陵’,母亲董氏封为‘慎园贵人’。大将军窦武因定策刘宏继位有功,其族人加官进爵,从此窦氏外戚权倾一时。窦武依赖太傅陈蕃主持朝政,陈蕃大量启用在第一次党锢时受罚之士人,并合谋铲除宦官。
桓帝驾崩,举国哀恸那是假的。
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弹冠相庆。
然,对于涿县刘氏,这一年的祭祀却要肃穆许多。
正如《四民月令》所载:“正月之朔,是谓正旦,躬率妻孥,洁祀祖迩。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室家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妇曾孙,各上椒柏酒于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正日进椒酒(用椒浸泡的酒)柏酒(柏叶浸制的酒),椒是玉衡星精,服之食人身轻耐老。柏亦是仙药。进酒次第,当从小起,以年少者为先。”
村中祖祠。
与一般异姓聚落而居的村子不同。涿县刘氏是整个氏族一起祭祀,非各家各户单独祭祀。
族中孩童虽年少者众多,可被排在前列的只有四人:文、修、武、备。
刘修年纪最小。最先向先祖敬酒。然后是刘备,刘武,刘文。
刘修之父,名毅,字元起。早年出外经商。年前复归。刘修家境好转,读书习字,更加勤勉。
刘备父辈,族中亦选出四子。
弘、晃、魁、毅。
意为:广、明、高、坚。
不得不说,族中取名,有其深意。且每代皆选四子,为复爵大业。
刘备不知道,天下失爵者的后代,是不是都像自己这般累。乃至于不惜举三百兵讨贼。一生颠沛流离,妻离子散。
这,真的好吗?
年后刘备七岁,却有六尺身高(1.425米)。长此以往,身高八尺也不是梦啊。也不可过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岂非不美。
当然,生长也有先后之分。
刘备被三叔灌下太多鹿血蛇胆诸如此类,提前发育实属正常。
家中有粮,心中不慌。手头有钱,万事不忙。背后有枪,谁怕流氓?
张小胖家送来的那锭上好的麻钢,本是给刘备铸剑。却被他央求三叔,改打成了送给牵招的燕尾八面矛。待器成,寒光夺目,锋利异常。只需加一枪柄,牵招便可舞动。
为何只有枪头而无杆。乃是枪之长短、粗细、轻重,因人而异。以牵招今日之身形,后期必然还要成长。枪柄需适时加粗、加长、加重。由牵招自行决断。
普通刀剑,不过千钱。
五十炼钢,近万钱。
百炼钢,需万五之数(一万五千钱)。
此矛乃上等麻钢锻造,不啻百炼钢!
绝对是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
即是私礼,无需张扬。母亲又请村中匠人做了漆木长匣,内衬锦缎,托耿雍交崔钧捎给牵招。
枪缨就不用了。牵招是用它来对敌,可不只为装饰。 hf();
1.38 祠堂传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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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路,坚冰断河。
就连村中各家间的小径,也被大雪淹没。
楼桑村刘氏族人却不畏冰雪,早早起身,三三两两,踏雪赶往祖祠。
祠堂内一身狼皮大氅的刘备,与几位族叔和老族长立于人群中央。祠堂当中支着几口行军大锅,锅中浓浆赤红,气泡翻涌。正是熬制的牛皮胶。
围着青铜大锅,工匠们正演示如何制作一张麻垫。在当下,麻垫不仅可以做床垫,塌垫,还可为坐垫。
既是特产,就要能大量生产。否则难成气候。关键是,此技极易模仿。只需寻一良匠拆开麻垫,其中关窍,一目了然。所以在未被造出之前,楼桑村要大量生产,尽快形成气候。
刘备本想教会村中所有人。可老族长却断然摇头。不但严格限定人数,还须是涿县刘氏宗族子弟,方可承此技。
几位族叔也是如此。
刘备执拗不过,只得同意。
麻垫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关键是把握几个关窍。
比起发明麻垫的刘备。工匠们却举一反三,发明了用火麻、苎麻、苘麻、葛麻(葛藤)等不同种类的麻丝,辅以牛胶的不同用量,制作出不同软硬度麻垫的技巧。而且针对性的优化了各道工序。将制作麻垫,变成了一项赏心悦目,能够传之后世的技艺。
刘备看了,也不禁暗自称赞。
匠心独具。
说的便是如此吧。
将做好的一张麻垫,铺在堂前。老族长一试,果然浑身舒爽。真养老神器!
“造此垫,需几钱?”老族长笑问。
普通草席一张作价一百五钱。
麻垫的成本主要是:麻丝、牛胶、衬纱、锦罩。
麻丝一斤十钱,生牛皮一张两百钱。一匹布帛幅广二尺二寸(51.5厘米),长四丈(9.36米),衬纱一匹五百钱。一匹蜀锦在北地可卖三石粮,值千钱。
刘备粗略算下,这便答道:“一千五百钱。”
“可卖三千否?”老族长又问。
“两千足矣。”对半的利,刘备觉得太高。
“真,人主矣。”老族长一声笑叹。
制成的麻垫,厚三寸有余(10厘米),长八尺四寸余(2米)。全重约百斤!
麻丝重,牛胶亦重。层层涂抹再由青石压成饼,岂能不重!
一张麻垫,赚五百钱。
已是暴利。
须知一头羊不过五百钱!
听老族长的意思,村里又要另建新宅?
这是为何?
问过方知,原来这个时代,有一门出众的手艺,会有多疯狂!
就拿刘备饲养的蜜蜂来说。早先年间,便有人砍下有野生蜂窝的树干,挂在自家屋墙下饲养。后世《高士传》有载:延熹年间,有名姜岐者,‘隐居,以畜蜂、豕为事,教授者满於天下,营业者三百馀人。民从而居之者数千家。’
一个会养蜂养猪的隐者,竟有数千户人家跟从他隐居!
不难想象,一旦麻垫成为楼桑村特产。十里八乡的编户齐民,便会蜂拥来投!
聚落聚落,聚众而成村落。
与归隐不同,落籍楼桑村是个难题。
这些以后再说。
先把麻垫的制作技艺,传授给族中子弟。
趁大雪封路,涿县刘氏加紧操练。待到立春后,冰融日暖时,加紧生产。
刘备也已去信耿雍。托他代为收购麻丝、兽皮,存以备用。
先前不觉得。后院忽多了两匹马后,顿觉吵闹不少。再加上饮水喂草,马粪堆积。气味渐渐浑浊不堪。刘备这才明白,三进院子的好处。前后两进的院子,确实不适合蓄养牲畜。
前院要迎客,自然动不得。
要不就依三叔所言,把后院分成两院。牛牢马厩单成一院,辟角门出入。
想来想去,刘备觉得还是再拉一个后院,最为妥当。
就不知三重院落,逾制否?
这件事情,刘备先问了母亲。母亲引经据典,倒背如流。反正是诛九族的重罪就对了。
可在刘备听来,似乎那些个杀气逼人,与逾制僭越相关的律法,多是为防诸侯坐大,威胁中央集权啊!
为此,汉律还设有一系列惩罚诸侯及其同党的罪名。比如诸侯擅自拟天子衣服、车马、宫室、礼乐等,均为逾制僭越。
罪名也同样适用于除诸侯外的所有官员。另在官吏贪污渎职违制的罪名中,也有逾制、僭越、失礼等罪。逾制、僭越、失礼等不仅指违反礼制,超规格使用衣服车马宫室等,还包括言行失礼等不敬行为。
违反这些罪名,自然受到严厉制裁。
正如这些罪名拟定的目的,都是防上不防下,防亲不防疏一样。
在朝廷看来,最大内患始终是,诸侯。
然,今时亦不同往日。
狼烟四起,贼反不断。朝廷权力日削,而州郡权力日涨。一些封疆大吏和地方豪强在府第、宅居上的逾制,尤为严重。朝廷心有余而力不足。民间更是筑墙结社以自守。
总之,民不举,官不究。
别说什么封疆大吏,地主豪强。刘小胖连个小地主都算不上啊!
谁有闲暇去查他?
再说,村中皆同族,还有谁去揭发?
《四民月令》:“二月,顺阳习射,以备不虞。”
阳气渐生,万物复苏。
惊蛰刚过,刘备家的后院就支起数个箭靶。族中弓马第一的三叔,正督促刘小胖练习射术。院中积雪,已被宗人帮忙清除。太阳一晒,砖地即干。
二石的匈奴弓,刘备能勉强拉开。三叔见他太过吃力,于是就换了练习用的木弓。和公孙氏传授他的双手剑击术一样,这个时候训练的,多是熟练度。
至于速度、劲道,待刘备成人,自会足够。
自打沉石开荒、传制垫之术,宗人早已不拿他当孩童看待。老族长遂让三叔悉心传授,不可有一日之疏。
早晚必复爵。本是一句童言无忌。然,刘氏宗人渐渐都信了。
不是天生刘三墩,又岂能懂这些匠造奇术?
熟读《四民月令》后,刘备茅塞顿开。比如他就知道:“自正月以终季夏,不可伐木必生蠹虫。”从正月到六月,都不宜伐木。正是昆虫繁殖季节,木必生虫。
现在改造老宅,显然不合时宜。 hf();
1.39 汉风速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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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刘备收到了崔钧寄来的一封手札。
交代了燕尾八面矛送与牵招的前后诸情,又说他父亲崔烈,也想要一张床垫。
这有何难?
只是坚冰未融,河道不通。如何能送?
母亲笑言,这有何难。
托老族长传话,邮卒不日便来。
只见那邮卒,头戴赤巾,佩红套袖,身背赤白文书囊,往来奔走,健步如飞,十分醒目。
原来,此时的邮传不要太发达!
便是想寄一封信去国外,也行!
咱不是有丝路么?
此时统称‘邮驿’。又细分为‘邮’、‘亭’、‘驿’、‘传’。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传)。‘驿’与‘传’级别相同,不同之处在于载具:‘传’用车,‘驿’用马。
邮驿由州、郡、县三级管理。郡府里最受重视的一个官吏,便是大名鼎鼎的‘督邮’。不仅主管邮书,还兼管督察长吏。是个实权官吏。
‘信吏’、‘邮卒’统一着装。‘马传’日行三四百里,‘车传’可行七十。速度很快。
也无须担心逾期。
有“日限奉书,不及以失期,毋状,当坐罪留。”的律条。
投递方式有三:‘邮行’、‘马行’、‘驰行’。邮行,就是指邮卒步行。马行,就是骑马传行。驰行,就是驾车驰行。
无论何种方式,传信都是接棒而行。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之间的邮卒,往来接力。
这个时代的邮驿,只传送公文和官府物件。不对民间开放。
民间书信往来,多托付亲友、商队捎带。好在,刘备九叔公是本村里魁,勉强能唤动邮卒。里魁应是没有俸禄的。就刘备所知,在汉代的官秩中,最低一级是‘佐史’。月俸八斛,称斗食。约莫‘乡佐’,就在佐史之列。其上为‘少吏’,月俸谷十六斛。
之所以邮卒来得晚,另一个原因是刘备所寄之物,属于大件。
百斤重物,数尺见方。‘邮行’、‘马行’都不行。只能用车行。
私邮价格不菲。
好在刘备付得起。
填写上‘建宁元年二月初五,涿郡涿县陆城亭刘备,邮安平国安平县东城亭崔钧。北书(在北地往来的书信),驰行。’的表单,又付上足量邮资,人生第一份包裹,顺利寄出。
目送马车驶出村口,刘备不禁感叹。眼前这个时代,实在是有太多意料之外。
春分刚过,家中所雇宗人,便备耕、通渠,开始了新一年的稻作。
在匠人的督导下,族中子弟也造出了第一批床垫。堆放在宗祠之内。
待到雪化路通,刘备准备先送到老鸦渡,由耿雍和崔钧帮忙贩卖。这种软硬适中,透气排汗,防霉抗蛀之纯天然养生床垫,之所以深受崔氏二老喜欢。正因二人年老体衰,骨质疏松。床榻不宜过软,也不宜过硬。硬了浑身红肿,软了腰酸背痛。不软不硬,谓之适中也。
麻垫的出现,不啻喜从天降。
天下名士们的福音。
前堂矮几。
伴着铜炉送来的暖烟,刘备正仔细观看着老工匠送来的老宅扩修图板。
图板上最醒目的建筑有两座。一座是望楼,一座就是仓楼。
望楼就是后世的瞭望塔。仓楼便是存粮的仓库。
一个用来预警,一个用来储粮。
对豪强地主来说,此二物,事关生死存亡,乃重中之重。
望楼,刘备已在后院建了一座。平时无用,偶尔上去登高野望,也是一时兴趣所致。预警功能几乎没有。家中只母子二人和公孙氏,做饭喂马都要亲力亲为,哪有多余人手做这些。再说,自家也没什么好让贼人惦记。
话说,女刺客多日未见,还真有些想念呢。
四个角楼倒是设计的不错。前堂由现在的重檐大屋,改成两层重楼。与四周角楼由建在墙上的廊桥相连。后堂变成中庭。起三层重楼。然后才是后院。后院主楼和前楼一样,亦是两层。
二三二的重楼布局。
院中还有水井、农田、马厩、牛牢、鸡埘等,分布其中。
刘备觉得农田可以不用。只需把仓楼建大,多存粮便是。反正家中只三口人。
改成一座三层连阁式仓楼,最好。
“三月,可利沟渎,葺治墙屋,修门户,警设守备,以御春饥草窃之寇。”
这也是《四民月令》上的记载。
清明后,家中所雇宗人,开始犁、耖、耙,细细打理秧田。
所以说,通读此书后,结合原有经验,刘备已能有条不紊的安排自家的生产生活。这本书,实在是太强大。
要说崔尚书曾久在地方,颇知民情疾苦,能解民寒苦。
为五原太守时,地虽利种麻,民间却不知纺织。百姓无冬衣,卧草而居。见官时则‘衣草而出’(睡在草窝,浑身沾满麦秸)。崔寔变卖积蓄,得钱二十余万,购买器具,聘请良师,受以植麻、纺织诸技,民得以免寒苦。
也正因如此贤能,方才写出《四民月令》吧。
刘备寄去的床垫,崔钧已收到。崔父试过,称之曰‘奇物’。大加赞赏。不但令崔钧送来不菲的钱银礼物,还手书了‘楼桑锦垫,妙不可言’八个汉隶,一并送来。
崔烈何许人?
天下名士!
手书等同于担保。从此以往,楼桑锦垫便可天下名扬!
崔钧见刘备没有拒绝其父所赠,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这个细节,却被刘备无意瞥见。
细细一想,不禁莞尔。
刘备那日去送麻垫、果冻,尚书崔寔便欣然手书‘果仙冻,涿县刘’以示赞赏。想必在朝中做官的崔烈也有耳闻,便向崔钧打听了刘备诸事。或许那日崔钧来信,为其父讨要麻垫,并非崔烈本意。而是作为儿子的崔钧之意。
寄去安平崔家田庄后,崔钧又转寄给洛阳为官的其父崔烈。路远时长。所以过了一月有余,崔钧才送来回礼。
之所以送来手书,除了麻垫确实舒适外,也有不让从弟崔寔题字,专美于前的心思。
崔寔题了六字,他便题了八字。便是从字数上,也要压过一头。
世家子弟,斗而不破。
有趣。
这里面最大的诱因是,崔寔都题字了,崔烈焉能不题?
有了崔家二老的题字担保,刘备的麻垫和果冻,必将大卖。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便留崔钧客居数日,为崔氏二老制备两盒果冻捎回。
院外桑果已有早熟。
刘备唤来族中兄弟,上树取果。崔钧知其心意,也来树下帮忙。树上树下,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听闻是安平贵客,老族长也赶了过来,与崔钧会话树下。崔钧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端方合度,颇多世家风范。
老族长甚喜。
喜从何来?
吾家麒麟子,能识人,善交友。焉能不喜? hf();
1.40 蜜蜂分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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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采摘的桑葚洗净煮熟,熬制成酱。加入肉皮白汤,辅以蜂蜜调味。三日后乃成。
桑果仙冻,二老一人一盒。
蜂蜜本就防腐。刘备又用蜂蜡密封,以绝空气。果盒缝隙亦用蜡密闭。确定无误,这才交由崔钧带回。
路上多泥泞,崔钧此来轻车简从。与三五侍卫,一人一马。生怕果冻久之生腐,崔钧不敢耽误,与刘备辞行,这便打马而去。一队人鲜衣怒马,穿村而过,一溜烟的消失在远处。
“四月立夏后,蚕入簇,时雨降。可种黍禾,可种胡麻,可种大小豆。”
立夏之后,刘备家雇佣的宗人,便开始整理秧厢,浸种、晒种、播种。犁、耖、耙寄秧田,拔小块、栽寄秧,厢田育种。待稻苗长成,便可移栽插秧。这是水稻种植很关键的步骤,不得有半点疏忽。
育秧不好,收成又岂能好。
早晨起来,忽听前院嗡嗡作响。推门一看,只见一群乌压压的蜂团,正旋在当院。在蜂群下方的地砖上,还匍匐着一只胖大的蜂王。
蜜蜂分箱!
蜂箱已有新王。老王这便带着自己的蜂群,移出或是被赶出了蜂箱。
赶紧分箱!
刘备这便找来工匠,另起一木箱。
午后时分,先在新箱中安置好巢础和巢框,再往箱中涂抹蜂蜡和蜂蜜,将落地的蜂王小心移入。不久,盘旋在院中的蜜蜂便纷纷归巢,暮时,多半已入新箱。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处置妥当。不然老王必死,蜂群尽散。
又等三日,见新箱时有蜜蜂出入,分箱才算完成。刘备担心老箱生有巢虫,打看一观,一切如常。这才彻底放心。要说,就连这个时代的昆虫都比后世坚强。
两箱蜜蜂,产蜜加倍。由一生二难,由二生四易。由四生八,八生十六。如此反复,刘备不久就能有一个产量可观的蜂场。
然而场地?
难不成也学那位高士姜岐去隐居。
这可不行。先别说刘备母子,便是楼桑宗族也断然不会放他离去。
是了,后院还要再建一栋蜂房。
养蜂这件事,在当下很是重要。君不见一个会养蜜蜂的高士,竟有数千户追随于他!
只需说刘备能养蜂,最近乡里必扶老携幼,争相附之。
蜂房,就像母亲不忍杀害的斗鸡一样,是一种文明的象征。
工匠们人多地少。平日里除了那些许的农活,大半时间都被各家唤来修葺房屋,打造家居。空闲的时候,会去宗祠领取资材,制造麻垫。因麻垫外裹蜀锦,被崔烈称之为锦垫。别说,一字之差,档次明显上去了啊。
一张锦垫的成本,需一千五百钱。
这可不是工匠们能够承受的负担。宗祠内的资材,都是刘备托耿雍代买。所以堆在祠堂内的锦垫,都属于刘备。和宗人约定,做一垫,可得薪资百钱。
宗人熟能生巧,五日可成一垫。如此算来,一月可得六百钱。绝对是一笔大进项。
此时的刘备,已对五铢钱的购买力,有了深刻的认知。话说,祖父为县令时的年俸,换算成铜钱是三十余万。参考一座普通房宅不过万钱,足见祖上收入之丰厚。很轻松就能积攒下一笔修建老宅的钱。后世一提刘备,便会想到织席贩履。想当然的以为他家境贫寒。
其实不然。
虽有名士手书,可时日尚短,锦垫未能在北地广为流传。如今多是二崔的族亲好友,托人代买。这也算是名士效应的体现。
一月下来,卖出十张有余,得钱数万。
族人喜获工钱,倍加努力。老族长也喜笑颜开,点头称善。刘氏复兴,指日可待。
将崔烈手书刻板拓印,交由耿雍托送往蜀地商家,以后定制的蜀锦,将统统把‘大长乐明光承福受右(佑)’的铭文,改成‘楼桑锦垫,妙不可言’。
刘备生怕自作主张,绣在蜀锦上的赠字,惹恼了名士。便将蜀商送来的绣着‘楼桑锦垫,妙不可言’的样锦,交由崔钧呈与其父先行观瞻。已位列九卿的崔烈戏言道:可一字千金。
刘备听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面只顾喝茶的崔钧,如坐针毡。
刘备想假崔烈之名,打开销路。而崔烈又何尝不想借‘妙不可言’的锦垫,再次扬名天下?
本值两千钱的麻垫,有了崔烈的题字,身价陡增,高达万钱!岂非是美谭(谈)一件?
不过是一麻垫,买这么贵,刘备自己都过意不去。
送走崔钧,将烦恼说与母亲听。
母亲笑言:“这有何难?可将麻垫分成上、中、下三品,统称为:寝垫。有崔公题字的麻垫,需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艺制成,为上品,可卖万钱。中等麻垫卖三千钱。下等麻垫,以葛麻、鼠胶制成,外裹麻布,买八百钱。中下两等,皆无名士题字。如何?”
“妙极!”刘备大喜。真不愧是比肩蔡琰的才女啊。
如此一来,普通长者,亦可买之安寝。这也是刘备将寝垫打造成楼桑特产的初衷。如若寝垫价高,只能货与公侯上卿,便失了公允。也不能称之为特产。
上品锦垫,刘备交给技艺最好的匠人们制作。不曾想,锦垫将出,便被采买一空。
刘备一打听,所购者,多是崔烈至亲好友。
别说,上中下三垫叠放,品相不凡唯上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五月,乃弛角弓弩,解其徽弦,张竹木弓弩,弛其弦,以灰藏旃裘毛毳之物及箭羽,以竿挂油衣,勿辟藏。”
芒种后,小麦开始收割。
田间地头,一片丰收景象。
刘备家水田所雇宗人,犁、捂、堆、耙、平大田,拔寄秧,移栽入大田,除草,管水。坡上几十亩区田里的麦子,也要收割。区田、谷地,忙的不亦乐乎。
听老族长说,种完本季,楼桑村的旱田将改水田。已令匠人们建陂渠、翻车,引水浇田。待来年与刘备一同植稻。
甚好。
老族长之所以敢有此魄力,皆因水田丰产,宗人手有余钱。即便不种粮,每月制寝垫得来的数百钱,也足够一家吃穿用度。
黄骠马肚皮渐大,身形慵懒。刘备日日查看,不敢有疏。
这夜,忽听青駹嘶鸣。刘备翻身而起,提灯直奔马厩。前几日黄骠马精神不安,食欲消减,不时自顾其腹,时起时卧,还不断低声呜咽。三叔看过说是将产之兆。
刘备心生挂念,不敢怠慢。提灯视之,羊水已破。
不等刘备唤来三叔,母马已自行产子。
母子平安,刘备大喜。待胎盘自行排出,三叔便取走胎衣,防止母马吞食。
母马舔犊情深,槽头旁的青駹马也不停的打着响鼻,独目中似也有喜色流露。
“色如霜纨,必是好马!”三叔指着马驹笑道。
“莫非是骕骦?”说话的是母亲。听到后院动静,便起身来观,“《左传》有言:唐成公有两骕騻马。一云骕骦,马色如霜纨。此马是骕骦否?” hf();
1.41 黄骠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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骕骦(sù shuāng),古之良马。
《东周列国志》有载:“唐侯有名马二匹,名曰“肃霜”。“肃霜”乃雁名,其羽如练之白,高首而长颈,马之形色似之,故以为名。后人复加马傍曰骕骦,乃天下希有之马也。”
高首长颈,色如霜纨,方为骕骦。
而高首长颈、四肢修长,皮薄毛细者,乃是大宛马。公孙瓒的白龙分明是乌桓马。与匈奴马血脉相近。特点是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健蹄坚,鬃长毛密。耐力好,负重强。是铁骑的上佳之选。
所以,这匹小马驹应该不是骕骦。
然而古之良马,又怎会排队诞生在自家槽头?母亲引经据典,刘备也不好说破。这便挠了挠头,顺着她的心意说道:“许是白义。”
白义,又名白牺,是周穆王八骏之一。血缘上更近匈奴马。
“纯色曰牺。白牺者,纯白也。”母亲欣然点头。
黄骠马,色中带白。公孙瓒的白马,也是一身如雪。生出来的小马驹,通体雪白实属正常。取名白牺也无妨。至于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母亲开心就好。
见小马吃到初乳,三叔这才叮嘱说,马驹满月后,切记要与母马分槽饲喂。
刘备暗暗记下。
待小马驹吃完奶,三叔取来麸皮和豆饼碾碎,加水润湿拌成精料喂给母马。
母马产后体虚,饲料一定要精细。
还要给小马驹独建一槽。
忙忙碌碌的一晚,将三叔请回。刘备这才扶母亲返后堂安睡。
刘备身长年小。虽与母亲分塌而眠,却同在一屋。刘备心中亢奋,无心睡眠。便和母亲说起了要建坞堡的事情。
母亲也未反对,还说了个典故跟他听。
母亲说,以前,南阳有个叫樊宏的人。其父樊重,世善农稼,好货殖。重性温厚,有法度,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其营理产业,物无所弃,课役童隶,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财利岁倍,至乃开广田土三百余顷。其所起庐舍,皆有重堂高阁,陂渠灌注。又池鱼牧畜,有求必给。
樊重善于经营,把庄园管理得井井有条,所起庐舍皆重堂高阁,一派欣荣之景。
刘备要学樊重,让涿郡刘氏也皆有‘重堂高阁,陂渠灌注’。
母亲是用前人之事,告诫刘备,自家和宗族,都要顾及到。
想着村中低矮的茅屋,刘备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楼桑村建设好。
城中苏双善马事。
刘备准备进城一趟,向他询问照料马驹的事。
翌日清早,便牵出青駹马,奔赴县城。
远远就见人马嘶鸣,旌旗蔽日。母马怀孕一年,方才生产。可不正如去年此时光景!
“刘备!刘备!”人群中高呼刘备的,正是苏双。
不待纵马上前,苏双早一把抓住缰绳。青駹马虽不识,却也没有躲闪。任由他牢牢抓住。
苏双也和刘备一样,蹿高了一大截。
“你怎么许久才来?”苏双仰头问道。
“说来话长。”刘备这便下马,将一年多的事情说与他听。
“难怪。”苏双这才知道,刘备身上竟生出了这么多事情。
“公孙瓒来了没?”刘备今天骑的可是一匹公马,还怕他作甚。
“瓒公子自然在。”苏双指着青駹马笑道:“今年这钱可不好赚。”
刘备嘿声一笑:“今次我来与他配种!”
“谁要与我配种?”声音自耳后来,吓了刘备一跳。
没等回头,一只胳膊便搭了上来:“刘备贤弟,你家母马可曾生下我家子否?”
“昨夜已生。”刘备一想不对:“乃我家马驹。”
“哈哈……”公孙瓒长笑:“你我兄弟,你家不就是我家?”
“那你家是不是我家?”刘备反问。
“哈哈!要问过家翁方知!”公孙瓒只手一摊,“哪日,我给你引荐?”
“算了。”刘备正要开口,却见公孙瓒表情一凝:“此马,眼有疾?”
“砂一目。”刘备指着青駹马的左目。
“可惜。”公孙瓒摇头叹息。看样子他本想打这匹马的主意。见眼有疾,便消了此念。
“平日骑行,也挺稳当。”刘备笑道。
“那是自然。却不堪大用。”公孙瓒口中的大用,显然是指沙场。
“此马作价几何?”声音似有耳熟。
刘备循声一看,可不正是那胡商!
“不卖。”刘备笑着执礼。
“虽目盲,却可配种。”胡商一语中的:“所诞必是良驹。小友若得空闲,不妨来我帐中一叙。”
“好。”刘备点了点头。对这个胡商的身份,刘备也很好奇。出手便是二十金,知道被骗仍要再买。不知今日,又想作何计较。
辞别了公孙瓒和苏双,刘备牵马来到胡商营地。
通报后,一貌美胡姬领着刘备进入帐内。
胡商盘坐毯上,冲刘备伸手笑道:“坐。”
“谢座。”刘备也学着他的模样,盘坐下来。
“听闻你又造出一奇物?”胡商颇有耳目。
“然也。”已经公之于众的东西,刘备没有掩藏的必要。
“上次你买牛皮,便是为造此物?”
“也对。”
“能否买一张与我。”胡商还是想做生意。
“可也。”刘备笑道:“此垫分上中下三品,上品万钱,中品三千,下品千钱。你要几品?”
“极品。”胡商笑道:“需按我心意,定做一张。”
刘备心中一动:“你且道来。”
胡商笑道:“无它,垫面需用紫貂皮。”
“做不了。”刘备哪里去给他找紫貂。
“贵客尚黑,颇识皮裘。若非紫貂,何以称极?”胡商摊手道。果然,他背后还有位大金主。想必那两盒果冻,也是背后金主所买。且居苦寒之地,否则也无需在寝垫外,蒙上毛皮保暖。
刘备忽然想到了自家的金胆黑熊皮:“熊皮可否?”
“且说说看。”胡商果然意动。
刘备便将三叔猎熊当日的状况,细细道来。
听完刘备的描述,胡商欣然点头:“金胆黑熊可也!”
“你愿出价几何?”刘备笑问。
“也二十金可否?”
刘备断然摇头:“金胆巨熊,毛发无伤,世间罕有。非百金不易。”少于一百个金饼,不会交易。
“若果如你所说,便是百金又何妨?”胡商果然豪爽。
“那就说定了?”来一趟马市,又赚百金。修建庄园坞堡的钱,有了。
真,天助我也。 hf();
1.42 刘备四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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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定了。”胡商与刘备三击掌。
百金可不是小数目。
一金万钱。百金就是百万钱。百万钱能买个一百石的御史。若是打对折的名士,能换个两百石的县丞当当!
而且,若是在马市兑换,百金能兑一百五十万。
这胡商,是不是也太有钱!
也是,良马一匹值二十万。百金也不过是五匹马的价钱啊。
刘备想了想道:“可否再与我些牛皮?”
“有何不可。”胡商甚是豪爽。只是,你这张作价百金的床垫,究竟要送谁?
出了胡商营地,刘备又去寻苏双。
公孙瓒也在侧。苏双正指着市中一匹高头大马,向他低声道来。公孙瓒不时点头。显然是看中了这匹母马。
“苏双,瓒公子。”刘备牵马而来,不等近身就先行问候。这是好意提醒。两人间不想为外人知的话,便可就此打住。
“刘备,你来的正好。”公孙瓒以手指马,笑问:“这匹母马如何?据那胡商说,乃是乌桓马与大宛马杂生。”
刘备细看之后,笑道:“瓒公子,大宛马虽善冲刺疾行,耐力却差。若想游骑四方,此马不妥。”
“怎样!”苏双拍手笑道:“可如我说!”
“果真如此。”公孙瓒苦笑摇头:“想我今日注定无所获。”
不等刘备开解,这便又放声笑道:“也罢。走,我请你去吃酒。”
“不可,不可。”刘备急忙摆手。少爷我才七岁好吗。去拉苏双,苏双也推脱不去。无奈,公孙瓒只得舍下二人,却寻那些个狐朋狗友。
等公孙瓒走远,刘备笑道:“苏双,不如去我家?”
“这样啊……”苏双最熟悉的就是马市。似乎只要一想到要离开马市,就会心生紧张。
刘备笑着眨了眨眼:“大黄产子,你岂能不去?”
“那,好吧!”苏双终于下定决心。
“来!”刘备这便扶他上马,牵着缰绳出来马市。
正与几个好友说笑的公孙瓒,无意间回头。正看见刘备牵马,载苏双离去的一幕。
“嘿,刘备!”
苏双和刘备,年纪相仿,两人说说笑笑,没觉有何不妥。然而在公孙瓒看来,刘备牵马步行,苏双反端坐马背,就是大大的不妥。他自觉也能与苏双打趣说笑,却绝不会为他牵马。
无它,身份不同。
这个时代,良贱总归是有别。
这也是他对刘备另眼相看的原因。
出了城门,刘备翻身上马,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苏双虽善马,却从未骑马。眼前景色飞掠,耳边猎猎风响,一时头昏眼花,不禁大呼小叫。
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刘备不禁大笑。这便放慢马步,一路小跑着返回了楼桑村。
“哇——”不等下马,苏双就被刘备家的住宅惊呆。
“这都是你家?”黑乎乎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偌大的圈。
“都是。”刘备笑着把他扶下马背:“走,去见阿母。”
不由分说,刘备拉着他入了院中。青駹马颈上铜铃在门前一停,阿母便知刘备回家。
起身迎至廊下。
公孙氏走过来,帮他卸下缰绳马鞍。刘备拍了拍马背,青駹马一路小跑着奔向后院槽头。
“阿母,这是苏双。”刘备笑着引荐。
“见过夫人。”苏双急忙行礼。
“你就是苏双?我儿时常提起。”母亲含笑点头。
“我与刘备在马市相遇。”苏双见刘备母亲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反感,这便送了口气:“相识一年有余。”
“进来说话。”母亲含笑邀请。
“好。”苏双脱了草鞋才发觉不妥。脚实在是太脏了。
“无妨,我去为你打盆水来。”刘备也发现了。这便去井栏打了筒清水,为他濯足。
洗好脚,用麻布拭干。这便赤足入堂,跟着刘备在麻垫上跪坐下来。
公孙氏捧上香茗和鲜果,陪坐在母亲身侧。
苏双是第一次做客。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新奇。且都年少,也没有许多的顾忌。母亲又慈善,让苏双越发感觉自在。喝着香茗,吃着鲜果,与刘备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开心都在脸上。
吃完,喝完,刘备拉着他去后院看黄骠马。
起身前,苏双还不忘向母亲和公孙氏行礼。
“小弟此友,真纯可爱。”公孙氏笑道。
“能广交友,而不拘一格。我就放心了。”母亲笑着端起香茗。
想着刘备的那些个朋友,公孙氏不禁笑道:“士农工商,样样齐备。”
母亲亦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四民月令》的四民,便是指此四类。
可不是么。经商的耿雍,世家的崔钧,善马的苏双,远赴洛阳的牵招,还有在家埋头苦读的张小胖。
看着苏双留下的一排脚印,母亲已知其双足尺寸:“不如给他做双青丝履。”
“好。”公孙氏笑着点头。这便取来针线,与母亲忙碌起来。
母亲是大家闺秀。虽不善操持家务,女红却一顶一的好。即便生活窘迫,一日三餐需典当度日,可刘备身上衣服却从来一丝不苟。
当下的普通人,不能穿彩色的衣服。服装不可染,须是织物本色。唯一能穿上身的颜色,就是青色。所以青巾、青衫、青丝履,都是寻常人家的着装。
后院马厩。
看过黄骠马和小马驹后,苏双顿时笑开了花。
“刘备,此必是良驹!”
“我说是白牺,你看对不对?”刘备笑问。
“这谁能知晓。你说是就是。”苏双笑答。
“听说马驹长大,毛色会变。不知此马会不会也变成了别的毛色。”刘备有些担心。
“多半不会。”苏双先是摇头,跟着又说道:“毛色其实并不重要。古代有九方皋相马的故事。是不是良马,他从来不看毛色的。”
“也对。”刘备欣然点头。
苏双看完马驹,又走到黄骠马身旁,细细察看生产时留下的创口的愈合情况。确定无碍,才和刘备出了马厩。两人又登上望楼,凭栏远眺。刘备指着清溪口的百余亩水田,把陷石开荒的事说与他听。听到要紧处,苏双不禁眉飞色舞,真心为刘备赶到高兴。眉宇间发自肺腑的赤诚,做不得半分假。
刘备有指着村中草庐说,要让刘氏宗族都能建起重堂高阁。
苏双问,何为重堂高阁。刘备说重堂就是重楼,高阁也是指高楼。拍了拍栏杆道,就像这座望楼一般高。
苏双吃惊的张大嘴巴。环视着村中一座座低矮的草庐,想着都变成高楼会是何等的景象。
刘备说,以后也搬来楼桑村跟他同住。
苏双问,是真的吗?
刘备拍着胸脯说,当然真。 hf();
1.43 楼桑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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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烧好了洗澡水,便让公孙氏来唤。
苏双这才恋恋不舍的下了楼去。
关于洗澡,秦时已有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的礼仪。《礼记·内则》中说:“五日则汤请浴,三日具沐。其间面垢,潘请;足垢,汤请洗。”潘是指淘米水,有一定的去污作用。汤,则是指热水。
东汉《汉官仪》上又载:“五日一假洗沐,亦曰休沐。”也就是说,官员每五天给假一天,可以回家休息沐浴,称为‘休沐’。这从另外一个角度也说明,‘五天工作制’的历史非常悠久。
除了洗浴,还有药浴。刘备和张小胖都曾洗过。
刘备家建有单独的浴室。四面有帘遮掩,当中置木浴盆。盆下有草席,席上有麻毯,用来吸水。麻毯遇骄阳揭去洗净晾干,还能复用。
苏双经常下河洗澡。
河水清澈,夏日在河中洗澡和家中沐浴,没有多大的差别。之所以脚脏,那是苏双整日混迹马市的原因。身上并不脏。这个时代,洗浴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真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初次相见时,苏双比刘备略高。今已稍矮一头。刘备去年的衣服,苏双都可以穿。母亲找出来,打成包裹,准备让苏双明日带走。
刘备家的鲜果和糕饼,苏双怎么也吃不够。刘备家姐总是不停的端过来。好像永远吃不完一样。
依着惯例,朋友来访,母亲就会安排住在前堂。将三寸多厚的麻垫直接铺在地板上,不要太舒服。天热了直接拖到廊下,披星而眠。刘备家没有蚊蝇,这让苏双很奇怪。
刘备指着放在垫前的博山炉说,里面放了驱蚊蝇的香草。
没有香炉的人家,会把蒿草、艾草编成草绳,湿润后点燃。散出的烟气也能驱蚊。
只不过,驱蚊火绳不如刘备家的香炉来的高雅。
当然,沿床榻支起防蚊的帐幔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广植在庭院中的花草,亦有驱虫效果。
反正,总归是有办法。
苏双睡得极沉。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
刘备端来洗脸水和早餐。苏双草草的抹了把脸,陪刘备把早餐吃完,便急着要回马市。
公孙氏套好马具,递上包裹,送两人上马离去。
苏双死活不让刘备送他入市中。刘备便扶他下马,又把母亲置备的包裹递与他。目送苏双走进马市,这才打马离开,返回家中。
正如赛马对骑士的唯一要求就是,体重越轻越好,重了反倒会增加马匹的负担一样。刘备现在的体重,对青駹马来说,实在是太轻松。滚鞍下马风险太大。刘备都是等马站稳,才踩着三阶马镫,翻身下地。
好在家中两匹都是一等一的良马,性情温顺,颇通人性。没出过危险的状况。
新麦入仓,母亲说去年的稻谷要不要卖掉一些。不然等新稻收割,仓中无法囤放。
卖粮?
与其卖掉,不如扩建仓房。
母亲笑问,若明年又无处安放,该当如何?刘备说那就再扩建。
如此年复一年,仓房可有尽头。
刘备叹了口气,那就卖吧。
谷一石两百二十钱。
家中有谷千石。母亲说可买一半。得钱十万余。换来十枚马蹄金饼,和铜钱一万余。
设身处地,刘备方知良田百亩是何等的富裕!
不行,仓楼一定要建。
“六月可菑麦田。六日可收葵,可作曲(酒曲)。”
收割完毕的麦田,本该这个时间进行初耕,将田中残余麦秸耕断。因要改种水田,族人正大修陂渠堤坝,初耕便往后延。刘备家雇佣的宗人正忙着稻田管水,除草,施肥。宗人说稻田见红鲤,乃吉兆。本想着捉出来烤着吃掉的刘备,只好讪讪打住。
酿酒,貌似太复杂。刘备所知不多。这也不是他兴趣所在。
趁着空闲,刘备要把和胡商约定的金胆黑熊皮垫做出来。
找来老工匠和几位手艺最好的匠人,取出那张毛发根根竖起犹泛凶光的黑熊皮。刘备将心中所想,向众人细细道来。
按他的想法,要做一张能铺满整张熊皮的大床垫。
熊头要虎踞垫尾正中。躺上去,仿佛骑熊胯下。刘备的想法,来自那些喜欢把一整张虎皮铺在座椅下的山贼王们。脚踩虎皮脑袋,大口喝酒,大秤分金,不要太粗鄙。
老工匠建议,先把熊皮缝在蜀锦,然后再裹在麻垫之外。
至于要不要把底下的麻垫也做成熊皮的形状,刘备想想还是算了。
楼桑女红第一,正是母亲。先由老工匠用打针粗线,把熊皮固定。再由母亲用绣花针密密缝合,绣在了蜀锦上。等绣工完成,这边用上好的苎麻丝和上等牛胶压制的床垫,也制备完毕。
两相合并,一张霸气十足又软硬适中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便制造完毕。为了突出它百金的高价,刘备还用了崔烈手书铭文的定做织锦。
以往麻垫都是单人。和当下草席的尺寸相仿。而给胡商定做的这张床垫,却比后世的双人床还要宽大。确是称的上‘极’。
族人的牛车都放不下,只能把顶棚拆掉,竖着拉到了马市。
同来的宗人,合力抬进胡商营地。不过百余步,就累的气喘吁吁。可见用料之足。
待宗人退下,胡商掀开视之,但见一头黑熊破困而出!
胡商踉跄退步。
帐门处几个异族侍卫纷纷拔刀!
刘备下意识的握拳,又缓缓松开,这便伸手大呼:“勿惊!乃是死物!”
胡商被这罕见的凶猛吓了一跳。听刘备大喊,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用胡语阻止。待侍卫收回刀刃,刘备伸向胡商的手掌才缓缓放下。涂了麻药的袖剑,今日险些见血!
胡商整理好衣冠,上前再看,黑熊果然纹丝不动。
“打开。”命人将裹布打开,一张霸气十足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显出了原貌。
大小,用料,绣工,皆上上之选。仿佛一头巨熊匍匐其上。
“果然极品。”胡商围着床垫上下左右看过,满意之极。
数个健仆合力抬来钱箱,展开视之。马蹄金饼层层叠放,不多不少,整好百锭。
“银货两讫。”刘备平揖一礼。
“后会有期。”胡商示意健仆将钱箱闭合上锁,钥匙交于刘备手中。 hf();
1.44 闭门造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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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牛车平安返回,母亲才松了口气。
虽说刘备大器早成,可毕竟是货殖百金的大交易。万一漏了风声,这十余里的归路能不能走完,或都未知。
好在胡商没有心生歹意。不然……
母亲着实后怕。
刘备却笑着宽慰,不过五匹良马而已。再加上有弓马娴熟的三叔和族中青壮从旁护佑,十余里官道,通畅亦无险阻,应是无妨。
扩建老宅,百金足以。
母亲说,平日多亏族人照应。理应为村中做些事。
刘备点头称善。
老族长不是要把全村的旱地改成水田吗?想来想去,多造翻车,修建渠道,正当适宜。
翻车可用手摇、脚踏、牛转、水转或风转驱动。龙骨叶板充作链条,卧于矩形长槽中,车身斜置河边或塘边。下链轮和车身一部分没入水中。驱动链轮,叶板便沿槽刮水上升,到长槽上端将水送出。如此循环,把水输送到沟渠,灌溉坡上农田。只要人力足够,翻车便可连续取水。功效极高,操作方便。还可拆卸重装,转移地点。即可灌溉,亦可排涝。
如此神器,价值不菲。
刘备算过,村中只需再建三座龙骨翻车,便可足用。
除了翻车,渠道也是重中之重。
如今清溪水大。沿各家田埂,掘土成渠。水势便可沿渠流淌,滋养田地。
听闻刘备要造翻车,举族欢腾。谁不知刘备家区田正因有翻车,方能季季大熟。
最高兴,莫过于定居楼桑的匠人。
接活不断,赊买良田的钱,当很快便能估清。
翻车的制造工艺,刘备没什么可说的。除了用更高级的材料去替代木质轮轴为主的链传动系统,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改进的地方。
“七月四日,命置曲室,具箔槌,取净艾。六日,馔治五谷磨具。”
刘备家的稻田,依旧管水,除草,施肥。秧苗长势极好,又是大熟之相。
最近他的兴趣,都在家里的车房。
车房在前院。抵墙而建。当初重修祖宅的时候,刘备曾打看一观。
房内,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当时没觉得什么。后来懂得渐渐多了,才明白马车的重要意义。
正如那只母亲怎么都不舍得杀的斗鸡一样。马车,也是身份的象征。
时人有“贵者乘车,贱者徒行”之句。出门乘车与否,彰显着身份与地位。
和衣服的颜色一样,普通齐民不许乘马车,只能乘牛车。即便是地主豪强,也只能乘牛车。
马车只有官宦贵族才能乘坐。其中,站乘称为‘高车’、坐乘叫做‘安车’。
究竟乘哪种车,有多少骑吏和导、从车,又都表明了乘者的官位高低。
比如说,三百石以上的官吏,前有三辆导车,后有两辆从车。三公以下至二千石,骑吏四人;千石以下至三百石两人。骑吏皆骑马佩剑在前开道,等等。
一般小吏出外办公或邮驿传递公文时,只能乘轺车。
六百石以上的官吏,可以乘施轓车。
施轓车,是由轺车发展来的一种马车。所谓‘施轓’,即在车舆两侧加置‘长条形板状物’(挡泥板),‘板’之上沿向外翻折,名曰‘轓’。轓多用竹席或皮革制成。附加在舆(车厢)两侧,以遮挡车轮卷起的尘泥。因此“轓”又有“屏泥”、“车耳”之称。
其中又规定,六百石至一千石的官吏,只准“朱左轓”,即将左边车轓漆成红色。二千石的官吏方允许“朱其两轓”。
施轓车,车前多驾二马。是中、高级官吏出行时坐乘的轻快主车。
车盖的颜色也有区分。二百石以下官员用白布盖,三百石以上用黑布盖,千石以上用黑缯盖,王用青盖,皇帝则用羽盖。
刘备祖父刘雄,官至东郡范县县令。
万户以上的县置县令一人,秩千石;县丞一人,掌民政、文书、仓库;县尉二人,掌治安。
万户以下的县置县长一人,秩三百石或四百石;县丞、县尉各一人。
刘备祖父既是县令,显然秩千石。
也即是说,刘备家车房里,这辆左边挡泥板被漆成红色的马车,就是妥妥的——施轓车!
祖父遗物,已传两代。正如刘备家的御赐果盒一样,也是祖物!
不逾制。
问过方知,对退隐的老臣,朝廷多会将其在任时所乘之车赏赐,以示优待。故后世用‘束马悬车’,表示辞官退隐。《汉书·薛广德传》上载:西汉御史大夫薛广德,在告老还乡后“悬其安车传子孙”,“以示荣幸也”。
马有证,车有牌。每一辆都登记在册,已被有司查询。
刘备之所以花重金修复,而非新造一辆,正是此因。
再有钱,买不到牌啊!
与只有一个顶棚,四面漏风,跑起来溅满脸泥的轺车相比,施轓车堪称高级。
关于马车的构造,刘备没有兴趣。
匠人们能修好便可。
刘备关心的是,平稳舒适第一。
依着尺寸定做的麻垫不用说。刘备还做了两张‘榻椅’。用来安放麻垫。
所谓榻椅,就和当下的隐几类似。
隐几又叫凭几,用于席坐是倚靠。造型就好比去掉椅面和椅腿,只留一个弧形椅背的家具。刘备的榻椅又比隐几多了个椅面,同样无腿。这样稳定性更好,铺上椅垫后,顿觉舒适百倍。
当无法解决车辆本身的避震问题时,适当的增加座椅的舒适度,不也很有效吗。
车厢四面又加竹帘。平时收起,遇到西风朔雨,放下遮蔽。车厢不大。两人并乘,驭者在右,乘者在左。三人同乘,驭者在中,左为尊者,右次之。
刘备后来方知,乘坐马车礼仪繁缛。受许多所谓“乘车之容”、“立车之容”等条规的限制。不如乘牛车方便。
以后还是骑马。
之所以要修复马车,皆因前几日阿舅托人送来请简,外公下个月中,六十大寿,让母亲携刘备前往。
鉴于大舅曾来说母亲改嫁,刘备对母亲的氏族并无好感。当然,不想母亲寡居受苦,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刘备也并无恶感。
这个年代,能活到六十颇为不易。甚至年纪大的老人,朝廷都会优待。享有赐几杖、赐酒肉、免徭役、任三老、行天子驰道等许多特权。严禁各级官吏擅自征召、系拘,也不准辱骂、殴打老人,一经发现,该官吏就会被弃市(在闹市执死刑)。
但凡是有些声势的地主豪强,只要有年六十(虚岁)的家中长者,都会大肆操办。
能‘人活到老’,是一种荣耀。
有人聚集的地方,一定会有攀比。
刘备孤儿寡母,不想被人看不起。尤其是不想被母亲的氏族看不起。 hf();
1.45 初次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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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下个月中才办的寿宴,要提前一个多月就送来请简。
因为,母亲的娘家在东郡。
没错,就是祖父刘雄做官的东郡。刘备也才知道,是祖父为范县令时,和县中同僚定下了这门姻亲。
母亲姓范,名贞。乃范县大族,范氏之女。
春秋时,范氏始祖士会(范武子),食采于范。士会子孙“以邑为氏”而姓范。如今已传二十余世。
族中名流有商圣范蠡,楚霸王的‘亚父’范增等。
此时范氏,族中第一名士,名叫:范滂。字孟博,少厉清节举孝廉,至署汝南功曹,升冀州清沼使,迁光禄勋办主事,为东汉名卿,名列‘八顾’。
与‘三君’、‘八俊’、‘八及’、‘八厨’并列,是被世人敬仰的清流人物。
此时,范氏早已开枝散叶,遍及宇内。比如名列‘八顾’的范滂,便原籍汝南。
留在故地范县的范氏一族,反倒没什么名气。当然,在乡里还是一等一的大族。
难怪。
想来,祖父在范县任县令时,有范氏一族在祖父手下为吏。如此一来,这桩门当户对的婚姻,便水到渠成了。父亲举孝廉,若不死,为官是早晚的事。
而父亲早逝,范氏便要让母亲改嫁,也就理所应当了。
只是,为何是涿县张屠?
想必,范氏一族也考虑到母亲不忍离刘备远去。即便改嫁他人,也能时常照应刘备。
涿县距范县,千余里。
不乘马车,根本无从前往。牛车实在是太慢。
好在,官道上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驿站),终无盗贼寇警”。又说,“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
官道上人来人往,商队络绎不绝。从涿县到范县虽有千余里,却十分安全。当然,这也是乱世未至前,最后的升平时光。
千里之遥,非一日能达。途中歇息落脚,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官府建的‘亭舍’或‘传舍’,另一种就是私建的‘逆旅’,‘客舍’等。私人旅舍当然是为了赚钱,也有不要钱的‘义舍’。
汉末张鲁曾“作义舍,如今之亭传。又置义米肉,县于义舍,行路者量腹取足;若过多,鬼道辄病之”。义舍、义米肉,免费供应行人,是与其宗教活动有关。私人旅舍供普通行人休息住宿,有时也接待官吏。‘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说明,亭舍的确对普通商旅开放。
从安全上来说,还是官家的传舍更好。
想要在官家传舍,入住歇息,投宿时须出示相关‘路证’。经勘验后方得入住。汉代公务人员的通行路证,常见的有:符、传、致、过所等,而以传的使用较为广泛。‘传’是通行信物,也是入住传舍的证明。
这些路上所需,家中都有。
包括‘传’。
所谓的‘传’,就是一块盖着祖父私章和县令公章的木牍。上有漆字:“范县令雄,病而致仕;乞骸乡里,敕令通行”。范县的县令刘雄,因病退休,回家养老,令沿路邮传,放他通行。
有此传,这一路都会通行无助。
此去路远,定要护卫。刘备便找来三叔同行。无它,楼桑村只有三叔家有马。慢慢悠悠的牛车就算了。平日去趟县城还好,千里之遥,指望牛车,实在是太辛苦。
“八月暑退,命幼童入小学。擘丝治絮,制新浣故,及韦履贱好豫(预)买,以备冬寒。刈萑苇刍茭,凉燥可上弩。缮治檠锄,正缚铠弦,遂以习射弛竹木弓弧。”
马驹断乳,一般在六月龄。
白牺刚足三月。为了赶外公的寿宴,只得忍痛断掉。
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
虽律法如此,正如官邮亦寄私件,其实已没多少人墨守成规,循章办事。汉初百废待兴,为了杀奢靡之风,多行此令。如今物丰民阜,家家皆有酒具,这些老的律条,已不合时宜。
出门前,刘备将改画好的木板,拿到老工匠身前。
老工匠顿时张大嘴巴:“少东家,要建坞堡呼?”
“自然是坞堡。”刘备笑出满嘴白牙。
“如此,需广费钱财。”老工匠略作思量:“或百万钱!”
一百个马蹄金饼。若到马市置换,一金可换一万五千钱。只需六十有余。
“可也。”刘备笑着点头:“先把材料列出,这便托人购买。我若不在,有事且与家姐商量。”
“诺。”老工匠抱拳离开。
将家中诸事皆托付给公孙氏,又让族亲多加照应。刘备这便套上马车,与众人辞行。
“小弟且安去。”公孙氏平静的送行。
“三弟,白牺有我,且放心。”二兄刘武拍着健壮的胸脯,笑着说道。
“三兄,家中斗鸡交与我便是。”四弟刘修仰头笑道。
“三弟,若有事,为兄必书信告知。”大兄刘文揖手道。
“此去路远,千万小心。”老族长又叮嘱刘备三叔。
“好。”刘备依依告别,驾车离去。
这个时代,能有个同仇敌忾的家族,真的很好。
一车双马。
黄骠在左,青駹居右。
皆良驹,刘备虽是第一次驾车,却也无妨。
只需轻纵缰绳,良马自行。很快便有默契。
“左行。”母亲忍不住提醒。
“知道。”中间驰道,乃皇帝专用。皇帝以下皆无权行走。只能走两旁的官道。
“阿母,且把麻绳系上。”刘备冲四个麻布条制成的安全绳,努了努嘴。
“好。”母亲这便系在腰间。
“驾!”刘备猛然抖缰,双马飞奔,疾驰而去!
母亲这才明白,为何要腰间系绳了。
前行的三叔见马车追来,这便哈哈一笑,扬鞭提速。
以此车速,日行百里,绰绰有余。
日暮时分,入住东林驿。
验过路证,三叔又奉上足资,驿史命人送来传食。
传舍对公差行旅提供的饮食称‘传食’。传食亦包括‘传马食’。所谓人马皆食。
《传食律》:“丞相、御史及诸二千石官使人,若遣吏、新为官及属、尉、佐以上徵若迁徙者,及军吏、县道有尤急言变事者”,上述官吏因公出使、巡视四方、职位调动以及上言告变者(预示灾异,报告灾情的人),‘皆得为传食’。官员赴任、归休、致仕等,亦在其列。传食供应是按等级的,不同的级别享有不同的食物供应,随从亦供应传食。
《传食律》又说:“食从者,二千石毋(不)过十人,千石到六百石毋过五人,五百石以下到二百石毋过二人,二百石以下一人”。卿、五大夫、大夫的随从之传食,比照上述标准。“为传过员,及私使人而敢为食传者,皆坐食臧为盗。”传食有一定的限额,且私人不得享用传食。
规定乃人定。刘备一行,借着祖父留下的传证,打了个擦边球,也被算在其中。
奉上足资,也是通例。
须知,传舍本是官营。舍中官吏,也领俸禄。往来皆有账目,并无多余私钱。若暗中公为私用,所获钱银便是自己的。
听三叔如此一说,刘备便明白了。
一句话,这是个礼乐行将崩坏的年代。 hf();
1.46 尽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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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车马劳累,十余日后,刘备一行终于抵达了范县。
汉初,置范县,因南临范水而得名。范水乃济水支流。明帝永平十二年四月,王景、王昊治河筑堤,自荥阳至千乘海口千余里,堤经范县。
此时的范县,正在大河岸边。
豪强必有庄园。刘备一行没有入县城,直奔城东范氏田庄而去。
比起安平崔氏,范氏庄园要小很多。无重屋高阁,只有一座望楼,和刘备家颇似。
问了方知,母亲的娘家,也只是范氏的一支。不算显赫。
院中停满牛车,并无匹马。
刘备马车一到,上下颇多惊讶。
这个年代,能坐两匹马拉的车。如假包换,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大舅从院中奔出,还没站定,便冲三叔长揖一礼。待三叔马下回礼,大舅才走近马车,口呼贤侄,小妹。
母亲忍不住泪流。
刘备感同身受。
母亲问家翁可好。大舅连连称好。
请下马车,刘备扶着母亲步入院中。
说实话,此时的祝寿,和后世烧纸多少有些雷同。
家中设寿堂、燃寿烛、结寿绸。
寿堂设在正厅,为拜寿之地。堂上高悬“百寿图”。正**‘福’、‘禄’、‘寿’三星。案前设蜡烛、花筒、香炉等寓意延年的饰物。案上还供有寿桃、寿面、寿酒、寿点等物品。
做寿要宴请宾客,来贺者多执寿礼。其中以寿桃(果品)、寿幛(整幅绸布)、钱银为多。
三叔送上礼单,大舅一眼撇过,顿时大喜。果品、绸缎,皆随车载来。另有十枚马蹄金饼,充作寿礼。
大舅焉能不喜?
这便殷勤备至,人人皆是笑脸。
改嫁之事,绝口不提。
寿礼开始,寿星穿戴一新,跪坐于堂**案旁,接受亲友、晚辈拜贺。拜寿照例是两揖三拜,晚辈行跪拜礼。如遇平辈拜寿,受贺者须起身请对方免礼。若晚辈中未成年的小儿叩拜,须给些赏钱。若受贺者尚有长辈健在,须让长辈坐在受贺席上。诸如此类。
凡直系亲属拜寿,多在上午进行。远亲或朋友,则随来随拜。受贺者的晚辈,须在寿堂两旁八字排开,对前来贺寿的跪拜者逐一还礼。行完拜礼后,摆设筵席,共同饮寿酒,吃寿面。
礼仪繁杂。
三叔席坐吃酒,被迎入后堂的刘备,对这些繁文缛节,多半不知了。
刘备对这位外公,所知甚少。也是他第一次所见。反正,慈眉善目,颊瘦须长,老态龙钟就对了。
忽听院外喧哗,有人高声嬉笑。
出门一观,只见几个半大少年,衣衫褴褛,上蹿下跳,翻筋头,打滚,只为讨些喜钱。
问过方知,此等恶俗,几乎已成惯例。
喜事临门,又有谁愿与这些泼皮无赖多生事端?
只是今次不同。
见院中停有高车大马,非富则贵。于是几个少年得钱后,犹不知足。仍继续讨要。
这才和范氏族人闹将起来。
听说这些少年都来自附近乡里,也有临县人等。平日里聚在一起,多行些偷鸡摸狗之事。算不得横行乡里,却也都是不好轻易招惹的狠角色。平日花钱消灾,只是今日要的多了些,所以范氏族人才与他们理论。
不过多几文钱少几文而已,刘备这便失了兴趣,转身返回屋内。
不多时,母亲使人来唤。
随仆人入了后堂,只见母亲正与几个范氏女眷堂中叙话。
见母亲招手,刘备这便脱鞋入堂,走到母亲身侧坐下,向几位女眷行礼。
问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刘备有一句答一句。言语中颇多试探,刘备皆含糊略过。三叔酒醉,被搀扶客房休息。陪母亲在后堂吃完饭,刘备母子被特意安排到了母亲未嫁时的闺房休息。
屋中摆设,许多未变。母亲触景生情,忍不住上前细细端详。
婢女端来热水,母亲先为刘备洗漱。这才熄灯,自己洗浴。母子相拥而眠。
翌日清晨,女婢早早来唤。
洗漱一新,赶到前堂,外公和大舅,已等候多时。
说了些体面话,才由大舅道出实情。
原来,涿县张屠曾遣人上门说亲,送来绸缎果礼,还有十万铜钱!
只是……张屠何时见过母亲。
大舅答道,城中质舍(当铺),多为张屠所开。
原来如此!
这就对了。因为母亲经常去县城典当度日,因而被张屠看中。打听清楚母亲的来历,又遣人千里说亲,还随车奉上十万钱,以充聘资。
难怪!
大舅不远千里,亲自跑了这一趟。牛车果礼,多是从涿县所购。这么说,去刘备家之前就见过张屠了?
见刘备面色不虞,大舅急忙陪笑道:贤侄勿怪,彼时不知涿县刘氏还能有如此气象。
连打个遮掩都不会。什么叫‘彼时不知’?
当然,大舅说的都是真心话。或许,这个理由在当下也足够正经。所以才说的理直气壮。
算了。
即便刘备不是现在的刘备,母亲依然是现在的母亲。典当完家中值钱之物后,织席贩履,将刘备抚养成人。也未曾改嫁他人。须知,这个时代,改嫁实属正常。还有改嫁后,母仪天下的范例。
而母亲能寡居,独自抚养刘备成人。更显母爱的伟大。
刘备能成为刘备,最应感谢的就是他的母亲。
所幸,刘备这次奉上了十金的寿礼。十金作价十万余。正好与张屠的十万钱相当!
此,还不全是母亲氏族倒向刘备的原因。
最关键是,涿县刘氏乃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后,刘家世代在州郡做官,祖父刘雄还官至东郡范令,父亲刘弘也举孝廉,不死必为官!生子刘备,年少持家,被赞麒麟子!
前途正当大好。又岂能断绝名门姻亲,去结那下贱的屠户?!
母亲族人的心理历程,刘备无需细想。只需知道,他们以后不会再逼母亲改嫁就够了。
如此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刘备反倒感觉好受了一些。
所谓的家族利益,估计就该如此吧。
辞别外公和范氏亲族,刘备驾车返回。仍是三叔匹马开路。大舅同车送了十里,才依依惜别。
历经十余日,返回了涿县楼桑村。
五丈桑,树叶繁茂,层荫如楼。遥望见童童如车盖。
正是故乡。 hf();
1.47 仓楼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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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可采菊华(花),收枳实。日月也,治场圃,涂仓,修窦窖,缮五兵,习战射弛竹木弓弧以备寒冻穷厄之寇。存问九族孤寡老病不能自存者,分厚彻重,以救其寒。”
百余亩水田一片青黄。稻香弥漫,红鲤穿行,不久便能收割。母亲已命人准备收割、打谷工具。
宗人们操劳一夏,终将渠道挖掘完毕。正细细修葺,准备来年改植水稻。
院外砖瓦成堆,家中堆满坚木大梁。物料齐备,老工匠却一筹莫展。
因他被刘备临走前所绘的图板中,从未见过的一物,难住了。
“敢问少东家,这是何物?”老工匠笑问。
“水管。”刘备笑答:“挖空硬竹,连接而成。”
“原来是竹筒连接。”匠人们纷纷醒悟。
“此物……莫非是翻车?”老工匠指着一头连接水井,一头连在高楼之上的物件说道。
“然也。”刘备笑道:“此楼名曰:‘水塔’。”
“水塔……”老工匠结合刘备手绘图板,渐渐醒悟:“以龙骨翻车汲水,送入楼上仓房。再以竹筒通往宅院各处,存之备用。”
刘备指着各楼里的抽水马桶笑道:“主要是为了冲厕。”
“原来如此……”老工匠不禁摇头:“敢问少东家,此楼需耗费巨资,若只是茅厕冲水,是否太费?”
“不费不费。”刘备连连摇头:“有人如厕,从不打水。”
“哦……”工匠们纷纷点头。也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知道。要说不愧是麒麟子。人家翻车为了浇田,他家翻车只为冲厕!
一通百通。
那些通行各处的竹管,工匠们也就知道,究竟是何用途了。就连刘备独创的这个‘塔’字,也被工匠们一笔一划,默记在心。
林中毛竹,质地最硬。取其老成者,裁之烘干。缠以麻绳、接以铜管、胶粘漆涂以防漏水,不日乃成。水管将建在夹墙之中,地砖之下,连通各楼阁重屋,用来冲厕。如此天冷也不怕冻结。
定做的双瓮化粪池,被老鸦渡的耿雍早早送到。
沿墙头围成一圈的廊桥,连接起四座角楼。刘备担心自家墙垣能否承重。老工匠却笑言,足以!
领刘备去看。
掘土视之,墙基埋入地下,三尺有余!
墙基厚度,东墙约三米,西墙约五米,北墙约六米,各不相等。院墙竟和城墙一样,乃‘版筑夯土’墙!细密结实,刮去墙皮,墙垣上一排排版筑夹棍眼痕,清晰可见!
墙垣夯土所用土,皆经过挑选。大都为黄褐色黏土,夯打坚硬,十分牢固。
所以说,倒屋不到墙。
远远看去,还是深宅大院,豪强人家!
见刘备还有些担心。老工匠说,可在土墙之外,包上一层砖墙。
刘备欣然点头,就这么干!
先把墙修起来再说。
北墙最厚,拆之可惜。刘备让工匠当中挖门,以通新建的后院。如此,前院、中庭、后院。将原有的前后两进庭院,扩成三进。
正值农闲,族中青壮皆来帮忙。以谢刘备捐建翻车之义。
造墙完毕,第一座在后院立起的高楼,便是仓楼。
仓楼通高八丈(18.4米),分四层,方形楼阁式。下层为仓房,有五座相连的粮仓排列而成,均成筒状,下设通风孔;二、三、四层均有平座(高台或楼层用斗拱、枋子、铺板等挑出,以利登临眺望,此结构称为平坐),四层屋檐,上建两朵斗栱,用以支托四层阁楼和平座。仓楼正脊中部平直,两端呈弧形翘起,与每层房顶垂脊翘起的四端相呼应;一、二层为一体,用于储存粮食,二层建有回廊,与角楼的第二层相连接,中部均开箭窗,窗两边有菱形格孔;三层、四层同样建有回廊,辟有箭窗,斜梯可通四层,三层为库房,存放各种干果肉酱咸鱼腊肉,四层为蜂房,安放了两箱珍贵的蜜蜂。
院中自右向左架一斜梯,可直通二层廊道。
廊道,又叫廊桥,也叫‘覆道’。起于秦,盛于汉。
横架在仓楼和角楼二层之间的覆道,将两者巧妙的连为一体。既方便行走,又具遮雨防震等诸多功能。此类高层建筑之间架设的空中通道,类似‘过街楼’或“行人天桥”,将一座座重楼高阁连在一起,形成了巍峨壮观的建筑群组。
造型精巧,结构复杂,令人赞叹。
刘备恍惚觉得,此时的中国,才堪称为华夏。
华服而高夏。
从二层开始,围绕四周的回廊箭窗,能居高俯射来犯之敌。令仓楼攻防皆备。
整整一个九月。举全族之力,才建成一座仓楼。
足见这座仓楼的宏伟。
“十月,培筑垣墙,塞向堇户。上辛(上旬辛日),命‘典馈’(主管食物的人)渍曲酿冬酒,作脯腊,以供腊祀。农事毕,命成童入大学。同宗有贫窭久丧不堪葬者,则纠合宗人,共与举之,以亲疏贫富为差,正心平敛,无相逾越。”
立冬前,刘备家稻田开始收割。
丰收总令人喜悦。
刚建起的仓楼,五座并排粮仓,多半空置。即便这百亩稻谷入腹,也不过打打牙祭,塞个牙缝。
从范县归来,母亲心结尽解,尽心操持家务。居中调停,进出有度。不愧是家中主母。宗亲皆口服心服。
公孙氏也是一身喜气。自从住进刘备家,似已把这里当成己家。母亲都如此善待,刘备又岂敢反对。
族中尽传,乃是刘备养媳。
周代实行媵制(媵妾随嫁的多妻制婚姻)。妻之妹与侄女往往年尚幼即随同出嫁。秦汉以后,帝王每选贵戚之幼女进宫,成年后为帝王妃嫔,或赐予子弟为妻妾。上行而下效。地主豪强纷纷效仿。然,蓄养为妾为奴者众,蓄养为妻者,鲜有。看主母的意思,貌似是给刘备为妻。
老族长颇多不解。皆因此时,与门当户对者结亲,几(乎)是共识。不然也没有外戚之说。
母亲虽知宗人心思,却并未说破。究竟为妻还是为妾,全在刘备自己。想我麒麟儿,必有计较。
公孙岚烟,交替出现。刘备……
颇多淡然。
稻田收割完毕,选种、堆谷、打谷,搬运入仓。
今年比往年略好。颗粒归仓,亩产八石有余。
族人大喜,明年改水田! hf();
1.48 水塔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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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一月,阴阳争,血气散。冬至日先后各五日,寝别内外。买白犬养之,以供祖祢。冬至之日,荐黍羔(黍米粉制成的糕)。先荐玄冥,以及祖祢。其进酒肴,及谒贺君师耆老。砚冰冻,命幼童入小学,读《孝经》《论语》篇章。可酿醢,伐竹木。”
粮食入仓,房子续建。建完了仓楼,下一个要建的便是水塔。
水塔造型酷似望楼。立于前院偏西,与井栏平行。
塔身以坚木为框,取土夯实,外包砖墙,十分牢固。内部设有楼梯,可上塔顶。
与望楼最大的不同是,上层楼阁不是用来站人,而是用于蓄水。建造一个不漏的水箱,并非难事。君不见大江大河上往来的舟船都不漏水,何况是一个六角形的箱体。
先做龙骨,再用木板拼合,缝隙处以桐油灰密封,工匠们很快完工。以防万一,刘备又令匠人们以麻绳加固,再砌上砖墙。
最大的难题来了。
需从井栏到箱体之间,飞架起一座龙骨翻车,用来汲水!
这其实也不是问题。
斜梯覆道,凌空飞架。只需填实缝隙,不漏水便可。
又有何难?
取来鱼胶,细密填缝,不漏水的斜梯覆道这便完成。然后在覆道内安置翻车,不日乃成!
待清水用尽,便可登楼踩动翻车,重新汲水。如此反复,比先前一桶桶的打水,省心又省力。
十一月正是伐木砍竹的好时节。
这也是刘备先把水塔和地下管道建起来的原因。
新的图卷已经送给了耿雍。耿雍依图制样,送入龙窑,烧成青瓷。只是……
这个外壳方方正正,内里呈卵型的器物,究竟作何用?
刘备回信告知曰:浴盆。
耿雍这才恍然大悟。
刘备要建一座能烧热水的浴室。
古代的澡堂,又叫混堂,通常用大石块砌成澡池,以砖修建穹顶。后面有大锅与澡池相通,有专人烧水,热水经辘轳传至池水而与之混和,供人们洗浴。
“吴浴,甃大石为池,穹幕以砖,后为巨釜,令与池通,辘轳引***壁而贮焉。一人专执……池水相吞,遂成沸汤,名曰混堂。”说的就是这种公共澡堂。
道理不复杂。
制作也没有难度。唯一的困难就是大理石。
没有也无妨。
再说,一家之用,也无需像公共浴池那般巨大。
于是刘备另辟蹊径,用青瓷浴盆替代。
沐浴和如厕,这是水塔最关键的作用。
铺设水管也是当务之急。好在院中地面都是砖铺。小心揭开,掘土成渠,砌三面砖墙,又铺入竹管,覆之黄土,再盖上地砖,管道乃成。
又花一足月,水塔、管道皆已建成。
本打算再修墙上廊道和四面角楼。不料崔钧来信说,有客携重礼来访,让刘备扩建马厩,以备所需。
哪里的客人?还携重礼?
语焉不详,看的刘备一头雾水。然,崔钧乃赤诚君子,断不会乱言。既然如此,那就先建马厩。
新建的后院,深长且阔。靠着后院西墙,建起一整列的大马厩。
马厩上下两层。底层是单列式马厩,厩内马间排成一横列,一面为通道。可容二十匹马。上层为仓库,隔有草料房、鞍具房、工具房等附属建筑。
马厩简单。材料、人手足备,不日建成。
从马市找来苏双,细细看过后。苏双说,马间内最好铺上一层河沙。不仅能吸潮保暖,还能防臭。刘备深以为然。立刻找人淘卖河沙。抢在坚冰断河前,铺满马间。
最惊讶的莫过苏双。
数月未见,刘备家宅大变!
能盛二十匹马的大马厩,饶是马市胡商也不过如此!
如果只是盛黄骠和青駹,还有马驹白牺的话,何须如此铺张。
苏双暗自咋舌。又一想,若是盛满此厩,需花多少钱财。良马一匹二十金。十七匹良马,需三百四十金!
老工匠姓苏,皆称苏伯。
举家迁来楼桑村后,村中建设尽心尽力,出力颇多。于是刘氏宗人也尊称其苏伯。又因刘备家建造最多,于是工匠们仿效苏伯,皆称刘备少东家。
叫着叫着,刘备也就习惯了。
刘备家的坞堡,非一日之功。刘备也不心急,一座一座的建。反正自己才八岁,有的是时间。君不见后世一两百年才建成的老宅,比比皆是。
入冬后马市已关,胡商撤帐离去。大雪封路前,要赶回塞北草原。
刘备便留苏双在家长住。苏双也未推迟,整日替刘备养马放马,乐此不疲。
刘备去信不久,耿雍随船来访。
除了继续给刘备搬来各种杂书,耿雍最想看看刘备家的浴室,究竟是何模样。
刘备便领耿雍一观。
浴室仍在中堂西厢。只不过原来的木地板,变成了一地的青瓷砖。当下青瓷,胎质致密坚硬,胎色淡青。敲声清脆。釉层均匀。胎釉结合紧密,釉色青绿,釉面匀净。
老鸦渡的耿氏,便是此中大家。刘备家里的青瓷砖,便是出自耿氏龙窑。
价格不菲,一块百钱。
耿雍看到实物,才知青瓷砖之美。
当中安置的便是青瓷浴盆,四周铺有麻毯吸水。还另设一帐。帐面由硝制去毛后的牛皮四面撑起,朦胧透光。围在浴盆周围,不知何用。问过刘备,曰之:暖帐。用于冬日保暖。
貌似还有些铜管连入地面,亦不知何用。
问过放知,井水用竹管,沸水用铜管。皆藏于地面。管中有木塞。拔出水流,塞入水止。十分的方便。
刘备说,冷水需等水塔完工,热水需等锅炉完工。
又要去看锅炉房。
所谓锅炉,便是指锅、炉。比行军锅还要巨大的大铁锅,垒于炉灶之上。大锅与浴盆以铜管相通。热水经辘轳传至浴盆中,与水塔送来的井水混和,以供洗浴。
细作思量,想通关窍的耿雍,不禁叹服。
如此奇巧,莫非只为洗澡?
刘备非让人也!
当然,若是耿雍问出来,刘备会一本正经的回答,除了洗澡,还有如厕。
围着刘备的老宅,左看右看。耿雍越发惊叹。
窥一斑而知全豹。
刘备在建一座老宅上花费的心思,还有那些前无古人的奇巧设计,绝非常人可及!
若是等他及冠,又会怎样?
到那时,他还会满足于高宅大院,重楼高阁吗?
带着满腹疑问,耿雍只身返回了老鸦渡。 hf();
1.49 世平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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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请召宗族婚姻宾旅,讲好和礼,以笃恩纪。休农息役,惠必下浃(休农息役,必定惠及来年)。遂合耦田器,养耕牛,选任田者,以俟农事之起。及腊日,祀祖。”
这一年刘备家大修土木,麻垫渐在北地贩卖,村中收入颇丰。家家沾满喜气,人人面露欢颜。
少时,族中长辈曾出题买梨。刘备曾答,不患寡,只患不均。
村中宗人、族亲,工匠,这一年皆有所得,正是刘备所想。
这几日风大雪急,眼看便要封路。今日清晨,忽听院外人马嘶鸣。等刘备裹着狼皮大氅走出院门,正见苏双围着马群,上蹿下跳。路旁,一个青年拱袖而立。还不时抬起袖口,擦一擦流出的清水鼻涕。
刘备先是觉得面生,又觉着有些脸熟。
待青年转过身来,面对他行礼,刘备这才恍然大悟:“张世平!”
“中山张世平,见过足下。”刘备虽小,可张世平却丝毫未曾怠慢。
“你怎么来了?”刘备疾步上前,一把扶住。
张世平笑道:“特来赴那人心之约!”
刘备一愣,跟着笑道:“可是一金知人心?”
“正是。”张世平笑着点头。
“快,进屋说。”刘备拉着他便往院里走。
张世平连连摆手。指着马群两侧几名神色肃穆的外族武士低声笑道:“好叫足下知晓,这群马匹皆是从马市胡商处赊来,分文未给。胡人性狭多疑……”
刘备一愣。怎么回事?
苏双和张世平都略通胡语。问过方知,这群马正是从安平县马市赶来。作价八十金!
苏双已先看过,马匹有公有母,良莠不齐,年岁不等。然,作价却要远高八十金!单单其中一匹上等良马的价格,就高达五十金!
苏双估算,这群马要是分匹买来的话,可值数百金!
见刘备望向自己,张世平嘿声一笑:“年末封市,胡商马圈仍有余存,眼见雪大风急,带之不走。若强行驱往北疆,必途中冻毙。我便与他商定,不分大小公母,全都买来。本作价百金,听我说了你与牵招之事,才又折了二十,还许我先行赊买,货到付钱!”
“可也。”没等刘备开口,母亲已答应。先前马群吵闹,母亲闻声出屋,正和公孙氏站在门阙檐下。
刘备不禁笑叹:“我与牵招之事,马市已尽知晓?”
“何止马市,整个安平国都已传为佳话!”张世平笑答。
“如此,待我先付钱,再堂中叙话。”见胡人生怕有诈,不肯进屋。刘备便让母亲从上次马市胡商给的钱箱中先行取走二十金,又叫来正帮着建屋的族中青壮,搬到胡商车旁。
胡车宽大,形似一座行走的帐篷。或可叫:篷车。
两个胡人武士跳下马背,合力将钱箱送入帐中。刘备又递上钥匙,一个胡人武士伸手接过,送入车帐。
不久,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胡语。领头的胡人武士,闻声长出了一口气。这便单手抚胸,冲刘备弯腰鞠躬,口中还说了句胡语。
知他行的是胡礼,刘备便作揖回礼。
胡人头领从怀中取出大把马证,递给刘备。又鞠一躬,这便翻身上马,一群人呼啸而去。
“他说什么?”刘备手搭凉棚,随口一问。
“他说牵招刘备,一诺千金!”苏双笑答。
刘备白眼一翻:“他可知‘牵招刘备’是几人?”
“想必不知!”张世平说完,众人皆大笑。
这么大的动静,老族长怎能不来。查验马匹和书证,一一对应,确定无误才笑呵呵的离去。
刘备家正大兴土木。高耸在后院的仓楼,张世平抬眼可见。口中啧啧有声,心中颇多感叹。和苏双一同赶马后院,又被双层大马厩吓了一跳。见苏双也颇通马性,张世平顿时一喜。
他生怕照顾不周,令马群受损。如今得见苏双,这便放下担心,急着要赶回中山家中。
刘备诚心挽留,勉强住了一宿。
翌日清晨,张世平便急急忙告辞离开。
刘备挽留不住,只能奉上包裹,送他离去。
张世平本以为是路上行粮,不料入手颇重。伸手一摸,正是马蹄金饼。
约莫有二十锭。
这便急着下马。岂料刘备伸手一拍,马匹猛地窜将出去。张世平急忙握稳缰绳,再回头,刘备正笑着招手。
心中一暖,眼中有泪。
张世平拱手一礼,随马远去。
母亲说,张世平乃驵侩,吃的就是这碗饭。家又远在中山国,年关将近,岂能让人空手而归。
刘备深以为然。这便劳烦母亲连夜将金饼缝入袋内,混入干粮今早出门时一起递给他。外表看去与干粮无异,所以张世平不疑有他,入手才觉有异。
如此,少了百枚金饼,屋子是建不成了。
好在天寒地冻,匠人们正在收尾。多余砖瓦用草席遮盖,木料以麻布层层包裹,以待春暖花开时,再另行开工。刘备趁着这段空闲,再去挣些钱来,也不迟。
之所以敢在张世平的行囊中塞进二十金饼,因为此去中山皆是官道。路途通畅,不日可达。又恰逢升平年间,沿途盗匪绝迹。刘备自己也走了趟范县,情况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个时代,距离乱世还有二十余年。
自己要早做准备。
要说张世平真是人才。这种打包购买的手段,后世叫量贩。对于急着返回北疆的胡商来说,再合适不过了。苏双看过,除了一匹上等良马,剩下多是田马,还有少量的驽马。
如《周礼·夏官·马质》所说:“马量三物,一曰戎马,二曰田马,三曰驽马。”马分三等,首屈一指的是战马,其次是田马,最次是驽马。
田马又叫耕马。用于耕地和拉车(马拉货车)。耕马和乘马相比,个头和力量要大很多,更加坚韧,脾气却非常温顺。
驽马又叫劣马。只能做些轻快的活。比如拉车。刘备家的施轓车,以后就可以交给这两匹驽马了。
刘备家没有牛,这几匹巨马,以后可是耕田的好材料。
厩中最耀眼的一匹,正是这匹浑身枣红,额带白点的混血良马。苏双说是乌桓马和大宛马的混种。看牙口,未满三岁。好生调教,必是一匹千里驹。
还有几匹小马驹,各有母马喂养。年岁太小,现在还看不出品相。
家中本只有两大一小,三匹马。塞入这群,立刻满满当当。苏双倒是乐此不疲,整日待在马厩,没事便在后院遛马。刘备见他高兴,也就由着他了。 hf();
1.50 试钉马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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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尤其雪大。
屋檐冰凌,三尺有余。
刘备吃一堑长一智,家中薪柴所备甚多,足够隆冬所需。年前收了许多鹅毛,母亲制成羽衣,贴身穿着,很是保暖。要说母亲的针线,当真无敌。后世都没能完全解决的跑毛难题,被用细密的针脚彻底解决。
仓楼四层,门窗紧闭。当中置一火盆,盆内炭火熊熊,正为蜂箱取暖。
刘备细心查看,确定蜂群无碍,这才悄然离去。
知道养蜂都能让三千户随之隐居,刘备对自家的两箱蜜蜂尤为珍惜。最主要,果冻需用蜂蜜来保鲜调味,不可或缺。
而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饮料又是蜜浆。没喝到蜜浆,袁术竟吐血数斗而死。
蜜蜂真的很重要啊。
家中时有野猫出入,母亲说无妨。仓楼存粮颇多,野猫可防鼠患。刘备说不如养一只家猫。母亲却摇头拒绝,说野猫足够灭鼠。刘备也就没有坚持。
公孙氏悄悄对他说,寡居不宜养猫。
这是为何?
刘备没想明白。
昼夜落雪,通信断绝。刘备的生活圈,甚至缩小到只剩自家宅院。除了祭祀先祖,村中红白喜事,一概托付给从叔和族中兄弟。井水也被冰盖。取积雪融水,供每日所需。
咸鱼腊肉,各种酱料,堆满仓楼三层,下层还有新割的稻谷。这是刘备家过的最安逸的一个冬天。
楼桑村也是如此。
米粮足备,薪柴有余。即便大雪封路,河沟皆平,也无可惧。
这个季节,最流行的运动是柴狗撵兔。
满地皆白,只有狡兔洞窟附近一片蜡黄。只需用烟熏,狡兔必夺路而逃。柴狗在身后追赶,惹来阵阵欢笑。
刘备站在望楼远眺,忽然有些想念一去不返的女刺客。
希望她没有出什么事才好。
家中马匹众多,二叔又上门来求。
母亲不好回绝,看向刘备。刘备笑言,二叔可否把良田归还?
考虑再三,二叔终是点头。
一匹耕马,终于换回祖田。
耕马虽值万钱,却也比不过刘备家数十亩良田。须知,美田一亩也要万钱。二叔明显做了笔亏本的买卖。问了三叔才知,原来老族长已找过二叔,言辞激励,勒令他限期归还祖田。
族中对二叔也颇多微词。
眼看成为众矢之的,二叔只能忍痛割爱。在宗族和田产之间,选其一。
即便如此,还要了刘备一匹耕马。
总之,算了。
这几十亩良田,已改成水田。与清溪谷地相距颇远。刘备兴土木正好缺钱,准备将田产卖与匠人,已充工钱。
良田虽美,却有族亲掺杂其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索性卖掉。了无牵挂,以后各自相安。
家中马多,可以试着打造蹄铁。
然,毕竟马贵,刘备甚是珍惜。找来匠人,比照每匹马的蹄印,先用木板细细勾画,然后一笔一划雕成模具。反复比对,确定无误,刘备便找来三叔,先从劣马开始,逐一打造蹄铁。
钉马掌才是重中之重。刘备记得马蹄上有条蹄白线。
搬起马蹄,去除泥灰,用尖刀修去蹄跟老茧。果然看到一圈蹄白线。刘备说钉蹄铁的时候,一定要把钉子钉在蹄白线的外围。三叔也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
按照刘备的指点,慢敲细打,终将一寸长的蹄钉,打进马掌。
磨去突出的钉铁,再对马蹄进行打磨,使蹄铁与马蹄更加契合。
刘备只是说了些关窍,三叔能自行领悟,盖因熟知马匹,且更懂打铁技艺。如此才能不伤一马,将蹄铁钉完。
落地一试,效果斐然。
马掌跟人的指甲一样,是要生长的。钉过的马掌并非一劳永逸,要时常修整更换。所以才有一个专门的职业叫钉掌师。
将厩中成年马皆钉上马掌,三叔熟能生巧,遂将自己那匹乌桓战马,也钉上马掌。
这是苏双未曾见过的育马术。跟在一旁,仔细观摩。生怕漏掉了一个紧要处。
钉马掌两个最重要的关窍:蹄白线和蹄钉尺寸。
蹄铁的形状,倒是大同小异。
三叔的铁匠铺,很快就会出现钉马掌的手艺。刘备很想自己的族兄刘武,或更多族亲,乃至匠人们,能学会这门手艺。成为光荣的钉掌师。
风雪稍退,便有数辆堆满行李的辘车,被人推入村口。
掀开罩棚,车上挤满老幼。
问过知是从邻村而来。说要举家迁入楼桑村。
老族长识得这一家。苛捐杂税,入不敷出。只得变卖田产,举家逃离。本想避入豪强门户,听闻楼桑村麻垫广卖,又与里魁老族长相熟,这才辗转到了这里。
老族长看向刘备。族人亦纷纷看来。
刘备暗忖片刻后言道,我家有田,你可愿买?
买田便能落户!
迁户痛哭流涕,跪地拜谢。
宗人有空屋,令其暂居。母亲又送来柴米油盐,助他安家。
饱食一顿,迁户忽放声大哭。说自家兄弟,前几日全家冻毙。可怜幼子刚刚满月,就僵死在母亲怀中。
刘备震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真不是玩笑。
见刘备暗自神伤,母亲宽慰道,吾儿才八岁,许多事力有不逮。待到长成,必将造福一方。
刘备轻轻颔首,眼中有光芒闪溢。
便是寒冬,刘氏宗人也没闲着。以往只有祭祀时才来的宗祠,今已人满为患。按照刘备的要求,工匠们将宗人编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各组。小组各有分工。甲组负责梳麻,乙组负责熬胶、丙组负责披胶、丁组负责压制,还有裁剪包裹,各司其职。如此分工明确,进度飞快。
锦垫谁用谁说好。
已在名士间传开,北地士族争相购买。原因很简单。名士多耄耋(mào dié),身子骨早已老弱不堪。锦垫恰逢其时,可解隐忧。焉能不喜?
刘备托耿雍寻得磁石数块。本是城中良匠做司南而用,却被耿雍重资买来。刘备命匠人打磨成球,嵌入锦垫之中。可不就是后世一张高达数万的磁疗床垫?换成此时,又该作价几何?
据说有扩张血管、加速血流,止痛、消肿等疗效。
这便送与崔尚书,或许又能多活几年。
有效!
‘何以解忧,楼桑磁垫’,崔尚书欣然题字,与重金一并送来。
刘备推辞不要,崔钧大急。
那就……收下?
十金入手。 hf();
1.51 流民来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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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八百钱的麻垫、卖三千到一万钱的锦垫、卖十万钱的磁垫、还有买百万钱的金胆黑熊极品垫,以及刘备正在加紧研制的神农百草垫,楼桑村的特产,正日渐丰富。
多亏耿雍大包小包背来的杂书。
刘备所获甚多。
麻垫为何价高。和果冻一个道理:很有型。所以卖相好。
崔琰相貌俊美,于是曹操对他很敬畏。这就是相貌的重要性。
寝垫方正规整,重压而不变形。是不是与为人处世有些许的雷同?必被君子所好。
果如老族长所料。
楼桑村吸纳流民的消息一开,附近乡里争相来附。
宗人空屋住满,还沿村道密密麻麻的排开。
老族长来找刘备。刘备指着‘毗邻’间的桑麻农林笑言,何不盖满?
正如前面所说:
村落的格局,均是独门独户。户与户之间并不紧连。户户之间,有二十五米到五十米的‘农田毗地’相隔。各家则由乡间小道相通,亦可直通官道。村落格局,受名田制田规影响。编户齐民每户宅地九百方步。其中屋舍不过占一百二十方步。宅地南界,是住宅正门。大量的余地中,左右两侧为农地(麻田)、桑园;北面是林地。
所以说,被桑、麻、农、林,所包围的齐民宅院,并非紧挨在一起。
名田制是前汉(西汉)的田规。今多以无用。本朝豪强林立,诸侯遍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所谓的名田制,早已名存实亡。
虽是祖宗法度,却已四百年过去。楼桑村为何还要恪守古法?
许是出自刘氏麒麟子之口,老族长欣然点头。
于是,整个楼桑村开始大兴土木。
这个时期的住宅以庭院式为主。小型住宅比较自由,因地制宜。中型以上住宅有明显的中轴线,并以院落为基本单位。大体来说,是以围墙和廊屋包围起来的‘一进院落’而组成的封闭式建筑群,类似后世的四合院。汉代虽已有砖墙,框架却都是木质。
汉代木构架又可分四种:穿斗式、抬梁式、干栏式与井干式。
其中,穿斗式为檩柱结构体系,抬梁式为梁柱结构体系。干栏式则用立柱将建筑下部架空,上部用穿斗或抬梁均可,多用于潮湿多雨地区。井干式则是将长木两头开凹榫,组合成木框,再叠合成壁体,其转角处的木料相交出头,但由于用木量大,故较少采用。
北方及蜀地多用抬梁式,间或用承重的土墙。南方则用穿斗架,而斗拱也已成为大型建筑挑檐常用的构件。
论建屋,刘备绝对是楼桑第一。
宗人们便找来老族长,托他去刘备家说项。
刘备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找来老工匠苏伯。
宗人们没有刘备家显赫的家世,不可能建起三进大院。
苏伯画了两种一进院落的样式。
第一种由门房、仓房、阙、望楼、正房、厨房和厕所、猪圈等部分组成。门内是一四合院,院的右侧为一仓房,左侧是厨房。门房对应处为正房,两侧设有厕所,厕所之下为猪圈,厕所房顶置有鸡埘。屋内有灶台等。
第二种也由门房、仓房、阙、望楼、正房、厨房和厕所猪圈等部分组成。不同之处在于,门房在前,大门开于右侧,有门槛。门房左侧置阙楼,为二层两面坡顶建筑。院内左侧为厨房。右侧为二层重檐仓楼。正房位于院落后部,与门房相对,门前有台阶式踏道。猪圈为方形,位于正房左侧一角。
两个院落大致相仿。整体布局和尺寸也大小一致。都是一进院落,明显不同之处是:第一种院落的仓楼,斜梯有两道,由底部正中通往二层两边,呈倒八字形;猪圈上还建有厕所小屋。
除了这两种样式,还有一种更为符合刘备审美的的住宅。
同为一进院落。
院前为一座平房,右侧和后部围以矮墙,左侧建前后两座楼,均为两面坡顶。前面平房为长方形,右侧开一长方形大门,两山墙分别与左右院墙相连接。前楼较小,为二层小楼。后楼较大,为坐北朝南的二层阁楼,底层开一门,上层中部开一窗。后楼右侧为一磨棚。后院为长方形猪圈。
当然,刘备也有自己的改进意见。
“院前门房加高,改成门阙。矮墙改成高墙。左侧前楼不变,后楼改为三层,也围以高墙。磨棚改成磨房,当中置井栏,旁边建一座望楼。后院阔长,另建一座仓楼,猪圈上盖厕所,马厩、牛牢、羊圈、鸡埘,可自行在后院择建。”
“四座楼。”看着刘备改绘的图板,苏伯又道:“六座,还有两座门阙。”
刘备欣然点头:“前楼、后楼、仓楼、望楼、双阙楼。”
“阙楼何用?”苏伯知道刘备此举,必有深意。然而一般来说,这种实用性不高的门阙,除了地主豪强,建之以示身份。寻常人家并不多见。空费钱财,要它何用?
刘备笑道:“灯塔。”
“灯……塔?”苏伯想着楼桑村的院落分布,再结合图中的前楼、后楼、仓楼、望楼、双阙楼,猛然醒悟:“少东家莫非是要藏兵于民!”
刘备笑着摊手道:“年十五前,我便和他们玩玩这坞堡攻防。”
“……”苏伯心中天翻地覆,脸上目瞪口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楼桑本是个破败村落,穷的叮当烂响。如今声名鹊起,流民争相来附。村中富户,必成贼人嘴边的肥肉。
人富事多。
试问楼桑村谁是首富?
刘备!
“回禀少东家,举村建楼,耗费乃巨!”
刘备笑着摇头:“非也。如今人力充足,万事齐备。伐木烧砖,多有匠工。新附之民,赊买良田院落,以工抵债。有何不可?”
“自正月以终季夏,不可伐木,必生蠹虫!”
“那便先烧砖。”刘备挠了挠头:“令新附之民结草为庐,暂时安居。”
“也可先做地基。”苏伯指着图板说道:“若户户都依此图,地基可先建。”
“如此甚好。”刘备点了点头,跟着又道:“且把此图遍传乡里,看族人又有何意见。”
“喏。”苏伯告辞离去。 hf();
1.52 契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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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村建楼,并非刘备一时兴起,而是早有计划。
年前,母亲曾用前人之事,告诫刘备,自家和宗族,都要顾及到。
问过几位好友方知,母亲说的那位樊重,历史上确有其人其事。
崔钧还告诉刘备一个关于‘樊重种树’的典故。
樊重欲作器(家具),先种梓(树)漆(树)。时人嗤之,曰:“尔老矣,俟日后作器,何及?”樊重不答。春来秋去,积以岁月,梓(树)漆(树)皆得其用。向之笑者,咸来求假(之前笑他的人们,都来求借)。
于是刘备决定学那樊重,让涿郡刘氏皆有‘重堂高阁,陂渠灌注’。
汉时的建筑多为木质。木结构的优势在于:
其一,取材方便。遍地山野密林,木材易得。
其二,可造性强。可建柱、梁、檩、枋等各种构件。又因木架承重,而墙不承重。故有‘墙倒屋不塌’之说。
其三,抗震性强。木材本身有一定的柔性,木架结构又采用榫卯结合,框架结构有很好的减震和抗震效果。
其四,施工快。木材加工快,唐宋后使用建筑模数,大大加快了施工速度。同期的欧洲教堂往往花上百年才建成,明嘉靖时重建故宫三大殿,只花了三年时间。
其五,便于修缮、搬迁。榫卯连接的框架结构,可重复拆卸拼装。
当然还有个巨大的缺点,易燃。
这个时候,墙的作用就显现了。
坚木为框,夯土造墙。围以方砖,覆盖瓦片,可防火箭。
关于木材防火嘛……
刘备这便找来老工匠询问。
“回禀少东家,矾石、海水浸渍,可防火!”
“哦?”刘备大喜:“矾石何在。”
“矾石生河西或陇西,或武都石门。”苏伯竟然知道。
“矾石太远,海水却也不近。”刘备正想着该如何实现。苏伯又道:“城中商人处,便有‘盐渍木’。盐渍木不仅防腐,防裂,还能防火。”
“哪个商人?”刘备急问。
“辽东田氏。”
辽东有巨木。以海船拖来,一路泡在海水之中,上岸后,置于阴凉处晾干,便是所谓的盐渍木。
有就好办。刘备这便骑马进城,直奔田氏商肆。
商肆竟不在市中。而在街角有一座独立的三层楼阁。里面南北货物,样样皆有。甚至连楼桑村的麻垫都有贩售。果然是大商家。
刘备拴好马匹,掀帘而入,便有货郎笑脸迎上。
听刘备说要建屋,这便殷勤备至的领上二楼。二楼无百货。反倒像是一个富户的厅堂。脱鞋进入,跪坐在矮几旁。便有女婢送上香茗糕点。
很快,一个长袍广袖的管事便碎步而入,长揖一礼。口呼刘少君。
“你识得我?”刘备直身回礼。
“自然。楼桑少君,谁人不知?”管事笑着跪坐到刘备对面。
刘备点头道:“如此,甚好。”
这便将购买盐渍木的来意,徐徐道来。
管事笑着点头:“少君既然开口,我田氏自当鼎力相助。盐渍木需过海运来,颇费时日。且恰逢雪化,道路泥泞,多有不便。能否宽限几日?”
“可以。”刘备又想起‘自正月以终季夏不可伐木,必生蠹虫’的古训。
管事笑道:“这便是盐渍木的好处。经海水渍泡,卵虫皆死。则不会生虫。”
“如此甚好!”盐能杀菌的道理,刘备也是知道的。
正要询问价格,不料管事却反问道:“楼桑麻垫,可否交由田氏贩卖?”
刘备一愣。跟着醒悟:“贩卖辽东,还是贩卖大江南北?”刘备是问他,想做州级代理,还是全国总代。
“自然是贩卖大江南北。”管事笑答。
见刘备低头不语,管事又说道:“若少君答应,楼桑村所需盐渍木,田氏足量供应,分文不取。”
原来饵在这里。
刘备又问:“若交由你们贩卖,我又想卖该当如何?”是不是唯一总代。
“无妨。只需足量贩与田氏,余下的少君可自行售卖。”管事笑道。
“如此,你有空来一趟楼桑。”刘备算是答应了。
“多谢少君!”管事跪地行大礼。
“快快请起。”刘备连忙隔案相扶。为何盐渍木能防火,深问方知,盐能灭油火。
万事皆备,刘备欣然上马,返回了楼桑村。
新附之民正忙着建造草庐。茅舍沿村路两侧一字排开。取几根坚竹捆扎成柱,钉入路边水沟,上排毛竹为地,顶盖茅草成檐,建四壁,临水而居,却也方便。
不用三日,草庐乃成。
登楼远望,沿村道结庐而居,宛如两条相伴左右的长蛇,蔚为壮观。
刘备家刚从二叔那里讨回的祖田,便全都卖了出去。
良田一亩万钱。流民难以支付,便让其赊买。如此可先落户齐民百余户。
见宗人已无田可卖,老族长来寻刘备。能否雇佣些婢女家仆,以充人数。刘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齐民和家奴,显然身份不同。一个是平民,一个是奴隶。
既然不想收为家奴,不如雇佣?
刘备双眼一亮。这便有了计较。
宗祠毕竟是祭拜祖先的地方。老是在里面熬胶制垫,久了也不太合适。于是,刘备想在村中建一座工坊,专门制垫。
想着先前看到的田氏商楼,刘备于是将制垫工坊,取名曰:楼桑寝肆。
肆,不仅指商店,也可指工坊。
“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说的就是工坊的肆。
取名寝肆,不仅可以理解为卖寝具的商肆,也可理解成制作寝具的工坊。一举两得。
方式刘备早已想好:“寝肆可雇佣他们,签订雇佣劵书,与宗人一样,按工计酬。”
券书,即是契约。古已有之,三皇五帝时即有结绳解契之说。西周中期的铜器铭文是有字可证,是有实物可考的最早的契约。汉时契约发展已相当完备。有买卖券、借贷券、租赁券、雇佣券、买奴券、婚书、先令券(遗嘱)等,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劵书成立,要素有三:签约双方的最低身份,须是编户齐民;必有证人和保人;内容须真实合法、合规合意。
券书法律效应极强,一旦生效,签订双方均需切实履行。
对违约者的处罚,亦有三:约定罚金。债务抵押。依律惩处。
刘备要签的便是雇佣券书。
老族长叹了口气:“若无掣肘,事必不长久。学成便走,如之奈何?”老族长是担心偷师学艺,所以最好是收为家奴。
刘备笑道:“制垫,本无秘密可言。将他们分成若干队伍,每人只窥其一,也有防备之意。再说,麻垫成本极高,非常人能够承担。如今楼桑寝垫天下知名,世人皆知我们才是正宗。便是有人能制出,天下人也尽知是仿冒。名士必弃之。”
“原来如此。”老族长疑窦顿消。说到底,真正挣钱的高级寝垫,都是卖与高官名士。这些人自视清高,又怎会去买赝品?
见老族长喜笑颜开,生怕他再来一句‘真人主矣’的刘备,便找个理由,送他离开。 hf();
1.53 楼桑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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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官道转角处的村中洼地,便有人除水垫土。
老族长为刘备送来由乡里三老作保,有秩签押的地劵。算是将村中这片洼地,卖给刘备。
听闻要雇佣为工,新附民皆来帮忙。洼地很快被垫平。苏伯带人夯土筑墙,起两进院落,三层楼阁。院前有门阙,院中起三层重楼。底层是售卖寝垫的商肆。二层是接待贵客的厅堂,三层是商肆管事的办公场所。
工坊皆设在后院。堆积麻丝、生牛皮的仓房,熬制牛胶的胶房,压制麻垫的碾房,缝制垫面里衬的绣房等等。
雇工劵书也被老族长托人拟出。
违约惩罚,极为严苛。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既然是老族长和宗人所虑,刘备也就没有反对。
寝肆占地极广,圈了个大大的院落。高墙上还要建角楼和覆道,村中青壮,刀弓在手,日夜巡逻,确保万无一失。寝肆位于村中,想要打它的主意,过了宗人附民正建设中的丛丛院落再说。
等第一批盐渍木运来。寝肆四面墙桓也将将建好。
没有耽误施工。
老族长为附民造册,竟近千户,五千余口!
刘备骇然。
须知,没有迁入匠人前,楼桑村不过七十余户,五百来人!
除去老幼,青壮健妇竟有三千!
人手不要太充足。
好在这几年,楼桑村麦稻大熟,宗人颇有余粮。新附民举家来投,也多有携带。否则早已断粮。
刘备这便去信崔钧,从崔家田庄购贩存粮,以解饥荒。
三千人建一座寝肆,那是笑话。青壮健妇们能做的,都是些力气活。干些和泥、夯土、抬木、背砖,诸如此类的简单活计。真正拔地建屋,还是苏伯率领的匠人们。
参考刘备分工明确的寝垫制作,老工匠让他们把村中所有土建,统统完成。挨家挨户的平整土地、堆放材料、扩建院墙……整个楼桑村都变成了一座大工地。
把邻里间的沟壑、洼地悉数填平。农田、桑园,取其优良者,围入院落。如此一来,户户之间,以墙相隔。墙墙之间,又是可通车马的砖石巷道。
先砌围墙,再建屋舍。逢丘开路,遇水搭桥。
修下水,建渠道。先把地下、地面建好,再起高楼。穿村而过的清溪,也被好生照顾。
刘备和苏伯边造边改。边改边造。如此,因地适宜,誓要把楼桑村建造成一等一的田庄坞堡。
随着桑园、农田也被围进院落。宗人们的宅院一侧,变成了长方形的田园。园内前半部是桑园,中间有一井。后半部为水田,有水沟可流向两边畦内。后墙还设有角门可供出入。
与地主豪强们的坞堡最大的不同是,刘备并没有盲目圈地,把自家宅院扩建成一座坞堡。而是将整个楼桑村,变成一座巨大的坞堡。
官道从南边进,东西两边出。沿途皆被墙桓围住,只留三个出口。墙桓之间或是巷道,或是桥梁。村中被户户门前双阙内置的油灯接棒照亮。岔路巷口又被户户望楼上的弓手牢牢守住。村中渠道纵横,又颇多死巷。一头撞入,便是个大写的死字。
即便有幸逃脱,周围水田也会令其泥足深陷。被望楼上的弓手,挨个射杀。
看似进出有度,来去自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则是个有来无回的修罗杀场。
刘备说,自己年十五前,玩玩坞堡攻防。
看来,真不是说着玩的。
汉砖是自己烧的。盐渍木是寝垫换的。良匠是自家的。劳力是新附的。
万事皆备,进度极快。
先把村道全部铺成砖脊巷道,逢大路还铺设青石车轨,然后再给院墙包砖。以前宗人老宅仍在,先把院墙建起,再边拆边建。如此既不影响居住,也不耽误工期。
多亏去年麦田改水稻。距离插秧,还有大把的时间。
虽说是以工代酬,以劳抵债。少东家却没有尽数扣除。每户仍月有百钱。附民大喜,群情高涨。
随寝垫销路渐广,月付十万钱,对刘备来说已不算困难。也就是十张上等锦垫,半匹良马而已。
族中皆知,刘备家教甚严。习文学武,日日不缀。
附民之事皆交苏伯,宗人之事皆托族长。遇难事前来与刘备商讨,刘备也总有应对之法。内外皆服,称之曰:少君。少君,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少年之君。一个是少年主君。
反正无论是何意,涿县麒麟子,楼桑少君已渐名扬北地。
这日午后,刘备正笔沾白垩,在一块漆木板上细细勾画。
“此是何物?”母亲笑问。
“汤池。”刘备笑道:“就是让人洗澡的地方。”
“为何如此之巨?”母亲吃惊于巨大的体量。
“汤池人皆能入。只需付了浴资,便可进去洗浴。”刘备设计的是公共浴场。占地颇大。
事实上,整个村落布局,被官道和清溪分割成了五块。
西北最大的建筑,便是宗祠。墙后不远乃是宗人坟地和水泽野林。
东南最大的建筑,就是守着东进官道的刘备祖宅。
西南最大的建筑,是正拔地而起的楼桑寝肆。
东北多是宗人院落。新附之民在村路两旁结庐而居。
村落中心,东南、东北、西北三角,将各起一座大舍。分别是汤池、酒垆、客舍(旅舍)。与西南角的寝肆,隔街相望。成为楼桑村最核心的商业区。
附近的宽敞街巷,都将被辟为商市。
一个聚拢了六千人口的集市,物丰人杰,该有多昌盛!
不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
汤池虽大,却好建,技术没有困难。客舍,除大而雅,也不复杂。唯有酒垆,是个问题。
刘备对酿酒一窍不通啊。
《周礼·天官·酒正》中有五齐:“辨五齐之名,一曰泛齐,二曰醴齐,三曰盎齐,四曰缇齐,五曰沉齐。”亦有三酒:事酒、昔酒、清酒。大儒郑玄又言:“昔酒”是冬酿春成的陈米酒,又名“白酒”;“清酒”是冬酿夏成的米酒,较白酒更为陈久而清纯。
也就是说,当下无论白酒、清酒,都是米酒。不过是酿制时间长短不同而已。汉代及其以前,多用谷物酿酒,酒精度数很低,所以樊哙可以“斗酒彘肩”(喝一斗酒、吃一个猪蹄膀)。
记得母亲让他背诵过张衡的《南都赋》。其中就有“酒则九酝甘醴,十旬兼清,醪浮径寸,浮蚁若萍”的佳句。书中将‘九酝’与‘甘醴’并列。
然,谁可酿美酒?
这便问过工匠苏伯。 hf();
1.54 五齐之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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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伯不好酒。自然不知。却博闻广记,知道个大概。说南阳出美酒,名曰:九酝春酿。
刘备怎就忘了这茬!
据《齐民要术》载:建安元年,曹操曾将家乡产的“九酝春酒”晋献给献帝刘协,并上表说明九酝春酒的制法。
操在《上九酝酒法奏》中说:“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法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渍曲,正月冻解,用好稻米,漉去曲滓,便酿法饮。曰譬诸虫,虽久多完,三日一酿,满九斛米止。臣得法酿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饮。若以九酝苦难饮,增为十酿,差甘易饮,不病。今谨上献。”
南阳……
实在是太远。去一趟估计没有三五月,不得反。如今乱象已生,民情险恶,实在不易出远。
崔钧。
刘备立刻想到了崔钧。他父乃是天下名士崔烈,又在朝中为官。无论江湖经商还是位居朝堂,南阳人氏不要太多!说不定能找到合适人选。刘备想了想,又手书一封给崔尚书,一并带去。
崔烈能不能是一回事,愿不愿又是另一回事。论关系,崔尚书显然与刘备更熟。刘备送去的磁垫,据说疗效显著。今冬大寒。崔尚书的寒痹之症,竟未发作,足见一斑。
刘备所托,他定会尽心去办。至于办不办的成,又另当别论。
很快,崔钧和崔尚书先后手书回信。都满口应下,这让刘备不禁松了口气。双保险还寻不到酿酒高手,那便从崔钧家贩卖得了。
话说,崔氏不就是卖酒的吗。
刘备舍近求远,也不知崔钧作何感想。好在他在信中已言明,酿酒只为自用,不会贩卖他人。或许在崔氏看来,刘备舍近求远是为避嫌。谁都不想把自家的酿酒方子,转赠他人吧。
立夏后,刘备家雇佣的宗人,又开始整理秧厢,浸种、晒种、播种。犁、耖、耙寄秧田,拔小块、栽寄秧,厢田育种。只是与往年不同,刘备家百亩水田,皆要厢田育种。待秧苗长成,便可分与宗人。
初次植稻,刘氏一族颇为紧张。好在劳力足够,水田、寝肆、还有村中新修土木,都未耽搁。
村中汤池、酒垆、客舍,已打好地基。正待夯土筑墙。工匠们多忙于宗人宅院修葺,没能抽出足够人手。其实最耗费费人力的,正是刘备家祖宅的扩建。上好的盐渍木,多被用来建造前堂和中庭的两座重楼。前楼五层,中楼七层。
苏伯看过,地基深阔,承重完全没有问题。刘备并不意外。从堪比城墙的院墙便可知,祖父当初修这宅院时,耗费了多少人畜钱粮!
前些日收到崔钧手书,言已从南阳觅得良师,正送往楼桑。
刘备大喜。
结果不出半月,昨日便收到耿雍手书。说酿酒师一行数人,由官渡入大河,又入汶水,前夜已抵达老鸦渡。今日便可抵达楼桑村。
这么快?
要说不愧是名门大族。从刘备书信托付到觅得良师,不过三月余。
本以为会乘船。不料一行人却策马而来,直入村口。
刘备急忙前往村口迎接。
但见一儒服青年,背手而立。神态自若,悠然自得。
见刘备年少,青年微微一愣。这便平揖笑问:“来者可是楼桑少君?”
“正是刘备。”刘备急忙行礼:“敢问足下是何许人也?”
“区区在下,南阳郭芝,字衍长。”
等等!
刘备灵光一现。‘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说的莫非就是他!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刘备长揖一礼。
青年一愣。跟着笑道:“我久居南阳,世代酿酒,少君如何得知?”
刘备岂能没有说词:“备之兄长,安平崔氏州平,时常提及!”
“原来如此。”郭芝笑着点头,这便冲马后一指,“一路能快马加鞭,来见少君,多亏了这位义士。我来与少君引荐……”
不等刘备伸头去看,一个如雷贯耳的浑厚嗓音,劈头炸响:“南阳黄忠,见过少君!”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刘备整个人都出窍了。
“少君?”郭芝不知有异,这便提醒。
咕咚——
刘备吞了口大大的口水,把自己憋的直翻白眼。
好在他是‘真·人主’啊!
这便近前数步,让开遮挡的马匹,冲马背上的昂然大汉回礼道:“蒙义士不辞辛劳,刘备拜谢。”
黄忠没料到刘备会行大礼,这便抱拳道:“义之所在,黄忠不敢言谢。”
“阿嚏——”刘备正要开口,忽闻黄忠背后又传来一声异响。
见黄忠闻声表情数变,刘备猛然醒悟:“可是令子?”
昂然八尺有余的孔武壮汉,语气中颇多忧虑:“正是犬子黄叙。”
呼——
刘备在心底大大的喘了口气。
如若南阳有两个黄忠也就罢了。还生一子名叫黄叙,铁定是老当益壮黄汉升!
此时的黄汉升,正值壮年,虽未达巅峰,却也不远!
六十岁的黄忠可战关公,七十岁的黄忠能斩夏侯!
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又该如何?!
刘备一阵眩晕。
却听郭芝言道:“崔尚书信中说,少君深谙医理,能治疑难杂症。(郭)芝,这才说服黄义士,一路助我到此。不知……”
难怪。
崔尚书的书信,未必全如郭芝所言。或许只是将刘备造磁垫治好他的寒痹之症,略作说明。郭芝为了请动黄忠,保他平安到此,这才夸大其词。
刘备瞥了眼郭芝的表情,顿时了然。
这便斟酌说道:“诸君且随我先回,待(刘)备细细察看。”
这个时候,不行也要说行啊!
招募黄忠的机会,千载难逢。后世曾有人言,黄忠之所以前半生威名不显,正因奔波各地为儿子寻医问药,误了自己的功名!
稳住!
黄忠这便去牵马。刘备这才发现,还有一妙龄女眷正怀抱幼子,骑在后一匹马上。
都怪自己个子矮啊……
一路上,刘备脑筋急转。
黄叙的病,显然是慢性。得病时又年少,所以必是儿童慢性病。肺痨?不对。这种病传染,黄忠夫妇日夜守护皆都无事,显然不是此症。
寄生虫病?华佗治陈登,吐三升许虫。可见病也不难。
诸如黄疸此类,见黄叙面相红润,似也不对。
先前不过是打了个喷嚏,黄忠就如此紧张。
莫非…… hf();
1.55 安得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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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黄叙喷嚏不断。每次打喷嚏,刘备都环顾左右,将周遭状况墨记于心。关于病症,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
楼桑村的热络景象,饶是郭芝在崔尚书的书信中已有知晓,仍旧震惊不已。
堆积成山的辽东巨木,散落在各处的秦砖汉瓦。还有挥汗如雨,却个个面带笑意的健妇青壮。那些被墙桓环顾的街巷,以及平整的街道……楼桑少君果然名不虚传!
越看心越惊。这得要耗费多少钱财!
与郭芝的感触不同。深谙排兵布阵,捉对厮杀的黄忠,却看到了另一种景象。
这分明是一个外松内紧,遍布杀机的军阵!
目光从一座新建的望楼,一直看到自己正站立的街心,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步。即便不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一通箭雨下来,足以毙命!类似的望楼四面皆有。细观之后发现,每个宅院竟都有一座望楼!
就连院门左右的双阙,似也有大用。
黄忠不由在脑中回忆来时路径。街巷纵横,桥渠飞架,竟记不得出口!
请君入瓮!
“黄义士?”听到郭芝的呼喊,黄忠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何时已席地跪坐,竟不知不觉走进了刘备宅院。
这便冲跪坐在对面的刘备母子抱拳道:“黄忠失礼了。”
“无妨。可否请令公子近前一观?”刘备笑道。
“阿叙,且去少君那里。”黄忠回头说道。
“喏。”约莫只有三岁大的娃娃,举手投足却颇有家教。
“少君。”与刘备对面跪坐,还不忘行礼。
“阿叙,我且问你,来时路上,你喷嚏不断。是不是闻到了一些特别的气味?”
“是。”黄叙轻轻点头。
刘备顿时有底了。这便冲黄忠问道:“黄义士,令公子病症发作时,是否‘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
黄忠大惊:“正是如此!”
一旁的黄忠妻,也不由一惊。顾不得礼数,这便起身说道:“且叫少君知晓,阿叙每次病发,皆气喘咳嗽,无法自止。重时,气促、胸闷,呕出黏痰!尚有几次,险些闭气!”
果然。
“黄夫人勿急。”刘备轻轻点头:“此病我已尽知。乃是哮喘。历代医书对本病的论述和记载很多,《内经》有‘喘鸣’、‘喘喝’之称。”
汉代张仲景《金匮要略》又名‘上气’,并有“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的记载。
元代朱丹溪《症因脉治》首创“哮喘”之名。指出:“哮病之因,痰饮留伏,结成窠臼,潜伏于内,偶有七情之犯,饮食之伤,或外有时令之风寒,束其肌表,则哮喘之证作矣。”
后世医家又将哮和喘分而为二,明代虞抟《医学正传》中指出:“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名。”认为呼吸急促,张口抬肩为喘证,而喘气出入,喉间有声为哮证,哮证必兼喘,而喘证不必兼哮。发作轻时似喘,重则成哮。严重时,会令人猝死。
“哮喘?”此名正对病症!黄忠急忙抱拳而起:“敢问少君,可有治疗之法。”
刘备笑着点头:“有。”
听到这个字的瞬间,黄夫人不禁热泪盈眶。刘备口吐之言,仙音也莫过于此!
准确的说,黄叙的病是过敏性哮喘。
每当吸入如尘螨、花粉、真菌、动物毛屑等时,皆可能诱发。打喷嚏便是鼻腔受刺激所致。所幸他根强体健。又恰逢盛夏,骄阳炙烤,细菌难以滋生。换成春秋梅雨阴霾季节,此病易发。
治病要紧。
刘备这便唤来宗人,去三叔家索要兽骨。
很快,几块上好的虎骨,就被刘武送来。
“三弟,你要它作甚?”刘武好奇的问。
“治病。”刘备笑道。
“哦……”刘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过敏性哮喘最佳的治疗方法,就是隔绝过敏性吸入物。原理很简单,做个口罩就能解决问题。然而针对不同的吸入物大小,想要全部隔绝,以现有的手段,唯有——活性炭。
借助活性炭的吸附原理,来过滤到空气中的尘螨、花粉、真菌、动物毛屑等吸入物。
就刘备所知,活性炭的制备方法,最主要有两种,果壳活性炭和兽骨矿血活性炭。当然,最便宜的便是竹炭。
为了突出治病的复杂性,刘备毅然决然的使用了更加珍贵难得的虎骨。
找来苏伯,刘备将新画的设计图,呈到他的面前。
“少东家,这又是何物?”
“半面罩。”刘备用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比划:“从鼻子开始,一直包到下颌,却要露出额头和眼睛。”
刘备要做的其实是半面罩防毒面具。
“外壳用柏木雕刻,涂漆。内壳用牛筋缝制,衬里我来制作。”刘备指着面罩中间的圆形凹槽说道:“这里要做一个十字旋钮卡扣,用来嵌入‘兽骨矿血药筒’,如何?”
“可也。”对于能制造复杂的龙骨翻车的匠人们来说,这个小物件完全没有问题。
活性炭烧制要一千度高温。
这也不是问题,老鸦渡耿雍家的龙窑,温度高达一千三百度。
烧制活性炭完全没有问题。
将虎骨和矿血送给耿雍,又手书一封细说了烧制方法。不日,耿雍便亲自送来。
他很好奇,这黑乎乎的虎骨,还有什么用。
待苏伯把木质面罩刻成。良匠亦将两侧均打满小孔的药筒,制备完毕。
药筒用竹筒制成,两头开满蜂窝状的小孔,中段可以旋开。刘备将虎骨烧制的活性炭,用细筛筛出颗粒均匀者,便让母亲用一个和竹筒内径相仿的细纱囊,密缝成药包。确定不会泄露,这便小心塞入药筒。再将药筒上预留的十字卡扣,对准面罩上预留的十字槽位,用力旋紧。药筒便与面罩组合成一体。细缝处用蜂蜡密封,再塞入柔软的纱布里衬,一个半面罩式的活性炭防毒面具,这便完成!
找来黄叙试戴,又让苏伯略作调整。简易的呼吸面具,算是粗略完工。
刘备让黄叙重走来时路,一直到村口,喷嚏全无!
“少君在上,请受黄忠一拜!”八尺大汉,纳头便拜。
刘备小小身板,哪能扶住。只能受了这一拜。
将黄忠扶起,刘备又言道:“兽骨矿血药包虽能镇咳,久之也会失效。需时时查看,以便更换。不如……暂且留在楼桑,待哮喘痊愈再走如何?”
“如此……”大汉又抱拳行礼:“黄忠感激不尽!” hf();
1.56 人马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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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说的都是实情。
后世污染严重,出门需带口罩,因而颇有研究。活性炭的使用寿命,不是用时间,而是用吸附物的量来计算。具体要看如何使用,过滤的量又有多大。
吸满了脏东西,自当会寿终正寝。空气若是浑浊,过滤的东西又多,许一天就需更换。然而在很干净的情况下,活性炭包可以使满一年。
那么,这个时代的空气,究竟如何呢?
答案是,很干净!
总用虎骨,别说刘备,就是老虎也耗不起。便又将烧制竹炭大概的方法,与耿雍耳语道来。
耿氏精于烧制。即便刘备只说了个大概的方向,炉匠们也能摸索出烧制方法。
俗话说乱世用重典,病急用猛药。初始的一两剂药便是猛药。药效当极好。以后斟酌递减,自然也就无需用虎骨了。刘备连说词都已想好。
耿雍每一次来都大开眼界。
将竹炭的炙烤方法默记在心,这便告辞离去。
鼻子以下全被黑漆面罩遮掩,只露出一对鬼灵精怪的大眼睛的黄叙,很招人喜欢。
不再吸入尘螨、花粉、真菌、动物毛屑等能诱发犯病的吸入物后,整个人都活络了许多。这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顽皮。和刘备、苏双、还有同龄的刘氏宗族兄弟打成一片。个头虽最小,身子骨却好,力气又大。被小伙伴们戏称为‘奔牛儿’。
苏伯也甚是喜欢。这便暗自琢磨,想给黄叙打造一款加倍好用的面罩。
心知‘兽骨矿血药’贵,黄忠这便毛遂自荐,成了刘备的带刀护卫。一家人也搬进了刘备家前院客房居住。
公孙氏居中,护佑母亲。黄忠居前,扫荡宵小。后院还有位时不时冒出来的女刺客,刘备终于睡的更踏实些。
忙完了黄叙的事,刘备这才找来客居此地的郭芝详谈。
原来,南阳郭氏派郭芝前来,是想要用酿造九酝春酒的技艺,换取楼桑麻垫的制作技巧。
有何不可!
刘备满口应承。郭芝取出劵书,刘备细细看过,并无不妥,这便签字画押。正所谓口说无凭,但凡是交易都能想到先签订劵书,可见汉律之深入人心。
劵书既已签订,郭芝又岂会藏私。
这便找来良匠,按图索骥。打造酿酒诸器。
酒垆的设计也参考郭芝的建议,做了些修改。然,好水何来?
去找!
刘备记得,后世涿州贡米之所以能闻名天下,正是因用地下甘泉灌溉。
甘泉何来?
问到三叔。三叔言道,野林深处有一棵千年古松。古木参天,苍劲有力。恰有一汪清泉,从根下潺潺流出。甘甜怡人,饮之忘忧。刘备大喜,这便叫上郭芝与三叔、黄忠深入野林。辗转找到了古松和甘泉。
只见甘泉沿树根而下,蜿蜒流淌汇入清溪。郭芝言道,暴殄天物。
便使人在松下建一草庐,修池储水,送往酒垆。
族中子弟和新附之民选其优良者,拜师学艺。跟随郭芝,习酿造技艺。
郭芝也传信南阳宗族,遣人来学麻垫诸技。
刘备亦把郭氏族人安排进寝肆,学习制垫。
正如刘备不担心麻垫被人仿制一样。这个时代,名声有时候真的很重要。不妨想想买官都便宜一半的名士。本来拆开就知关窍的寝垫,却要大张旗鼓的派人来学。这便叫‘师出有名’。
本以为最难的酒垆,却第一个造好。起前后院落,三层重楼。前面待客,后面酿酒。通铺,雅座,包厢皆有。当垆所卖之酒,便是用九酝酒法酿造的楼桑新特产:松泉酿。
芒种前,刘备家百多亩秧苗分与宗人,遍植楼桑。远远望去,楼桑村宛如水中堡垒,被丛丛青禾环抱。
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节。除了寝垫制作如常,和铺设村中巷道,所有土木工程均已停歇。刘备又画图,让匠人造出秧马,辅助宗人和附民植稻。秧马形似小船,头尾翘起,可供一人骑坐。操作者坐于船背。若插秧,则用手将置于船头的秧苗插入田中,然后以双脚使秧马向后逐渐挪动。若拔秧,则用双手将秧苗拔起,捆缚成匝,置于船后仓中。既可提高功效,又能减轻劳作。
涿县麒麟子,楼桑刘少君之名,在附民中广为流传。
经刘备反复试验,黄叙防护面具中,活性炭包的计量被成功的估算出来。
由原先满满当当的一竹筒,变成只有寸许的薄药片。面具也做了相对的修改。木质面罩被更加柔软贴合的皮革替代。过滤垫片由前后薄钢片支撑。原理同发夹。往后一掰,钢片自行打开,可取出垫片。换装新垫后,再往前一掰,钢片自行贴合,卡死滤片。整个滤芯设计的颇为巧妙,十分方便拆卸替换。
关键是薄了之后更便于呼吸。久病缠身,黄叙为止喘,经常强行闭气。多久没有如此畅快呼吸?
气息畅行之后,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积累在黄叙体内的强大基因,纷纷属性。三岁看大。老族长说,必是猛虎。
独子的点滴变化,黄忠夫妇皆看在眼里。少君刘备待人以诚,更是少有。黄忠恨不能尽犬马之劳。整日提刀在村中转悠,浑身上下杀气腾腾,连野狗都不敢逼近。
刘备挠了挠头。便让老族长将村中习武的青壮,尽数叫来。
编成‘部曲’,交由黄忠操练。
此时,豪强地主的私人武装,还未公开。
等到黄巾之乱,苦于战火的乡民,这才纷纷避入世族豪强门下。世族豪强为聚众自保,便将自己的宗族、宾客、家奴、门生、故吏等,编成部曲。部曲,便成了世族豪强私人武装的泛称。亦称家兵。战时为部曲,平时为劳力。
论射术,此时此地,黄忠近乎为敌。
战弓先不急造买。各家的猎弓稍作改造,便已足用。
刘备也拜黄忠为师,学习沙场射术。先前三叔教与刘备的都是狩猎之术。射人射兽,大大不同。然有幼时打下的根基,刘备上手很快。
又见他马劣,刘备便让苏双牵来足岁的枣红马,赠与黄忠。
二十金为良马,五十金便是上等良马。一个冬季过去,枣红马被苏双喂养足岁,颇有宝驹风姿。
只见它,高首长颈,四肢强健,长鬃披颈,毛似烈火,不时叩响铁蹄,作奔腾状。果然是大宛马匈奴马的混种。耐力好,负重强,善冲刺。做游骑、铁骑,皆是上佳之选。
黄忠深爱之,取名龙爙。
马六尺以上为马,七尺以上为騋,八尺以上为龙。爙,星火也。枣红马正如其名。 hf();
1.57 楼桑武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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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之后,楼桑村第一季的水田,便被宗人和附民们合力植完。
与植稻时遍地人手相比,后续的田间管理只需少数精通耕作的老农便可。大部分的青壮健妇复归村中土木大建。
如此人吃马嚼,加之酿酒,耗粮颇多。得亏刘备有先见之明,年前便托耿雍和崔钧助他买粮。如今清溪水大,正好用船贩运。可惜野林中有几处淤塞,大船无法通行。
刘备这便带人去上游疏通河道。
河中多朽木。良匠下水查探,言有一根古木沉于水中,横栏河道。阻挡落入河中的枯木断枝,久成淤塞。
自沉水中的古木?莫非是阴沉木。
阴沉木又称古沉木。不变形、分量重、密度高且防蛀,可与紫檀相媲美。堪称树中之精、木中之魂。自古以来就被视为名贵木材,稀有之物,是尊贵及地位的象征。为各代帝王建筑宫殿和制作棺椁的首选之材。
好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诸多的禁忌。
只需能把沉木打捞上岸,刘备便可自用。
如何打捞起这根粗长的古木,要借用一个新工具。定滑轮。
在两岸搭建一个跨河桥架,横木上置一滑轮,由善水者将麻绳拴在沉木一头,两岸牛马人力,奋而拉拽出水。再徐徐拽上河岸。
苏伯大喜。说此木可堪大用。
黄忠亦来讨要一根枝杈,说要送往南阳使人造阴木良弓。
阴木弓又名乌木弓。世之良弓。
刘备自然满口答应。
疏通完河道,崔氏能载一百石的商船,便可顺流而下,直抵清溪渡口。
辽东田氏的盐渍木,亦能随船运来,省去不少时间。
刘备生在此时此地,方知北地过去也水网纵横,河渠遍地。非但不缺水,竟要防水患。
见工具损耗甚多,刘备便找来三叔,打造铁器。
三叔言,要起高炉。否则炉温不够,铁锭难以炼化。
高炉烟不是很大吗。黄叙刚能畅快呼吸几日,又要整日闭气?
再说,如此美丽的乡村,岂能整日被黑烟笼罩。
黄忠言道,何不用水排。
原来,东汉初,南阳太守杜诗发明水排(水力鼓风炉),利用河水冲力转动机械,使鼓风皮囊张缩,给炉加氧,提高炉温。“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水排的发明,是冶炼技术上的一大进步。
这个满满惊喜的时代,怎能让人不爱。
立刻把三叔建在家中的打铁铺,迁去了清溪下游一陡坡处。
等水排建好,刘备这便过去一观。只见在激流中,置有一木轮。流水转动木轮,通过轮轴、拉杆等传动,将木轮的圆周运动,变为排橐(风箱)上下往复运动,从而使皮制鼓风囊连续开合,达到鼓风目的。
这一套将圆周运动变成上下往复运动的装置,稍作改变,便有大用。
于是刘备又在陡坡对岸另建一工坊。通过激流将一石墩举起,而后落下。却并非用来打铁。而是用来碾压麻垫。
与制造寝垫完全不同,刘备要造的是甲片。
为何要造甲,还需从黄忠与刘备的一次对话说起。
黄忠问,部曲如何度取(选取)?
刘备脱口而出:衣三属之甲(全身重甲),操十二石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半日)而趋百里。
黄忠剑眉一跳:少君欲选魏氏之武卒呼?
刘备笑着点头:正是魏武卒。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30公斤)。三石以下的弩是臂张。八石以下的弩是蹶张。十石到十二石的弩,乃为腰张。蹶张弓约七石,只有腰张能开十二石强弩。开弓姿势是‘坐举足踏弩’。脚踏弩担,用腰拉弩钩用手拉弩弦进行射击,也就是说等于用上了全身之力,方能开十二石弩。
普通人臂力的极限只有二石。黄忠能连开三石之弓。
百步之外一箭射出,如长虹贯日,竟将靶心击穿!
满场皆静。跟着轰然叫好。
陪在刘备身侧的耿雍,又在心底叹气。楼桑坞堡还未建成,却又觅得如此强将。蟊贼还敢来呼?
刘备找他来,自然与烧瓷有关。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刘备竟要在长方形铁片上面烧上一层瓷釉。
长方形铁片的样式,耿雍一眼认出,这是札甲的甲片。刘备要造盔甲!
札甲,汉时又叫玄铁衣,是一种防御力很强的甲胄。材质因时而异。商周时为青铜札甲,汉以后多为铁叶札甲。
依照甲片不同可分成两种:一种为长方形甲片。长方形甲片的铠甲,款式又分两种,一种是胸背两甲用带与肩相系而成,另一种还加上披膊,防御性更强。此两者皆为普通士兵铠。第二种为鱼鳞状小型甲片编缀成的胄甲,为将官甲。兵士札甲重四十四斤(11公斤)左右,需用六百五十余片甲片编缀而成。
然而烧一层瓷釉,又有何用?
刘备笑称,这叫:搪瓷。
金属甲片表面烧一层瓷釉后,能防刀剑重击和弓弩破甲。一战时,坦克上瓷釉,防护力甚是惊人。
耿雍将信将疑。
正如刘备无法造出火药一样,对于这些技艺,也只能说个大概的方向。让耿雍回去自行琢磨,如何才能在铁片表面烧上一层搪瓷釉。
刘备建造‘水压’的用途,自然也与盔甲有关。
没错,在搪瓷甲片背后,还有用麻丝细密编织成网,而后层层涂抹牛胶,再由石墩压制而成的——垫片。这块‘多层麻纤维垫片’,将与搪瓷甲片一起,构成搪瓷札甲强大的防御力。
前有搪瓷甲片,后置多层麻丝垫片,如此六百五十余片复合甲片组成的札甲,可防刀剑弓弩!
虽减了铁片的厚度,刘备粗略估算,整套搪瓷札甲仍重达六十斤!
非力士不能穿。
这也是刘备让黄忠以魏武卒的规格,挑选部曲的原因。
听闻刘备要制札甲,老族长便又把刚刚布置一新的宗祠清理出来,遣宗人良匠入内,以闭消息。
宗祠后院本就有墙。老族长又命人另修三面墙桓,建角楼双阙,昼夜巡逻,以备无患。
黄忠神射,且善使大刀。所招部曲皆传以刀术和射术。无奈条件太过苛刻,录入者十不存一。整个楼桑刘氏只有数人获选。刘备的族兄刘武,便是其一。
不想降低条件,唯有扩大范围,在附民中择优而选。
如此也只选出了三十余人。
保护楼桑,三十余人足以。
这便让黄忠编成队、伍,日日操练。
至此,楼桑村有了两支队伍。一曰:部曲,二曰:武卒。 hf();
1.58 耿雍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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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曲多是弓手。战时攀上各家望楼,登高远射。武卒乃锐士,披荆斩棘,冲锋在前,上阵杀敌。
可惜村中再无良马。
刘备家倒是有几匹,却未成年。如今黄骠马又有身孕,青駹马是他的座驾。其余耕马用来耕田。两匹驽马平日只能驾车。武卒一身重甲,非良驹不能驮。如今马价奇高,便是刘备也买不起。
算了,徐徐图之。距乱世还有二十余年?反正刘备记得,自己应是长大成人后,才举兵三百灭黄巾。
先把村子建好。
随着陆续有宗人、附民搬入新楼。附民们沿路搭建的茅庐,也逐步拆除。
刘备不患寡只患不均的做法,对宗人和附民,均有奇效。加之刘氏宗族上下齐心,附民又感其恩义,相互揭发检举,更有万人敌猛将黄忠虎视眈眈。日虽久,却邻里和睦,并未有失。
有个宗族,真的很重要。
事虽杂且多。却有众人各司其职,刘备自己反倒不忙。
整日习文学武,接待来访的亲朋故友,悠然自得。
老鸦渡耿氏世代制陶。即便刘备语焉不详,耿雍还是烧制出了搪瓷。
搪瓷又称珐琅,起源于古埃及,其次是希腊。技术不复杂。分:制坯、制釉、涂搪、烧制、饰花等工序。
带来给刘备一观,只见搪瓷甲片漆黑如墨,油光发亮。之所以烧出来是黑搪瓷,乃因少了最后一道饰花工序的缘故。
这便让黄忠取刀一试。
一刀斩下,搪瓷釉面应声炸裂。甲片弹起落地。虽裂迹斑斑,却保持完好!
碎裂吸能。这便是楼桑版的陶瓷装甲!
其中关窍,黄忠已尽知。一刀劈下,搪瓷甲片并未承受全部刀劲。彷如钝刀砍竹,却被毛竹弹走一般!本以为是自己手误。这便又重刀剁下!
黑釉崩裂,这一刀依未尽全功!
目视甲片高高弹起,翻滚着坠落院中,黄忠收刀言道:“此物不宜外传。”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跪坐在刘备对面的耿雍。
耿雍岂能不知。这便长身而起,蹭蹭数步走到廊下,拜服在地:“主公在上,请受耿雍一拜。”
生生把‘何不穿鞋’憋在口中的刘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耿雍这是认主了?
“耿兄快快请起。”这便急忙下去搀扶。
“耿雍鞍前马后,定为主公效死!”耿雍再拜。
黄忠抱拳笑道:“恭贺少君,得此良才。”
这是收家臣了?
耿雍是老鸦渡耿氏制陶的少东家。有他的全力辅佐,搪瓷札甲的技艺自当不会外泄。当然,即便外泄,刘备也有应对之法。
作为刘备的第一位家臣,耿雍的能力亦不限于制陶。接人待物,自有风度。是外交使节的上上之选。与刘备常叫他耿兄不同,老鸦渡的往来客商皆称其为:简雍。盖因幽州人氏将耿说成简。
既已是家臣,以前许多不宜说的话,耿雍尽可娓娓道来。
先问楼桑坞堡。为何要户户双阙,院院望楼。刘备答曰,阙楼内将安置灯火,照亮街巷。如此楼桑遍不会有贼寇夜袭之忧。望楼居高临下,弓弩手能射杀来犯之敌。部曲多来自宗人附民,户户皆有家中青壮健妇入选。只需一声哨响,便可登临家中望楼,守备杀贼。
耿雍又言,清溪该当如何?若是贼人上游筑坝,水淹楼桑又该如何。
刘备笑答,涿县地势平缓,并无大水。正如先前清溪被巨石堰塞,也不过淹没了河湾谷地。更何况家中皆起楼阁,地基近三尺。要多大的水才能淹没?
耿雍茅塞顿开。最后问道,如何防火?
刘备指着堆在院中的辽东巨木笑道,皆是盐渍木。先前托耿氏烧制储水大缸,亦是为了取水救火。
耿雍拜服。
又去看了汤池、酒垆、客舍。刘备指着周围的街巷笑道,此乃大汉朝第一家夜市。
夜市本出现于唐朝。可贩售杂货、叫卖小食、杂耍游戏等。楼桑还兼顾饮酒、沐浴、住宿,即便路远迟来,也有处落脚。不要太方便。
没办法,地少人多。为了安置附民,刘备只能将他们转化为雇工。
比起人尽皆知的楼桑寝垫,刘备家的果仙冻,却只在士大夫之间流传。即便如此,许多人也只闻其名,未见其物。无奈崔氏二老言之凿凿,又是天下名士,许多人虽将信将疑,却不敢不信。
楼桑少君亦多次被二老提及。
果仙冻需要蜂蜜调味。仓楼四层蜂室,已有四箱蜜蜂。产蜜颇多。刘备除了刮做蜜浆,多半都用来熬制果冻。果冻以漆木果盒盛装,盒盖背后有‘果仙冻,涿县刘’的反字铭文。如此当果酱与皮冻搅均装盒,凝固后铭文自会印在果冻之上。成为独此一家的防伪标签。
果冻多用来送礼。并不对外贩卖。然,物以稀为贵。名士们的手书、回礼,远超二十金的卖价。
随着越来越多的名士,在书信行文中提及果仙冻,已证其真。那些没见过果仙冻的名士,便更加好奇。纷纷写信崔氏二老,代为讨要。不知不觉,果仙冻成了衡量见识的神物。
又后来,成为衡量是否名士的标准。正如名士买官打对折一般,能吃到果仙冻,方为真名士!
这都是后话不提。
崔钧开始忙起来。大半的时间,多在替朝中父亲崔烈和安平田庄的从叔崔寔往来楼桑送信。楼桑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一座座楼阁拔地而起,建于版筑夯土墙桓之内。早有刘氏宗人搬入新家。虽只有一进院落,却被划分为左中右三区。中区为重楼屋宇,主人居所。左右或为桑园田地,或为望楼仓楼。院中牛牢马厩羊圈鸡埘,不一而足。门前双阙,阙楼内置釭灯。
夜晚,灯火如昼。整个楼桑村光可鉴人,煞是繁华。
崔钧登刘备家新建的七层楼阁,极目远眺,不由心生感慨。
楼桑少君,名不虚传。
又闻将耿雍纳入家臣,崔钧方知刘备‘早晚必复爵’,并非戏言。
三岁看老。刘备今才几岁,便能令涿县刘氏有此等光景。若待长成,又该如何。
崔钧低头看着刘备胖嘟嘟的婴儿肥小脸,不禁神游天外。 hf();
1.59 大兴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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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钧想购一处院落。言,时常往来楼桑,每次都借住刘备家中多有不便。
见他言辞坚决,刘备也就同意了。找来老族长拟定劵书,卖了一处位置极佳的宅院与崔钧。崔钧谢过不提。
送走崔钧,又收到牵招来信。说,此去洛阳如何如何,又说不日乃归。
牵招的授业恩师乐隐,此去洛阳求官,想必是无功而返。牵招为此还卖了自己的青駹马。算了,只要能平安归来,便是大大的惊喜。
刘备声名鹊起,公孙瓒又岂不耳闻。
多次私访,蹭吃蹭喝不说,还对马厩内的白牺甚是爱惜。
刘备叹了口气,白牺本想送给牵招。如今看来……
到底是瓒公子。连哄带骗,撒泼打滚牵走了白牺,不日便遣人送来良马十匹。众马毛色各异,牙口甚佳。都是刚刚长成的乌桓战马。这便交由苏双和三叔打上马掌,配好鞍蹬,交由武卒骑乘。
位于村庄西北的宗祠墙后,有一片颇大的泥沼。刘备命匠人排水垫土,圈地修成校场,供部曲和武卒训练之用。
最欢喜之人,莫过黄忠。一身的本领终有了用武之地。部曲和武卒却苦不堪言。常有鬼哭狼嚎之声从院内传出。路过行人纷纷掩耳,当真是不忍直视。
待崔钧买下的院落建好,刘备这便去书一封。不多日便有一骑引一辆安车驶进村口。马上壮汉手持长戟,背负良弓,浓眉大眼,左顾右眄,甚是威武。黄忠拍马赶到,将他堵在村口。
刘备问过才知,汉手手持的长戟,正是钩镰枪。又因两侧均有镰刀状小刃,又名双钩镰枪。像是方天画戟的简化版。
见黄忠亦是条好汉,壮汉这便收拢了傲气,抱拳道,自己乃是崔钧远亲,特来为其看家护院。
刘备先是眨了眨眼。又瞟了眼被壮汉挡在身后的马车,问道,你是何人。
壮汉回道,崔霸。
人如其名。
既姓崔,又持有崔钧的亲笔手书,刘备焉能生疑。这便让黄忠放行,还好心为其指明宅院所在。
嗅着马车经过时遗落的暗香,刘备不禁讪笑,莫非崔州平也学人金屋藏娇?
转而一想,世家子弟中行此类者,实在是太多。不足为奇。
轻车简从,便是为了遮人耳目。
就不知这崔霸与崔钧是何关系。算了,信中既说是远亲,估计也不甚亲近。自从住进宅院,便闭门不出。外出采买都是驾车的老奴。即便是崔霸,也不经常露面。住在附近的宗人说,崔霸常在院中习武强身,一招一式,甚有声威。
刘备笑问,比黄忠如何。
宗人想了想道,或有不如。
这还用想?
黄忠手持的腰刀太短,不利马战。
刘备这便重金购得一块上好陨铁(天然花纹钢),觅良匠为他量身定做了一把百炼羽纹长柄凤嘴刀,名曰:坠星。
此刀形似凤嘴,刀头呈圆弧状,刀刃锋利,刀背斜阔,柄下有鐏(柄下端的圆锥形金属套)。黄忠上马一试,所向披靡。便将坠星刀挂在龙爙鞍前的得胜钩上,日不离身。
铺路,还是青石最好。然涿县地平山少。青石开采不易。于是,刘备烧砖代替,辅以河滩鹅卵。汤池浴场内铺设的全是青瓷地砖,酒垆、客舍皆是一水的实木地板。再辅以火塘、麻垫、竹席,温暖又舒适。
附民草庐渐少,院落楼阁渐多。原先相距甚远的邻里之间,也被墙桓巷陌就近分割。密度增加,所建楼阁又颇能住人,让楼桑村成功容纳千余户附民。人口暴增到六千有余。
单单种田,早就饿死。
寝肆、汤池、酒垆、客舍,雇佣了许多青壮健妇,再加上三叔家的肉铺、二叔家的书肆、四叔家的南北杂货,还有临街叫卖的各种肉酱果脯、糕饼小食,林林总总,雇人颇多。
其中制作寝垫,雇人最多,占七成。
最吸引人的莫过松泉酿。只因刘备有言在先,此酒只在楼桑贩卖,所以许多酒客慕名而来,街巷人气渐旺。汤池、客舍也渐被人所喜。尚书崔寔也慕名而来,喝了美酒,泡了热澡,又在客舍精舍美美睡了一觉,欣然留下了‘乐不思归’的墨宝。
刘备遂命人刻成匾额,高悬在村口的双阙上。
涿郡名流携佳人美眷,纷至沓来。
刘备日进斗金。解除了大兴土木乃至钱币短缺的燃眉之急。
名人雅士尤喜楼桑夜市。华灯初上,人流如织。酒垆、客舍、汤池,皆人满。劳作了一天的附民宗人纷纷上街,聚三五好友,小酌数杯,甚有滋味。
要说最近的新鲜事,就是酒垆来了位‘饮不醉’。
饮酒一石,面色如常,举止不乱。
日日如此,早晚必到。须知,良田一亩不过收三石麦!三石麦却不能酿一石酒。如此强人,号称酒豪也不为过!
刘备听闻,也来了兴致。这便与耿雍结伴前来。刘备虽年幼,却自有威仪。垆中宗人附民纷纷起身行礼,口呼少君。
近前一观,只见那人麻服竹冠,神情坚毅,举手投足颇儒雅,有国士之风。
刘备不敢怠慢,这便长揖行礼。
那人放下酒杯,看了刘备一眼道,你就是楼桑少君。
刘备低头称是。
见刘备虽年幼成名,却谨守礼仪,为人谦逊,这便手指鼻尖笑道:我乃卢植,卢子干。
刘备上身猛地一晃。好在,他到底是绷住了。
卢植,字子干。涿郡涿县人,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性格刚毅,有品德,常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的志向。不喜做辞赋,能饮酒一石。年少时拜大儒马融为师,并引荐郑玄为同门。卢植博古通今,喜欢钻研儒学经典,却又不局限于前人摘定的章句。大儒马融乃外戚豪族,家中常有歌女表演歌舞。卢植在马融家中学习多年,从未瞟过一眼,马融由此对卢植非常赞赏。
听闻去年,卢植以布衣身份上书给大将军窦武,劝其不要胡乱封爵。可惜窦武不纳。不久窦武便在第二次党锢之祸中被宦官枭首于洛阳都亭。这都是去年的事。
此后,卢植声名广播。州郡屡次征辟,他都不应。不料却在楼桑借酒消愁。
见刘备年幼有才,被称为麒麟少君,卢植便问,启蒙恩师是哪位。
刘备说是家母。
卢植肃然起敬。
两人各有心事,气氛一时凝滞。见卢植沉默不语,刘备便咬牙说道,宗人附民者众,多不通诗书,不知礼数。烦请卢公传道受业,教以效化。
卢植轻轻颔首,说:好。
刘备喜不自胜。
这就成功了?
文有卢植,武有黄忠。
这真是,咩、哈、哈、哈! hf();
1.60 故人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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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村中又起一座院落,名曰:校馆。
此时,学、校有别。学校若处在郡、国,则称为‘学’。若处在一个县或一个侯国里,则称为‘校’。
这是说公学。
卢植开设的,其实是私学。
宗人附民,择其优良者,皆可入学。学资从寝肆佣金中扣除,若有困难,也可由刘备代付。
刘备是卢植弟子没错。可那是在多年之后的事。据说,熹平五年,卢植称病辞官,回乡修养。其后便开门授业,广纳传人。刘备那时方成为卢植弟子。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学生,就是后来称霸幽州的公孙瓒。
刘备和瓒的关系,自然很好。
如今卢植早早收录刘备,成为首席弟子。
第一门徒!
这份荣誉,刘备焉能不喜。
择良日吉时,将族中长者,刘氏宗亲,还有一众好友,皆请到家中。
刘备沐浴更衣,向端坐堂中的卢植行三跪九叩,递拜师贴,奉束脩六礼(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十条干肉)。
正式成为卢植的门生。
卢植之名,母亲岂能不知?甚是欢喜。
校馆未建成前,卢植暂居在客舍精舍。刘备日日上门,耳提面命,习承儒学经文。
后来长兄刘文、四弟刘修,也拜在卢植门下,和刘备一同学习不提。二兄刘武不愿习文。遂拜在黄忠门下,学习武艺。
不久,客居村中的崔霸也护一人登门求学。恩师卢植说,此人名叫陈奔,乃清河国甘陵人氏。
刘备闻他身上香气浮动,这才幡然醒悟,那日村口马车内载之人,便是陈奔。清河甘陵人陈奔?刘备实在是没有印象。
陈奔纵然年长,然刘备拜师早,于是口称刘备师兄。
刘备很爽。
虽长幼有序。然,礼不可废。辈分亦不可废。
挑灯入厕,束袖、绑腿、黑巾蒙面,着夜行衣的女刺客,悍然坐在马桶圈上。
“小弟可好?”女刺客眼中尽是笑意。
刘备上下打量着女刺客,这便笑着压低声音:“自然很好。倒是你,一别经年,姐姐可安好?”
女刺客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古往今来,扯旗造反又怎会简单?想必这一去,颇多艰难。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刘备劝慰道。
女刺客美眸一亮,跟着又笑问:“可是真心话。”
刘备很认真的点头:“自然是真心。”
女刺客目光一柔,许久又说道:“三日后,有一辆马车抵达你处。车上乃是我的一位道友,家中突遭变故,无处安身。想在你家借住一些时日,不知可否?”
不会是造反道上的同伴吧。刘备本想拒绝,可与她目光一对,这便软了心肠:“好。”
女刺客柔声说道;“放心。她是清白人家出身,与我等皆不同。”
什么叫‘与我等皆不同’。刘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姐姐如此说,我自然放心。”
“她姓买名英。修习羽化仙术日久,不便打扰。可将她安置于七楼顶阁,隔三差五,送些吃食上去便可。”
买英?
话说,取个假名能不能上点心?
普天之下,有姓买的吗?
女刺客起身又问:“因何满水?”本想着怎么也要给刘备打一次水的女刺客,踩下踏板后却发现,后背水箱活水自来,不久便重新蓄满。
刘备指向前院:“水塔有存水。”
“水借地势,暗以管道想通?”女刺客已经想到了。
“然也。”刘备点头。
“你这麒麟子,若是……”女刺客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若是与你同道,大事可成呼?”刘备索性说了出来。
女刺客居高临下,盯着刘备熠熠生辉的双眼,轻声道:“你要复爵。”
将‘你要造反’,压在喉中。刘备笑着点头:“这是当然。”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弟,保重。”女刺客俯身捏了捏刘备肉嘟嘟的脸蛋。
“姐姐也保重。”目送女刺客纵身跳起,翻出院墙。刘备一声轻叹。
女刺客没有诓刘备。
当真有买姓。
买姓来源有四。其一源于子姓,出自西周初期宋微子之后。其二源于嬴姓,出自春秋时期莒子密州。其三源于姜姓,出自春秋时期许国君主许悼公之后。其四亦源于姜姓,出自商、周之际太岳之后。
三日后,马车如约而至。
卷帘掀开,便有位女修士下车。只见她羽服道冠,白纱遮面,衣袖飘飘,仙气十足。
果然是修仙之人。
原来,汉时之所以好建高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上至皇亲国戚,下到编户齐民,皆有长生不老,羽化登仙的追求。幻想仙人总在云雾缥缈的高处,有“仙人好楼居”的说法。因此在家中建造高楼,企图诱仙人下临凡间,传授以登仙之术。
据《汉书》上载,因‘仙人好楼居’,武帝令长安作飞廉、桂馆、甘泉(甘泉宫)则作益寿、延寿馆,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台(又名候神台、望仙台)。台高二十丈,以香柏作殿梁,香闻十里,故又名柏梁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仙之属。台上另建铜柱,高三十丈,上有仙人掌捧铜盘玉杯,以承云表之甘露,名曰:承露盘。盘大七围,去长安二百里可见。
同样是修仙,把她安置在七楼顶阁,却也合适。
据说仙人会轻身辟谷之术。寡食少动,久坐不累。不知这传言能不能当真。反正按照女刺客的叮嘱,隔三差五去送一趟吃食还是要的。万一饿死了呢?
对吧。
这些事情,交给母亲就好。
和袁术一样,女道也喜蜜浆。送上去的吃食,原封不动。唯有蜜浆被饮空。
只饮蜜浆,恐怕不行。
母亲言,既是密友托付,自当尽心款待,不可有疏。既不食五谷杂粮,何不……做些果冻尝尝。
刘备叹了口气,母亲言之有理。
只是漆木果盒太过巨大,送礼正好,当餐盒有些不雅。
母亲笑着取出一物,刘备看后大惊。
这不是后世的——便当盒吗?!
眼前此物,名曰:青瓷方格食盒。小巧精致,用来盛放食物,刚好。
正是鲜果丰盛时节。刘备便做了多重口味的果仙冻,用薄竹刀切成规则的方块,依次摆放在青瓷食盒之中,与蜜浆一同送上顶阁。果被吃食一空。
母亲终于松了口气。刘备却苦不堪言。难不成天天要给她做果冻。
这便寻来分格濡鼎、青铜染炉。将果酱、皮冻,分置其中。炭火慢炖,加热保鲜。用时才揭盖取出,调成果冻,送与那女道吃食。
如此既省心又省力。
公孙氏心忧果冻秘法外传,向母亲进言,何不将鼎、炉藏于中堂,另辟密室安放。
谨慎也是对的。
与公孙氏担心秘方外泄不同,母亲怕人下毒。刘备结交的这些‘奇怪的朋友’,母亲蕙质兰心,又岂能不窥知一二。 hf();
1.61 时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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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古文皆无断句,又多用通假字以代之。所以对每一篇经文的理解,人各有异。于是就有了‘注解’一说。简而言之,就是将古文用当下的语言,进行注明和解释。
卢植当世大儒,自然有自己的注解,刘备时常会与母亲所教相比。许多段落均大致相同。或有差异,母亲也不见得全错。
能与大儒相比肩。
刘备对母亲更加钦佩。
刘备之所以能成为刘备,最重要的人是母亲。
今日,卢植先生又新收一徒。正是整日黑兜遮面的黄叙。黄叙武艺乃是家传,自是一等一的强悍。经文嘛,就稀松平常了。
听闻卢植开馆授徒,又首纳了刘备。黄忠这便动了心思,请发妻与刘备母亲说项。这便录入卢植门下。只是黄叙年少,正是开蒙之时。不能与稍大一些的刘备等人同堂授业。恩师便记录在案,收为‘著录弟子’,以待年长些再传不迟。
还有苏双。刘备本想与他一同入学,他却爱马如痴,不愿离开马厩片刻。为了安置武卒的乌桓战马,刘备沿后院另一侧墙壁也建了座二十间的大马厩,又雇来几个宗人协助苏双养马。
苏双虽不愿同堂授业,却颇为聪颖。刘备平日里交给他的字帖,都细细临摹。如今已识字颇多。刘备传给他的算术口诀,也能倒背如流。
村中土木,渐已完工。
工匠着力开建校馆。想必用不了多久,卢植便能入住馆舍,广收门徒。
听闻卢子干在楼桑开馆授徒,北地名士纷至沓来。村口整日车水马龙,楼桑诸事渐为外传。
崔钧带来了牵招的消息。
返回安平后,牵招受雇于崔氏商队,整日随船出行,走南闯北。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课业也未曾落下。驵侩张世平,年后也未曾返回安平。留在了中山国中,时常与刘备书信往来,互通消息。
上次来信说,想去北疆贩马,却苦无人同路。
刘备伸头看了眼正嘻嘻哈哈在井栏为青駹马冲澡的苏双。这便回信说,此事不急,且再等数年。
刘备的剑术,承袭自公孙氏。
如今双剑合击,如臂指使。能与公孙氏对战五十余合。若非年少乏力,百招之内公孙氏未必能赢。
最关键是,公孙烟和公孙岚,两个人格切换,越发的自然。就仿佛两人心有灵犀,已然互通一般。刘备去问女刺客。女刺客回来传话说,这是二者合一的先兆。
事若能成,将渡尽劫波,已证大道。
若不成,神魂俱灭,从此长睡不醒。成为植物人。
反正是一种变化的征兆。这让刘备感觉很不好。见他表情凝重,女刺客又宽慰道,还需数年,病情方才行将变化。让刘备不要过于忧心。
还有时间就好。
刘备翻遍了耿雍送来的杂书,也没能找出解决之法。他确是需要更多的时日。
刘备与公孙氏,名为姐弟,实为师徒。除了母亲,刘备最敬爱的便是公孙氏。断不能让她有失。刘备也曾想过,公孙氏的病因究竟何来。然而,他却不敢去问。生怕惹她病发,危及生命。
随着村中土木接连完工,开销锐减,收入激增。用日进斗金形容确也不为过。
暑热消退,稻花香气扑鼻。
围满楼桑的水田,稻浪起伏。成为楼桑一景。名曰:晚霜稻浪。后又被好事者将‘霜’字提前,变为:霜晚稻浪。别说,细细品味,还真有些许不同的风流。
日月交替,四季分明。文人雅士总能将此情此景,附庸风雅。临窗高卧,对酒当歌这稻海如浪,成为新的风情雅致。
待校馆落成,楼桑首次大建,随即完工。
拆除脚手支架的村落,重楼高阁,深宅大院。街巷交错,阡陌纵横,气象万千。凭栏远眺,只见路上行人如织,田中稻禾席地。又是何等壮观。若不是大乱将至,生灵涂炭,楼桑又何尝不是人间乐土,世外桃源。
不知是不是刘备声名在外,还是交友广泛。亦或是老族长秉公纳税,未曾瞒报一人,地方父母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楼桑村并未受官府刁难。
当朝吏治,确有可取之处。
只是,不要西邸卖官就好。
刘备正伏案画着一张新的设计图稿,忽闻清香扑鼻。抬头一看,只见暂居顶楼的女道,正白纱遮面俏生生的站在廊前。
“仙姑意欲何为?”刘备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阁中怎无行清诸器?”原来是找厕所。看来仙姑也要行五谷轮回啊。
刘备这便站起,“仙姑且跟我来。”
水塔的高度不及七层顶阁。水自然是送不上去的。刘备家的厕所,都建在三层以下。母亲和公孙氏现居二层,卧房西侧配建有装修精美的盥洗室。刘备自己却喜欢去后院厕所。主要是能时不时见到借道来如厕的女刺客。
刘备将女道领到三楼,这是他的起居楼层。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客厅,东侧是卧房、茶室和书房。右侧是浴室、厕所和花厅。
花厅在前,推窗便是走廊。厕所居中,能嗅前厅花香。浴室在后。青瓷印花砖铺地,陶管烧制的下水,当中置浴盆,四面墙壁围有半人高的舶船木,用来防水。没有超越时代的技术,却有超越年代的设计。
居于中庭的七层重楼,从上而下,功能各不相同。底层是大堂,用来接人待物。二层是母亲与公孙氏的居所。居中是客厅,东侧有卧室两间,前设绣房;西侧是华美的盥洗室、花厅、药膳房。四层是刘备的练功房。五层是书房。六层是储物间。七层是观星阁,阁顶上置蚩尾,用于避雷。蚩尾,实则为一块鱼尾形状的铜瓦,号称水之精,能辟火灾。多置于屋脊两端。
说清楚抽水马桶的用法,刘备正要离去。却被女道指着马桶内伸出的一截细竹管问道:“这又是何物?”
刘备笑道:“此乃‘龙吐水’,是洗器。如厕后,可代替厕筹,清洗臀部。”
“如何使用?”女道又问。
“仙姑且看地面。”刘备指着一左一右,两个四角包铜的木质踏板说道:“左边冲厕,右边洗臀。”
“原来如此。”女道这便请出刘备,关门如厕。站在门口,刘备又道:“我现居二楼,以后只管来此如厕。”
“好。”女道隔门答道。 hf();
1.62 仓廪府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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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谷丰收在即。刘备忙着改造自家仓楼。先前设计的仓楼,为存五谷。如今楼桑举族植稻,村中新建仓楼多为存米,只有刘备家的仓楼未改。
当下贮粮主要用仓、廪。仓用于储藏未春之谷,廪用于储藏己春之米。同一种粮食根据已舂和未舂,会采用不同的仓储方法。
村中各家新建的仓楼,皆为两层。为通风防湿,仓底高于地面,仓门以台阶相连。仓楼斗拱下方,辟有五扇风窗。地面铺厚木板,地板下有五个气洞,与仓顶上的气窗形成对流。风窗、气窗、气洞,皆为通风之用。两层之间用平座相隔。为了防止粮食被盗,高层廊内还可借地势,居高设防。
除了改造自家仓楼,刘备还在和苏伯一起讨论,设计一个用来盛装铜钱的库房。
没办法,寝垫大卖,汤池、酒垆、客舍,每日颇有盈余。上好的五铢钱越聚越多,在没想好怎么花之前,刘备需先找个妥当的法子,安置它们。钱庄暂且不想。没有足够的体量,根本玩不转银行。
刘备不准备把铜钱囤在家中。孤儿寡母实在是太过危险。再说,铜钱一旦上千,普通人根本拿不走几串。想来想去,便在村中另选一地,建造一座坚固的库房,用来存放钱币。
库房选址在寝肆对面。另起一座院落,名曰:赀库。
将自家钱货,明目张胆的堆在宅外,刘备或是先例。细细想来,或也是一招祸水东引的妙棋。
即便有人眼红想打主意,也是针对这座赀库,而非刘备宅邸。
如此一来,只需针对各种可能的攻击,做好防范便可。
村落被水田、渠道、清溪、街巷、高墙,或环绕或分割。想要攻入村中,最简单的一途,便是走官道。
刘备在村口建了双阙高塔,阙塔内设灯烛,可照亮方圆百步。
贼人一进村口,便将先受一轮箭雨洗礼。然后四处散开,却发现户户墙桓高耸,无法攀附。院中还有望楼弓手在头顶射杀。包铁的院门急切间无从攻破,对面望楼上的弓手已瞄向后心。抱头鼠窜,钻进死巷。再回头,正见一队杀气腾腾的武卒堵住去路。
好容易冲到赀库门口,却发现早有一神将横刀立马,等候多时。
嗯,没毛病。
至于挖地道土龙攻,这些非常规的手段,仿诸侯墓穴营造之法建成的地下钱库,也足够坚固。最关键是,想要从村外穿越水田、渠道、清溪、街巷、高墙的丛丛防御,挖一条地道直达赀库,完全是不可能是事情。
一个不小心就会渠水漫灌,将地道淹没。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与其担心被外贼攻破,不如担心宗人附民打赀库的主意。赀库的管事,刘备交给了耿雍。人员出入,铜钱支取,皆有账目。耿氏世代经商,驾轻就熟,很快便上手。
已将大半时间留在楼桑的简雍,也有自己的一栋宅院。位置与刘备家很近,平日由从老鸦渡带来仆人和护卫打理。
这日上学,见一车从校馆院中驶出,车上一人着官服,面露愤愤之色。
等进了校馆,甘陵人陈奔已先到。刘备问了方知,州郡遣人来征先生为官,又被一口回绝。
此时上的都是大课。
宗人和附民子弟与刘备等人一起,一排排跪坐在堂内。先生坐于堂前高台,焚香一支,用于醒脑亦用来计时。所讲经文刘备大半学过。理解起来并无困难。
午时散学,各自回家,午后再来。正月开馆,岁末散馆。亦有寒暑等节假,年年如此。
此时习文,有三个阶段。
三、四岁到六、八岁,为蒙学;六、八岁到十二、十五岁,为馆学;二十、二十五岁到三十、三十五岁,甚至上至七十,为官学。
开蒙为教常识,授礼仪,六岁以前一般不读经,读经要‘详训诂、明句读’。幼童多难以领悟。
馆学的主要任务才是读经,也有习字、练武等活动。
官学时期,一般会去县学、府学继续学习。内容多为解经,也包括琴棋书画、诗词文赋、经史子集等内容。解经不是训诂,是讲义理。
刘备开蒙早,家学渊源。在这群半大小子中间,所学所知,皆高出一头。先生诵读的名篇,刘备张口就来,倒背如流。这日也是一样。检查昨日布置的课业,刘备又是第一。
下学后,卢植将刘备单独留下。
对他说,以后课时可不必来了。改为晚上单独授课。
刘备点头称是。
晚饭后,刘备准时前来。只见学堂内铺着一整张山川地形图。卢植背手而立,站在地图一角。言道,今日起,便传你行军调度,兵阵战法。
刘备大喜,急忙拜服,行三跪九叩之礼。
卢植会不会打仗?平蛮乱,灭黄巾。又怎能不通兵法!
刘备所学文章,皆是家传,底子甚厚。可对行兵打仗,却是一窍不通。卢植既肯教,他焉能不喜。
行军打仗,便从一张大汉地形图说起:
大汉十三州,西高东低。边缘凸,而中间平。大河分割南北,高山阻断巴蜀。四夷虎视在外,家贼窝藏心腹之地。内忧而外患,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你是中山王族,汉室宗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舍你其谁。纵百死,亦无怨无悔。
这段话,若换成别人,刘备早就爬地而起,道一声祝君晚安好梦。然而口出卢植,刘备却一百个相信。
这便重重叩首。
此时刘备方知,为何在酒垆初见,卢植便答应在楼桑开馆授课。
大乱将至,所有人都在做着各自的准备。卢植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便是在为大汉做着准备。
午夜时分,夜市内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刘备独自归家,母亲和公孙氏正相伴立在廊下。母亲问,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刘备答曰:大道。
母亲轻轻点头,又道: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刘备轻轻伸了个懒腰:那就,走着看?
母亲卟哧一笑:还不快去睡觉。
刘备躬身行礼,笑嘻嘻的从母亲身旁走进堂内。
母亲是怕他有压力。刘备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正是年少烂漫时,何须无故平添如此多的,烦扰。 hf();
1.63 泰山贼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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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时改在晚上,刘备的日程又回归原样。母亲耳提面命,习文学字。公孙氏言传身授,习剑击之道。还要往来校场,跟黄忠学弓马骑术。难得有些空闲,刘备便会去五楼书房看看耿雍送来的杂书,或者去二楼的药膳房给女道添加些新的水果食材。亦或者和苏双一起在后院遛马,铡草磨料。
这日,大舅又托人送来书信。说,下月中为外祖母过寿。
年前是外祖父,年后是外祖母。天大的喜事,母亲自然是要去的。这便找来三叔和黄忠,商定时日,前往范县。
来去要一月。家中诸事皆托付于公孙氏。钱货收支交给耿雍也不会有错。村中诸事自有老族长出面协调。还有卢植恩师从旁出谋划策,断不会短了分毫。
反而是刘备自己。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意思是说,家中积有千金的富人,坐卧不靠近堂屋的屋檐,避免被屋瓦掉下来砸伤。楼桑少君,声名远扬。若半途被人劫走,如何是好。金钱事小,万一伤及性命,那可大大不妙。
老族长言之有理。刘备此行,便把万夫莫敌的黄忠也捎带上。
张小胖家送来的白蹢狶皮,一直封存箱中。为了此次远行,刘备便找来苏伯,以白蹢狶皮为底衬,黄忠量身订做了一套‘极品搪瓷札甲’。将铠甲披挂上身,外面又套了件罩袍遮挡。落月阴木弓、坠星凤嘴刀,分别置于座鞍两侧。胯下龙爙枣红马,黄忠一马当先,在车前开路。
三叔骑乌桓战马,护在车后。
刘备右驾,母亲居左。两匹驽马日行七十里余,十多日方才抵达范县。
寿礼和上次一样。果礼绸缎,金饼十枚。唯一的不同是,多带了两张寝垫。
大舅出迎十里。将刘备的车马迎回田庄。
今昔不同往日。拉车的双马虽换成了驽马,然而有人马如龙的黄忠在前开道,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枣红马本就是一等一的良驹,得苏双好生活照料,今又觅得良主,一路欢腾。若不是黄忠时时勒紧缰绳,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金饼果礼已是重礼。再加上烙有天下名士崔烈手书的两张上品锦垫,外祖一家焉能不喜。金银乃是俗物。名士锦垫,实乃大雅之物。如此雅俗共赏,这份寿礼置备的,那叫一个周全。
亲族上下,母亲都带了礼物。装满了整整后半车厢。依次分与众人,更显情义无价。
三叔和黄忠自当被请去赴宴。这个年代,宴会是一件大事情。请客吃饭,可没有后世那么简单。想我高祖,堂堂沛县泗水亭长,都要去席上蹭饭。为了入上席就坐,吃些好酒好菜,还诈说‘出贺钱一万’。
万钱值马蹄金一块。
刘备豪掷十万钱,范氏亲族恨不能把他供在寿案上。烧香拜谢。
只可惜,十年方能祝一次寿。不然年年请来,岂不妙哉?
本想明日就走。大舅苦留。这便连住三天才启程归乡。刚过范水,天色渐黑。头顶乌云盘踞,似有大雨。又行数里,急雨倾盆。这便驶入路旁的亭舍避雨。
三叔去拴马,母亲撑伞下车,与刘备先入亭舍。
避雨的旅客已有不少。黄忠找到一张靠里的案几,在旁边脚垫上蹭去靴底的泥水,这便请刘备母子落座。自己却独自站在案前。
刘备正要喊他同坐,却见黄忠手握刀柄,蓄势待发。
察觉到情况有异,刘备随即偷偷抬眼查看。果见馆舍内泾渭分明。两帮人各占半边,手握刀柄,彼此睨视。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一群人,浑身短打,脚穿草鞋,敞胸露怀,十分彪悍粗野。而另一帮人束袖绑腿,穿短衣大袴,头戴平巾帻,草帽皆背于脑后,气氛肃穆。
“都是何人?”刘备小声问道。
黄忠轻声道:“泰山贼。”
泰山郡和东郡同属兖州刺史部。
此时的泰山郡,身处乱世又地接山海,人民流窜,据山为寇作乱,官府屡禁不绝。是为泰山贼。多次聚众造反。
延熹三年九月,琅邪贼劳丙聚众谋反。攻没琅邪属县,残害吏民。朝廷以御史中丞持节督州郡兵进剿义军,不能胜。十二月,朝廷又以中郎将宗资带兵攻打,劳丙兵败。延熹三年十一月,泰山郡人叔孙无忌聚众而反,攻杀郡都尉侯章,又攻破郡县。朝廷使讨寇中郎将宗资督州郡兵进讨,未服。于是朝廷专派公车征任皇甫规为泰山太守。皇甫规就任后广设方略,不久便平定了叛乱,叔孙无忌兵败投降。
回想着数年前的旧闻,刘备顿时了然。
那群衣衫不整的粗野悍匪,便是泰山贼。而与之相峙的一群人,应是县中‘贼捕掾’了。贼捕掾,主捕盗贼的小吏。亦称‘贼捕’。
两拨人是巧遇还是约战,刘备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自己一家却平白无故的撞了进来!难怪进来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想来,亭卒亭吏一个都不在。不是跑了,便是死了。
气氛越发凝重。
刀刃划鞘之声,不绝于耳。忽听咚的一声响,斗笠齐齐散开,露出了被围在正中的贼酋。
将空酒瓮掷与案上。疤脸壮汉,一把拂去钢髯上沾染的酒渍,只手提刀,猛然站起。
“来来来!谁来与某厮斗!”
贼酋身长丈二,孔武有力。站在贼人之中,竟有鹤立鸡群之势。
对面的贼捕相互看了看,猛然扑来!
三人在前,钢刀高举。两人在后,抬手便射!
血花迸溅。
弩箭后发先至,立刻结果了两个贼人的性命。
贼人战阵顿时不整。仿佛断了两颗大门牙,露出破绽。持刀贼捕大吼一声,顶盾撞入缺口!
手起刀落,劈向贼酋胸口。
合击术!
刘备这才发现,持刀的贼捕,左右两人手中刀盾,正好相反。当中第三个人却是双手握刀!
如此便让他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取阵中贼酋。
擒贼擒王。
眼看便要得手。贼酋嘶吼一声,抬脚便踹!
身前几案翻滚飞出,正砸中三人。
哇——
几案当空崩折。三人吐血落地。 hf();
1.64 万夫莫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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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两个贼人刚想上前补刀,便又有两支弩箭射来。
噗!噗!
距离近,弩箭疾。二贼中门大开,躲闪不及,被一箭穿心,气绝倒地。
贼捕们手中的武器,显然比贼寇精良。合击术更是在小规模战斗中有奇效。连续两次弩击,毙敌四人。这边的贼弓手才将将射出一箭。一名贼捕肩窝中箭,咬牙将弩换到左手。抬手一弩,射穿了贼弓的咽喉。
两名伤势较轻的持刀贼捕,滚地扑上,就势斩向贼酋下盘。
此时,那名被案几迎面砸中的重伤贼捕,正被俩弩捕合力拖回。
贼酋身高臂长,后退步挥刀,斩向刀捕头颈。被两人后翻躲过。
正要挥刀追砍,被已折断肩窝处箭杆的弩捕,一弩射中小臂!
刘备这才发觉,弩捕身上竟背了好几把上满弦的手弩!
“吼!”贼酋吃痛,正要伸手去拔,却见弩捕奋力一拉,竟将贼酋中箭之手,横拉半空!
弩尾竟还系着牛筋绳!
贼酋被射穿手臂,利齿状的箭头深嵌骨肉。又被人用力一拉,顿时痛入骨髓。浑身劲气一松,马步再扎不稳。踉跄着向前数步,地上一名刀捕翻身而起,双手握刀,猛然上撩!
噗——
血雨冲天。被牛筋绳死死拽住的手臂,齐肩而断!贼酋痛到癫狂,挺身撞来。
刀捕躲闪不及,正撞在后心。喀嚓一声折了脊柱。整个人横着飞出,撞地后生死不知。
误踩中自己溅落的血迹,脚步一滑单膝跪地。贼酋只手捂住断臂,目光狰狞,彷如食人厉鬼。
最后一名贼人与刀捕杀到眼红,互拼一刀,皆重伤倒地。
短兵相接的战斗,太过血腥惨烈。短短数合,双方都折损大半。泰山贼众只剩贼酋,贼捕这边也只剩两个弩捕。且一人肩窝中箭,贼人还在箭头上涂毒。强行折断箭杆时又撕裂了伤口。如今面色发青,似已无力再战。
亭舍内血腥刺鼻,另人作呕。刘备尚能面色如常,可身后母亲已难坚持。
站在刘备身前的黄忠,从始至终并未轻动。保护刘备母子,才是当务之急。时间对双方都不利。失血过多的贼酋越发虚弱,而身中箭毒的贼捕眼神涣散,绷直的身躯也开始摇摇欲坠。
如果心狠一点,剩下那名毫发无伤的弩捕,只要再拖延一时,贼酋便会血流而死。
然而眼看同袍中毒渐深,弩捕哪还能沉住气。
猛然抬手,弩箭直取咽喉。
贼酋强行低头。竟将弩箭一口咬住!
手中再无弓弩的贼捕,猛然前扑。握住同伴掉落在地的环首长刀,就势滚到贼酋身前,重刀劈出!
贼酋双腿一蹬,竟用大好头颅撞向刀锋。
嗤——
血肉飞溅。这一刀深可见骨。贼酋竟用坚硬的头骨抵着刀刃,撞向贼捕的胸膛!
嘭!
血喷如箭。
这一撞力气极大。贼捕吐血倒地。头皮被刀刃生生切开的贼酋,满头热血横流,更是惨不忍睹。
饶是刘备也不由大骇。
用自己的脑袋去挡刀锋也就罢了。还用脑颅抵着刀刃,不顾整张头皮被切开,去撞贼捕胸膛!对敌对己,如此狠辣,这便是泰山贼么!
战斗以贼酋的惨胜告终。
除了顺着脸颊滴落地面的血珠,亭舍里只剩下贼酋粗重的气喘声。
以及母亲不合时宜的干呕声。
瞬间投来的恶毒目光,先是让刘备头皮猛一阵发麻。跟着又激起滔天的怒气!那些隐藏在无数美好时光下的,对即将到来的乱世的暴虐和残酷,正冲破层层枷锁,灌顶而出!
眼看就要暴走,母亲不顾一切的握住了刘备青筋毕露的手背。黄忠也几乎同时挪步,挡住了贼酋充满恶意的目光。
冲比自己矮一头的黄忠,独臂恶汉咧嘴一笑。
困兽犹斗。
舔着从脸颊流到嘴角的鲜血,贼酋踉跄起身。先是从自己那条断臂手里扯来钢刀,来回劈砍数次。这便缓缓转身,拖着残躯一步一步向黄忠走去。
“喝!喝!喝——”步伐越来越快,步点越来越急。仿佛一头裹着鲜血的猛兽,连人带刀向黄忠撞来!
逆着呼啸劈来的血色钢刀,锵的一声,黄忠腰刀出鞘!
只见一道银弧迎头撞入血芒。
噬人恶兽连人带刀,炸成两段!
上半身崩上横梁,下半身撞飞矮几。
满世界的恶念,被一刀清空。
恶汉悲号,上半身还在不住爬行。
黄忠轻轻手刀,头也不回的说道:“少君勿惊。”
直到爬出客舍的半截恶汉,在亭碑旁死绝。刘备的双耳犹在嗡嗡作响。
一刀之威,竟强悍如斯!
“有劳黄君。”第一个回过神来的竟是母亲。
“不敢。”黄忠微微侧身颔首,以示有礼。
刘备深吸一气,忽听亭舍中还有人声,这便说道:“母亲,我去看看那些贼捕。”
“好。”母亲柔声应道。
急忙赶回的三叔,张弓搭箭,瞄着院中各处。见刘备母子平安,这便长出一口气。
五名贼捕,皆身负重伤。却都吊着口气。刘备依次查看,多是骨折内伤。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伤最重的,却是中毒箭的那个。刘备取来防身匕首,咬牙划破箭疮,放出毒血,又在三叔的协助下,剜出毒矢。包扎完毕,那名被敌酋用头撞翻的弩捕,已悠悠醒来。
咳出一口淤血,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示意他勿要轻举妄动,刘备便将几位贼捕的状况说出,以安其心。
弩捕艰难抱拳:“多谢公子仗义相救。这些皆是泰山贼寇。领头之人,便是琅邪贼酋劳丙!”
原来是他。难怪如此生猛!
问过方知,这些贼捕,并非范县隶属。而是来自华县。皆是泰山郡人氏。
事不宜迟,刘备请三叔速速返回范县,通报诸情。
弩捕倚着翻倒的矮几,咳血笑道:“我等皆是贼捕,彼此亲如兄弟。多日前,大哥得知琅邪贼酋劳丙藏匿于此,便和我等商议,想博个大功……”
刘备叹了口气。
延熹三年九月,琅邪贼劳丙聚众而反。攻没琅邪属县,残害吏民。朝廷以御史中丞持节督州郡兵进剿义军,不能胜。十二月,朝廷又以中郎将宗资带兵攻打,劳丙兵败。
兵败后的劳丙和手下心腹,潜伏藏匿在范县。却被几名急于立功贼捕找上门来。
如此你追我逃,终在客舍相遇。才有了先前那场厮杀。
“敢问公子大名?”
“涿县刘备。”刘备答道。
弩捕默记在心,这便说道:“朝廷悬赏千缗(百金),索其项上人头。公子且随我去华县领赏。”
“倒也不必。”刘备赶着回家,不想旁生枝节。看着重伤的贼捕们,这便说道:“你等亦出力甚多。且各受重伤,尚不知还能不能吃这碗公饭。些许的钱帛于我无用,你等自取便是。”
“这……”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确如刘备所说,几位兄弟生死未卜,若就此撒手人寰,一家老小又该当如何。弩捕虎目含泪,重重抱拳。
“谢公子!” hf();
1.65 扫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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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三叔返回,便有大队军士赶来。
想必是那些逃跑的亭卒,通风报信。
验明正身,贼捕备说前事。队率又查验了刘备随身携带的传证,这便放行。
等来三叔,又等雨过天晴,刘备这便启程归乡。
恩师曾说刘备,胸有猛虎,恶极噬人。
刘备今才醒悟恩师之言。
生来就背负着中兴大汉的沉重使命的刘备,内心深处,隐藏着一头噬人的猛兽。平日里和和气气,温润如玉,颇多君子之风的楼桑少君,对即将到来的乱世,有着难以描述的沉痛,悲哀和无助。以及无法排解的扭曲和戾气。所置身的一切越多美好,他内心深处就越多绝望。
绝望是毁灭的温床。
所以卢植先生才说,刘备胸有猛虎,恶极噬人。这句话最贴切的解释:龙有逆鳞,触者必死。
又行数里。专心驾着马车的刘备忽然开口:“黄叔。”
“在。”黄忠这便降下马速,相伴车侧。
刘备平静的开口:“可愿助我扫平天下?”
黄忠双手抱拳,沉声言道:“好。”
“嗯。”刘备心头,阴霾尽扫。复又找回了一贯的好心情。
“走,回家!”刘备扬鞭一指。
“领命!”黄忠纵马先行。
坐在他侧后的母亲,轻声说道:“墩儿此言当真?”
“嗯。”刘备郑重的点头:“当一百个真。”
打马绕过涿县县城。行不多久,稻香十里,重楼叠嶂的楼桑村,便跃然于地平线上。
横卧在村口官道上空,飞架于双阙之间的覆道内,早有眼尖部曲,发现刘备一行。这便吹响号角,三长两短,以示少君平安得返。
嗅着沁人心脾的稻香,刘备终于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见过族长和族亲长老,又去拜见恩师,获得三天短假后,这才喜滋滋的返回老宅。
公孙氏站在阙下迎接。苏双和黄叙也从后院奔出。不等刘备停稳马车,便一左一右扯住缰绳。口中问的自然都是些童子趣事。刘备一一作答,一时亲密无间。
公孙氏扶母亲返回中堂。黄忠牵马后院,喂了几把精料,便赶回前院与夫人相聚。刘备先洗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和苏双黄叙,去村中玩耍。
一月不见,村中又多了些变化。
夜市繁华,附近的宗人、附民,便在院墙之外,紧靠墙桓搭建起一排排的临街商肆。贩卖南北商货,糕饼小食。刘备甚至看到一座精致的茶寮!
寮内烧水煮茶者,竟是个颇多姿色的女子。
与刘备喜欢的清茶不同,这个时代的茶,更像是一种混合饮料。大致可参考:“荆巴间采茶作饼,既成,以米膏出之。若饮,先炙令色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热水)浇覆之,用葱、姜、桔子芼(伴)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
从提神解酒的功能上说,倒是和后世茶类似。这个时代,茶确实是用来吃,而不是喝的。
涿县靠近北疆,居民喜好肉食。茶能解荤腥,此时已广为流传。不过却为贵族名士所专享。普通百姓多半‘采取其叶煮,是为茗粥’。把茶叶煮成一种菜粥,来食用。
没错。这个时代吃的茶,算是一种野菜粥。
所以,此时能有人建寮卖茶。刘备又怎能不意外。
话说,在酒垆对面开家能提神解酒的茶寮,那叫一个绝妙。生意定会很好。
刘备对这位当寮卖茶的美人,颇多好奇。问过女子的来历,即便是博闻广记的耿雍也语焉不详。只说她姓‘士’,从南阳郡来。总之,非常人也。
会不会……刘备想到了一种可能。
各方势力云集楼桑。
究竟是喜是忧,走着瞧吧。
怕被人惦记着的刘备,开始穿软甲。给黄忠做宝甲剩下的白蹢狶皮,命良匠做成一件无袖软甲,贴身穿着。听说,楼桑夜市已成为涿县一景。楼桑距离县城本就不远。乘车马瞬息可至。即便是步行,十里之遥又是官道,清晨出门,走走停停也不会太晚到。住在涿县的达官贵人,豪商巨贾,趋之若鹜。一有空闲便会来楼桑一游。官员沐休假期,更喜到楼桑来泡一泡汤池。那叫一个痛快。
除去汤池泡澡,酒垆会客,即便只是在夜市上走一走,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楼桑夜市,便是占了个‘夜’的巧。整个大汉朝,一到傍晚便关门闭市,少有夜生活。楼桑补足了文人雅士夜游的兴致。灯烛高置,彻明如昼。行人往来如织,热闹非凡。便是到了子夜时分,街面上仍有人行走。汤池、酒垆、客舍,更是通宵达旦。
无论早晚,都能洗浴、喝酒、住宿。不要太方便。
楼桑村毗邻官道,畅通南北。且无入城时的明细盘查和暗中盘剥。来往便利,进出自由。往来客商皆喜欢在此落脚。
安全更是无虞。
一身搪瓷札甲的武卒,浑身披甲,头戴兜鍪,脸覆鬼面,只露出左右耳垂。列队穿梭于街市巷陌,雄壮震慑宵小。因全身上下一黑到底,只有耳朵显白,被称为‘白毦卫’,俗称‘白耳兵’。
白眊和白毦的争论,可休矣。
反正在刘备这里,叫白毦卫就对了。
玄甲白毦,亦成为楼桑少君身侧,又一个新鲜的谈资。
完成了村落的大建,工匠们也没闲着。开始铺设青石堤岸。清溪流经楼桑,滋养万亩良田。修堤岸以绝水患,自是当务之急。三叔的铁匠铺已搬到了岸边。水排风箱,鼓风火炉,此乃炼制铁甲钢刀的利器。
然,百炼刀太过耗时。
所谓‘百炼’,需反覆加热、折叠锻打一百次,使杂质尽出,是为最精纯之钢。可惜此技太费工时,亦费钢坯。动辄耗费数年,才得宝刀三五把。不宜大规模锻造。
选上好花铁,三十炼足以。
楼桑的环首钢刀,全长约五尺(118厘米),刀背有错金铭文:“建宁三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吉羊宜子孙”。
这段错金火焰篆纹,并不难理解。‘建宁三年’,就是今年。‘五月丙午造’,也是指锻造的时间。‘湅’即是炼,‘卅湅大刀’,便是指三十炼环首长刀。‘吉羊’通假吉祥。‘宜子孙’又叫长宜子孙,意为福贵长久之意。
可刘备却发现,怎么每把刀都是“建宁三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吉羊宜子孙”的铭文。难不成,此刀都是‘五月丙午’同一天锻造。
显然不对。
问过方知,古人铸冶,多取五月丙午日(五月五日)。谓“取纯火精以协其数”。意思是说,取干支都属火的月、日进行冶炼铸造,符合方士阴阳五行的术数,如此方能大成。王充《论衡》也曾说:“阳燧,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乃能得火。”方士熔炼五种石块铸成‘阳燧’(号称第五大发明),可在日光下取火。
后来,无论是否在五月丙午日铸器,铭文皆为“五月丙午”或“五月五日”。
方士以玄妙神奇,闻名于世。说五月丙午日午时铸器方成,刘备大可不信,可三叔却深信不疑。
比起普通环首刀,楼桑钢刀长了三寸有余,所以又被称为环首长刀。
百炼钢的品种繁多。有:‘五炼’、‘九炼’、‘卅炼’、‘五十炼’、‘七十二炼’及‘百炼’。
楼桑卅炼钢刀,因用料上乘,工艺精良,足可媲美普通五十炼刀。 hf();
1.66 有女士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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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假期,对刘备来说弥足珍贵。整日与苏双、黄叙相伴在街市上闲逛。街市上那些本无规划,却彷如田间茅草,自行生长起来的屋舍,给了刘备无限的惊喜。
能另行建屋,说明宗人和附民,皆已自食其力。听闻楼桑诸事,附民中还有不少亲族,正陆续从别处迁来。这些都无需刘备操心。一进院落,两座楼阁,能住不少族亲。此时村中已盖满,无处可建。便是刘备也无可奈何。
若要扩建,只能毁田造地。别说刘备,就是老族长也断然不会答应。
一个数千口的聚落,在此时亦不算什么。哪个豪强地主没有上万家奴?蓄养家奴、婢女、歌舞乐妓,几成了此时的风尚。正如先前所说,来楼桑的名流雅士,多自带姬妾倡优。此中风流,自无需楼桑少君费心。
饮酒还不够年龄。吃杯茶却是无妨。
编户齐民将茶叶熬成菜粥来吃,刘备觉得不可取。好在,茶寮内用的是茶饼。此时,茶叶的简单加工已经出现。鲜叶用木棒捣成饼状茶团,晒干或烘干以便存放。饮法,采用煮茶法。先将茶团捣碎放人壶中,注人沸水并加葱姜、橘子等调味。
为什么还要调味,是因为茶苦。先苦而后甜。
茶中甘苦,说的便是此理。
一般来说,高温茶汤易露苦底。水温越高,茶叶中的苦涩会释出的越多,若不想喝到茶叶过多的苦涩味,中低温冲泡为宜。
刘备家的茶,被称为香茗。除了煮茶的温度适宜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器具——纱囊。纱囊的作用类似茶包。将磨碎的茶粉,装入细纱囊再用温开水冲泡,加入蜜浆调味,茶水清澈,自然甘甜生津。
茶水、茶汤、茶粥,单从字面上,也能看出三者的区别。
喝惯了自家的甘美清茶,再来喝茶寮的咸苦茶汤,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
见楼桑少君皱着眉头,放下茶碗。茶寮女主人这便明白,刘备并非为茶而来。
“少君所为何来?”女主人笑问。
“听闻姐姐来自南阳,不知可识得南阳郭芝。”刘备年少,不喜绕弯。
“南阳郭氏,自然知道。”女子笑着点头。见她年纪,似也不大。再看发髻上崭新的骨笄,或许也刚刚及笄(十五岁)。
“既识得郭芝,为何不去酒垆相见。”刘备笑问。
“我与他素昧平生,为何要见?”女子反问。她听闻过南阳郭氏,却不识得郭芝。
刘备点了点头,“那么,姐姐又所为何来?莫非只为卖茶?”
“非也。”女子果然另有目的,“三月前,南阳郭氏自产寝垫。说是楼桑刘氏真传。姎(我)本不信,这便前来一探。”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所以,姐姐便寄身茶寮,等我自送门来。”
“又对。”女子笑道:“所幸天不负我,这便等来了少君。”
“姐姐也想制造寝垫?”
“嗯。”女子先是点头,跟着又摇头。道了声稍候,便从上层阁楼取下一木匣。打开后,从中取出一物,“少君可识得此物?”
刘备岂能不知。正是棕丝。用来做棕垫的棕丝!
江南盛产棕榈树,多用棕丝编织蓑衣,称棕衣,也称‘棕蓑衣’。
“姐姐来自江南?”刘备笑问。
“我祖籍交州。”女子笑道:“早年陪长兄来南阳拜师习文。故少了些吴语口音。”
交州……刘备灵光一现:“莫非是交州士氏?”交州有名的大家族,显然是士氏。
“正是。”女子随即说出来历:“奴家名异。正是交州士氏。”
士异。
刘备又问:“士燮(xiè)是你何人?”
“正是家兄。”士异又答:“家兄年少时,师事颍川大儒刘陶。我与他一同渡江,相伴共读。刘君后举孝廉,为顺阳长,家兄相伴左右,便也搬到了顺阳。久居南阳,耳濡目染的许多当地的乡音。”
顺阳隶属于南阳。说女子从南阳来,确是没错。只不过其中多有曲折。
“姐姐既是交州大族,寝垫技艺,学之不难。只需将寝垫剖开,一窥便知。为何还要来楼桑见我?”刘备眼睛亮亮的笑道。
女子岂能不知,杏眼微微一蹬:“楼桑寝垫,天下名扬。世人皆知寝垫技艺,出自涿县刘氏。我家若擅自仿造,岂非令天下耻笑。”
果如刘备所想。
正如南阳郭氏,遣人来楼桑学艺一样。交州士氏,要的不过是一个授权。
这个时代,挣钱固然重要,能体面的挣钱,更重要。没有楼桑刘氏的授权,交州士氏即便把棕垫造出,名流高士也会耻于购买。若没了他们的支持,棕垫便是造的再好,也卖不好。
归根到底,这个时代,名声才是一切。爱惜羽毛,可不是说说而已。
想着已遍传北地胡商的‘牵招刘备’。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别说赊马,胡商甚至会一路赶着马群,亲送到楼桑!
这就叫名声在外。
“姐姐想学楼桑寝垫诸技。却不知拿何物来换?”刘备说到了重点。
“我家的茶艺。”士异想的倒好。前有南阳郭氏以九酝酿换得楼桑寝垫技艺。今用茶艺换寝技,有何不可?
“自然是大大不可。”刘备摇头:“南阳郭氏之‘九酝’可与‘甘醴’并列。号称五齐之甘。而你家这煮茶的技艺,却是稀松平常。”
“你吃过比我家还好的茶艺?”士异满脸不信。北(地)人如何能精于此道?
刘备吁了口气:“姐姐可否移步,去一趟我家?”
“听闻夫人坚贞守节,(士)异早想去拜访。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天如何?”女子生怕夜长梦多。
“如此,甚好。”刘备点头笑道。
中庭,堂前。
宾主分坐。公孙氏便将清茶一杯,送到士异面前。
刘备指着清澈见底的青瓷杯笑道:“别人家是吃茶。到了我家,却是要喝茶。”
士异双手捧起,用长袖遮掩,送入口中。
果然甘冽润喉,止渴生津。
好茶。
这便叹息着放下瓷杯,俯身行礼:“不愧是楼桑少君。非但精通诸多织造之技,还精于茶艺。异,受教。”
“正如我先前所言,姐姐若想学习寝垫技艺,需要用别物来换。”刘备笑问:“不知除去茶艺,姐姐还精通什么?”
“这……”士异略作思量,旋即答道:“少君可听说过‘顺阳卫’?”
“未曾听说。”刘备摇头道。 hf();
1.67 何为楼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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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顺阳卫’,就需说起一人。
正是大儒刘陶。
刘陶,一名伟,字子奇,颍川颍阴人。前汉淮南厉王刘长次子,济北贞王刘勃之后。其沈勇有大谋,不修威仪,不拘小节。通《尚书》、《春秋》。年少时曾往太学游学,归乡后收士燮等人为徒,数年前被任命为顺阳(县)长。
刘陶到任县里时,境内大奸巨猾甚多。上下皆有他们的眼线帮凶。政令不通,民怨沸腾。于是宣招吏民中勇猛有力者。言道:只需身不畏死,不管出身良恶。
于是剑客等十多人,皆来应募。其中不乏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刘陶谴责他们的罪过,勒令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又使他们各自结纳亲朋好友,得数百人。靠着这群悍不畏死的游侠剑客,刘陶查办了不法分子,将他们悉数捉拿归案。
县中大治,乡民敬之如神明。
这群立有大功的游侠剑客,便被称为‘顺阳卫’。
刘备问过方知,刘陶年前因病免官,今以授侍御史,正在洛阳朝堂。‘顺阳卫’便暂托付在士异兄妹的手中。
士异这段话里面,信息量极大。
简而言之,御史刘陶为顺阳长时的一支武装,被士异用来交换楼桑寝垫的授权。
思前想后,刘备幡然醒悟:“姐姐可是想为顺阳卫,找一个好归宿否?”
士异轻轻点头:“正是如此。彼时,顺阳卫奉命查办的奸恶之徒,多是本地豪强。双方势如水火,结仇极深。如今刘君因病免官,新任县长未到,便有豪强伏杀了数名‘顺阳卫’。若无处落脚,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果然如此。
刘备想的没错。以前有刘陶的鼎力支持,豪强们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刘陶前往洛阳为官,顺阳卫顿时就失去了倚靠。以往那些被他们抓捕关押,甚至腰斩弃市的当地豪族,便纷纷前来寻仇。
只是,刘陶为何将这支精锐,交给刘备?
士异终于说到了重点:“年初,崔司徒曾向陛下呈上一物,令龙颜大悦。少君可知此物为何?”
刘备摇了摇头,“不知。”
“正是果仙冻。”士异又道:“陛下问了果仙冻的来历,崔司徒言语中便提及了少君。当时,刘御史亦在。这便将少君诸事默记在心,才有后来(士)异,楼桑寮中卖茶诸事。”
原来是崔烈。
能制出果仙冻此等神物,此子必定不凡。好奇之下,刘陶便向崔烈问及刘备,又派士异前来打探。见楼桑大治,齐民纷纷来附,更加坚定了刘陶的判断。
这便派遣手下精锐,前来为刘备效命。
这其实是一种保护。
可是……为什么?
为何一个和刘备勉强算是沾亲带故,却八竿子打不着的颍川大儒,要如此煞费苦心来保护一个涿县的半大小子?
送走士异,母亲道出了原因。
母亲说:兴前汉两百年之高祖,兴后汉两百年之光武。今又两百年,谁人可再兴大汉?
你是汉室宗亲,皇族血胄。又知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这天下,豪强地主兼并土地,日饮夜宴。贫苦齐民质儿卖女,三餐不继。富的更富,贫上加贫。不正是不均?
何为华夏?
刘备答道:华服和高夏。
何为楼桑?
刘备思前想后,冲母亲恭敬行礼。言道:儿,已尽知。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便是楼桑。
千万万个楼桑,不正是华夏吗。
文有卢植,武有黄忠。侍卫之臣,忠志之士,纷纷来投。又岂是为了美酒良马!帝舜历山耕田,乡民互相谦让而不再争田界。人们都愿意靠近他居住,三年即聚集成一个村落。
说到底,不正是在刘备的身上,看到了再兴汉室的希望吗?
话说,是不是不应该在村中大兴土木啊。
再想下去,刘备不仅在自家大兴土木,还捎带把整个楼桑村建成了如今气象。参考他幼年时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言论,不正好言行合一的吗。
真,人主矣。
刘备无力的吁了口气。
数日后,一群车队浩浩荡荡的驶进了楼桑。
数百顺阳卫拖家带口,听说许多人把九族都一并迁了过来。可见与顺阳豪强有多么大的仇怨。
先把他们暂且安置在宗人附民家中,又调拨足数钱粮度日,以安其心。顺阳卫终为刘备所用。顺阳卫原本的职务,乃是刺奸。刺奸,和贼捕同为县中的执法官。分工略有不同。刺奸者,刺奸恶。偏向于侦察、举证、揭发。而贼捕则是去执行抓捕。
队中置左、右两名刺奸。左刺奸名叫吕冲。右刺奸名唤魏袭。皆为义士,弓马娴熟,可堪大用。
顺阳卫多为豪侠。由黄忠选出数十名高手充作白毦卫。剩下分成两队,仍由吕冲、魏袭统领。还有一队善翻墙入室,监听细作,消息埋伏,由耿雍统帅。
武卒、刺捕,再加上宗人附民组建的部曲,刘备终能安枕。
村中已满,实在是无地可建。刘备站在家中望楼,俯瞰了许久。终于心生一计。
找来苏伯,刘备将自己手绘的图板,交给他看。
苏伯顿时明了:“少东家是想跨水搭桥,桥上建屋,供人居住。”
“然也。”村中实在无处可见,刘备便打起了清溪的主意。楼桑村横跨在清溪两岸。穿村而过的河道,正用青石砌成堤岸。只需在两侧堤岸横架起一座座桥梁,桥梁上再建起桥屋,如此一片横跨清溪,绵延不绝的水上建筑群,就成了安置‘顺阳卫’最佳场所。
桥屋,是建在桥上的廊、亭、楼、阁总称。
与普通屋舍最大的不同是,它建在水上,底下无基。由飞架在两侧堤岸的桥梁,提供支撑。
苏伯看过后说道:可建单孔木拱廊桥。每隔五米建一座。桥与桥之间以木梁连接。如此形成稳定的‘十字梁’结构。以此为基,上建重楼,稳固无忧。
见刘备对桥梁结构并不了解。苏伯又取出木板,细细画来。
所谓木拱廊桥,便是以梁木穿插别压形成拱桥。桥足支撑在两岸青石堤坝之上,底座由数十根粗大圆木纵横拼接对拱而成‘八字结构’,不用钉铆,完全靠桥自身强度、摩擦力和直径大小、所成的角度、水平距离等,巧妙搭接。
结构简单,施工迅速,却坚固异常。
刘备大喜。
村中良匠颇多。只需材料充足,又调拨足够人手,将清溪穿越楼桑的这段水域,全部盖满,不过是时间问题。
容易。 hf();
1.68 清溪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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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座建成的清溪桥,为单孔木拱廊桥。桥长五丈余(12米),宽一丈余(2.5米),单孔跨五丈,拱跨五丈有余。桥面至水面高约二丈余(5米)。桥足围砌青石,桥面以盐渍木为梁。此桥只架桥梁,却未建桥屋。
还需在它的左右两侧,再建桥梁。三桥再以木梁串联,形成稳固的十字梁结构。如此桥梁飞架,遍布整个溪面,形成绵延的十字梁架,再上建桥楼,供顺阳卫九族居住。
于是‘清溪桥楼’,又成为楼桑一景(可参见芷江侗族风雨楼)。
听闻刘备又广要盐渍木,辽东田氏喜不自胜。
船渡勃海(渤海),逆入涞水,如此水陆并进,将辽东巨木源源不断的送到楼桑。楼桑寝垫亦随车船返回,贩卖全国。
木拱桥梁,建造极快。
其实,所谓桥楼,和村中楼阁并无本质区别。唯一不同,重楼建在地基之上,桥楼则建在桥梁之上。水面湿气大不易点燃,盐渍木又能防火,刘备还设有防火水缸,只需小心提防,桥楼自是安全无虞。
十字桥梁的好处就在于,不仅横向,纵向也可承重。只需以十字交叉点为轴心,足可建起一座面积颇广的五层高楼。余下的十字梁臂可前、后、左、右,各建一座三层矮楼,皆为穿斗式构架,双坡顶。
每个桥楼,各由五座楼阁组成。前后为门楼,出门便是街巷。左右为附楼,正中才是主楼。
虽省去了院落,却可胜在紧凑。待建成,村中遍寻不见清溪,只有绵延无尽的重楼飞架南北。蔚为壮观。
顺阳卫多有职务在身,刘备给的俸禄丰厚,足可养家。所以有没有院落,院中有无猪圈、鸡埘,桑园水田,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举族定居楼桑后,再无后顾之忧。邻里守望,也不惧顺阳豪强前来寻仇。
立冬前,楼桑水稻开始收割。
这可是举族的大事。老族长一声令下,全族老幼皆为收割奔忙。
打谷场堆满了金黄的稻穗,即便是砖石铺就的街巷,也被临时挤占。
大汉连年灾荒不断,官逼民反。而楼桑却能季季大熟。说到底,都是麒麟子带来的福瑞。亩产虽没有八石,却足有五石!颗粒归仓,举族欢腾。
除去稻谷,稻田中的鱼蟹鹅鸭,也可称丰收。
宗人各有良田照看。刘备家的百亩水田,便交由顺阳新来的附民照料。
一年只收一季,饶是刘备也不敢大意。
直到稻谷收归仓楼,这才松了口气。金黄的稻草堆在村中大大不妥。如此易燃之物,远远的堆放在田间地头才算安全。当然,最好是把它们用掉。充作肥料直接还田,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抢在落雪前,桥楼大建又起。
这日,一匹快马奔入村口。
马上骑士举目四望,不由大惊。本以为是个小小村落,不曾想却如此繁华。重楼高阁,鳞次栉比。街巷楼上,人声鼎沸。好不欢腾。
村口阙楼上,有人出声询问。骑士这便冲头顶抱拳一礼,问刘备家在何处。
答曰:村东五丈桑旁便是。
骑士这便下马,沿路向村东走去。
一步一景,景随身行。路上行人皆面露喜色,神采飞扬。
便是县里,也没有此地繁华。
沿大道转右,一株冠盖如云的老桑便立在楼阁林立的街道远处。
旁边的深宅大院,正是刘备的祖屋。
开门的是个半大少年。问清来由,这便请骑士入内。
黄忠在校场练兵,白天多半不在。黄叙整日撒欢野跑,也不在家中。只有苏双能耐住性子,窝在后院养马。今日正在前院井栏为马驹洗澡,听到铺首被人扣声,便开门询问。
又听闻是从华县来的官差,这便把他迎入院中。
刘备都是上夜课,白天多半在家。听苏双喊有客来访,这便出堂迎接。
见到刘备,官差纳头便拜。
刘备这才想起,他便是那名贼捕。
见他无碍,自然欣喜,便请他堂内说话。
来人名唤臧戒。本是一名贼捕,那日在范县亭舍捕杀了琅邪贼酋劳丙后,已擢升为华县狱掾。狱掾是狱曹的属吏,县狱的典狱长。能领百石俸禄。听臧戒说,其余几名贼捕也各有升赏。感刘备恩义,这才托臧戒前来,奉上百金酬谢。
刘备推辞不受,又盛情留他小住数日。整日好酒好菜,悉心款待。臧戒与黄忠一见如故。切磋完武艺,又去校场看精卒部曲练兵。再听说刘备收留附民、顺阳卫诸事,心中颇多感叹。
临行前,刘备又送上楼桑钢刀数把,臧戒深谢而去。
这个时代,木漆无毒。
建好的桥楼,便可搬进居住。再慢慢装点门面不迟。亲族聚集,楼上楼下正好安置。长者居下,壮者居中,子女居上。楼层廊房众多,皆可安置。即便有拖家带口,九族齐聚,一座不行,便置两座、三座。桥楼总能安置。
皆大欢喜。
横跨清溪堤岸的廊桥,前后两座门楼,临近街道,地势极好。皆被主人改造成了商肆。或租赁,或自营,收入颇丰。于是前后两条廊街,遂成为热闹的集市,与夜市并称为‘楼桑二市’。整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登楼而望,远林近水,尽收眼底;俯瞰闹市,万千景物,历历在目。后有文人墨客绘此为‘楼桑八景’之一,名曰‘桥楼归市’。
宗人皆称刘备少君。顺阳卫民却称之为,少主。
送走臧戒,女刺客又来。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藏身茅厕,而是正正经经的登门拜访仙居在七层顶楼里的女道,买英。
买英仙姑,虽客居家中多日,却孑然而独立。反正,只需按时把吃喝送上,一切都不用操心。刘备也曾发现杂书被人翻动的痕迹。想必仙姑闲来无事,或借着上个厕所的时间,也顺道来书楼里转转。
这些都无妨。
只是让刘备想不通的是,仙姑究竟是何许人?送饭的公孙氏曾说,她是洛阳口音。举手投足,自带仙气。仙气便是贵气。太平道如何要暗中保护一名洛阳贵胄?还有,既要保护,又为何送到刘备这里,而不是送到太平道盘踞的钜鹿。
反正,里里外外全是谜。
送走女刺客,公孙氏目中尽是深意。随口言道,家中厕所常闻此香。
刘备嬉笑,算是认了。 hf();
1.69 塞向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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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民月令》中说道,十月,培筑垣墙,塞向堇户。
前句好理解,无需多言。后句则出自诗经。
《诗经》中有:“穹窒熏鼠,塞向堇户”之句。意思是用烟火将老鼠从墙体里面熏赶出去,把鼠洞完全堵上,再把门缝也堵住。
丰收之后,谨防鼠患,自然是关键。然而,楼桑非但硕鼠难寻,便是田鼠也不多见。究其缘故,皆因寝垫。最便宜的麻垫由鼠胶黏合。鼠胶用鼠皮熬制。与牛胶并无本质差别。关键就在于老鼠量大,随处可见,不如牛皮珍贵,所以价低。
捕鼠、捕鸟、捕蛇,皆有能手。黄叙就算一个。如此日日搜捕,别说楼桑村,就连附近乡里,鼠患也渐已绝迹。
刘备只能向更远的地方购买。
十月末,黄骠马再次产子。
因是与青駹马的后代,所以毛色苍白相杂,母亲说是青骓。
是不是青骓不重要,重要的是马驹不是一匹纯白色的马。这才是重点。掐着日子赶来的公孙瓒大失所望。失望之余,却惊讶于楼桑的巨变。说,北地郡县,无出其右。
这让刘备很是得意。
除了相马,公孙瓒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拜师。大儒卢植在楼桑开馆授课的消息,已便传涿郡。整日混迹于县中马市的公孙瓒,被父亲一顿说教,这便赶来拜师。
眼看大雪封路,这个时候来拜师,得有多不情愿。
刘备摇了摇头,随他吧。
不愧是贵族子弟,拿着不知是谁的名帖,公孙瓒如愿拜入卢植门下。与刘备族中兄弟刘文、刘修,陈奔等人同堂受业。
如愿获得了楼桑的寝垫技艺,本以为士异会来辞行。不料却自费钱银,将茶寮改造成了巍峨壮观的三层茶馆。原先贩卖的茶汤,也改成了刘备家的清茶。
这是要长居此地?
茶馆不但有茶,还有糕饼小食,各类鲜果肉脯。
楼内右侧,还安置了一组六位乐伎。分两排,前为三女伎,后为二女一男,有弹琴、吹笙、击乐、歌唱、击掌等。众女伎皆束发于后,着红衣。姿色甚是瑰丽。
刘备看过后,不禁脱口而出:何不说书?
士异忙问,何为说书。
刘备挠了挠头道:说书就是讲些传说旧事。把那些个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历史故事,人物传记等,编撰成书,绘声绘色,娓娓道来。就叫说书。
士异天资聪明,又博览丛书,一点就通。刘备起了个头,她便已悉知。刘备还说,说书要雅俗共赏。言语不宜太过正式,许多乡音俗语皆可入册。
切勿太过深奥难懂。体裁也无需拘泥于形式。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大禹治水、共工撞山、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皆可。即便是《山海经》、《穆天子传》、《吕氏春秋》、《淮南子》上的故事也行。唯一需要主要的就是,千万别借古讽今,指桑骂槐,说些诋毁谋逆之言。
士异默记在心,这便着手编纂第一部说书稿。
大雪封路前,崔钧也来了一趟。随行的还有牵招。商船入港,抬头皆吓一跳。这真是楼桑?
清溪渡口也大变了模样。只见一座样式奇怪的高楼坐落岸边。长长的横臂伸向溪水。安装其上的定滑轮、粗麻绳和吊篮,能将舱内的货物直接吊起。借助水力和轮轴推动横臂转动,将货物移到码头,直接落在牛车上。既省时又省力。需让吊臂重回水面时,只要断开轮轴连接,先前被水力举上半空的石砣便会自行下落,将吊臂拉回。运转十分方便。
问过方知,此叫塔吊。
也是刘备的最新发明。据说灵感来自桔槔(jié gāo),一种起源于商代的汲水工具。据说,刘备还设计了一种横跨河道的桥式重吊,却因导轨和滑轮制造困难,暂时无法实现。
清溪港上,除了新建的码头,还有一座拔地而起,占地颇广的邸舍(货栈)。给往来行商住宿,存放和交易货物之用。
沿一条青石路出港,以往的田埂和阡陌,全都不见。脚下道路,皆由砖脊铺就。矮院茅屋,全被墙桓重楼替代。熟悉的乡民散落在熙攘的人流,一时也无从分辨。环视着一座座高楼重檐,商肆楼馆,崔钧狠狠的眨了眨眼。
“这是楼桑?”
“我也奇怪。”一年不见,牵招又长高一截。手搭凉棚,远远看见刘备门前的五丈桑,这便笑道:“确是楼桑!”
直到见到刘备,崔钧仍神情恍惚。
后堂变成了中庭。重檐堂屋被一座七层高楼取代。廊前有三级台阶可到楼内,围有护栏,开东西中三个入口。刘备正立于居中入口的东阶。
据《礼记·曲礼上第一》上载:“主人入门而右,客入门而左。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主人固辞,然后客复就西阶。”所以说,主人就东,客人就西,是礼法的规定。
所谓降等,便是指客人的身份地位比主人低。主人礼客,让之西阶。客人因身份地位不如主人,必须谦让欲从主人之后而入。主人固辞,客人方可复从左,而当客道以行。
又说:“主人与客让登,主人先登,客从之,拾级聚足,连步以上。上于东阶,则先右足,上于西阶,则先左足。”主让客辞(互相谦让),主人遂先一步而登,客从之,一步一阶,不可超前,不可落后。主足后启,客足即落,是为联步。上东阶,先迈右脚。上西阶,则先迈左脚。
再说:“毋践屦,毋踖席,抠衣趋隅,必慎唯诺。”不能踏踩先入者所脱之鞋,必须从前边入席,提衣从席角而入坐,言语、问对必须谨慎恭敬。
还说:“并坐不横肱。授立不跪,授坐不立。”二人以上并坐,不能横着手臂。请别人坐,你必坐。请别人站起,你必站起。
这都是士大夫需要学习的礼仪。
礼仪来自家教。刘备这是在为母亲争光。
宾主落座。听闻刘备的呼唤,一路恍惚的崔钧这才回过神来:“贤弟好手段。”
刘备笑着举杯:“兄长谬赞。”
“贤弟无需过谦。楼桑是何模样,愚兄尽知。今已天翻地覆,若非贤弟,岂能如此?” hf();
1.70 青徐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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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钧此来,另有深意。
原来,年前崔司徒向陛下呈上果仙冻,令龙颜大悦。圣上问及此物来历,崔烈便说到了刘备。说他本是宗室子弟,祖上失爵,如何如何。
圣上说,只需月月进贡果仙冻,便封他一个亭侯又如何。
崔烈问过圣上身边亲随黄门。说,只要足月进贡果仙冻,再奉铜钱千万,便可封侯。
每月进贡一次果仙冻,外加一千万钱,便可封侯。实在是太廉价。
然而,刘备却几乎一口回绝。
买来的爵位,真的好吗?
刘备问过母亲,又去问恩师,都让他自决。
虽然族中老少都盼着刘备早晚必复爵。可刘备总感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卖官鬻爵上不了台面,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想了想,还是回绝了。
看崔钧的表情,似对刘备的选择很满意。
这个时代,买官多少总会令君子不齿。
送走崔钧和牵招,不多日,今冬的第一场雪,便悄然落下。
赶在大雪封路前到楼桑一游的名流豪商,纷纷折返。等最后一辆马车驶出村口,楼桑终成了宗人和附民的楼桑。桥楼远未建完,只能待明年春暖再开工。除了寝肆还在生产。乡民们已准备好生歇息,养精蓄锐,以待来年。这段时间是受孕的高峰期。
村里来了不少流民。操青徐口音。
据说延熹九年,“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流民北上,来到幽州,听闻楼桑大治,富甲一方,又广纳齐民,这便赶在大雪前到来,乞讨活命。
只待熬过寒冬,便乘舟船南归。
宗人家中多以住满。刘备便让他们洗浴更衣后,置于客舍暂住。撤去案几家具,地板通铺能睡不少人。流民感其恩,小心谨慎,不曾弄脏毁坏一间客室。
论粮多,自然是刘备家。母亲取行军大锅数口,在门前一字排开。搭设粥棚,为流民煮粥续命。
每次施粥,总有武卒护佑。吕冲、魏袭两位刺奸,更是全身披甲,位列阵中。目光如电,不时扫过人群,搜寻宵小之辈。他们本就是豪侠,又曾是顺阳卫,捉贼拿赃,早就炼成一双火眼。夫人身娇体贵,若有半分差池,何以报少主厚恩?唯有提头来见。
流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煽动的流民。
太平道之所以能一呼百应,正是因信仰它的流民被煽动。
从顺阳卫变成白毦卫,除了装备更新,生活崭新,气象也为之一新。楼桑虽是一里之村,可村户众多,有万余口。足可与一个下等县媲美。更何况村中高楼尽起,繁华鼎盛,便是老家顺阳县城也多不能比。
最主要是远离仇敌,后顾无忧。每日能安枕榻上。宝甲良刀,好酒美食。生活不要太如意。
忽听啪的一声脆响,白毦卫钢刀尽出!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一个瘦小的流民,跪地叩首,吓的浑身颤栗。
原来是失手打翻了一碗米粥。
“无妨。”母亲笑着摆手,又给他盛了一碗。
“多谢,夫人。”流民双手捧过,流泪而去。
吕冲、魏袭互视一眼,双双收刀入鞘。
“下一个。”公孙氏轻声喊道。
等流民尽数离去,宗人这便撤去大锅,送母亲返回院内。
站的笔直的吕冲和魏袭,活动活动筋骨,领白毦卫散去。少主院中自有黄忠守护。称万人敌。又岂是几个蟊贼能够撼动。蚍蜉撼树,莫过如此。
“昨日五百碗,今日七百。”公孙氏柔声道:“流民还在赶来。”
刘备点了点头:“无妨。家中存粮足够。”
母亲又说道:“即便家中无粮,还可向村中购买。今年大熟,家家粮食满仓。足够应对。”
公孙氏担忧的却不是这些:“我只怕有奸恶之徒裹挟其中。若趁机作乱,伤及无辜,悔之晚矣。”
“我儿已尽知。”母亲笑答。
刘备昨日刚送恩师卢植回乡。今已闭馆,待来年开馆时返归楼桑。
刘备终于明白,为何古代史书多半记录‘春’、‘秋’。夏天酷暑,冬日酷寒。这两个季节都不易外出。想做些大事,便只能等到春秋二季。
夏日还好,只要不曝晒,一般死不了人。可这冬日,却实在凶险。一不小心,全家冻毙者,大有人在。即便是六畜家禽也多有死伤。守在火炉暖炕之旁,安然过冬才是上上之选。
这个时代,取暖不仅有暖炕,还有火墙。
良匠挖空心思为皇宫取暖。如将宫殿墙壁砌成空心夹墙,俗称‘火墙’。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殿外的廊檐下,炭口里烧木炭,热力就可顺着夹墙,温暖整个大殿。为使热力循环通畅,在火道尽头还设有气孔,烟气由台基下出气口排出。火道直通皇帝的御床和宫殿内皇后嫔妃的香榻下面,形成暖炕与暖阁,使整个宫殿都温暖如春。
火墙太复杂。何况家中墙壁还内设水管。
火炕却不难。
刘备通汤池热水时,就建有锅炉房和热水管道,改造亦不难。比起别人家的暖炕,刘备另辟蹊径,选择了连接锅炉房的暖气片。由错金银青铜打造,刘备称之为‘暖柜’。
夏有冰鉴、冬有暖柜。时人亦有居家必备之神器。
取暖神器,七楼的仙姑最先用上。热水送不去,热气却能送上去。损耗另计,好在阁楼不大,不多时已温暖如春。
女道啧啧称奇。话说,她整日居于高楼,楼桑诸景,一览无遗。惊于楼桑的变化,更惊于刘备的气魄和天纵之才。那些堪称神奇的奇门遁甲之术,便是天书中也未有记载。
楼桑刘氏口口相传的麒麟子,莫非真能补天。
汉室气数未尽。又要,再兴么。
忆起昨日种种,不由潸然列下。
或许……
心头有一束灵光闪过,女道似有了办法。
“阿嚏——”不小心被人惦记的刘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裹着狼皮大氅的身子,又往下缩了缩。看完手中杂书,刘备抬头看了眼置在窗下遮挡风雪的屏风,心想,是不是要把玻璃造出来。 hf();
1.71 穷厄之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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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渐大。天地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昨晚北风呼啸,一夜间沟渠皆平。等过了午时,狂风骤歇。耳边为之一静。只剩纷纷扬无声坠下的落雪。
没有风的雪落,反有一种逆升的暖意。
身穿狼皮大氅的白毦卫,三三两两站在阙檐下躲雪。这几日,阙楼内的油灯彻夜长明。阙檐下非但没有挂满冰凌,且还没有结冰。
从矗立在村口的双阙,横跨官道的廊桥内,忽响起一声急促的号角。
附近的白毦卫和临近望楼内的弓手,立刻警觉。放眼望去,白茫茫的落雪中,一队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流民,正向着村口艰难跋涉。
积雪过膝。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流民心知,只有走进去才有活路。
走到双阙周围的青石地面,已无多少积雪。只结了层薄冰。流民一脚踩下,薄冰尽数碎去。一字排开的流民,很快就踩出一条碎冰小道,走进了楼桑。
从这队流民身上收回目光,吕、魏二刺奸冲身旁的白毦卫低语数句。精卒这便向村内奔去。
沿途有精卒指路。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楼桑客舍。精舍已住满,用来吃饭的大堂,移除案几和席垫,让流民们打起通铺。此时也睡了不少人。新来流民霸道异常。不等脱鞋入堂,先来流民便纷纷避到角落。留下了中间最宽敞的位置。
等新来流民围坐一圈,先来流民这才纷纷上前,挤满了大堂。
“如何?”圈中响起一声嘶哑的问话。
“巨富。”答话者也在圈中。
“何时动手?”又有人问。
“今夜子时。”说话的是哑声汉子。
“谁人放火,谁人厮杀,谁人抢掠?”第四人问道。
“老规矩,探筹(抽签)。”
正说着,忽听堂外一声吆喝:“新来之人速去汤池,沐浴更衣再取吃食!”
“喏!”圈中人齐声应和。
悄悄松开绳带,将悬在背后的麻布包裹递与附近人群,圈中人这便脱下蓑衣,摘下斗笠,赤足轻身,走出堂外。
等圈中人离去,彼此遮掩,藏好包裹的先来流民,纷纷交头接耳,脸上似有喜色。
刘备宅。
听完两位刺奸的述说,母亲的惊讶全在脸上。
刘备也将信将疑:“你们是说,先前来的流民和这波流寇是一伙?”
“正是。”魏袭抱拳答道:“回禀少主,此招名曰:‘吊狗尾’。以流民为饵,令主家放松警惕。强人混在流民群中,使一队放火烧仓,一队呼喝厮杀,一队抢掠主家。流民多卷入奔逃,暗中纵火,劫掠,阴刺,与强人狼狈为奸,多行不义之事。”
刘备理解了:“所以,流民也是恶人。”
“正是。”另一边的吕冲,沉声答道。
见刘备似举棋不定,两刺奸忽视一眼,仍由魏袭说道:“少主可曾在意,这队流民中并无妇孺。”
刘备前几日曾与母亲一起施粥,确实未见到妇孺。
见刘备轻轻点头,魏袭又说道:“这一路,夺人口粮,食人童子,奸人妻女,无恶不作。良人都已死绝。剩下的皆穷凶极恶之徒。少主可知他们为何徘徊在外,不返故土?盖因早已习惯刀头舔血,杀人取食的活法。他们的双手,已握不了锄头。”
“何以证明?”母亲犹不能相信。
“夫人且看。”魏袭往身后一招手。
便有一人轻舒猿臂,从屋檐翻下,口呼少主。
来人是个善飞檐走壁的侠客。跪地行礼后,从背后取出个包裹,交给魏袭。
魏袭将包裹层层展开。刘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杀。”
“喏!”魏吕二人齐声应道。
包裹内深藏利刃,刘备心有准备。可当他看见数支染血笄簪、玉镯,还有一件床笫禁忌之物时,不禁怒从心起!这些流寇不仅要杀人,还要作乐!
那一枚枚造型精美的笄簪、玉镯,何其珍贵。想必它们的主人已惨遭毒手。死前还饱受凌辱!
一想到这些黑手要伸向自己的母亲。刘备胸中恶虎破闸而出!
便要噬人了!
施粥只一碗。
古往今来,皆如此。吃饱了饭的流民,恐生事端。半死不活的吊着,才能确保安全。
这些从贼的流民却不同。
米粥只吃半碗,将另外半碗匀给后来的流寇。流寇饱食后,和衣而卧。等到子夜时分,这便猛然睁开双眼。
村中最大的豪强,必定住着最大的宅院。根本不要去打探。天天施粥的夫人,便是此地最大的富户。流寇没有走正门,而是上了客舍二楼,从后窗跃下。然后寻角门出院落,来到街巷。
“小心!”刚探出巷口,贼酋便猛地退回。
“有火光。”隐身暗处的流寇们,也发现了端倪。整个楼桑村,竟亮如白昼!
“又该如何。”身后有人问道。
“让‘饵众’先出。”贼酋有了计较。所谓饵众,便是指饵兵。《孙子》有言:“饵兵勿食,归师勿遏。”意为:诱敌之小部队。
“嗯!”这便有人学狸猫叫。很快,流民们便三三两两的走出客舍。见灯光如昼,纷纷有些退缩。却禁不住互相撺掇,这便蜂拥而出。街巷虽亮,却空无一人。
流民已盘桓多日,从未出半点问题。想必家兵部曲多有麻痹。又是深夜,人困马乏。村民皆熟睡,故而街巷无人。
类似状况,他们太熟悉。在街道上久行无事,流民渐渐胆肥。三五成群,脱离大队,结伴向附近人家摸去。
七层楼阁,刘备和女道并立。刘备个矮,还谈不上并肩。好在登高望远。村中一切尽收眼底。
眼看着几个流民,搭成人梯,送一人翻入三叔家宅院。刘备不禁长出了口气。
女道侧目言道:“可是心灰泄气?”
“不是。”刘备摇了摇头:“是长出了一口气。先前生怕伤及无辜。现在却不怕了。”
“原来如此。”女道喃喃道:“这世道,又有谁能言及无辜?”
刘备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在高处俯瞰,村中情势尽收眼底。大群的流民化整为零,沿着纵横的街巷,分化成小股。搭人梯翻墙入院,不多时便打开这家院门,再放同伙进入院内。伺机放火。
而混在人群中的最大一股流寇,正火速向刘备家扑来。 hf();
1.72 血染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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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家墙桓深厚,墙上还架有廊道角楼。一时无法翻越。流寇中有人掷出飞钩,沿绳索蹬墙而上,翻入院中。
不多久,侧门便被贼人从院内开启。
流寇鱼贯而入。最后一人伸头院外,左右看过,见一切如常,便重新掩门,销上关牡(门栓)。
如此一来,即便事若不成,流寇也有足够时间转圜。比如挟持家主,令家兵部曲不敢妄动等等。
见流寇直扑中庭,刘备直摇头叹气:“长驱直入,焉知无诈?”
“久则疲,疲则失。”女道轻声说道:“杀人夺食的事情做多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
眼看流寇穿过新夯筑的中门,杀奔中庭。刘备这便举起手中的错银青铜提灯。
举灯为号。
伏兵尽出!
骑座在两侧院墙上的廊道内,一时箭发如雨!
流寇纷纷中箭,惨叫毙命!
楼桑部曲虽是第一次杀贼,却分毫不乱。拉弓、射箭、再取箭。正如平日所练。
与此时同。原本一片死寂的楼桑村落,杀声四起。
潜入院中的流民,纷纷惨死于望楼射下的利箭。咬牙冲到近前,却见望楼无梯!弓手上下皆用软梯,战时收起,塔下贼寇无从攀爬。躲无可躲。
又想冲进邑民主楼。发现门窗紧闭,皆是钉铁坚木!
疯狂砸门,又露出后背。
一箭射死!
家家户户,院中望楼皆埋伏弓手。乱箭如蝗。流民惨死一地。
血染清溪。
侥幸逃离,又遇白毦精卒。
一身搪瓷札甲,面如厉鬼。一手持刀,一手持钩镶。
钩镶是当下常见的钩、盾组合兵器。兼具防、钩、推三种功用,一般搭配环首刀使用。钩镶上下有钩,中部置一面后有把手的小盾。钩尖稍向后弯,上钩顶端锐尖,下钩末端为小球,两钩中间连接盾后的把手,即镶鼻。盾为圆角方形搪瓷铁板,用圆钉钉于钩架。盾上部有一刺,中部铭有‘楼桑’二字。
镶用以推挡和击刺,主起盾的作用。钩则用以钩束对方兵刃,以利己方兵刃击出。
战时,用钩镶先将敌方长兵器钩住,再用环首刀挥敌面门。
对付这群流民贼寇,实在是够了。
顺阳卫出身的白毦精卒,先已扑出。手起刀落,砍翻数人。宗人附民出身的武卒受此一激,举刀冲上。连斩数人后,胆怯全无。
“结阵!”魏袭一声吼。附近武卒顶盾推开群敌,迅速排成直列。
钩镶在前,钢刀拖后。
迈步挥刀。一步一杀。
被挤在巷中的流寇层层倒毙,血溅一地。
乱箭之下,流寇怆惶逃窜。逢巷就钻,遇街便躲。避开大道也是对的。只可惜人生地不熟。钻进了许多断头死巷。被尾随而来的白耳精卒逐一砍翻。
最后被堵在了夜市主街。
魏袭一队在东,吕冲一队在西。层层劈砍,终是合围。
饶命声此起彼伏。
杀到兴起的精卒充耳不闻。人群密集,劈砍已然无用。便用手中钩镶顶住敌人,一刀刺入。
挡胸扎入,肝胆俱裂又从后背穿出。再入后人胸腹。
连穿数人。猛然抽刀,不等血喷,又刺一刀。
利刃破体声,响成一片。流寇身中数刀,站立而亡。
“散!”魏吕二人异口同声。
死死抵住群寇的精卒纷纷撤步。失去支撑的流寇尸身,硬挺挺的扑倒在地。仿佛层层撕开的菜叶,露出里层的祸心。
“挺!”
精卒再次冲上,合围群寇后,举刀便刺。
饶是灯光如昼。一夜厮杀,还是将楼桑染上了一层绯雾。
居高俯瞰,女道心中正泛起惊涛骇浪。楼桑的院落墙桓,高阁望楼,她也知是为御敌而建。可当战争真实上演,又是另一番景象。实在太血腥。一边倒的杀戮场面根本不忍直视。
叮叮当当,刀剑相交。精卒这才发觉,已跟对面战友刀刃相撞。围在圈中的最后几个贼寇,皆被乱刀刺穿。气绝多时。
收刀退后。任由尸体扑落。正待转身的吕冲,忽然回头。
只见一人蜷缩在尸堆之下,低声哭泣。
以刀挑颌,却是个未及冠的俊秀少年。正是先前失手打翻粥碗之人。
吕冲正犹豫。魏袭背后一刀,直贯胸腔。反手将俊秀少年生生挑起,又挥刀掷出,洒一地血箭。
少年飞撞街边,脏器尽出,双目圆睁而亡。
魏袭这便收刀:“我主说,杀!”
一语惊醒提刀客。吕冲目光如炬,随魏袭杀奔过去。
刘备宅中。
先前那个翻墙贼,正故技重施,爬向母亲居住的二楼。忽闻一声劲弦。胸口一痛,人已横着飞出。以头触地,脑浆迸裂而亡。
杀他的自然是黄忠!
“停!”黄忠一声令下,箭雨骤停。
满院尸横,再无活物。
头上响起刘备语:“细细查验,切莫走了贼酋。”
“喏!”居于中庭门楼上的黄忠,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院中尸堆猛然拱起。一人披头散发,手提二尸,发疯般向前院冲去。箭雨再发。皆被手中同伴尸身挡下。
眼看敌酋已过中门。黄忠反身扑出,脚踩雉堞(垛墙)腾空而起。
“哪里逃!”
一声虎吼宛如晴空霹雳。
敌酋肝胆俱裂。使出死力,将手中二尸掷向头顶!
呛——
刀光如练。
一人二尸,皆成两段。
两眼一花,下身骤轻。
眼睁睁的看着双腿风驰而去,撞上门板弹回。视线才重重坠地!
低头环顾,只剩半截身!
咳、咳、咳——
热血上涌,敌酋上下血喷,直到痛毙。
黄忠人借刀势,稳稳落地。
俯瞰这一切的女道,双眸亮如星辰,转向刘备:“可是万人敌。”
仍未从黄忠那记凌空一刀斩中回过神来的刘备,龇牙一笑:“正是万人敌。”
见天已发白,女道最后说道:“听闻你与士异交好?”
“然也。”刘备不知她何来此问。
“能否请她到楼上一叙。”
“可以。”刘备笑着摆手,走下楼去。
二楼门窗紧闭。母亲身侧还有公孙剑绝守护,安然无恙。隔门相问,公孙氏言,母亲已睡下,又问刘备如何。答曰,一切都好。
厮杀场面,母亲不见也好。话说,女道买英,全程目睹,全无畏惧。是不是有些非常人也。
为何要见士异。
刘备没想明白。
算了,女刺客的朋友,人品应该不会太差。 hf();
1.73 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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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一夜,仍有残余。
那些刘备没顾得上的宗亲好友,纷纷传来消息。族亲无事,部曲无伤,精卒无损。一夜未见的黄叙,一手持弩,一手持匕,押着一人,远远的向刘备家走来。
路上部曲武卒,纷纷高声打趣。黄叙两眼一横,充耳不闻。
刘备吁了口气,看样子是见过血了。奔牛儿这才几岁?不出意外,又是万人敌。黄汉升后继有人。
等到了院前,刘备这才看清,黄叙押解之人,正是先前他曾亲手施粥的流民。
见刘备被一众猛将精卒簇拥着,立在门前。知其是正主。流民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声哀嚎。断断续续的说起自家的悲惨往事。
面色平静的听他说完,刘备轻轻开口:“杀。”
不等魏吕二人提刀上前,站在他身后的黄叙挥刀一抹,断了咽喉。
噗——
血喷一地。
流民双目圆睁,犹不敢相信。刘备小小年纪,竟如此铁石心肠!
见黄叙面不改色的抹去残血,收刀入鞘。站在刘备身前的黄忠,甚是欣慰。
清点后,精卒来报说,枭首千余。
其中不乏官府重赏缉拿的巨贼大盗!
刘备唤来苏伯,赶制木匣。将千余首级硝制后入匣,与那些从尸体上搜上来的苦主的随身物,一并送往县里。自有苦主家人前去指认。
已经返家的卢植,隔日又到楼桑。路上雪厚,车辆无法通行。听说穿木屐行了二十余里。
见到刘备,劈头就问:“可留活口。”
刘备摇头:“未留。”
卢植长出一口气:“死无对证。”
“人死灯灭,无证可对。”刘备又道。
“好,好,好。”卢植连说三声:“我见你宅心仁厚,行事颇多古风。生怕你首鼠两端,做妇人之仁。今日得见,为师甚为欣慰。须知,你乃汉室宗亲。天下皆可言反,唯你不可言。天下皆可避让,唯你不可让。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然,天下先是你家之天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短短数字,你可知其中有多少血腥险恶,惨绝人寰?江山社稷,若被人以鹿相逐之。天下万民岂不都成了飞禽走兽,被胡乱杀之果腹?”
这段诛心之言,是说给君王听的。
刘备完全理解。
“杀了多少?”恩师又问。
“一千有余。”
“我且去一试,看能不能令你得偿所愿。”卢植又交待了些关窍,这便只身返回。
目送瘦高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刘备遥遥一拜。
何为师?
传道、受业、解惑。
千余人的无头尸,分成数十个尸堆。塞满稻草后,一把火烧干净。挫骨扬灰,撒入稻田。
涿县县治(县衙)。
千余个黑漆木匣堆满市口。县中小吏战战兢兢排列成行,计九层。供苦主指认。匣中首级,事先皆交由顺阳卫中善殓尸者,细细打理过。栩栩如生。又恰逢天寒地冻,久置不腐。市口立刻被闻讯赶来的民众,层层围住。
不出三日,便有县中大族前来指认。临近诸县因为路远,稍晚赶来。
种种恶行,天人共怒,罄竹难书。
有名有姓的巨贼恶匪,两百七十有余。剩下的虽无名无姓,却皆以从寇(从犯)论处。
楼桑武卒,一战扬名。
传言四起,神乎其神。说,武卒青面獠牙,貌似厉鬼。浑身黢黑,唯有耳白。名曰:白毦精卒。还说,武卒中有飞天遁地,撒豆成兵之异人。楼桑少君更是能移天缩地,驱六丁六甲,诸如此类。
名士一笑了之。民间却以讹传讹,殃及北地。
各户洗净肉沫血迹。再由冷风吹走腥气。楼桑又变成了重楼叠嶂的富庶之地。
刘备先后收到崔烈、崔寔、刘陶等名士鸿儒的手书,颇多溢美之词,也说了许多本不该说的禁忌之言。刘备一一牢记。
经流寇一役,刘备觉得有必要把村中厕所全部通上,下水管。
竹子的质地还是有些偏软。自家用还好,若铺在街巷之下,人来车往,经不起碾压。
问过耿雍。耿雍笑道,何不用陶管。
什么?
刘备一愣。
耿雍说,排水陶管,周时便有。距今已有千年。
这便找来苏伯,将村中的下水管网,详细绘出。清水注入,污水排出,各行其道,皆有粗大陶管。为了便于冲洗,刘备准备在靠近港口的清溪上游,建一座巨型水塔。以‘天车’送水,足供楼桑所需。
天车便是水车。外形酷似车轮。车高五到十丈不等,由一根长两丈五,口径两尺五的车轴支撑二十四根木辐条,呈放射状向四周展开。每根辐条的顶端都带有一刮板和一水斗。刮板刮水,水斗盛水。
河水冲来,借水势转动辐条,水斗一个个装满河水,被逐级提升上去。临顶,水斗又自然倾斜,将水注入水塔,经渡槽和陶管,流入百姓家中。
刘备设计的天车,可提水达十丈之高。
其实,水车多用于灌溉坡田。大水车可灌溉农田六、七百亩。小的也可灌溉一、二百亩。
楼桑地势平缓,少有坡田,且灌溉已有龙骨翻车,天车无用,故而未造。如今要修储水高池,这便提上日程。
问题也随之而来。
如何才能建一座足够全村用度的大水池?且还要建在地面之上。否则水压不够,无法冲厕。
坚木圈建,是一个选择。然而水压巨大,恐难持久。砖砌、石凿又要顾及防渗。想来想去,苦无办法。
给耿雍看过。暗忖片刻后,这便说道:何不用圆窑?
什么?
刘备又是一愣。
圆窑,火膛与窑室合为一个圆形空间,故而得名。约莫出现于西周晚期,一直沿用至今。是北地流行的陶瓷窑炉形制。由窑门、火膛、窑室、烟囱等部分组成,多在生土层掏挖修制,或以坯、砖砌筑而成。特点是容易控制升温和降温速度,保湿性较好,适用于焙烧胎体厚重、高温下釉黏度较大的瓷器。但由于升温、降温都比较慢,烧成时间相对较长,且窑内温度前后、上下分布不够均匀,所以容易出次品。
耿雍说,只需建一个足够大的泥胚,再建一座足够大的圆窑,点火烧制。将泥胚烧成陶瓷,不就能盛水了吗。
刘备茅塞顿开。
耿雍说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先用泥胚造一个足够大的水碗,然后再建一座足够大的窑,把这口巨碗烧成瓷器,用来盛水。不就行了吗。
或可一试。 hf();
1.74 楼桑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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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给整个楼桑冲厕的盛水器,无需刘备想的那么大。
因有天车不断往内注水,只需能满足同一时间如厕的人,能有水冲便可。毕竟,乡民们也不是整日都坐在马桶上。一个五口之家,一日不过如厕数次。
盛水的器型,耿雍思前想后,最终选择了三足鬲。
鬲(lì),为古代煮饭用的炊器。其形状一般为侈口(口沿外倾),有三或四个中空的足,便于炊煮加热。之所以选择三足鬲,正是考虑盛水器泥胚过厚,不易烧透。掏空腹腔,留存三足后,盛水器腹下部分也足能烧热。
这座巨型三足鬲的泥胚,高三丈三、腹径三丈,重达千钧。
为了烧制世间最大之青瓷,来自老鸦渡的耿氏良匠专门建造了一座巨型圆窑,也称最大。采用祖传烧瓷技艺,历时三月,施釉十数遍,耗陶泥千余钧,薪柴更是不计其数,水排鼓风,昼夜加热,经千余度高温烧制而成。
破窑之日,人山人海。
只见,世间第一三足青瓷巨鬲,鬲身布满祥云,穿插夔龙纹饰,底座饰以水纹,寓意财源广进,三足瓷釉自然流向地面,宛如碧海倾波,气象万千。
刘备近前一观,只见用来充作基座的陶泥,竟也烧成了硬瓷。使得整座三足鬲与地面连成一体,稳固异常。
盛水试之,果然坚固。
连基座,三足鬲高四丈有余。盛满水足够全村用度。
刘备大喜。
之所以是鬲,不是鼎。乃因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铸的。如此,楼桑八景之‘三足擎波’,宣告完成。
巨鬲都能烧铸,何况排水陶管。
还不手到擒来。
揭砖破土,沿画好的路径,铺设水管。再连入各家厕所,活水自来。
客舍、酒肆、汤池、茶馆,崭新的公厕,让如厕也成为一种雅致的享受。厕内还有专人焚香递巾,服务不要太周到。
县中许多名流甚至车行十里,来楼桑如厕。就可见一斑。
建宁四年正月初三,灵帝刘宏行元服(成年礼),大赦天下。唯独党人不赦。
士异年后复归。
暂且交给宗人打理的茶馆,终于找回了原主人。刘备这便派人来请,与自家七楼的女道,见一面。
两人似很投机。至于说些什么,五楼书房里的刘备又怎能知晓。送士异出门时,倒是听她说起,女道托她去南方接些家人。
去交州接回家人?
嗯……有意思。
老族长最近所有的心思都在‘三足擎波鬲’上。如此重器,岂能整日曝露在外?暴晒极冻,吹风淋雨,若是碰上冰雹岂不呜呼哀哉。不可。万万不可。
于是找来苏伯,要在三足鬲外加盖一座遮风挡雨的屋舍。
这倒不难。刘备没有参与。
这日,师弟陈奔令崔霸上门投帖。说,想请刘备到草庐小叙。
陈奔乃清河国甘陵人氏。说是崔钧的远亲。客居村中日久,和刘备一起拜入卢植门下。陈奔年长,可刘备拜师早,于是口称刘备师兄。
对于陈奔,刘备印象寥寥。
然而对于护卫陈奔的崔霸,刘备却印象深刻。
陈奔的院落靠近街市,那日被不少流寇盯上。闯入者皆死于崔霸手中双钩镰枪下。若不是身背守护之责,这便要追身出去,大杀四方。虽比不了黄忠,却能胜魏、吕两位刺奸。
刘备登门拜访,开门的便是崔霸。
壮士甚有礼节。抱拳行礼,口称少君。刘备回礼,便与他一前一后,入堂中说话。
陈奔已恭候多时。
宾主落座。崔霸焚香一支,跪于侧席,为两人添茶加水。
陈奔长拜不起,口称惭愧。
刘备急忙伸手搀扶,问这是何故。
陈奔含泪道出苦衷。原来,他不叫陈奔,而叫陈逸。乃前太傅陈蕃之子。
刘备如雷贯耳。便是与大将军窦武合谋铲除宦官,却兵败身死,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的太傅陈蕃。
延熹八年,陈蕃与大将军窦武共同谋划翦除宦官,事败逮捕,被宦官杀害于狱中。他的朋友,陈留人朱震时为铚县令,听到消息,弃官哭祭,收葬陈蕃尸体,又把他的儿子陈逸秘密藏匿甘陵境内。但事情被宦官发觉,朱震全家被捕,男女老幼都被佩刑具。朱震虽遭严刑拷打,却誓死不肯吐露真情,陈逸因此得以逃命。
没想到辗转被崔钧藏进了楼桑。
崔霸家族也不是安平崔氏,而是清河崔氏。祖上世代公卿,自幼身强体健,颇有怪力。学文不成所以练武。盖因如此,虽是长子,却不受族中长者待见。父亲崔密与铚县令朱震交好。受朱震临终重托,便令长子崔霸一路保护陈逸,避入楼桑。
恰逢灵帝大赦天下,陈逸这才敢以真名示人。
原来是这样。
关于党锢之祸,刘备多少也是知道的。类似的权利斗争,从汉初一直延续到汉末。皇帝借助宦官,剪除外戚。外戚又笼络士人,铲除宦官。如此反复,暗杀和反杀就是整个大汉朝的宫斗史。
孰对孰错,刘备不想评论。站在家天下的汉室宗亲的角度来说,这不过是帝王的平衡之术。谁家做大,便打压谁家。谁家势弱,便扶植谁家。如此左右平衡,才能令社稷不倒。
陈逸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将自己的身世向刘备和盘托出。未必没有拉拢示好之意。日常他也能觉察到,刘备族人并不与他交心。便是与他同堂上课的刘备族中兄弟,平日也颇多猜忌。想着还要在此久居,陈逸这才迫不及待,选择此时与刘备交底。
太傅陈蕃,世之名臣。与窦武、刘淑合称“三君”。即便被害,也声名不坠。依陈逸所想,即便是冲着太傅之子的名头,刘备也定会护他周全。
想法没错。
可刘备在意的,却是他身边的崔霸。
听说那晚有几名不长眼的流寇,被他用双钩镰枪迎头拍碎。以至于枭首时都下不了刀。刘备就知他是一力降十会的猛将。只是为何没能青史留名?
这便盛情邀请陈逸和崔霸到家中做客。
陈逸推迟不去,逼急只说刘备能否给他奴仆婢女数人。
陈逸世家公子。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如今突遭变故,身边只有崔霸一人,生活诸多不便。以前还能坚忍苦熬。如今朝廷大赦天下,再无人追捕。这便动了心思。
奴仆,刘备家确实没有。他也曾听说县中常有售卖,这便满口应承下来。 hf();
1.75 一钱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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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奴仆,有官奴和私奴两种。
官奴的来源,主要为罪人和俘虏。私奴多因苛捐杂税沦为奴隶。官府租税压迫、商人高利盘剥,贫困无所依,只好卖儿卖女,或自卖为奴。
赘子、赘妻,是自卖为奴的常见形式。除此之外,略卖(劫掠贩卖)也是私奴的一个重要来源。
为区别奴隶和良民,奴隶要髡钳(剃发,用铁圈束颈),穿赭衣(赤褐色衣服)。奴隶和牛马一样,可放在栏中,在市场上公开售卖。一般情况下,奴隶世代为奴。奴隶的子女,所谓奴产子,亦是奴隶。
汉律对奴隶亦有保护。诸如私杀奴隶、淫官奴婢皆有罪。
奴隶获得自由有三种方式:皇帝诏令赦免。家主自行放免。奴隶自赎。
重获自由的奴隶,和齐民一样可以作官,也可封侯成为贵族。奴隶不仅受汉律保护,且还有翻身之日,是当下最大的特点。
刘备在涿县马市,就曾见过与牛马一同关押在牢中的奴隶。这些被略卖为奴的,都是来自北疆的乌桓、匈奴、鲜卑等异族。
蓄奴这种事,刘备懒得去做。毕竟有一缕后世之魂。便手书一封,只说要买些家奴婢女,让辽东田氏商肆的主事,代为操办。唯一要求,须出身清白。
只是他心中如何做想,别人又岂能知道?楼桑少君亲书一封,托田氏蓄奴,岂是小事?主事不敢怠慢,立刻六百里传书辽东田氏家主,田韶。且听家主定夺。
背后种种,刘备也不知晓。
事情往往就是走着走着,便走了样。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便有一辆马车驶入村中,直奔校馆而去。
刘备晚上授业,白天并不在馆中。等恩师使人来唤,这才急急忙赶往校馆。
后院精舍。
来客正在堂内与恩师说话。刘备长揖行礼,脱鞋入室。走到恩师侧后的麻垫,跪坐下来。
恩师遂向刘备介绍。对面的长须老者,名叫刘宠,字祖荣,东莱牟平人。当世名臣,汉室宗亲。为西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孙牟平侯刘渫之后。跪坐在身侧,目光炯炯,颇有风采的短须青年,正是其子刘繇(yáo),字正礼。
刘宠年轻时,举孝廉,任东平陵县令,有仁政。之后连续担任豫章、会稽太守。后升职入京,山阴县有五位须眉皓白的老者,特意从乡下远来送行,每人带铜钱百文赠送与他。刘宠不肯接受,只是从铜钱中挑选一枚最大的收下。因此获得“一钱太守”之美名。
建宁二年六月,升任太尉。十一月,又因日食被免,遂归乡里。
刘宠前后连任郡太守,多次任卿相要官。清廉朴素,家无余财。
这些,都是后来从崔钧那里得知的。
眼下刘备最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何要远赴楼桑,还指名要见我?
“真吾家麒麟子也!”将刘备打量一番,刘宠抚须笑道。
原来如此。
刘宠也是汉室宗亲。听闻刘备诸事,这便前来一探。和卢植、崔寔等人心思一样,便是要亲眼看看刘备其人。是不是汉室麒麟子!
刘备没进来前,刘宠已从恩师卢植口中,听说了许多事。又见刘备人如其名,这才口出溢美之词。
讲究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的汉代,因日食、地震等天灾罢官,是很正当的理由。位列三公却惹来天怒人怨,自然要罢官。毕竟久历官场,同僚下属还是有的。即便不在其位,对朝政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年初,恩师卢植说,要去试一试,看能不能令刘备得偿所愿。所谓‘得偿所愿’,自然是指‘早晚必复爵’。
客套数句之后,刘宠说到了重点:“年前我托书朝上故交,为你谋复爵一事。不久前,洛阳有信来。说,天使(使者)不日便到。想必复爵在望。”
恩师卢植所托之人,是他?
心有疑虑,刘备却不曾失礼。这便谢过。
“何不走仕途?”刘宠又问。
刘备答道:“复爵乃宗族大事。至于封侯还是拜官,殊途同归,并无异同。”
“殊途同归。”刘宠自顾自的重复一遍。一直在父亲身后屏气凝神,岿然不动的刘繇,此时却冷不丁的看了刘备一眼。
“没错。天下事,皆都殊途而同归。”刘宠领悟到的,显然比刘备更深刻。
恩师卢植难得开口:“楼桑虽小,却大有乾坤。兄可盘桓数日,必有惊喜。”
“如此,也好。”刘宠点头一笑。
校馆占地广阔。分前后两院。前院居中是学堂,两侧为学生宿馆(宿舍)。后院广植花木,又筑假山池塘,亭台楼榭。围以重楼精舍,房间颇多。刘备本是为恩师一家预备。不料恩师只身前来,未携家眷。
房舍多空置。刘备命宗人打扫出左厢客舍,供刘宠父子暂住。
刘宠远涉而来,年老体衰。坐不多久便生倦意。卢植这便遣刘备离去,将刘宠父子送入客舍。
不等刘备走远,又把他唤回。从袖中取出钱袋,让刘备去买些酒菜。
深知恩师脾气,刘备不敢多言。这便老实接过,去街市沽酒买菜,置备筵席。
出院碰上返回的公孙瓒一干人等。左右多是他的亲族朋友。毕竟是贵族公子。父亲怕他在外受苦,便派遣族中子弟,前来陪读。见到刘备,公孙瓒表情似有些僵硬。见刘备嬉笑如常,这才化去心结,与他重归于好。
数年前的买马童子,如今已成为楼桑少君,天下知名。而他公孙瓒,还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公孙,瓒。
身份的转变,是公孙瓒心结难解的病根。
听刘备口呼兄长,公孙瓒大为感动。心中自惭,对刘备更胜从前。
说起市中美食,公孙瓒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这便领着刘备穿街过巷,逐一买来。身后跟班,人手一包,浩浩荡荡的杀回校馆。
不多久,一场丰盛的筵席,便被二人联手摆满后堂。
公孙瓒和刘备,是卢植门下两个最优秀的弟子。公孙瓒机智善辩,勇猛尚武。深得恩师卢植喜欢。刘备更不用说。乃未来之帝星!
待恩师陪洗漱一新的刘宠父子返回,刘备和公孙瓒正拱手立于廊下。
见二人皆是年轻才俊,刘宠大加赞叹。为恩师挣回不少脸面。
宾主落座。好酒美食,推杯换盏。刘备二人执弟子礼,跪立在侧悉心服侍。恩师与刘宠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气氛热烈。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多久,父子二人便被恩师放倒。
开玩笑,恩师虽不喜做辞赋,却能饮酒一石。
活脱脱的大酒豪。
刘宠父子岂是对手。
这便撤筵,又令刘备二人将刘宠父子扶入客舍酣睡不提。
忙活了大半天,刘备和公孙瓒出门前,相视一笑。
眼中皆露出一抹轻松。 hf();
1.76 洛阳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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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家中,公孙氏言有客到。
说着,还指了指头顶。刘备心领神会。这便一路爬到顶楼。果然,换了身正常装束的女刺客,正与女道对面而坐。吃着美味可口的果仙冻。
七楼还是有些高,连续攀爬颇费力气。不如装一部升梯?
嗯,技术完全没有问题。
不曾想,女刺客此来,也是为洛阳使者。
“小弟可知,数月来,朝廷因你而不得安生。”
“弟未知也。”刘备跪坐到两人身侧。
“先有司徒崔烈,后有御史刘陶,你师卢植也托人说项。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半个朝堂都被惊动。”女刺客叹了口气:“哦,还有家翁,也让朝中密友为你进言。你,切莫介怀。”
“无妨。”刘备没想到,背后势力如此庞杂。不仅朝堂,连禁中宦官也有人替他说项。
“如此,事情却复杂了。”说话的是女道:“此三方,哪一方进言,事都能成。然,三方皆去进言,此事难成。”
女道说的很有道理。
一个亭侯,本在皇帝眼中,实在是小之又小。给了也就给了。如今却有各色人等,连番前来讨要。皇帝反倒不想给了。平日里斗来斗去,彼此针锋相对,都看对方不顺眼的宦官和大臣,今却同为一件事而来。奇不奇怪?反常则妖,皇帝自会谨慎。
女刺客也想到了:“人多嘴杂,反倒不美。”
刘备吁了口气:“早晚必复爵。或早或晚,不急一时。”
“你能看开便好。”女刺客安慰道。
刘备家居于村中东南。登高望远,楼桑村尽收眼底。尤其是那条沿西北通往东南的清溪,正被十字长梁飞架。桥梁上楼阁群起,蔚为壮观。
“这便是顺阳卫之居所?”女刺客指着桥楼问道。
“正是。”刘备指着一座建造中的桥楼,解释道:“以十字梁中央为轴,起五座高楼。前后为门楼、左右为附楼。中央为主楼。门楼多被改成商肆,所以沿清溪两岸,会有两道热闹的街市。”
女刺客点了点头:“官道有东、南、西,三个入口。清溪又有西北、东南二出口。如此一来,楼桑共有五个缺口。此五缺,乃是楼桑命门。小弟需小心提防。”
女刺客是在提醒刘备,应建‘邑门’以自守。
如今只设门阙,而无门楼,车马行人往来自由,太过危险。
刘备指着扼守在清溪上游的港口,以及下游最后一座桥楼连接着的桥头堡说道:“姐姐且放心,我已有准备。”
水面无虞,然而路上呢?
刘备笑着眨眼,只说容小弟先卖个关子。
楼桑本是个聚落。却被女刺客称为‘邑’。
所谓‘邑’,商、周时代‘野以邑名’,乡野民居按邻里编户,围垣设门,构成邑。《周礼·地官》有‘九夫为井,四井为邑’的记载,邑的建制,乃以井田为基础。《汉书·食货志》上说,春天时,耕者皆到田间去,田中有庐,春夏可居。秋后农事歇闲,‘冬则毕入干邑’,归于邑中居住。邑中房屋有高墙环绕,早晚邑门紧闭,还有乡勇放哨站岗。
邑,低于县的一级。类似于后世的‘镇’一级。乡和镇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镇的建制偏向城市。乡则偏向农村。才有乡村、城镇之分。
乡和镇,并非规模大小,而是偏向于繁华程度。所谓繁华,就是指:人口聚集、商业发达、文化昌盛,百业兴旺等等。
从繁华程度上说,楼桑邨(村)已经是‘楼桑邑’了。
车行一日,不过七十里。
从洛阳到涿县的千余里路。没有月余,无法抵达。慢慢等着便是。
洛阳来使的消息,刘备没有外传。只告诉了母亲、族亲和老族长数人。别人还好,倒是老族长整日过的提心吊胆,生怕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洪水阻断,或是路遇山贼,总担心使者未能平安抵达。
刘备劝了也是无用。
想着刘氏宗人,自祖上失爵,千辛万苦才失而复得。其中艰险,又是一两句话能够道尽?
开春后,工匠和青壮就开始了桥楼的建造。趁着清溪坚冰未融,直接将脚手架搭在了冰面。如此事倍功半,进展很快。待河面解冻,全部的桥梁框架均已完工。只需在十字桥梁上,起一座座高楼,顺阳卫便能搬入新居。
家具物什早已造好。吃穿用度也准备齐全。
建好一座桥楼,便会有一家欢天喜地,金鼓齐鸣,笙竽备举,热热闹闹的搬入新家。《诗经·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意思是说,鸟儿飞离深谷,迁到高大的树木上去。后人用‘乔迁之喜’,来贺人迁入新居,或贺人官职升迁。
宗人结婚生子,附民携老扶幼,顺阳卫拖家带口,齐聚楼桑。年前,老族长编户造册,计一千六百四十六户,一万两千八百余口。
豪侠、名士、齐民、百工、部曲、武卒。人手充足,欣欣向荣。
附近乡民皆心向往之。
不知是否提前收到了刘备复爵的风声。通往涿县的十里官道,正被县中修复一新。
芒种刚过,宗人正忙于水田育秧。一支车队便浩浩荡荡的驶向了楼桑。
村口阙楼上,被老族长三天两头叮嘱一遍的部曲,立刻吹响了号角。侧耳聆听,正是二短一长!
轰——的一声,整个楼桑都闹翻了天。
宗人附民这便弹冠振衣,扶老携幼,走上街市。
等刘备收到消息,被母亲和公孙氏合力整理好衣服,走出家门。楼桑居民纷纷行礼。口呼少君。
不等走到市中,车队已驶入村口。
打头的骑士,玄甲鹖冠,背剑持戟。正是帝国虎贲!
见街市人山人海,独有刘备立于人前。第一辆安车内,忽传出一声低语。虎贲武骑这便勒住马步。
不等刘备上前,便有一人长冠宽袍,脚踩亲随小黄门,下了马车。
低头弓腰,碎步上前。在刘备面前三步,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口中高呼:“老奴封谞,拜见少君。”
围观人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很快又复归沉默。
想起千金散尽只求一跪的孟佗,刘备不禁在心中叹气。
这一跪,定不便宜。 hf();
1.77 酎金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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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跪,却跪的十分有礼。
刘备乃汉室宗亲,即便白身也是皇族血脉。作为侍奉皇帝左右的黄门宦官,他确是家奴身份。家奴拜见主子,正是合理合规。
“老大人快快请起。”刘备急忙上前搀扶。
“谢少君。”封谞借力起身,怕刘备年少,不懂诸多规矩,这便靠近他耳边细声说道:“老奴此来,乃为祖宗家事。不宜外扬。烦请少君入堂说话。”
“请。”刘备不疑有他。
“少君先请。”都说宦官目空一切,仗势欺人。今日一见,刘备方知他们因何能久立不倒。盖因,能屈能伸。即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又谨小慎微,守得了规矩。
入了中堂,关上中门。只剩刘备亲人,封谞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刘备。
刘备平和以对。先前在外面的一切,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如今进了内室,眼前的封谞,才是皇帝身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常侍。
“少君如此年轻,老奴甚是惊诧。”口中虽还称‘奴’,可语气已大为不同。
“老大人此来,可是为了夸我年幼。”刘备淡然一笑。
见刘备不卑不亢,颇有人主之风。封谞先是一愣,跟着抚掌大笑:“好,好,好。”
“既如此,老奴便直言以告。”说完轻抬双臂,任长袖垂落:“老奴袖中各有圣诏。左边封侯,右边复爵。敢问少君,要左还是要右。”
封侯,就是诏封亭侯。
复爵,就是复享亭侯。
两者虽都是亭侯,却大大不同。
新封的亭侯,与刘备的宗族谱系并无关联。若复爵陆城亭侯,刘备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山王裔!
如此一来,陆城亭便是他的食邑。
“诸侯籍于食”的‘食’,便是指食邑!
前者形单影只。后者却是王族谱系。自然大大不同。
两种亭侯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大大不同。
刘备这便将目光投向右边:“右。”
“好!”封谞这便起身,立于正中。刘备走到下首,面对而跪。
深看刘备一眼,封谞这便将袖中诏书,徐徐展开。
朗声诵读道:
建宁四年三月初五,大汉灵皇帝诏曰:
“朕闻涿县刘备,故陆城亭侯刘贞之后,忠君恤民,泽润乡里,着复祖爵陆城亭侯。尔其勉之。”
这就完了?
“臣,刘备。叩谢天恩。”刘备拜谢。
待封谞将诏书徐徐卷起。刘备这便碎步上前,双手接过。
封谞旋即长出一口气:“少君爵位失而复得,可喜可贺。”
刘备将诏书收入袖中,请封谞重新落座:“圣上可还有话说。”
封谞笑咪咪的点头:“圣上自然有话要说。”
清了清嗓子,封谞细声说道:“圣上说,少君既已复爵,‘酎金’便要补齐。自前汉元朔二年,武帝时坐酎金失侯,到今建宁四年,共计两百八十三年。依“酎金律”,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二两。圣上又说,少君有功于社稷,便去掉零头,只取千两足金即可。”
“……”刘备无语。坑,原来埋在这里。也难为我家皇帝陛下了。估计一定颇费脑力才想出这么个要钱的由头。再说,《酎金律》只见于前汉,今汉何来酎金?
《汉书·律历志》:“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
这不还是卖官鬻爵吗?
一千一百三十二两足金,可换百万钱!
然而刘备却说:“便宜。”
等西邸卖官时,灵帝明码标价:二千石郡守,售价二千万钱,四百石县令,售价四百万钱。四百石官俸,钱谷各半,月钱两千五,谷十五斛。大约是五千钱。一年俸禄便只有六万钱。
比照汉律‘户赋’之规定:封君食邑区内,每户每年二百钱,供封君列侯享用,不入国库。单此一项,以楼桑现有户数,刘备可收入三十二万钱!
更别说还有其他的苛、捐、杂、税!
后来一个县令都要卖出四百万钱的皇帝陛下,如今卖个世袭罔替的亭侯,开口却只有百万!
须知到那时,一个‘有其号,无封地’的关内侯,尚需五百万钱!
刚刚元服的灵帝陛下,开价真叫一个低!
此时的灵帝,尚且知道以‘补酎金’的名头,为卖官鬻爵遮个羞。这个理由,尚且说得过去。即便是刘备,也无从反驳。还说,若是无金饼,也可折成铜钱。
难怪领一队马车前来。就是准备装铜钱返回的吧。
回头再想。之所以支开一干人等,甚至遣一个心腹黄门前来诏封,也是出于皇家的脸面吧。
商议好交钱时限,刘备便请封谞到客房歇息。封谞却没有住在刘备家,也没去亭舍县治。而是浩浩荡荡的住进了楼桑客舍,包下了一层精舍。
这是为何?
等站在七楼,看着赶来拜见的涿郡名流的车马一直排到村外,刘备这才醒悟。
能爬到中常侍这个位置的阉人,都非让人也。
三日后,当刘备将装着七十枚马蹄足金饼的钱箱,送到精舍。封谞大喜。因为,按照陛下抹去零头,作价千两计,刘备只需交付六十余金足可。然而,刘备却比照一千一百三十二两的价格,交足了两百八十三年!
换而言之,多出的一百三十二两,便是封谞此行的收获!
他焉能不喜。
真不愧是天家麒麟子!
又过二日,封谞辞行。临行前,将来时的安车,送与刘备。言,乃天子所赐。
赶来送行的州郡官吏、名流高士,地主豪强、升斗小民,无不侧目。
《后汉书·舆服志》有载:“公列侯安车,朱斑轮,倚鹿较,伏熊轼,皂盖。”意思是说,车轮涂以朱色,画立鹿于车前,车前横轼为伏熊之形。车箱两侧置有车屏,上连车盖。为使安车乘坐时更加舒适,又在车轮上绑以厚厚的蒲草,以减少路途颠簸,称‘安车蒲轮’。
安车最初多为皇室成员在重大场合所乘,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又因当朝奉行“以孝治天下”,对年事已高的国之重臣,为显隆礼,天子赐予臣子安车。
此后逐渐形成一种制度。朝廷赏赐之物中,多见‘安车’一项。且赏赐范围逐渐扩大。由诸侯王延及藩王,并由朝臣延及退隐老臣。对因病退隐的老臣,朝廷亦将其在任时所乘之车赏赐,以示嘉许。许多老臣都曾享此优待。
见群马嘶鸣,车身颇沉。刘备这才明白,沉甸甸的车队,也不全是为他预备。搜刮了这许多的民脂民膏,封谞着实不‘虚’此行。
不知这封谞,后来又如何? hf();
1.78 陆城亭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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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封谞,请来老族长。将圣上诏书,取来一观。短短数句,却看的老族长痛哭流涕。
刘备曾说,早晚必复爵。
言犹在耳,爵位今已失而复得。正如封谞所算,自从武帝时坐酎金失侯,到今建宁四年,已共计两百又八十三年!刘氏一族终得偿所愿。
怎能不泣!
这便择祭日,告慰先祖。
宗祠内。
老族长居前,刘备的叔辈居次,然后是族中兄弟,宗人、附民。齐向站在列祖列宗牌位下的刘备行大礼,口呼:少主。
楼桑,就在陆城亭十里之内。
刘备的这个陆城亭侯,看似不小。实也不大。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记载,时有亭两万九千三百六十五个。天下郡国且百余,县邑出万。乡、亭、聚、里,皆有名号。
实在算不得什么。
列侯以县为封地,则称侯国。侯国置相一人,相当于县令或县长(以侯国大小为异),国相,不隶属于列侯,且由朝廷指派,但要为列侯征收租税。封地户数在千户以上的,置家丞、庶子各一人,乃是侯府官,不管理民政;不满千户的,只置庶子一人。另有乡侯、亭侯,所封之地各为一乡、一亭,这些封地辖于所在县,与乡、亭相等。
刘备虽不是县侯,楼桑却聚有千余户。或可设家丞、庶子。还有刺奸、贼捕,诸如此类。
这些以后再说。
刘备此时却要建一座非常重要的建筑。
旗亭。
又称市亭,也称市楼。乃集市内标志性的建筑。为市官的官舍。以其顶上高悬旌旗为标志,而被称为旗亭。市官居在楼里,便于就近管理集市。由于集市规模日渐巨大,所以市楼多为高楼重阁。以便市官能随时居高临下,俯察市场。‘旗亭五重,俯察百隧’并‘悬鼓,击之以罢市’。
集市的市官称:‘市令’或‘市长’。
这座拔地而起的市楼,是楼桑从乡村‘野市’,蜕变成正经‘亭市’的标志。
名不正,言不顺。
楼桑亭市,名正言顺。成为真正的繁华富庶之地。
最关键是,让高楼林立的楼桑,不再为心怀叵测之人整日诟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封侯后,整个楼桑便是刘备的食邑。王侯的食邑有如此繁华,也就说的过去了。还有谁敢说刘备的闲话?
首位市长,自然非耿雍莫属。
耿市长,感觉很气派啊。只是在这个年代,市长还没有里长大啊!
挟复爵之威,刘备又把村后五里官道上的陆城亭,大部分的功能搬进了楼桑。只保留了邮亭的功能。于是客舍也就变成了亭舍。并专门辟出精舍,作为亭长、亭卒的官舍。户户家中的望楼,也成为亭之望楼。当然,类似邮亭的功能建筑,楼桑也是有的。便是比邮亭更加强大的,逢三十里设置一座的邮驿。
此时的刘备方知,当下官吏系统的庞大。单单一个邮驿的官吏,就分成了五类,数十人。
彼此分工极为明确。
而这些邮驿,在整个大汉的官吏品级中,还都根本不入流。
将恩师卢植手书的‘陆城侯府’刻成匾,高悬门额。重楼高墙的老宅,顿时全无破绽。那些隐约有些逾制的建筑,全都合法依规。
这个时代,门楣上悬挂匾额,还未成气候。大门即便修的再气派,门额上也多用来雕刻画像。还无人把自家门匾高悬其上。刘备算是开了个先河。
匾额高悬,老宅颇多庄严气象。
同样,祖祠的门楣也悬了块匾额,与刘备家的匾额只差一字。乃为:‘陆城侯祠’。
十里八乡皆来道贺。就连远在范县的大舅也日夜兼程,快马赶来。
涿县名流更是接踵而来。皆呼刘备‘少君侯’。
刘备的亭侯因是复爵,乃承袭祖制。属于分封,而非赏封。没有赏封的诸多限制。那日,封谞举起双袖,让刘备选左右,其实就是让他选是要分封,还是赏封。
十里为亭。方圆十里之内,皆是他的封地。十里八乡的土豪乡绅,纷纷奉上田产,以求庇护。举族奔投者,亦不在少数。
投奔刘备,虽也要交税。可比起日常所负的苛捐杂税,要低太多了。更何况楼桑富足,即便不种田,也能饱食。
于是,但凡与陆城亭沾边带故的乡民,这便纷纷携田亩家产,赶来投靠。所携田产,范围远不止十里。
楼桑已盖满,刘备本不想收纳。结果老族长和族亲纷纷来劝。就连恩师卢植也让他广纳流民,以备后用。
好个‘以备后用’。
刘备叹了口气。便让耿雍携手下刺奸,细细探查。千万别混进了奸细巨恶。
放眼整个楼桑邑,只有宗祠后的荒泽可供造屋。
宗祠位于西北,正是清溪中游。宗祠院后不远,便是一片白泽野林。水浅处的泥沼已建成校场,供部曲武卒练兵之用。再往后便是一片蒲草丛生,荆棘密布的野泽。然后才是各家农田,以及更上游的刘备家的清溪谷地。
苏伯去看过。野泽泥深,无法下柱建梁。
这可如何是好。
苏伯又说,少君侯领地十里,不宜过分聚居。
因为在当下,春时,耕者皆到田间去,田中有庐,春夏可居。秋后农事歇闲,‘冬则毕入干邑’,归于邑中居住。换句话说,为了就近耕种管理,换句话说,耕民有半年的时光,是住在田间地头的草庐里。
若全都住进楼桑,近处的水田还好。远处的旱地,每日要往来十里,农人太过辛苦。
旱地改水田不难。方圆十里,都是清溪流域。只要建设陂渠翻车,便能改旱地为水田。至于往来田间,路途太远……
楼桑草木,皆在刘备心中。
此时已无需看图,便把目光投向了楼桑下游的白湖。
清溪流过楼桑后,注入一片名叫白湖的水泽。
围湖造屋,自然可行。十里水田,渠网纵横。只需驾一叶扁舟,便可迅捷往来!比起牛马,舟船不仅载重更多,且速度更快!
这便将心中勾画与苏伯细说。
可行!
这便找来耿雍,又细说一遍。
耿雍深思之后,幡然醒悟:少主可是要练水军?
刘备无语。
已知少主所想的耿雍,这便暗中操办。重金寻觅船工良匠,和颇通水性者来楼桑。 hf();
1.79 围湖造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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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湖和野泽,一上一下,本是楼桑两个重要的扼制。
上游深入野林,无法扩建,刘备便转向了下游的白湖。
湖边多滩涂,以前无人问津,皆属官田,不敢轻动。如今全都是刘备的田产。围湖造田,破坏太大。且湖岸陡峭,难以填土。如今用来建房,却是极好。
近水楼台,名叫水榭。
造法不难。先于水边起一平台。一部分架于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平台跨水部分,以梁、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平台临水边沿,围绕低平的栏杆。靠岸的部分,则建有楼阁重屋。楼阁面水一侧,主要用于观景。常设落地门帘,开敞透亮。宾主既可在室内观景,也可步入平台,游憩眺望。
与楼桑邑处处彰显出“坊宇显敞、高门纳驷”,博大气势的重楼高阁类似。
白湖水榭的设计,也尽得楼桑真传。
水榭分上下多层,座于白湖之中。湖中有鱼鳖嬉戏,房置楼梯可通上下。内设角楼覆道以御卫,楼台之上乐舞百戏杂陈,嘉会宴飨,曼妙灵动。房前屋顶,可供凤鸟栖息。远远看去,云气仙灵,瑞气盎然。
远离湖面的滩涂,则尽起高楼。围湖岸建起高墙,墙内和楼桑一样。左有水田、桑园,右有磨房、望楼。门前有双阙,前后有二楼,院内还多出一座水榭。
与先前宅院最大的不同是,白湖水榭,前后倒置,只有阙而无院门。
换句话说,岸边是后院,所以有阙无门。水面才是前部,水榭乃是前院门脸。水榭平台下,停靠扁舟,供宾主出入往来。
与楼桑相接的白湖入口,南岸起船坞,用于造船。北岸起水军校场,用于训练部曲。
白湖下游出口,起水寨。水寨亦作‘水砦’。滨水而建,用于防卫、通行的营垒。
只需挖掘渠道,将旱地改成水田。白湖居民想要外出耕田,便可乘舟出白湖水寨,往来各处。十里之内,通行无阻。
若去县中,可沿滨湖长廊,抵达桥楼街市。便可入官道,通行南北。
‘白湖水榭’一出,举族轰动。遂成楼桑八景之一。
许多宗人附民,纷纷申请移居湖上。将原先家院转卖给新附乡民。
白湖周长约五里。以普通齐民每户宅地九百方步计算,围湖造屋,可建数百户。
若尽起高楼,可纳齐民数千。
古有甘罗,年十二为上卿。今有刘备,年十封侯。北地世家豪门,皆投帖以求攀附。与卢植、崔烈、刘陶,交好者,纷纷密书来问:此子如何?
崔烈、刘陶,皆言刘备人中龙凤。
唯独卢植答曰:可比光武。
众皆骇然。纷纷烧毁与卢植往来书信,剪灭物证,以防引火烧身。
却暗中结交刘备不提。
涿县虽多水网,却无善舟者。纵然能行舟船,水性也都一般。耿雍说,南人驾船,北人乘马。想要觅得水上良才,必去南方。
南方?
刘备这便想到了士异。
少君侯来访,自然蓬荜生辉。士异本以准备南返。可不日前收到家书一封,让她常驻楼桑。言下之意是让她与少君侯处好关系。刘备前来求助,士异岂有不帮之理。
士异祖籍苍梧,乃交州大族。让她去觅一些水性好的良才,算是找对人了。
这便满口应承下来。
见刘备欢喜,士异美眸一转,计上心来。说,想在白湖建一座别馆,以供消遣。
刘备自然没有反对。
士异遂将茶馆高价变卖,转去白湖建造别馆。
高价买来茶馆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安平崔钧。
刘备新建的造船厂,正是崔钧督造。前尚书崔寔来信说,想让崔钧常驻楼桑,好早晚耳提面命,向卢植、刘宠等当世大儒学习经文。
还有一位大儒,不久前慕名而来。
正是朝廷屡辟不就,数年前隐居邶山自锢,时号‘三君’、‘颍川四长’的陈寔,陈太丘。
卢植、刘宠、陈寔,三人同住在校馆,刘备压力很大。
索性将校馆拆成三座。三座互为犄角,围成圆环。环中设长亭、席位。正中用青石筑一高台,状如三瓣之幽兰,名曰:讲坛。以便三位大儒率徒众,慷慨互辩。
平日在校馆各教所学。兴起,则围坐讲坛一较长短。
三位大儒齐声称善。
好酒美食,濯发沐浴。冬有暖气,夏纳凉风。再有三五知己对酒当歌,夫复何求。
楼桑八景之‘三坛胧月’,随之出现。
卢植所教,多为正经。刘宠曾为将作大匠,故多杂学。陈寔清静无为,明礼让、善德化。
各有不同。
河北才俊,尽来奔投。不出数年,楼桑大治。
赶在芒种前,宗人附民,整理水田,育秧备耕。那些奉田而迁入楼桑的乡民,刘备也把他们的多余田地,转卖给无田的附民和顺阳卫族人,让这些人将户籍皆都迁入楼桑。因为,入籍邑中,才能得到陆城侯的最大庇护。
‘桥楼归市’尚未建好,白湖水榭也还停留在图板上。可楼桑上下,却无人疑有它。即便有暂居客舍的豪商忧心田产,也会有人向他说起‘牵招刘备’之事,以安其心。
大丈夫一诺千金。岂会惦记你家那些个破砖烂瓦,废石木屑?
豪商遂心结尽解。
看吧,这就叫声名在外。
建宁四年,刘备年满十岁。少君侯自幼食虎熊野味,身材远超同龄。即便是马镫上的软梯,也只剩两阶。想必年十五,就能向常人一样骑马射猎。
大儒刘宠曾为将作大匠。见村中多弓手,而无弩手。便献上一图。
刘备看后大喜,竟是连发弩!
此时的连发弩,操作比较费时,而持弩又不便兼用其它武器,所以弩手常在兵士掩护下编成‘上弩’、‘进弩’、‘发弩’等组,轮番发射。弩手不善冲锋陷阵,‘守隘塞口’时,方能发挥其威力。
楼桑望楼林立,多以自守。用弩更佳!
刘备这便找来苏伯,按图中所绘,将零件分别造出,组装成弩。让兵士试之,箭发如雨,果然强悍。
这便大规模督造连发弩,并在宗人附民中招募青壮,准备新建一曲连发弩手。
人数也不必多,百人足以。 hf();
1.80 善水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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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从未如此忙碌。
率众安置附民,交割田地。安抚居客,调配衣食住行。
好在宗人齐心,附民合力。部曲武卒日夜巡视,未有灾异发生。
这日,暂居白湖舫舟上的士异,请刘备船舱一叙。
刘备便乘新购的轻舟,使往清溪下游,与之相会。
只见湖上泊着一艘‘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的舫舟。舫舟前后两座船楼,十分壮丽。据说乃是从渤海逆流而上入涞水,日前驶入白湖。
耿雍手下刺奸曾上船查探,船夫皆言从比景而来。
比景,又称匕景,乃是一座繁忙港口。在大汉朝疆域最南端之日南郡境内,隶属交趾刺史部。
见耿雍表情有异,刘备这便追问,比景有何不同。
耿雍答曰:自永平以来,仍连大狱,有司穷考,转相牵引,掠考冤滥,家属徙边。便有罪官“家眷徙于比景”。
耿雍说,自永平年(东汉明帝年号)以来,常有大案,有司不断追查,抢劫拷打制造冤案,家属被发配边疆。便有罪官的家眷,被发配到比景。
原来如此。比景除了是南端大港外,还是发配之地。
登船入舱。方知舫舟精致华美,不输自家。
堂中置一香炉,四面卷帘。此时清风徐来,美景如画。
士异年长,刘备年幼。两人身高却已相差无几。宾主落座,士异这便娓娓道来。
有两件事。
其一,是买英女道,让她前往交州接回家人。
其二,是刘备托她寻觅善水良才。
两件事,她一起给办了。
买英女道的家人,此时就暂住在后面船楼。一路颠簸,偶感风寒。正在舱中小憩。刘备也没有在意。关于买英家人的来历,他已想到,多半是流放的罪官家眷。不过女道既不愿说,他也不便强问。再说,楼桑不还藏着个陈逸么。
关于善水良才,士异却说了段往事:
延熹五年,长沙、零陵盗贼共七八千人,其首领自称将军,攻入桂阳、苍梧、南海、交阯。交阯刺史及苍梧太守皆望风而逃,两地尽失。
朝廷遣御史中丞盛修募兵讨伐,不能克。又有豫章艾县六百多人,应募却未得赏,愤而造反,焚烧长沙诸郡县,攻益阳,杀其县令,部众渐强,朝廷又遣‘谒者’(官职)马睦,督荆州刺史刘度进击。却为贼所破,二人皆逃。
桓帝无奈,只得诏令公卿举荐可以代替刘度的人选。尚书朱穆举度尚,帝诏令度尚以右校令升迁为荆州刺史。度尚到任亲自率领部曲,同甘共苦,招募蛮夷军队,设奖赏,率军进击,大破之,受降数万人。
桂阳贼卜阳、潘鸿畏惧度尚,迁徙至山谷之中。度尚率军穷追数百里,攻入南海界,击破三屯。卜阳、潘鸿认为自己堡垒坚固,不设防备,度尚趁机进攻,大破其军,斩杀宿贼(长期为贼者)卜阳。
延熹八年,荆州兵朱盖等人因守边已久,却未受赏赐,愤而作乱,与桂阳叛贼胡兰等三千多人再攻桂阳,焚烧郡县,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而逃,叛军已至数万。便转攻零陵。零陵太守陈球率军固守以抗拒叛军。朝廷又任命度尚为中郎将,率幽州、冀州、黎阳和乌桓步骑共两万六千人救援陈球,又与长沙太守抗徐等征发诸郡军队,共同进击,大破叛军,斩得胡兰等三千五百人首级,其余叛军逃往苍梧郡。
又有交阯刺史张磐,发兵讨贼,斩杀头目,胡兰余党如鸟兽散。
这段战事,皆发生在数年之前,最后的战场又都在交州。苍梧郡,更是士异故乡。
刘备沉思片刻后,问道:你找来的‘善水良才’,可都是贼寇。
士异轻轻点头:然也。
刘备又问,何许人也。
士异轻轻击掌。便有二人推门而入,跪在廊前。
左边那人,面如噀(xùn)血,碧眼突出,熊腰虎背,似杂有蛮族血脉。
右边那人,身长八尺,面黑睛赤,猿臂狼腰,矫健非比常人。
两人浑身披创,肤如刻画。皆是孔武有力,百战沙场的死士。
刘备见之甚喜。便指着左边那人说道:你是桂阳潘鸿。又指着右边那人言道:你是荆州朱盖。
两人大骇。
士异美眸骤亮,急忙问道:何以知之。
刘备答道:先前你说的四个有名有姓的贼酋,卜阳和胡兰皆已授首。剩下潘鸿、朱盖二人。贵阳有五溪蛮族。此人面如噀血,碧眼突出,自然是贵阳潘鸿。另外一人猿臂狼腰,颇通水性,故而黑面而颈白。双目赤红乃久经沙场所致,想必就是朱盖。
士异欣然点头:正如少君侯所说,此二人,一个是潘鸿,一个是朱盖。
见刘备沉默无语,士异这便说道:苍梧兵败后二人流落民间,辗转被族人所获。俱身受重伤,生死边缘。被族中良医救活,愿效死力。家翁听闻少君侯招募水家,两人可堪大用。不知,少君侯意下如何?
刘备深看了士异一眼,这便轻轻颔首:可也。
浑身紧绷,心中忐忑的二贼,闻言不禁暗出一口气!
士异却强问道:先前流寇来袭,少君侯尽数枭首,不留活口。今有两巨贼,皆杀人如麻,作恶一方之辈。为何留下?
刘备答道:“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此句出自《尚书·泰誓》。意思是说,施德须力求普遍;去恶则务必除根。
沉思许久,士异一声长叹,拜服在地:异,受教了。
刘备急忙起身,将她扶起。
士异拱手赞道:听闻卢公博古通今,尤善《书经(尚书)》。今日得闻,心悦诚服。
刘备笑而不语。难不成要告诉她,此乃母亲所授?并非恩师也!
士异这便冲二贼厉声道:你二人恶贯满盈,天命诛之!如今侥幸活命,又蒙少君侯不弃,收留尔等。需洗心革面,鞍前马后忠心不改。若有二心,天怒人怨,死无全尸!
二人指天为誓,齐声答道:愿效死力!
命二人舱外等候,士异表情再变,盈盈下拜:多谢少君侯。
刘备一愣:为何再谢?
士异道:不为旁人,只为士异自己。少君侯可知,此船去比景接回何人?
刘备摇头:不知。
士异低声道:少君侯可知延熹八年,二次党锢之祸? hf();
1.81 投石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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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岂能不知。太傅陈蕃与大将军窦武合谋铲除宦官,却兵败身死,引发二次党锢之祸。甚至陈蕃之子,陈逸,就隐居在楼桑邑中。
见刘备点头,士异又道:少君侯楼上女道,不姓买,而姓窦,名琼英。乃窦武之妹也!从比景接回的,正是窦武之妻,当朝皇太后之母也!
刘备相视无言。
藏一个陈逸也就罢了。怎还有一尊大仙,深藏不露?
等等……
刘备又问:既已接来太后之母,为何言谢?
士异这才将隐情娓娓道来:随船有家翁手书一封。书中言道:若少君侯能纳潘鸿、朱盖二人,便将其中隐情和盘托出。若少君侯不纳二人,则……
微微停顿,士异掷地有声:则太后生母偶感风寒,一病呜呼!
刘备眉头一皱:可是要灭口。
士异点头:然也。
刘备叹了口气:杀与不杀,又与我何干?
士异流泪笑问:其中关窍,少君侯岂能不知?
不愧是世家大族。想的那叫一个周全。其中关窍,刘备已然想通。自己若无容人之量,不纳二贼。自也不会收留窦氏后人!如此,久必泄露。为防引火烧身,士氏一族便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如此说来,先献上两贼酋,多半是投石问路!事若不成,二贼亦死不足惜!
好个世家大族!
陈蕃、窦武皆有美名。救其后人,义之所向。
然,与九族相比,如何取舍,士氏一族心知肚明。趋利更要避害。
刘备表示,理解。
做事滴水不漏。世家大族能趁乱坐大,成后世顽疾。从此事,便可见一斑。
领潘鸿、朱盖二人返回楼桑。这便让吕冲、魏袭两位刺奸,送到校场。交由黄忠悉心调教。
又命耿雍量身定做盔甲武器,安排酒食,住宿不提。
晚上入学,见刘备意兴阑珊,恩师卢植这便问道:事已尽知?
刘备一愣,跟着叹气道:恩师也知?
卢植点头:藏匿陈逸,是崔(寔)尚书之意。事后曾写信与我。信中言道,护陈逸者,非你不可。又听你诸多传闻,为师这便赶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貌似,卢植并不知窦氏后人之事。
话说,女刺客为何会识得窦武之妹,窦琼英?哦,想起来了,窦琼英也是仙修之人。
士人、阉人、贼人……
自己的封邑,是不是有些暗流涌动啊!
都不把本侯当成外人是吗?!
潘鸿、朱盖颇通武艺。能联手步战黄忠十余合。可若换成马战,只能勉强撑过三合。水战或许能久持。当然,前提是黄忠不射箭。
二人本以为,自己身经百战,来楼桑邑做个侯府护卫,还不手拿把攥。不曾想,别说万人敌的黄忠,就连吕冲、魏袭两位刺奸,也只能打个平手。还有时不时来串个门的崔霸,身有怪力,与其对战实在苦不堪言!
这便收拢了傲气,倍加小心谨慎。
白日校场练兵,晚上又去听大儒陈寔讲礼宣道。潘朱二人渐渐磨去匪气,知耻而沉勇。
刘备曾答士异:“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这句话的深意,便在于此。潘朱二人先是匪贼,故而‘除恶务本’。今已痛改前非,弃暗投明,因而‘树德务滋’。
果如刘备所料。
不久,两人主动唤来隐姓埋名,避入深山的亲族家眷,举族定居楼桑,加紧操练舟船不提。
北岸水军校场建好,南岸船坞也已建造完毕。
船坞圈地甚广。
有两个排列的造船台,和一处木料加工场地。
船台和滑道相结合,外形与铁轨相似。由枕木、滑板和木墩组成。枕木分大小两种。滑板宽距亦可调节。能造载重一百石的商船。滑板之上,平置两行承架船体的木墩,共十三对,两两相对排列,高四尺有余。此高度正合适船匠在船底钻孔、打钉、艌缝。船台南侧,另置一处木料加工场。场地上有用于烘弯木料的‘弯木地牛’,以及下料、划线、锯木等诸多工具。
战船不能建,太过招摇。现今开建的都是扁舟。用于农人往来于清溪和渠道之间。所谓扁舟,就是一人撑篙的小船。远远看去,仿佛一片柳叶飘在水面上,所以顺其形,称之为扁舟。且常用‘叶’来形容,即一叶扁舟。此舟长不过丈五,宽不过五尺,载重不过十余石。造此等小船,两座船台大材小用。
除了建屋,还要修渠。十里之内,让清溪水皆能灌溉。本以为十里亭侯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然,事情真正做起来,方知需要操心的实在有很多。依律,刘备对封邑并无管辖权。仍以亭为架构,由亭长、亭佐、亭父、求盗等担任。且人员皆由县中调配,刘备甚至无权过问。
然,作为本地豪强,汉室宗亲,又有哪个县吏,敢不给少君侯面子?
所以,亭长、亭啬夫、亭佐、亭掾、校长、求盗、亭父、亭卒、鼓吏等,皆为刘备宗人附民出任。
分封不限户。
楼桑邑无论聚集多少附民,都是刘备的邑民。前提是刘备要有足够的钱粮去养活他们。楼桑水田亩产五石,加之寝垫大卖,邑中集市大兴,收入颇丰。两万余口,足够吃喝。
此也有例证。
《后汉书·卷五十·孝明八王列传第四十》:“中平中,黄巾贼起,郡县皆弃城走,(陈王刘宠)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故陈独得完,百姓归之者众十余万人。”
黄巾之乱时,郡县官兵都弃城逃走,当时陈王刘宠拥有数千张强弩,于是征召境内兵士,屯驻都亭,守卫陈国。陈国人平素知道刘宠善射,因而惧怕他,不敢叛变。陈国得以保全,刘宠拥有部众达十余万人。
陈王刘宠和大儒刘宠,只是同名,非同一人。
即便有两万余口,武卒也不过入选两百人。部曲一千八:刀盾手五百,弓手一千。连弩手百人。水军一百。刺奸、贼捕各五十。
武卒中,顺阳卫人数最多。其次是附民,宗人最少。数百顺阳卫,余下分入刀盾弓弩、刺奸贼捕,皆是队中精锐。
‘部’四百人,‘曲’两百人。设曲长,部将。
黄忠统领弓弩手。吕冲、魏袭统帅白毦武卒。潘鸿、朱盖领水军。耿雍领刺奸、贼捕。刀盾手的部将一时难找。
刘备心中有个人选。
正是清河崔霸。
本以为出身大族的崔霸,不屑做一个亭侯的家将。不料刘备刚一开口,八尺大汉纳头便拜。口呼:少主。
崔霸一身怪力。校场厮斗,除黄忠外,无人能敌。弓马俱佳,也善步战。领五百刀盾手,众人皆服。
问过方知。崔霸自幼习武成痴。对楼桑部曲赞口不绝。平日对黄忠等将亦是眼热不已。话说,还有什么能比统领一支装备精良的部曲更让武痴所喜。所以,到处寻人比武,便是献技于前。好让刘备知晓,自己也是一员猛将。
如今心愿达成。便整日领着麾下五百刀盾手,严加训练。
颇具战力。 hf();
1.82 辽东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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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田氏舫舟驶入水砦,恰逢阴雨。
等密切关注清溪水情的刘备,赶去迎接。舫舟已入白湖,泊在了士异的舫舟旁。
舫舟,便是一座移动的水上楼阁。内部装饰华美,家具物什一应俱全。且为平底船,在内河中航行平稳,可使船客、舫主免受颠簸之苦。然,此船不宜渡海。换而言之,必有海船先泊于涞水入海口,再换乘舫舟驶入内河。
有了上次面见士异时,被二宿贼近身的教训。刘备这便带了白毦武卒,随身护卫。
涿县田氏商行的管事,立于船舷,笑脸相迎。将刘备引入内堂,便有一人长身而起:辽东田韶,见过少君侯。
来者竟是辽东田氏一门的家主。
刘备这便回礼。
田韶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眼中不时冒有精光,一看便是个精明人。
在商言商。所谓无利不起早。堂堂大族豪商,由辽东跨海而来,所求必大。
然,刘备能给他什么呢?
寒暄过后,田韶言道:早听少君侯大名。修辟渠田,广纳流民。年前又剪除大盗千余,人皆拍手称快。田氏行商北地,多遭流寇袭扰。护卫商眷颇多死伤。今沿路通畅,流寇全无。皆拜少君侯所赐。田氏深受其害,故能深感少君侯之恩义。别无所赠,今,特来献钱百万,以充军资。
政治献金。
刘备明白了。这也叫投资。辽东田氏见刘备十岁封侯,前途不可限量。便赶来先行下注,以求刘备飞黄腾达后,百倍千倍之回馈。
如何回馈?
或保财路,或保平安,或铲除异己,解其危难,不一而足。反正,有了这层利益关系,后期自然能获得极大的好处。
百万钱,不过一百个金饼。
收下也就收下。刘备以后也还得起。
有一个豪商做朋友,以后买马卖粮,即便只是盐渍木,也极为便利。
可以。
刘备这便拱手笑道:如此,多谢田君。
田韶更加欢喜:区区百金,不敢言谢。
收了献金,两人关系更近。田韶又说起了另一事。月前,刘备曾写信给田氏商行主事,为陈逸代购婢女。今日,田韶随船送达。三击掌后。便有健妇引数名妙龄女婢,一字排开,立于堂下。
各个姿态妖娆,妩媚多娇。
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姬。还有肤白如玉,香肌赛雪的鲜卑女。
刘备不禁苦笑。
本侯年方十岁,要这些妖精姐姐干、什、么?
又不忍冷了田韶的一番好意,这便谢过。知刘备家规甚严,不能饮酒。耿雍便携来酒菜,又请老族长与宴作陪。松泉酿甘冽醇厚,是一等一的好酒。田韶连喝数杯,甚喜。刘备这便命人送来美酒十瓮,与上品锦垫十张,上等茶饼十封,一并带回。皆是楼桑特产,外面罕有。田韶连连称谢。
刘备又问:田氏可有良工造船。
田韶抚掌大笑:田氏商队舟行万里,岂能没有造船良工!
刘备向其讨要,田韶自然满口答应。
席间,田韶托醉,又向刘备讨要一处白湖水榭,往来落脚。刘备也点头答应不提。
宾主尽欢,耿雍和刘备搀扶多喝了几杯的老族长而去。目送刘备所乘扁舟抵达楼市,环视水天一线的万家灯火,田韶眼中有精光闪烁。
母亲和公孙氏的表情说明一切。
你才多大?便问人讨要美妾。
刘备百口莫辩。正待把这些妖精送往陈逸处,却被母亲呵止。
岂非祸水东引?陈逸尚未及冠,血气方刚,整日艳婢环绕,销魂蚀骨。岂能长久?
刘备无言以对。
倒是公孙氏出言相劝:与人解忧,小弟也是好意。只怪那辽东田氏误会其意,好心办了错事。母亲切勿动怒。
母亲叹了口气,居高冲刘备说道:明日且传我话,以后皆称公孙氏,女君,或少夫人。
公孙氏面泛桃花,欲语含羞。整个人紫气东来,喜上眉梢。
刘备这便叹服,果然是母亲。公孙氏命运多舛,孤苦无依。一身二主,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受不得半分刺激。刘备与她少年相识,相知。有她常伴母亲身侧,才能令刘备心无旁骛,临窗高枕。于情于理,断不能舍她而去。即便年长,却盛世美颜,风姿瑰丽。孤芳岂能自赏。刘备天生麒麟子,母亲默记名篇数百,皆非常人可比。如今复爵,贫贱之交,更不能舍弃。
这是坐实了正妻的名头。
听闻刘备广纳艳婢,便有各式人等,托人来劝:切莫纵欲伤身。
刘备叹气。本侯才几岁?
甘罗年十二为上卿,可他年十二能生子吗!
有悖人伦,岂能强求。
恩师卢植听刘备细说此事后,问道:可有心得?
刘备轻轻点头:所托非人也。
恩师又道: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你能识人,还需能用人。
刘备只有慢慢领会。
给陈逸寻找女婢的事,便交给了母亲。不久,几名族中健妇整日出入陈逸宅邸,将他照顾的十分周全。
母亲说,既是太傅之子,楼桑定要照顾周全。待偶感风寒的太后生母病愈,士异便将她悄悄送进侯府。刘备请去七楼与女道为伴,整日殷勤款待,也算是尽到了地主之谊。
此时,还没十常侍一说。宦官之间也勾心斗角,争斗不休。互相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内斗不止。
比如有心向太后者,有心想陛下者,还有心向大贤良师者。灵帝刚刚元服,不通政事。玩心且重,整日飞鹰走犬,乐得逍遥。政事多假手于宦官。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高楼浓阴,自有风来。
公孙氏将田韶送来的艳婢,编组成伍,传习剑术。刘备的练功房整日娇喝声不断,成为老宅一景。
要说还是少夫人,手腕高妙。少君侯得此良妻,我等可高枕无忧矣!年龄大些又有何妨?且不知武帝与陈阿娇?亦女大十余岁也!
陂渠渐已修通。翻车多在架设。旱地改水田,有条不紊。桥楼拔地而起,年末或可齐备。白湖船坞,水军校场先行使用。水榭也建了几座。水砦却是最先完工。
除了不设邑门的来去自由,楼桑可谓固若金汤。
黄骠马和一众母马,先后怀胎。青駹马出力甚伟。苏双整日忙里忙外,好生喂养。刘备教给他的文字和算术,日渐熟络。一笔一划,字迹越发工整。自行出入侯府,整个人开朗了许多。刘备复不复爵,对苏双来说并无差别。反正,刘备一如既往待他如兄弟。他也一心盼着刘备的好。
可恨马少。无法组建一支骑兵。
普通耕马驽马只能耕田拉车,做些农活。良马价高,恰逢楼桑大建,花钱如流水。刘备也无余钱买马。
等等再说吧。
年前杀贼,令顺阳卫声名重现。无奈举族庇入侯门,仇家也无可奈何。
魏吕二将却不敢大意,日夜提防。生怕混入细作。
又见县中公车,从校馆怏怏而出。
恩师再一次拒绝州郡的征辟了吧。
还能有几次? hf();
1.83 尚书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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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心酿酒的郭芝新购了一处宗人宅院,落户楼桑。准备把家眷接来同住,似不打算返回南阳。
也是。只有设身处地,方知楼桑之便利。别的不说,汤池、公厕,此两项,就远超各地州郡,便是洛阳禁中也无出其右。
这日午后。一辆宽大的牛车,打西边官道缓缓驶入楼桑。
一路未受刁难,甚至连询问的人都没有,便畅通无阻的入了市中。刚刚在酒垆前停稳。便有仆从赶来,请客下车,将牛车牵往后院。牛车上的乘客,闻香而来。刚在垆前站定,就见一樵夫坐在廊前,脱去草鞋,将双足伸入廊下水道,在溪流中洗净双足,又赤足站起,换上一双公用的木屐,入了酒垆。
见廊下排满了供人换用的木屐,来客不禁暗自点头。
一路坐车而来,鞋上无泥。来客还是入乡随俗。除下鞋袜,依样坐在廊下,濯足穿屐,步入酒垆。
一楼皆通铺。矮几排成长列。两列之间以屏风相隔。酒客两两对坐,共用一案几。觥(gōng)觚(gū)壶杯,皆用青瓷。除了饮酒,还有糕饼小食,各类下酒的小菜,以及爽口鱼脍(生鱼片)。酒客们或高谈或低笑,气氛热烈。
二楼是雅座。两张高背坐榻对面而放。与置在当中的矮桌围成一个雅致的空间。前后皆有棂花窗格,即通透明亮又能确保私密。雅座可坐四人。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四人饮酒,必有来由。当然,在楼桑找个正当的理由,实在是太简单。乔迁、受雇、娶亲、交友……信手拈来,不要太多。再者说,少君侯向来宽以待人,手下刺奸断不会因饮酒而罚人金。
三楼是包厢。偌大的厅堂,被隔成南北两排精致华丽的包房。房间前后开窗,中置歌舞乐台,上首设主位,左右各置食案数张。食案长三尺、宽两尺、高九寸。有拦水线,饰黑漆,朱绘几何形花边;案面红漆四组,黑漆一组,黑漆面上朱绘星云纹。红面上用金粉绘几何形纹样;用金粉和黑漆绘星云图案。案底黑漆,中部朱漆隶书“千秋”,下刻“楼桑”。案采用‘蹄状足’,精美牢固。
据说楼桑寿宴、婚宴,多在此处。
来客沿中间长廊,一路走到名叫‘长水’的包房,推门视之,旧友正在。
今日是恩师卢植宴客。刘备岂敢怠慢,命宗人好生服侍。
“子真兄!”恩师急忙起身相迎。
“子干贤弟。”崔寔笑着步入房间。来客正是因党祸免归的前尚书。若非刘备以磁垫解其寒痹痛症,去年便已辞世。正值夏末,暑热未消,崔寔一路舟车劳顿,赶来楼桑,只为劝说好友。
“不知兄长所为何来?”自坐东席的卢植其实已猜到。
“愚兄特来做说客。”崔寔坐于西首。
卢植苦笑摇头:“可是为州郡征辟?”
“然也。”崔寔是想说服卢植出仕为官。然而一心想把刘备育成才的卢植,却志不在此。
“兄长,出仕只我一人荣辱,而授业乃事关社稷。”卢植把刘备比作光武,此心可昭日月。
崔寔点头:“贤弟心思,愚兄岂能不知。然,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楚南有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天将变矣。光武若不举兵,翦灭群雄,今汉何以中兴?”
卢植沉默无语。
崔寔又道:“孟子言: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何为师?以身证道也。”
卢植长揖一礼:“弟已尽知。”
两人皆世之大儒,点到为止。卢植想通一切,这便释怀。美酒美食,就着窗外晚风稻浪,人生快意,莫过如此。
“难怪贤弟乐不思归。如此人间仙境,愚兄怕也不想归家了。”崔尚书手书的‘乐不思归’仍高悬西阙下。
卢植笑道:“兄长便留下又有何妨。”
“如此,愚兄便小住数日,看看这世人皆赞的楼桑。”
崔寔到访的消息,刘备隔天方知。这便急忙赶往校馆后院精舍,登门拜见。见崔尚书气色红润,精神矍铄。这才放下心来。诸如寒痹这样的慢性病,最是磨人。年迈气衰,经不起病痛折磨而一命呜呼者,大有人在。磁垫对寒痹有奇效。崔寔并无大疾,寒痹症消,身体自然康健。健步如飞还差点。举止如常,行动自如,却掺不得半点假。
前次有大儒刘宠小住,成了校馆的三师之一。如今崔寔又来,估计也不会走。
想到这里,刘备幡然醒悟。恩师卢植怕是要出仕了。
刘备心里,早有准备。
不然,后来恩师也不会去平定黄巾之乱。
果不其然,不久后,恩师被征为秩比六百石的博士,正式步入仕途。
然而,貌似还有一种状况叫:辟而不就。
恩师虽接受了博士的官职,却并不就任。仍在校馆教书育人。院中有四位鸿儒。三间馆舍显然不够。刘备再次扩建校馆,成了一栋别致的圆楼。类似后世的客家土楼。取名:学坛。又称楼桑学坛。
四位鸿儒同时开门授课,天下震动,一时无两。
按母亲的话说,此乃楼桑文胆。不容有失。
刘备这便加派人手,日夜换防。好在是圆楼,抱元守缺,进出只有一门。再加楼外有高墙望楼,门外立双阙。一般蟊贼插翅难飞。
崔寔善政论典籍。号称通儒。所授多是为政治民之术。深得游学士人推崇。所谓‘通儒’者,《后汉书·杜林传》:“博洽多闻,时称通儒。”指通晓古今、学识渊博的大儒。
从弟子的年龄上说,卢植门生最小,刘宠门生稍大,崔寔门生更大,陈寔门生最老。
所学也各有不同,楼桑老幼皆可就学。
北地豪强大族皆托人投帖刘备,想族中子弟前来楼桑就学。信中千恩万谢,并奉上足量学资。更有甚者,辽东田韶竟捐资数百万,以求其子能入学楼桑!
这,似乎是一门生意啊。
收钱收到手软的刘备,很是惭愧。
也无怪刘备惭愧。楼桑学坛所收学资,甚至超过了寝垫!一个豪门子弟的学资,以百万计。只需收十名,就是千万钱!楼桑最次的麻垫,不过千钱。需卖一万张,才能抵上十人学费!
问过恩师,如此是否不公平。
恩师反问道:千万钱能资助多少寒门庶子?
刘备恍然醒悟。
恩师又言: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越豪,寒门越寒,乃政之失。寒门亦能出贵子,方是为君之道。
刘备字字铭记在心。 hf();
1.84 百工居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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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楼桑寝肆这样,雇佣大量人手的状况,其实在当下很普遍。
雇工普遍存在于大中型私坊主开设的商肆作坊之中。他们属于有技艺的工匠,与雇主之间没有任何的人身依附关系,以技艺来获取报酬,且在社会中有一定的地位,非私属徒、奴婢所能比拟。
小作坊主,使用的劳动者多是家庭成员,或雇佣一二名工匠进行生产。出于保密的考虑,技艺往往是父子相传,禁忌外人染指。
尽管工匠的身份是编户齐民,但必须接受‘市籍’的管理。向朝廷交纳重税。
楼桑邑的商肆作坊,多是刘备家所有。
比如耕种溪谷良田的宗人,便是雇佣的‘佃客’。家中专职绩、织、染等的女工,称为‘女红’。还有专管酿造和饮食品‘典馈’。专管养蚕的‘蚕妾’。专管缝拆浆洗的‘缝人’。为家中楼阁上色的‘漆工’。酒垆中招呼酒客的‘酒家保’等等。
治舍盖屋、伐薪作炭、种禾织垫、造船架桥、通渠铺路,各有人手。
所谓‘民工于市’,就是指但凡需要某个方面的工匠,便可到市场去雇佣。受雇之人称:客庸。
客庸一月千钱。一般雇工的报酬,一月当在千钱左右。但此为杂工的报酬。若是良匠,报酬更高。受雇于官府的工匠,由于其技术高超,故报酬当会高于‘卒践更’(一种徭役。轮到的人可以出钱雇人代替。受钱代人服役叫:践更。一月二千钱。)的工钱。
换句话说,不想被抽去徭役,可以出两千钱,雇人代替。
而官府良匠的庸钱,要超过两千。
寝肆雇工的平均收入,已经超越了‘卒践更’。许多熟练工的报酬,甚至超过了官府良匠。被称为:侯府良工。
且与一般的市籍庸工不同,楼桑雇工都有田产。
市楼建成后,市长耿雍的官舍便从赀库搬到了楼内三层。一层乃市中属吏公舍。二层为刺奸、贼捕。四层藏文书纪要。顶层阁中,置有钟鼓。开市鸣钟,闭市敲鼓。所以市楼又被称为钟鼓楼。
市楼门侧置一布告栏。栏内张贴有各家各户的雇佣告示。受雇者只需到楼内签订劵书,便可受雇。
十分方便。
布告栏是刘备的发明。类似‘扁书’。
所谓‘扁书’,就是将政令、法律,书写在木板之上,悬于高处的一种诏令、律法的公布形式。此或是匾额的正经起源。
原先,最基层的官吏,要把朝廷诏书,一字不错的抄写在乡亭的墙壁上,告知世人。后来改为书写在木板上,或直接以‘扁书’悬挂在市里乡亭。刘备不过是将这块用于书写诏令的木板,做成布告栏,固定在市楼前罢了。
之所以称‘布告’,是因各种告示,皆写在一块三指见方的布条上。所以称为‘布告’。
少君侯自是一等一的用工大户。虽多是一月一签。干好却可续签。续满一年,便可再续一年。如此便不用每月续约。
除了朝廷规定的赋税,少君侯不会另加盘剥。楼桑民众生活富足安逸,惹人艳羡。
事实上,只三十税一的田租,成人(十五以上到五十六岁)每年一百二十钱的算赋,未成人(七岁至十四岁)每年二十三钱的口赋,每户每年二百钱的户赋。
此四项相加,少君侯一年约有:四千石的田租,一百四十四万钱的算赋,十万钱的口赋,四十万钱的户赋。
谷一石两百二十钱。换算之后,少君侯年入两百八十二万钱。
除去向朝廷缴纳‘献费’等开支,刘备仍能盈余一百五十六万钱。
所谓‘献费’,是指诸王列侯的封地,田租、算赋和口赋由诸王列侯征收,但要交一部分给皇帝专享。称为:献费。‘人岁六十三钱’。
原本献费也是要另行收取的。刘备却选择代付。
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抽税了……
正如前面所说,这个时代田租虽轻,赋税却重。以刘备家的租税收入来看,田租不过是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此是对编户齐民。市中商户,赋税非但数倍于齐民,还需另缴:市租。市租,乃是商业税。
林林种种加起来,不算自家百亩良田、寝肆、酒垆、汤池、客舍的收益,只税赋刘备便年入两百万钱。
他还只是一个亭侯。
当然,以楼桑邑两千余户的规模来说,他的收入已堪比乡候。
然,有辽东豪商田韶,为其幼子入学楼桑,一掷五百万钱!乃是刘备两年半的封邑收入。
这个时代,真心别比富。
收入颇丰,支出也大。治舍盖屋、伐薪作炭、种禾织垫、造船架桥、通渠铺路、都是刘备先行垫付。获利齐民逐岁返还,分期付款。总体来说,入能敷出,账面持平。
两万余口的聚落,人手也渐不够用。刘备这便书信县中,从涿县各地广招良匠。
旱地改水田,是重中之重。只可惜清溪水渠,芒种前未能完成。本季依旧种麦。按照进度,来年必不会误了农时。
耿雍忙于市中,置舍(驿站)中的置长(驿长)一职,便交由崔钧兼顾。虽说都是斗食(月谷十一斛)小吏,却可除一切徭役!切莫小看了楼桑邮驿。因挂着少君侯的名义,百姓的书信包裹往来,皆可使用邮传。不要太方便!当然,书信包裹都要经过邮书史、邮书令史、邮佐的层层勘验,才能寄出。规矩都懂。万一混入奸佞细作,用书信诬陷少君侯,岂非万死莫辞。
自崔钧一下,还有置丞、置掾、置尉、置啬夫、置佐,厩啬夫、厩佐、主办,厨啬夫、厨材、传舍啬夫、传舍佐,邮书史、邮书令史、邮佐,驿佐、驿令史,问通官(处理戍边书信往来)、外邮掾(处理涉外郡国书信往来)……
加上邮卒、马夫、庖厨、仆从,崔钧竟管理百人!
斗食是朝廷的俸禄,刘备还有一份封赏。十分优厚。
置舍建在楼桑正北。楼高五层,入双阙后可见。乃是一栋横跨官道的门楼状建筑。传舍邮驿,分列左右。后院还建有马厩,车房。十分雄壮。前汉末年,天下大乱。王莽纂权,诸侯并起。传舍邮亭多遭焚毁,十不存一。刘备主动要建置舍,县中自然是满口同意。
然,与东西两处入口一样,也未增建邑门。
恩师卢植言道:此乃开门揖盗。
好在邻里和睦。部曲精卒守土有方。人员往来虽密,却不见贼寇。
立秋前后,楼桑白湖终于连成一片。桥楼已造过半。顺阳卫亲族半数迁入新居。桥楼归市,渐成气候。
水军部曲,也算初成。
潘鸿、朱盖二将,率领麾下部曲,乘舲舟来往于清溪沟渠,日夜巡逻。防止即将丰收的稻谷,被贼人纵火抢掠。
学坛的宿馆也扩建完毕。宿馆背靠前院左右侧墙而建,分三层。与酒垆类似。一层是通铺,隔成数间大屋。二层是精舍,四人一间。三层是别馆,供世家贵族子弟携婢女家仆起居。
寒门子弟的食宿学费,一概由刘备支付。世家贵族子弟的一切用度,则需自费。若愿住通铺,吃简餐,即便是贵族子弟也无需付费。除此之外并无不同。
同堂课业,因材施教。皆出自四位大儒,未有偏颇。 hf();
1.85 学而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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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管理好一个两万余口的邑落,绝非易事。市长耿雍、置长崔钧,皆来相告说,缺少人手。
市中、邮驿,看似职位卑小,却非习文断字、颇通算术者,不能任。
宗人和附民中,识字者少之又少。不然,刘氏一族也不会每代只选出四人,送入私学。足见学资很贵。
刘备这便去找恩师。
恩师说,又有何难。学坛中的适龄弟子均可出任。斗食小吏,豪门贵胄看之不上。却是寒门庶子的出头良机。这便找来另外三位大儒,筛选合适弟子,充入门庭。以解缺人之忧。
说是斗食,其实并非如此。朝廷俸禄,加侯府封赏,可秩比百石。年俸五万钱。已算丰厚。
类似以授业弟子入公职者,刘备称之曰:实习生。
楼桑邑市繁华。老鸦渡的耿氏制陶,索性举家搬到楼桑。买了一处靠近港口的宅院居住。
这么做,也是为防止搪瓷等工艺被有心人盗取。
如此一来,陶瓷也成为楼桑的特产之一。
清溪能行百石商船。与老鸦渡并无差别。楼桑邑本就富庶,更是南北货物,往来行商聚集之地,把陶瓷商肆开到这里,自然是上上之选。耿雍家不愧世代经商,很有眼力。
崔钧忙于邮驿,崔氏商队便交给了从洛阳返回的兄长崔均。日进斗金的茶馆也一并交由兄长打理。崔均,字元平。为人忠直,一直在其父身边行走。如今从叔崔寔在学坛授业,故而崔氏族人滞留楼桑者,颇多。
封邑事情繁多。虽不需刘备事事操心,却也要听属下时时通报。得到他的首肯,方能实施。
无奈只能滞留家中,无法远行。
家中艳婢各司其职,谨守规矩,未曾有失。宗人附属皆呼公孙氏:少夫人。坐实了正妻的身份,让公孙氏病情大为好转,也让刘备心安不少。
盐渍木虽能防火,却不能绝火。若有人故意纵火,木材总归会燃烧。刘备问过苏伯。苏伯命人端来一罐色灰白的漆料。刘备搅了搅,似乎是一种类似熟石灰的矿物质胶,又像是一种掺了水的黏土。当是白垩掺杂了些纯天然的阻燃物质。
苏伯说,此乃白漆,能辟火。先涂抹于梁柱,风干后再上木漆,便可辟火。加之时人防火意识极强,亭中亦有亭卒专职灭火。楼桑所建重楼又不用茅草而是砖瓦青石,户户置大缸蓄水防患于未然,故能免灾。
中庭的七层重楼住了不少人。前院的五层高楼除了日常待客,并无它用。交由苏伯慢慢装饰。所谓‘雕楹漆铜’,就是这个时代的高级审美。凭栏而望,楼桑尽在眼底。回想数年前的茅屋黄犬,陌上篱桑,已是天壤之别。
若底层着火,又该如何?
刘备心中一动:滑翔伞。
《墨子?鲁问》中提到,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三日不下。还造了能载人的大木鸢,在战争中侦查敌情。《渚宫旧事》亦有记载:“尝为木鸢,乘之以窥宋城。”
‘乘之以窥宋城’,只此一句便已说明,大木鸢不仅能载人,还能飞高,越过城墙。
先人能做,当下亦能做。
刘备找来苏伯,将杂书中所说的木鸢画出草图,让他依样制作。木鸢有两个关键:射高和滑翔。
将木鸢从地面射向半空,然后展翅滑翔。
想将木鸾射出,必用床弩。
床弩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由绞盘上弦,射程较远,但精度不佳,一般多为齐射。
本朝,床弩已大规模使用。《后汉书·陈球传》记载,陈球曾“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此弩仅用手擘、足踏之力难以张开,故称床弩。其大型铜弩机,长一尺七寸,宽四寸,通高一尺三寸。弩臂长丈余,用于弹射木鸢或许够用。
滑翔自然靠双翼。
材质也不复杂,薄蒙皮便可。关键是三角翼的展幅角度,以及人员吊挂其下的重心支撑。
这些都不是问题。只需多次试验,便能找出关窍。以防万一,苏伯在船坞旁另起一高台,将木鸢向白湖发射。又找身形瘦小且颇通水性者试乘,可免损伤。
连发弩,并不能连续射击。而是能一次射出五支弩箭。所以连发弩又叫并发连弩。由战国时的双矢并发连弩,改进而成。根据并发出的弩箭的数量,名称各不相同。有三矢、四矢、五矢。楼桑弩手装备的连发弩,全称:五矢并发连弩。
大儒刘宠曾为将作大匠,杂学渊源深厚。
除了并发连弩,还有刀车。
刀车,又名塞门刀车。
乃守城器械。城门被破时,可用来塞门。前刀壁上装有十二四把钢刀,使用时将车推至城门缺口处,既可杀伤敌人,又可挡住敌方的矢、石。因设有刀障,对方亦很难攀援,形成活动壁垒。车上开有箭窗,还可居高向外射击。
刀车是一种极为坚固的两轮车。车体与城门等宽,约莫在三四丈之间。车前有木架三到四层,各层固定尖刀若干。车体有长辕,敌人一但攻破城门,数百兵士猛推刀车,一路穿刺碾压,塞住城门。守城恶战,城门难保不失,这塞门刀车便是最为有用的救急兵器。
刘宠乃是见楼桑邑有阙无门,故而献出此图。
刘备一见大喜。喜的不是刀车本身,而是两轮推车的整体构架。
用来阻塞邑门,实在大材小用。若是造出数量刀车,彼此以铁索相连,形成‘刀车障壁’。用来堵路,岂不更好?
不错。这便将心中想法与苏伯细说。苏伯笑道:可也!
这几年,青徐连年大旱。附近州郡皆有灾情上报。楼桑自旱地改水田后,季季大熟。宗人附民皆传,乃因刘备上承天命,故而天降祥瑞。说起来,敢在北地植稻,非常人不可想、不能为!
楼桑邑,能邻里和睦,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最大的原因就出自刘备。诸如因果报应、宗教玄学,信则有,不信则无。
邑民相信刘备乃是天降祥瑞。正如青徐二州之民,越来越信太平道一样。
何以至此?
刘备似乎也有了些答案。
灾情频发,州郡虽全力赈灾,却总有人沆瀣一气,狼狈成奸。发国难财。兼并田地,买人妻女。土地流向豪强地主,失地流民三餐不继,多生病疾。恰有太平道,施符水治病,又舍米粮救急。流民恩同再造,自当深信不疑。
此时刘备,无能为力。
楼桑一地,救不了青徐二州。更救不了天下黎民。 hf();
1.86 义舍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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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侯封邑不过十里。楼桑邑已无立锥之地。
尽起高楼广厦,宗人附民四世同堂。顺阳卫更有九族聚居。实在是建无可建。君不见,连湖边都已圈满。
如此密度的堆积所聚拢出的繁华,岂是寻常县城可比。
宗祠后院的那处泥泽,刘备也找到了用处。准备建一栋义舍和病院。
病舍非刘备首创。《汉书·平帝纪》有载:“元始二年,旱蝗,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等同于后世的隔离病院。
泥沼需防腐。
即便是盐渍木也不堪大用。刘备清理清溪水道时,打捞上岸的阴沉巨木,正当其用。
只需将阴沉木钉入泥沼正中,然后四面搭桥,呈十字桥梁结构,再在上面用盐渍木起高楼馆舍,病院可成。
苏伯又说,阴沉木柱,不过是为前期支撑而用。一旦十字桥梁建成,凭自身之力,便足以支撑。木梁皆飞架泥沼之上,自能防腐。
刘备欣然点头。这便调拨良匠,择日开工。
桥架与桥架之间,用坚木板拼出九级台阶,上覆石板。并在中部镂空,露出下面水泽。捞出淤泥,水青如蓝。每逢星夜朗空,便有一轮明月倒映其中,伸手可捞,涟漪可爱。
遂成一景:青池漾月。
义舍计三层。底层通铺,用于施粥住宿。二层隔成许多单间,用于隔离病患。三层为重症监护。
流民孱弱多病。进入楼桑后,便有专人送入义舍,沐浴更衣,辅以汤药,悉心治疗痊愈后,再行返乡或去往别处,亦或客庸楼桑。皆可。
义舍一出,世人皆赞。
少君侯仁义之名,遍传州郡。
齐民聚集,用水激增。
邑中许多住户,纷纷仿效刘备在院中自建水塔。已解私宅用水之缺,且又能不与公舍抢水。刘备欣然点头,如此甚好。诸如白湖水榭此类水上人家,无需另建水塔,只需共建一天车,令其时时供水便可。
湖田十月清霜堕,晚稻初香蟹如虎。
立冬前,水稻开始收割。
楼桑八景之一的‘霜晚稻浪’,即将消失。赶在入冬前,附近名流齐聚楼桑,倚栏远眺,把酒言欢。
学坛大儒齐聚,吸引许多学子前来。更有不少名儒前来与老友相会。对楼桑啧啧称奇,纷纷想见一见刘备。恩师卢植自然有求必应。替刘备收了许多名帖。恩师说,这些人族中子弟或可一用。
这是在为刘备聚拢人才。
邑中居户,皆有田产。水稻收割是邑中大事。百工亦有良田,乘扁舟往来沟渠,收割水稻不提。满邑稻香扑鼻。就连新酿的松泉酿,也生出一股稻穗清香。去年陈粮还未吃完,仓楼又装新粮。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此乃楼桑大治之始。
自家良田百多亩,收了千石稻谷。加上三十税一的田租,刘备家共获新粮五千石。看似很多。实则并不算多。刘备家的仓楼,每个粮仓能存粮两万五千石。五仓连横,能盛粮十二万五千石!
五千石不过是零头。
邑民家仓楼虽不能与刘备家相比,却也能盛粮数万石。恰逢北地丰收,谷价稍跌。刘备这便托安平崔氏和辽东田氏,购粮填仓。
复爵后,涿县城中也划了块宅地,留给刘备建造陆城侯府。
刘备却把侯府选在了老宅。城中土地一直空着。县令多次来信,询问督造事宜。刘备推说学业繁忙,无暇他顾。割稻前,县令又修书来问。刘备想了想,决定把侯府建起来。至少先围个院墙再说。
无奈,秋收后,邑中青壮皆在良匠的带领下,抢在天寒地冻前,通渠铺路。别无人手。县中府邸,只能再往后顺延。
今冬,恩师不准备回乡。反将一家老小悉数接来。学坛后院精舍众多,足够居住。再说,即便是涿县也没有楼桑诸多便利。尤其是对于年老气衰的名士大儒来说。酷暑凛冬,都是难捱。尤其是凛冬。精舍直通汤池锅炉房的暖柜,舒适的寝垫,以及各种可口的美食、煮酒和热汤(热水澡),即便隆冬飞雪,也不再难熬。
最近黄叙和苏双整日出双入对,亲如手足。原来是看上了一头和龙爙形似的枣红色小马驹。只不过比起通体枣红的龙爙,这匹枣红身黑鬃尾的小马驹毛色斑驳,杂生白点。
母亲看过说是:驳骝(bó liú)。
“白马驳骝,更生不休,富有商人,利得如邱。”说的就是此马。
马比人长得快。三岁便能骑乘。再过三年,黄叙也不过十岁,距离成年尚早。却也无妨。骏马寿命可达三十。二十岁前,都堪大用。青骓马,刘备谁也没许,就留给牵招。
青駹马的后代,牵招定会喜欢。
话说,牵招一直忙于护卫崔氏商队。即便往来楼桑,也短暂停留。有几次夜晚泊港,天不亮便驶离。甚至没能与刘备见上一面。刘备复爵,第一时间便通知了牵招。牵招自然替刘备一百个高兴。彼此皆年少,意气相投。确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你好便是我好。
说到这点,公孙瓒就没有牵招洒脱。
旌旗招展的市楼,坐落在夜市和桥市中间。
矗立在门旁的布告栏,每日都围满了人。除了招募百工,还招募游侠护卫。
前几日便有一行商,募游侠前去涿县马市,打某奸商三拳。报酬三百钱。
刘备本以为是个笑谈。不料真有人应招。去马市打了那个奸商,分量十足的三拳。回来妥妥的收了三百钱。
当然,诸如此类只算少数。最多的是往来行商,招募游侠护其返乡。故,北地游侠常聚于楼桑。
这日,一支牛车商队走入邑中。
一路不辞辛劳,护卫商队平安抵达楼桑的数位游侠剑客,和雇主到市楼交割完劵书,领取佣金后径直去了酒垆。这一趟,有惊无险。最大的一支流寇,年前尽没于楼桑邑中。如今首级仍摆在县中市口风吹日晒,周遭郡县甚是太平。
酒垆二楼雅座,几位游侠刚掀帘而入,便被人认出。
都是北地游侠,互相颇为熟络。这便聚在一起,占了前后左右四张雅座。
领头之人,力大好酒。身姿甚是雄壮。
人称:苴子。 hf();
1.87 开门揖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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苴,本意是指用来垫鞋底的草垫。意指出身卑微。加个‘子’字,以示尊重。意思就变成了‘很强大的草鞋垫’。这个名字,很适合出身微末的游侠。也是游侠乐意的方式。
苴子好酒。楼桑邑松泉酿,冠绝北疆。他岂能不来。
平日除了接些护卫商队的短工,便多半在此。刘备手下亦多任侠之辈。潘鸿、朱盖,吕冲、魏袭皆与他交厚。半年前,听闻少君候要募部将,统帅刀盾手。这便兴冲冲的奔赴校场。
本以为和四将相熟,平日切磋也胜多负少,必能旗开得胜。
不料遇到了崔霸!
此獠怪力无敌。被当头一枪打翻在地。扭了的臂膀,半年方好。
侯府家将没当上,还折了一臂。所幸少君侯恩义,觅得良医细心诊治,这才没落下病根。
正在雅座喝闷酒,几个相熟的游侠便围了上来。
三言两语,又多喝了几杯。
见苴子微醺,眼中颇多苦闷,便有一游侠试言道:苴子大哥可是为校场之辱?
苴子眯着双眼,反问道:何以知之?
那游侠笑答:苴子大哥名扬北地,何曾被人一棒打翻。崔霸何许人也?不过是一家奴护院。却踩苴子大哥而身居高位,整日吆五喝六,乱抖威风。如何能忍?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电光火石间,苴子眼中精光一闪:兄弟可有办法帮哥哥出这口恶气。
几个游侠相视一笑:倒是有个法子。
苴子微微附身,压低声音道:愿闻其详。
那游侠指着窗外低声道:哥哥可知楼桑赀库。
耐着性子听游侠说完,苴子便将袖中一串铜钱掷在案上:你等可知一缗钱自重几何?
游侠中有人言道:约莫十二斤。
苴子冷声道:既如此,你我能背多少缗?身负重钱,又如何能冲杀出楼桑?
那游侠笑道:大哥莫慌。我等已有计较。
苴子这便问道:计将安出?
游侠低头四顾,确定没有耳目,这才低声道:崔氏商船。
苴子心头一惊:可是要劫船,以做接应!
游侠点头道:赀库虽在邑中,却离清溪水道不远。只需用辘车(独轮车)运自船上,便可顺水而下!
苴子又摇头:桥楼低矮,如何能过。
游侠早有计较:已近寒冬,清溪水浅。桥梁距水面两丈有余。百石商船亦能通过!
苴子又问:下游水砦又该如何通行?
游侠也已想好:崔氏商船,通行无阻。只需亮出旌旗,便可放行!
苴子越想越心惊。确如游侠所言,若能劫来一艘载重百石的崔氏商船,即便船舱只有半数能装货,也可装钱五十石!
那可是五十万钱!
游侠又道:我等已探知,赀库存钱五百万。只需十艘便可装完。
苴子心中一惊,面上却笑道:先前只说一艘船,如今却说十艘。崔氏商队,舟行各处,岂能一次劫掠十艘?莫非其中还有隐秘?
那游侠面露惭色,正要开口,却被身旁同伴打住。顿了顿,这才说道:其中关窍,请恕兄弟无法细说。且放宽心,事成必不会亏待大哥。
苴子暗忖片刻,这便抱拳道:某,入伙便是!
得此强援,事毕能成!众游侠大喜。只顾喝酒不提。
想把五百万钱搬空,需百石商船十艘。苴子心知,此事必有内应。许多关窍游侠不愿细说,他也不便追问。只要入伙,到时便能知晓。苴子隐隐有一种血脉喷张的冲动。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水面多蚊虫。
白湖水榭邻水楼台所用木料,皆是由南方船运而来的樟木。樟木芳香,能避蚊虫。水榭亦有竹帘、草绳等,以防蚊蝇。
士异的白湖水榭先行建好。
在湖岸起高楼五层,水榭三层,后院还有附楼三层。墙桓上设覆道角楼,楼与楼之间亦有廊桥飞架。角楼下设通向水面的‘之’形石阶,阶旁水面各悬一艘扁舟,用于往来送客。扁舟多用于往来水田耕作,送客不过是权宜之计。待白湖水榭建满,围绕湖岸的滨水廊道建成,人员可自行往来楼桑,无需坐船。
因水榭临近湖面,下映一轮明月,伸手可捞。故取名:沉月阁。士异自号沉月阁主。
刘备笑问:可是沉鱼落雁之沉,闭月羞花之月?
士异笑而不答。
站在中庭七层顶阁,绕着回廊俯瞰楼桑邑的鲜活景象,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至美。
回廊四面带窗,风雨稍大时,可全部关闭。外窗蒙熟牛皮,内窗裹以轻纱。外窗外开,内窗内开。断断续续的阴雨天,今日终于放晴。刘备登楼远眺,俯瞰一手创立的楼桑邑,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轻松。
“来了?”声音出自身后。透过窗格看到刘备的女道,也走出了阁楼。阁窗和廊窗,中间就隔着刘备所立的回廊。这也是刘备能经常上楼的原因。七层重楼的楼梯全都设在回廊内。不经内室就可抵达顶楼。
“来了。”刘备笑着转身。
女道虽还是白纱覆面,不愿真面目示人。眉宇间的忧郁愤懑之气,却消散不少。人嘛,终归是感情的动物。能与从比景港接回的长嫂为伴,让女道在世上还能有所依托和牵绊。才是这一切变化使然。刘备也替她高兴。
“公孙氏乃是你妻?”
“是。”刘备笑着点头。
“媵妾倒是常有,媵妻却不常有。”
刘备又点头笑道:“世事无常。我便是开了个先例,又何妨?”
女道不禁叹气:“你倒是活得洒脱。”
刘备又道:“世道艰难,好坏都是一天。”
女道欣然点头:“言之有理。”
“姐姐可还有事?”刘备看出她似还有话说。
“少君侯能否进来详谈?”果然有隐情。
话说,自家的楼阁,还有何敢于不敢?刘备这便随她入内。
楼桑寝垫天下知名。同塌而眠,也十分舒适。故而阁内虽未划分居室,却并不影响二人生活起居。
刘备进来时,当朝太后之母,故大将军窦武之妻,跪坐垫上。楼高风凉。生逢巨变,妇人血气羸弱,这便裹着大氅,冲刘备点头一礼。
刘备不敢怠慢,急忙回礼。随女道端坐在妇人对面。 hf();
1.88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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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少君侯活命之恩。”妇人垂泪致谢。
刘备作揖道:“夫人言重了。备不过是举手之劳,顺水之义。”
妇人却叹道:“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窦氏一门飞来横祸,几乎灭门。所幸天下义士拔刀相助,苟且逃生,残留一命。也多亏少君侯仗义出手,才让我与英妹隐姓埋名,避入楼桑。妾身拜谢。”
“夫人快快请起!”刘备哪敢受她大礼。
女道也来伸手搀扶:“长嫂,少君侯为人你已亲见。又何须如此见外?辅儿之事,可尽托付于少君侯。迟恐生变。”
听完妇人的述说,刘备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窦武兵败枭首,举族覆灭。宗亲、宾客、姻属尽数收捕诛杀,家中女婢仆从皆被流放到日南。却有一孙,年二岁,所幸得全。府掾胡腾及令史南阳张敞同助窦辅逃到零陵地界,诈称窦辅已死。胡腾还把窦辅当作自己的儿子,改名胡辅,悉心抚养,今已五岁。
只是,独自偷生,必定事出隐秘,方得以逃脱。既是隐秘事,女道和妇人又从何处知晓?
刘备很快便想到一人。女刺客。
能先于朝廷知道这些隐秘之事的组织,普天之下唯有太平道。只是,太平道的黑手,已伸到日南了吗?
女刺客或许是借来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女道。女道又告诉了妇人。二人商议之后,便又转告刘备。
刘备暗忖片刻,这便问道:“夫人想我怎做?”
妇人小心问道:“不知少君候……能否收留窦氏孤血?”
刘备轻轻点头:“有何不能。”
楼桑已收留了太傅陈蕃独子,再收留大将军窦武孤孙,又能如何?
“不妨就以胡辅之名,入学楼桑学坛。”刘备已找到了妥善之法:“平日与众学子同堂上课,亦同吃同住,别无优待。二位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妇人大喜过望。
女道眉宇亦是喜色。隐姓埋名能长留身侧,也总比天各一方,彼此牵肠挂肚来的好:“我这便去传书。”
正如南阳郭芝远赴楼桑,说服黄忠一路护佑。陈逸有清河崔霸,贴身护卫一样。胡腾和张敞皆是儒臣,必有豪侠高手再侧,方能保这一路相安无事。
刘备对暗中保护胡辅的高手,十分的期待。
话说,零陵地界又藏着何等的高手呢。
跨越清溪的桥楼,底部十字桥架距水面两丈有余。百石商船,略作更改便可从桥下通行,直入白湖。再从水砦出楼桑,入涞水干流。舟行各处。十分通达。
这日暮时。一支崔家船队,从老鸦渡驶入码头,泊在从河岸一直伸入水面的‘丁’字长堤左右。
百石商船,除去船工、护卫一干人等,能装货五十石。崔家运来的多是粮食、漆器,运走的多为麻垫、美酒。楼桑自产的粮食已不再用来酿酒。酿造松泉酿的五谷都从外地运来。好在宗人酿酒技艺日渐纯熟。原料之差可用技艺弥补。所以松泉酿的品质并未降低。
刘备本不打算贩酒,无奈崔烈寄来手书。虽远在朝堂,名士也想喝一杯楼桑的美酒。刘备只得同意由崔氏独家贩卖。价格自然很高。楼桑特产,天下知名。寝垫更是远销边陲异邦,为刘备赚来铜钱无数。
堆面赀库的五铢钱,便是明证。
赀库守卫自然森严无比。望楼弓手、白毦精卒、顺阳刺奸,明岗暗哨,日防夜防。不敢有半点差池。话说,为何少君侯要将钱库建在府外,至今百思不解。
倒是恩师一语道破。
此乃藏富于民。
楼桑富足,邑民与有荣焉。佣工向刘备支取薪酬,也无需另去侯府。只需前往设在赀库门房内的柜面,便可支取。清点无误,签字画押,便可将月钱领走。若不想一次取出,还能暂存赀库。笔笔进出,皆有账目可寻。断不会出错。
往来客商见此举既安全又便利,便纷纷央求在赀库开设私人名录。事先存入一定数目的铜钱,以供往来支取。开设的私人名录有专属的印签、笔记、密语、甚至织锦图案,谨防伪造。这都是刘备的主意。
话说,这是不是钱庄的雏形?
往来客商,无需携带大量钱币,只需手持楼桑赀库出具的专属印签和蜀锦钱劵,便可到柜面支取等额钱币!
甚至买卖双方,渐都要求对方先把足量钱币存入赀库,再谈生意!
宗人、佣工暂存的薪资,加上往来行商存入的本金,楼桑赀库内的钱币,远不止五百万!
也正因如此,才被熟知楼桑内情的游侠惦记上。
和相熟的护卫打了个招呼,牵招纵身跳上长堤。伸了个懒腰,又踢了踢腿,这便沿青石河堤向邸舍(货栈)走去。邸舍二楼也有美食热汤,无需前往市中客舍。这个时间,刘备正跟随恩师上晚课。去了也见不到人。
牵招授业恩师乐隐,也托刘备拜入大儒陈寔门下。潜心修行不提。
如此,牵招便能趁商船停留的间隙,面见恩师乐隐,询问尚且不通的经文课业。正是两全其美。
邸舍二楼颇似酒垆一楼通铺和二楼雅座的混搭。由柏木屏风围起的空间,内设食案。食客既不受他人打扰,又能互相交流。如此半开放的空间,想说些隐秘事,只需压低声音,旁边便听不真切。亦不怕隔墙有耳。
牵招是少君侯好友。又生性豁达,重义轻财。故而与邸舍内的一干人等十分熟络。话说,谁不喜欢有一个经常请客的朋友。
这日也是一样。不等牵招坐定,便有几个相熟的食客纷纷围拢过来。
牵招身形健硕,年纪却小。远不够饮酒的年纪。平日也有酒客来劝,他却滴酒不沾。今日也是一样。
只是今日几人却不住好言相劝,牵招推迟不过,便答应喝上一杯。
接过递来的青瓷酒杯,牵招正欲一饮而尽。却在低头的瞬间,发现杯中酒水甚浊。
松泉酿是一等一的甘霖。清澈见底,怎会如此浑浊?
见牵招举杯不饮,以为他又反悔。几人便纷纷伸手上来,托住杯底,想要强灌。
牵招只能以袖遮掩,仰头喝下。却暗中含在口中,未曾下肚。又在放下遮挡的瞬间,卷舌将一缕酒线悄悄吐在了食案下的麻垫上。
几人只顾去追看牵招故意在众人面前来回晃悠的空酒杯,未曾留意其它。只当牵招喝了浊酒,这便纷纷松了口气。
见几人目光闪烁,似心怀叵测,牵招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厉色。
有古怪。 hf();
1.89 牵招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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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残云,将方格食盒内的热食吃完。猛抬头,正碰上一圈避之不及的狐疑目光。
牵招笑着起身,却身形一晃,作势要倒。又踉跄数步,堪堪稳住身形。
拍了拍脑袋,这便抱拳离去。
一路东倒西歪的返回码头。跳上商船,倒头便睡。
不久,鼾声四起。
“牵招?牵招?”同船护卫挑帘唤了数声,都无回应。这便收刀入鞘。
“好个‘牵招刘备’。平常人等沾杯即倒,你却能撑到回船再睡。果然非比常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能耐,若待长成,岂非天下知名!”盯着牵招熟睡中的脸庞,护卫叹了口气。总归还是个半大少年,不忍加害。一觉醒来,见事已至此,便也就死了心吧。到那时,再好生相劝入伙不迟。
打定主意,护卫这便退出舱室,轻轻掩好舱门。
牵招缓缓睁开双眼,确定人已走远,这便翻身而起。从塌下拉出一麻布包裹。解开正是刘备送与他的漆木长匣。轻轻打开,一柄百炼花铁燕尾八面矛,正衬着锦缎,闪烁寒光!
虽有头无杆,却长似二尺短剑。握矛手中,杀气陡升。
牵招抵近门帘,用矛尖挑开一条缝。侧眼一看,只见先前那名护卫正矗立在船头甲板,向岸边张望。牵招正暗自思量,忽觉脚底有水流出。借助舷窗投下的月光低头一看。不由怒急。
那分明是从隔板下的缝隙渗出的人血!
商船有前中后三座舱室。血从船尾流出,只能是舵楼。想必船上那些不见了的船工,已伏尸在舵楼内。独独留下牵招一人!
牵招和船工起居都在中舱。想要前往船头甲板,需穿过前舱。前舱乃是货舱。两舱之间由船板相隔,无法穿越。只能出舱门,沿两侧船舷上为司篙撑篙行走而铺设的走道,一路潜行到甲板。
然后再杀之!
挑帘而出,脚下忽一滑。后背猛然抵住舱壁,险些落水。
低头看去,踩中的正是司篙放在船舷上的竹篙。因常年入水撑船,所以竹篙上裹着层湿滑的浮游水苔。险让牵招滑落水中。好在及时抵住舱壁,才没失足落水。
正要起身,站在船头的护卫却转身向水面张望。目光正是牵招潜伏一侧。巡视数遍,又转身与隔船上的护卫低语数句。
牵招这才惊觉,万幸这艘船泊在了最外侧的丁字泊位。若是夹在众船之间,一出舱门便会被邻船上的护卫发现。
好险。
偷袭,断不可行。便是能将船头护卫一矛刺死,也会被两侧的卫士发觉,群起攻之。若乱箭射来,自己手持短刃鞭长莫及,船头甲板又躲无可躲,多半九死一生!
这可如何是好。
急切间,忽灵光一现。
脚下竹篙长且坚韧。为避免篙头破损,下端还装有铁箍和尖帽。竹篙粗细与矛杆相若。若是把燕尾八面矛插在竹篙之上……
可行!
长枪短矛,牵招深得家传。这便寻着篙头尖帽,向矛后燕尾塞去。
不好,篙头太粗!
暗中发力,竹篙一头猛然翘起。复又啪的一声,摔打在船板上。
“谁?!”船头卫士一声低喝。
眼看便要向左舷走来。牵招咬牙蓄力,重重一握!
咯吱——
箍住竹篙的铁箍,竟被牵招强行捏小一圈!
燕尾重重卡入,长矛即成!
心中大定。
眼角余光度量到卫士身影的瞬间,竹篙猛然一送。
竹篙如投枪般电射而出。篙头上端长矛宛如毒蛇出洞,贴舱壁飞投而去!
护卫刚踏上左舷,百炼八面矛当面扎来!
眼中寒光一闪,喉间跟着一麻。
热血灌喉,呼吸骤塞。不等剧痛入脑,浑身一软,便向水面倒栽而去。
扑通一声,血花四溅。
“老五!”隔壁船上护卫立刻惊觉。不等他拔刀在手,只见一道冷弧奔雷而至!喉咙一松,血流如瀑。捂之不住,这便仰面栽向船头。连杀两人,牵招浑身燥热。胸中似有一团野火,喷薄欲出!
举手投足,再无半分生疏胆怯。飞身跃上船顶,竹矛隔船便刺!
竹篙长且坚韧。却无法向马槊一样笔直刺出。反而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让护卫猝不及防。牵招手腕一震,篙头矛尖抖了个大大的枪花,扎中胸腹。
哇——
热血喷溅。锋利的矛尖透胸而出,直将第三名护卫刺了个对穿。
护卫拼死握住竹篙,奋起最后一丝力气,重刀劈下!
竹篙当中而断。势尽气散,护卫胸口插着半截竹篙,轰然跪地。
“快放箭!”余下各船上的护卫,纷纷握弓在手,射向船顶上的牵招。
牵招舞动半截竹篙,将乱箭拨去。这便飞身而起,半空中将手里断篙往水面一掷。撑杆一跃,稳稳落在隔船。一脚踹飞敌尸,反手一带将断矛拔出。试了试,长短皆宜,正好趁手!
失去支撑的尸体扑通坠溪。一时血喷如雨。
喷血犹在半空,暗箭已嗖嗖袭来。牵招舞动长矛,尽数击飞。猛然跨步,长矛滑掌掷出!脱手的刹那,猛握住断柄,跟着反掌一推,将猿臂舒展到极致!受此加力,长矛疾如火线流星,将第四条船上护卫穿喉捅杀!
长矛加猿臂,两船虽相隔丈余,仍被一矛刺死。
护卫口鼻咯血,满眼惊惧。浑身一软,手中拉到半开的强弓,失控飞出。正中身前船板。待牵招拔出长矛,箭杆犹在嗡嗡乱颤!
“啊啊啊!”余下护卫怪叫连连。哪还顾得许多,保命要紧。
正当牵招杀到兴起,苴子也伙同游侠潜入赀库。
堆积如山的铜钱,看的众游侠两眼发直,一时神游天外。
这分明就是一座钱山!
“速速动手。”好在有人反应过来。游侠们这便推着辘车,冲向钱堆。
苴子手握钢刀,为众人放哨。
目光在一个个熟悉的后背上来回游动,暗中蓄力,准备出手。辘车打着崔氏商队的旗号,一路无阻的入了赀库。往来身份,接头暗语更是对答如流,无有纰漏。是如何做到的?
安平崔氏与刘备关系密切。加上崔均、崔钧兄弟二人又都在楼桑邑为刘备做事,所以商队能出入赀库,存取钱币。暗语、身份又未曾出错,故而从港口到赀库,一路上的明岗暗哨,皆不疑有它。
苴子甚至怀疑,游侠们不过是爪牙。背后主谋乃是安平崔氏!
然而,以崔氏与少君候的交情,又怎会如此行事?再说,安平崔氏乃世家大族,族中高官名士辈出,又岂能行如此苟且之事?
苴子正百思不解。已有一辘车,装钱完毕。
“苴子!”见苴子目光恍惚,推车的游侠便低喊一声。
“唔!”苴子目露精光,腰间钢刀已悄然抽出数寸。 hf();
1.90 苍天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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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的骚动,先被往来巡视的刺奸发现。哨声四起,塔吊上的守备弓手立刻发难。
箭如飞蝗,大半射向牵招。
腹背受敌,牵招只能先行避入船舱,冲头顶大叫:“我乃牵招!且射他们!”
“牵招?”高塔上的弓手,面面相觑。好在其中有刘氏宗人,急忙说道:“牵招乃少主挚友!”
“他为何刺杀崔氏护卫?”弓手们不知所以。
“我也不知!”宗人也是犹豫不决,不知射哪个为好。
箭雨稍歇,便有楼桑刺奸,伙同大队白毦精卒,向港口杀奔而来。见事不可为,船队护卫这便砍断绳索,顺流而下。全不顾岸上同伴死活。砰!一声巨响,船尾舵楼顶棚,遂被十字桥梁下沿撞断。
桥楼横跨溪水。
虽梁高两丈有余,可船身未能满载铜钱,吃水尚浅,将将刮擦到了百石商船。
“不好!”见船队强行驶往下游,塔上弓手方才醒悟,这便纷纷向商船射去。
又有几名正胡乱撑篙的护卫躲闪不及,被乱箭射死。翻身落入溪水。
眼看几条商船排成一线,强行驶往下游。牵招纵身跃上前船,挺矛杀到。护卫便舍掉竹篙,拔刀相向。不出三合,反被牵招一矛刺死。牵招故技重施,又飞身跳上前一艘船。反复数次,等刺死最后一名护卫,仍有两艘商船驶出桥洞,冲进了白湖。
领头的恶人,便在打头的那艘船上!
眼看就要逃脱,水砦水门轰然落下,截断了航道。
两艘商船躲避不及,迎头撞上。水花四溅。但见一支鱼叉破浪而出,冷不丁将船舷撑篙护卫,叉翻在地。鱼叉拽着犹在哀嚎的卫士沉入水下,翻起大片血花。
不等舱内头目反应,又有几支鱼叉刺破水面,合力将遮罩舱室的船篷铲破。待船舱洞开,便有几条精壮大汉,从水中飞身而起,稳稳落在船上。
“妄动者死!”面对犹挂着血肉的鱼叉,几个商人装扮的头目,早已昏死过去。
等在白毦精卒的护卫下,刘备闻讯赶到。赀库外已被楼桑部曲团团围住。耿雍、崔钧都在。正如恩师所想,港口不是重点,赀库才是贼人目标。
听闻港口出事,却第一时间赶来赀库,耿雍和崔钧的学识不禁让刘备心中一喜。
“如何?”刘备笑问。
“禀主公,已派人进入查看。”耿雍急忙回道。
事情缘由,崔钧也知道了个大概。这便跪地请罪:“商队被人利用,崔钧惭愧。”
刘备急忙将他扶起:“此事必另有真凶。与崔氏何干?”
“少君侯明见,崔氏难辞其咎。”崔钧满脸惭愧。
正说着,赀库院门缓缓开启。
一个浑身浴血的雄壮剑客,反手将一串人头掷与阶前,单膝跪地道:“诸贼皆已受死,少君侯勿扰!”
“你是何人?”目视一颗颗人头蹦跳着滚落四处,刘备笑问。
“河间韩猛。”
一身搪瓷札甲的崔霸,这便笑道:“少主,他便是苴子!”
被人叫破诨名,韩猛不由耳根一热。
“可是与你大战胡百合,不分胜负的韩苴子?”刘备冲马背上的崔霸笑问。
“正是此人。本想与少主举荐,不料今日他已自投名帖,哈哈!”崔霸一直觉得凭天生怪力将他打翻,有些胜之不武。
“咳咳,既如此……你可愿为本侯部将?”只不过,只是个小小亭侯的刘备,对招募强大武者还是缺少些底气啊。
“猛肝脑涂地,已报少君侯!”多少天来,韩猛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么!
成功了?
比起自我怀疑的刘备,周围人都觉得是韩猛讨了个天大的好处哇!
从一个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游侠,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家将。人生际遇,可谓云泥之别!
将赀库诸事交给崔霸、韩猛,打点。刘备与耿雍崔钧等人在吕冲、魏袭二将统领的白毦卫的护佑下,赶到市楼。潘鸿、朱盖两位水军将领,已将几个落汤鸡一般的幕后黑手捆成一团,旁边还陈列着打捞上岸的护卫尸身。
“你等受何人指使?”崔钧怒气自生。竟打着崔家的旗号,险些酿成大祸。
“我等皆受大公子所命!”其中一人抢先说道。把脏水往崔钧的兄长身上泼,想必也是事先谋划。
“一派胡言!”崔钧怒急:“吾兄忠直君子,岂能如此行事!”
崔均,字元平。崔烈长子,崔钧之兄,以忠直称。
见那人低头不语,崔钧拔剑在手,怒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我等就是受大公子指派。”仍有人强辩:“二公子且去看旁边护卫,是否认识?”
“好!”崔钧这便走向列在一旁的护卫尸体。命人以清水泼面,冲去血迹。挑灯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刘备暗自叹了口气,冲崔钧说道:“州平兄且息怒。此中关窍,备已尽知。”
崔钧闻声一颤。仍不死心,又命人将所有尸体的面容冲洗干净。逐一辨认。竟都是侍奉崔氏多年的家兵!
“怎会如此?”有那么一瞬,崔钧都险些信了此事是长兄所为!不然,这些崔家护卫又作何解释?
场中,只有刘备窥知其中隐秘。
示意崔钧稍安勿躁。刘备绕一排尸体走了数圈,来到了捆成一团的幕后黑手面前。微微躬身,这便冲几人说道:“苍天已死。”
“!”一群人惊惧莫名。
“果然如此。”刘备叹了口气。
刘备声音虽小,却被几位心腹听到。崔钧这便走过来,小声问道:“少君侯何出此言?”
“这半句话,正是他们打的旗号。”说着,刘备又冲几人笑道:“尔等可速去。且将此间之事,告知大贤良师。就说,刘备想要一个答案。”
说完,便示意身边白毦卫为其松绑。
没等绳索解开,又冲魏吕二将耳语几句。
魏、吕二将一左一右,挥刀连斩数人。只留下一个活口。
冲吓的屎尿齐出,浑身抖如筛糠,劈头盖脸全是同伴鲜血的活口,刘备龇牙一笑:“回去报信,你一个就够了。”
目送活口被左右架出大堂,刘备这便安抚好崔钧,在众人的护佑下,向港口奔去。
已从潘、朱两位水军将领口中得知港口之事。心忧好友安危的刘备,这便急急忙赶去与牵招相见。 hf();
1.91 英雄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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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尽船上护卫,牵招没赶去与刘备相见。而是收拢四散在白湖的商船,又找来巡逻的水军部曲帮忙划到港口,重新系拢。
刘备到时,牵招正在下锚。
“牵招!”刘备远远招手。
“刘备!”牵招笑着抬头。
想着那年的安平马市,耿雍不禁叹道:“先公后私。牵招乃真英雄。”
心境平和下来的崔钧,亦明白耿雍所指:“杀贼之后,先收拢船队,再去见好友。公私分明真英雄。”
“没事吧?”刘备跳上船头,站在牵招身边。
“没事。”牵招拍了拍腰间。两尺长的燕尾八面矛,正闪烁寒芒。说着又不禁长出一口气:“初次杀人。先前不觉,如今却有些后怕胆怯。”
刘备不禁面露愧色:“却害你早早杀人。”
牵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如今世道,早晚的事。”
刘备轻轻点头:“如今世道……不如,长留楼桑?”前有韩猛,再加上与牵招本就相熟,或许招募能成?
牵招冲刘备笑道:“你我心有同契,又何须整日腻在一起。你若有事,(牵)招纵远隔千里,亦旦夕可至。拼死护你周全。然,楼桑是你的家业,却不是(牵)招之所念。江湖路远,大道日艰。(牵)招已有打算。”
果然还是失败了。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又岂能委身好友,仰人鼻息?
牵招有牵招的骄傲。
虽然心里明白,可刘备还是有些暗自神伤。或许,他一辈子都无法与牵招共图大事了。
送走牵招,刘备好几日都没缓过劲来。
便是崔均崔元平,亲自到府,负荆请罪。刘备也难打起精神。据崔元平所说,其弟崔钧崔州平受职于楼桑邮驿后,商队便由他接管。邮驿诸事繁多,崔钧分身乏术,难以兼顾。便从商队中抽调人手到置舍,以司其职。崔元平便另行招募人手,填补商队空缺。也正是那个时候,让奸细混入,才生出诸多事端。
至于为何护卫商队多年的家兵全体反叛,崔元平却百思不解。
其中缘由,唯刘备知晓。
太平道。
信仰是唯一能够超越世俗的力量。这也是为何刘备口出‘苍天已死’的原因。
至于崔氏家兵是先信奉了太平道,还是后来被逐一策反。刘备相信,应是后者。因为从概率上说,不可能安平崔氏招募的家兵,全都是太平道的信徒吧。
若能有如此规模,黄巾之乱也不会如此快速的被剪灭。
天下人,不信的居多。最不济,也一半一半。
好言安抚崔均崔钧二人,刘备又回书崔烈,面见崔寔,消除两家心结。赀库之事,并未影响收割。楼桑邑民,齐心合力。赶在天寒地冻前,颗粒归仓。
大雪封路前,女刺客终于露面。
看着轻纱遮面,正襟危坐的丽人,刘备对幼年时的茅房夜话十分怀念。
话说,虽将黑巾换成了白纱,可仍旧难睹其真容。刘备也是死了心了。
七楼香阁。
暖柜和香炉令阁中温暖如春。女刺客先已脱下貂皮大氅,端坐在刘备对面。
目光清洌的打量着日渐长成,羽翼渐丰的刘备。女刺客心中忽生出颇多感慨:“小弟日精月进,令人瞠目。短短数年,楼桑能有今日气象,姐姐闻所未闻。”
“姐姐谬赞了。”刘备笑着伸直双腿:“若非姐姐刀下留人,小弟又岂能有今天。”
低头看了眼从案几下伸过来,以示亲昵的双足,女刺客不禁心中一软:“你啊,实在是天纵聪慧。做事亦滴水不漏。家……大贤良师难起杀心,还命我护你周全。不料却有人眼馋楼桑富庶,暗行苟且之事。”
说着,女刺客从袖中取出一木匣。打开一看,乃是放在冰块中的一颗眼珠子。透过晶莹的冰晶,凝固在眼中的惊恐,正夺眶而出。
“大贤良师口谕:便让有眼无珠者,有眼而无珠。”剜掉了幕后黑手的一颗眼珠子,算是对刘备的交代。
刘备轻轻点头:“此事作罢。”
女刺客观他语气、神情并不勉强,这便彻底松了口气:“对,对。就此作罢。”
刘备笑道:“姐姐似乎很担心呢?”
女刺客也不隐瞒:“姐姐担心你不肯罢休,闹将起来伤了和气。更担心因为此事,坏了你我的情谊。”
刘备心中一暖,想起诸多旧事。不禁低声道:“姐姐可否常住我家?”
女刺客浑身一颤。眼中一时星光灿烂,却又渐渐隐去:“不可。”
其实。此时的刘备,心中并无多少男女私情。正如他之前邀请牵招一样的心思。
大乱将至,他不想与好友为敌。
可女刺客心中所想,又是另一回事。
好在,有了牵招的前车之鉴,刘备对女刺客的拒绝已能承受了。
谈完公事,刘备又和她叙了些闲话。生怕先前移步廊内的女道和妇人染上风寒,刘备便请二人入内。陪着三人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话说,三人身份悬殊,却能端坐在一起。
不知是忧是喜。
女刺客盘桓数日。落雪方归。
邑中人力充足,即便雪大风急,通往县城的官道也未被淹没。路上行人渐少。往来车马却如常,甚至比平日还多。如此辗轧,路上积雪便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供车马往来。
汤池生意最好。其次是酒垆和客舍。赶到义舍医治冻疮的,也不在少数。
暖柜、火炕,堪称神器。只要是少君侯家的技艺,不久便会由工匠遍传楼桑邑。锅炉房、陶水管、暖柜,便是入冬前家家户户抢着置办的家什。当然,蒙皮窗扇,挡风木窗板也必不可少。窗扇与窗扇的间隔处,再填充锯末。即可解窗口潮气,亦能阻挡冷风灌入窗底缝隙。如此内外相加,保管密不透风,室内温暖如春。
年前,学坛闭馆。
几位大儒家人如今都在楼桑,无需远行,乐得悠闲。
各种祭祀庆典的主祭,也就非几位大儒莫属。
恩师在场,刘备自然也要在场。隆重的礼仪看似繁缛无趣,却补上了刘备自幼缺失的,汉室宗亲所必备的各种典礼。
恩师说,早晚要用到。
刘备笑着缩了缩脖子。 hf();
1.92 轻身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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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刘备越来越喜欢下雪的冬季。尤其是连日大雪,世界一片皑皑。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封覆盖。即便是那些涌动的暗流和编织的阴谋也被一起冻毙。
让一切都变的纯粹。
楼桑连绵的楼阁,变成了冰雪的丛林。陶管传送的沸水和热气,通过暖柜将屋内和屋外变成了两个世界。汤池更是将冬日洗浴,变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临近郡县因为路远无法到达,而十里外的涿县却车马不断。
楼桑的大建一直没有停止过。桥楼归市明年就能完工。而后就将全力建造白湖水榭。
有了太平道劫船抢掠赀库的先例,刘备决定将清溪上游的港口与楼桑邑隔开。只需在港口下方水道,另建一座水砦便可。
许是天车、翻车时常汲水,搅动水流。即便隆冬,天寒地冻。清溪流经楼桑邑的水道,也从未冰封。
出下游水砦,才重新结冰。
家中那只斗鸡,越发年迈。打鸣都懒得再卖力气。怏怏叫唤几声了事。刘备也不去管它。家中人手充足,每日总有人来喂它。鸡埘又靠近锅炉房,温暖干燥。日子过得不要太舒适。
鸡的寿命,平均六到八年。也有十年以上的老鸡。那属于长寿种。刘备家这只,因为太过痴肥,估计没有太长的寿命。
仓楼四层的蜂房,蜂箱已有八座。平日专门有女婢按时割取蜂蜜。温度稍低,便蛰伏箱内。万物凋零,也无处采蜜。留够足量花蜜,让它们安然过冬。
后院两排大马厩,马驹渐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备出行多是乘车。青駹马已不经常骑乘,专门配种。苏双也渐渐喜上了刘备书房内的众多杂书。尤其是各种马经,不要太痴迷。要说耿雍家的杂书,当真无敌。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杂七杂八,无所不含。就连那种书,也颇多。
黄叙的黑武士面罩,刘备进行了多次改进。如今黄叙已能熟练的自行更换药包,过滤各种敏感微粒。奔牛儿被病患压榨的生长因子,正茁壮迸发。加上侯府伙食又是一等一的好,还有严父慈母、名师好友的从旁教导。早早的被打上了万人敌的标签。
母亲的绣房,如今人满为患。艳婢们的日常,除了随公孙氏舞剑,大半的时间都在绣房学习女工。除去细心缝制的各自襦裙,最多就是刘备的衣衫鞋袜。
反正少君侯新衣是怎么也穿不完的。
艳婢,算是刘备蓄养的妾。和这个时代一样,妾的数量也有着森严的宗法等级限制。
蔡邕所著的《独断》中,记述过当代纳妾的规定:“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夫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刘备属于诸侯等级。可以一妻八妾。
正妻自是公孙氏。八妾还有富余。艳婢们各自憧憬,对刘备自然愈发的关爱。
因等级不够,不能纳妾的地主豪强家中,便出现了更低一级的女伎。参考韩猛的表现,就能深刻体会到,艳婢们为何会对眼前这座深宅大院的侯府和只有十岁的刘备,如此珍爱。
乱世将至,唯有高墙坞堡,才能安全。
刘备家教甚严。日程排的很满,几乎没有多余时间。还何况还有一位忽左忽右,忽快忽慢,阴晴不定又手眼通天的正妻公孙,从旁打点。艳婢们就是有贼心,也无那贼胆。开玩笑,剑绝岂是白叫。
刘备喜欢的冬天,却让许多人不喜欢。
尤其是远行的人。
大汉朝幅员壮阔。从南到北,由东往西。即便路途通畅,甚至也要数年之久。自从那日与女道妇人面谈之后,大将军孤孙的事情,他便略过不提。本以为最少也要大半年才能从零陵抵达楼桑。不料三个月便到。
这日村口,来了一高两矮,三行人。此三人,正是胡腾、张敞,以及一路护佑到此的零陵义士。
三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中间雄壮力士,身后背一竹篓。化名胡辅的幼童,便在篓内。
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只用了三个月,便赶到了楼桑。
女道和妇人隐居楼桑的消息,传到零陵,太平道又用了多久?刘备不禁长叹了口气。这遍布大江南北的消息网,实在是恐怖。
赶在隆冬时节进入楼桑,显然事先也有计较。此时道路闭塞,消息不易外漏。
三人也没有直奔侯府,而是在客舍暂住下来。先去汤池洗浴更衣、又到酒垆举杯畅饮,盘桓数日,确定没有尾随的眼线,这才暗中投帖侯府门前。
刘备此时方知,大将军孤孙,竟已抵达楼桑。
由手下刺奸安排大将军夫人暗中前往客舍见面。祖孙相认后,也不声张。等妇人返回,胡腾便手持荐书,前往学坛拜师。考核之后,胡辅顺利就学。成为尚书崔寔门下弟子。
此一切行事,都依归而办。胡辅的考核,也没有作半分假。有零陵父子,不远千里赶来求学。成了学坛的一段佳话。众人也不疑有它。
胡腾也学陈逸,租了刘氏宗人的一座临街别院,暂居在楼桑邑。
而那位一路背负胡辅,千里护送的义士,刘备终有幸得见。
黄盖,字公覆,零陵泉陵人。乃南阳太守黄子廉之后,尚书令黄香曾孙。本是南阳旺族,但其家族却因故分离,黄盖祖父一支迁到零陵居住。后宗亲纷纷死去,黄盖生活艰难,却胸怀壮志。虽贫穷,仍时常警戒自己,又自学经书、兵法。成就良才。
本已辟为郡吏,听闻胡腾、张敞诸事后,毅然辞官。一路护送三人抵达楼桑。路上遇水匪山贼,大小数十战,逢战必胜。一路无惊无险的抵达了楼桑。
陆拔山岳,水断虬龙。攻垒若文鸯,焚舰如黄盖。
乃楼桑水军主将不二之选。
能招募黄盖,多亏黄忠。二人同为南阳黄氏。虽早就开枝散叶,竟还能续上兄弟!
乘着酒兴,黄忠便说:贤弟既无牵挂,何不长留楼桑。你我兄弟朝夕相处,喝酒射猎岂不快活。
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论武技,黄忠只强不弱!两人英雄相惜,意气相投。即是兄长相邀,黄盖又岂能拒绝。这便乘兴说了声:甚好!
翌日见到黄盖来投,刘备喜不自禁。
这便领去水军校场,介绍给潘鸿、朱盖两位部将。
本以为黄盖后来而居上,两人必定不服。不料只见一面,两人便心悦诚服。
英雄同契。能站在黄忠身侧而不势弱。放眼楼桑,除了崔霸,也只有黄盖。 hf();
1.93 葡萄苜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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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盖善使双鞭。
鞭起源较早,至春秋战国时期已很盛行。有软硬之分。硬鞭多为铜制或铁制,软鞭多为皮革编制而成。常人所称之鞭,多指硬鞭。硬鞭一般用于马战,持鞭之将,多持双鞭。钢鞭沉重而无刃,以力伤人。故持鞭者需力大而勇。常用的鞭法有劈、扫、扎、抽、划、架、拉、截、摔、刺、撩等。
与一般的双鞭不同,黄盖手中的鎏金熟铜鞭,六棱而中空,内藏铜球,可上下而动。各重三十余斤。双鞭对拼,又可合二为一,成为一条熟铜长棍。便于马背对敌。
建宁五年,刘备十一岁。
马鞍两侧软梯,又除去一阶。三叔说,约莫十三四五,刘备便能与常人一样骑马。
身形高大,力气渐长。双手剑式日臻纯熟。已和公孙氏身高相仿的刘备,能与剑绝互击百余合不败。
三叔送他的二石强弓,也能蓄力拉满。
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倒春寒刚过,家家户户便忙着拆去挡风窗板,室内外春光明媚,和风徐徐。树发新枝,蚊蝇尚未滋生。无需隔着纱窗,便可窥见院外万物复苏。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地干日暖。楼桑大建,便从室内移到室外。最后一座桥楼在三月初便已完工。顺阳卫举族迁入新家。左邻右舍齐来道贺。侯府奉上的丰厚贺礼,比重楼高户更暖心。
楼桑租赋颇轻,徭役也少。特产热销,百业繁盛。可称富足。
居安而思危。
部曲精卒,日夜轮岗。望楼、水砦,看紧门户,谨防宵小。
崔钧、耿雍,多次来说,楼桑富足,需建门自守。刘备却就是不建邑门。让众人百思不解。要说少君侯天降祥瑞,号称麒麟子。怎会不知邑门的重要?
刘备却说,官道穿邑而过。若建门隔断官道,必遭奸人构陷。朝廷外宽内紧,宗法尤为严苛。各种理由被削爵下狱的汉室宗亲,不要太多。故而楼桑有邑无门,来去自由。以示磊落。
原来如此。
话说刘备祖上便是因坐酎金失爵。如此着想,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邑中洞开,赀库在外。必遭人惦记。刘备却说,前有流寇,后来反贼。不都有去无归?坞堡攻防,门的用处其实不大。
只需令一辆刀车堵住,即成死路。
驿楼横跨左右,官道从中穿过,便是此因。
建完桥楼归市,工匠劳力们又开始着力修建白湖水榭。
湖中舟船穿梭,更有舲舟载水军往来清溪渠道,巡视各处。春江水暖,鸭先知。蛰伏了一个冬季的黄盖,领潘鸿、朱盖二将,操练舟船兵士不提。
崔霸与韩猛统领的刀盾兵,已开始习队列合击术。搪瓷札甲自必不可少。按照刘备的意思,黑色瓷釉上烧制了表示军级和队列的汉字。耿雍说,便是在札甲上印花,也不是问题。刘备想想,还是放弃了。现在还不宜过于显摆。
即便是黄忠麾下无法披重甲的弓弩手,也配有复合皮甲和护身短剑。装备可谓精良。
更别说由吕冲、魏袭二人率领的白毦武卒。正在港口塔吊,练习飞爪攀爬,高台跳水,绳索速降等特殊战技。
不仅如此,还需习包扎急救术。
这些都是刘备要求。
训练强度上去,口粮的消耗也随之暴涨。食物尽量取精。干粮肉脯,辅以青盐泉水。各自携带三日口粮。不求味美,但求果腹。每日苦练却无一人叫苦。刘氏宗人也就算了,为何附民子弟也不抱怨。皆因‘白毦’二字。
众人皆知,此乃护卫少君侯的亲卫!
正值万物萌青,春暖花开。刘备在三楼花厅的陶缶(fǒu)中,意外发现一奇物,葡萄。此时的盆栽,因将花草植于一缶中,所以又叫‘缶景’。和后世的盆景是一个意思。
《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张骞在西域大宛国发现和引进了葡萄酒,时人已有藏酒之俗,且品质不凡,能经数十年而不败。武帝甚喜爱,令广种于长安周遭肥饶之地。在引进葡萄的同时,还招来了酿酒艺人。至此,中原便有了深谙西方制法的葡萄酿酒人。只是此时的葡萄酒,还只限于在贵族中饮用,平民百姓是绝无口福的。
《史记》中写作‘蒲陶’,《汉书》中写作‘蒲桃’。
问过方知,这株珍贵的葡萄秧苗,正是家中的西域胡姬所种。刘备大喜。这便向美艳胡姬好言想问。胡姬取出一香囊,打开一看,竟全是西域物种!
时人远行,常怀揣一捧故土。或携带故乡草木异地栽种,以解乡愁。胡姬随商队远赴中原,便把家乡的瓜果种子随身带来。也是人之常情。
葡萄、石榴、苜蓿、胡麻、胡桃(核桃)、胡瓜(黄瓜)。还有一些刘备不认识的种子。
葡萄和苜蓿,一个用来酿酒,一个用来喂马。都是极好。
刘备这便命胡姬专心照看这株葡萄秧苗,待长成后移栽院中。旧都长安还有没有葡萄?远在楼桑的刘备不得而知。
建水榭,需先将石柱钉入湖中。再上建梁架,已成楼阁。刘备本以为诸如石柱这些建材,都需亲自开山取石,运到现场后细细雕琢。一问方知,原来石材也有贩卖。
只不过此时的石材和汉砖一样,多用于墓葬。
王公贵族墓前的石阶、石柱、石雕、石兽、石祠、石阙和全石结构的石墓和墓中的画像石等等。且在这些石质建筑上,大多雕刻有人物故事和各种图案花纹。
和棺椁一样,都属于墓葬用品。
自前汉高祖建国,到今汉新帝继位,世代裂土分封,赏赐功勋贵胄,世家大族已成气候。哪天不死人呢?
奢侈的石质墓葬品,来不及死后雕刻。于是便有商家早早雕刻成型,在街市贩卖。刘备先前铺地的方砖,也是买来。
于是便向县中豪商购买。
问过方知,北地的石材商人多来自泰山郡。尤以南武阳县商人居多。泰山石天下知名。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石雕、石兽、一概不要。刘备只要石阶、石柱。
用量虽大,却可分批运来。断不会误了工期。 hf();
1.94 熨斗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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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高位,不宜远行。白湖水榭正大兴土木,诸事都需他亲自定夺。
白湖周围荒地,约有一半不在刘备封邑之内。好在荒滩无法耕种,未被辟为公田。刘备出资买来,转售与附民。
亭侯虽爵小,可在涿县却是一等一的尊贵。加之刘备声名在外,又多结交北地名士豪杰,乃是本地一等一的豪强。县中官吏更是经常出入楼桑,与刘氏宗人相厚。这些许的小事,又有何难?
劵书到手,刘备便大刀阔斧,督造水榭。
作为楼桑特产的寝垫,一直未停过。技艺纯熟的良匠,还进行了颇多改良。除了刘备信口一说的神农百草垫,各种类型的养生寝垫皆有制造。软硬适中,长短皆宜。仅此一项,收入大增。然而除去给雇工的工钱和材料成本,寝垫赚取的利润,大都被用来购买辽东盐渍木。源源不断运来的辽东巨木,是楼桑能够大兴土木的重要倚仗。
至于往来行商存在赀库的钱币,刘备分文未动。花的都是自己赚的钱。
如今石材又成了一项颇大的支出。
捉襟见肘的财政,让刘备购买战马组建骑兵的想法,再次后延。
久而久之,良马便成了刘备心中最大的缺憾。
除去督造水榭,通渠围堰、改造水田,也是另一要务。此事交由族亲负责,无需刘备操心。正是见刘备家水田丰产,刘氏宗人才纷纷把自家旱地改成水田。如今再督造邑民水田,可谓熟门熟路。
年初,老族长三次编户造册。计两千一百六十七户,两万零一百余口。
楼桑邑民,来源有三。
宗人、附民、顺阳卫族人。
除去邑民,还有往来商队、游侠、旅人、学生等。加起来也有千余口。
这就是分封和赏封的区别。若是赏封,必规定户数。如封都亭侯,食两百户。都乡侯,则食三百户。诸如此例。
依律,食封千户以上者,置家丞、庶子各一人。
若是单论户数,刘备虽是亭侯,却可拥有自己的家臣了。当然,即便不设家臣,世家豪门还有一个招募人才的方式:门客。
蓄养死士,可不是刘备的嗜好。
富甲一方是一回事。可若是图谋不轨,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楼桑邑也实行乡里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分设伍长、什长各司其职。百家为里,设里魁,里吏主要有父老、什长、杜宰、里监门等。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亭佐、亭父等职。
赶在立夏前,水田终于改造完毕。芒种前后,宗人开始育秧。待秧苗长成,便可移栽。若无大灾,必将大熟。
建宁五年,五月,己巳(十六日),赦天下,改元熹平。
为熹平元年。
雨季来的早。芒种之后,阴雨连绵,难有晴日。
好在涿县地势平缓,楼桑沟渠通畅,未遭水患。
雨多潮湿。衣物洗后无法晾干。
母亲便取出一物。只见此物,圆腹宽沿、有长柄,通体素面,底部有四字铭文:熨斗直衣。
竟然是熨斗!
话说,便当盒都有,再出一个熨斗,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据说,熨斗最早是一种刑具。商代最初发明时,乃是被当作一种刑具使用,专门用来烫犯人的皮肤。到了秦末汉初,才被用于熨烫衣服。
‘熨斗’一词,一是取象征北斗之意,二是熨斗的外形如‘斗’。熨衣前,将烧红木炭放在熨斗里,待底部发烫,便可去熨烫衣料。因多是青铜质地,所以熨斗又叫‘火斗’、‘烫斗’、‘金斗’,也有把熨斗叫做‘北斗’、‘樵斗’。
青铜熨斗多用来熨烫丝织物。此时只有王公贵族家才会有大量丝衣,普通百姓都是粗布麻衣,用不上熨斗。
母亲时不时拿出的青铜器,让刘备很是神奇。话说这些祖上传下来的青铜破烂,不都被母亲典当掉了吗?
这便问过母亲。
母亲笑道,老宅屋舍众多,堆满旧物。先前杂草丛生,门房坍塌。不常去的犄角旮旯,总有些遗存。
这个解释……
刘备想了想,很合理啊。
如此想来。炭火熨斗和蒸汽熨斗的距离,也不是很遥远啊。
刘备觉得,之所以美人愿入侯门,或许是因能穿彩衣。这个时代,一切用度都与等级挂钩。普通齐民身上的衣服,甚至不能染色。白衣、白身,便时指此。后来放宽,也不过只许染成青色。
诸如黑、红,这样的高级色彩,甚至只有王公贵族才能配享。
能在草庐中用黑漆木碗宴客,最低也是士人!
齐民多配陶碗,或用青瓷。故而邑中食器酒具,多为耿氏青瓷。
逾制这种事,可大可小。加之大厦将倾,礼乐崩坏。多半民不举,官不究。只怕有人故意构陷。一旦追究起来,那可都是夷三族的大罪。
所以往来豪商皆穿青衫。至于贴身的亵衣,又岂会为外人所见。
甚至权倾朝野的宦官们,也颇为忌惮。
史书有载,因灵帝常登永安侯台。宦官怕各自逾制在城中建起的高楼被天子所见,就诓骗说,天子不应登高。灵帝深信不疑。从此不再登亭台楼阁。自然也就不会看见宦官们在洛阳城中逾制修造的豪宅了。
不能出游,只能靠书信往来。
好在邮驿就在设在邑中。刘备的书信自是优先送达。比从前不知快了多少。
前些日子刘备收到了华县狱掾臧戒的一封手书。
听闻刘备复爵,臧戒颇为高兴。又说了成为狱掾后的一些琐事,与上官不合等等。刘备把他当朋友。既是朋友,无论身份如何转变,情谊始终不变。刘备便把身边诸事,捡有趣的写在信中。并邀他再来楼桑一聚。
士异的兄长士燮,也从洛阳寄来手书。说了些帝都的情况。信上说,恰逢京师大水,有人在宫中朱雀阙上手书:“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禁太后,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
宦官竟敢幽禁太后?
我大汉朝为何总在外戚和宦官之间,争斗不休。
士燮追随御史刘陶,远赴洛阳。信中所言,必定不虚。
除了臧戒和士燮,司徒崔烈也写信来问恩师卢植诸事。并询问刘备,恩师是否通晓军事。
刘备叹了口气。这是要启用恩师平乱了吧。
去年冬,鲜卑寇并州。
鲜卑屡寇边疆,不知战况如何。
外患未灭,内忧四起。望着窗外大雨,刘备忽生出一丝风雨飘摇之感。 hf();
1.95 本末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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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日阴雨,今日终于放晴。
清溪水满,好在之前及时疏通渠道,又蓄水田,白湖水面终未能漫过廊街基座,水线已开始下降。大雨影响了水榭工期。好在邑中楼阁众多,借住在宗人家中的附民,如今生活安逸,不用着急。
顺阳卫的桥楼归市,便是最好的先例。只需安心等待,早晚能落户楼桑。
驵侩张世平又从中山寄来书信。再说去塞外贩马。刘备很有些意动。须知塞外草原,马价奇低。传言半袋青盐就能换良马一匹。此时盐价不过每石八百钱!一袋也不过数千钱。
路途遥远,危机四伏。是马价居高的主因。如能从塞外贩马而归,便可解楼桑无马之忧。
刘备便回信张世平,让他多加留意北疆战事。如有良机,便与他同去贩马。
士异家的水榭,名曰:沉月阁。类似后世的会馆。不对外营业,只招待故友亲朋。士家乃交州大族。北上求学为官者,不在少数。能到士异这里喝一杯家乡酒,吃一顿家乡菜,说一说吴侬软语。也可稍稍解一解思乡之苦。
异地为官,在本朝并非个案。刘备祖父雄,不就在范县为官的吗。想我大汉地域广大,幅员辽阔,号称天朝上国。从人员往来便可见一斑。更加上‘三互法’,即‘婚姻之家的两州人不得交互为官,并于第三州有亲属关系亦不能交互为官。’意思是说,在选任官吏时,凡婚姻之家和两州人不得交互为官;第三州有亲属,也不能交互为官。诸如此类官吏选任回避制度的掣肘,也让异地为官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邮驿之所以强大,也是因此。
崔钧掌管的邮驿成为继市长耿雍收取的市租后,收入颇丰的另一个侯府进项,也就十分合理了吧。
编户齐民之所以能使用大汉邮路,便是打着陆城侯的名号。谁用谁知道。实在是太方便。
比起边疆,北地还相对太平。邮路通畅。对邮寄物品的封装,也堪称精细。外封套有函、箧、囊等,根据物件的形状、大小,分别装入不同的包装中。其中,用来装简牍的‘函’,为一种小木盒,上面有木板盖,刻线三道,凿一个小方孔,用绳子扎好后,方孔处要用封泥封好。
因蔡侯纸远未普及,所以往来书信还是多用竹简木牍。合称简牍。往来书信,都写在简牍之上,封装在‘函’中。所以后世用‘来函’,指代来信。
醉心于大木鸾滑翔翼的苏伯,也送来了好消息。大木鸾已初见成效。弹射之后,能飞行数圈,才坠落湖中。唯一问题是,降落点还无法掌控。刘备深知,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不仅与弩车的弹射角度,弹射力度,甚至与大木鸾展开双翼的时机,以及飞行者的身形体重,息息相关。刘备也无法给出明确的修改意见。唯有让工匠们从实践中积累经验。
涿县的马市胡商,托人用牛车送来一件来自漠北草原的珍贵礼物。
一块硕大的陨铁。
陨铁又叫石铁。顾名思义,就是从陨石中取出的铁。又称石中铁。陨石坠落地面,日晒雨淋,受潮锈蚀,久之表面乃会龟裂。断面有银亮金属颗粒和金黄色锈渍,剥去表皮,嵌在陨石中间的纺锤型构件,便是铁合金。合金继续锈蚀,会产生交错的炉条状结构。于是,脱皮的陨石露出内部炉条状的金属骨骼,就被称为‘石心铁骨’。此便是最早的镍铁合金。用其锻造的武器,堪称神兵。
与给黄忠锻造坠星刀的天然花纹钢不同,此块陨铁,断难炼化。猛火烧炼三天,只换来表面微微发红。这便是陨铁中镍和钴的功劳。提高耐高温性,使得陨铁能够抵抗普通炼钢炉的烧炼。
三叔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未能炼化。算了,把陨铁取回,留待他日。
话说,胡商送来陨铁,莫非也知楼桑缺马?所以才以重金结好少君侯,为卖马铺路?
现在想想,前些年他花费重金购买的极品寝垫,究竟送给了谁。公孙瓒说,胡商生意兴隆,已成涿县马市一等一的豪商巨贾。不知与那张黑熊寝垫,又有无关联呢。
石阶、石柱卸满岸边。工匠们正将一根根石柱夯入湖中。再上建桥架,起重楼水榭。
岸边荒滩也被清理完毕。夯实土壤,铺青砖。起墙桓,圈建院落。架桥梁,横跨沟渠。忙的不亦乐乎。
百工居肆。
布告栏上,招募工匠的告示是最多的。价格也一路走高。尤其是漆工、水管工、瓦匠、泥水匠的薪资尤其高。宅院虽已建好,却还有许多细致的工作要做。耿氏的陶瓷器也随之大卖。陶水管件、青瓷浴盆、抽水马桶、双瓮化粪池……
浴房、盥洗室、厕所,已成为楼桑邑民,居家必备。
名字也不是随便取。
房屋的内部,前叫‘堂’,堂后以墙隔开,后部中央叫‘室’,室的东西两侧叫‘房’。独立在房屋之外的独栋建筑,称‘所’。
所以有,前堂、卧室、浴房、盥洗室、厕所之分。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
出入花厅,呵护众多西域物种的胡姬,长袖善舞。口中时而哼唱的胡曲,宛转悠扬,别有韵味。刘备还发现,辽东田韶送与他的这七名艳婢,春兰秋菊,各具风姿。举手投足,自带风仪。非一般婢女可比。
刘备将心中疑虑说与女道听。
女道笑称,少君侯竟不知艳婢各个值千金?世家大族蓄奴成风,有心人便投其所好,重金买来幼女**,悉心教导。长成后,待价而沽。卖与豪强大户,牟利何止百倍。
女道还说,你看这群艳婢出身各有不同。汉、胡皆有,堪称一品。显然是费心收拢而来。辽东田韶定花了重金,才把她们全部买来。
女道又打趣道,刘备若舍得割爱,此七人便可换回一支马队。
刘备不由吞了口口水。
以人换马?
母亲横眉冷言道:岂非本末倒置?非君子所为!
话说自家那只痴肥的斗鸡,母亲都空养了这么多年。又岂能用女婢去换马?
焚琴煮鹤,临窗骂雨。暴殄天物岂是诸侯行事!
刘备幡然醒悟。
艳婢和斗鸡,皆是侯府的门面。
这个时代,不蓄些艳婢女伎,还敢称自己是贵族? hf();
1.96 防患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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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三岔路口的地下陶管,被重车压碎了一截。官道在村中分成东西两向。三叉路口被刘备建成了一个简易的环岛。环岛中央正是市楼所在。三条路绕行市楼,重车又多。故而被压坏。
好在不是污水管。不然必定臭气熏天。
耿雍看过,说只需换上一截新陶管,不日便能修复。
刘备却想增加陶管的硬度。耿雍找来龙窑陶匠询问。工匠说,加入铜铁矿粉能增加硬度。刘备便命他试烧。
市楼外的道路,揭去砖石地面,重新更换陶管,不日修通。
修复下水道时,许多人有幸一观。这才明白,种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神奇,才成就了今日之楼桑。
耿氏制陶,卖的最好,卖的最多的,已不是酒瓮。而是双瓮化粪池、抽水马桶、青瓷浴盆、陶管、各种栓接零件所组成的,一整套的水洗结构。更有许多涿县豪商巨富,向耿雍提交雇佣良匠,改造自家水洗设施的劵书。
这些落籍楼桑的工匠,都是少君侯的邑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唤来的。
刘备也乐意工匠们能多接些类似的私活,补充家用。
清溪内的鱼群虾蟹,随陂渠水网入楼桑水田。成为稻花鱼。今年雨水充沛,利于稻鱼成长。随着稻禾抽穗扬花,呈现出一片‘稻鱼共生,鱼肥米喷鼻’的喜景。
刘备家的百余亩水田,捕获数千斤稻花鱼。皆晒成‘禾鲤干’,藏于仓楼三层。邑民纷纷效仿,皆有收获。
稻花香里,蛙声一片。
没有农药的时代,捉虫除了人工,就全赖它们了。
这些年大汉虽天灾不断。所幸皆没有殃及全国。个别州郡受灾,余下州郡尚能保住收成。如此,只需调度适宜,粮食足可补充。只可惜世家大族趁灾并人土地,虏人子女。再有奸商囤积居奇,米价日渐居高,乃至流民遍地,怨声载道。
尤其是并、冀二州。民生凋敝,极为艰苦。
此二州,也是太平道最盛行之地。
楼桑良厨甚多。刘备家的艳婢,厨艺更是一绝。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也就算了。竟连女工、庖厨这些持家技,也各有涉猎。修炼的实在是太强大。
如今又合练剑击、弓弩、刺客之术。
母亲说,给个侍妾的名分,实不为过。
刘备说,一切皆凭母亲做主。
只是阿母,现在谈这些,是不是有些早?我才多大啊。
楼桑可玩的地方有许多。
孩童们最喜欢爬楼登高。宗人和附民家的童子,皆已黄叙为首。日日上蹿下跳,不亦乐乎。与刘备年纪相仿的伙伴多以入学,难有闲暇。只有黄叙这批年纪尚小的幼童,有时间到处闲逛。好在高处都有弓手。即便不是作为少君侯部曲的望楼弓手,家家户户也皆有民兵。楼桑有邑无门。畅行无阻。前有流寇,今有游侠。皆眼红于楼桑富足。不得不防。
家中蜂蜜渐多。刘备便卖与崔家茶寮,混合忍冬(金银花)、野菊,温水冲泡成蜂蜜茶。风靡一时。
蜜浆是整个汉代最为流行的饮品。而刘备改良的蜂蜜茶更胜一筹。也就难怪时人趋之若鹜了。
立夏刚过,围绕白湖的‘环湖廊道’便已建造完毕。比照廊道下的石柱,划分出的湖边宅地,已被各家认领。建屋所需虽由刘备先行垫付,各家分期付款。可为补贴购买石材耗费的巨资,耿雍说服刘备,先行收取了三成的首付款。
如此一来,资金问题迎刃而解。
邑中楼宇渐多。防火成了重中之重。除了家家预备储水大缸,日夜小心火烛,防患于未然外。又命各家各户多备水囊。水囊,‘如囊,以猪牛胞盛水’,用以救火。刘备还改造了弩车。弩车,‘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矢长十尺,矢端连系绳索,如同戈射,可用辘轳卷收’。
刘备改造的弩车名曰:‘水龙弩车’。弦上置一竹篮,用于盛放水囊。若有一家着火,水龙弩便将篮中水囊射向火点。水囊撞击炸裂,清水四溅而出,以此灭火。
水龙弩能将水囊射高百步。多用于高层灭火。
水龙弩车,来自大木鸾的技术。射出木鸾和射出水囊,本质上并无区别。只不过比起弓弦强劲的木鸾弩,水龙弩的弦劲较弱。加之又采用‘两轴三轮’的床弩构造,减轻了体积和重量。让水龙弩三人便可自如操弄。即便是窄巷,三轮弩车也能通行。
效果如何,一试便知。
刘备曾在市楼顶阁置一火盆,假装起火。
望楼弓手立刻哨响示警。
哨声一起,便有数辆水龙弩被驽马牵引到火场,将市楼团团围住。
烈火熊熊,水囊从四面八方呼啸射来。崩裂后犹如水泼,齐将火盆浇灭。
除先前几次射击,未能命中火点外。余下皆中。
刘备大喜。立刻不惜耗费巨资,督造水龙弩。并在市中专设一队市卒,用于灭火。号称‘水火卫’。
为何不叫‘水龙卫’,而叫‘水火卫’?
这个问题,刘备从来是笑而不语。
众人皆不解,却被恩师一语道破。水囊亦可为油囊。泼水救火,泼油自然是纵火!
因此不叫‘水龙卫’,而叫‘水火卫’!
今年雨水丰沛,沟满渠平。而楼桑却未遭水患。究其原因,顺畅的下水管网,居功至伟。街巷中的落雨会第一时间流入地下暗渠,注入下游水网。必要时,还能用龙骨翻车汲取暗渠积水。加快排洪。
总之,为建好楼桑邑,少君侯真可谓挖空心思。
楼桑邑游人如梭。每日出入者众多。其中不乏孔武有力,奸佞之徒。除了太平道尝试抄掠赀库外,一般人等皆不敢妄动。除了望楼弓手、白毦精卒。顺阳卫中的刺奸,也是极大的助力。这些人久在江湖,任侠义气,早练就出一双火眼。有没有身藏利器,图谋不轨,他们一眼可辨。正如前年流寇巨贼伪装成流民进入楼桑邑,吕冲、魏袭两人单凭脚印深浅,便已知身藏铁器。便是明证。
另有刺奸取来流寇包裹,打开一观。才让刘备下定不留活口的决心。
把刺奸交给耿雍掌管,刘备也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正如涿县中人习惯称其为简雍一样。刘备觉得,他应该是不会轻易背叛自己的人。 hf();
1.97 堪比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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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中庭,五层。
刘备书房正中,一张硕大的案几上,正摆放着楼桑邑的微缩全景模型。这幅等比例缩小的全景模型,是苏伯数月的心血结晶。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皆是手刻木雕。苏伯还特意多做了许多零件。方便刘备登高远望。根据楼桑的实时变化,搭建出新的微缩景观。
这成了刘备闲暇时,最大的乐趣之一。
无需七层顶阁。便是在五层的覆道内,就能看尽楼桑诸景。危楼高百尺。十尺一丈。百尺就是十丈。这种高度,在楼桑实在是很普通。
邑中的变化,皆因人而起。
为加快建造进度,刘备在改建楼桑村时就和苏伯设计了标准尺寸。所有物料,皆严格按照尺寸制取。于是,搭建起的楼阁院落也大多相同。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随着宗人和附民纷纷搬入新居。各种细节的改变,就在刘备眼前鲜活的上演了。
这边多加一个雨棚,那边多开一扇窗。还有在院中另起楼宇,或是在仓楼和中楼之间,前楼和望楼之间,凌空飞架一座覆道,诸如此类。让楼桑的建筑,姿态各异,又有迹可循。十分生动。
此时的州县,即便是号称州郡最繁华的县治之所在,也没有楼桑如此密集而高耸的楼宇。
终不负‘楼桑’之名。
立冬前,楼桑邑方圆十里的水稻,开始收割。
先前督造的扁舟,往来航行在沟渠水网。早起送人,晚归运稻。更有载满军士的舲舟日夜巡逻,防止新谷被抢、被烧。
一年一熟,春种和秋收,是楼桑最重要的两个时节。上下一心,众人齐力。少君侯更是亲率精卒,不敢有丝毫怠慢。就连这半年一直抱恙在家的老族长,也亲临现场。
铺满砖石的街巷堆满了稻谷。放眼望去,一地的金黄。
新改的水田,能有三石收成,已是极好。
整整一月,楼桑邑都忙于收割。邑民感少君侯恩德,皆选上好新粮,足量缴纳田租。四千石新谷,陆续收入仓楼。府中上下,皆大欢喜。昔日母亲靠典当度日,如今仓廪充实,再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忧。母亲怎能不喜。
公孙氏之喜,不下母亲。坐实正妻之位的她,早把刘备视为一体。爱之深切,难以言表。乱世将至,家中仓廪充实,才是最大的幸福。
艳婢亦是欢喜。侍妾的身份,让她们早把侯府当成了遮风避雨的坚城坞堡。乱世红颜多薄命。坚墙高楼,吃穿不愁。正是最安全的庇护所。
苏双自然也喜。他把刘备视如兄长。刘备的欢喜便是他的欢喜。人生,就这么简单。
足量上缴租赋后,邑民手中仍颇有余钱。
楼桑邑本就繁华。赚钱的门路有的事。种田已不是唯一手段。于是留下良种,和一家人的口粮。余下粮食,尽可拿出贩卖。许是以往时常忍饥挨饿,邑民们对粮食看的不是一般的重。即便忍痛出售,也尽可能的留下足够口粮。
出价最高者,自是少君侯。以市价购得新粮一万石。与自家良田收获的一千石,和邑民交来的四千石田赋,共计一万五千石,存入仓楼。
难怪。少君侯将仓楼设计成宅院最主要属楼,其中大有深意。
正所谓,广积粮。
楼桑学坛内的四位大儒,也跟着收了楼桑邑民诸多的谢礼。邑民中的适龄子弟,都是少君侯出资助学。然,邑民深感四位鸿儒教化之恩,日常亦多有侍奉。如今水稻大熟,配上肉条鱼干满满一竹篮,命家中子弟提来,送与诸位恩师。
刘陶三人推辞不过,便来问卢植。
卢植笑道,但收无妨!
三人一问方知,少君侯送来的百石新谷,皆被卢植卖与酒垆,兑成了松泉酿!
清白如卢子干,都尚且如此。还有何虑?三人便安然受之。
待丰收过后,几位大儒夫人细细清点,所收新谷,竟有千石之巨!
郡守不过两千石俸禄。
刘陶不禁笑叹,授业楼桑,竟比千石高官!
四人登高远望,卢植指着家家后院的一座座仓楼言道:赀库、仓楼,皆藏富于民。
说者有心,听着也有心。众人暗自点头,心中颇多欣喜。
刘备只是个亭侯。
再往上便是乡候。陆城亭所在的乡里,本就叫:陆城。
‘城’的意思,此时很广泛。
王朝国都、诸侯封地、卿大夫采邑,都是以有城垣围绕的都邑为中心。皆可称城。陆城,便是陆城侯的都邑。
从前汉至今,陆城早毁于战火。宗人别迁,围祖祠而居,遂成楼桑。
陆城虽已不在,可陆城亭却在。如今楼桑,理应算是陆城侯的都邑。
十里一亭,十亭一乡。距离楼桑最近的一座人口颇多的聚落,名叫郦村。乃郦亭所辖。
刚刚复爵,便想着高一等的乡候。
是不是有些得陇望蜀?
话说,汉室宗亲复爵者,并非刘备一人。
渤海王(刘)悝,贬瘿陶。便向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结果没等中常侍王甫为他上下奔走,桓帝遗诏便已复刘悝的渤海国。刘悝知道复国并非是王甫的功劳,于是不肯还谢钱。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刘悝交通。王甫秘密调查后,告诉了司隶校尉段颎。冬,十月,收押中常侍郑飒于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郑)飒等谋迎立(刘)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对刘悝严刑拷打,并迫令其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渤海国,王傅(王府属官,掌赞导,匡过失)、国相(掌民事,相当于郡之太守)以下悉伏诛。王甫等十二人皆因功,封为列侯。
渤海王悝遭诬,满门皆诛。有两点值得刘备深思。
其一,惜财结怨,被诛九族,实为不智。
其二,汉庭宗法,对诸侯王,着实酷烈!
单凭宦官诬告,竟以‘大逆不道’重罪,诛杀王族满门!
现在想想,复爵真的好吗?
刘备叹了口气。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亭侯,还入不了那些人的法眼。一旦声名日隆,入了上位者的法眼,一不留神必被人诬告构陷。
外戚、宗室、宦官,剪不断理还乱。
就是这么,麻烦。 hf();
1.98 白湖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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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自幼家贫。其实并不喜欢冬季。记得父亲也是在隆冬时病逝。如今即便复爵,每晚入睡,隐隐约约,总是能嗅到当年的汤药味。以前少不更事,对卧病在床的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刻。如今渐渐成人,记忆反倒深刻起来。
自稻花飘香就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在隆冬时节彻底放松下来。
大雪封住的不仅是往来的通路,也将时人的活动圈尽可能的压缩在方圆数里之内。除了距楼桑最近的涿县县城,附近州郡的旅人,断难抵达。想打楼桑主意的奸贼恶徒,更是有心无力。
先别说方圆十里的聚落皆被拆除,编户齐民统统搬进楼桑,成了侯府的邑民。坚壁清野,想要袭扰楼桑,连个落脚的地都难寻觅。如此酷寒,在野外过夜,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天寒地冻,蟊贼绝迹。
这也是刘备喜欢冬季的原因之一。
没有结冰的白湖,水清如兰。沿湖岸搭满的脚手架,正建造着一座座水榭。后世冬季施工有许多注意事项。土壤、混凝土、砂浆等所含的水分冻结,建筑材料容易脆裂,给施工带来许多困难。而在当下,建筑多是石木结构,连接多用榫卯,冬季并无不妥。尤其是盐渍木,即不易着火,也不易干裂。非常适合冬季施工。熟能生巧,这也是工匠们自行收获的经验。
楼桑邑中,邑民两万有余。劳力充足。趁农闲到工地上赚些零花钱。出身大汗,再去汤池泡个热水澡。与三五好友小酌数杯,再给家中妻儿打包一份吃食,日子别说有多惬意。
冬季的楼桑,更是修造室内的好时机。
雕梁画栋有逾制之嫌。刷刷木漆,置办些家具,却是可以。室内温暖,木漆亦不会干裂脱落。
白湖水榭已初具规模。桥楼归市更不必说。
早成了楼桑一景。
忙了一年的宗人附民,赶着难得的空闲,姻婚嫁娶,相互结亲。凡刘氏宗人、顺阳族人,都是妥妥的门当户对。家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少君侯虽号称麒麟子,却也是自家子弟不是?但凡宗人附民家门有喜,请帖自是第一个送入侯门。刘备来者不拒。虽不能各个出席,然而封一笔厚厚的贺礼,却一个也不曾少。
礼尚往来。宗人们看中的多半不是钱,而是这浓浓的人情味。
和前后两位开朝传代的先祖一样,起身于微末的少君侯,保留了甚厚的草莽侠气。
当然,只出礼不赴宴,也是不对的。耿雍、崔钧、黄忠、黄盖……被轮番请去吃酒。着实替少君侯挡下海量的酒水。
大雪封路,天知道少去多少麻烦!
整个楼桑都松了口气。
刘备难得空闲,整日陪在母亲身边。
暖柜一开,热风徐来。室内温暖如春。刘备身形日长,年前的衣服总是不能穿的。母亲在公孙氏等人的帮衬下,为刘备缝制了数套新衣。母亲的女工,在刘备心里绝对是天下第一。即便是家徒四壁,三餐不继时,刘备身上的衣服,母亲也容不得有一丝污迹。
母亲纺线织布,夜夜不缀。家中账目也要逐条过目。刘备不忍见她辛劳,让公孙氏多为分担,可母亲却乐在其中。话说,那段典当度日的年月,母亲过的远比刘备艰辛。如今仓实廪足,家有余粮,母亲自是万分珍惜。
正如父亲清瘦却慈爱的背影,这些都是刘备最珍贵的记忆。
大舅越发来的勤快。那些旧事,刘备也都忘记了。毕竟是血亲。
范氏与刘氏结亲,本是门当户对。如今刘备复爵为侯,范氏自然与有荣焉。
楼桑的诸多便利,也向范氏开放。无论寝垫、美酒,还是马桶、暖柜,便是交由范氏贩卖到东郡各县。收入颇丰。
陶管供暖,是楼桑一大创举。北地酷寒。老弱多半死于凛冬,剩下一半死于酷暑。新年前后,家有老人暴毙,举家恸哭发丧者,众多。除此之外,北地最大的病症,便是草原鼠疫引发的瘟疫。此病随乌桓、匈奴等游牧一族,内迁而来。许多村庄,一夜死绝。十分可怖。
好在涿县并非临近边疆,也无异族定居。瘟疫只是偶发,并未大面积传播。
邑民生病,也可到楼桑义舍,寻医问药。且汤药费多为侯府支付。无奈如今药价奇贵。所需药材多为野生,需到深山密林中采摘。产量很低。但凡得了慢性病,因病致穷便是常事。刘备家之所以家道中落,正是因父亲久病卧床所致。
刘备见自家花房四季如春,遂想到了药圃。
一些常用药若能大面积种植,可解缺医少药之荒。
这便命胡姬在自家花房中试着种植。
若可行,以后邑民家的庭院,便不再种植桑麻,统统改为药圃。
少君侯灵秀天成。楼桑之所以能有今日气象,少君侯居功至伟。只要是少君侯下发的告示,邑民自会口口相传,迅速贯彻执行。信赖是其一,威望日隆却是其二。
楼桑邑与十里之外的涿县,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邑乃是刘备的封地。虽有汉律官吏掣肘,却实打实是刘备自家的产业。陆城亭侯放在天下,实在不值一提。然而放在一县之地,却是一等一的宗亲豪强。
谁敢捋少君侯虎须?
比起县城,楼桑颇多便宜(biàn yí)自在。是难得的休闲之地。
校馆年前闭馆。学生多以解散。
路远的早已在大雪封路前归家。楼桑子弟更不用说。再剩下的,多半是不想回家之人。其中就有公孙瓒。
陈逸、胡辅,刘备长兄刘文、四弟刘修,整日与公孙瓒为伴。到处吃喝闲逛不提。刘备若是不忙,也会与众人小聚。这日雪大,众同窗好友又碰到一块。
与众人不同,刘备心有所虑。
楼桑舟车皆能自造。独缺马匹。买又太贵。如何是好。
见刘备又为马匹叹气。旁边的公孙瓒这便放下蜜浆杯:贤弟,若为马匹所困,为兄倒是能举一人。
刘备忙问:何人?
公孙瓒却卖了个关子:我且手书一封,他若能到,我便引来相见。
刘备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兄长。
公孙瓒亦笑道:举手之劳,贤弟何须客气! hf();
1.99 北疆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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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二年。春,正月,大疫。
北地春来晚,冰雪未消融。病菌未能扩散,再加上病患收容救治及时,瘟疫幸未波及楼桑邑。
待路上坚冰开始融化,车马已能勉强通行。
蛰伏了一个冬日的马厩,喜讯频传。苏双说,不久便会有数匹良驹产下。青駹马居功至伟。
缺马是整个楼桑最头痛的难题。
话说,年前公孙瓒曾言,有人能解缺马之急。却不知他说的是何人?
刘备十二岁。
身形又蹿高一截。力气也大。二石的匈奴长弓,可自如开启。与个头稍矮于他的公孙氏互击,能两百合不败。剑击算是初成。
名师出高徒。
话说秦舞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以刘备的身手,似也差不多少啊。
校馆已开学。众同窗好友,白日仍难见少君侯一面,刘备还是上晚学。即便如此,时间也排的很满。除了自身的修习,邑中诸事也需他定夺。市长耿雍和置长崔钧,更是日日拜访侯府不提。
白毦精卒、水兵部曲、贼捕刺奸,严查死守,不曾怠慢。
等到春暖花开,忽有一骑奔入邑中。
马上少年,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向守卫打听了校馆的方位,这便拍马赶去。
不久,公孙瓒使人投书,言好友已到。刘备急忙赶去相见。
公孙瓒贵族子弟,在宿馆三层租了一套别馆居住。平日还有婢女家仆,服侍起居。正是饭时,学生们多去食堂用餐。等刘备赶到三楼别馆,公孙瓒正与一胡服少年谈笑风生。
见刘备,这便起身招呼他进来。
一左一右,拉着刘备和胡服少年之手,介绍道:“贤弟,这便是能助你一臂之力之人。名唤阎柔,乃燕国广阳人氏。”
“广阳阎柔,见过少君侯。”刘备虽身穿便服,胡服少年却不敢怠慢,恭敬的行礼。阎柔应该年纪不大,却显得十分老成。想必与自身经历有关。
刘备笑着回礼:“我与瓒兄长,兄弟相称。阁下不必客气。”
公孙瓒亦笑道:“贤弟所言极致。我二人同窗为学,又早已相识。即是同门,又是兄弟。阎柔你不必拘礼。”
“也好。”到底都是少年心性。阎柔也不矫揉造作,爽利的直起身来。
宾主落座。
刘备这便开口道:“兄长曾与备言道,阁下能解楼桑缺马之困。不知此言当真否?”
阎柔轻轻点头:“若只为马匹,(阎)柔确有办法。”
刘备大喜:“如何相帮?”
“无它,去北疆贩马。”阎柔答道。
数年前,张世平也曾来信,说要去北疆贩马。当时刘备颇多顾虑。今阎柔又提起,这便动了心思:“阁下识得胡人?”
听此问,阎柔面色一紧。跟着又展眉道:“岂止认识。胡人对我颇为信任。”
公孙瓒这便说道:“阎柔少时曾被乌桓、鲜卑俘虏。在胡人部落中长大。颇为胡人所信。”
原来如此。
难怪会面露一丝不豫之色。
这段经历,一定十分痛苦。刘备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阎柔却浑不在意的说道:“游弋在关外的几支部落,我都能去说项。价格少君侯自当放心,定比马市便宜数倍。”说着,阎柔又说起一件旧闻,“去年雪大,鲜卑老单于染病暴毙。新单于刚刚继位,正需金银安抚笼络其他部族。此时贩马易。”
刘备也听说,老单于年前身亡,其子屠特若尸逐,已就单于位。
想必,阎柔口中的新单于,就是他吧。
“去往单于处的路径,不知阁下熟悉否?”刘备问道。
“(阎)柔(生)长于草原,塞外草木如数家珍。自然熟悉。”
“沿途部族,阁下又熟悉否?”刘备再问。
“年幼玩伴,多散在各部之中。柔自然也熟悉。”阎柔又答。
“如此,便请阁下盘桓数日,去与不去,不日便有分晓。”刘备想了想道。
“可也。”阎柔郑重点头。
离开公孙瓒处,刘备转而又去了市楼。问过简雍,如今赀库内有存钱千万计。足有五百万钱可用。换成马蹄金饼,有三百余枚。之所以金贵。不是一万比一,而是万五比一,正因铜钱不便携带。大宗货物,多以黄金结算。也是因携带方便,故而胡商尤喜黄金。所以在马市,胡商甚至愿意用一万五千枚铜钱换一锭马蹄金。加上刘备此次兑换量又大,所以金价尤其贵。
一般商贾,无力承担。
刘备问过,所识人之中,唯有辽东田氏能与他兑换。
先不着急。
第二天,刘备又请来公孙瓒,询问阎柔身世详情。
公孙瓒这便将所知,娓娓道来。
其中血泪,当真不忍直视。身负血海深仇,却还能与胡人混迹为友。阎柔此人,非常人也。
见刘备默不作声,公孙瓒知他起疑,这便劝道:“阎柔乃愚兄好友。其人忠肝义胆,重诺轻死。此去必能马到功成,贤弟大可放心。”
“兄长多虑了。”刘备笑着点头:“我只是在想,事若能成,当何以为谢?”
公孙瓒这便松了口气:“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言谢!事成之后,给他在邑中找个安身立命的差事便是。”
“如此,也好。”刘备虽点头,却隐隐有些担心。总感觉哪里不对。
也罢,既是公孙瓒的朋友,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
打定主意,刘备又去信张世平,询问贩马诸事。
很快就收到张世平的回信。
信中言道:舍近求远,非上上之策。何不去三郡乌桓?
刘备细看之下,才幡然醒悟。原来此时的幽州,还有三郡乌桓。
乌桓,分部、邑(邑落)、落。邑、落,为部下辖的群落。每部统辖着数百乃至数千个落。
《后汉书·乌桓传》载:“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干落自为一部。”落,常为户之意。每帐户或帐落,少则七八口多则十余口。若干落相聚则为邑落或简称为邑。“大约每邑落约有二、三十户”,“每一邑落当有人口一百几十人至二百几十人”。
邑落以上为部或部落。“数百千落自为一部”,部的大小悬殊,相互兼并,很不稳定。
辽东、辽西、右北平、渔阳、广阳、上谷、代、雁门、太原、朔方缘边十郡分布着乌桓大小部落,人口当在三十万以上。部落首领称大人,掌握大权,大人的命令,“部众莫敢违犯”,“违大人言死”。
《三国志》裴注引《魏书》记乌桓风俗云:“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也就是说一个部落的人在同一个时期内都是同一个姓氏的,这个姓氏就是当时统治这个部落的最强健、最凶悍的大人的氏姓。 hf();
1.100 三郡乌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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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时常寇边,劫掠幽州的异族,主要就是乌桓和鲜卑。
此二族,皆是殷商时一个叫“东胡”的异族后裔。
西汉初年,匈奴单于冒顿灭东胡,余下胡人分别逃往“乌桓山”和“鲜卑山”,并从此繁衍生息。以各自的山为族名,乌桓族和鲜卑族就这样诞生了。
起初,乌桓和鲜卑都居住在原匈奴地区,本朝中期,乌桓其中一支内迁,被获准定居在幽州几个边郡,负责招揽其他乌桓人前来投靠。就此开始,乌桓人逐渐加入内迁行列。
大汉国土之外的乌桓人,很多都内迁进来了。这些内迁的乌桓后来在幽州逐渐发展出三个大据点,即辽西国附近的辽西乌桓,上谷郡附近的上谷乌桓,以及辽东国附近的辽东乌桓。
统称为三郡乌桓。
阎柔少年时,曾被乌桓、鲜卑俘虏。按照公孙瓒的说法,先是被劫掠广阳的乌桓部族俘获,后又被攻杀乌桓的鲜卑人二次俘获。如此辗转于乌桓和鲜卑之间,九死一生。
乌桓、鲜卑,皆是游牧。
为何要舍近求远?
刘备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见阎柔也未及冠,都是少年心性。刘备也懒得揣测,这便当面问出。
阎柔笑问:“少君侯可知盐铁官营?”
“自然知晓。”盐铁制度由来已久。约始于春秋战国,初备于秦汉。自秦代“专山泽之利”、“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至西汉武帝乃行“官垄盐铁,禁民煮铸”。东汉和帝后才放开。‘遗戒郡国罢盐铁之禁’,允许民间私营。
“三郡乌桓之牛马,也有专人贩卖经营。比如涿县胡商,便是上谷乌桓王的商人。”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原来三郡乌桓的马匹,也是专营。除了少数几个胡商,他人无法参与其中。难怪阎柔舍近求远。只怕刘备即便去了乌桓部落,也无法换来马匹。
“此时,乌桓有几王?”刘备追问。
阎柔又道:“幽州有四大乌桓王。上谷乌桓王难(nìng)楼,众九千余落。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辽东属国乌桓王苏仆延,众一千余落。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众八百余落。”
‘落’等同于‘部’。乃是部落之意。四大乌桓王中,实力最强的是上谷乌桓王难楼。下辖九千多个部落。实力最弱的,自然是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他只有八百多个部落。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备再问:“三郡乌桓为何有四王?”
阎柔想了想道:“盖因鲜卑连年寇关,右北平郡渐被蚕食。且右北平乌桓与鲜卑连年征战,实力最弱。因此没有列在三郡之中。”
阎柔说了两个原因。第一是右北平郡被鲜卑不断蚕食吞并,所辖领土渐渐缩小,不足与其余三郡并列。第二嘛,也是因为与鲜卑连年鏖战,日渐式微的右北平乌桓,也不住与余下三部乌桓并列。
秦置右北平郡,汉承秦制。下辖十六县:平刚、无终、石成、廷陵、俊靡、徐无、土垠、白狼、夕阳、昌城、骊成、广成、聚阳、平明等。西汉时,右北平郡是防御匈奴的北方重要边郡之一,朝廷代代遣精兵强将驻守。东汉时,由于乌桓、鲜卑的侵扰,右北平郡辖地大为缩减,仅存西汉时郡域的西南一隅。北界大致为今长城一线偏北。等到此时,右北平郡只领四县:土垠、无终、徐无、俊靡。
从最初的十六县,变成如今的四县。足见此时的鲜卑已成大患。
刘备又问:“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可有专营马匹的胡商?”
“没有。”阎柔已明白刘备所想,这便劝道:“涿县胡商,乃是上谷乌桓王难楼之人。难楼勇健有谋,常掠汉土。率众九千余落,其余三王相加,亦不过七千余部。以少君侯此时之力,绝非上谷乌桓王之敌。”
阎柔的担心,不无道理。
换句话说,涿县,或者说整个涿郡马市,都是上谷乌桓王难楼的势力范围。卧榻之侧,又岂能容他人鼾睡。若从右北平乌桓王乌延那里贩马,便是等于挤占了上谷乌桓王难楼的地盘。必然会引发对方的不满。
一个拥有九千余部的乌桓王,可不是刘备一个亭侯能够抗衡的。
刘备却笑道:“无妨。”
原因很简单。刘备倾家荡产,不过购买良马百匹。再者说,他买来自用,并非贩卖他人。再者说,他大小也是个亭侯。即便上谷乌桓王难楼知晓,多半也不会与他结仇。无它,牵扯到的利益,实在是太小了。
为了百匹马,就要发兵攻打一个亭侯?
想来,这位‘勇健有谋’的上谷乌桓王,还不止于此。
阎柔想了想,也觉得刘备言之有理。这便细细谋划起来。
听闻刘备要北上贩马,耿雍、崔钧,皆来参谋。
听闻去右北平,多年行商的崔钧,旋即建言:“何不走水路?”
“水路?”刘备一愣。
“辽东田氏海船,能横渡大海。右北平,夹在辽东和涿郡之中,海船正好经过。”此时的沿海航行,十分发达。早在汉武帝年间,便已开辟了北起今辽宁丹东,南至今广西白仑河口的南北沿海航线。若非海路通畅,东莱太史慈也不会去隔海相望的辽东避祸。
刘备这便取来恩师所绘的山川地形图,细细琢磨。
果然,顺涞水入渤海,换乘海船,便可沿渤海湾航线,抵达右北平郡的土垠县。
如此便无须横穿广阳、渔阳二郡。比起走陆路,海路能省下不少麻烦。
田氏商队或可一用。
然,田氏海船固定往来与辽东、东莱跨海航线。抵达蓬莱海港后,再沿渤海湾北上航行到涞水入海处。最后换乘内河商船逆行抵达楼桑,泊于白湖。此次贩马,却要在涞水入海口处继续北上,抵达右北平郡的土垠县。
不知土垠县如今有无海港接应?
刘备这便命人请来田氏管事,细细询问。
大航海,可不是闹着玩的。冒冒然出航,路上却无港口补给,一群人浮在茫茫大海上,当真是危机重重。 hf();
1.101 管中窥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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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刘备要去右北平郡,寻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买马。阎柔缓缓点头。说要先去准备一番,这便打马离去。
与刘备一起目送阎柔离去的耿雍忽然低声道:此人心思深沉,时有愤恨之气,必身负大仇。
刘备叹了口气。
公孙瓒只说阎柔少时被乌桓、鲜卑所虏。却没提及他的家人。即便只是只身犯险,也必定饱受磨难。忍常人不能忍,才能成常人不能成。这句话放在阎柔身上,或许适用。
在场的所有人,其实心里都知道,阎柔所恨何来。
刘备忽然有些小小的不忍。或许不该将阎柔牵扯进来。
陆城侯要出外买马。
这个消息虽只有少数心腹得知,却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黄忠第一个出声要陪同前往。然而刘备考虑再三,还是好言拒绝了。眼看春暖花开,附近商贾皆向楼桑奔来,少不得大将坐镇,震慑宵小。黄忠乃是万人敌,总掌侯府部曲,自然不能远离。
吕冲、魏袭二部将,统领白毦精卒。断不可擅离职守。
潘鸿、朱盖二将,正待春江水暖,悉心训练水军。亦不可轻离。
崔霸、韩猛二将统领刀盾兵,正短兵相接,磨砺白刃巷战。也很重要。
想来想去,统领水军的黄盖,就成了最适合的人选。耿雍又说,此次远行非比寻常。远赴祸乱之地,需要些久历江湖,耳聪目明,八面玲珑之辈。这些人多为耿雍手下刺奸。
鸡鸣狗盗,也是必须。刘备这便点头应允。
崔钧又进言,等黄公覆家人迁入楼桑,再去贩马不迟。
刘备自然明白崔钧所虑。然而对黄盖,刘备还是放心的。轻身为国、忠肝义胆如黄盖,还有二心,这天下还有谁人可信?
若黄盖心存歹意,刘备也就认命了。
听闻楼桑诸将,谁也没带,只带了他黄公覆一人。黄盖这便郑重抱拳,沉声称‘喏’。
这是何等的信任。
须知,黄盖资历最浅,来的又晚。少君侯却把他视作心腹。这是何等的胸襟,又是何等的气度。
三叔量身定做的两把雌雄鸳鸯短剑,也送到了少君侯当面。
话说这两把短剑,更像是匕首啊。得,双手剑成了匕首双持。这是要走刺客线路?
别说,细细一想。历史上的自己,本不该练剑士,而应选刺客的哇!如此狂堆敏捷,也好在战场上逃的更快不是?
呸呸呸!
刘备要外出贩马的消息,恩师也早早知晓。
从恩师递来的往来书信中,刘备得知。去年十一月,会稽郡人许生、许昭父子聚众而反。许生自称‘越王’。许昭自称‘大将军’,聚众数万人,攻打郡县。朝廷遣扬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率军进讨。
战况胶着。
反叛已不新鲜。然而这些反贼自封的封号,却一次比一次夸大。自封为‘大将军’的许昭,不久之后干脆封自己为‘阳明皇帝’。
有道是官逼民反。
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老实说,刘备对这些人的感情,是复杂的。
恩师见他默不作声,这便说道:“江南贼反不断,为师恐不能独善其身。”
刘备轻轻点头:“弟子知道。此去右北平,自当快去快回。”
卢植的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很快就会被朝廷派去平乱。那时,他希望刘备也能一同前往。内政和军事,缺一不可。刘备都要掌握。
刘备之所以能放开手脚。侍奉在母亲左右的公孙氏,居功至伟。若没有她的护佑,刘备断不敢远行。
对于儿女之情。刘备还无特别感悟。对于这门母亲定下的亲事,刘备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姐姐般的依赖。如今再回想,那些练剑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刘备心中渐生出些许不一样的情愫。
想着历史上未曾被记录的糟糠之妻,刘备忽然有一些无法自控的慌张。公孙氏的结局究竟如何,这是他必须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还有自己的母亲。
刘备也从未曾想过,会是这样一位人物。
对于这位母亲。史书上也只有寥寥数语。《三国志·蜀志·先主传》:“年十五,母使行学。”
然,单此一句,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楼桑村与刘备同龄的小伙伴,年十五,多半已下地务农,分担起家务。而母亲即便织席贩履,却仍要让自己去‘行学’。纵然是后世,贫困家庭的孩子成年后也多半外出打工,少有能外出求学。更何况父亲早亡,母亲又无持家之长的刘备?
有此慈母。拼尽一生,刘备也要护阿母周全。
这个世界,还有谁能让刘备惦念着好。这个人,只有母亲。
恩师说刘备心有猛虎,恶极噬人。可谓一语中的。知行远超常人,堪称世间罕有的麒麟子,若百无禁忌,又该兴起多大的风浪?
半月后,阎柔复归。
一路风尘,尽显疲惫。刘备不忍他过于操劳,便又歇了数日,这才登上辽东田氏泊在白湖内的舫舟,出水砦,驶向下游。清溪大体算是涞水的支流。船入涞水,便可东行渤海。
涞水,后世称拒马河,是一条经年不断的丰沛河流。
此时,黄河还未改道,也不似后世这般浑浊。被世人称为‘大河’。此时的涞水,也是条一等一的大河。水大流急,船行其间,竟有‘泛舟江上’的缥缈之感。辽东田氏通商南北,多用船舶。对这条内河航线,十分熟悉。刘备越发觉得,走水路是正确的选择。
航行一日后,岸边芦苇野林渐渐消失,两侧多峡谷陡峭。
猛昂头,忽见一座雄关矗立山巅。问过方知,那便是有名的五阮关。
雄关漫道,据山扼水。很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马有证,车有牌,船有旗。
打着田氏旗号的舫舟一路通行,未受刁难。入渔阳郡不久,便驶出内河,入了渤海。
早有几艘大型楼船,泊在近海。看旗号,正是田氏所有。
船上起重楼,船高首宽,外观似楼,所以叫楼船。秦时已有,汉时规模、形制均较秦时大得多。不过楼船多用于大型内河,和近海。由于楼船重心高,抗风浪能力差,不宜用于远海航行。
估计正是此因,这几艘田氏海船的甲板,只起了二层楼。
换登楼船,方知船上空间有多阔。甲板上,甚至能并行车马!
须知,甲板两侧还设有桨位,并起有高楼!
此时的造船术,已强悍如斯了吗。 hf();
1.102 平波水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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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是第一次出海。这个时代的大海,白浪无垠,碧波千里。一路海鸟相随,不时还有鱼群跃出。心情自然畅意无比。
此去亦不独行。
不仅有数艘田氏海船相随,航线上还有其他商队的商船往来通行。刘备这才想起,士异曾从疆域最南端之日南郡的比景港,接回大将军霜妻。而朝廷将犯官家眷徙于比景,也是常有的事。若能从京都洛阳,沿大河出海,一直航行到比景。足可说明,海运已十分发达。
楼船不仅悬帆,还设有排桨。从种类上说,楼船应算是排桨帆船。无风时靠桨手划船。这条航线通行日久,舵手已十分熟络。甚至少有的几个无风区,舵手都能提前告知桨手,先行划船,积累航速。
事实上,若计算总成本的话,船运是当下最便捷的运输方式。远比牛车来的快捷又节省。
五日后,船队抵达右北平郡海域。船队中的其余船只仍旧东行,前往辽东。独独泊下了载着刘备等人的这艘。
此时的右北平郡,并无成型海港。只有草草建起的临时港口。一座面积颇大的水砦,横跨海岸。砦中旌旗招展,人马嘶鸣。正中坞堡上悬一面大旗,书‘平波’二字。往来兵士,穿着皮甲,头包赤帻,却并未统一着装。看上去,这应是某个豪强,或者水匪的营砦。
见刘备面露疑虑,陪同前来的田氏商肆主事,这便笑道:“少君侯切勿担忧。此处名叫‘平波砦’。此砦主人,乃本地一等一的豪强。素来乐善好施,广交各路朋友,尤重士人。往来海船多在此修整补给,未闻有失。”
打量着守卫森严,进出有度的临海水砦,身侧的黄盖欣然点头:“必是豪杰。”
刘备这便问道:“此砦主人究竟是谁?”
“程普,程德谋。”主事脱口而出。
刘备不由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也很熟悉啊。必是知名人物。
黄盖笑道:“少主,此人当可一见。”
刘备点头称善。
这是一座野渡,里面还有野集。听闻这位砦主,本就是州郡小吏,又是此地豪强,所以才能建起这座水砦。往来商船,附近渔船,多泊于此港。贩卖南北货物,水产海鲜。水砦收入颇丰。
水砦,水陆各半。一半深入海岸,一半坐落岸边。待楼船靠岸,刘备便和黄盖等人走下甲板。沿一条两车并行的长堤,入了港集。便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淹没。
好热闹的野集!
虽比不了楼桑,却也十分繁华。
田氏在此处也有产业。为了方便补给,转运货物,田氏便向水砦主人租了块场地,建起一座私家邸舍。底层货仓,二楼住宿。楼上前半段是大堂通铺,歇息船员,水手。后半段是一间间独立的精舍。为管事、贵客落脚暂住。
刘备自是贵客。早有田氏家仆前来搬运行李,安排住宿。殷勤备至。
除却贴身护卫刘备的白毦精卒,和千人敌的黄盖。随船而来的众刺奸,已先行散开。化妆成水手、散客,分布在水砦之内,搜集传闻,打听消息不提。
安顿好之后,阎柔先行离去,寻找买马的接头人。
本以为右北平无处落脚,不料竟有此砦。刘备不禁感叹。和自己的封邑一样,这个时代的人情风物,断不是后世寥寥几本传记能一并概括。如同这座未被记载,却活生生的立在眼前的平波砦一般。
盖因竹简篇幅所限,作者们各个惜字如金。所录多是年代大事,也就少了诸多的生活琐事。
少了生活,也就少了鲜活。风土人情一概全无,读起来甚是乏味。
在刘备看来,时代风物才是最有趣的历史。
水砦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汇聚。不仅有汉人、乌桓人、鲜卑人、扶余人,甚至还有一些刘备无从辨认的‘野人’。这里的野人,乃指来自海外诸岛的‘化外之民’。
刘备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异族。
装束各异,语言不通。却都乐于交流。手舞足蹈,口吐唾沫。互相挨得很近。费劲的说着各自的乡音俚语,都希望对方能听懂。目睹了一场异族与异族的交易,刘备竟替双方感到欣喜。
当真不容易。
这就看出,市侩的重要性。有个能听懂双方语言的中介,生意必定加倍顺利。
话说,能建起这座鱼龙混杂的水砦,必是豪杰。
之所以鱼龙混杂,是因异族多,汉人少。水砦在土垠县内。土垠是右北平郡硕果仅存的四县之一。幸有长城关隘阻挡,未被鲜卑侵占。水砦又近海边,守卫森严,故能长久。
这个时代,胡人和汉人的体质,相差不大。甚至北地汉人还更显高壮。
装备更远胜一筹。争斗互有胜负,汉人赢多负少。乌桓内迁,多被鲜卑所迫。胡人之间也是争斗不休。朝廷分而化之,成效显著。
涿县马市胡商,竟是上谷乌桓王的代理人。
如此说来,他从刘备这里重金购买的果冻,必定是转送给了上谷乌桓王,或是乌桓王的近臣。所得,也一定远超买果冻的二十金。想想就明白。乌桓王随便抬抬手,赐些良马,也远超付出的金价。
难怪明知有诈,还要二次行骗。
盘桓数日,阎柔乃归。
已联络上了右北平乌桓的接头人。
刘备随口问了下马价,比涿县便宜一半。
五百万钱,能买良马五十匹。
若是普通战马,能换两百五十匹!
虽有普通二字,却是实打实的战马。远比一般驽马聪颖强健!白毦精卒只两百人。不仅能一人一马,还有剩余!
不错不错。
刘备这便问道:“何时来换?”
阎柔却道:“最近时有鲜卑南下,乌桓王不愿赶马来此。说要当面交易。钱货两讫。”
乌桓王庭远离海岸的无终县境内,听说在长城脚下。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逐草而居。以部落为单位,散落在燕山沿线。
在乌桓王庭交易的好处显而易见。能防备各种风险。
若贩来水砦,沿路有鲜卑劫掠不说。万一刘备言而无信,不肯付钱,岂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刘备想想便释然。人之常情。
想要良马,燕山之行在所难免。
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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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3 铁脊蛇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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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路远。为避人耳目,最好单人匹马,不用车队。
刘备的青駹马,惧水。无法乘舟。自然也就不可能随船带来。黄盖和白毦精卒也皆无良马。驽马勉强乘骑,若路遇鲜卑游骑追赶,则不堪其用。最好能租用几匹本地良马。问过管事,田氏只有拉货的牛马。水砦中最好的马匹,都在此间主人的厩中。
记得水砦主人名叫程普。
田氏和他颇为相熟。让管事引荐,刘备这便携礼拜访。
立在砦中的坞堡,就是程普居所。
听说程普也在县中任职,刘备想了想,便以陆城侯的身份,递上了拜帖。
都说‘异地为官,坐地为吏’。若为官,必远赴他乡。正如刘备祖父,要远赴东郡去做范县县令。程普即是本地人氏,又在县中任职。多半是小吏。然而既是水砦主人,必有过人之处。再说,英雄莫问出处。万万不可怠慢。
不久,坞堡中门开启。一八尺大汉,携兵丁昂然而出。刘备抬头一看,此人相貌堂堂,颇有容姿。
“不知少君侯到此,恕罪恕罪。”大汉抱拳行礼,声音中正平和,浑厚有力。
刘备甚是欣喜,这便回礼道:“备冒昧前来,礼数不周,还望程君海涵。”
“少君侯言重了。”见刘备甚有礼节,全无上位者的嚣张气焰,程普心中更是喜悦:“请入堂一叙。”
“请。”在黄盖等人的护佑下,刘备随程普走入坞堡。
院中有一队部曲正在操练。刘备边走边看,甚有章法。程普不仅是武人,亦通兵法。必是良将。
堂中两侧陈列着各种长短兵器。在最当中的位置,横着一柄蛇矛。与一般木杆矛枪不同,这柄蛇矛,杆亦为铁铸!
只见此矛,矛头弯曲,如灵蛇吐信。红缨似血,连着通体乌光的铁脊杆身,恰似一条铁线巨蟒,杀气腾腾,横架半空。拦住了众人去路。刘备脱口而出:“铁脊蛇矛!”
程普笑道:“正是程某所用。”
有道是好马配英雄。见此良兵,黄盖顿时技痒。这便抱拳说道:“某零陵黄盖,可否一试?”
英雄惜英雄。
见站在刘备身侧的黄盖,颇有气势,与自己也不逞多让。程普这便笑道:“有何不可。”
俯身看向刘备。见少君侯亦同意。黄盖这便迈步上前,只手握住矛杆,稳稳举起。
在手中掂量掂量,转了个枪幕。这便双手握住,在堂中舞了起来。
一时寒光四起,风云变色。
铁幕好似噬人巨蟒,呼啸绕盘,泼水不进。
白毦精卒立刻护刘备避入角落。
程普却身姿挺拔,在枪幕中岿然不动。
忽听阵中一声低喝,枪式骤歇。
黄盖面不改色,收枪而立。手中蛇矛犹在嗡嗡震颤,不绝于耳!
“好棒法。”黄盖善用双鞭,被程普一语道破。
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黄盖把蛇矛当成混铁棍来耍,自然瞒不过程普。
“少君侯麾下英雄辈出。程某大开眼界。”能把铁脊蛇矛,柴火棒似的舞成铁幕。这身怪力,世间难寻!
刘备笑着点头:“黄将军确能以一当千。”
黄盖将铁矛放归原处:“君侯门下有一人,姓黄名忠,字汉升。万夫莫敌!”
“哦?”程普不疑有他,“不知黄壮士今日可在?”
“邑中诸事颇多,这次未能前来。”刘备笑答。
“可惜,可惜。”程普面露惋惜。能结识天下英雄,方才不枉此生!
刘备忍不住说道:“程君乃人中龙凤,又岂会一直困于此地?他日有缘,必能相见。”
程普释然一笑:“谢少君侯谬赞。”
英雄如黄盖,都甘愿立在刘备身侧。程普对楼桑少君侯更加不敢怠慢。本想请刘备上座。刘备却推辞不受,反自坐于宾席。程普这便陪坐在东席。
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鲜果茶饮。刘备将登门所求,一一道来。
听完,程普沉声说道:“右北平乌桓王乌延,率众八百余落,自称汗鲁王。麾下精骑善射,能征贯战。又不服管教,时常与官民争斗。且恰逢鲜卑游骑南下。四处劫掠,马踏青苗。路不太平,此去凶险。”
乌桓善战。于是朝廷常选其精锐,外出作战。号称‘乌桓突骑’。乌桓突骑,作战中常为先锋,摧陷敌阵,勇猛非凡。幽州各郡皆有突骑。以渔阳、上谷突骑最享盛名。突骑皆由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的内迁乌桓人组成,所乘战马也都来自辽西、辽东各边郡。牧马之地,就是后世的科尔沁大草原。
自内迁起,直至当下。三郡乌桓由于战争迁徙和民族融合,人口组成越发复杂。部落中融入了大量的匈奴人、鲜卑人、汉人、林胡、羯等多族。人口增加,势力伸出塞外,与匈奴、鲜卑厮杀不断。然而几大部落却各自为政,各自为战,互不属统,加之族中精锐屡被朝廷征调,战损极大。实力不断受损,没能一统塞外。
故而,三郡乌桓对朝廷颇多怨气。劫掠边民,攻杀州郡,屡见不鲜。
名义上是汉朝藩属,也能受诏征调。但仇恨却早已暗结。无奈朝廷势大,又有鲜卑等强敌在外。三郡乌桓只能忍气吞声,不敢造次。
程普说这段话的意思,刘备已经醒悟。
乌桓和汉庭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恭顺。胡人生性多疑,刘备此去,不啻羊入虎口。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可想着比涿县便宜一半的马价,和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却又不能不去。骑术日精的刘备,深知骑兵的机动性,在这个时代有多重要。
“程君之意,备已尽知。然,此去势在必行。”刘备笑道:“不知,可否借马一用?”
程普这便点头:“何须少君侯来借。某这便命人选良马与少君侯代步!”
“如此,多谢!”刘备大喜。
微微顿了顿,程普又说道:“少君侯既亲登吾门,某又岂能置身事外。也罢,这便陪少君侯走一趟乌桓王庭!”
“有劳。”多说无益。刘备心中一暖,这便起身行礼。
“义之所在。”程普郑重回礼。
北地义士何其多! hf();
1.104 北上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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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普先命人选出十几匹快马,分与刘备一行。交待完砦中诸事,这便提枪上马,与刘备结伴北行。阎柔前方领路,一队人马出水砦,上官道,直奔燕山而去。
路遇的农田,只见青苗参差不齐,长势极差。刘备问过方知,鲜卑和乌桓突骑时常纵马,啃食青苗,乡民苦不堪言。
突骑来去如风,地方官吏追之不及,已是常态。
以至于沿途民众纷纷逃难,远走他乡。村落日渐衰败,许多地方据说千里无人烟。人口日渐减少,土地荒芜,无人耕种而长满野草。退化成鲜卑、乌桓的牧场。右北平郡所治之地更是逐年萎缩,如今只剩四县。尤其是长城之外的边郡,早已变成了蛮族的草场。
边民除去逃难,还有大量人口被掠入乌桓。带去先进的技艺,壮大了乌桓的声势。
刘备年少身短。特制的鞍马一路随船带来,正当其用。双侧马镫的好处,外人未能知晓。程普对马镫上的软梯,却十分赞赏。如此即便身短,也能骑乘高头大马。
奔驰在边郡的旷野,与奔驰在涿郡的感觉完全不同。此处官道,损毁严重。邮亭馆舍几乎没有。即便有一两处驿舍的遗迹,也多半残缺不全。一片烟熏火燎的痕迹。抵到近处,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焦味,和淡淡的尸臭。大汉的存在,正被蛮族一点点的抹去。等野草遍地,边民罕见。仅存的四县,也都会退化成鲜卑的草场。
白毦精卒散落在马队前后,将刘备牢牢护在中央。左侧是黄盖,右侧是程普。各个神色肃穆,满身萧杀之气。
恨不能遇一队鲜卑游骑,乱刀剁翻在地。以祭这片饱受摧残的汉土。
作为汉室宗亲的刘备,只需记住‘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只此一句,就已足够。
此去无终县,五百余里,两日可达。
若披星夜行,一日可到。无奈官道年休失修,损毁严重。怕赶夜路伤到马蹄,队伍便早早落脚下来。
营地是一处被焚毁的置舍。墙桓、四壁都在,只是门窗被全部焚毁。屋内被洗掠一空后,纵火焚毁。满地焦黑。所幸井栏犹在。可打出的井水却恶臭无比,别说人饮,便是喂马也不可行。
除了刘备,所有人都一样的表情。刘备想想也就明白了。
井内有浮尸。
“打上来。”刘备这便说道。
“是。”几个白毦精卒立刻围住井台,放下钩爪。不久,便有一具肿胀的女尸被打捞出来。
女尸左肩中箭,怀中还抱着个幼童。母子皆是溺水而亡。
从云鬓上插着的金簪和织锦的襦裙,不难看出必定出身福贵人家。衣衫完好,身上无伤。还有幼子在怀,为何要自投于井?
只有一个可能。
为保清白。
想必是走投无路,又不忍怀中幼子被蛮族杀害,或被蛮族领养认贼作父,这才以死全其节(保全节操)。
刘备命人就地取材,用废墟内的残木,打造了两口薄棺,将母子埋葬。姓氏名谁,无人可知。知道是大汉子民,就够了。
众人在背风处搭起帐篷,铺上草席麻毯,请刘备入内。
帐篷中间,还挖了个长形火塘。塘内炭火已经点燃。木炭耐燃少烟,适用于帐篷内取暖。木炭此时已属常见。《礼记·月令》有载:是月也,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
边塞的春季,早晚寒冷,温差很大。早早走入帐篷,同样裹着一身狼皮大氅的程普却发现,此时早已冰冷刺骨,刘备的白毦精卒,大氅下一身玄铁甲胄,本该早早进来取暖才对,为何却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帐篷周围,神态轻松,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冷。
这便向布置岗哨归来的黄盖询问。
黄盖笑着敲了敲胸前的搪瓷札甲,答道:内穿‘毳裘(cuì qiú)卫衣’,轻薄保暖。乃是用鹅鸭身上的毳羽(细绒)缝制。
程普缓缓点头,又指着札甲上的黑搪瓷问道,这是何甲?
黄盖看了眼刘备,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便直言相告:搪瓷札甲。
程普又问:何为搪瓷?
黄盖笑答:此乃楼桑不传之秘。
事实上,搪瓷的防护效果,类似后世战场上披挂的反应装甲。遇攻击而破碎,抵消掉武器的破坏力。尤其对弓箭一类的远距离武器,具有堪称神奇的防护力。
而在搪瓷甲片之下,刘备还垫了层复合垫片。用来吸收短兵器的冲击。类似后世高强度纤维防弹衣的原理。刀枪剑戟、长短皆防。搪瓷札甲绝对当得起‘楼桑的不传之秘’。
都说‘天生刘三墩’。刘备更多的,是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果冻看似神奇,原理何其容易!然而,就没有人能想到把果酱和皮冻合二为一。搪瓷也不新鲜,埃及早已有之。却无人能将其打造成铠衣。
他魂穿而来。没有一丝一毫超越这个时代的能力,却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
楼桑诸事,北地广为流传。程普的平波水砦,正是南北客商往来,消息灵通之地。自能获得第一手的消息。
借着话头,这便将心中疑问,娓娓道出。
除了类似搪瓷札甲的‘不传之秘’,黄盖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得程普咋舌不已。
如此一个问,一个答。刘备毕竟年少。马背上疾驰一天,人困马乏,渐渐不支。
等两人说完,再看刘备。已映着炭火,和衣而睡。
那些散落在帐篷周围的精卒,两两轮替,竟未曾踏入帐篷一步。
黄盖将双鞭置在双手边,盘坐入定。
程普这才醒悟,虽是初见,刘备竟对自己全无避讳。正要出帐篷避嫌,却被黄盖用眼神阻止:“少主言君,古道热肠,豪勇持重。是可托付之人。寒夜漫漫,又无毳裘保暖。君且安睡,无需自避。”
此话从黄盖口中出,字字入程普之耳。
饶是自诩豪杰的程普,也不禁为之心折:“听闻少君候轻财重义,一金而知人心。有人主之风。今日一见,果如传言。”
黄盖笑着阖上双眼,再无声响。
程普这便和衣而卧。安然入睡。
一夜无话。 hf();
1.105 胡口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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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刘备嗅着米粥的香味,悠悠醒来。锅中所煮,皆是楼桑本季新米。开袋稻香扑鼻,熬出来的粥,更是香气四溢。
等刘备洗漱完毕,黄盖端来米粥。围着火塘,与众人一起食用。
白毦精卒,浑身披挂,整日不见卸甲。
须知,一副铁甲,十分沉重。
汉时铁甲一般分两种,一为札甲,长方形甲片,胸背两甲在肩部用带系连,有的还加披膊,为汉代铠甲的主要形式。另一种甲采用鱼鳞甲片(但在腰部、肩部等活动部位,仍用札甲形式)。
札甲一般由超过六百片的铁片穿缀而成,重量超过四十斤(10公斤),而鱼鳞甲则由两千至三千片铁片穿缀而成,重量超过六十斤(15公斤)。
搪瓷札甲又比普通札甲更重。
全身披挂,约重六十斤。整日甲不离身,等同于负重而行。再加上背后弓箭、铁盾,腰间连弩、长刀,麻绳、飞爪……总重,不下百斤。
然而这些壮汉,却举重若轻,行动如常,并不受限。足见有多强悍。
最主要是,武卒间相互照应,精通战场合击术。
程普暗自揣摩。若是被一伍精卒合围,他能否有必胜的把握。
听闻刘备是以魏武卒的标准,在两万余众的邑民中选拔。以一敌三是常态。满伍可战百人不败。满什可杀百人将!满百可斩千人众!
披荆斩棘,称之锐!
此次买马,便是为了武装白毦精卒。甚至不惜只身犯险。足见少君侯之重视。
想到这里,程普又不禁深看了刘备一眼。蓄养部曲家将,甚至门客死士,都不新鲜。然而,如白毦精卒精良者,却世间罕有。如此精兵强将,楼桑少君侯扬名北地,却非侥幸。
熄灭塘火,队伍再次出发。
午后便遇上了第一处乌桓部落。阎柔深谙胡语,寥寥几句,便能取得主人家信任。放一队人马从自家草场奔驰而过。
在皮毛帐篷间一路穿行,日落时分,终于抵达了王庭所在。
刘备端坐马背,打量着王庭连片的帐篷群,穿行其间的汉、胡人等,不由心生感慨。一行人马如此简单就能直入王庭。从刘备的认知角度来判断,所谓的右北平郡乌桓王,也不过如此。
若遣一刺客杀之,群龙无首,乌桓岂不自乱?
好在,他此来只为贩马。
听闻草原上有大群野马。乌桓人的良驹,多是野马驯化。若遇马王,便是一等一的神驹。阎柔所托之人,与乌桓王近臣相熟。交给阎柔的信物和刘备的名帖,也被大帐外的乌桓武士,送入帐中。
此时的乌桓王,都是自封。朝廷并未敕封三郡乌桓。
刘备却是实打实的汉室宗亲,陆城亭侯。久居幽州,乌桓大都能说汉话。贵族甚至能书汉字。陆城侯的名帖可做不得假。不久,几个衣着华丽的乌桓王近臣,便鱼贯而出。
一行人等汉胡相杂,身上装束也多有杂糅,显得不伦不类。
刘备一眼扫过,心中已有计较。
“敢问,哪位是陆城侯座下?”近臣中有一儒服外裹皮袍的中年儒生,躬身问道。
阎柔转望刘备,抱拳道:“这位便是少君侯。”
儒生抬眼一观,见刘备年少。不由心生惊讶:“少君侯何其年少!”
刘备笑道:“我之爵位,乃是分封世袭。”亭侯多了去了。然而分封和赏封却是大大不同。
“原来是汉室宗亲。”儒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发自肺腑的敬畏,也有发自内心的痛恨。
想必与其自身遭遇有关。
果然,一念之后,儒生这便正色道:“大王已在帐内恭候,请随我来。”
众人纷纷下马。将马匹交由几名精卒照料,刘备便在黄盖和程普等人的护佑下,走进了乌桓王帐篷。
帐篷乃牛羊皮拼接而成,谈不上装饰。倒是脚下地毯,颇为精美。
帐内当中置一大火盆。盆内炭火熊熊,帐内温暖如春。
一排胡人大汉,正胡吃海塞,坐食于地。面前地毯,摆满了大块的牛羊肉食。许多只是半熟,带着血丝。整条羊腿连筋带骨,咬的嘎嘣乱脆。一时吐沫飞溅,满帐腥膻之气。
这吃相,实在是不忍直视。
胡人只顾吃肉,未抬头看刘备一眼。
领刘备进入的中年儒生,也已自坐其位,优哉游哉的用解食刀割取肉食,送入口中。
待众人站定,阎柔弓身上前,正准备行胡礼,却被刘备阻止。
目光扫过。刘备信步走到一个略显消瘦的胡人对面,亦盘腿坐下。从堆高的食盘中拽出一条羊肋排,送入口中。
刘备打小就吃惯了三叔猎来的野味。除了那颗金熊胆,这些许的牛羊荤腥,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愧是草原羊。肉质紧实,有嚼劲,特有的膻味与油脂肉香混合。不多时,一整根羊排就下了肚。
见刘备如此,黄盖和程普相视一笑。齐齐上前,盘坐在刘备身侧,坐地与胡人分食。
论吃饭,廉颇、樊哙就是先例!
自幼在胡人部落长大的阎柔,又岂能甘于人后。纵马驰行一天,早就饥肠辘辘的白毦精卒,也纷纷围坐上去。先时肉多,各取所需。倒也无妨。等盘中肉食渐少,争抢在所难免。
为一条羊腿,相互角力。面红耳赤者,比比皆是。
好端端的肉食,多半被撕成两半。或执前腿,或执后蹄。双方吹胡子瞪眼,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壮怀激烈。
再伸手,盘中已无肉。
刘备抬头一看。只见自己左前一胡人少年,正叼着条羔羊腿,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看。这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胡人少年不及反应,忽觉嘴巴一紧。低头看去,一只胖手正隔盘伸来,抓住了自己口中的羊腿!
怎么回事?
没等回过神来,嘴巴又一紧。一个趔趄,险被扯到在地!
胡人少年终于品过味儿来了!
敢情这小胖子在抢自己叼在口中的羊腿啊!
又没扯动。刘备这便笑道:“劳驾,松松口。”
“你……”怒从心起的少年,刚一开口,就悔之晚矣!
羊腿脱口而出,拖着条银亮的水线,到了小胖子手中。
小胖子低头看了看胡人少年洁白的贝齿,这便放心的甩了甩羊腿上残留的口水,塞进自己口中。
“……”见小胖子竟吃了自己的口水,怒气横生的胡人少年,猛升起满脸红晕。羞愤难当,这便哇的一声,夺门而出。
满帐落针可闻。
只有小胖子嘎嘣嘎嘣的吃肉声。
怎么啦? hf();
1.106 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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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刘备将‘胡’口夺食的羊羔腿,吃完弃骨。
盘坐在对面的胡人,这才笑道:“牵招刘备,名不虚传。”
字正腔圆。刘备略显惊讶的拱手道:“你也知我刘备?”
“少君侯故事(旧事),北人尽知。”胡人自称北人,又说了一口地道的幽州官话。对刘备的来历,也颇为熟悉。确实不能以普通胡人对待。
刘备这便笑道:“大王可知我为何而来?”
“贩马。”对面胡人果然就是自封汗鲁王的右北平乌桓王,乌延。
“正是。”刘备轻轻击掌。候在帐外的白毦精卒,这便送来钱囊。
打开视之,正是一枚枚金灿灿的马蹄金饼。
胡人性狭多疑。与其说些无用的客道话,不如直入正题。
扫了眼金饼,乌桓王笑容中更多了丝真诚:“涿县便有马市。少君侯因何舍近求远?”
“无它。马市价高。”刘备实话实说。
乌桓王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何来我右北平?”
刘备亦笑道:“三郡乌桓有四王。刘备既来,大王又何必多此一问?”
乌桓王深看刘备一眼:“少君侯快人快语,本王就直话直说。敢问少君侯,贩马只此一次,还是年年都来?”
果如刘备所想。
幽州马市,皆被三郡乌桓瓜分。市中胡商皆是几家乌桓王的专卖之人。三郡乌桓更以所在郡县划分专营区域,右北平乌桓王,自然掌控着右北平下辖各县的马市贸易。
然而比起其他几郡,右北平郡因鲜卑南下,辖地锐减。如今只剩四县,且民众大量流失,十不存一。不复先前繁荣。于是,马匹交易量日渐萎靡,右北平乌桓日子过得也就越发清苦。
此时的乌桓,以畜牧业为主,辅以弋猎、农耕。史称其:“俗喜骑射,弋猎禽兽为事。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以穹庐为舍,东开向日。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
畜牧发达,马、牛、羊甚多。牲畜不仅是其衣食来源,婚嫁也皆以马、牛、羊为“聘币”。人亡则取死者生前所乘之马烧以殉葬。若遇仇杀,亦可出马、牛、羊以赎死。并用牛、羊祭祀鬼神、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有威名的前首领),毕皆烧之。
同时,马、牛、羊及皮货,还充作向汉庭朝贡或互市之物。狩猎亦是乌桓所长。虎、豹、貂皮皆是关市贸易的重要物品。
但主要以牛马等牲畜互市。交易量相当大。乌桓换回的货物,除“精金良铁”外,还有生活必备和奢侈用品。如粮食、布、帛、踩、缯等以及其它“珍货”。
也即是说,互市对三郡乌桓来说,根本就是生存必须。其中又以马匹贸易为重中之重。
右北平郡只剩四县,民生凋敝,并无余钱。且常有鲜卑南下劫掠。马市少有人问津。此消彼长。故而右北平乌桓,是三郡乌桓中最弱的一支。
刘备此来,堪称福音。
若是能将部落牛马,贩卖到涿郡。乌桓部落财货广进,便可广纳塞外南归胡人……日子不仅不必过得如此清苦,实力还能有所增长!
何乐而不为?
想通一切,刘备这便言道:“大王所想,备已尽知。实不相瞒,这次只为己用。若下次再来,定会贩马南下,且在本侯封邑中贩卖如何?”
“此话当真?”‘汗鲁王’乌延,猛然直起身来。刘备是裂土分封的诸侯,邑中繁华盛景,胡人亦有耳闻。
“牵招刘备,一诺千金!”刘备傲气一笑。
“好,好,好!”乌延大喜。
分封和赏封的不同就在于,分封不限户数,而赏封则多限户数。比如因功赏封的都亭侯,大多‘食两百户’。而刘备分封的陆城亭侯,却不限户数。如此才能聚起两万人的封邑!
分封多用于汉室宗亲。赏封则是对有功之臣。
含笑看着对面哈哈大笑的乌桓王,刘备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牵招刘备’仅此四字,便能嘴炮成功?
话说,这个时代,名声真的很重要啊。
张世平空口白牙,能从胡商处赊来群马,送货上门不说,还打了八折。如此看来,自己的名声,真的很响亮啊。
还有一事,亦可证明。
名士能打五折。‘牵招刘备’也能打八折!
嗯,不错。这算是解锁了一个成就?
既为长久(之)计,断不会贪墨了刘备的金饼。已成为乌桓贵客的刘备,这便大方告辞离去。仍由那位中年儒生引路,到专为贵客准备的帐篷休息。
婉拒了胡姬侍寝,刘备倒头安睡不提。
白毦精卒散落在帐篷周围,一夜警备。
等到天明,帐外呼声四起。醒来一问,原来黄盖正与乌桓神射手比箭。
黄盖、程普,青史留名,皆千人敌。纵然是天下名骑,也全无所惧。战马往来奔驰,人马如龙。黄盖拉弓搭箭,箭似流星,百发百中。惹来阵阵欢呼。
这个时代,豪勇之士,总受人敬仰。
出帐一观。只见黄盖所乘之马,浑身赤黄,鬣(颈上长毛)尾皆黑,甚是雄壮。
正是名驹:騧骝(guā liú)。騧:黄马黑嘴。骝:赤身黑鬣。
与他并驾齐驱的程普,胯下一匹青身骊文(青黑色纹理)黑鬣马,乃是名驹:骐骝(qí liú)。
此二马,乃乌桓马与大宛马杂生。耐力强、善冲刺。重甲骑兵的上上之选。
单此二马,估价就远超刘备所携金饼!
一大早被乌桓牧人牵来。黄盖、程普见之欣喜,这便试乘。才有了和乌桓突骑比试射术。
足见乌桓王之诚意。
除去两匹骏马,还有战马两百匹。
这么多?
刘备不禁咋舌。
中年儒生笑道:‘汗鲁王’感念少君侯千里而来,多有馈赠。下次再来,便以市价。
原来如此。初次乃是友情价。以后再交易,就是市价了。
可问题来了。刘备人少,如何能将两百匹马,赶到平波水砦?
不料中年儒生已有计较:大王将遣王妹乌莲,携百名突骑,一路同行。护送少君侯平安返回封邑。
见刘备点头,中年儒生又道:大王还说,王妹年幼,少不更事。凡请少君侯多多提携,从旁护佑。助她在楼桑全权处理,互市事宜。
原来如此。
生怕刘备是一锤子买卖,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要遣最信任之人一路随行,且在楼桑常驻。监督刘备许诺双方互市之执行。
这有何难?
隐居在楼桑的各方神圣,还不够多吗。
一并带回便是!
等等……还有百名突骑…… hf();
1.107 林间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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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迤迤逦逦,携老扶幼的乌桓人马,刘备不禁苦笑。
不是说好一百突骑的吗?
好家伙。竟然拖家带口,拔营而走!一问方知,这些突骑和突骑的家人,都是乌桓王妹,乌莲的邑落!
前面有说。乌桓,分部、邑、落三级。而‘邑’和‘落’,为‘部’所下辖的群落。
女大人既走,族人自也随她一并迁走!
千余口着实也不算多。问题是,一千多口乌桓人迁入邑中。律法上有无麻烦?若是被人构陷,‘私纳胡人欲行不轨’。真就得不偿失了。问过黄盖、程普,都说无妨。
程普又言道:乌桓自南迁始,便臣属我朝。纳贡、受封,已历多代。旧时亦有封归化胡人为侯。本就是大汉子民,想要迁徙到其它州郡,有何不可。再说,区区千口,突骑不过百人,又有何所虑。更何况还有一位乌桓王妹同迁入楼桑邑中。有她作保,少君侯定当无忧耳!
有理。刘备欣然点头。
见数骑从队伍中奔出,直投自己而来。刘备这便端坐马背,笑脸相迎。
本来一切都还好。
谁知在见到乌莲的那一刻,刘备脱口而出:“你是女的?”
顿时将友好气氛化为无形。乌莲杏眼圆睁,冲刘备大声说了句胡语,气汹汹的挥鞭而走。
什么意思?刘备看向阎柔,阎柔却苦笑不语。这句骂人的话,又怎好翻译。
谁能想到,堂堂乌桓王妹,竟是那个被他胡口夺食的少年啊!
只是王妹大人,您打扮成那模样,我岂能知!
浩浩荡荡的队伍,路上无人敢惹。即便偶有几个鲜卑游骑,也远远遁走,避其锋芒。开玩笑,比较骑兵数量前,先比一比控弦之数!千张弓一齐射来。
箭发如雨,必死无疑!
三日后平安抵达了水砦。
也无需刘备费神,程普已命人安排好一切。水砦内的旅人、客商皆撵回船上,将岸边偌大的地盘圈出,供乌莲族人扎营暂住。
田氏商行的管事,也早一步通知船队。海船稍后便到,将一干人等分批运回楼桑。
乌桓突骑穿州过县,路上太过显眼。走水路最为稳妥。清溪可行百石商船,人货各半。渡海楼船停在河口,换乘内河商船分批运抵白湖,亦不困难。
此事交由辽东田氏,最为妥当。
感其一路护送之恩。临行前,刘备便将良驹骐骝,转赠给了程普。程普大喜,又回赠商船十艘,诸多海产不提。
与程普依依惜别,乘楼船返涞水入海处。换乘商船,人马各半。分批运往清溪,泊入白湖。
虽收到刺奸快报,可当亲眼所见鱼贯走下甲板的异族武士时,耿雍仍暗自吃惊不已。邑中摩肩接踵,人满为患。唯一能安排千人居住之地,唯有宗祠后的兵马校场。
很快,偌大的校场空地,便被一顶顶帐篷占据。
胡人部落的消息,很快遍传楼桑。众人皆来围观。最后抵达的刘备却一头扎进了侯府老宅,和苏伯等人商量如何安置。
五层书房,楼桑微缩街景模型前。
“少东家,邑中土地皆已建满,恐无立锥之地。该如何安置千余口?”苏伯面露难色。
刘备的目光在邑中来回游弋。确已无地可建。
十里之内皆是良田阡陌。
十里之外,除去农田、沟渠、官道、水泽……刘备将目光投向了那片野林。三叔常入野林打猎,酿造松泉酿的甘泉便是三叔告知。
论地形熟悉,三叔自是第一。
这便找来三叔。
听完刘备的述说,三叔手指野林说道:“林中有野地,可供千人扎营。只是这片野林乃是官田,想要圈建营地,需向县中购买。”
这有何难?
此事旁人去办,多半难成。陆城侯却易如反掌。此时的刘备,可是涿县一等一的豪强!
无需老族长出面。置长崔钧和市长耿雍便早早打点好一切。
县中官吏,常入楼桑邑沐浴饮酒。和崔钧、耿雍,早已熟络。要个顺水人情,又有何难?且不说少君侯‘忠君恤民,泽润乡里’,堪称贤明。便是曾受天子赐车,只此一项,也不能拒绝不是?
汉初,山林川泽皆归国家所有。山林川泽定期开放,进入樵采捕捞,要交纳假税。除此之外,还有顾租。顾租也叫占租,是将山林海池租赁给大商人经营而征收的假税。假税归少府,专供皇帝之用。当下庄园兴起,地主豪强纷纷‘封山固泽’,侵占公田,顾租多半已无从收取。与其被豪强霸占,不如以‘赋民公田’的方式,将公田转成私田,卖与少君侯。
刘备本就想买那片林间野地。结果主管官吏大笔一挥,将整座野林划归他的名下。
而买野林所付钱财,实在不值一提。
究其原因,这片野林实在是籍籍无名,随处可见。除了就近取材的楼桑村刘氏宗人,鲜有外人光顾。也正因如此,涿县官吏才敢擅自做主,卖与刘备。
再者说,万一君侯再获圣恩,擢升为乡侯呢?十亭一乡。方圆百里,皆是封地。这片野林,早晚落入君侯囊中!
何不趁早做个顺水人情?
安置好乌桓邑落,刘备便和乌莲一起,乘船入野林,寻那片三叔口中的林间野地。
多次往返老鸦渡,刘备对这条水道已十分熟悉。
而清溪也未从整片野林穿过,半途折向了东南。三叔口中的林间野地,就在折向东南的那片转角的不远处。
在河湾处泊下舫舟。刘备和乌莲一前一后,走到了岸边。
往林密处行不多远,果有一片草甸野地出现在眼前。清溪河湾,四面环林。这面偌大的草甸,绿草茵茵,正好牧马。
四周丘陵,适宜伐树造屋,圈建马场。
只是林中多豺狼虎豹。若建马场,必先建围墙。再者说,乌桓人人善射,皆是猎手。又岂会惧怕猛兽。
这都不难。
只等白湖水榭完工,工匠们便可转到此地。可先在河湾处建座渡口,运送砖瓦木料。
帐篷就算了,太不防火。
还是建成和楼桑邑中类似的正经宅院吧。
这都需要时间。
将将安排好千余口乌桓族人,又该如何安排乌莲王妹,是个问题。
想来想去,刘备只好硬着肉皮,把她安置在了自己家里。 hf();
1.108 天下名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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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是不修边幅的胡女。不料却颇知礼仪。面见母亲时的礼数十分周全。并无不妥。
让刘备大为惊奇。
可再一细想,也就不奇怪了。毕竟是乌桓贵族,又内迁日久。汉话都如此流利,更何况礼仪。想必身边就有儒师,日日随之研习。
说到底,她也是大汉子民。
最让刘备欣喜的是百位乌桓突骑。
精于骑射的乌桓武士不算。便是坐下那一匹匹乌桓战马,也是好大一笔奔驰的马蹄金!哪一匹不作价十万钱!
无需多言。恩师的笑容已说明一切。
见刘备顾左右而言他。恩师便说道:明日且把乌桓王妹唤来,为师为她寻个西席。
西席,便是指授业恩师。汉明帝尊桓荣以师礼,上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故师曰:西席。
翌日,待刘备将乌莲带进学坛,只见除去恩师,堂内还端坐一人。
此人亦是刘备熟人。乃寄居白湖水榭,自号沉月阁主的士异。
冲刘备狡黠一笑。士异这便将目光投向乌莲。审视胡女片刻,又不禁凝望刘备,眼神颇多深意。
刘备直接用白眼怼回。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好吗。
再说,彪悍如王妹,又怎会是良配?
乌桓不习跪坐。
父子男女,相对踞蹲(蹲坐)。以髡头(光头不留发,只在前额或两侧留一小绺)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汉女有簂(guó)步摇。
也就是说,此时的王妹,也是髡(kūn)头一个!
以至于习惯了大汉凤仪的刘备,根本没发觉嘴里叼着个羊腿的髡头少年,会是个女人!
恩师和挚友的意思,刘备都明白。想要天下名骑,笼络这位乌桓王妹是必须的前提。可是……行美人(男)计,是不是有些下作啊。
再说,自己还年幼,根本不通男女之事啊。
看向恩师。
恩师笑着抚须:徐徐图之。
“……”
恩师果然是恩师。
乌桓突骑对外的身份是王妹护卫。乌桓内政,皆由其自治,涿县官吏不便插手。本朝对乌桓多行怀柔之策,只要不发生恶性事件,也就听之任之了。
人马具穿铠甲。
锻造技艺很粗糙,防护力自然也就一般。当然,这是与楼桑精卒相比。
马铠最初起源于战车时代对战马的防护。始有皮制‘当胸’对马匹进行单独防护,到了当下,已有十分完备的铁制全身铠,魏晋时称之为‘具装’。
现在,就叫‘马铠’。或叫‘大铠’。
马铠有铁质,亦有皮质。一般由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躯干的‘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以及竖在尾上的‘寄生’六部分组成。战马除耳、目、口、鼻以及四肢、尾巴外露,全身皆有铠甲保护。
乌桓突骑的马凯,和骑士铠一样。都是铁衣、皮甲混搭。甚至还杂有兽骨缝合其上。
总之,很符合蛮族的时代风貌。
然而,在我‘桑麻为裳,楼高成夏’,的楼桑,蛮族的风格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尤其是在校场,被崔霸、韩猛为首的骄兵悍将,连番挑落马背。尤其是楼桑众将身上,竟能令箭矢尽数崩落的搪瓷札甲。看的这群突骑险些崩掉眼珠。
即便是号称射雕手的乌桓神射,也不过在札甲上崩出一个白点。
比起能挽三石弓的射雕手脸上的震惊,韩猛更是满脸肉疼。崩掉一块搪瓷,这块甲片就要整个摘去,换上一片新甲。虽说炉工烧制搪瓷已十分熟练,可那也要空费少君侯私钱!
端坐在场外的刘备却欣喜若狂。
百名突骑中竟有十多位射雕手。真不愧是王妹护卫!
黄忠亦笑。终有几个可充作陪练的神射了。
左右看过,刘备这便向黄忠言道:校场阔而空旷,不如建满重楼。改成竞技场?
黄忠问道:敢问少主,何为竞技场?
刘备这便细细说来。
黄忠听罢,这便笑道:原来是‘演武场’。
《说文解字》上说:“场,祭神道也。一曰田不耕,一曰治谷田也。”场,意为祭神的平地。不事耕种的土地,以及收打、翻晒谷物的平坦地也称之为场。
因是校场的升级建筑群,所以演武场,又叫‘大校场’。
一般来说,演武场的旁侧要建一排主持练兵、教官休息、日常办公之设施。如‘阅兵台’及其‘三合院’形式的附属建筑。又在三合院附近或在大门外设立台基。台基上做旗杆台,以便竖杆挂旗。有的演武场还设双旗台。
演武场可大可小。一些大户人家,往往在后花园辟演武场供家人练习武艺。刘备少时随三叔练习射箭的老宅后院,便可算是一个小演武场。
比起一侧建重楼的普通演武场,刘备却决定围绕校场,建满一圈。
将汉代三合院,变成后世的四合院落。
三合式建筑,是当下岭南民居的建筑类型之一。此建筑主要由三幢房子组成一个‘凹’字形。前面一幢横置长屋,其余两幢对称于长屋背后两侧,当中用矮墙连接,构成后院。房屋两侧或一侧,有走廊。并设斜梯通往后屋。后面的两屋,一为厕所,一是畜舍,诸如此类。
少君侯又要大兴土木?
哦。
为何我要说‘又’?
又为何我还要问?
白湖边渐渐撤去的脚手架,和越发填满湖岸空隙的天际线,让早已习惯大建造的邑民们,颇为不适。听闻藏在宗祠后的校场,要扩建成演武场,邑民们纷纷弹冠相庆。少君侯对这片哺育他的热土,从来都满满的热爱啊。
君不见就连高楼的屋檐轮廓,都被小手指粗细的钢条包满。
据说此能防雷击。
反正,无论电闪雷鸣,疾风骤雨,楼桑依旧稳如泰山。
规划中的演武场四周重楼,高低有序。地下为囚牢。一层为大马厩、草料房、鞍具房、工具房、兵器室。二层是兵营、学堂、医馆、病舍、南侧二层之上建观礼台。
东西二侧,设有进出的门洞和谯楼(城楼)。
北侧还有三楼、四楼、五楼。三楼前部是观礼台,后为部将精舍。四楼前部同是观礼台,后部亦是精舍。五楼为少君侯独享。
待建成,名骑精卒皆驻于此。日日训练,杀声震天。恰逢列阵比试,宗人附民、学生游子皆登台观赏。遂成一景。又因校场在西,背靠野林。遂得名:西林烽鼓。
“军中耳目,当用烽鼓,烽可遥见,鼓可遥闻,形声相传,须臾百里,非人所及。” hf();
1.109 旧友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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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远来一友,正是中山张世平。
借助设在邑中的置驿,苏双和张世平常有书信往来。所说也多是马事。听闻刘备北上贩马,竟去了右北平郡。张世平欣喜若狂,这便日夜兼行,赶来相见。
远远就见连绵的楼阁从一片碧水中缓缓升起。水鸟齐飞,雉鸭共舞。宛如人间仙境。
沿着整修一新的官道,抵达楼桑。
官道东、西、南,三个入口,皆建有双阙门楼。西阙后不远,便是宗祠。东阙后不远,便是陆城侯府。而楼桑南阙,乃和置舍连成一体。
中山郡在涿郡西南。自当入南阙。
近前一观,有阙无门。大吃一惊。仰看横跨头顶的阙楼覆道,张世平不禁为好友担心起来。楼桑富庶,扬名北地。如今有阙无门,若有贼众来攻,如之奈何?
带着满腹狐疑,张世平入了邑中。
无需问路。邑中虽天翻地覆,可官道犹在。只需一路向东,便可抵达陆城侯府。
重楼高阁,叠砖累瓦。堆高成阶,排铜成钉。气势恢弘,壁垒森严之外,还另有一新奇处。只见门楣上悬一匾。乃是恩师卢植手书:陆城侯府。
本用来发布告示的‘扁书’,竟被用在了这里。刘备果然不拘一格。
这便翻身下马。拴好马匹,整理衣冠,将名帖递给门前守卫。不多久,苏双便冲出门来。不由分说,这便拉起张世平向西折返。
沿桥楼旁的集市,向清溪上游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穿行在热闹的集市,眼睛根本不够用的张世平,终于想起来询问。
“去马场。”苏双答道。
“少君侯又新建一座马场?”张世平惊问。
“然也。”苏双头也不回的答道:“月前刘备从北地带回良马两百余,突骑百骑(jì)携乌桓父老一千口余。突骑驻在邑中校场,乌桓邑落楼桑盛之不下,便安营在野林深处……”
“原来如此。”张世平听明白了。敢情刘备贩回来的可不仅仅是战马啊!
少君侯府苏双,谁人不识。一路上招呼不断。人人皆有笑脸。张世平这才记起,貌似苏双仍唤少君侯——刘备?
如此直呼其名,非亲密至交不可为!
从名曰塔吊的高楼下穿过,行不多远,便出了港口。脚下青石堤,一侧是清溪白波,一侧是翠绿秧田。再行一段,入目是一个优美的‘几’字河湾。陂渠下的百亩清溪谷地,正是刘备家良田。
沿着青石堤再往西行,便是野林边缘。
野林被清溪一剖成二。清溪两侧的水田和野林边缘,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田埂便是树垄。郁郁葱葱的野林,好似一道天然屏障,护佑着楼桑西翼。
林中水网密集,颇多湿地。据三叔说,除去清溪,还有数条纵横交错的溪流在林中藏匿。
甚好。
一般贼寇,根本无法穿越这片野林。
这条沿清溪修筑的石堤,是唯一的通道。石堤消失在野林边缘。转而变成一条碎石路通连。道路亦脱离河岸,笔直的深入林中。路上树木多被砍空。偶尔残留几个树墩,也被刻上了标记。想必不久便会有人来移除。
林中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嫩枝上残冰犹挂。吸入凉气,鼻腔微寒。张世平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谁!”头顶响起一声炸雷。生生把张世平震了一跳。
路边一棵大树枝杈之间,竟建有一座巢居!
“巢居”,是指远古先民们在树上用树枝搭架而居,或底层架空上层居住。因似飞禽筑巢而得名。
大略是干栏式房屋的前身。文献中亦有巢居记载。如《韩非子·五蠹》:“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孟子·滕文公》:“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庄子·盗跖》:“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人皆巢居以避之。”
诸如此类。
而建在林间碎石道旁的这座巢居,显然是警备之用。和楼桑邑中林立的望楼,用处颇似。
苏双笑着招手:“是我。这位是中山旧友,特来寻刘备!”
“是苏双啊。”坚木女墙后,探出一个髡头长须的中年胡人:“少君侯就在砦中,你且自去!”
若不是亲眼所见,张世平怎么也想不到字正腔圆的幽州官话,竟出自胡人之口。随即醒悟。此便是随刘备南归的乌桓族人。
“好。”苏双冲胡人招了招手,拉张世平继续前行。
沿途还有不少巢居。隐匿其上的乌桓人,皆善射。‘巢居望楼’,自然是刘备灵光一现的新设计。
分道扬镳的碎石林道,终又与清溪重聚。
一座崭新的廊桥,横跨溪水。且还留出了足够高的船道。廊桥亦有人驻守。见是苏双,这便升起桥门,放两人进入。
河对岸,便是一座由坚木和夯土版筑而成的城邑!
苏双笑道:“刘备说,还需再包层砖。”
等过了河,站在城邑下,张世平这才窥见门上刻字:西林邑。
环视着深入密林的邑墙,张世平不禁咋舌道:“怕是不比楼桑邑窄多少。”
然而,伐木筑垒,平地建坞,据以自守……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世家豪强筑堡自守,蔚然成风。何缺刘备一个。
再说本朝对乌桓多行分化怀柔,又岂会妄动刀兵。
只要这支乌桓守法经营,不起纷争,便会相安无事。再说,若乌桓真起刀兵,祸乱的也是楼桑邑。少君侯自作自受,又岂能怨得了旁人!
故而,涿县官民,并无忧患。
入了邑中,张世平不禁会心一笑。邑墙圈起的这片林间草场内,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乌桓帐篷。除了正在搭建的马场,并无其他建筑。想必大半劳力都用来砌墙了吧。
刘备一行人正站在刚刚圈建的马场内。
苏双一眼认出,这便高叫道:“刘备——刘备——且看是谁来!”
众人闻声回头。
人群中的少君候,手搭凉棚,也向这边看来。
今时不同往日。刘备贵为亭侯,张世平生怕惹恼了旧友,便急忙去拉苏双衣袖。口中急道:“嘘……噤声!”
急切间再抬头,见刘备正笑着挥手:“可是中山世平兄?”
“正是!正是!区区……”刘备送他归家时的情景,浮上心头,宛如昨日。张世平竟一时口拙。 hf();
1.110 因何马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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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刘备向二人大步奔去,站在一旁的黄叙,急忙跟上。
身后黄忠、黄盖,亦步亦趋,护在左右。
校场正待大建。
部曲皆交给崔霸、韩猛加紧操练。潘鸿、朱盖、吕冲、魏袭四将,各司其职,也未曾懈怠。
杀鸡焉用牛刀。
除了白毦精卒和乌桓突骑,何须劳烦黄汉升。
刘备那一拨孩童,多半长大。如今童子,多以黄叙为首。
奔牛儿大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和父亲黄忠不同。黄叙仍唤刘备‘大哥’。正如苏双一直喊‘刘备’一样。刘备没觉有什么问题。
正如目睹了一金知人心的张世平,便与刘备结成好友。不发一言,却办了件大事。说服胡商,贩马到楼桑。也不问需不需要。总之,他是一门心思为刘备好。
任侠之风,更古有之。汉时虽屡禁却不止。常闻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为友杀人,提头过闹市。这便叫人心尚古。
纳头下拜,此生不悔。
张世平得赠金二十,如今家境殷实。在中山马市已小有名气。
前些年时常来信。言要去北疆贩马,云云。当时正值楼桑大建,刘备着实脱不开身。开春去了趟右北平郡,也因阎柔早与胡人约定日期,来不及告知。听闻刘备返回,张世平片刻也不能等,这便早早前来相会。
心中急不可耐,哪还顾及这许多。便拉着刘备席地而坐,听他说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刘备将三郡乌桓与幽州马市胡商的关系,娓娓道来。张世平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刘备此去能成!右北平郡饱经蹂躏,大半毁于战火。只余四县。想那右北平乌恒王,对幽州诸郡马市,早已垂涎三尺了吧。最主要是,涿县并非四大乌桓王以所在郡县划分的专营地。名义上,三郡乌桓都可贩马来售。
“世平兄,我与乌桓王有个约定。”刘备这便将贩马邑中的约定,说与他听。
“妙极!”张世平一蹦而起。
刘备笑着起身:“奈何诸事缠身,无法远行。”
张世平郑重一礼:“我去。”
“我也去。”苏双紧跟着站起。
“如此,甚好。”刘备笑着点头。苏双张世平,二人合力。必能解楼桑无良马之患。
马价为何奇高。
除了中原少马外,运输成本是最大原因。
有道是‘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dí)’。说的就是运输成本。木柴价值低,贩运到百里之外,花费的运输成本远高市价。同理,即便是将价值更高的粮食贩运到千里之外,也不划算了。
将马匹从边塞贩运到中原,除了马匹自身的消耗。沿途各种原因造成的马匹折损,也是运输中的成本之一。按照张世平的说法,一百匹马中能安然抵达马市的,不足半数。余下多半在途中伤残、病死、走散、被掠,诸如此类。
毕竟马贵。
像刘备这般,由两位以一当千的骑将,一队精卒,百名突骑,千余民众,浩浩荡荡一路护送的马贩,几乎不可能有。
路上的风险,便统统折成了成本,转嫁给平安抵达马市的,一众健全马匹身上。
比如刘备从右北平郡到平波水砦的这一路,就遇到数股鲜卑游骑。若非惧他人多势众,鲜卑游骑定会来抢。激战中难免会惊吓、误伤马匹。损失尤其大。
庆幸的是,大半路途都是水路。辽东田氏船大而稳,舱下有专门的马间。还是专人喂养清扫。河口处再换乘百石商船,入了白湖水砦。人会晕船,马却不会。问了苏双,或与耳水相关。正如蒙上双目,马匹也能奔跑如常。
先有公孙瓒换走白牺的十匹乌桓良马,再加此次贩回的两百匹乌桓战马,一举解决了白毦精卒的骑行难题。
黄忠、黄盖、崔霸、韩猛,正加紧操练精卒骑术。骑马就好比后世骑自行车,北人皆会。所谓骑术,无非是磨练对胯下战马秉性的熟悉。练到人马合一自是最好。即便不能,也需做到心有灵犀,身有默契。如臂指使,方能发挥出最大战力。
两百白毦精骑,一百乌桓突骑。
分成三阵。百骑结一阵,捉对厮杀。初时,乌桓突骑横扫白毦精骑。后来,精骑亦能稍稍扳回。如今依就是负多胜少。黄忠却说,终有一天,白毦卫能与突骑斗个旗鼓相当。
刘备深信不疑。
当然,突骑能胜,是在黄盖、崔霸等部将没有上场的缘故。但凡是又一人在,白毦精骑便可所向披靡。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
黄盖、韩猛、崔霸,皆能以一当千。所谓一当千,除了言指自身战力外,也意指麾下所将之兵。更别说还有黄忠这个万人敌。
说起来,孙、曹、刘,三家斗地主。刘备也抓了一手好牌啊。关羽、张飞、马超、黄忠、赵云,五虎上将。诸葛亮、庞统、法正、徐庶,军师联盟。还有魏延、陈到,马良、孙乾,诸如此类……
怎么就打输了呢?
虽比不了‘通邑大都’(大城市),楼桑邑中却店铺林立,生意兴隆。有酤酿、醯酱、盐豉、木器、漆器、陶器、铜铁器、布锦、皮革等商肆。
除了寝垫和陶器是楼桑特产,余下货品,皆从外地运来。
此时的民力运输,主要有两种。
其一,雇用‘将车人’驾车。如《史记·田叔列传》:“(任安)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将车’即是驾车。‘为人将车’、‘将车人’即是指受雇赶车的车夫,类似于后世的代驾。豪商巨贾为运货而打造许多车辆。人手不够,便需将车人代劳。
其二,雇用‘僦人’运输。如《盐铁论·禁耕篇》:“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烦费,百姓病苦之。”又曰:“雇载云僦”。以‘僦载’谋生者,乃称‘僦人’。将车人与僦人的不同就在于,前者只是代驾,而后者是包车。
‘雇值(代驾费)’与‘僦费(包车费)’,随时间、地点及运输条件之不同,而有所差别。《九章算术·均衡》有载:“一车载二十五斛,与僦一里一钱。”
一里一钱。这约莫就是僦费的通价。
看似不多。然而再想想五铢钱的购买力。这僦费,着实不菲。 hf();
1.111 计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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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知,以上说的乃是牛车。
马车价更高。
马拉货车,并不常见。常见马车,多是载人。
马车多为豪门贵族所有。一般编户齐民甚至都无法乘坐,何谈雇佣。刘备之所以打起出租马车的主意,乃因学坛内的四位鸿儒,芊芊学子,皆常要出行。三五成群,相互为伴,出楼桑,入涿县县城。或寻师访友,或休学归家。牛车实在太慢。
刘备已是亭侯,可建造自己的出行车队。
拿出三五辆安车,赁给士子们使用,亦无不可。当然,刘备最大的动因,是不想恩师穿木屐往返二十里,去看望族亲好友。
可是,这马车又该如何计算里程,又该如何计价呢?
说与苏伯听。
苏伯笑道:我有一图,可解少东家心忧。
待苏伯取来珍惜图卷,将发黄的娟卷徐徐展开。刘备不禁一愣:这是何物?
苏伯笑答:此乃‘记里鼓车’。
记里鼓车是用于计算道路里程的车。由‘记道车’改进而来。记道车的记载,最早见于《西京杂记》:“汉朝舆驾祠甘泉汾阳,记道车,驾四,中道。”可见早在西汉时期,已有了可计算道路里程的马车。后因加了‘行一里路,打一下鼓’的装置,故名‘记里鼓车’。
据说,记里鼓车乃是张衡发明。
听闻此名,刘备如雷贯耳。
果然是他啊!
依图所绘,记里鼓车分上下两层,上层设一钟,下层设一鼓。记里鼓车上有小木人,头戴峨冠,身穿锦袍高坐车上。车走十里,木人击鼓一次。当击鼓十次,就击钟一次。外形为独辕双轮。车箱内设‘差动齿轮组’。齿轮始终与车轮同转,其最末一只齿轮轴在车行一里时,正好回转一周,车子上层木人受凸轮牵动,由绳索牵动右臂击鼓一次,以示里程。
敲钟击鼓,都是形式。关键是上面的差动齿轮组。
和指南车并排而行的记里鼓车,同为天子出行时的仪仗车。旁人不可擅用。
然而只需稍加改造,改头换面后,便可成为计程马车!
击鼓敲钟的木人,被舍掉。改成了一卷皮尺。车行一里,皮尺便会向外徐徐吐出一截。上面准确排列着马车行进的里程数。
马车行进了多少里程,便可对照皮尺吐出的数字,准确度量!
刘备大喜。
何等之神器,竟出现在如此年代!
出租马车,无需另设院落。交由置长崔钧。将置楼左侧大屋,全部征用,改造成:‘僦(jiù)车馆’。
僦车馆,便是赁车馆。
汉代第一家计程马车馆,在楼桑村新鲜出炉。车舆(车厢)也是特制。能排坐四人。加上车夫,共计五人。
价格分两种。
单人计价:一里一钱。
包车计价:一里五钱。
因何包车价贵,乃因包车更加便利。若要清净独行,自然包车最好。
僦车馆一开,举邑轰动。尤其是学坛众多学子。不少寒门庶子,家中养不起马,亦无车。往来颇为不便。如今有了计价马车,自当喜从天降。
得知这些僦车,乃少君侯出行车队所用乘车时,众人尤为感激。亦多敬佩。
须知,少君侯可不少那些许的僦费。
刘备远未成年。便让将人在门前竖了两块上马石。
上马石起于秦,兴于汉。相传王莽个子矮小,不易上马下马,竖立上马石,乃成风尚。宋朝的《营造法式·石作制度·马台》记载:“造马台之制:高二尺二寸,长三尺八寸,广二尺二寸。其面方,外余一尺六寸,下面作两踏。身内或通素,或迭涩造;随宜雕镌华文。”由此可知,各地众多的马台地名,都应与上马石有关联。
后世上马石多为汉白玉或大青石质地。一石分两级踏步,第一级高约一尺三寸,第二级高约二尺一寸,宽一尺八寸,长三尺左右。上马石侧面呈直角,长约四尺半,宽约二尺,高近二尺。底为须弥座,边框饰祥云纹饰;一级踏台长方形,朴素无华,长约二尺半;二级踏台比一级高约一尺,平面二尺正方,周边雕塑出繁缛精美的纹饰的锦缎和金钱,寓意‘锦绣前程’、‘福在马前(钱)’或‘马上前(钱)程’。诸如此类。
之所以是两块上马石,而不是一块上马石,一块下马石。盖因‘下马’寓意不好。于是弃用。
刘备设此石,本是为自己上下马方便。
不料楼桑邑民纷纷效仿,遂成风尚。除了上马石,门口左右还设有拴马桩。亦称拴马石。同样,邑民纷纷效仿。此石甚高。刘备心忧贼人借此石,翻墙而入。这便悉数撤去。改为沿墙边,横置一根石梁。石梁上间隔着雕有麒麟瑞兽。将缰绳拴于兽颈,自当牢固。
如此甚好。
邑民亦纷纷效仿。
邑中马匹、车辆渐多。汤池、酒垆、客舍……后院虽都能停车。奈何车辆众多,无法停靠。以至淤塞街道。还是因楼桑地小而楼高。市长耿雍和置长崔钧纷纷来找。
刘备想了想,这便笑道:何不建泊楼?
两人忙问:何为泊楼?
刘备便将后世的垂直停车场,娓娓道来。
两人听完,这便茅塞顿开。既能建楼住人,为何不可建楼停车? hf();
1.112 泊楼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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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楼的建造,全无技术难度。只看需不需要。时下地广人稀,一般都不需要。除非像楼桑这般,地窄而民多。
楼桑寸土寸金。即便如此,想要在邑中繁华之地,另建一座专门用来停车的泊楼,也是不可能。站在书房微缩模型前的刘备,想来想去,只好再将置楼改建。
置楼建在楼桑正南。楼高五层,入双阙后可见。乃是一栋横跨官道的门楼状建筑。传舍邮驿,分列左右。后院还建有马厩,车房。本就十分雄壮。
如今左侧一楼长屋,已改建成僦车馆。右侧为传舍、邮驿,不可轻动。二楼以上,多是办公之所。移除不难。问题是,若是移除了官署,置中官吏,又改去何处办公?
刘备左顾右盼,决定在置楼后部,再加建一楼。此楼横跨官道,与北门阙平行。如此,置舍便成了一个‘回’字型组合建筑。前面立阙,三面围楼。
左右二楼与后楼相交之处,各辟一门。门内架设斜上覆道,马车可直接驶往上层。如此,二、三、四楼,皆为泊楼。五楼为官署。为方便官吏上下,刘备还在后楼,建了两座‘升降直梯’。
其实就是提着一个坚木吊厢的起重辘轳。
辘轳,在春秋战国时已被用于从竖井中提升铜矿石。《农书》还记载了一种复式辘轳:绕在轴筒上的绳子,两端各系一个容器。“顺逆交转,所悬之器虚者下,盈者上,更相上下,次第不辍,见功甚速。”
南朝《世说新语》上亦有:三国魏明帝建筑凌霄观时,误将尚未题字的匾先钉在高处,“乃笼盛韦诞,辘轳长縆(gēng,粗绳)引上。”的记载。刘备用的便是这种复式起重辘轳。
当然,刘备也做了必要的改进。比如定滑轮的运用,让停靠楼层更为方面。并将绞盘置于吊厢内。厢内设有专人转动绞盘。上下楼层,只需将定滑轮翻转,十分方便。
上行而下效。
少君侯发明的升降‘天梯’,遂被邑民仿建。于是乎,一部部直上直下,高台观景的‘云霄天梯’,遂成楼桑一景。并列八景之一。
楼桑八景:霜晚稻浪、桥楼归市、三足擎波、三坛胧月、白湖水榭、青池漾月、西林烽鼓、云霄天梯。渐广为人知。
去了趟右北平,对远行,刘备很有些抵触情绪。
离开了自己亲手督造的楼桑。刘备总会被沿途中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所累。即便回府后,他也总会时不时记起那对投井而亡的母子。又不由自主的联想当时究竟是何种惨况。
楼桑富庶繁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然而,天下又能有多少个楼桑?
千万个楼桑而成华夏。华夏又可是千万个楼桑?
母亲说,刘备长大必能造福一方。可是母亲,天下十方,剩下九方又该如何?
春末夏初,骄阳似火。
白湖水榭,已近收尾。大半邑民搬入新居。此时的住宅,已无需刘备安排。众人附民,自愿调换。许多惧水的人家,便与善水者交换住所。只需勿忘登记在册便可。
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四人饮酒,必有来由。
单此一律,便知楼桑为何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正如不设邑门,来去自由。来楼桑,享的便是这份难得的自由。
也不知,隔壁雅座坐着何等身份的酒客。休沐只有一日。华灯初上,白日里停在泊楼里的马车,这便整齐的排在汤池、酒垆、客舍……门前。接回各自的主人。
忙碌了一整日的邑民们,这便三三两两,走上街巷。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太平盛邑。
最近有一新职业,颇令刘备感兴趣。
虽皆名为‘市侩’。却与后世‘帮闲’、‘清客’、‘向导’、‘导游’,诸如此类,以及当下‘门客’、‘养士’颇有几分类似。这群人,即熟悉楼桑,又善于言辞。接人待物,自有风度。且不失世俗诙谐。很受初来乍到者的欢迎。
从新生出的市侩这个职业,就可得见,楼桑真是繁华。
刚放下大建,今年的稻作便又将开始。
刘备最近常去白湖船坞,督造专为稻作设计的新船。
圈地甚广的船坞,两个并列的船台上,左边安置着一艘新船,右边安置着一艘旧船。新船正忙于建造,旧船正等待改造。
新船与普通的一叶扁舟最大的不同,是在船舱内层层搭建起的木质‘秧屉’。秧屉和抽屉类似。层层叠放,可任意抽拉。一艘‘屉舟’,能运送十亩秧苗。
为便于农人就近劳作,船舱内还设有榻座、食柜,马桶等生活必须。
十分方便。
刘备正在黄忠等人的陪同下,饶有兴致的看着船匠在船底钻孔、打钉、艌缝、刷漆。
旁边的木料加工场,工匠们正在下料、划线、锯木,忙的不亦乐乎。只等船台上的屉舟建造完毕,便会开建新船,改造旧船。如此反复,隔三差五,便有屉舟下水。
屉舟亦是扁舟。用于农人往来清溪和渠道之间。此舟窄而有篷。长不过丈五,宽不过五尺,载重不过十余石。造、改此等小船,两座船台看似大材小用。然而对少君侯和他的邑民来说,却是重中之重。
北地一年一熟。稍有差池,一年心血付之东流。来年必定无米下锅。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正所谓船小好调头。刘备羽翼日渐丰满。楼桑如此体量,想要再推倒重来,几无可能。
遇到诸如稻作这样的大事,刘备势必躬亲,绝无假手他人的可能。
除了晚间课业,刘备的时间几乎都被稻作沾满。
恩师亦知他诸事繁忙,并未布置许多功课,还让他量力而为。是夜,刘备刚走出楼桑学坛,便被公孙瓒等人堵了个正着。问过方知,阎柔明日要走,知刘备白天无暇他顾,这便拉着他去夜宴。
刘备恩师,号称酒豪。刘备又岂能不善饮酒?
只是年岁尚小,母亲严令禁止。
便是此时,酒垆也高朋满座。夜市风情,非亲临不能体会。公孙瓒已订了包厢。刘备在白毦精卒和楼桑刺奸,一明一暗,两支部曲的保护下,乘天梯直升三楼。
沿长廊一路走到名叫‘松涛’的包房,推门视之,旧友皆在。
陈逸、胡辅,长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以及公孙瓒、刘备,阎柔。 hf();
1.113 单耳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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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柔要走,很是突然。
自跟随刘备返回楼桑,便一直安顿在他家中。与同样爱马如痴的苏双成为好友。又和黄叙混了个脸熟,三人虽年纪不同,身高各异,却相当要好。后又拜了大儒陈寔为师,这才搬去学坛。
学没多久,为何要走?
刘备急急忙赶来,便是想当面一问。
可只要瓒公子在场,想耳语几句,根本就是妄想。刘备被众人执意推上了主座。然后才按入学早晚,以及年岁长短,在两排依次坐开。如此甚好。最大程度的摒除了身份悬殊带来的差异。尤为学子们所喜。
刘备之所以当仁不让的端坐主席,乃因他是卢植首徒。无可争议的大师兄。
入学早晚,是座次。分上下。
年岁长短,为主次。排左右。
比如公孙瓒和刘文,同坐一排。因刘文年长,所以居右。公孙瓒年幼而居左。
《礼记·曲礼》:“席,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东向西向,以南方为上。”说的就是座次。
终于等到公孙瓒放下杯盏,刘备这才举起手中蜜浆杯,敬阎柔。
“贤弟要走,备始料不及。今便以手中蜜浆代酒,愿一路顺风。”
“少君侯,请。”阎柔郑重举杯,将杯中松泉酿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不等刘备发问,阎柔这便说道:“少君待我赤诚,阎柔不敢隐瞒。自从随少君贩马归来,在楼桑的日子,宛如置身梦中。然而美梦却总被噩梦惊醒。堂上恩师字字珠玑,柔听之却字字锥心。整日痛彻心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些事,若不做,心怨难消!阎柔便一日无法面对席上诸位好友,无法承袭恩师的谆谆教诲。更无法承受少君侯厚爱。此去,待了结新仇旧恨,这便转回!从此洗心革面,聆听恩师教诲。鞍前马后,已报少君侯再造之恩!”
说到最后,阎柔竟涕泪横流。
耿雍曾说阎柔,心思深沉,时有愤恨之气,必身负大仇。
如此看来,确是如此。
阎柔虽小,身形却和刘备相若。幼时生活凄苦,固而年少老成。
刘备让他拜在大儒陈寔门下,便是想借清静无为,明礼让、善德化的陈寔,化解他心头的仇恨。
此举却有奇效。不然,听闻大儒教诲,阎柔也不会字字锥心,夜不能寐。
纵然如此,心中愤懑却难以消解。必是血海深仇。
阎柔声泪俱下,席上亦有人低声哭泣。公孙瓒也长出一口气,重重放下酒杯。
刘备亦感同身受。这便悄悄拭泪,强笑举杯:“贤弟之心,备已尽知。如此,便再敬一杯。此去路途艰辛,生死难料。愿一路平安早回。”
“愿兄(弟)一路平安早回!”公孙瓒、陈逸等人亦纷纷举杯。
阎柔捧杯遥敬一圈,这便一饮而尽。
喝完,阎柔从怀中取出个陶杯,离席捧到刘备面前。
陶杯单耳,朴素无华。虽造型老旧,却并不值钱。然而阎柔贴身携带,必有不凡。
“此乃阎柔在胡人帐中,取食之杯。我等汉奴,人手一杯。一日一餐,朝不保夕。此杯若有闪失,则活活饿死。若想活,便要将旁人食杯抢来。阎柔此杯,从未离身。今将食杯献与少君侯。从此而后,阎柔全族皆靠少君侯而食!”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阎柔便是借献此杯,举族托付于刘备。
刘备这便起身,双手接过。
陶杯离身,阎柔气势骤起。仿有千钧巨石卸下,一时畅快无比。这便起身告辞,脚步生风,一路长啸而去。
众人纷纷冲到窗边追看。
只见阎柔单人匹马,冲出邑中,消失在黑暗深处。
等众人长嗟短叹的返回坐席,却见刘备正定定的望着手中陶杯出神。
公孙瓒的目光最为复杂。
想着与刘备的初识,再看今日之刘备。时过境迁。少时好友扬名封侯,自己虚长几岁,仍一事无成!
倒是陈逸一语道破:“此杯乃阎柔取食之器。交给师兄,便是意指‘从师兄处取食’。乃是认主之意。”
众人纷纷点头。
哭的最惨的胡辅,以袖拭泪,泣道:“(胡)辅闻古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今见阎柔和师兄之事,方知古人言之非虚!亦信‘牵招刘备’!”
送走阎柔,日子又复归平静。
十里水田,青苗长势喜人。
完成了稻作最重要的插秧,邑民终能喘口气。日常田间管理,已无需众多人手。邑民纷纷复归工地。水榭很快便能完工。新扩建的演武场,也因人手充足,进度飞快。
演武场的看台,是对邑民开放的。想要登台看精卒突骑捉队操练,只需买五文钱的票证一枚。
如今楼桑富足,五文钱实在是有些便宜。
问题是能容纳千人的看台,次次满座。一次买票,可得五千文。天天如此。一月可得钱十五万。一年便是一百八十万钱!
堪比少君侯所收田赋!
母亲颇多惊讶。耿雍、崔钧再次拜服。原本枯燥乏味的练兵,还能卖钱?关键是,有人从旁呐喊鼓舞,军士亦精神百倍!技艺累日精进,堪称虎狼之士!
突骑和武卒的战马,都在环绕一层的大马厩内,专人饲养。兵士皆起居在二层兵营,就近操练。还配有汤池、医馆,军事学堂。即便是兵器维修,或者积攒了军俸,想要打一套上好的‘楼桑兵甲’。也有军中铁匠可助心愿达成!
一套上好的‘楼桑兵甲’,由:一身搪瓷札甲、一柄卅湅大刀,一把并发手弩,一张二石强弓,牛皮箭囊内携白羽狼牙箭五十支,防身短剑匕首一对,诸多兵器组成。
虽都是楼桑制式,却又可因人而异。比如箭囊。
单单箭囊的样式,就分为几种。弩手背于身后,骑士悬在腰间。汉式箭囊多用于弩手背负。而‘胡禄袋’则是乌桓突骑的本部箭囊。
各有各的长处。
怎么习惯,就怎么来。无需强求。
见识多了,邑民渐渐看出门道。‘忠霸盖猛,鸿冲盖袭’。便是楼桑八将的排位。
黄忠自当排第一。随后是崔霸、黄盖、韩猛;潘鸿、吕冲、朱盖、魏袭。 hf();
1.114 辟祸楼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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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后十余日,忽闻北海地震。又说黄县海啸。
沿海居民,家园尽毁。黄县城内积水没顶,一片惨状。良田皆被海渍,土壤积盐成碱。庄稼死绝。黄县居民纷纷远走辟祸,异地乞食。成为流民。海啸很可怕。人畜卷走,良田尽毁。被海水渍泡的土壤,为盐所害。勉强种植,产量也极低,甚至寸草不生。需很多年,才能自行恢复。
黄县外,蓬莱海港。
田氏船队的管事,眉头紧锁。和几位船匠,正比照海船图册,对一艘桅杆毁于海啸的楼船,指指点点。
海啸来的突然。好在船队已近港口。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却无一艘沉没。船上货物大半保全,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说着,忽听背后有人稚气问道:“请问,可有船去下密?”
管事闻声回头。正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童子,披麻戴孝,裤腿高卷,搀着个裙裾皆湿的孝服妇人,立在众人身前。
“没有。”管事暗自叹气。想必这对母子,便是在海啸中失了至亲之人。
“这可如何是好?”妇人忍不住垂泪。家中突遭大难,田宅皆毁。无处安身,唯有投奔父母亲族,躲过此劫。以待来日。奈何海水未退,道路尽毁。唯有乘船出海,才能抵达北海国下密县。少年举目四望,可海港内只剩田氏海船。往常那些近海客船,皆已翻覆,沉入大海。陆路、海路皆断绝,如之奈何。
少年不忍寡母心伤,这便问道:“此船又要去哪?”
管事这便答道:“此船要去幽州。装载楼桑寝垫,返回辽东售卖。”
“可是陆城少君侯,牵招刘备的楼桑?”少年双眼一亮。
“陆城亭却是少君侯的食邑。而牵招刘备,却是两人。牵招乃是少君侯挚友。”管事这便笑答。
少年点了点头,这便冲母亲说道:“阿母,北海地震,大舅自顾不暇。我们再去投奔,多有连累。听闻楼桑少君侯,建屋开荒,广纳流民。不如,我们也去投靠!”
妇人不禁皱眉:“传闻终不可信。你大舅乃至亲之人,因何不去?”
少年又劝道:“阿母,如今港内无船,如何前往?不如先去楼桑,若不收留,我们便随船返回,再投大舅不迟。这位大叔往来楼桑,贩卖寝垫。对少君侯必有所知。何不听他一说?”
楼桑寝垫,刘氏果仙冻,妇人亦有所耳闻。夫君在世时曾言,要约三五好友去一趟楼桑,看看楼桑八景,尝尝那松泉酿。再带回一张寝垫,从此便可安枕。言犹在耳,人却不再。妇人悲上心来,这便失了分寸。只能胡乱点头,任凭儿子做主。
少年长揖一礼,眼中尽是不屈之光:“敢问大叔,能载我母子,辟祸楼桑否?”
少年目露精光,管事竟不敢正视。
此子定当不凡!
义之所在,这便脱口而出:“有何不可!”
这便唤人取来名册,登记在列:“请问少公子姓名。”
少年仰头答道:“东莱黄县,太史慈。”
陆城亭,西林邑。
刘备正为乌莲邑族的住宅伤脑筋。乌桓出于东胡,游牧为生,自然喜住帐篷。然而在密林之中遍搭皮帐,四周又有高墙环绕。若火箭来袭,如之奈何?
便是单从日常防火的角度考虑,刘备也绝不会答应乌莲搭帐篷定居的要求。
当然,也有防火的织物。若用火浣布织成帐篷,定然防火。
只可惜,此时的石棉,还未大面积开采。到了元代,才算普及。想要用石棉布缝制整个邑族的帐篷,显然不可能。若此地有石棉矿,倒也可以。问题是石棉并不是涿县所产,刘备鞭长莫及。
见邑族中颇多丁零人。所乘牛车,“车轮高大,辐数至多”。刘备这便脱口而出:“何不车居!”
此时牛车,多是两轮。而丁零人所乘高车,却有四轮。车厢阔长,用四牛六牛乃至八牛挽之。草原地平,四轮牛车亦能通行无阻。游牧部落逐草而居,故而迁徙时多在篷车上暂住。然而却不适合中原。
不适合中原行走,但适合定居啊!这和后世房车,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西林邑墙桓环绕,只留一门。出去便是清溪密林,要能行走的车又有何用?
刘备此说,不过是想找个折中的办法,即能让乌桓邑族不改游牧习俗,安心定居。又能让西林邑安全无虞,免于火患。
此计一处,皆言大好。饶是整日气汹汹的乌莲,亦对刘备另眼相看。
生怕被刘备诓骗,乌莲有言在先,需能行走之车才算。
刘备指着墙桓苦笑,被高墙环绕,如何行走?
乌莲却答,墙内通行亦可!
刘备无语。真不愧是‘游’牧民族……
暗忖片刻,盯着得意洋洋的王妹,刘备这便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侯府。见过母亲,又一前一后登临重楼。刘备为自己打造的三楼西厢,今已被乌莲和她的几名胡女亲卫霸占。刘备自己住在东厢。见刘备家颇多美婢,其中还有胡女。乌莲先是一喜,跟着又鄙。
反正又喜又鄙,就对了。
听闻汉家王侯,能纳八妾?目光在一个个艳婢身上,左右环视。乌莲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至于刘备正妻,名唤公孙氏。乌莲连与之对视都不敢!
从来都是低眉顺眼,从身旁溜走!
开玩笑。剑绝的气势,又岂是一个胡女能够抵挡!
被目光一扫,如芒在背。返回厢房,越想越气。强敌环饲,该如何破。话说艳婢中亦有胡女。不如重金贿赂,已充内应?
计上心头。这便唤来与艳婢相熟的亲卫,欲行此计。
家中之事,刘备岂能不知。再说,那日我是啃羊腿时吃了你的口水没错。然而,谁能知你是女儿身?
再说,吃口水又不会怀孕。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无知真可怕。
呼——
刘备长出一口气,这便在漆木画板上,细细描画起来。
正忙着为大校场二层看台搭建顶棚的苏伯,被侯府精卒唤来。
刘备取出画板,让其一观。
苏伯越看越心惊:“敢问少东家,此何物?”
刘备笑答:“此乃轨道车。”
借助水排的齿轮原理,刘备设计出了第一辆人力轨道车。
“又在何物上行驶?”苏伯指着车轮下的轨道追问。
“在铁轨上行驶。”刘备又把枕木的作用细细道来。
苏伯明白了:“少东家要建一条环绕西林邑内墙的‘铁轨’,让此车在铁轨上行走。”
刘备欣然点头:“然也。” hf();
1.115 木轨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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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伯点了点头:“少东家欲建‘轨路’呼?”
刘备一愣:“何为轨路?”
原来。秦代,便有木轨直道!马车在木轨道上飞驰,枕木的距离正好控制了马奔跑的速度。如此一来,驿站与驿站间的到达时间,便可精确控制。
先秦轨路原理,和后世铁路无异。还是复线,只是不用机车牵引,而用马拉动力!
当然,始皇帝的‘轨路’,当然不是铁铸。而用木材铺设。作轨道的木材,质地坚硬,经过防腐处理,至今尚完好。
枕木却多已腐朽不堪,显然没有经过防腐处理。材质也不如轨道坚硬,却仍可看出其大致模样来。
据说,路基夯筑的非常结实,枕木就铺设在路基上。枕木材质较软,不仅是为减少工程量,也不仅为广辟木材来源,而是有意选择。较软的枕木,可以和夯筑十分坚硬的路基,密切结合。从而使轨道平稳,车子可在上面快速行驶!
且枕木之间的距离,暗与马步合拍。马匹一旦拉车到了轨道上,便不由自主四蹄生风,一路飞驰。几无法停留(马儿每一步都要正好落在枕木上,不然就会折蹄而死)。中途另设换乘驿站。换乘驿站的轨道,枕木之间则由木材填充平整,变成木板路,不再设有间隔。脚踏实地,马儿便可逐渐减速,并停下来。再由专人更换马匹,继续飞驰。如此接力驰行,效率极快。
由于使用轨道,摩擦力大为减小,所以可一次拉很多货物。彼时是一种最节省马力的方法。
据称,一天一夜,可行一千两百里!
这是比六百里加急,还高一倍多的速度。无怪乎始皇帝可不用分封,便能管理如此庞大的帝国。并经常发起动辄几十万人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这后勤,实在是太强大。
先秦……果真有此路?
苏伯说,南阳便有遗存。何不找人一问。
刘备这便找来黄叙。
黄叙说,南阳山中,确有秦代‘轨路’!
刘备久久不语。
始皇帝陛下,您了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话说,秦直道,若都铺设了此轨。想想先前那个逝去的帝国,又该多强大!秦末汉初,诸侯混战,驰道上的轨路多半损毁。后来高祖分封天下,州郡皆有粮仓、武库。可就近发兵,故而大规模运输的轨路无用。此后亦不再现。
然而,再想那时‘车同轨’。一旦战事起,征调天下马车,奔驰轨路的场面,又该是何等的雄壮!
高祖啊!
这天下,赢的侥幸呼?
刘备不禁长出一口气。
刘备设计的轨道,和先秦轨路唯一的区别,就是要用铁铸。
通行天下的铁路就别想了。先不说当下铁的产量如何如何。便是铺在路上,不久便会被人拆掉,另作他用。
然而在西林邑中,想要打造一条围绕墙桓的铁轨,还是可以完成的。
可等苏伯算下来,仍是一笔巨款。
没关系,少君侯能承担。
苏伯说,铁轨最好用‘灰口铁’铸造。
‘灰口铁’虽硬度稍低,可脆性也小。切削、耐磨、滑润皆十分优良。时下车轴,便多为灰口铁铸件。诸如此类的细节,刘备无需知道。交给苏伯去完成就对了。
枕木更好办。四周皆野林,今已全属刘备。伐做枕木,再做防腐,可堪大用。
西林邑中诸事,是继演武场之后,楼桑又多一新鲜话题。
确定轨道的尺寸,刘备这便着手设计车楼。
话说,楼桑有多少种楼阁?
望楼、仓楼、市楼、置楼,重楼、桥楼、榭楼、船楼。如今,又将有车楼。
真不负‘楼’桑之盛名。
车楼和船楼类似。无非将作为底座的船壳,改为车厢。除了自带一套可移动的车载双翁化粪池,和足够一家数日所需的水箱,以及可全部闭合成箱体的包铁门窗外,与普通楼阁并无二致。
同样用辽东的盐渍木。涂漆包铁,足以防火。门窗开合与后世房车类似。顶层亦建有望楼、女墙等,可居高射击。
房间下层,设有轨道车的手动压杆。只需上下搬动压杆,车楼便能在轨道上自行。
车厢下方,四周皆设有挡板,几与地面齐平。加之邑中草深,远远看去,与矗立在楼桑的重楼无异。谁也未曾料到,这些包铁木楼,竟能往来移动!
因全是木质。车楼建造极快。
样车很快被苏伯率领的良匠造出。厢内四面皆钉皮革,地上铺满地毯,竟与帐篷无二。乌莲试睡一晚,通体康泰,浑身舒坦。那叫一个香甜。又掀开木板,驱动摇杆。车楼果能前后移动!
当真适合游牧民族居住!这便对刘备刮目相观。
其实,对于乌莲的执着,刘备能体会。时人外出常捧一抔故土,便是此意。
刘备已兑现诺言。乌莲这便命令邑落族人,皆搬入车楼‘移居’。在乌桓人看来,一座能够移动的房子,才称的上安全。
当然,这种所谓的‘安全’,更多是心理因素。游牧民族,随草迁徙。这是习惯使然。把他们拴在一座固定的房子里,即便房子再美丽坚固,他们也会心生不安。
刘备完全能理解。
立秋后,有一艘舫舟驶入白湖水砦。
除了相熟的田氏族人,舫楼内还有一对母子。据说从黄县而来。
言,要依附于少君侯。
乃是一对弱母幼童,守卫不疑有他。这便升起闸门,放入水砦。
田氏管事与耿雍相熟。这便将母子二人带入市楼。
一路上,水榭重楼,鳞次栉比,绵延无尽。船上路中,行人摩肩接踵,街巷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说不尽的繁华富庶。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重器分布各处,想必各用功用。
耿雍乃刘备第一家臣。平日尽心竭力,堪称贤良。然他亦深知,比起主公刘备,自己却不善识人。听闻母子跨海而来,又想到月前黄县海啸。这便了然于胸。
遂和煦笑道:“二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不妨先到客舍暂住。待(耿)雍先禀明主公,再另行安排可好?”
“如此,有劳大人。”说话的不是母亲,却是少年。
盯着少年熠熠生辉的双眸,耿雍恍惚记起了与刘备的初见。自古英雄出少年。前有甘罗、秦舞阳。今有刘备,奔牛儿。又岂知,眼前这位非少年才俊否?
耿雍不敢怠慢。命人送往客舍,包下一间精舍,安排好日常起居,以安其心。
待手下刺奸查明来历,再通报刘备不迟。 hf();
1.116 孟尝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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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太史)慈母多有担心。
先不说刘备其人如何,有没有古之孟尝遗风。便是她母子二人,一无名士荐书,二没熟人介绍。亡夫文武双全虽有才名,于幽州却声名不显。今冒昧来投,以己度人。又能有何好结果?
无奈船行大海,无处反悔。这便一路昏昏沉沉的抵达了楼桑。
见识了楼桑的繁华富庶,直到住进这间精舍。慈母仍在梦中。惴惴不安了数日,少君侯终得见。
与突逢巨变,惴惴不安的母亲不同。太史慈安之若素。整日在邑中闲逛。不仅偷喝了松泉酿,还挤进人群去了趟演武场。场内旌旗招展,人马嘶鸣。精卒突骑,往来驰骋。刀枪剑戟,欺霜赛雪。
怎个寒光四射了得。
比起队伍撕斗,太史慈尤喜斗将。
双方主将在阵前厮杀。良马往来冲刺,背上骑将宛如天神下凡。兵器相击,火星四溅!
枪头刀刃虽都裹了厚厚的熟牛皮,却仍杀的难解难分。
听闻,使双钩镰枪的名唤崔霸。使斩马刀的名叫韩猛。
斩马刀又称断马刀。由尚方令铸造,供皇室使用,俗称尚方宝剑。《汉书》有载:“王莽使武以斩马挫董忠。”《汉书·朱云传》亦载:“臣愿赐尚方斩马,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
清人王晫《兵仗记》中亦云:“斩马刀,一名砍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
兵器之首要,便是趁手。
长度、重量、材质,皆因人而异,不可拘泥。
韩猛手中斩马刀,刃长三尺余,柄长四尺余,首(嵌在剑柄顶端的装饰)为大环。
类似尺寸的斩马刀,柄多为木质,刀重十五斤。
而韩猛手中斩马刀,出自楼桑良匠,柄芯亦为花铁锻造。重六十斤!
作为‘上斩敌首,下砍马头’的当世名刀,自有其一套刀法。据说,斩马刀的刀法共有十二式。第一式是带刀势,双脚并立,右腿膝盖稍弯,称‘雌雄脚’。左手按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左边肩膀前倾,进左脚向右,再向左转,进右步,拔出刀。这便是最基本的带刀势。此外还有出刀势、压刀势、拖刀势、洞刀势、按虎刀势、抱拦刀势、背斩刀势,可换单双手,马上马下亦有所区别,共计十二式。
将遇良才,不分伯仲。以前的韩猛,虽勇锐却轻敌。如今见识了楼桑诸将,尤其是遇到号称万人敌的黄忠,一个照面,便被坠星刀背击落马下。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便收起轻慢之心,日臻沉稳。
两人连斗百余合,不分胜负。
累及身下良马,气喷如练,汗如雨下。
看得众人,热血沸腾,轰然叫好。
这五文钱的票价,实在是值了!
演武还能赚钱。
饶是天生少君侯,也始料不及啊……
一年一百八十万钱的进项。实在是,始料不及。
比起看热闹的民众,学坛的几位大儒,却品出深意。
楼桑繁华富庶,大道通行南北,有邑无门,来去自由。此乃邑民心头第一所患。见少君侯麾下兵强马壮,遂解心忧。故而心随意动,时常到演武场观看兵将操练。以安己心。
如今楼桑邑中有编户齐民,两万余。每日有二十分之一的民众看台观武,也让演武场座无虚席。至于心怀不轨,暗藏杀机的奸佞之徒。别说一身重甲的白毦精卒,便是耿雍手下的刺奸,也断让他有来无回,有进无出!
江湖人管江湖事。
曾为顺阳卫的刺奸们,对这些旁门左道,又岂能不心知肚明,化到髓里!
再说,少君侯泽润乡里,宅心仁厚。被称有孟尝古风,谁又会与他结仇?
侯府中门大开,门房内有一队虎贲驻守。皆勇烈义士,忠心不二。见阶下所立,有市长耿雍和母子二人,这便放行。
嘱咐太史慈母子耐心等待,耿雍这便入了侯府。
刘备居于中庭。
前堂五重高楼,虽有艳婢日日打理,楼上多空置,底层大堂只做待客之用。黄忠一家居于西厢精舍。为三层重楼。内部装饰物什,与主楼无二。十分阔卓。
西楼三层平座外的廊道,与院墙上的覆道相连。可沿覆道,在院墙上行走一圈。楼桑无战事,这些战时用处颇大的通道,便成了黄叙日常玩耍之地。
耿雍穿廊而过,进入中庭。
中庭广植花木,路上铺满河卵石。有睡莲鱼池,垂柳迭石(假山)。恰逢盛夏。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宛如人间仙境。
转过假山,七层重楼映入眼帘。大石筑基,青石为阶。上覆坚木长廊。泛着漆光的木板,深沉厚重。正是汉家气势。
门廊分左中右三处阶梯。
家仆女婢,分行左右。家臣贵客,则居中而上。
耿雍脱鞋而入,走上堂前。
母亲正在抚琴,公孙氏陪坐身侧。
听到脚步声,公孙氏便竖起根手指,轻点楼上。
耿雍这便明了。轻手轻脚的从东侧廊道内的楼梯,上了二楼。为不打扰各自楼层,刘备将各层楼梯都建在了屋外廊内。二楼以上,平座就等同于后世的露台。一般来说,露台又称阳台、阴台,是一种从大厦外壁突出,由圆柱或托架支撑的平台。其边沿多建栏杆,以防人和物品掉落,乃是建筑物的延伸。虽露台和阳台泛指同一种建筑,但两者却有些微小的分别。无顶也无遮盖物的平台称露台,有顶有遮盖物的平台称阳台。
顶上遮盖平座的出檐(屋檐伸出梁架之外的部分)下的空间称:檐廊。所以,虽站在平座之上,却常称为‘立于廊下’。
在此时,与平座相连的檐廊,多可全部封闭成檐墙(檐柱与檐柱之间的墙)。并安装有可拆卸的廊窗,用于春夏通风换气,亦或秋冬保暖防寒。
檐墙多木质。
盐渍木本就放火。刘备家为防火箭,还包了层搪瓷甲片。实在是,不惜工本。
谁叫他是坐拥十里,两万余口的少君侯呢?
所谓工本,他有的是。也花得起。
直升的天车还未造好。耿雍一直攀上五楼,才在书房见到正埋头设计车楼的刘备。
“主公。”耿雍站在门旁,长揖一礼。
“宪和来了。快进来。”刘备笑答。 hf();
1.117 倒履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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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雍这便起身,迈入书房。
整个五层,都是刘备的书房。足见藏书量之大。其中便有简雍少时背来的许多杂书。当然,这也是竹简书册体积过大的原因。
正如称赞别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细细想来。若换成竹简,五车其实也装不了多少书。
虽分属主臣,实则密友。刘备和耿雍,从没有这许多的约束。耿雍盘腿侧卧的习惯,自然也是改不掉的。刘备习惯了。
先看了刘备的设计图,又说了些邑中趣事。不觉意,已近午时。也习惯了吃三餐的耿雍,腹中鸣响,这才猛然想起太史慈母子。这便将母子渡海来投的前情诸事,向刘备道出。
再抬头,正对上刘备几乎呆滞的瞳孔。
“主公?主公?”
“咕咚!”耿雍连喊数声,刘备这才回过神来。
“东莱黄县……太史慈?”刘备一把薅住耿雍胸前衣襟。
“正是太史慈母子。”耿雍下意识的点头。
“何不早说!”刘备竟不顾威仪,飞奔而去!
“主公……何太急!”目瞪口呆的耿雍,这便连滚带爬,起身追了出去。
一路鸡飞狗跳。习惯了低眉顺眼,烟视媚行的胡女艳婢,都被疯跑的少君候吓了一跳。
互相看了看,这便也快步追了上去。
这还了得。
倚在三楼廊下,苦读《女诫》,无所事事的王妹乌莲。也把手中竹简一扔,追了下去。女主人都跑了,何况身旁的胡女侍卫。一大群人你追我赶,呼呼啦啦的奔向前院。就连家中那只老迈昏聩的斗鸡,都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在笼中咯咯直叫。
静心抚琴的母亲自然也被惊动。这便和公孙氏,出门一观。
刘备只恨年少腿短。又怪先前因何修这么大一座宅院。恨不能插翅飞到门前。
“哎哟!”眼看就要登上门阶,不料脚底打滑,整个人直挺挺的扑倒在地,险一头磕在门槛上。顾不得许多,这便一骨碌爬起。胡乱踩上丝履,冲出门去。
见到太史慈的瞬间,眼中再无其他。
“太史子义!”刘备蹭蹭蹭冲到阶下,指着太史慈的鼻尖,叉腰笑道:“纵万千艰难,刘备此生也再不会放你离去!”
“……”太史慈小脸上的惊讶,无所适从。
立在身侧,正准备行礼的慈母,更是莫名心惊。
耿雍闻声大骇。
以为刘备看上人家寡母的乌莲,杏眼圆睁,只恨手中无剑。
“咕咚!”太史慈悄悄吞了口口水。黑眼珠绕着刘备的手指,转了又转。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谢少君侯活命之恩。”倒是慈母,先反应过来了。
太史慈这便肃身下拜:“谢少君侯救命之恩!”
刘备哈哈笑着把他一把拉起:“何须言谢。”
“这位夫人,独子喜到癫狂,一时忘形。还望海涵。”说话的是母亲。
“孀妇携幼子,见过夫人。”慈母亦下拜。
“墩儿,且让太史母子到堂内叙话。”母亲回礼后,言道。
“好,好,好!”刘备举止失仪,自然是喜到极致。闻母亲之言,这才有所收敛。正准备侧身迎入府中。不料脚底拌蒜。低头一看,摔倒后爬起,竟把丝鞋倒穿。
这便急忙穿好,将太史慈母子迎接入府。
刚刚压下怒火的乌莲,看看刘备,又看看太史慈,止不住的担心!
听说汉家贵胄多喜龙阳,断袖之癖。不会刘备也……
似听到她心声的刘备,直接把目光怼回。姑娘,你也知道的太多了吧!
天生刘三墩,刘氏麒麟子。如此场面,别说耿雍,就连母亲也未曾见过。儿子灵秀天成。如此重视之人,又岂非等闲之辈?
见刘备心情渐已好转,母亲便将太史慈母子留在府中。
既有西楼,自有东楼。
本也是待客之用,然,来客多喜住邑中客舍。东楼一直闲置。正用来收留太史慈母子。母亲这便命人打扫东楼,让太史慈母子居住。
累日提心吊胆,一路昏昏沉沉的慈母,直到入了东楼这才潸然泪下。
虽不知少君候为何如此看重母子。但能有如此豁达炯慈的母亲,刘备又岂能是居心险恶之辈?
再说,母子二人孤苦伶仃,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被人惦记?
一通百通。
生活难以为继,举家避入豪强。几是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共识。慈母又岂能例外。
况且,刘备又远非一般豪强可比!
此次此刻,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想着突遭横祸的前后诸事,慈母悲从心来,不能自己。
母亲感同身受。说,能哭出来就好。
刘备深以为然。
这便收拾心情,为太史慈母子细细规划起来。
自己大喜忘形,不曾细想。如今的太史慈,不过七八岁孩童,何来表字?自己却脱口喊出‘太史子义’。也不知吓着人家母子没有。
文武双修,这是自然。
史书上说太史子义,身长美髯,猿臂善射。信义笃烈,有古人之风。身长美髯乃父母所赐,无需刘备操心。猿臂善射,当拜师黄忠。信义笃烈有古风,当属恩师!
黄忠、卢植,潜心教导,何愁大才不成!
咩哈哈哈……
刘备这便起身,向学坛奔去。
白毦卫急忙跟上,一路护少主周全。
然而,事与愿违。
刘备虽给太史慈安排好了师承,不料小小少年却与清静无为,明礼让、善德化的大儒陈寔,对上了眼。
急切间,刘备不由压低声音,多说了两句。
不料耳尖的大儒轻咳一声,似笑非笑的言道:“少君侯,欺老夫不知兵法呼?”
刘备冷汗直冒,这便跪伏道歉。再不敢多言。
别说刘备,便是恩师脸上,也颇多遗憾。
天纵之才,谁人不喜?
奈何心有所属,强求而不可得!呜呼哉,呜呼哉。
赢了恩师一筹,陈寔扬眉吐气,神采飞扬。名士斗而不破,妙哉,妙哉。
刘备左右看过,还不快跑哉!
居于东楼的太史慈和居于西楼的黄叙,很快打成一片。两人年岁相仿,都是他日之猛虎,惺惺相惜本就自然。
见识过黄叙的家传武艺,很有些家传功底的太史慈,这便央求拜师。
三岁看老。根骨奇佳的练武奇才,百年难觅。黄忠自然满口答应。
虽不能两全其美,刘备却也终能松一口气。善哉、善哉。 hf();
1.118 陈寔遗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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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柔刚走,太史即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前人诚不欺我。
关于陈寔,刘备已从恩师挚友口中,知之甚多。
母亲亦说起一个与他相关的典故。
桓帝时,陈寔任太丘(县)长。他理政有方,秉公办事,心地醇厚。善于以德感人,深受人们的尊敬与爱戴。一天晚上,陈寔发现有个小偷躲在梁上。他并未声张,而是把子孙叫到跟前,讲了一番做人的道理。他说:人人都应自尊自爱,严于律己,防止走上邪路。干坏事的人,并不是生来就坏。只是平常不学好,慢慢养成了恶习。本也可以是正人君子的,却变成了小人。梁上君子就是这样的人。
躲在梁上的小偷听得句句扎心,无地自容,遂跳下来磕头认罪。陈寔仔细盘问,方知连年歉收,生活贫困,才做了小偷。又见他不像坏人且确有悔改之心,便送与他两匹绢充作本钱,让他做小生意养家糊口。那人拜谢而去。
此事传开,成为民间美谈。太丘县因而很长时间没有发生盗窃案。从此‘梁上君子’成了一个典故,后成为窃贼的代称。人们也把陈寔送给小偷两匹绢的事,称作“陈寔遗盗”。后世常以陈寔遗盗,比喻义行善举。
能被着书立传,且留下典故之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陈寔虽不知兵,却熟读各家兵法。
更加上刘备那日耳语。大儒这便将各家兵法倾囊相授,至于太史慈能领悟多少,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当然,以太史慈的能力,通兵事,晓兵法。那是必然。
刘备实无需过多担心。
算上黄叙,黄忠共收三徒。刘备的二兄刘武,还有渡海而来的太史慈。
刘武和黄叙都喜用大刀。可太史慈却偏爱用枪。
黄忠见他爱枪如痴,这便找来崔霸和黄盖,三人同时传艺。崔霸使的是双钩镰枪。黄盖善用双鞭。枪法脱胎于棍法,又与双钩镰枪颇多相通之处。如何合练,或有奇效。而黄忠,只教他射术。
现在想想,太史慈猿臂善射,背持双戟,是否便是此因啊!师从黄盖学双持。师从崔霸学双钩镰枪。又师从黄忠学射术。自己非但没有精神错乱,还融会贯通,合三家之长,武艺大成。只能说,天资无敌。
安顿好太史慈母子,刘备这便去港口邸舍,向田氏商队的主事,当面致谢。
沿桥楼闹市一路西行,路过宗祠、演武场、义舍医馆、抵达清溪港口。
港口下游不远,便是顺阳卫族人的滨水桥楼。为防备水上来敌,刘备又在港口上游不远,新建了一座横跨河道的桥式重吊。名曰:桥吊。设计图早已想好,只因先前导轨和滑轮制造困难,暂而未建。匠人们不断重铸,终于完成钢制导轨和重型滑轮。
如此一来,百石商船便可泊于桥下,船上所载货物,皆可被吊钩抓取,沿导轨平移到岸边,或堆积港口,或直接送上牛车。十分方面。比起力臂有限的塔吊,覆盖整个水面的桥吊堪称全能。
桥吊即是重器,亦是堡垒。梁下设有闸门,梁上建有重楼水砦。砦内设床弩弓手,以御上游来敌。
沿青石堤岸再往上行,便是刘备家的百亩良田。以及藏身野林之中的西林邑。
寝垫颇重。即便是牛车,也载不了几张。用船贩运,最是便利。皆因贩运楼桑特产之故,清溪水道商船往来,十分繁忙。大量的铜钱随船载来,一张张包裹整齐的寝垫随船载去。一来一去,收入颇丰。
卖八百钱的鼠胶麻垫,销量一般。南阳郭氏、交州士氏,皆有贩卖。正如前面说过,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高昂的运输成本让鼠胶麻垫只能在涿郡和临近州郡贩卖。
楼桑乃寝垫正宗。销量最大的便是作价三千钱的锦垫、一万钱的名垫、十万钱的磁垫。传送中的极品垫,可遇而不可求。
购买者多为诸侯贵胄、世家大族、名士高官、地主豪强。单寝垫一项,少君侯月入五十万钱。
实在是令人咋舌。
金铜各半。上好的五铢钱,用来发放佣金。马蹄金饼存在赀库,以备不时之需。
刘备入了邸舍,直奔田氏包下的精舍,见到了主事。
见少君侯亲自登门道谢。主事惊喜莫名。这便躬身请入舍中。宾主落座,身后艳婢送上一盘金饼。主事大惊,连连摆手。只说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刘备笑道,千里送来麒麟儿,正是大功一件。又说,但凡以后有人欲搭船北上楼桑,便只管送来。
主事连连称是。只是这十枚金饼,说什么也不受。
知他心中顾虑。
刘备这便说道,我且去信一封,将此事告知田氏家主。金饼你权且收下,至于如何处理,且听你家主之言,如何?
少君侯想的妥当。
主事这便长揖及地,将金饼收下。
白湖水榭,沉月阁。
微风习习,莲香扑鼻。
身前置一青铜博山薰炉。
珠帘帐内,阁主士异,正坐听乌莲滔滔不绝的口述。
“师傅,不,长姐,你倒说说看,刘备是不是看上那小娃儿母亲了?”
“乌莲妹妹。刘备何人,你岂会不知?他灵秀天成,号称麒麟子。你亦知牵招刘备之事。纯良如他,又怎会对一个素味平生的妇人,狂喜而忘形?”士异笑虽轻,可眼神中却暗藏深意。
乌莲麾下千余聚落,百名突骑,皆虎狼之士。若能为刘备驱驰,必是一大助力。既已心有所属,又自带嫁妆。见刘备身边诸事,让她如何不急?
话说刘备正妻已定。余下八妾,或有空位。乌莲的诸多不满,在士异看来,多是想与公孙氏,争上一争这正妻之位。只是,此事难比登天。乌莲全无机会。士异旁观者清。可作为当事人的乌莲,却犹不自知。
又或许是,假装不知。
“说的也是。”乌莲这便稳下心神:“长姐,依你说,那个小娃儿,确有不同?”
士异轻轻点头:“自然不同。”说着,这便在心底叹了口气。刘备善识人。但凡被他看中的,必是人中龙凤。
想到这里,这便展颜一笑:“你说那童子,叫何名?”
“东莱太史慈。”乌莲脱口而出。 hf();
1.119 北海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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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草长(cháng)马肥。
正是贩马好时节。
张世平和苏双,这便要启程北上,前往右北平贩马。苏双年岁虽小,却深谙马道。后院马厩雇佣的数位宗人,都以苏双马首是瞻。今日要出远门,这便细细交代,反复叮嘱。生怕宗人有失,殃及马群。
白湖水砦。黄叙、太史慈皆在。有了太史慈的陪伴,野惯了的黄叙最近也收心不少。日日去学坛聆听恩师教诲。这让没能将太史慈收入门中的卢植恩师,颇为欣慰。吾门亦出彪虎!
亦让黄忠尤为欣慰。
此去不仅有刺奸、精卒数人从旁护佑,还有乌莲族人作伴。轻舟熟路,断不会有失。刘备亦提前去信告知程普,助二人成事。毕竟两人年少,又是初去。刘备还是免不了担心。
与众人道别,张世平和苏双相伴登上楼桑舫舟,这便顺流而去。此大船乃是程普回赠。
送走苏双和张世平,闸门缓缓落下。刘备等人遂乘扁舟返回水榭。
黄叙、太史慈还有课业在身,急忙告辞离开。刘备闲来无事,便转去了沉月阁。
扁舟先送二人上了滨水长廊,这便缓缓驶向士异居所。
隔三差五来一次的乌莲,自是不在。掀开丛丛轻纱暖帐,刘备信步走到堂前。脱去丝履,循着一缕悠扬的琴音,上到二楼。见到了正在抚琴的沉月阁主,士异。
两人初见是,士异刚刚及笄。如今年岁渐长,颜色尤为瑰丽。
刘备此时正年少,更多是赞美欣赏,别无他意。
“琴音高亢,必有英雄窃听。”王异笑着停琴。
刘备亦笑着走到近前,行礼道:“却是小弟,何来英雄。”
王异笑叹:“楼桑繁华如梦,少君侯日积斗金。编户齐民,拖家带口。忠义之士,纷纷来投。车水马龙,名流齐聚。能成此事者,岂不称英雄?”
刘备得意一笑:“确实不易。”
王异盯着刘备神采奕奕,清澈见底的双眼,忽又轻声说道:“因何来寻我?”
“无事。”刘备笑答:“刚好顺路,便过来看看姐姐。”
“可是想问乌莲之事?”士异追问。
“问她作甚?”刘备吁了口气:“那日……算了,不说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姐姐琴音与家慈多有不同。可否为小弟抚琴一曲。”
“好。”见刘备确实无事,士异心中不由一喜。这便素手调琴,为他轻弹一曲。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不闻香。”刘备凭栏俯瞰,趁此良辰美景,不禁出口成章。
士异细细品味,便出声相问:“为何满架蔷薇,却不闻其香?”
“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刘备笑道:“夏日既长,我又久坐。如何还能闻见花香?”
士异眸生异彩。略作思量便一声赞叹:“妙哉!”
“如今楼桑大治,你又复爵。今后将作何打算?”士异素手抚琴,以闲话相问。
“走一步看一步。”刘备想着即将到来的黄巾之乱,这便语气一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能到哪算哪。不求马到功成,毕功于一役。但求且看且走,无愧本心。至于成与不成,亦在天不在我。”
伴着抚慰心神的琴音,刘备这便临榭高卧。不多时,已睡意深沉。
士异不时抬头,打量着刘备青涩未退的脸庞,不禁也神游天外。
暮色渐深。有一扁舟顺流而来,泊在滨水石阶前。公孙氏纵身跃上水榭。上楼环视,这便放下心来。冲士异盈盈一礼,便轻轻走到刘备身前,拦腰抱起,告辞离开。
士异以琴音相送。从始至终,两人未出片语。
刘备这一觉睡的甚是深沉。险些误了夜课。公孙氏不忍打扰,母亲上来把他唤醒。井水敷面,这便一蹦而起。接过母亲递来的糖饼,急冲冲奔出府去。
门前侍卫已列队多时,一路穿街过巷,护送少君侯入了楼桑学坛。
偷来半日闲暇,已是奢侈。岂能业荒于嬉?
黄县,蓬莱海港。
三个浑身泥泞的儒生,气喘吁吁的冲到田氏海船旁。
“且慢起航!”儒生中的一人,振臂高呼。
甲板上的商队主事,闻声走到船舷边查看。只见三人合力背负一名老者,面露焦急。
主事出声询问:意欲何为?
那儒生答曰:欲去楼桑为老父寻医问药。
主事随即示意搭上艞板(yào bǎn),放三人上船。
问过方知,众人从北海朱虚县一路驾车而来。出黄县后,官道泥泞,马车深陷泥坑,这便弃车步行,赶在大船出海前,合力将老父背到港口。
少君侯言犹在耳,管事这便笑道:诸位且安心,此去正是楼桑。舱室已备好,且下去歇息。
众人大喜,长揖谢过不提。
“幼安,我等此去,该当如何?”左侧儒生问道。
“根矩,我亦不知。但却听闻卢子干在楼桑学坛授业。我和子鱼与他有同门之谊。不妨先去投奔他。”中间背着老父的儒生,这便说道。
“你与子鱼竟和卢子干是同门,我怎不知?”左侧儒生又问。
“我们皆是陈廷尉的著录弟子。只有数面之缘,并未深交。”右侧儒生答道。
“原来如此。”左侧儒生轻轻点头,又道:“且不知楼上少君侯是否如传闻那般礼贤下士。竟为一黄口孺子倒履相迎。”见无人答话,这便自笑:“还听闻楼桑松泉酿世之甘霖。此去定要品尝一番。也算不枉此行。”
右侧儒生轻声道:“当为叔父治病要紧。”
左侧儒生正色道:“这是自然。”
安顿好老父,三人沐浴更衣,自行洗去儒袍上的泥点污渍。海船已经起航,陆地渐渐远离不见。三人临窗而坐,各有心事。尤其是中间那位儒生,脸上满是愁容。
父亲病来如山倒。遍寻良医,耗尽家财,也未能痊愈。今已入膏肓,生死一线。听闻楼桑少君侯建义舍医馆,施汤送药,活人无数。这便和两位好友结伴前往。
路途漫漫。既为人子,纵然只剩一丝生机,也要尽力一搏。 hf();
1.120 尚未割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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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邑。
铁匠铺坊日夜赶工,绕着邑墙的铁轨,终于铺设完毕。铁轨一米重约十六斤。皆是上好的灰口铁所铸,涂油蜡防锈,亦能润滑。车楼下设三列六轮,外裹钢片,可在铁轨上往复滚动。遇转角,亦能自转。由房中青壮以力驱动,绕行邑中,众皆瞠目。
尤其是乌莲和她的族人。甚至伏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如何?”刘备笑着把她从草地上拉起。
“少君侯真乃天人也!”乌莲还能如何,愿赌服输:“小女子拜服。从此鞍前马后,相伴少君侯左右!”
“如此甚好。”刘备得意一笑。只是……这算收家臣,还是纳妾?无妨。只要知道乌莲和她的邑落,至此便被绑上战车,随他驰骋天下,就行了。
在千余口乌桓人的见证下,刘备和乌莲歃血为盟。共赴生死。
百名突骑,策马狂奔。口中呼喝不断,虽不通胡语,刘备亦喜气洋洋。而站在身侧的乌莲却面露娇羞,艳如桃李。
这些都不是重点。
楼桑八将,两百精卒,一百名骑,弓弩手、刀盾兵,刺奸贼捕,水军部曲……再加上楼桑坞堡纵横,水田遍地。保管贼人有来无回。
乌桓千口,百余家。车楼建造不难,也无需着急。毕竟还有帐篷可居。
慢慢来吧。
返回侯府,长兄刘文已等候多时。
问过方知,是恩师遣他来唤。刘备不敢怠慢,这便和大兄相伴前往学坛。
大兄路上告知刘备,恩师停课一天。说是有同窗来访。
何人能让恩师罢课?
刘备顿时来了兴致,这便急忙赶去相见。等赶到学坛后院恩师宅邸,堂上已有访客。
大兄先去通报。听闻刘备之名,客人纷纷侧目来看。刘备表情淡然,早已见怪不怪。
随大兄入堂。刘备先行弟子礼,又转向三位年轻儒生平揖一礼。
恩师言道:此乃‘北海一龙’。华歆,邴原,管宁是也。
刘备岂能不知!
华歆素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
这便再次行礼。
三人亦回礼。
大兄取来坐垫,刘备遂坐于恩师身侧首席。大兄自居于次席。没办法,在恩师面前当排入学早晚。而非年龄长短。
恩师又道:少时,我与子鱼、幼安皆拜在陈廷尉门下,为著录弟子。几位师弟从北海远道而来,向你求医问药。
陈廷尉,便是威著南邦的陈球。
刘备急忙问道:何人有疾。
端坐末席的管宁,这便肃容答道:正是家父。
历史上,管宁年十六丧父,中表兄弟们怜悯他孤独贫困,纷纷赠予他治丧费用,管宁却全都推辞不受。凭一己之力为父亲送终。
管宁与平原人华歆、同县人邴原为好友。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复与之为友。
后来管宁避居辽东,常戴白帽,坐卧一楼,足不履地,终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孙权,后归曹操,且风传有破墙收捕伏皇后一事。
终身不肯仕魏的管宁,此时刚好十五岁。
换句话说,管父死于明年。
而三人好友,此时还未割席断交。
终身不肯仕魏的管宁,愿意助我呼?
刘备一时恍惚,未能听见恩师言语。大兄偷偷拉了拉他的长袖,刘备这才回过神来。
这便沉声说道:管师叔既来,备定当全力相助。事不宜迟,速去医馆。
管宁大喜过望,这便长身而起,五体投地:谢少君侯。
刘备急忙离席扶起:师叔万万不可!即与恩师同门,便是备之长辈。恩师当面,没有君侯,只有门徒。
管宁眼中含泪。一龙中的两位,亦对刘备颇多好感。
礼贤下士,少君侯名不虚传。
将管父送往义舍医馆,交由良医诊治。又安排三人在客舍三楼精舍住下。刘备回禀恩师,这才返回府邸。
恩师说,三人是乘田氏海船而来。刘备不禁暗自得意。先前为太史慈母子,特意登门拜谢。且有言在先,若遇北上楼桑者,尽可接来。
果收奇效!
恩师还说,三人皆敬重名士陈寔。想必也都愿拜在陈寔门下。意思是让刘备想办法留下三人。
管宁此时不过十五岁。华歆虚长一岁,所以是龙头。邴原年纪介于二人之间,自然是龙腹。
虽未及冠,却已颇具才名。如今三人同来楼桑,如此天赐良机,刘备岂能错过?
想了想,这便转去了义舍医馆。
义舍三层,重症监护病房。
换了病服的管父,已被妥善照看。馆中良医也来诊过脉。说乃是胸腹受创,内伤淤血所致。
刘备顿时松了口气。不是瘟疫便好。
不久,心忧老父的管宁亦到。
问过管宁,方知皆因北海地震。外出访友的管父,恰逢地震。马匹受惊奔走,乃至马车倾覆。管父摔成重伤,久治不愈,家财耗尽,这才赶到楼桑。
问过主治良医,说管父热邪入体,身热发疹。已服下宣散风热、清热解毒的汤药。
刘备问是何种药汤。
良医答曰,乃是忍冬。
金银花确能消炎。可在刘备看来,最好的消炎药应是青霉素。只可惜以现在的手段,他根本无法获取。
良医又趁机谏言:药房现缺忍冬、连翘、黄连等,常备药材,重金亦难购买。寒冬将至,病患积多。请少君侯早做准备。
刘备长揖道谢。
先前,他就有将邑民院中桑田,改成药圃的计划。无奈诸事繁杂,竟抛之脑后。如今天灾不断,瘟疫横生。不可不防。
眼看天气转冷,冰天雪地如何种草药?
嘱咐良医好生照顾管父,满是心事的刘备这便告辞离开。
管宁起身送到舍外,方才返回。
恩师难得停课一天,刘备却无心游玩。这便早早归家,将心腹之人唤来商议。
五层书房。
听刘备说完,耿雍和崔钧相视一笑。这便由耿雍说道:主公所忧,实有破解之法。
刘备双眼一亮:如何破解? hf();
1.121 上下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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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耿雍的破解之法,饶是天生麒麟子,也不禁瞠目。
当下,竟然有温室!
温室大棚的温室!
原来,早在西汉时,皇宫中便有专人培育反季节蔬果。
《汉书·召信臣传》上载:“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温室蔬菜果品固然新奇,可吃了段时间,皇帝自己就觉得心虚了。召信臣(人名)于是谏言说,反季节蔬菜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
孔圣人亦说“不时不食”,要“顺时育物”。
古人最讲究“事死如事生”。活人不能食用的东西,也不能供奉祖宗,“不时之物,不宜以奉供养。”于是,永初六年(公元112年)春,安帝下诏:“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熟,或穿掘萌芽,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但凡上贡的新奇蔬果多数不是时令出产,这样不是违背大自然生长万物的规律吗?
又明令:“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而上。”从今天开始,不是按照时令生长出来的东西,不许供给皇室与供奉祖宗陵庙。
安帝的诏书里,甚至详细规定了二十三种菜蔬果品,绝对不允许用温室反季节栽培。
不让反季节栽培蔬果,却没说不能种植草药啊!
再细想,刘备不禁自嘲。
自家的暖柜,又是何物?楼上花房,胡姬不早已试种药材了吗?
管宁一来,又险些喜到癫狂。心神激荡,六神无主。往日的沉着机辨全都不见。更把这些要紧事都忘记了。
唉,心平才能气和。
往后一定要淡定。
只待邑民院中水田收割,刘备便会助其改建温室,种植药材。药材的价格,可比稻谷高多了。当然,为防邑民见有利可图,将邑外水田也改成药圃,刘备会严令将温室药圃限定在宅院之内。
先退热正骨。再以纱布、竹夹板固定断处。静卧修养,辅以汤药。半月后,管父病情渐好。
良医好药,一切用度都是最好。才能药到病除,见效极快。其中花销,非一般人家能够担待。刘备自家便是因病致穷。以己度人,这才开义舍,建医馆,广施汤药。所求,不过是让自己和母亲,心有所安。
管宁感激不尽。
两位好友亦弹冠相庆。
这便相约到酒垆小酌。邴原本就好酒如命,恰逢喜事,这便多喝了几杯。三人击碗而歌,引来楼上楼下酒客,皆侧耳驻足。听到慷慨激昂处,便有一人挑帘而入。冲三人抱拳道:“三位皆高士,当委以重用。且随我去见主公!”
见他人高马大,雄壮却粗通礼仪。邴原这便睨视发问:“你是何人?”
“某叫韩猛。草字苴子。乃少君侯门下一家将。”
邴原洒笑:“某一家将,如何能替主做主?”
韩猛咧嘴一笑:“高士既来,又被某撞见。时不我待,心中急切,这便擅自做主。”
“哦?”邴原旋即正色道:“少君侯年少英才,自有主张。又何须假你之手?”
韩猛再抱拳:“能助主公成大事者,某甘愿牵马提灯!”
虽是粗鄙武夫,错把‘牵马坠蹬’说成‘牵马提灯’。却胜在情真意切。
邴原还欲发问,却被管宁打断。管宁起身行礼:请问足下,少君侯欲成何事?
韩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匡扶汉室,再兴大汉!
这几个字,说的中气十足,气冲霄汉。震的耳廓嗡嗡作响。
楼上楼下,一时落针可闻。
第一次,邑民们听到‘匡扶汉室,再兴大汉’,直令人热血沸腾之句。
管宁这便长揖一礼:足下心意,我等已尽知。今日且回,他后必有分晓。
韩猛满心不甘,这便怏怏而退。
“如何?”返回精舍,华歆忽然发问。
“与我想的不一样。”邴原笑答。
华歆又转看管宁:“少君侯可是托身之人?”
管宁沉思片刻,开口道:“听闻大儒陈寔亦在楼桑授业,我想明日便自投门下,继续学业。”
“妙极!”邴原从榻上一蹦而起:“同去!同去!”
华歆亦点头道:“此乃上上之策。”
五楼书房。耿雍将刺奸记录的酒肆之事,报与刘备。
刘备笑着吁了口气:“韩猛如何能知我心意?”
耿雍想了想道:“正所谓天命所归,时也、运也、命也。以己度人,天降主公于世,若不成大事,岂非暴殄天物。”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刘备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不然主公以为如何?”说话之人长揖而入。正是崔钧,崔州平。
刘备笑叹:“我们是不是应低调?”
“事无不可对人言。”耿雍笑答:“若匡扶汉室都要低调。天下还有何事可大肆宣扬?”
主臣三人,心意相通,相视而笑。
良禽择木而栖。门下家臣、部将,皆称国士。跟着一个只愿困守十里封地的亭侯,又岂能心甘。
有了一个明确而坚定的目标,这便能聚拢人心,上下勠力。
这便是野望。
或者叫企图心。
不满足现状,志在天下。于乱世之中,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方为明主。
耿雍、崔钧,乃家臣之首。想必黄忠等人,亦是如此做想。
刘备这便问计二人:“下一步,该当如何?”
崔钧掷地有声:“进爵乡侯。”
刘备这才如梦初醒。
与诸侯之路不同。二人是要他走王侯之道!
简称:王道。
于是,这条王道路线就是:亭侯、乡侯、县侯,诸王。
诸侯王先不想。亭侯之上便是乡侯。若是分封,刘备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百里乡侯。至于是什么乡,那就看封地在哪了。一般说来都是就近封赏。距离楼桑应不会太远。
话说,成为诸侯王之后,又当如何?
刘备没有去想。估计他身边的属臣家将,也没有想好。
诸葛亮对友人说:“你们三人将来的仕途,官位可至刺史、郡守。”三人反问诸葛亮能至何位,亮只笑不答。
细细想来。诸葛亮说此话,难道只是要贬低朋友,抬高自己?非也!或许,站在‘隆中三友’,甚至包括孔明自己的角度来说,刺史、郡守,已然是高官了!换句话说,能官至刺史、郡守,士人们已心满意足!
诸葛亮对好友的评价,非但全无贬低之意,反而是一种赞赏。
所谓国士无双。何为国士?便是指:一国之上士也!
郡国郡国,一郡便可成一国。
如此说来,官至刺史、郡守,对一般良才来说,确是足够了。 hf();
1.122 温室药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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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室好建。如何透光?
药材生长,需要光合。可惜让刘备一直念念不忘的玻璃,一直难以实现。所以,在温室大棚的透光性上,刘备需好好思量。
家中用于冬日洗浴的暖帐,便是用硝制去毛后的牛皮四面撑起。朦胧透光,或许……
刘备这便找来苏伯,细细询问。
“既要保暖,又要透光。”苏伯笑道:“这有何难。正如少东家浴房之暖帐。只需用硝制去毛后的羊皮,缝成革囊,再内撑竹节,此物可成。”
一问方知,此时不仅有盛水的皮囊,还有用于渡河的革船。
《后汉书》载,护羌校尉领兵渡河时,“缝革囊为船”。《水经注·叶榆水篇》亦有:“汉建武二十三年,王遣兵乘革船南下”的记载。所谓革船,便是指“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
牛皮不好弄。羊皮却多的是。
这便命人买来,缝制成革囊。
框架好办。选多年生毛竹,对弯成弧。两头插入土中,如此间隔着排成一列,温室大棚的框架随即完成。而后将革囊覆盖其上,四面扯紧。随着羊皮革囊越拉越长,温室的透光性,也越来越好。
升温更不是问题。一个火炉足以。最主要是排烟,也用毛竹接成长管。
将家中花圃中各种药苗,分与宗人。交待各种事项,第一座温室药圃,便算建成了。
拔去麻田的宗人,自当倍加珍惜。为何选这家,便是因为他家院中两块田地,前面植稻,后面种麻。并无桑树。这才满口答应。若是砍掉桑树,或毁去稻田,改种药材。别说邑民,就是刘备也心生不忍。
少君侯是本家子侄,即便白毦卫雄壮威武,临近的宗人还还纷纷聚拢过来。将宗人家的宅院围了个里外三层。
好端端的羊皮革囊,整张从中剖开不说。还相互缝合成一大张蒙皮,包在几根弯曲的竹竿上。少君侯这是要作甚?
挥手让众人退后。白毦卫这便护着刘备出了宗人宅院。
送走少君侯,人群一窝蜂的涌入院中。围着这名宗人,七嘴八舌的问个没问。宗人只是憨笑。脑子里全是少君侯指着药圃说的什么摇钱树、聚宝盆。
俺打小看着少君侯长大,焉能不信!
本以为透光不足是一大弊。不料许多常用药材皆喜阴避光。革囊竟当大用!
只可惜刘备对药材所知甚少。这便让市长耿雍遍传楼桑。言:能献未知药材者,当有重赏。
此告一出,邑民纷纷响应。或是道听途说,或是稗官野史。又或怀揣半卷残破不全的医书,涌入市楼。言之凿凿,指天为誓。耿雍笑脸相迎,来者不拒。令人逐一记录在册。送到义舍医馆,让一众良医细细甄别查看,再兑现赏金不迟。
岑草(鱼腥草)、忍冬、黄芩、黄连……纷纷被邑民献上。却不见万能神药——板兰根。真一大憾事。
刘备重资买来,先在自家花房悉心培养。待药苗长成,便移栽入宗人温室。何须药材长成!闻少君候重金求药,邑民纷纷寻苏伯,求建温室药圃。
苏伯来者不拒。将少东家的简易温室,不断改进,发扬光大。
一时羊皮风靡,竟脱销北地。
甚至肉还不及皮贵!
乌莲来问:草原羊皮如何?
刘备回问:是不是毛卷卷的那种?
乌莲连连点头。
那可是上好的羊毛啊!
嗯,剪羊毛!
据说草原羊一年可剪毛两次。成年公羊平均能得羊毛四斤。成年母羊平均得羊毛三斤。毛皮亦是制裘的好原料。
羊毛的纺织和麻布织锦有区别吗?
何不试试看。
刘备这便对乌莲说道:可也。且把羊毛也留下。
乌莲大喜:一言为定。
这便遣人送书给王兄乌延,让他多多收拢羊皮,随船贩运到楼桑。
相处日久,刘备发现。这个时候的乌桓,真不把自己当胡人。而是理所应当的大汉子民。这让刘备深感意外。乌莲的日常表现,让刘备对身处的这个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帝国,生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骄傲。
曾几何时,四夷以汉化为傲。
可不和后世我华夏子民,争相去做外国人类似?
汉化若能一直持续下去。世界又该当如何?
买了些上好的果礼,由耿雍和崔钧陪着,去义舍医馆看望日渐好转的管父。
少君侯轻财重义,有孟尝之风。管父远在北海,亦颇有耳闻。今能活命,多亏少君侯仗义援手。还时常来看,执晚辈之礼。皆因管宁与卢植同为陈廷尉的著录弟子。论辈分,刘备非但要称管宁师叔,亦要称管父为师叔公。
管父甚喜刘备。
常在管宁面前提及。
言,少君侯有英主之姿。
管宁皆静听不语。
大儒陈寔,正春风得意。
名士间,斗而不破。楼桑学坛,卢植先到。又是刘备恩师。占尽天时地利。今有北海一龙三人齐齐拜入门下。皆青年才俊,治世良才。门下文风鼎盛,焉能不喜。
论坛舌战,更是所向披靡。崔寔、刘宠、卢植门内,皆不是对手。
论坛居内。被学坛圆楼,圈在正中。每当论坛开战,楼上学子们便纷纷冲出校舍,挤在栏杆边观战。虽不学演武场买票,可有公孙瓒和田韶幼子田骅在,又怎么能少了“戏而取人财”的博戏?时人斗鸡走狗,赌博盛行。学子们又岂能例外。‘博弈’亦是博戏。这便纷纷押注。据说,近几日公孙瓒输的尤其惨。
也是。北海一龙投入陈寔门下,这‘博论’还有什么悬念?一边倒的押北海一龙赢啊!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输一场两场,尚能保持涵养。如今屡战屡败,输的只剩犊鼻裈(牛鼻裤衩),谁还能忍!
北海一龙是吧。等着!
置舍书信陡增。可忙坏了一众刺奸、置吏和崔钧。
细细查验不禁莞尔。
输红眼的学子们,这是要去搬救兵!
谁还没有三五好友,亲朋故交?于是乎,涿县官道上车马疾驰,皆奔楼桑而来!
结果,亦是惨败!
北海一龙名声大噪,一时无两。
甚至都惊动了刘备。
‘博论’之所以叫‘博论’,而不是‘博辩’或‘舌战’。正是因为,此乃楼桑学坛。只听说‘坐而论道’,可曾听过‘坐而辩道’?因而用‘论’不用‘辩’。
既然论的是道。便在学术范畴。北海一龙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且精力充沛,才思敏捷。久战不疲,思路清晰缜密,全无破绽。与之争论,年少,见识不能敌;年老,精力不相济;年富力强者,学识又不及。
如之奈何! hf();
1.123 文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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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误打误撞。
本是来治病求医的北海一龙,却闯出了这偌大的名号。晚上去酒垆小酌,主事竟未收分毫!
酒馆主事言道:少君侯说,以后来喝酒,皆不用付钱了。
钱事是小,风头大盛。
三人皆翩翩年少,又才富五车。穿街过巷,英姿勃发,楼上总有怀春少女挑帘窥探。少君侯看上的人,岂是等闲!宗人附民,纷纷打探。就连给管父治病的良医,都不胜其烦。
比起春风得意的两位密友,管宁却愈发谨慎。
楼桑繁华鼎盛是其一。许多匪夷所思的便利,更是闻所未闻!别的不说,单单是三人居住的宿舍,便有大奇巧。
清晨起来,青铜龙头一拧,热水既来。青釉马桶一冲,秽物尽走。暖柜热风徐徐,寝垫更是名不虚传……
这是如何做到的?
楼桑邑,横竖不过三里。却重楼高阁,人声鼎沸。
最近,许多匠人开始割锯大树枝杈,又用白垩浆水细细涂抹树干,且用粗草绳盘绕。问过方知,此为树木过冬。对草木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少君侯爱友敬邻。邑中孤寡,衣食无忧。宗亲、附民,皆照顾妥当。邑中文风鼎盛,武可当国。若非一亭之地,太过狭窄。少君侯能成大事否?
“事成矣!”接到程普的书信,得知苏双和张世平已贩马抵达平波水砦。不日便将乘船返回。刘备大喜。一日后,又接苏双来信。苏双虽不肯入学堂,字却练的极好。刘备亲手教他练字,苏双日日不缀。得到他的手书,刘备甚是欣慰。临行前,刘备给了他一卷手书白绢。生怕浪费的苏双,这便将一路上的大事小情,娓娓道来。满满当当,没有半处空闲。
刘备这才知道,在平波水砦,两人结识了一名北地义士。多亏有这名义士一路护送,且仗着义士身边亲随,还有白毦精卒,才击退了鲜卑游骑的数次劫掠。非但匹马无损,还缴获良马数匹。这便做主,将所获鲜卑战马,赠与义士和亲随数人。说到这里,苏双略显惴惴。生怕刘备怪罪于他。
刘备不禁莞尔。如此小事,何必心忧。别说是几匹战马,便是当面酬谢也是应该。
想到这里,这便使人叫来耿、崔两位家臣。刘备问道:事可有蹊跷?
将苏双手书看完,亦曾统领崔氏商队的崔钧,这便笑答:哪里蹊跷?
刘备这便言道:如何能巧遇义士。莫非有诈?
崔钧笑着摇头:主公勿忧。此义士,虽早有预谋,却非无良鼠辈。
刘备心中一动:可是为鲜卑战马!
崔钧笑着点头:正是。
原来如此。
鲜卑游骑,时常南下劫掠。遇到贩马的商队自然不会放过。这位北地义士,便以马群为饵,诱其前来。杀人夺马!
崔钧又笑:我料定,此人必非初行此事。乃是老手。须知一匹战马值钱数万。若是上等战马,可卖十万。只需截杀一队鲜卑游骑,便可富甲一方。
刘备亦笑:莫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二人闻之,皆哈哈大笑。
事情的经过大致如此。便有一群北地游侠,靠杀胡夺马为生。苏双和张世平,皆是生面孔。入水砦便被盯上。打听出二人要北上贩马,游侠便以护佑为名,一路跟随。等贩回马匹,知鲜卑游骑必来抢夺。这便设下埋伏,以有备算无防。行杀人夺马之事。
想到这里,刘备不禁庆幸。
苏双忠厚。‘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果然是我刘备的兄弟!
将鲜卑战马送与这群游侠。游侠感其恩义,遂一路尽心护送不提。
寒露刚过,邑民便磨刀霍霍,整修收割工具。
楼桑方圆十里,皆是水田。大多是旱地改水田。第一年尚能收谷五石。今年已是第二季植稻。无论农人经验还是水田地力,都比去年要好。老族长估计,怕有六石亩产!
经验好不用说。为何水田地力也好?
殊不知,正是楼桑地下管网的功劳。举族建楼时,刘备先修了地下管网。水网皆用陶管铺设。且雨污分流。简而言之,雨水和污水,是两个水网。互不干扰。
雨水流入清溪。污水注入陂渠。
两万余人的邑落,人吃马嚼,每日积粪何其多!经由双瓮化粪稀释后,沿陶管流入陂渠,滋养十里水田。焉能不肥?
雨污分流后,污水口远离楼桑,就近滋养水肥田沃,邑中亦无屎臭之弊,且还不会污染清溪水道。三全其美。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青蛙一个都不能杀。捉虫全靠它。田中鱼蟹,尽可捕来。这就看出两面坡顶的好处。家家户户,院前檐下、向阳屋顶,皆晒满鱼干。因常吞稻田落花,故而肉质鲜美,透着稻花香甜。
食鱼渐成风尚。蒸煮都可,刘备却下令,不可多做生鱼片。以防寄生虫病。
稻花鱼,禾鲤干。
亦渐成为新的楼桑特产。
老族长来说:鱼蟹产自稻田,理应交税。
刘备笑着摇头:叔公,莫不与民争利。
老族长又说:今年大熟,亩产六石。仍三十税一否?
原来,这个时代,田赋都是事先拟定好的。无论丰产还是歉收,哪怕绝收,都要按比例纳税。虽说一旦受灾,朝廷亦会适当减免。然对个人来说,却着实不易。若别人都大熟,独你歉收。又该如何?
刘备想了想道:仍三十税一。待收割后,再定均产。若不然,仍以亩产五石计。
老族长叹气:真,人主矣。
老族长的感叹,事出有因。刘备此种浮动税率,看似对农人不利。其实却是最大的保护。丰收多交。歉收少交。绝收则无需交!
少君侯有言在先,只收粮,不收钱。
无它,铜钱实在有太多。
霜降刚过,田氏商船已到涞水海口。泊在楼桑港口的百石商船,这便顺流而下,穿桥吊、过桥楼,如白湖、出水砦。赶往渤海,接回人员马匹。回来时,已是立冬前后。
稻谷收割已经开始。
渠道内扁舟往来,一片农忙景象。谷穗金黄,人人皆有笑脸。还有舲舟兵船,不时往来于清溪沟渠。日夜巡逻,谨防宵小。
苏双和张世平,亦喜气洋洋。尤其是苏双,远行一趟,让他倍加想念刘备和刘备家后院的双排大马厩。
与苏双并立船头的张世平,嗅着浓郁的稻香,这便冲身后说道:“徐义士,前方便是楼桑!” hf();
1.124 国士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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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便有一壮士掀帘而出。待到船头站定,只见他浓眉短须,虎背猿臂,身长八尺有余。
环视十里稻田,又看水榭重楼。这便叹道:“楼桑少君,名不虚传。”
苏双仰头笑道:“大叔,刘备现已复爵。应叫少君侯。”
壮士亦笑:“既如此,你为何还直呼其名?”
苏双挠头讪笑:“我们打小就识,叫习惯了。”
“原来如此。”壮士点头。
“苟富贵,无相忘。”张世平打趣道:“苏双和少君侯,年少好友。如今便住在少君侯府中。每日和少君侯同吃一餐,一同铡草喂马。便是学字,亦是少君侯一笔一划亲传!”
壮士只笑不语。
入了水砦,水榭尽入眼帘。
湖水清绿如蓝。楼榭巍峨高耸,绵延湖岸。楼楼之间,彼此以滨水覆道相连。院门两侧又各有石阶入水,可泊舟船。
水榭人家往来,便是用船。
舫舟在水砦后靠岸,众人沿滨水覆道,向邑中走去。廊道以石柱为基,大木做梁。上铺青石板。墙壁所用乃是樟木,自绝蚊虫。每到一亭,还设有香炉坐榻,供人歇息。
单此覆道,便要耗费巨资才能建成。而楼桑尽起高楼,足见有多富足。
若只是少君侯一家富可敌国,也不必惊奇。然而家家户户皆富可流油,怎么可能?
壮士便问道:“敢问二位小友,楼桑家家户户皆如此富有?”
“富是自然。”张世平笑道:“然,楼桑能成今日之楼桑,全仗少君侯一人之力。”这便将以寝垫换辽东巨木,又先行赊买给邑民,允许分多年偿还诸事,细细说来。
壮士面露钦佩:“得君如此,何愁江山社稷后继无人乎!”
听他赞美刘备,张世平亦有喜色。
听闻苏双、张世平等人已抵白湖。刘备这便出门迎接。
沿街而行。向四周人群不时打着招呼的苏、张二人,抬头见刘备正笑立在五丈桑下,这便疾步冲来,长揖行礼。
“张世平幸不辱命!”
“哈哈,刘备,我回来了!”
刘备长揖回礼:“一路辛苦,(刘)备多谢。”
一直起身,便看见了鹤立群中的赳赳大汉。
与刘备眼神一碰,壮汉这便抱拳道:“辽东徐荣,见过少君侯!”
徐荣?!
刘备双眼骤亮。
张世平给刘备介绍:“少君侯,这便是一路护我等周全的辽东义士!”
“原来是徐义士!”刘备早就笑的咧开了嘴:“且入府一叙。”
“请!”徐荣也不客气,随刘备入了侯府。
宾主落座。
刘备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徐荣便从袖中取出一封荐书:“辽东田君荐书在此,烦请少君侯一观。”
原来是田韶!
田氏,辽东大族。族长田韶,船行南北,富甲一方。徐荣少有勇名,常在田氏商队行走,亦曾护佑过田韶安全。后来名气渐大,陆续有游侠来投。恰逢鲜卑寇边,抄掠边民。徐荣便拉起一支队伍,杀胡夺马。马匹皆贩卖给田氏,所得铜钱,大半分与民众。
在辽东颇有侠名。
‘如今年纪渐长’,田韶‘不忍他埋没于乡野,终老于榻上’。便手书,荐徐荣到刘备门下。又说徐荣‘猛而有谋,体恤下士,乃上将之才,非明主不可仕’。万望刘备‘收入麾下,留以大用’。
足量供应盐渍木,已是大恩。如今又举荐徐荣来投。刘备当真无以为报。
刘备这便起身,长揖一礼:“若非田君,险失良才!(刘)备不才,区区十里亭候。蒙君不弃,千里来投。他日若遂青云志,当以国士待之!”
徐荣闻言,肃容跪地:“主公在上,徐荣必肝脑涂地,以全君侯之志!”
“恭喜主公,得此良将!”闻讯赶来的耿雍、崔钧,双双拜入。
“同喜,同喜!”刘备这便将徐荣扶起:“来人,速去把诸君请来,与世平兄、徐君接风洗尘!”
“喏!”府中精卒,这便去邑中传讯。
刘备年幼,不便饮酒。
黄忠等人却是无妨。上好的松泉酿,只管端来。先不说黄忠,便是崔霸、韩猛等人,也是一骑当千的猛将。又都任侠,正与徐荣对路。推杯换盏,很快熟络。尤其是韩猛,堪称相见恨晚。
席间,徐荣问起楼桑诸事。韩猛一一作答。又说演武场二层精舍,大多空置。正好搬去,切磋武艺。
徐荣这便开口。刘备自然一百个答应。演武场二层精舍,本就是为将官建造。为层内复式楼阁。一层楼分隔成上下两层。厅、堂、厢、厨、厕一应俱全。
精舍高阔宽敞。装修精美、陈设富丽。前后皆设门窗,四周绕以回廊,可静观楼桑美景。屋室众多,便是举家迁来,也住的下。
崔霸、韩猛,便住在演武场各自精舍。黄盖则居于白湖北岸的水军校场。校场中亦有营房精舍。方便就近练兵。
徐荣又问楼桑部曲。韩猛便将部曲、精卒、水军、突骑、刺奸,各支队伍,逐一道来。
徐荣此次带来亲随九人。皆是辽东豪侠,马战、步战皆善。
杀胡夺马,实为自用。徐荣还说,辽东有百余同伴,去信便可唤来,为主公所用。
韩猛忙将此事告知刘备。
若是旁人,或许有诈。徐荣来投,又有田韶荐书,刘备自当不疑有他。
这便满口答应。
徐荣再拜谢。
原来,给众多兄弟某一个好前程,才是让他一直忧心的事。
无怪田韶说他‘猛而有谋,体恤下士’。正是为了众多游侠弟兄,徐荣才甘愿拜在刘备麾下吧。否则只能去投军,出生入死搏一个好出身。最后便宜了董卓老贼。
演武场内设兵营。
除水军外,队伍皆驻扎于此。
徐荣刚安顿好,就急忙去信一封。随田氏商船载回辽东,此后便日日翘首以盼不提。
少君侯又新得一将的消息,很快遍传楼桑。
演武场更是一票难求。
听闻徐荣和麾下亲随,亦擅长马战。乌莲甚是不服。这便赶来邀战。各自率领一队人马(十人),在演武场中列开阵势。
刘备本想为徐荣等人配齐搪瓷甲胄。不料却被徐荣拒绝。一问方知,麾下几人皆是和鲜卑相若的游骑!也就是所谓的‘弓骑兵’!
不宜身披重甲。 hf();
1.125 校场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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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骑结阵,甚至松散。
稀稀拉拉,没有突骑那般紧凑。千万别小觑。背上骑士人人开得二石强弓。强如徐荣,甚至能左右开弓。冲锋也不走直线,而是迂回。分成左右两阵,绕射乌桓突骑。
乌莲这队骑术,也异常高明。
竟能在马背上辗转腾挪,避开冷箭!还能抽身还击。
两队人马,无需瞄准。张弓搭箭,抬手便射。箭如流星,虽折去了穿甲箭头,仍能听到利箭呼啸,不绝于耳。
这边射的高妙。那边躲的精彩。
你来我往。马背箭囊中,箭矢渐少。乌莲不愧是乌桓王妹。骑术、射术、避箭术,皆上乘。年纪虽小,却能连开二石强弓!若不是最近开始蓄发,真把她错认成乌桓勇士。
激战亦费马力。鲜卑马、乌桓马,虽都是世之良马。久战亦疲。速度下降,转弯不及。背上骑士纷纷中箭。双方约定,中箭便要退场。这便各有骑士脱出。
场中骑士,越战越少。等只剩乌莲和徐荣二人。看到痴迷的观众这才醒悟。厮杀良久,双方竟全是射弓!往来驰骋,竟无一次短兵相接。若遇步兵方阵,游骑当有大用。
俯身躲过射向后心的冷箭,乌莲反手一摸。囊中已无箭。
“看箭!”徐荣纵马追来,弓开满月,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直扎后心!
乌莲猛然扭身,堪堪让过。箭尾将将擦中面颊,竟被她张口衔住!
只手取下,回身一箭,直取徐荣面门。
却被徐荣用弓身拨去。
“再来!”乌莲双腿一蹬马腹,战马猛地一蹿。徐荣亦纵马追来。
散落在场中的箭矢被两人俯身捡取。你来我往,又对射起来。
“如何?”刘备问黄忠。
“当是徐荣技高一筹。”黄忠乃万人敌。眼光断不会有错:“徐荣未尽全力。以他之能,可连发快箭。有几次近身,徐荣亦未举刀。短兵相交,不出三合必斩乌莲于马下。”
有几次徐荣前后手各有一支箭,明显是速射箭法。却引而不发,显然是手下留情。不愧是战败曹操和孙坚的强者,刘备点了点头:“可称良将。”
黄忠笑道:“少主莫不是想让他统领乌桓突骑。”
刘备先是点头,跟着又摇头:“乌桓突骑长于冲锋陷阵。徐荣善游击,彼此战法不同。可令他执掌本部兵马。”
“不过十骑,何来的本部?”黄忠疑问。
“不久当见分晓。”刘备笑答。
鲜卑马一路舟船颠簸,甚是疲惫。渐渐体力不支,徐荣却能与乌莲相互射中,战成平手。
看台轰然叫好。观众大呼过瘾。这五文钱的票价,值了!
乌莲一声哨响,突骑纷纷列队。徐荣亲随亦纵马聚拢上来。双方互相执礼,脸上皆有敬色。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痛快。
乘天梯降到地面,刘备这便回府,取出自己的防身皮甲查看。白蹢狶皮内混入诸多石子,故而刀枪不入。搪瓷札甲之所以胜过铁甲衣,正因搪瓷硬度强于钢铁(莫氏硬度6,高于钢铁,次于宝石)。又因破碎吸能,防破甲箭堪称奇效。若让皮甲也混入石子的话……
刘备福灵心至,这便灵光一现。皮甲的髹漆过程中,可不可以掺一些搪瓷碎釉?
速命人请来苏伯。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
苏伯想了想道:少东家可是想在皮甲之上,涂一层搪?
刘备这便点头:正是。
苏伯笑道:这有何难?只需把搪瓷釉磨碎成粉,刷在皮甲之上,便可。
刘备急问:如何才能刷到皮加上?
苏伯又笑:可用髹漆。
刘备再问:何为髹漆?
髹漆(xiū qī),亦作‘髤漆’,便是指:以漆涂物。
髹漆亦是皮甲制作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秦代皮甲胄的皮胎,为未加工成革的生皮。皮胎外髹黑漆或深褐色漆,一般要髹二至三层。甲片先髹红漆,再髹黑漆。用宽三到四分(0.6~0.8厘米)的丝带编联成甲。丝带用朱砂染成朱红色,此乃古文所记载之‘组甲’。
汉代,铁器已取代青铜,军队大量装备钢制防护装具。但皮甲胄仍有使用。汉代称皮甲胄为‘革甲’、‘革鞮瞀(dī mào皮盔)’,以与铁铠区分。皮革制作的甲,即便在当下仍为低级军士使用的主要防具。
苏伯找来善制甲的工匠数人,取生牛皮制甲。
又将因演武或战斗中破碎,已被替换下来的甲片上的搪瓷,用‘水压’将瓷釉碾碎。刮取碾磨成搪瓷粉末,混入清漆,搅拌均匀,髹在牛皮甲上。
并依照古法,先髹红漆,再髹黑漆,共计三层。
待甲成,让黄忠一试。
三石强弓,只堪堪射穿!
可堪大用!
刘备大喜。黄忠大惊。苏伯亦惊亦喜。少东家果然天纵奇才!
殊不知,在髹漆中混入瓷屑,并非刘备专利。
《武备志》中曾提及明代皮甲之法:“生牛皮裁成甲片,用刀刮毛;以破碗舂碎,筛去米大屑,调生漆傅上,油浸透则利刃不能入。”明代制甲匠为提高皮甲的防御能力,利用生漆良好的依附性,在漆中掺入细碎的瓷屑或瓦屑,刷在皮甲片表面。和刘备刮搪瓷髹漆,有异曲同工之妙。
皮甲能挡二石强弓。却不能挡三石。如何还能提高?
两个办法:多层皮革叠成复合甲。或是增加髹漆的厚度。
两种方法都带来一个弊端,甲胄过重。如何才能多层复合、增厚漆层,却又不增加重量?
刘备这便问道:苏伯,何物之皮可做‘革甲’,且薄而多皱?
苏伯想了想道:当属鼍(tuó)龙甲。
鼍龙,又叫猪婆龙。便是后世所说的扬子鳄。我国特有的一种鳄鱼。去鳞后的鳄鱼皮,确实很皱。皱纹越多,刷漆时的附着度越好。且与牛皮相比,鳄鱼皮有气孔。这对刷漆尤为重要。如此一来,清漆便能从气孔浸入,增强附着度。
刘备这便出重金,命人到江南购买。
用多年生老鳄鱼皮,硝制成甲,坚硬且耐用。
也因为太硬,不宜穿着。刘备又命人制作里衬,以解鼍龙皮甲弊端。
经良匠反复测试,楼桑版的鼍龙具装,终于完成。 hf();
1.126 甲骑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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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先秦古法,又结合当下工艺。由良匠制成的楼桑革甲,名曰:鼍龙革甲。
鼍龙革甲由甲身、甲裙和甲袖三部分构成。且都配有一件由甲片编缀的皮胄(皮盔),此为一套完整的皮甲胄。
甲身由胸甲、背甲、肩片、肋片及甲领组成。胸、背、肩、肋的甲片系固定编缀,随所在部位不同,而形状各异。编好后的造型,类似后世的‘背心’。再在肩片上缘,编联向上斜张的大型甲领。甲裙由四排甲片编成,每排横联十四片,甲片上窄下宽略呈梯形,亦作固定编缀,由左向右依次叠压,形成口窄底阔的圆圈形状。各排甲片的大小稍有不同,下排的甲片比上一排的尺寸略大,其圈口上缘正好套住上排圈口的下缘,然后通过甲片居中的一组穿孔,作活动编缀。
如此一来,下圈甲裙便可向上推叠至上圈甲裙的外侧,使披甲的战士弯身时,得以俯仰自如。甲袖由较小的半弧形甲片编成,多用上下十三排甲片联成整只甲袖,每排甲片横向作固定编缀,大致构成下面不封口的圆环状,除最下面充当袖口的一排外,其余各排所用甲片数量相同,为五片。
肩部最上面的一排甲片,尺寸最大。向下各排依次减小,各排之间亦作活动编缀,形成上大下小,可伸缩的袖筒。再将左、右两只甲袖与甲身左、右的肩片联缀在一起,构成完整的皮甲。皮胄亦由各式甲片编缀而成,顶部居中是纵向凸起的脊棱,两侧各联一半球状顶片,构成圆顶。前额缀一倒“凹”字形的甲片护额。自颜面两侧向后,悬垂两排胄片,用来遮护双耳和脖颈。共计一百八十余片组合成皮甲。
可有效防护战士躯体自颈至膝的各部位。长而厚重的甲裙,虽不利长程步战,却极适马战。
马甲亦用鼍龙皮制成。
皮马胄,乃是用整块皮革模压而成,鼻脊近平,顶部正中压出圆涡纹,两侧开出耳孔和目孔,两腮压成凸出的云纹状腮护。皮胄表里均髹黑漆。皮马甲,马颈甲和身甲,颈甲的编缀方法近于人甲的甲袖,由五排甲片编成,每排五片,由二十五片甲片组成,作固定编缀,上排压下排,作活动编缀,可套护住马的胸颈。身甲分成左右两部分,每部分由四排、每排六片组成呈长方形护甲,因留有一圆穿孔,故在其上覆盖由三片甲片组成的圆盖,共用甲片二十七片,左右两部分合起,全副身甲共用五十四片。
单枚甲片的大小和编缀的个数,可由骑士和马匹的身形,量身定做。并不拘于形式。
战马披上厚重的髹漆皮甲,可有效护卫头、颈和身躯,避免敌方兵器的伤害。
为防马腿受伤,刘备还命匠人打造护腿。
此乃鼍龙具装的外层甲,都是先秦技艺。
时下还有‘合甲’之技。
所谓‘合甲’,便是指由内外两层皮革,两相夹合而成。
外层用硬而韧的鼍龙背皮,里层用相对柔软且薄的鼍龙腹皮。
两层甲片,分别髹漆后,趁漆未干,立刻交由‘水压’合甲。水压乃是刘备仿照水排原理,造出的压制工具。搪瓷札甲的复合衬甲,便是由水压压成。
合甲后,再将鼍龙皮外甲,髹漆三次。
内外所用清漆,皆由搪瓷粉末细细搅拌而成。不仅鼍龙皮上多有附着,还由鼍龙皮上孔隙渗入与内甲紧密黏合。待甲成,再让黄忠一试。三石之弓,竟只能射入分毫!
刀砍斧劈,亦难破甲!
除了水火雷电,还有何所惧!
鼍龙多生丹阳。刘备遣心腹宗人,携重金前往贩卖。又去信辽东田韶,询问相熟的江南豪商,代为采买。
制甲自有良匠。刘备大多数时间,都忙于割稻。
果如老族长所料。今年产量尤胜去年。亩产有六石之巨。
家家户户俱欢颜。
邑中附民,虽皆居于一亭之内。然而田产却多有越界。楼桑村在涿县南十里,又南十里为郦亭。住在郦亭和陆城亭之间的编户齐民,多有田产在两亭之间,甚至在郦亭之内。户籍迁入楼桑,田产自然也随之迁入楼桑。故而楼桑水田,不止十里。因齐迁楼桑,原先所居村落多已废弃。索性也改成水田,收入颇丰。
见楼桑水田大熟,附近乡民纷纷来找老族长。多想购买稻种,聘请农人,改种水田。老族长来问刘备。
这还要问?
少君侯满口答应。只是本季已无可能。想改水田,只能等下一季。少君侯便让附近亭邑的乡民,选出数位代表,来楼桑学艺。且派宗人悉心传授不提。
少君侯家能盛粮十二万五千石的仓楼,又入新粮数千石。
加上去年存粮,也不过一万石。距离满仓,还很早。粮食在时下还不是太金贵。等到了乱世,能三餐为继,绝对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刘备不收铜钱,只收稻谷,也有未雨绸缪之意。
先前为早温室药圃,刘备要采买羊皮。乌莲去信王兄乌延,大量羊毛皮已运抵平波水砦。只等田氏海船贩来楼桑。平波水砦用处巨大。无论北上贩马,还是贩运牛羊毛皮,都是十分重要的中转站。刘备这便去信程普,说要在水砦中购地,建一座专属邸舍。
程普自然满口答应。
这都是立秋前后的事。
待稻谷颗粒归仓,已是立冬。
贩来的草原羊皮,多被宗人附民,拿去缝制温室。剪下的羊毛堆积成山。母亲问:该当何用?
刘备挠了挠头,反问道:能纺线否?
母亲轻轻颔首:这是自然。桑麻尚能纺线,何况羊毛?
母亲女工,自是无敌。这便取羊毛,让母亲试着打理。
母亲先用热水浸泡,滤掉草根粪便。晾干后,又用毛梳细细梳成蓬松。再用兽锭纺车纺成毛线。
刘备看着纺车上洁白的羊毛线,不禁啧啧称奇。
母亲这便问道:又该如何?
刘备脱口而出:何不织成地毯。
地毯,此时亦有。时人称为:氍毹(qú shū)、毾?(tà dēng)。多产自西域。冬天地凉。尤其是木地板。若在木板之上,再铺一张羊毛地毯。实在是惬意。
想想都有一股暖意。
麒麟儿天马行空,每出必是奇物。母亲亦想尝试。家中艳婢都来帮忙。
织布声昼夜不断。 hf();
1.127 金丝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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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织布的速度,汉乐府《上山采蘼芜》中有:“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之句。
诗中:缣,色黄之绢,算是普通的纺织物。一天可织一匹。素,乃纯白之绢,比缣价高。且按汉规制,一匹长四丈,宽二尺二寸,五丈便是是一匹又四分之一,速度相当快了。
待母亲将毛毯织出,铺在堂中一试,果然温暖柔软。
刘备大喜过望。此乃楼桑新特产!
这便向母亲跪地行礼:母亲为邑中女妇,觅得衣食无忧也!
劳累数日的母亲,亦露微笑。
这便召集宗人附民中善织者,齐来宗祠。由母亲传授毛毯织艺。
在刘备看来,素色毛毯自然最好。
可依照大汉律例。连衣服颜色都要严格分成三六九等的当下,士大夫必耻于与庶民同列。所以,素色毛毯,多半只能卖给编户齐民。士大夫、高官大吏、王族贵胄,定有所不同才行。
参考寝垫的品级划分,刘备也想为所织毛毯,分成上中下,三品。
来问母亲,母亲已有办法:下品素色,中品花色,上品可用金丝。
金丝玉缕!
刘备怎么忘了它。
金丝毛毯最特别之处,便是在织毯的过程中,用金丝织出一部分图案。金丝以黄金辗压成金铂,再加工成金线,采用盘金编织法,缠绕在毛线上而成。
有金丝玉缕衣在,金丝线的制作工艺,又岂是多大的问题。苏伯尝试数次,便已找到关窍。
麻一斤,十文钱。
羊毛一斤,作价几何?
遍问身边人,皆不知晓。刘备只好去问乌莲。问过才知,乌桓妇人中也有精于织工者。乌莲说,乌桓男女分工明确。男人铸铜冶铁,造弓箭、马具、兵器、陶器等。妇女则进行纺织、绣衣、制毡、缝制帐篷。内迁之后,吸纳大汉边民,取长补短,技艺更加精湛。
对于羊毛纺织,乌桓织女更胜一筹。还说,处理羊毛亦有关窍。
倒是刘备要织毛毯的消息,让乌莲大为惊讶。言道:大汉朝从未有学造‘胡物’的先例。
刘备却笑答:谁说没有。胡服骑射不就是?再说,汉人并不忌用皮毛。狼皮大氅,貂皮披风,鹿皮手套,诸如此类,不都是动物皮毛?盖因中原多山羊。毛发很短,不能纺纱,只能造笔。无法纺成毛线,自然也就不能编织成毯。
乌莲这便点头。略作沉思后,说道:羊毛的价格,可参考羊价。
草原羊一只约三百钱,可活十年。而能剪羊毛的时间,大约八年。草原羊一年可剪毛两次。成年公羊能得羊毛四斤。成年母羊能得羊毛三斤。
公母且不论。皆按平均三斤半来计算。一年剪毛两次,可得七斤。八年共计五十六斤。若以三百一只的羊价,来折算毛价。一斤羊毛不到二分铜钱。这个价格实在是有些低。
刘备想了想道:织布,汉人用麻,乌桓用毛。皆是日常所需。不如,以麻丝价格来折算羊毛价格,如何?
乌莲不禁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羊毛一斤也出价十文?!
刘备笑着点头:然也。
咕咚。乌莲吞了个大大的口水,猛地竖起手掌:口说无凭。
刘备亦举起手掌:击掌为誓。
这便与她三击掌。定下羊毛价格。
在乌莲的心里,有个朴素的参照。卖一只羊就少一只羊。如等剪完羊毛再去卖,还是少一只羊。同样是少一只羊,先剪羊毛赚的钱,岂不就是白赚的。白赚谁不赚?
嗯!先剪羊毛再卖羊。
想通一切的乌莲,一刻也耽误不得。即刻去信右北平乌桓王乌延。让他务必记得,先剪八年羊毛,再卖羊!
毛毯是个统称。根据用处不同,可以分为地毯、挂毯。挂毯又叫壁毯。多用于装饰。实木地板和羊毛地毯的搭配,在隆冬季节堪称绝妙。如此脱鞋进屋,亦不觉脚寒。
能不能如寝垫大卖,还要再看。但,能为邑中女妇找一条安身立命之法。这才是毛毯最大的功用。
母亲亦是如此想吧。
纺织诸技,刘备不懂。交给母亲和一众女工便可。更何况还有乌桓女工从旁辅助。想来,形成楼桑的特色,也只是时间问题。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刘备,才体会到什么叫:四季分明。
春暖秋凉,酷暑严寒。
立冬一过,气温直降。不知不觉间,街市背阴处的积水,已结冰。踩上去喀嚓作响。
流水不易结冰。天车和龙骨翻车都运转如常。诸如三足擎波鬲,还被暖房遮罩。内通热气,隆冬亦不冰冻。气温虽冷,可年前这段时间,却是楼桑最清闲的时光。辛苦了一季的邑民开始享受富足而悠闲的生活。百业繁盛的楼桑,也能满足邑民几乎所有的需求。
各种名目的筵席,扎堆出现。刘备还是和往常一样,让宗亲从兄代劳。
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白事明显减少,几乎全都是喜宴。究其原因,还是遍布楼桑的取暖设施,保住了年迈孤寡者的性命。
夜里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等到天明,一片洁白。那些由此起彼伏的重楼轮廓,串联起的天际线,也皆被白雪覆盖。正当邑民们纷纷上街扫雪,忙的不亦乐乎时。一个身披斗笠的孱弱少年,踩着积雪走进楼桑。找到了刘备的府邸。
问过守卫,确定是刘备的府邸。少年这便从怀中掏出个由羊羔皮,包裹着的物什,轻轻放在阶前。
又冲守卫言道:劳烦大叔捎句话。就说:‘是燕国故人将此物奉于阶前’。
不等守卫来问,少年以转身离开。
白毦精卒这便上前,解开包裹,细细查验。确定无诈后送入侯府。
刘备将包裹打开,正是一只单耳陶杯。
‘燕国故人奉于阶前’。莫非是阎柔?
刘备急忙取来阎柔离别时的赠杯。两相对比,器型完全一样。
果真是阎柔。
一前一后,送两个一模一样的陶杯,这是为何?
刘备一时参不透,便请来耿雍和崔钧,询问阎柔是何用意。 hf();
1.128 虎狼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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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着放在矮几上的一对耳杯,耿雍和崔钧皆陷入沉思。
刘备已告知二人,此杯乃是阎柔在胡人营地为奴时的取食之杯。众多汉奴,人手一只,无杯不得食。若失手打碎,不想饿死,只能去夺别人。
向刘备行礼后,崔钧将两杯拿起。一手一只,反复端详。忽又把左手杯,递给了身旁的耿雍。
耿雍下意识接过。
崔钧举杯相邀。耿雍旋即领悟,便也举杯。两人呈对饮状。
刘备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崔钧笑道:不日必有结果。
耿雍亦叹:希望阎柔此去,恩怨能了。以后常伴主公身侧,必成一段佳话。
与两位家臣不同,刘备隐隐有些担心。阎柔经历虽多,可年纪尚小。孤身返回,必是想做件大事。无论是报仇还是雪恨,他小小年纪,又身处胡营。即便大仇得报,又如何全身而退?
千万别伤及性命便好。
冬至前,派往丹阳贩买鼍龙皮的宗人,随田氏商船返回。血淋淋的鼍龙皮堆满了船舱。后世的濒危动物,此时竟多到泛滥,伤人性命。这个时代,听说江南还有犀牛,南越遍地大象。蛮人以犀牛皮做甲,刀剑难伤。
生皮要尽快处理。苏伯这便命良匠日夜赶工,打造鼍龙皮甲胄不提。
苏伯告诉刘备,春秋战国时,皮甲的制造技艺便可称精良。《考工记》中,针对不同原料,还有制革、锻革、钻孔等不同工序。其‘察革之道’一篇对选用什么样的皮革,如何分辨颜色、厚薄、坚韧程度,都有具体的标准。只须依此法,选用上等皮革,交由良工缝制,便能造出一副“坐起跪拜皆便”的革甲。
《左传》中亦有关于髹漆皮甲,及用丝带编缀皮甲的记载。皮制甲胄的原材料,来源广泛。犀牛皮,鲨鱼皮,野猪皮,象皮,牛马等等,皆可。北方游牧民族的皮甲,多是自制。中原王朝则有工匠统一制作。南方多雨,皮甲还需擦上防水桐油。诸如此类。
皮甲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快速武装起一支军队。从割下生皮,到髹漆穿片,制成甲衣,无需很长周期。
演武场一层,皮革工坊。
外面北风呼啸,鹅毛飘雪。屋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古代专业的制甲工匠,称为‘函人’。《考工记》上亦有“函人为甲”之句。
刘备习惯称呼为造甲匠,或干脆叫革匠。
皮、革有别。生皮髹漆,便是革甲。
除了刘备黄忠等人,徐荣也在。正充当模特,站在台上,被匠师们细细量取身材尺寸。
鼍龙具装的标准甲片,已裁割完毕。现在量取的是一些特殊部位的甲片尺寸。完成全部甲片的裁割只是第一步,跟着要进行第一次散片髹漆。然后送往水压作坊,压成合甲。之后编缀成甲,整套髹漆两遍,方可使用。
人甲、马甲,皆是如此。
刘备正细细观摩良匠制甲,忽听西阙号角长鸣。
有敌来袭!
敌从西来,必走官道。此路通往涿县县城,怎么可能?
不等刘备冲出演武场,西阙号角再响。一短二长,警报解除。
刘备在白毦精卒的护佑下,向西阙走去。楼桑八景之一的西林烽鼓,距阙楼不远。片刻即到。
阙下崔霸横戟立马。
百余刀盾兵在他身后排成方阵,截断官道。身后长街聚拢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各种表情都用,唯独没有惧怕。也是,胆敢攻楼桑者,皆被枭首装匣,堆在涿县市口。日晒雨淋,霜风冰冻。
见刘备到来,围观人群纷纷行礼,口称少君侯。这便散开,让出道路。
白毦精卒散布在刘备身侧,护他穿越人群,停在刀盾兵身后。
崔霸一身黑搪札甲,脸覆鬼面,盔带红缨。身披狼皮大氅,持双钩镰枪。单枪匹马,冲对面稀稀朗朗的骑士喝问:“来人通名!何故闯我楼桑!”
“呼喝!”背后刀盾兵,以刀击盾,壮大声威。
便有一北地壮汉,骑鲜卑大马越出队伍,瓮声说道:“我乃辽东游侠田冈,来投兄长徐荣!”气势亦不曾弱了分毫。
“众兄弟切勿轻动!”背后一声大喝,正是急急忙脱掉甲胄,从工坊赶来的徐荣。
“主公勿忧。来人皆(徐)荣之兄弟,辽东义士!”都是随他纵横辽东多年的北地游侠,徐荣抬眼认出。
刘备越看越喜,这便笑着点头:“如此,且带去演武场。”
“喏!”徐荣这便越过战阵,大步向对面走去。
马上壮汉,急忙下马,与徐荣抱作一团。众侠客亦围拢上来,与徐荣高声叙话。见游侠纷纷下马,刘备便知事已成。
百余名辽东游侠,皆有鲜卑良马。来投刘备,可自成一军。
叫辽东游骑如何?
弓马娴熟,又善步战。相互配合默契,亲如兄弟。皆是精兵悍勇。想想也是,整日与胡骑交锋,还能活到现在,可称虎狼上士。若以此百人为中军,组建一支骑军。确能败孙破虏!
待黄忠先护送笑的合不拢嘴的刘备返回演武场。崔霸这才分开战阵,放徐荣等人入内。
邑中重楼高阁,人声鼎沸。看得一群辽东大汉,瞠目结舌。再偷瞧楼桑部曲。锐兵精甲,皆为虎贲。这便收拢傲气,牵马而行。陆城侯宗祠,刘备已命人加盖重修。高墙环绕,重楼叠嶂。院中老松冬青,苍劲挺拔。门前一对石狮镇兽,漆木大匾高悬门额。上书‘陆城侯祠’,四个鎏金大字。
抬眼便知,非等闲之地。
沿宗祠墙桓再往里走。一座圈地极广,巍峨高耸的演武场冷不丁冒出,直插天际。遮住了众人全部的视线。
这分明是座瓮城军堡!
演武场四周重楼,高低有序。地下为囚牢。一层为大马厩、草料房、鞍具房、工具房、兵器室。二层是兵营、学堂、医馆、病舍、将校精舍、南侧二层之上建观礼台。东西二侧,设有进出的门洞和谯楼。北侧还有三楼、四楼,五楼。三楼、四楼前部同是观礼台,后部是精舍。
五楼为少君侯独享。观礼大平座可俯瞰整个楼桑。
徐荣身旁壮士不禁啧啧称奇:“谁人竟如此阔绰。”
徐荣笑道:“马兴兄弟,邑中高楼,皆主公平地建起!先前路过‘陆城侯祠’,便是主公家祠。人称少君侯者,便是我家主公。”
马兴憨笑:“大哥倒是谋了个好出身。”
田冈这便瓮声问道:“大哥,俺们人多。人吃马嚼,颇费钱粮。少君侯肯不肯收留?”
徐荣亦笑:“少君侯邑中有民两万余,美田十里。邑中产业日进斗金。何差你我兄弟这一口!”
田冈摸头憨笑:“能吃饱便行!”整日刀头舐血,餐风露宿,与鲜卑游骑周旋厮杀的汉子们,如今年纪渐长,也想让一家老小过上安稳日子。
马兴喜道:“能饱食酣睡,兄弟齐聚。这条命便卖与少君侯,又有何妨!韩隆,你说是与不是。”
又有一人接口道:“马大哥言之有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四人说话声大,一路领兵护送的崔霸不禁笑道:“啧啧,瞧你等这小家子气。来我楼桑又岂止是果腹?如此,何不去义舍吃粥!便是顿顿好酒,餐餐鱼肉,我家少主亦请得起。只需……”
“只需什么?!”田冈吞着口水,两眼一横。
“只需赢得过我手中双钩镰枪。”崔霸傲气一笑。
“哼!”田冈满脸不服,被徐荣硬拖进门去。 hf();
1.129 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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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荣以下,田冈、马兴、韩隆,皆豪侠。驰骋辽东,杀胡夺马。整日刀头舐血,时刻不离马背。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术。麾下百余人,弓马娴熟,悍不畏死。且重诺轻身,皆为义士。
口说无凭。
演武场便是拭刀石。
在一千观众面前,操练一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达溜达。
黄忠万人敌,不敢相约撕斗。徐荣这便约崔霸、韩猛、黄盖,加上乌莲,携百名乌桓突骑,与之相斗。
演武场一票难求。
五文钱的票价,竟被炒到百文,仍一票难求。不知有没有催生出黄牛党。
场中积雪清扫一空。为防冲突摔伤,刘备又命人用积雪沿四周,围起半人高的雪墙。
如此场面,少君侯自当在场。
五层大平座。刘备携母亲、公孙氏,及家中艳婢,齐来观战。还有一众同学好友。就连恩师几位大儒,也被邀请在列。
楼上楼下,人山人海。演武场楼层,本就比一般民舍高阔。五楼平座,相当于民舍十层。居高远望,十里风情皆入眼中。正值隆冬,河川皆白,银装素裹。却有一河,绿水长流,蜿蜒向东。便是涞水。涞水冬不结冰,乃因源头温泉众多,群泉密集。水挟山势,如巨马奔腾,又称巨马水。
暖柜在侧,火炉居中。便是隆冬,平座上亦暖风熏熏,毫无寒意。矮几上摆满蜜浆、果脯,各种小食。皆兴致高昂。
大儒弟子,北海一龙自当在列。管宁跪坐在恩师身侧,不时添茶倒水,尽心服侍。剩下二人却不时看向刘备居中跪坐的主筵。见少君侯少年得志,言谈举止,自有威仪。身旁慈母娇妻,还有艳婢环伺左右。不禁心生羡慕,亦大为折服。
平座席间,另有公孙瓒、田骅、陈逸、胡辅等人。个中滋味,自不必说。
士异也在。想着与刘备的初见。再看楼桑今日之气象。颇多感慨。有道是,三岁见老。
少君侯杀寇千人,年少复爵。如今贼反不断,四面烽火。若立新功,必然重赏。亭侯之上,乃是乡侯。少君侯擢升乡侯,又要多久?
大儒学友,居右席。
家臣部将,居左席。
耿雍、崔钧、黄忠当仁不让。第二排乃,潘鸿、朱盖、吕冲、魏袭四将。手下白毦精卒散布四周,警戒宵小。
与众人复杂的心情不同,刘备此时关注,全在场中。
箭头全都折去。刀刃皆缠裹麻布碎皮,且涂之以白垩。射中砍中,便会留下白印。以此来断胜负。鼍龙具装还未制出,各自皆穿往日旧甲。防御力大致相若。乌桓多重铠。辽东多轻甲。突骑和游骑,单从名字亦知大有不同。
先前以十骑对十骑,徐荣胜。如今双方百骑,想在演武场中再行游击战术,已无可能。骑兵对战,刚猛迅疾。动若雷霆,一蹴而就。所谓:照面见生死,一合分胜负。半身飞出,视线坠地便是输。输即死!
三通鼓罢,双方人马簇簇上前。
那边徐荣、田冈、马兴、韩隆。这边崔霸、韩猛、黄盖、乌莲。
乌莲猛然举刀,弓弦疾响。
突骑齐射,斜向半空!
本以为游骑先发,岂料竟是乌桓突骑先射。
不愧是游侠。这边左右挥刀,将乱箭拨去。徐荣一马当先,先行加速。
原来如此!
不愧是杀胡夺马的辽东游侠。明知乌桓亦善齐射,这边诱其先发。却暗中集聚马力,抢先发难。马速便是战术。先行便是抢占了先手。徐荣、田冈、马兴、韩隆四将一马当先。崔霸、韩猛、黄盖、乌莲亦不甘人后。
八将各拉起一个锋矢状的阵势,彼此对冲。而先行加速的辽东游骑,锋面更锐。
人马如龙,刀枪高举。
各自锁定目标,除去对手,再无其他。
崔霸一踢马腹,直取徐荣。
劲马奔冲。徐荣钢刀高举,与崔霸硬拼一记。
咣——
火线迸射,白烟四起。
刀上所缠麻布碎皮,竟大半崩去!
徐荣上身微晃,扛住崔霸一身怪力。不及多想,这便翻转刀刃,用刀背冲一迎面而来的突骑,重重砸去。
砰!
乌桓突骑被一刀轰下马背。所幸熟知马性,左右翻滚,未被马蹄踩中。
眼看对面乱刀劈来。崔霸一声怒吼,猛然横臂。
双钩镰枪架住数把兵刃。怒吼声中崔霸振臂一推。人借马力,竟将一整排游骑推下马背。
一力降十会。
刘备笑着摇头。冲身旁公孙氏说道:我看以后也无需用双钩镰枪。扛着根横木上战场,岂非无敌?
公孙氏嗔道:哪有将军扛大木上战场。再说,横木亦折,多击必断。难不成还要使一队兵车,专为他运木?
刘备哈哈一笑不提。
说话间,两队已凿穿敌阵,互换阵地。
各有数十骑落马,滚去外圈。口哨声此起彼伏,马匹亦追着各自主人离开场内。
双方收拢战阵,徐荣忽将斩马刀,换于左手。
刘备心中一沉。切莫有大碍。
公孙氏见徐荣右臂如常,这便宽慰道:无妨。想必是虎口迸裂,所以才换左手。
刘备点了点头:崔霸力大。硬拼实为不智。
互拼一记,便是称了称对方斤两。这便收拢轻视之心,沉着以对。饶是与乌莲对战的韩隆,也未讨得好处。而与韩猛、黄盖对阵的田冈、马兴,更是落了下风。
虽只对冲一次。却看的众人热血沸腾,唏嘘不已。
各自收拢骑兵,便又开始加速。
战阵虽不如先前密集,却为马匹腾开距离。良驹方有施展之地。鲜卑马颇多杂生,比乌桓略强。虽同时纵马,马速已高于乌桓。再者,乌桓皆重甲,马速亦难短时提升。
马蹄轰鸣,双方迎头对撞。
火线飞射,声如雷鸣。一个照面,又有多人落马。徐荣舞刀磕偏崔霸双钩镰枪,刀背顺势抹向脖颈。崔霸后仰躲过。人马交错,双臂顺势一扭。枪柄呼啸,直砸徐荣后背。
徐荣反手挥刀,挡下了这一击。
“着!”崔霸早有准备。皆枪柄加速弹,顺势前扑。人贴马背,拧身便刺。
双钩镰枪,过马臀、穿尾鬃。宛如长蛇出洞,逆刺徐荣后心。
哦——
双方主将斗战,自当吸引诸多目光。见双马交错间,竟来回互击数手。观者无不血脉喷张,更引无数长吁短叹。
徐荣双腿紧夹马腹,侧向而倒。以刀撑地,堪堪避过。双马奔离,崔霸再想出招,已鞭长莫及。这便奋舞长枪。将一众游侠打下马去。
再看徐荣。斩马刀拖地而行,振臂一撑。刀背快如弦月初升。对面来骑躲闪不及,应声而落。
好——
场内场外轰然叫好。 hf();
1.130 鲜卑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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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次冲锋。高下立判。
徐荣这边尚有一半游骑。对面乌桓却只剩三成多。
然而徐荣身侧,田冈、马兴、韩隆三豪侠,皆被打落马背。乌莲也赢了?刘备只顾看崔、徐二人斗将,未曾见韩隆如何落马。倒是公孙氏告诉他,乃是黄盖舞动双鞭,以一敌二。将马兴、韩隆双双击落马下。
田冈却是与韩猛兵器相抵,正待角力,不料被韩猛一脚踹下。韩猛占了马镫的巧。田冈无镫,只能用双腿夹紧马腹。而韩猛却可空出一脚,踹其下马。
愿赌服输。胸前印着个硕大鞋印的田冈,恨恨的牵回马匹。惹来不少善意的哄笑。
场中人马奔腾,往来厮杀。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人仰马翻。激烈异常。
又互冲数次,徐荣只余十余骑。对面也只剩崔霸、韩猛、黄盖三将。
“少君侯,依老夫看,今日便战到这里吧。”开口的是陈寔。
恩师卢植也出声附和:“可也。”
刘备还有何话说。这便命人鸣金收兵。
一排兵士齐齐敲钲。
钲(zhēng),铜做。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可执,口向上,以物击之而鸣,行军时敲打。大小不同的钲组合在一起,可为“编钲”。
钲声刚歇,掌声雷动。
观众轰然叫好。口哨尖叫声,震耳欲聋。
五层平台之上,几位大儒名师,互相攀谈,皆面露喜色。诸如公孙瓒、田骅等人,更是交头接耳,亢奋异常。
尤其是公孙瓒和田骅,喜不自禁。刘备问过方知,原来两人设下的演武博戏,众人纷纷投注双方人马,却少有买和局。两人这便赚了个盆盈钵满,一扫先前逢赌必输之晦气。焉能不喜。
恭送恩师和大儒进入装修一新的华美天梯,直降楼去。
刘备便和众学子道别,与士异同乘一部天梯,下了楼去。
留下公孙瓒等人在平座上欢呼雀跃,回味前事不提。学坛虽已放假,想必他们也没打算回。
楼桑虽横竖不过三里。周长却足有一万两千方步。恩师等人这便乘车返回学坛。
春秋战国时,小诸侯国都城,横竖不过二里。周长多不过八千方步。还不及楼桑。即便此时的下等县,城内大小也只与楼桑相当。唯一不同,楼桑无墙。且东西长,而南北短。东西长约五里,南北长二里。大致呈柳叶形。
再看十里陆城亭,宛如一片桑叶。沟渠为水润脉络,良田为青嫩叶片,楼桑邑便是持重的叶柄。纵横交错,水肥田美。西侧还有野林环抱,绵延秀丽,好一处风水宝地。
不久,茶馆便有四将八骑的评话,新鲜出炉。说书人讲的绘声绘色。众茶客听的津津有味。比起上古传说,先秦诸怪。邑民还是喜欢楼桑发生的故事啊。
最近烽火连连。官道上时有六百里加急呼啸而过。许多信使都在楼桑置舍更换马匹。置长崔钧已问过信使。说,十二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鲜卑连年寇边,却多在并州。幽州只有小股游骑南下。如今却大举来犯,颇不寻常。
刘备去问乌莲。答曰,右北平已见大队鲜卑游骑。乌桓不敢接战,远撤避其锋芒。长城边塞已点燃烽火,边军枕戈以待。朝廷一日数问,正调集兵力,准备北上出击。
涿县处幽州南部,北边有代郡,上谷郡、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辽东等郡。
按理说,本该安全无虞。不料近日却听闻,涿郡也有鲜卑踪迹。
怎么可能?
路不太平。学子们这便暂居楼桑,没有返乡。或能像田骅这般,乘海船离开。楼桑繁华盛景,学坛温暖如春。学子们也懒得冒雪出行,写书信以报平安,这便兴高采烈的留在学坛过正旦(新年)。
《四民月令》:“腊明日谓小岁,进酒尊长,修刺(名帖)贺君师。”腊日(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后一日,谓之‘小岁’,拜贺君亲师长。
因鲜卑寇边,让今年的小岁,不同以往。公孙瓒和大兄刘文一同来问。刘备想了想,便说不如把谢师宴设在酒垆二层,将整个雅座全包下。
两人大喜,连连称善。
邑中大型商肆,多半是刘备所有。酒垆也是刘备家产业。
楼下通铺,二楼雅座,三楼包厢。通铺二人对饮,二楼四人小酌,三楼大宴宾客。通铺一百席,雅座一百桌,包厢十个。有酒家保(店小二),好妇(陪酒女),数十人。早晚满座,日进钱五万有余。年入一千八百万钱。除去各项开支,少君侯可净赚五百四十余万钱。
松泉酿,稻花鱼。此乃酒垆两大神器。尤其是少君侯独创的‘蜜酢桂花鱼’,更是风靡北地。酢,即‘醋’。《四民月令》上载,四月、五月皆可做酢。蜜酢桂花鱼,便是后世糖醋鱼的楼桑改良版。
松泉酿也贩卖给邑中居民。巷中小店亦能喝到此酒。即便晚来客满,还有众多邑民开设的角店,可供小酌。
比如今天,雅座被少君侯全部包下。酒客们这便纷纷去往巷中小垆,以解其馋。
既全是学子,便不论爵位高地,年纪大小。只论入学早晚。
刘备是当仁不让的大师兄。公孙瓒仗着拜师名帖上落款的时间甚早,把大兄刘文挤到了第三。大兄也没有跟他争,这便把二师兄让给了公孙瓒。自己居于第三。
应刘备之请,四位大儒已把家人接来楼桑。
举家在楼桑过正旦,正当其时。楼桑便利宜居不说,千石薪俸,在大汉亦是丰厚。生活无忧,又能培养良才。闲时,著书立传,传于后世。何乐而不为。
四位大儒端坐正中。数百学子坐于下首。齐齐举杯,敬谢恩师。
声势一时无两。
饶是贵族出身,整日遍游楼桑的公孙瓒,也心怀激荡。见刘备目光投来,这便附耳言道:皆是我等之助力也!
刘备自笑不提。
拜师礼还未完成,忽听号角声起。
敌袭!
左右护卫的白毦精卒和暗中守护的楼桑刺奸,这便纷纷现身。邑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便有大队人马向西阙奔去。部曲各回各家,或就近攀上望楼,取弓守备。
恩师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这便冲刘备说道:徒儿且自去。楼桑安危要紧。
刘备这便告罪,留下足量白毦精卒护卫,奔出楼外。
黄忠率白毦精骑已纵马抵达。身侧还牵着刘备的青駹马。
刘备翻身上马,直奔西阙。 hf();
1.131 胡杂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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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阙官道,通往县城。乃北面来敌的必经之路。如今天寒地冻,沟渠皆平。若不循路而行,一不小心深陷雪坑沟渠,轻则损兵,重则全军覆没,悔之晚矣。
崔霸领数百刀盾手,已将邑前官道阻断。韩猛率余下刀盾手,散布邑中,维持治安。居高远望的市楼,亦敲响大鼓,关门闭市。听到鼓声,邑民纷纷关门闭户。很快,热闹的街巷便空空荡荡,人马无踪。
演武场内,突骑、游骑,业已集结完毕。
阙上覆道内的弓弩手,亦纷纷就绪。
刘备后背绷直,在马背上抬手眺望。只见官道上火把绵延数里,来势不小。
马踏坚冰声,隆隆不绝。速度亦是极快。
显然是骑兵。
只是……
为何夜袭?
既然夜袭,又为何高举火把?
种种反常,让刘备心头密布疑云。
但见一条火龙沿官道呼啸而来。崔霸缓缓举起双钩镰枪,目测着敌锋的距离。马蹄声中,浑身披霜,须发皆白的胡骑刚被灯光照亮,崔霸一声怒吼:
“放!”
嗡——
箭发如雨。
打头的胡骑浑身血溅,撞落马背。
“举盾!”黑暗中射来的冷箭,皆被崔霸挥枪拨去。刀盾手刚刚高举搪瓷盾牌,便有密集箭雨胡乱攒下。
叮叮当当,撞击声不绝于耳。
黑油油的搪瓷盾面上,白斑尽起。而胡骑射来的冷箭,却也尽数崩飞!
“杀!”
崔霸纵马冲上。手中双钩镰枪连拍带刺,毙敌数人。单骑杀入阵中,无人可挡。便有一胡骑手舞狼牙棒,怪叫迎上。
崔霸双脚一踩马镫,长身而起。双钩镰枪迎头拍下。
胡骑不料他竟能站立马背之上。急忙横档。
崔霸人借马势,居高而击下。双钩镰枪破风疾响,重轰狼牙大棒。
一击之力,不下千钧。
胡骑手臂崩折,棒上狼牙反扎破皮盔。脑浆迸裂而亡。
尸体斜下飞出,撞中后方马腿。马失前蹄,便有一胡骑飞出马背。被双钩镰枪挡胸刺入,惨叫毙命。
崔霸嘿声一笑。双钩镰枪左右扫荡。挂在枪头上的胡骑尸体,便又砸落数人。
“崔霸莫慌,某来助你!”韩猛亦领兵杀到。挥舞斩马刀撞入敌阵。崔霸、韩猛,皆千人敌。两骑左右并行,又都是长柄武器。两人合力将官道牢牢守住。
双阙通高五丈余。覆道内的弓弩手,居高而射。狙杀胡骑为崔霸、韩猛护驾。
官道两侧皆为沟渠。胡马无法展开,拥挤在官道,排成长列。前有二将,坚甲利刃,所向披靡。头顶箭发如雨,还夹杂蹶张强弩!利箭透背而出,胡骑惨叫撞下马去。
胡骑上下失守,接连惨死坠马。
忽听后方一声哨响,胡骑纷纷调转马头,准备撤去。
“哪里逃!”崔霸和韩猛纵马杀到。数名胡骑便又掉头冲上,拼死抵住二将。
待崔霸舞起双钩镰枪,与韩猛一并杀透敌阵。胡骑早已远去。
“穷寇莫追。”已登临阙楼的刘备,朗声说道。
“喏!”两将这便勒马,命部曲打扫战场。
刘备拍了拍身旁的包铁坚木,欣然而笑。当初耗费巨资建造阙楼,如今果然发挥奇效。分列官道两侧的阙楼,分台基、阙身、阙楼、屋顶,四个部分。阙楼之间以覆道相连。覆道便是廊道。上有瓦片遮顶,前后有檐墙遮蔽。墙上开箭窗,能居高而射。
檐墙皆包有搪瓷重甲片,便是攻城床弩亦难射穿。
有黄忠陪伴,刘备安全无虞。
很快,部曲便打扫完战场。
毙敌五十又三,缴获战马四十七匹。
崔霸、韩猛毫发无伤。只被冷箭射碎几片胸前搪瓷甲。万幸,搪瓷后还有钢板,钢板后亦有压缩垫片。冷箭只将搪瓷崩碎,未能射穿护甲。
饶是如此,刘备仍庆幸不已。即便有宝甲良弓,以后也断不可再轻敌。
黄忠说,能将搪瓷甲片射碎,胡骑中必有射雕手。
将胡骑尸体拉入演武场,交由刺奸中善敛尸者,细细查验。收拢的战马,交给苏双打理。
很快,刺奸便来报。说,胡骑并非鲜卑。而是杂胡。
何为杂胡?
刺奸这便回道:乃是由边郡内外胡人与汉人,杂居而成。血统汉胡相杂。又纳匈奴、乌桓、鲜卑、丁零等血脉,故称杂胡。
不是鲜卑?
刘备这便陷入沉思。
又叫来徐荣,细细询问。
徐荣常在边郡行走,以杀胡夺马为生。果然知晓杂胡诸事。
这便答道:回禀主公,所谓杂胡者,乃边疆马贼也。
马贼?刘备急道:且细细说来。
徐荣答道:这群马贼,独立于朝廷、乌桓、鲜卑之外。不隶属任意一方。行骑墙之事。若鲜卑势大,便投靠鲜卑,为其驱策。若朝廷派兵来剿,便转投汉庭,反杀胡马。如此左右逢源,逐渐做大。
刘备想了想道:何人统领?
徐荣摇头:不知。传闻马贼会把劫掠来的汉胡人等,尽皆杀之。只留下两三岁的童子,豢养长大。称为‘奴兵’又叫‘骑奴’。奴兵除烧杀抢掠外,还会诓北地豪商巨富,边疆贩马。令马贼半道截杀。
阎柔!
刘备恍然大悟。先前胡骑来袭时的众多疑点,豁然开朗。
定是阎柔让他们高举火把,以为警示。又是阎柔让他们趁夜来袭,损兵折将。
心念至此,这便让护卫去请耿雍、崔钧。
演武场五层。
耿雍崔钧,双双乘天梯抵达。
刘备命人从书房取来的单耳陶杯,正放在矮几上。
黄忠、徐荣等亦陪坐在侧。
将两只陶杯便传众人,刘备这便将阎柔诸事,细细道来。
众人皆叹。
黄忠说道:少主,阎柔此人,我亦见过。非奸佞之辈。先前诓少主舍近求远,远赴鲜卑贩马,必受人胁迫。今知耻后勇,必有利于少公。
崔钧亦点头:阎柔一前一后,送来双杯。便是为主公取食之意。我大汉素重军功。非刘姓者不得封王,非有功者不得封侯。前次少主杀贼千余,得以复爵。如今若能剿灭马贼,必将更上一步!
原来如此。
刘备一声长叹。这便是阎柔舍身饲虎,‘为君取食’的凶计险策么。 hf();
1.132 为君取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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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钧又道:胡杂此来,必为赀库。知少君侯将日常所得,囤于此地。前有水匪,今有马贼。皆为此而来。又知楼桑有邑无门,出入自由。便想借马快,来去如风,抢掠赀库。事若不成,亦可远遁而走。
耿雍笑道:将赀库建在府外。主公这招祸水东引,堪称绝妙。
崔钧亦笑:岂止是祸水东引。分明还行引蛇出洞之策!
黄忠等人纷纷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诛贼杀敌,武将本分。能为少君侯另立新功,吾辈责无旁贷。
刘备命人取来楼桑地形图,与谋臣武将,细细规划。待定下计策,返回府中。护送恩师学子返回学坛的白毦卫,已先行返回。知恩师同窗安然无恙,邑中居民亦无损伤,这便放下心来。
见过母亲与公孙氏,刘备便乘新建天梯,直升五楼书房。
居高俯瞰。邑中重楼明阁窗亮,长街灯火如龙。恰逢天降碎雪,如雾似幻。举目远眺,旷野皆白。便是西林亦一片绵延雪色。杂胡马贼便是崔尚书在《四民月令》中所说的‘寒冻穷厄之寇’。
若是一般人,别说在寒冬雪夜中过夜。便是独行于风雪之中,久之亦会冻毙。然而,这群生于白山黑水之间的杂胡马贼,却在冰天雪地中往来如风。身下战马亦强壮耐冻。苏双说,鲜卑马在冬天前会换毛。绒厚而密,故而能耐极寒。但需注意,马出汗后要及时擦洗保暖,不然会感染风寒。
换句话说,这群马贼,在楼桑附近定找了个隐秘的营地。不然,如何给战马擦洗保暖?
这便找出涿县地图,细细察看。
胡骑自北而来。若不折返涿县,只能就近扎营。
往北,往北……
刘备旋即圈定目标:宜城。宜城乃宜城亭所辖,位于楼桑西北,不知原先是谁人之封邑。今已废弃。乡民多迁往他处,只有两三户猎户长居。宜城墙桓多半坍塌,却有废弃砖窑三座,颇能容人。时下制砖术已十分发达。不但有大窑场,还有专为墓葬所立的小窑场。刘备为楼桑大建,亦曾设立砖窑。
宜城老窑,便为筑宜城而建。也与此城一同废弃。
从高祖兴汉,到今天。已四百余年。其中有多少诸侯身死族灭,史官都书之不尽,刘备又岂能全记得。这座弃城,族中年纪最大的老族长都无从得知,何时兴建又何时被废。
沐浴着暖柜送来的热风,刘备挑灯夜读。苦思破敌之策。
手下诸将抖擞精神,率部拱卫楼桑。东、南、西三处邑口,西北、东南上下水路,皆有重兵驻守。
黄忠又命人将楼桑良匠打造的塞门刀车推出。以锁链相接,形成障壁,彻底封锁了道路。
天明前,派出的刺奸回报:宜城废墟确有马贼驻扎,却不见幼童奴兵。
狡兔三窟。马贼定有其他巢穴,另行安置。又或者,此乃先头部队,辎重奴兵随后才到。
思前想后,刘备这便言道:速命黄忠撤走刀车,散去部曲。复通邑中道路。
“喏!”廊下白毦卫领命离去。
不久,村中刀车皆被撤走,堵在邑口的部曲也纷纷撤离。
在演武场内枕戈待旦的徐荣、田冈四将闻讯赶来。黄忠答道:乃少主之命。
众人皆遥望东南,侯府高楼。
少君侯这是何意?
等到天明,邑民宅院仍门户禁闭。除了望楼弓手,家家户户都挤在中庭三层顶阁,透过门窗缝隙,关注着邑中情势。
楼桑的一切便利,都始于少君侯府邸。水塔、锅炉房、陶管、马桶、浴盆,暖柜。一整套的水暖器具,今已遍布楼桑。家家拥有,户户齐备。室外天寒地冻,室内却温暖如春。经历过屠灭流寇那一晚血夜的宗人附民,已见怪不怪。新附之民,更多的则是热闹和新鲜。整日买票去看校场演武,楼桑兵强马壮,良将如云。还有贼人敢来挑战?
究竟活的有多不耐烦!
天大亮时,风雪消停。冬日里升起一轮多日不见的暖阳。
视线所及,一片白皑。万籁俱寂中,时有积雪从屋檐坠落街面。邑中楼高,落雪坠地的噗噗声,不绝于耳。
午后,东阙外出现胡骑踪迹。只远远窥视,不久便打马远去。刺奸刚回报刘备,又有胡骑从南阙穿行而过。两侧皆沟渠。天寒地冻,结了厚冰。无论水田还是沟渠,都颇能承重。
胡骑往来奔驰,名为窥探,实则马踏雪地,探查路况。涿县水网纵横,不比草原。如今皆被冰冻,胡马颇能踏雪,不多时已绕邑飞驰。昨夜尝试了楼桑弓弩手的厉害,这便远在一箭地之外游弋,不敢踏近半步。
黄忠登阙远望,面色凝重。楼桑邑外的积雪,渐被胡马踏实。如铁板一块。胡骑往来驰骋,如履平地。
徐荣、田冈等骑将,纷纷请战。却被刘备好言劝回。
胡骑明显有备而来。又远在楼桑邑外。辽东游骑鼍龙具装尚在制作,乌桓突骑又身披重甲,即便冲出,也追之不及。胡骑若且战且走,将楼桑人马诱入圈套。四面杀出,损失必然惨重。
好生积攒的部曲,刘备断不能如此滥用。
见楼桑部曲固守不出。胡骑越发放肆。大队人马,绕邑往来飞驰。还时不时强射一箭。虽不能中,却甚是恼人。崔霸、韩猛昨晚小胜一场,未能尽兴。焉能受此羞辱,这便又来演武场五层请战。
立在观礼大平座前的刘备,仍笑着摇头。
见徐荣、田冈也乘天梯升上来,崔霸这便瓮声问道:少主,胡骑欺我无人,为何避而不战。
刘备指着楼桑街巷笑道:无它,请君入瓮。
崔霸又问:若胡骑不来,又该如何?
刘备笑道:胡骑远来,能携多少粮草?背井离乡,长据汉土,心中岂能无惧?日久必散。兵法云:侵掠如火。我若是敌酋,当速战速决。众将且先退,各司其责。战与不战,三日内必见分晓。
“喏!”众将这便退下。
目视众将走入天梯,刘备满是自信的小脸,忽又升起浓浓的担忧。
阎柔,无论如何,切勿伤了性命! hf();
1.133 侵掠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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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日,胡骑都在马踏积雪。围绕楼桑邑门的雪地,皆被踏成铁板一块。
日落西山,暗影袭来。视线逐渐缩短。终只剩阙楼灯火照亮的百步之外。包围着楼桑的旷野,皆被黑暗吞噬。东、南、西,三个硕大的缺口,毫无防备的向黑暗中的马贼洞开。只需站在百步外,便可窥视楼桑令人垂涎的繁华富庶。
轰隆隆——
很快,马蹄声绕响楼桑。地面都在震动。
守卫在阙楼覆道内的弓弩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光明与黑暗的边缘。
响彻楼桑的马蹄声,是胡骑有意为之。目的除了震慑恐吓,还可扰乱视听。让楼桑部曲无法辨听出胡骑的真实所在。也就无法早做防备。不过是些胡杂马贼,纵马突奔便能有如此声威。当下,骑兵或可称无敌!
沉闷的马蹄声中,忽有一声尖哨响起。
东、南、西,三道马流,同时冲来!
“放箭!”但见一道白影从黑暗边缘冲入。弓弩手想也不想,急忙扣动弩击。
乱箭如雨。皆被胡骑手中的大木盾挡下!这些边缘参差不齐,毫无美感可言,全由一根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并排扎紧而成的木盾,却挡下了乱发的箭雨!
胡骑人手一盾,除了少数被射中落马。大部胡骑穿越阙楼,一窝蜂的向邑中冲去!
阙楼扼守的官道,皆是青石大路。胡骑高速突冲,很快在市楼外环岛,汇成一处!
附近望楼纷纷有箭射下。胡骑中一头戴狼盔,骑青骢马的胡人,挥舞狼牙棒,冲左右高声呼喝胡语。
人群中便有一人用胡语答话。
埋伏在附近巷中的白毦卫听得真切。答话之人,正是阎柔!
头顶箭发如雨,四面射来。淤积在市楼周围的胡骑,纷纷惨叫中箭。事不宜迟,问清关键所在,这便纵马飞奔。胡骑洪流绕行环岛,逢路必进,遇巷便钻。看似凶猛无匹,侵掠如火。实则茫无目的,无头苍蝇般乱窜。
定是阎柔胡乱指路!
横竖不过三里,长五宽二的楼桑邑。街巷交错,渠道纵横。胡骑一头撞入,分兵侵掠。却犯了兵家之大忌。
便有一队胡骑钻入条死巷。领头骑士眼看便要撞墙,急忙勒马。
后面躲闪不及,迎头撞上。胡骑便被甩出马背,一头撞上垣墙。脑浆迸裂而亡。
一时人仰马翻。堪堪止住,又听身后惨叫不断。
便有白毦精卒从巷口一户人家的角楼上跃下,连刺数人下马。埋伏在两侧墙头覆道内的刀盾兵,纷纷掷下绳索飞爪,欲拉胡骑下马。便有胡骑举盾抵挡,盾牌遂被先行扯去。
马队拥挤在窄巷,掉头都属不易。更何况纵马?
两侧皆高墙。墙头设覆道,四角建角楼。邑民门户,隔巷相对。大门皆坚木包铁,横竖钉满铜钉。一刀下去,火星四溅。大门毫发无伤。墙头覆道内箭发如雨。距离又近,盾牌皆失。胡骑一时血花四溅,人仰马翻。
使一伍白毦精卒(五人队)堵住巷口,刀盾手埋伏覆道掷飞爪,弓弩手临高下射。杀的胡骑狼哭鬼嚎,抱头鼠窜。骑兵一旦失速,威力便折去一半。拥挤窄巷更是身陷死地。白毦精卒穿行马腹,钢刀斜刺。背上胡骑肚肠其流,惨叫落马。更有胡骑被生生扯落,迎面一盾,头脸俱碎。
有弓弩、刀盾协同。一伍白毦精卒屠百人而无损。
这又岂是一条街巷之情形。左右街巷与此相同,比比皆是!
大队胡骑奔驰一圈,等再聚于环岛,队伍只剩一半。另一半化整为零,皆入断头死巷。正被楼桑部曲围而杀之!
狼盔胡酋怒吼发话。队伍中的阎柔,又用胡语回答。
哼!冷哼声中,胡酋马鞭一指。
胡骑呼啸而去。刘备于高处鸟瞰,这便轻轻点头。
胡酋所指,正是赀库。所幸这次是对路。一连两次指错,阎柔定性命难保。
楼桑东阙,陆城侯府外五丈桑枝杈上。黄叙和太史慈攀在枝头,用手弩瞄着几个被杀散的胡骑。
出东阙,大道向东,便是方城县。“方城县有督亢亭”。另有大泽督亢,泽苞(包)方城县。便是因督亢泽堵路,向东官道,行人稀少。除了临近乡民,东阙多半无人经过。
这股马贼一路穿街过巷,等到侯府门前,只剩十几匹。
无需白毦精卒动手,便被角楼内的神射手,一箭穿喉。弓弩手中的精锐,自当在侯府布防。余下两三匹还想奔东而去。被伏在五丈桑上黄叙、太史慈,冷箭射死。
见胡骑翻身落马,黄叙这便滑落地面,向战马扑去。
不料中箭胡骑又翻身而起。满面鲜血,长刀猛然高举。
“小心!”头顶一声惊呼,便听弓弦疾响。
砰!
胡人右眼中箭,直透后脑。直挺挺的气绝倒地。危急关头太史慈竟强开二石硬弓,救了黄叙一命。
太史慈亦不知自己有如此神力。再看双手,似并不无妥啊……
黄叙冲头顶笑道:谢啦!
太史慈亦长出一口气。
又有胡骑杀来,护佑侯府的白毦精卫这便推来楼桑版的塞门刀车。连成刀车障壁,堵住东向去路!
刀车双轮高厢,遍布利刃。十分沉重。非力士不能推动。或合众人力,才能令其移动。刀墙横栏,胡骑躲闪不及。堪堪勒住,却被后马撞出。飞身撞向刀墙,血肉崩溅。死相凄惨之极。
角楼覆道内的神射手,皆开二石强弓。胡骑纷纷中箭坠马。有一匹胡马被射中马臀,疼痛暴走。连人带马撞向刀墙,人马俱碎!
奔逐无阻的街巷,正被刀车分隔。五楼平座上的刘备,见四个孔武有力的刀盾手方能推动一辆刀车。未能及时合拢,令数十骑从缺口突出重围,不禁暗自摇头。
此战法,还需改进。
不过也无妨。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塞门刀车沿纵横交错的街巷路口,层层合围,阻断通道。终将胡骑队伍全部切断于邑中。
扑向赀库的胡酋,被胡骑精锐用木盾团团围住,抵挡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还能不时回射。虽多被檐墙所挡,仍有零星弓手中箭倒地。好在盔甲齐备,并不性命之忧。
崔霸、韩猛,率队扑灭最后一股胡骑。猛抬头,正见胡酋插满箭雨的木盾圆阵。
“速推弩车来!”韩猛这便吼道。
“喏!”左右这便疾步奔去。不久,便有一座四轮车被合力推来。车上架设的正是大汉床弩!
箭雨忽停。刀墙亦后撤,闪出缝隙。
胡酋透过盾阵边缝,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嘣—— hf();
1.134 一刀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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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箭如矛。破盾透甲,连穿数人。带飞一串胡骑,轰然坠地。
溅起满腔血。
胡酋伏于马背,堪堪躲过。
啊啊啊!
见楼桑兵士又给弩车绞弦,这便惊吓暴走。狼牙棒胡乱一指,左右便有胡杂精骑奔出。迎着正上弦的弩车,呼啸扑去。
“合!”韩猛一声令下,弩车迅速撤出,两侧刀车缓缓闭合。
嗷嗷嗷!杂胡精骑竟全然不避刀刃,纵马冲缺口直撞过去。
砰!
左边精骑连人带马,撞成稀碎。右边精骑外侧马腹被刀刃横着剖开。连带着右腿也齐膝而断。
战马双目怒睁,肚肠横流,轰然撞地。右腿切去的胡骑,面如厉鬼,惨叫落地。手中狼牙棒躺地挥舞,刀盾手竟一时近不得身。
“找死!”崔霸抬枪将狼牙棒拨去。刀盾手这便一拥而上,将折腿悍匪乱刀砍碎。
倚仗两精骑的拼死一击。胡酋这便寻着缺口,冲出刀阵。越过豁口时,胡酋一声嘶吼,手中狼牙棒重砸刀车!受此一击,数人推动的刀车竟强行移位。为身后人马崩出个逃生缺口。
好恐怖的蛮力!
胡骑呼啸而去。与胡酋硬拼一记的崔霸,未曾讨到便宜。
韩猛连斩数骑,也只能放大队人马离去。
好在不远处的街巷,刀车眼看就要完成合围。
胡酋口出胡语,便又有数精骑加速冲上。策马飞奔中,突前一骑竟撑臂而起,稳稳站于马背。抢在战马撞上刀车前,飞身越过刀车,又翻滚落地。
可怜身下战马活活撞上刀车,血崩如雨!
战马虽死,却也将刀车撞离原地。身后几名精骑也学他站立马背。只可惜一人刚刚站起,便被乱箭射死,翻滚坠地,被马蹄踩成肉泥。还有一人战马受惊,猛然刹住四蹄,将那人扔了出去。迎头撞上刀车,碎成一地。
剩下二精骑,一前一后跳过刀车。挥刀落地,与楼桑部曲乱战。
三匹胡马舍身撞击,终将车阵破开。胡酋一马当先,冲缺而去。
落单的三胡骑无马步战,又陷重围。先后被钩翻在地,部曲一拥而上,砍成肉泥。
这队狂飙的马贼精骑,引起了五楼平座上刘备的注意。
尤其是见遇到刀车拦路,总有悍不畏死者,以己之躯伙同胯下战马,撞向刀车,为敌酋开路。饶是刘备,也不禁变色。悍不畏死,又忠诚无二。这些胡虏,当真可敬。
倚仗着精骑的舍生忘死,胡酋连破数阵,直冲西阙而去。
俯瞰一队部曲,抢先用刀车截断马贼去路,刘备这便轻声说道:“打开校场大门。”
“喏!”身边护卫这便转身下了楼去。
“少主,某去与那贼酋一会。”难得黄忠求战。
刘备正有此意,又岂能不允:“好。”
吩咐左右好生护佑刘备,黄忠这便乘天梯,下到演武场内。
眼看出路被截,头顶箭发如雨。胡酋缰绳一扯,强行转弯。
最靠近西阙的这条宽敞的长街,正通往演武场西门。
四面伏兵尽出,头顶乱箭如蝗。胡酋慌不择路,一头冲入演武场。
杀声忽止,乱箭骤停。再抬头,只见四面高楼,偌大一座校场。血战一夜的杂胡精骑,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汉家高楼成夏,令人敬畏。如今身处何地?
忽听弓弦疾响。火箭天袭。
从四面八方射下的火箭,正中散落在校场周围的火盆。一时烈焰熊熊,校场亮如白昼。
呼喝!
徐荣率领辽东游骑,乌莲率领乌桓突骑,这便冲入校场,将胡骑团团围住。
胡酋长出一口浊气,知已中计。心念过处,这便猛回头。噬人眼光直取阎柔。
口吐胡语,反手一指。未等胡杂精骑来抓。阎柔猛挥鞭,冲出阵去。
胡酋取弓在手,一箭射向后心。
危急关头,又听劲弦响!
叮!
火光迸溅。胡箭被白羽箭斜向撞飞,两箭凌空崩折,碎成一地。射箭者,正是百步穿杨黄汉升!
迸射的锋矢铁片正中马臀。胡马吃痛,猛然扬蹄,将阎柔甩下马背。
胡骑蜂拥而上,誓要将叛徒碎尸万段。胡酋、乌莲岂能让胡虏如愿,亦纵马来抢。胡骑厮杀一夜,人困马乏,箭矢早已耗尽。面对以逸待劳、全身披挂的乌桓突骑,毫无还手之力。一个照面,人仰马翻。等辽东游骑再犁一遍,尽数毙命。
手下皆惨死。胡酋却未正眼相看。仿佛一切厮杀都与他无关。
只顾从怀中取出一块烤肉,狼吞虎咽的吃完。又旁若无人的灌下半腔雪水,抬手抹去胡须残水,便将水囊重掷于地:“那汉儿,且来一战!”
黄忠剑眉一挑。从得胜钩取下凤嘴坠星刀,驱马上来。
胡酋手握狼牙棒,纵马来战。
胡酋用力夹紧马腹,青骢马吃痛,口鼻喷血,怒踏四蹄!
黄忠胯下龙爙更是一等一的宝马龙驹。无需主人催促,这便奋起直追,化作一道烈焰飞驰而去!
黄忠稳坐马背。凤嘴坠星刀,倒拖于马后。刀锋悬于地上三寸,尤犁出一道深槽。
青骢、龙爙,狂奔对冲。视线飞掠,周遭景象尽数虚化。
数息之后,两人眼中再无其他。
黄忠不动如山,忠肝义胆。胡酋戾气冲天,只求死战!
迎面相撞的刹那,龙爙奋然一跃。
宛如天马行空,高居胡酋头上。黄忠须眉飘张,怒刀劈下!
寒光一闪!
人马交错。
忽闻体内血气声,如老树断根。胡酋上身不稳,翻滚落马。
脸上热血迸落,视线砰然坠地。溅了满嘴砂石的胡酋这才惊觉。谁人无头身正端坐在青骢马背上,腔血喷高数丈!
啊啊啊——
低头一看,身躯全无。胡酋吓得肝胆俱裂。五官狰狞,甩头气绝。
黄汉升霸气一刀,将胡酋连头带肩,斩成两段!
人马如龙,恰似神兵天降。
只一合,胡酋授首。
众人无不心驰目眩。这便轰然叫好,皆称黄忠‘威天神将’。
刘备亦开心之极。
能遇到春秋鼎盛,眼力、体力、心力、魄力,皆处于巅峰的黄忠,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hf();
1.135 为主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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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中杀戮渐止。刀盾手开始清剿战场。刘备冲身旁耳语数句。便有一雄壮精卒,取鸣镝箭,射向空中。
鸣镝远闻。侧耳细听,每隔数里便有镝箭射空,接棒传讯。
宜城老窑。
听到鸣镝,埋伏多时的吕冲、魏袭二将,这便从雪窟中直起身来。
冬夜酷寒。放风的马贼皆卷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各自酣睡。被白毦卫用强弩射杀。二将悄悄爬上窑顶,向下窥探。只见昨日还空荡荡的窑腹内,今已挤满了汉胡少年。彼此以铁链锁成一串,身裹碎皮烂布,抱团取暖。
还有十几个马贼,手持利刃睡在人群之外。
三座老窑,计数百人。正如刘备所料。先前抵达的是马贼大部,奴兵稍后被运到。故而晚来一日。
“尽数屠灭?”魏袭悄问。
“少主只说杀贼,却未曾说起这些童子奴兵。”吕冲摇头。
“你我不妨做一次主,为少主谋个大功,如何?”魏袭龇牙一笑。
“莫非想杀良冒功!”吕冲大惊。
“何来良民?别看他们此时年幼,长大必为贼作恶。胡酋把他们当畜生豢养长大,他们长大后必不行人事。丧尽天良,是为畜生尔!尽早杀之,一了百了。”魏袭辩道。
“你我兄弟,同生共死,此话我只说一遍。且听好:白毦卫乃我主手中捉刀。主,捉刀杀人。可曾听闻,刀要替主做主?”吕冲沉声道。
“大哥言之有理。某已尽知。”魏袭抱拳一礼:“从此往后,要杀必死,不杀便活。一切全凭我主。”
“然也。”吕冲这便松了口气:“马贼尽数杀之,奴兵全部押回。听凭少主处置。”
“嗯!”
等派出去的白毦精卒,驱篷车、马群返回。战后清单已汇聚到刘备手中。
部曲有伤无死,马贼全数毙命。
枭首一千余。得战马八百九十七。
还不包括吕冲、魏袭从马贼营地缴获的高车数十辆,战马百十匹。以及汉胡奴兵数百人。
随身物品,尚需时间清理。马贼首级亦交由刺奸中善敛尸者打理。刘备急忙去看落马的阎柔。
好在演武场皆是平整沙地,阎柔年纪虽小骑术颇精,再加上救援及时邑中多有良医。虽手臂骨折,却无生命之危。
义舍医馆,三层特护病房。
喂下汤药,阎柔咳嗽数声,猛然惊起:“小弟!”
“阎柔勿惊!”刘备急忙上前安慰。
深吸一口气,阎柔刚欲伸手,却吃痛缩回:“少君侯,且让我去寻幼弟!”
原来心系幼弟。
刘备这便劝道:“我已派人扫荡马贼据点,汉胡幼童已尽数运来楼桑。其中必有令弟,切勿心急。”
阎柔摇头:“少君侯有所不知,为此次抄掠,大首领将幼弟扣为人质,如今远在上谷,今若不速去,恐不及也!”
原来如此。刘备当机立断:“我这便去救。”
“我也去。”阎柔强行下地。
刘备正要出言阻止,与他目光一碰,知其心意难改。这便说道:“也好。”
事不宜迟。刘备命人回禀母亲。招来乌莲的乌桓突骑和徐荣的辽东游骑,更换胡杂马贼的装扮,一人双马,日夜兼程,奔赴上谷郡。
此时的上谷郡,地广人稀。《史记·货值列传》云:“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光武年间,汉庭又将幽、并二州人民迁往常山(代郡)、居庸关(上谷郡)东南。且增添边地屯兵,修筑亭驿,设置烽燧。匈奴仍不时抄掠,上党、扶风、天水、上谷、中山等郡,皆受其害。后匈奴分裂,南匈奴内迁,北匈奴远遁漠北。其故地尚有边民十余万户,皆为南下鲜卑人领属。促成鲜卑日后之强盛。
此时,上谷郡有上谷乌桓王难楼,率众九千余落。
刘备总觉得,马贼来袭非阎柔一人之力。单凭一个奴兵,就能说服胡酋率众远驰千里。胡酋的智商,是不是也太儿戏。
刚从西阙奔出,刘备猛然醒悟:“停步!”
“前骑缓行,后骑止步!”徐荣大声号令。
“少君侯!”见队伍停下,面色惨白的阎柔,便忍痛驱马上前。
短短的时间,刘备已想通一切:“阎柔,你可信我?”
“信。”阎柔目光坚毅,郑重点头。
“好。”刘备缓缓点头:“我料令弟安全无虞,且已不在马贼营中。”
“为何?”阎柔忙问。
“明日,你且随我去县里,一切自有分晓。”刘备又道。
“得令!”阎柔不疑有他。
刘备这便命左右送阎柔去医馆养病。与徐荣等人返回演武场,安排诸事。
血战一夜,街巷满是狼藉。檐墙插满箭羽,砖瓦多有损坏。垣墙上血迹斑斑,刀砍斧劈,伤痕如累。零星的火箭插在门上檐下,还有火把散落各处,部曲正四处汲水灭火。所幸冬日木材湿润,盐渍木又颇能防火,故未引起大灾祸。
刀车旁、门阙下、角楼巷道,甚至是邑民门槛旁。精疲力竭,和衣而卧者,比比皆是。刘备遂命人抬入兵营,以防寒夜冻伤。伤兵先行运往医馆救治。除了几个重伤员还未苏醒,余下多以无妨。
饶是以一当十的白毦精卒,浑身披血。搪瓷甲胄上遍布伤痕,犹如刻画。甚至有胸前甲片受钝器重击,碎去大半。所幸甲片后的复合垫片防钝器有奇效,未让蛮力破体,护住了心脉。
能令白毦精卒损甲如此,必是宿贼悍匪的拼死一击。
万幸!
若不是搪瓷札甲防御强悍,楼桑大建用足材料,刘备与众良匠呕心沥血,今晚便是能赢,也多半惨胜。
回想起马贼悍不畏死,以肉身撞刀墙,刘备仍心有余悸。见白毦精卒们纷纷掀开鬼面,互相报以微笑。刘备这便一想:嗯……要不要在搪瓷札甲外,再披一层钢丝锁环?
比起刘备和血战一夜的楼桑部曲。门窗紧闭,躲在阁中看戏的邑民,又是另一番感受。
胡杂马贼固然悍勇无匹。可楼桑武卒也堪称无敌!钩镶磕飞棒上狼牙,卅炼钢刀连人带甲砍成两断。若不是顾及误伤马匹,多行腰斩。胡骑死状更惨。
居高俯瞰全局,这才醒悟,楼桑因何无门,又因何能杀敌千人而无一折损。
高墙、覆道、望楼、角楼、阙楼、桥楼、街巷、沟渠,刀车、弩车、精卒、部曲,精兵良将,尚有万人敌。
今日方知皆是御敌壁垒。
少君侯苦心经营,真乃天降瑞麟。 hf();
1.136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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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桑学坛。
圆楼高阔。自能俯瞰街巷。马贼夜袭时,楼桑学子,亦纷纷挑窗窥视。
厮杀场面,无不震惊。许多胆小者,两股颤颤乃至失禁,都全然不知。
北海一龙心中更是翻起滔天巨浪。平日里邑门敞开,广迎四面八方客,富庶繁华,悠然自得,流连忘返,熏熏然不觉自醉。犹如人间仙境的楼桑邑,竟有如此恐怖之獠牙!
那些平日里乐乐呵呵,嬉笑怒骂好似邻家兄弟的楼桑部曲,竟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尤其是白毦精卒。竟能一肩顶翻胡马!
堪称、堪称、堪称……
“虎狼之士。”管宁一语中的。
“我只想问,少君侯又杀贼几何?”问话的是华歆。
管宁这便领悟:“或也有千人。”
“能封乡侯否?”邴原又问。
“上次诛千余贼寇,乃复亭侯。今虽又杀贼千余,恐不足以进爵乡侯。”管宁想了想道。
“此次不同。据说入侵楼桑者,乃是鲜卑胡骑。”华歆却有不同看法:“近年来,鲜卑屡寇边郡,守军败多胜少,鲜有胜绩。听闻今冬鲜卑数路并发,抄掠幽、并二州。边郡皆无取胜消息传来,唯有少君侯剪灭胡虏千骑。两相比较,可为大功一件否?”
邴原欣然点头:“子鱼言之有理!”
管宁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
见好友欲言又止,邴原便追问道:“幼安因何不语?”
“边郡皆败,唯少君侯独胜。是喜是忧?”管宁言道。
“这……”两人皆不语。
刘备虽未参与厮杀,却无时无刻不与部曲家将同仇敌忾。精力耗损,颇为疲惫。归家后向母亲报过平安,倒头便睡。
翌日清晨,刘备被公孙氏唤醒。
原来,一夜无眠的阎柔一大早就到了府上。刘备知他心忧幼弟,这便急急忙起身。交待诸事后,和他同乘复爵时御赐安车,在黄忠和一众白毦精卒的护卫下,前往县中。
列侯安车,自有威仪。路上车马纷纷避让。城门守卫也不敢多问,这便放入城中。
刘备没去县治,直奔马市。
马市本已闭市。举目四望,帐篷仍在。
果不出所料。
马市看门人亦不敢多问,这便打开市门,请少君侯入内。
驷马安车将将停稳,不等刘备来扶,阎柔就跳下马车。白毦卫纷纷下马,抽刀在手,将帐篷团团围住。
待黄忠挑开厚厚的门帘,便有悠扬琴声伴着马奶香味一同溢出。
刘备侧眼一看。胡商正端坐帐中,自顾自的弹着胡琴。
站在门口,耐着性子听他一曲弹完,这便轻轻鼓掌。
“琴声忽而高亢,原是贵客盈门。”胡商笑着起身,冲刘备鞠躬行胡礼。
刘备这便平揖回礼:“闻琴声悠扬婉转,多有思归之情。厩中无马可卖,马市也已关门闭市,阁下为何还滞留汉土?”
胡商笑道:“奉主人之命,只为见少君侯一面。”
刘备暗松一口气。果然被他料中了。
见阎柔急切难安,刘备这便直言相告:“阎柔,令弟便在他手。”
“他?”阎柔的惊讶全在脸上:“我与他无冤无仇,且从未相识,为何幼弟会在他手中?”
刘备叹了口气:“还是让他来说吧。”
胡商这便放下胡琴,将众人请入帐内。又命老奴送上胡饼糕饼,待众人坐定,这便娓娓道来:“一切还需从少君侯北上贩马开始……”
正如阎柔曾告诉刘备的那样,幽州马市,皆被三郡乌桓包揽。
涿县马市胡商,便是上谷乌桓王难楼的人。但凡是涿郡北上贩马的行商,也多去上谷郡与乌桓王难楼交易马匹,不会去寻其他卖家。这是涿郡约定俗成的通例。可惜刘备不知。因涿县马价奇高,恰逢楼桑大建,财力有限。刘备便跨海远赴右北平郡,找右北平乌桓王乌延贩马。
乌延亦想新辟销路,广开财源。便和刘备击掌为誓,又令其妹乌莲常驻楼桑,督促贩马诸事。苏双和张世平更是贩回大群马匹,在邑中贩卖。同等马匹,价格却比马市便宜。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右北平乌桓王插手涿县马市,惹得上谷乌桓王不满。这便诱之以利,驱使杂胡马贼远赴楼桑。所求,无非是想给刘备一个惨痛的教训,能灭了邑中马场方才解恨。
至于想教训到何种程度,现实之结果又当如何,就不知是否如眼前胡商所料。但从他此时表情亦不难看出,多半没料到刘备会窥破一切,找上门来。
听到这里,阎柔终于明白这背后的缘由。
原来,说动胡杂马贼远赴千里抄掠楼桑之人,不仅仅有自己,还有上谷乌桓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通一切,阎柔这便急问:“如此,又该如何?”
见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自己。胡商这便说道:“我主说,若少君侯来马市见我,一切全凭少君侯做主。若不来……”
刘备笑着替他说完:“若不来见,便将阎柔幼弟杀之灭口。而本侯,阎柔,还有一众亲随,皆死于驰援上谷途中。是与不是?”
胡商一声长叹,这便拜服:“正如少君侯所说。若少君侯领麾下人马直奔上谷郡,必死于鲜卑铁骑下。”
胡商口中的‘鲜卑铁蹄’,正如抄掠楼桑的胡杂马贼一样,多半不是真正鲜卑,而是上谷乌桓王使人假扮。行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
黄忠剑眉倒竖。便要拔刀斩杀胡商,却被刘备所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刘备笑道:“如此,烦请阁下将阎柔幼弟交付与我。我与你家乌桓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我家主人说,但凭少君侯做主。”胡商再拜于地。
等众人走出帐篷,便有胡族武士押解一个幼童,从马厩内走出。
“小弟!”阎柔虎目含泪。
“大哥!”幼童更是喜极。
胡族武士伸手一推,幼童这便踉跄走来。黄忠取弓在手,以防有诈。
直到阎柔兄弟相认,也无异状。刘备这便与二人上车,风驰而走。黄忠翻身上马,领白毦卫呼啸跟去。
许久,帐篷内响起一声标准又低沉的幽州汉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呵、呵……” hf();
1.137 共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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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返回邑中,刘备这才心安。
上谷乌桓王难楼。时人说他‘勇健有计策,常略汉地’。从此事,便可见一斑。
在难楼眼中,阎柔兄弟、胡杂马贼、马市胡商……皆是称量刘备有几斤几两的铜权(秤砣)。刘备若不能胜马贼,死不足惜。若不能窥破其中原委,赶去涿县马市寻那胡商理论,亦死不足惜。连摆数道难关,便是为了称一称众人口中的麒麟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之所以冲刘备发难,也事出有因。
谁让刘备在别人的槽头争食,坏了北地贩马的规矩。至少是他们认为的规矩。
心愿已了,阎柔遂被拉去医馆养病。幼弟阎志身体亦需调理,一并拉去。
列侯安车直接送到义舍阶前。舍中流民纷纷伸头来看。见车上下来二人亦是百姓装扮,颇多惊诧。北海一龙亦在三楼,照看管宁老父。听到动静,华歆这便跑到廊下俯瞰。口中啧啧有声,颇多艳羡。
管宁却端坐床头,始终不为所动。
邴原见管宁没动,也就没动。
三人各怀心事不提。
刘备返回府中,母亲方才松了口气。
忙了一整天的耿雍和崔钧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详细的清单刘备没看。无非就是多一把刀,少一匹马。仅此而已。刘备关心的,却是战功。
恩怨需拎清。赏罚要分明。
前次部曲小试牛刀,杀了些流寇不足挂齿。如今剪灭杂胡马贼,出力甚多。刘备岂能有功不赏。
这便命耿雍和崔钧,罗列成表。呈报上来。
黄忠斩杀胡酋,当领首功。
赐马蹄金一百,铜钱十万,蜀锦十匹,美酒十瓮,茶饼十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年票若干。
崔霸、韩猛、徐荣、乌莲,并列次席。
各赐马蹄金五十,铜钱五万,蜀锦五匹,美酒五瓮,茶饼五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季票若干。
吕冲、魏袭,并列第三。
各赐马蹄金三十,铜钱三万,蜀锦三匹,美酒三瓮,茶饼三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月票若干。
白毦精卒、辽东游骑、乌桓突骑,皆有赏赐。
皆大欢喜。
用三天时间清扫战场。马贼枭首后皆放入黑漆木匣。尸体堆积于野,点火焚烧一空。一了百了,了无痕迹。刘备大宴家臣部将。部曲武卒皆入酒垆、客舍吃席。流水长席沿东西主街,一字排开。邑民亦扶老携幼,赶来与会。上下皆有喜气。
松泉酿开坛香飘十里。邑中内外皆欢颜笑语。杀戮场的血腥,遂被这股热闹劲,彻底冲淡洗净。邑民皆是平常人家。非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之辈。之所以不避血腥,盖因恩怨分明。或者说这个时代的人,多半如此。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刘备爱民如子,麾下皆愿效死。
这便唤做:忠义。
装饰一新的侯府前院主楼,终于派上用场。黄忠、徐荣、韩猛、崔霸,吕冲、魏袭、黄盖、潘鸿、朱盖诸将一字排开。耿雍、崔钧,也分坐在侧。刘备高居正中,以茶代酒,敬一众家臣家将。
文臣差点。武将拉出去,个顶个的威风八面。麾下部曲可称精锐。两次血战磨砺下来,战法小有所成。如何守备楼桑,皆有心得。即便再有流寇马贼前来抄掠,刘备也有信心将其全部屠灭。
赏下去的蜀锦,皆被贤妻良母或是亲朋友邻做成了锦袍。侯府家将,自当鲜衣怒马。
有道是人配衣裳马配鞍。锦袍一穿,各显英武不凡。
衣锦还乡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又何况席上众人。
反正刘备甚是欣喜。
席间,耿雍起身相问:主公如何上报?
刘备笑着反问:若是宪和,当如何禀报?
简雍笑着作揖:自当实话实说。
刘备欣然点头:我亦有此意。
鲜卑寇边,州郡皆有敌情上报。只说郡县损失如何如何,却未曾听说有谁能御敌于外,保一方平安。涿郡尚且如此,刘备又岂能独善其身。若将杂胡马贼充作鲜卑战功上报,必遭人嫉恨举报。非但无功,反到会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百害而无一利。
再者说来,如实以报,也是大功一件。
须知,杂胡亦是胡!
本朝对异族,多行怀柔安抚。战则败多胜少。矮子里面挑将军,枭首千余,实属不易!
见刘备清白如此,耿雍和崔钧心结尽解。这便与对面诸将频频举杯。不知已半醉。耿雍谈吐诙谐幽默,搭配崔钧亦正亦邪,笑声不绝,气氛热烈。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刘备耐不住耿雍苦劝,便饮了几杯。不料此风一开,黄忠等人蜂拥来敬。不觉已醉。母亲出面罢了酒宴,这才被艳婢扶上楼去歇息,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说了些什么。
楼桑邑的流水长席,摆足了三天。
阴霾无存,晦气尽扫。
硝制好的人头,被车队送往县治。举城轰动。县中官吏立刻上报州郡,州郡又马不停蹄上达天听。便是远在洛阳,也闻少君侯之名。
郡中遂有童谣流传:
少君侯,送人头。
去年丢,今年留。
流寇皆授首,马贼亦割头。
大显身手无须酒,粒粒人头觅进侯。
白湖水榭。
士异正凝望着身前三尺白娟,痴痴出神。
据说,此句乃少君侯酒后出口成章,醒时已忘。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来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吟成白雪心如素,闻尽梅花香自真。昔日浣纱今日恨,玉人如许愿相亲。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此句虽与四言诗格式不同。却别有洒脱不羁之意。不禁令人心驰神往。
“若非国难当头,天将变矣。士异愿与君泛舟江上,共饮此杯。”
母亲亦用娟秀的汉隶,将刘备此句书于白娟。
等刘备酒醒,这便问道:“吾儿可是思春?”
“……”母亲一本正经的说这些,刘备实在无言以对。只能强笑:“酒后失言,母亲切莫当真。”
“哦……”母亲想了想道:“不如在艳婢中择一人,与你红袖添香如何?”
“不必。”刘备汗都下来了。母亲,我才几岁。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事,暂且搁下,以后再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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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8 战争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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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刘备挠头又问道:“母亲,关于我想‘进爵’这件事情,就那么明显吗?”
“加官进爵,壮觅封侯。人之常情啊。”母亲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哦。”刘备怏怏不乐。难怪郡中童子都知道‘粒粒人头觅进侯’。
心情不爽。
这便转去后院找苏双。
后院刘备已不常来。以前还时不时能碰到顺路如厕的女刺客。如今女刺客都明目张胆的登门拜访,后院厕所也就不必去了。刘备家的后院,才是真正的后院。巍峨的仓楼和两侧大马厩,外加院中硕大的遛马场,都是富庶的象征。
青駹马和黄骠马已生数胎。槽头亦有马驹长成。刘备家的马,还是张世平贩来的那群。从右北平郡贩来的马匹都交由西林邑的乌桓牧人放养。从杂胡马贼那里缴获的千余匹战马,除去少数重伤无法乘骑,用来配种外,余下皆交给部曲。由专人饲养在演武场的大马厩中,准备扩充骑军。演武场可比刘备家后院,敞阔多了。
苏双和黄叙正在铡草。刘备这便赶过去帮忙。
黄叙心中惦记着这几日的课业还没背完,见刘备来帮忙,便去找太史慈一同温习。
刘备身材渐成,力气见长。二石强弓能弓开满月,一箭击穿靶心。公孙氏与他击剑,也很难轻言取胜。
稻草铡碎细筛,加入豆料、麸皮,还有刘备试种的西域苜蓿。苏双说比麦秸好。
几十个槽头喂下来,绝对是个力气活。苏双和刘备却乐此不疲。苏双爱马如痴。骏马刘备自当珍惜。自然不觉得累。青駹和黄骠颇通人性。见到刘备,十分亲昵。就连留给牵招的青骓马驹,也喜欢往刘备身前偎。
吃完喝完,小遛一圈。促进消化。不宜跑太快,以慢跑为宜。
苏双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喂马。吃完草料一炷香时间后,开始遛马。遛完半个时辰,再为马匹冲凉,刷毛,清洗马掌防止腐蹄,牵回马厩休息。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最重要的骑术训练。
午时牵回各自马间,吃料休息。太阳下山再进行第二次遛马。时间和上午一样。晚上等所雇宗人饭毕,再马喂食。并点上驱蚊草绳,防止蚊蝇叮咬,感染疫病。
这基本上就是苏双全天的生活。
今天难得刘备有空。这便和苏双一起,在后院遛马。
仓楼四楼蜂房,已有十六箱蜜蜂。今日天晴,群蜂大都卧在蜂箱避寒,却有三两只出来采蜜。梅花也能采?
刘备倒是第一次见。
厩中马厩甚多。母亲都给取了名字。刘备也能认出。最大的青骓马,再过年把,便能骑乘。到时候便送与牵招。话说牵招的师傅乐隐,正在楼桑学坛,师承大儒陈寔。不知托他的话,能不能说动牵招?
算了。这么做,似有些强人所难。
年后便是熹平三年。刘备十三岁。个头已远超同龄。马鞍下的软梯又去一阶,双脚稳稳落在马镫之上。马镫还是稍稍上提了些,无论如何,再过一年便可正常骑马。
这一年,曹操被举荐为洛阳北部尉。操一上任便下令赶造“五色棒”悬于衙门左右。不论豪强权贵,一旦触犯刑律一律棒杀。时深受汉灵帝宠爱的宦官小黄门蹇硕的叔父,便死于曹操“五色棒”下。曹操的严格执法与铁面无私,使在皇帝眼皮底下的京城中横行霸道、游手好闲的达官权贵纨绔子弟,为之一震。社会治安大为整肃,从此“京师敛迹,没犯狂者”。
洛阳朝堂发生的这些事,刘备并不知晓。整整一个正月,都在清理邑中。
与先前流寇入侵时,多被弓箭射死不同。这次马贼大半被刀盾手乱刀砍死。犄角旮旯多有碎肉遗留,不等天热引起瘟疫,刘备便命各家细细清扫不提。
战利品中最值钱的自然是战马。马贼的战马和杂胡一样,多是混血,虽不知品种,却相当优良。不但善奔驰,亦能负重。张世平估价多为五万钱的上等战马。其中精骑所乘战马,可作价十万钱的顶级战马。胡酋的青骢马,是值五十金的上等良马。
竟和黄忠的龙爙一个价?
张世平为刘备解惑。若不是随胡酋奔驰一天一夜,马颇疲惫。黄忠想一合斩杀其主,实属不易!
原来如此!
除了马匹,第二大的进项竟是马贼身上装备。背后大氅、身上皮甲,还有战马身上的披装,都是上好毛皮。皮胄竟多裹缠整张貂皮!单单这千余套皮毛冬装,就让刘备大赚一笔。
当真是‘毛毳为衣’的胡人。
除此之外,马贼身上的‘精金良铁’,是排在第三的大收获。
手中武器,身上金饰,皆是‘精金良铁’。
精金全部熔炼,铸成马蹄金饼。竟获金饼千余枚!换句话说,马贼每人身上都有过一斤的黄金饰物!头饰、耳饰、颈饰、腰饰、各种装饰皆有。足见这群马贼平日作恶多端,颇多富有。
良铁亦全部炼化。足有两万斤。全部铸造成花铁钢锭,备以后用。
邑中时有捡了根手指一夜暴富的传闻,马贼的手指,自然不值钱。关键是手指上硕大的黄金宝石戒指,实在是非同寻常。单金戒指,刘备就见过兽面金戒指、立羊金戒指、以及相当多的镶嵌了青金石、绿松石等宝石的金戒指,还有胡酋手指上那枚硕大的从西域远道而来的青金石金戒指。
总之,皆成了刘备的典藏。
给家将部曲的赏金,便是从马贼身上得来。全部赏完,府中还结余马蹄金饼千枚。实在是太暴利。
刘备也初次品尝到了战争的红利。
正月末,西阙号角又响。
刘备急忙赶到演武场,登高远望。
放眼望去,一片洁白的雪原,有一条蜿蜒的黑线,正沿官道向楼桑而来。
单筒望远镜,似乎不难吧。
只需找两块水晶石磨一磨便可。等黑线越来越粗,黄忠一语道破:乃是车队。
车队?
刘备一愣。莫非是洛阳来使?
不可能。这也太快了。
再等车队驶近,便有迎出的刺奸回报,皆是胡人帐篷高车。已问过车夫,说是从上谷郡而来。
上谷郡? hf();
1.139 不争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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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猛然醒悟:难楼!
上谷郡来的胡人,除了三郡乌桓,便是入侵的鲜卑。这队车马,只有帐篷高车却无胡骑,显然不可能是寇边的鲜卑。再加上如此庞大的车队也非平常人等,能够凑齐。两相考虑,只能是上谷乌桓王了。
崔霸、韩猛已率五百刀盾手拍马赶到。将西阙团团围住。
徐荣和乌莲正集结人马,准备增援。
望楼弓手时刻警备,不曾松懈。刺奸和贼捕们也各就各位,依令行事。有了两次实战的磨砺,楼桑部曲闻风而动,已渐精锐。
楼桑在望。
百余名散布车队前后左右的乌桓突骑,纷纷加速。先行抵达阙下。不等阙楼内弓手射击示警,纷纷止步于一箭之外。
一名百夫长装扮的胡骑,这便扬鞭说了句胡语。
崔霸、韩猛面面相觑。刘备也没听真切,这便乘专属天梯下到校场,与乌莲一同前去交涉。
待刘备携众将与乌莲一并赶到,阙楼上的弓手这便放下软梯。白毦精卒遂保护众人,上了楼去。
乌莲清了清嗓子,居高说了句胡语。
楼下百夫长,用胡语回答。
两人你来我往,乌莲逐句翻译,刘备终于弄清原委。
原来。帐篷车队内,皆是杂胡马贼的家眷!年前杂胡马贼尽死于邑中,消息传到上谷郡,乌桓王难楼立刻兴兵抄了马贼老巢。将杂胡马贼积攒钱财全部据为己有,还将马贼的家眷不远千里,统统送到了楼桑!
楼下乌桓百夫长还说:一日从贼,终身是贼。马贼家眷亦是马贼。少君侯想要更进一步,断少不了马车上一粒粒的人头。我家大王说了,剿灭马贼的功劳你我一人一半。功劳给你,钱财归我。以后两不相欠!
刘备有瞬间的恍惚。
这是真小人,还是假仗义?
千里送人头!
见刘备脸色铁青,乌莲就快急哭了。
这便急忙问道:你不会真想把这些妇孺都杀了吧。
刘备白了她一眼。这便命令崔霸、韩猛散开阵势,放车队入邑中。
身旁的黄盖等人齐齐进言,需防车厢内藏伏兵。刘备却叹声一笑:若乌桓弃马登车,只为行诈。天下名骑的名号便可以摘掉了。舍弃骑兵优势,只为进入楼桑去拼步战?智者不为!
与磨刀霍霍的楼桑诸将不同,乌莲一路上都哭丧着脸。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惧。
在楼桑部曲的指引下,百多辆帐篷高车,统统驶入演武场。
演武场其实就是一座放大的瓮城。东西横卧,前后建有大门,上建谯楼(门楼)。四周围以高墙。墙上又起重楼,楼顶上建看台和顶盖。可避雨遮阳。演武场东西走向。分南北看台。南侧为大看台。北侧为主看台。北看台中央还另起高楼。刘备的私人大平座,就在北楼五层之上。坐北朝南,视线极佳。
可俯瞰演武场和整个楼桑。
随着最后一辆帐篷高车驶入演武场,包铁闸门缓缓落下。
如此一来,这百余辆车上的杂胡妇孺皆成了瓮中羔羊。刘备只需一声令下,四周高台上乱箭如雨。周围马厩内精骑尽出。分分钟踏成肉泥。
默默跟随刘备乘天梯升上五层大平座。乌莲的心情越发忐忑。虽说罪不及家人,可少君侯向来不留活口。这些马贼的家眷,即便被乱箭射死后再被踏成肉泥,也是死有余辜。没有人会为他们掉半滴眼泪。而刘备又立新功。获得大把的人头。
怎么算,刘备都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这也是乌莲如鲠在喉,却又不敢吐露心声的原因所在。
刘备冲乌莲说道:让他们都下车吧。
乌莲麻木的传话。
瓮城聚声。
虽在五楼大平座,整个演武场却都能听见。
从驶入演武场,每辆帐篷高车内都寂静无声。那种拼命压抑的惊恐,隔着厚厚的皮帐,刘备都能感受到。或许,从被上谷乌桓攻破营寨,一路朔风逆雪,抵达楼桑的那一刻。车内的马贼妇孺已经知道必死的结局了吧。
然而,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这些妇孺却出奇的顺从。只过了数息,便有胡装妇人相互搀扶着跳下高车,又把车上幼童抱落地面。
居高围满一圈的弓箭手,紧握战弓,正等待刘备的命令。马厩内的游骑,各个神情肃穆。徐荣、田冈等人早已操刀在手。身下战马不住打着响鼻,不耐烦的叩响了马蹄。若无主人紧提缰绳,这便要冲杀出去。
见刘备动了动喉咙,‘杀’字似将要出口。乌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开口,已泪流满面:“求少君侯开恩,放过下面妇孺。乌莲、乌莲甘愿为妾,侍奉左右。再也不争那正妻名分了!”
“……”刘备已惊呆。不应该是: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当牛做马,已报大恩的说辞么?怎成了甘愿做小,不争正妻?
这都哪跟哪啊。
前面也说过,瓮城拢音。
这段话,乌莲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这便声发各处,场中人等悉数听到。皆可作人证也!
黄忠第一个笑出声来。
黄盖等人会其意,纷纷大笑。端坐马背的徐荣、田冈等人,亦笑。须臾,整个演武场笑成一片。
刘备红着脸将乌莲扶起:“我本也无……”与乌莲的眼神一碰,这便叹了口气:“那就,暂且饶过他们。”这个时候再说‘本无杀心’,只会让乌莲的决绝牺牲,成为天大的委屈跟笑柄。
算了。
权当这些人,是乌莲救下的吧。
乌莲抹了把泪,任由刘备把她扶起。这便下了五楼大平座,抵达二层北看台。取来贼酋的紫貂皮胄,遍示与场中妇孺。
又指着高居五层平座的刘备,大声用胡语说着些什么。
等她说完,妇孺便将幼童纷纷按伏跪地,冲刘备口呼:大人!
这两个汉字,说的字正腔圆。别说刘备,便是田冈、马兴、韩隆这样的粗汉,亦能听懂。
乌桓部落首领称‘大人’。握生杀大权。大人的命令,“部众莫敢违犯”,“违大人言死”。
《魏书》曾记乌桓风俗:“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也就是说,一个部落的人在同一个时期内,都是同一个姓氏。这个姓氏就是当时统治这个部落的最强健、最凶悍的大人的氏姓。
换句话说,刘备杀了马贼胡酋,于是就成了统治马贼部落的‘最强健、最凶悍的大人’。而他的氏姓,也就成了这些妇孺的姓氏。
于是,这群杂胡,统统以‘刘’为姓。 hf();
1.140 守土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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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莲行的是乌桓习俗。本与刘备这个汉家宗室无关。然,乌桓内附,早已汉化。自行与塞外诸胡区分。被赐汉姓,也是惯例。历代多有匈奴、乌桓头领被赐国姓。
这群杂胡以‘刘’为姓,也有理可循。
刘备这便上报州郡。州郡不敢定夺,便将陆城侯杀尽胡酋,善待妇孺诸事。六百里加急上达朝堂。
全凭圣上定夺。
按照我朝怀柔惯例,多半不会为难。毕竟,北匈奴、乌桓,众目睽睽,可都看着呢。若尽杀妇孺,往后还有谁肯来归附?
刘备本来以为,杀人夫、人父,乃不共戴天之血仇。不料乌莲却嗤之以鼻。
说,杀父算不得什么,杀母才是大事。盖因母亲氏族会来寻仇。而父亲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把兄弟也杀了,如此便无人会来寻仇。故而时人说乌桓‘食肉饮奶,民风彪悍’。又‘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便是此因。
刘备这便心安。令数千妇孺迁往西林邑,与乌莲族人杂居。
听闻此事,阎柔、阎志兄弟也求刘备,将数百汉奴一同迁入西林邑中。这些被马贼豢养,长大后本应充作马贼奴兵的汉娃,纷纷以阎为姓。于是,西林邑便有三个大姓:乌、阎、刘。
车楼未造好前,帐篷高车先暂住。驾车来的胡马,也交给妇孺饲养,算是让他们有个依靠。马匹金贵,尤其对胡人。
西林邑中诸事,皆有乌莲、阎柔负责。邑中幼童习文学武,与楼桑邑并无不同。
汉化的乌桓,也是自家人。刘备一直是如此想,亦是如此做。
母亲听闻马贼妇孺车载而来,又亲见了几名头目妻子,见她们颇为良善,又精于胡织。这便将编织金丝毛毯的手艺,也传授给她们。让她们能早早的自食其力。
妇人们感恩拜谢不提。
楼桑邑和西林邑,并无严格的边界。邑中孩童皆可四处玩耍。黄叙就喜去西林邑中牧马。小孩子们拌嘴斗架,实属正常。无奈奔牛儿身携万人敌的基因,便是比他大的少年,也不是对手。号称‘打遍二邑无敌手’。
于是不分汉胡,但凡是邑中孩童,皆以黄叙、太史慈等人马首是瞻。
楼桑繁华,远超上谷。
生活便利,更非边疆可比。妇孺在追随马贼前,亦各有部落,多半被马贼强抢屈从。如今追随刘备,也别无不同。很快就安于现状。西林邑车楼环伺,当中一块颇大的草场。平时草料多以新鲜稻草辅以豆料、麸皮,也不光吃牧草。养马足够了。
西域苜蓿亦在西林邑中广为种植。形似三叶草,耐干旱冷热,产量高而质优,又能改良土壤。主要用制干草、青贮饲料或用作牧草。
后世,苜蓿以“牧草之王”著称,不仅产量高,而且草质优良,各种畜禽均喜食。苜蓿茎枝收割后能迅速再生出大量新茎,每个生长季内,可收割牧草十余次之多!
刘备岂能不喜。
西林邑中孩童,皆喜学武。刘备便在演武场二楼军事学堂内,另开一军塾。专教这些孩童习文。
本以为这些孩童苦大仇深,不堪大用。不料后来皆成虎贲。彼此熟悉,同仇敌忾。组成队、伍,战力彪悍。乃白毦精卒最大兵源。号曰:西林。先有顺阳,后有西林。随刘备征战天下,皆世之强兵。
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刘备觉得,当下任侠习气颇重,是不是也与大赦实过频繁有关啊?
与上次复爵不同,州郡上报洛阳朝堂的楼桑诸事,很快就得到了批复。公文中赞刘备‘守土有功’,还说他‘折节礼士’‘功于行阵’,乃‘折冲之臣’云云。又说,功劳已记下,待立新功,再另行封赏。
换句话说,这一千余颗胡贼脑袋,还不足以擢升刘备为乡侯。
也是,上次杀了千余流寇,不过是复食邑十里的亭侯爵。想要再升为封地百里的乡侯,这点军功确实还差点。最主要原因,估计还是我家皇帝陛下感觉卖贱了。
也是。
时邑中聚人口两万余。依“酎金律”,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来算,刘备需补齐酎金,共计两万两千六百四十两!皇帝陛下以己度人,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小小一个十里亭侯能有多少人呢?
等心腹宦官返回,细说楼桑诸事。这才悔悟,卖贱了啊!
无奈金口玉言,实在不好再要了啊。于是,只能待下次再另行弥补了啊。
众人纷纷来劝。刘备却洒脱一笑。
没事!
想我大汉朝,风雨飘摇,人心思乱。大江南北,贼反不断。想要聚拢些脑袋,实在是太简单。
本侯还未及冠,许多事,都无需急。
古人说红袖添香。
在汉代,单单‘红袖’,就意指王侯官宦之家。一般齐民,断不敢穿染色的衣物。
陆城侯府中,艳婢皆穿彩衣。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春衫且薄,丝锦又透。
刘备整日艳婢环绕,竟还能平静以待。只恨年纪尚小。
或者心无旁骛。
今天,他就端坐五楼书房,在画板上细细绘制着设计图稿。
待苏伯被卫士唤来,刘备正好完成。这便拿给他一观。
苏伯看后,沉声说道:少东家可是想在邑中围建车楼?
刘备笑着摇头:此车非彼车。乃是‘战车楼’。
战车楼?
苏伯再细看,果然发现端倪。与环伺西林邑的车楼不同。刘备新设计的车楼,楼中不为居住。于是家中诸器,尽皆舍去。内藏床弩、大盾,鹿角、蒙皮。上层还设有弓弩手居高乱射。中层设有床弩,专门破甲,下层驻有兵士,用于近战。
底层内藏机关,可由力士驱动,在轨道上往来行走。
战车楼亦有四轮。利用杠杆、曲轴、齿轮等装置驱动,时速可达三十里。常由四人驾驶,前后各两人,皆为力士。双手握住杠柄,上下交替轧动,车子便可前行、后退,十分方便。
然,唯一要求是,必须铺装铁轨。
这有何难。
楼桑富足,颇多良匠。苏伯便命人在邑中街巷中详细测量,规划路线不提。 hf();
1.141 投水而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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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雪化路开。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便又有大量毛皮随船运来。刘备已与辽东田氏达成贩运劵书。贩运马匹皮毛的运费,与盐渍木一起换算成寝垫。让辽东海船贩去大江南北。
见毛皮甚多,可乌莲却面无喜色。问过方知,去年雪大。牛羊多冻毙。取其毛皮远贩楼桑,可随天气日暖,那些来不及吃掉的牛羊肉,便会腐烂。除了烧掉,只能深埋。否则必生大疫。
关于乌莲,母亲亦发话。侯府八妾有其一。家中艳婢、宗人附民,凡我楼桑邑民,皆当以礼相待。
乌莲的家事,亦是刘备需要关心的事。
想了想,这便说道:可贩来楼桑。
乌莲先是一喜,后又摇头:涿县不比北疆。春暖花开。若等牛羊运来,多半已腐臭。
刘备这便想到了海盐。盐渍木既能防腐,若是以海水浸泡牛羊肉,又该如何?问过邑中田氏族人,说寒冷的海水是极好的‘防腐剂’。又说先前有一艘海船倾覆,舱内遇难水手,过了一年有余,方才打捞上岸。遗体栩栩如生,皆因海水能防腐。
刘备这便去信平波水砦的宗人,及水砦主人程普。让其择附近一处滩涂,圈建晒场,用来浸泡牛羊。
至于晒制海盐,以后再说。
又让乌莲去信王兄乌延,将冻毙牛羊开腔破肚,去除内脏,快马加鞭运往平波晒场。在海水中浸泡数日后,晒干装船,运往楼桑。
然后呢?
刘备想到了肉酱香肠。
工具的话,或可用舂(chōng)米的石臼(jiù),将肉捣成酱。
不知,有没有舂米的机械?
急忙找来苏伯相问。苏伯说,岂能没有。这便随手画出一图,名曰:脚踏碓。
刘备大喜。正欲令工匠依图仿制,曾为将作大匠的大儒刘宠,闻讯又献上一图。
水碓!
水碓,又称机碓、水捣器、翻车碓、斗碓或鼓碓水碓,是一种借水力舂米的工具。乃脚踏碓,机械化的结果。水碓的动力来源,乃是一个大的立式水轮。轮上装有若干板叶,转轴上装有一些彼此错开的拨板,拨板用来拨动碓杆。每个碓杆用柱子架起一根木杆,杆的一端装一块圆锥形石头。下方石臼里放上准备加工的稻谷。流水冲击水轮使其转动,轴上的拨板拨动碓杆的梢,使碓头一起一落地进行舂米。利用水碓,可以日夜加工粮食。凡在溪流江河的岸边,都可以设置水碓,还可根据水势大小设置多个水碓,设置两个以上的叫做连机碓,最常用是设置四个碓,最多可用八碓。
最早提到水碓的是西汉桓谭的著作。《太平御览》引桓谭《新论·离车第十一》说:“伏义之制杵臼之利,万民以济。及后世加巧,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又复设机用驴骡、牛马及投水而舂,其利百倍。”这里说的“投水而舂”,就是水碓。
如此神器,楼桑岂能不用。
这便又让乌莲取信一封,让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尽取羊肠,一并送到晒场。洗净腌制后,以备大用。
于是,继用来鼓风的水排,用来压制复合甲片的水压,用来蓄水的天车,用来灌溉的龙骨翻车之后,用来舂米捣酱的水碓,又在清溪两岸,新鲜出炉。
鱼酱、香肠,遂成楼桑新的特产。
右北平乌桓能与刘备结亲。当真是诸神庇佑,祖坟冒烟。
刘备如此大兴土木,便是为了解族人饥寒之祸。乌莲岂能不知?
得夫如此,妾又何求。
这便心结尽解,整日殷勤侍奉左右。随着蓄发日长,皮肤渐皙,颇具玉色朱颜,异域风姿。尤其是马背上练就的一副好身材,简直瞠目极了。
与刘备互市,让右北平乌桓实力止损复长。金钱笼络部族,粮食喂饱青壮。还有多余钱粮吸纳南下东胡子弟。不用几年,便可兵强马壮。
三郡乌桓,却有四部。三家强盛,而右北平暗弱。绝非好事。刘备扶植弱小以峙强敌的做法,颇得祖宗家风。
恩师等人甚喜。
水碓工坊刚刚建好,皮匠工坊便使人来报,鼍龙具装已缝制完毕!
徐荣、田冈、马兴、韩隆四将,携具装马铠一出场,演武场看台惊呼一片。
人马皆全身覆甲,由鼍龙前胸后皮,髹漆合甲而成。漆中还掺有搪瓷釉粉,髹漆数遍。坚固异常,刀剑难伤。
‘鼍龙骑’的名号,随之流传。
比起辽东游骑,刘备麾下的另一支天下名骑,人马皆是重甲。
底层为生牛皮漆甲,外层为环锁铠。
所谓环锁铠,一般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
由西域传入中国,最早记载见于曹丕《先帝赐臣铠表》。《晋书·吕光载记》描述此类铠甲“铠如环锁,射不可入。”唐代极为盛行,并将此甲列为十三种甲制之一,明清仍有沿用。
由和鼍龙骑一样工艺的牛皮漆甲,与环锁铠嵌合而成的全套环锁镶嵌铠,重八十斤。马铠亦重。一骑双马。战马和驽马。战马用于骑乘战斗。驽马用来驮运兵器具装。
所用驽马,也非一般劣马。而是来自鲜卑的重型耕马。
《魏书》中记载鲜卑先祖:“南迁大泽,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潮湿)。谋更南徙,未行而崩”。此地便是后世的松嫩平原。产出的驽马后世称为‘东北挽马’。
此马头直,颈长中等,呈斜颈。胸宽深,背腰宽平,肋张良好,股胫丰满,蹄质坚实。毛色以栗、骝为主。此时多被用于拉动帐篷高车。先前将杂胡妇孺从上谷郡一路拉到楼桑的驽马,便是此马。
拉车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给重骑驮兵器铠甲,方是上上之选。
百名乌桓突骑,皆是乌莲族人。乃王女陪嫁之资,又是西林邑民。为了与阎氏‘西林卫’区分,乃取‘西林乌氏’的简称,故被称为:西乌铁骑。
三月,中山穆王(刘)畅薨,无子,国除。
据说,圣山曾召近臣、三公,询问中山国祚。
便有近臣提及刘备。言刘备本就是中山王裔。不妨让其承袭中山王位。又说,刘备治理有方,富可敌国。言下之意,不如将中山国卖与他。如此一来,既能解中山无嗣之忧,又能大赚一笔。岂非两全其美?
皇帝颇为意动。
却遭三公齐声反对。
说,前汉之中山王族,与今汉之中山王族,乃是两支。如何能承?再说,举一国货与他人,岂非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将祖宗国法置于何处?若如此,敢问陛下之皇位,大汉之天下,又可货卖几何?
僵持中,有近臣进言:中山穆王或还有遗腹子。侍妾已近临盆,不如等生产后再做计较。
皇帝和三公顾及颜面,这才作罢。 hf();
1.142 上谷乌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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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朝廷秘闻,刘备并不知晓。
再说,涉及帝王家事,三公和宦官皆守口如瓶。满朝文武皆不知,刘备一个小小的亭侯又如何能知。
依旧整日忙于邑中诸事。
楼桑特产,先有寝垫、松泉酿,后有毛毯、鱼酱和香肠。诸如稻花鱼此类,都不算。刘备甄选出锦垫、香肠、松泉酿、金丝毛毯,合称四大名产。渐渐风靡北地。后又被贩卖大江南北,天下知名。
因乌莲族人常驻。故而往来楼桑的胡商亦渐增多。市侩多为精通胡语汉话的阎柔等人临时充任。久而久之,阎柔被胡人颇为信任。加之,阎柔乃是刘备的家臣。但凡有大宗交易,必请阎柔到场。已成惯例。
家臣是领俸的。
首席家臣耿雍,便是邑民口口相传的家丞。也因未及冠,被称为:耿少丞。年俸四百石。月谷五十斛,一年六百石。可折五铢钱十三万两千。
崔钧居于次席,年俸三百石。月谷四十斛,一年四百八十石。可折五铢钱十万零五千六百。
部将第一乃黄忠,年俸二百石。月谷三十斛,一年三百六十石。可折五铢钱七万九千两百。
诸如崔霸、韩猛、黄盖、吕冲、魏袭、潘鸿、朱盖等,皆年俸百石。月谷十六斛,一年一百九十二石。可折五铢钱四万两千两百四十。加上各种赏赐,收入颇丰。还有亭佐、置掾、市监、舶吏,斗食小吏。月谷十一斛到八斛不等。
这还只是侯府的薪资。有刺奸官职在身的吕冲、魏袭,或是市长耿雍、置长崔钧,还能领一份官俸。两项相加,堪称丰厚。
尤其是武将。看似俸禄不如文官,却可领军功奖赏。上次黄忠一合斩首胡酋,功居第一。其他不算,单百枚马蹄金饼,便可折钱百万。
几乎等于耿雍八年薪俸。
好在刘备家业渐大,资产日丰,不然也不敢乱收家臣。
春末倒寒,竟又下了几天小雪。
酒垆的胡姬好妇,迎来了位一掷千金的豪客。此客不是旁人,便是涿县马市胡商。
刺奸通报耿雍。耿雍又去告诉刘备。知胡商此来,必有急事。刘备这便赶到酒垆相见。
胡商见刘备来访,面楼惭色,自行拜服在地。只说上谷乌桓王,有事相求。
刘备问:是何事。
胡商答曰:上谷郡去年亦遭雪灾。牛羊多有冻毙。也想学右北平乌桓,将毛皮贩与楼桑。
刘备轻轻点头:可也。
胡商又说:能否钱粮各半。
刘备亦点头:有何不可?
胡商忽满脸痛惜的说道:只可惜毛皮尽数割去,肉身却散落四野。多被野狗撕咬,无法贩卖。
刘备这便宽慰道:以后羊毛亦可如右北平乌桓一样,时常贩来。
胡商拜谢离去。
左右皆问,这是何故?
不是要以夷制夷吗。上谷乌桓在三郡中势力最大,如今遭灾,正好削弱之。为何还要出手相救?
刘备答曰:此消彼长。若上谷乌桓过分削弱,乃至一蹶不振,令其他三家坐大,也非我所愿。再说,若不相助,乌桓必铤而走险。抄掠边民百姓,夺人口食。如今货与钱粮,可安其心。令其少掠百姓,边民可稍稍得安。
众皆叹服。
等车队将皮毛源源不断的贩运楼桑,刘备方知上谷乌桓的实力之强。
上谷乌桓王难楼,众九千余落。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众八百余落。论纸面实力,上谷乌桓是右北平乌桓的十多倍!
牛羊亦是十倍!
好在刘备这几年多有囤粮。便是全换粮,刘备也付的起。
邑中胡商众多。索性将客舍后院自从泊楼建好,便一直闲置的车马房尽数拆除。与半边后院一同改建成了接待胡商的邸舍——蕃邸。
胡商邸舍,旧时便有。
出处为:蛮夷邸。
蛮夷邸,乃是供来朝邻族﹑邻国的使者,所住的馆舍。两汉京城长安、洛阳,均设此邸。作为馆待边疆及番邦来客的场所。是我朝对八京四夷‘蕃客’接待制度的一部分。
不久便有客舍、蕃邸,两座前后并排而立的高大重楼,耸立市中。
与客舍不同,蕃邸一层乃是胡人商铺。贩卖各种西域、东胡诸器美酒。少君侯曾多次携家中美艳胡姬前来赏玩。上行而下效,胡肆渐被邑民所喜。
尤其是远自大宛的葡萄酒。渐渐风靡。少君侯年少,家规甚严,不能饮酒。于是打了个擦边球的葡萄果酒,就成了日常的佐餐酒。搭配蜂蜜红茶和楼桑各地美食。以解口舌之欲。确实享受。
楼桑奇于异邦造物。番客惊叹楼桑繁华。
彼此尊重,心怀敬畏。关系才能长久。
便是乌桓,也有可取之处。比如织毯、牧马。
汉化,从来不是吞噬抹去,而是吸收同化。不信去见我族图腾。自黄帝起,便包容万邦。
让蕃客惊讶的还有楼桑的器械。比如建造蕃邸时使用的塔吊。就能将大型木料垂直吊起,然后运到工地各处。节省了诸多劳力。
水排、水压、水车、水碓,更是数十倍与人力。
窥一斑而知全豹。天朝上国,果不同凡响。
“上曰衣,下曰裳。”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cháng)。便是少君侯心中的楼桑。
赶在稻作前,白湖水榭终于完工。举族欢腾。客居宗人、附民家中的邑民,纷纷乔迁新居。安置完最后这批邑民,工匠们也不得闲。这便转战西林邑。为三千余口杂居汉胡,打造车楼。
车楼与车最大的不同是有轨。车楼全部用木材建造。也因全是木质,又是统一尺寸,故而建造极快。
数百座车楼在稻作前已全部完工。
汉胡皆入新居。
无论乌桓、杂胡,还是曾被马贼豢养的汉奴,皆大欢喜。尤其是马贼妇孺,甚是珍惜。皆称刘备‘汗大人’。‘汗’有可汗之意。除去织毯牧马、还有不少年轻貌美者,受雇与酒垆、蕃邸,充当胡姬好妇。亦或成为市侩,为买卖双方翻译。为楼桑带来诸多新气象。
少君侯有言在先。汉胡一家。若行不轨,必严惩不贷。
刺奸、贼捕日夜巡视。众目睽睽,皆为耳目。即便心怀不轨,也不敢在楼桑放肆。
须知,前后数千颗人头可都摆在涿县市口呢。
血犹未干。鼠辈安敢视吾刀不利呼! hf();
1.143 以食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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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刚过,便有邑民备耕、通渠,开始了新一年的稻作。谷雨之后,十里水田遍布农人。各家各户都要赶在芒种前整理好水田,以备育秧。先前有宗人帮助育秧,如今十里之地皆为水田,单单宗人水田育秧已不够用,故而家家户户都要育秧。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学会之后,方能称学会稻作。
至于日常的田间管理,别无其他,唯有一个‘勤’字。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
北地一年一熟。断不能有失。
得益于楼桑学坛充作斗食小吏的‘实习生’,补全了邑中日产管理的各个方面。且随着业务日臻纯熟,熟而生巧。巧则得心应手,事倍功半。左右皆有良才可用,刘备反而越发空闲。
每日习文学武,日日不缀。
年前老族长四次造册,西林邑和楼桑邑,共计两千五百三十九户,两万六千七百余口。
为何老族长年年造册。刘备问过方知,乃是为了‘案比’。
案比,又称:案户比民。清理户籍和人口。《后汉书·礼仪志》上载:“仲秋之月,县道皆案户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哺之以糜粥。”每县设户曹,掌户口之政,于每年八月案比户口。每年还需将户籍层层上报,接受朝廷的检查,谓之‘上计’。佐理州郡上计事务的官吏,称为‘上计掾’。
岁终时,县、道上计于所属郡、国,郡、国上计于朝廷。丞相或三公之下也设户曹主管全国户籍。上计项目有本县、郡:户籍民数、垦田数量、钱谷入出、‘盗贼’多少,甚至包括每户男女人口、姓名、年龄、籍贯、身分、相貌、财富情况等。是‘编户齐民’制户籍管理很重要的一项内容。
案比方法大概有二种:一种是集县内民众至县治所在地,统一案验、登记,验视地点在户曹。另一种方式是县治官吏直接到各乡进行案比。
楼桑邑是少君侯的封邑。老族长又是陆城亭长,故而案比皆有他代劳,再上报给户曹。
别说老族长为人如何。便是少君侯也不会瞒报少报。
须知诸王列侯的封地,田租、算赋和口赋由诸王列侯征收。只需交一部分‘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给皇帝专享便可。楼桑有邑无门,繁华盛锦。少君侯光明磊落,杀贼安民。断不会少缴这些许的献费。
不过,这一年一百六十八万的献费,在诸侯中也颇有份量吧。
当下的税赋中,还有徭役一项,称:更赋。
更赋乃是一种代役税。大致分三类:更卒、正卒、戍卒。
更卒:汉代不论男女,达到“始傅”年龄后,每人每年要在本郡县服一个月的徭役,担负修筑城垣、道路及运输等任务,到期更换,故称更卒。
正卒:正卒相对更卒而言,民达到始傅年龄后要服正卒之役,先是在本郡县充当一年的材官(步兵)、车骑(骑兵)或楼船(水军)。接受军事训练。服役期满后,再行征调赴京师,在宫廷和其他朝廷官府充当卫士。
戍卒:戍卒也称‘戍边’、‘插戊’,就是到边境防戍,其法定年限也是一年,但在特殊情况下可延期半年。戍边正卒又根据具体分工的不同,被区分为卸车(守卫烽烃台)、屯田卒、河渠卒等名目。
齐民亲自服役,叫‘践更’。如不愿亲去,可按每月出钱两千雇人代替,此种出钱雇人服役的办法,叫‘过更’。一般齐民无法承受,只得亲自服役。
此外也有免役之规定。
一类属于身份性优免,主要对象为王侯贵族与高级官吏,以及有老人需要赡养的家庭。家有九十岁老人,可除一人更赋;有八十岁老人,减免两口人算赋。另一类是通过‘买复’,即通过买‘民爵’至‘五大夫’爵,‘武功爵’到‘千夫’爵,可除徭役。当然,有能力‘买复’者,多是大族富商、豪强地主。此外,还有一些临时性的免役,比如皇帝赏赐民爵一级,祖父母、父母过世,诸如此类。
因此,更赋主要由编户齐民承担。
即便是少君侯的邑民,也需承担更赋。
不过楼桑富足,每月两千钱的‘卒践更’,户户都出得起。恰逢楼桑大建,稻作伊始,人手还要从临近雇来,哪还有空闲去‘践更’。再说,保家便是护国。少君侯被朝廷称赞‘守土有功’,便是明证。
中庭五楼,书房。
刘备正聚精会神的在楼桑微缩图上,添加着新建筑。廊下卫士进来禀报说,大兄刘文和辽东田骅门外求见。
这便让府门外的白毦精卒,领他们来见。
刘备和刘文是兄弟,更是主臣。刘文和全体刘氏宗亲,曾在宗祠内向刘备三拜九叩,行认主大礼。故而是刘文和田骅向刘备行礼。
刘备回礼后,请两人落座。
田骅是田韶幼子。天资聪颖,颇通心算。据说能过目不忘。拜在恩师门下,是刘备的师弟。
刘备曾与众人约定,只论入学早晚,不论爵位高低。所以田骅口呼刘备‘大师兄’。听他细细道明来意,刘备方知,原是公孙瓒恼了阎柔。
阎柔是公孙瓒推荐给刘备北上贩马的不二之选。还以身作保。不料阎柔竟是马贼从小豢养的奴兵,此来楼桑是为赚刘备北上,好让胡杂半路杀人劫马!
阎柔虽痛改前非,还以身做饵,尽灭胡杂。可公孙瓒得知前后诸情,仍无比气恼。
阎柔在病舍养伤。北上贩马的细节,刘备本不想再提。人死灯灭,过去也就过去。可阎柔却心中有愧。便趁公孙瓒来病舍探望,将隐情和盘托出。这才恼了公孙瓒。看样子也恼了自己。自觉无脸见人。已告假多日,再不去学堂。
田骅向来与他交厚。不忍见公孙瓒意志消沉,这便拉上大兄刘文,一同来见刘备。
正如田骅所想,能说动公孙瓒的,只有刘备。
得知旧友因阎柔之事,一蹶不振,刘备自然要去见。
白马公孙,还未扬名天下,怎可就此沉沦! hf();
1.144 田贵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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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市中刺奸,知公孙瓒近日颇多在蕃邸内的一家胡姬酒肆滞留。
这便和大兄刘文,辽东田骅一同前往。
酒肆不大。却胜在别有异域风情。来自西域的地毯,幔帐,还有那些西域样式的鎏金器物,擦拭一新的银壶银碗,皆与中原不同。
少君侯谁人不识。见刘备进来,身穿彩衣的胡姬这便翩然起舞,依偎过来。
好在只是跳舞。
大兄刘文目不斜视。等田骅送上赏钱,舞姬们这才作罢,纷纷散去。
酒肆的主事,亦是位年长胡姬。田骅悄声告诉刘备,此胡姬还精通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秦时就有。前汉武帝时三次‘巫蛊之祸’,滥杀无辜,形势凄惨。故而后世君主多有警惕。汉律明令禁止巫蛊之术。如某人家里饲养蛊虫,且已成形并致人死亡,那此人便要被处以极刑,家人流放三千里。《汉书》上说,巫蛊起自胡巫。巫蛊之术,源自匈奴所信之萨满巫术。
巫蛊便是以蝎子、蜈蚣等毒虫害人。所谓咒术,刘备一笑了之。
胡姬颇通汉话。礼数也甚周全。田骅问公孙瓒所在。胡姬指了指一个包间。
挑帘而入,见公孙瓒正斜倚在胡榻上,仰头高举酒壶,任由一缕绯红酒线,流入口中。
余光瞥见刘备等人,这便放下酒杯,起身行礼。
“不知贤弟到此,未及远迎。兄之过也。”
刘备回礼道:“备不请自来,兄岂能知。”
公孙瓒又向大兄刘文、好友田骅行礼。
众人落座,公孙瓒三击掌,便有胡姬捧着白银酒器,步入帐中。
刘备已开始喝佐餐酒,公孙瓒也是知道的。
直入正题,会显尴尬。四人皆是同窗,又都拜在恩师门下。彼此熟识,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快热络起来。接人待物,田骅自有一套。说着说着,便将话锋转向了蕃邸内的商铺和酒肆。
又问起刘备西林邑诸事。且问且答,刘备便将北上贩马,杂胡马贼诸事娓娓道来。
听闻阎柔幼弟阎志被马贼扣为人质。公孙瓒的表情终是缓解。
众人各怀心事,静静的喝着杯中美酒。许久,听公孙瓒一声长叹:原来其中还有此等隐情。我只知阎柔自幼被掠,却不知深陷虎口,被豢养为奴。还有幼弟被扣为人质。投鼠忌器,这才被贼寇驱使,多行不义之事。真,愧为人友。
刘备笑道:如今大仇得报,兄弟团聚,也算苦尽甘来。
公孙瓒点了点头,这便猛然站起:我去见阎柔!
不等众人起身,这便大步流星,出帐而去。
田骅付上足量酒资,与刘备紧追其后。
等三人到了病舍。见公孙瓒与阎柔谈笑风生,已和好如初。只是阎柔眼角仍有泪痕。多半是解开心结,喜极而泣。
见刘备走进来,阎柔急忙起身相迎。
并把刘备请上主座,又拉着幼弟阎志,双双拜倒在地,口呼:少主。
公孙瓒微微一愣,这便抚掌大笑:贤弟又收良才,何愁大事不成!
刘备自然开心。这便反问:兄长亦知备心中所想?
田骅抢着笑答:郡中三岁童子都知,师兄又何必只瞒我等!
众人皆笑。
马贼豢养的奴兵,皆以阎氏兄弟马首是瞻。如今阎柔认主,自是极好。西林邑汉胡杂居,奴兵自成一派。这些自幼被马贼所掠的汉人子弟,皆少年老成。生活能力极强。刘备本想将他们寄养在乌莲族人亦或是马贼妇孺家中。孩童们却皆摇头拒绝。
自行分成一伍或一什,居住在车楼内。牧马练武,日日不缀。也如阎柔一样,呼刘备为少主。
这些奴兵与一般家臣认主的含义,大有不同。刘备即是家主,亦是奴主。
那段被豢养的黑历史,给这些孩童幼小的心灵深处,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对比如今的生活,天堂地狱,云泥之别。心存感激,愿效死力。一句话概括,皆是少君侯的死士。
芒种过后,邑民忙于水田育秧。水田较旱地,多收一倍。邑民焉能不珍惜。如此良田,号称‘美田’。丰镐良田一亩可卖万钱。楼桑美田一亩作价十万钱。
除了田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买了田地,便可落户楼桑。成为少君侯的治下之民。享受诸多便利。
故而楼桑‘田贵如马’。田价和马价一样高。
大量牛羊皮毛从北地贩来。药圃终能大规模改建。院中美田舍不得,便把麻田改成药圃。
何为侯府良匠?就是指,只要刘备试造一物,工匠们便能不断改进,将少君侯创造之物,变为可以传世的一门技艺。
药圃温室也是如此。羊皮被裁剪成块,拼成十分规整的一整张蒙皮。打上一圈绳孔,以空心铆钉加固,再穿上麻绳固定于棚架之上。药圃乃成。即实用又美观。常用药材被大量种植,待到长成,采摘后货与病舍。邑民获利甚丰。
缶景亦多。
楼阁窗台,多置缶景。装点屋舍,十分艳丽。
花开赏花,花谢制成香囊。随身佩带,亦闻其香。家中艳婢,皆善研香。少君侯一年四季身有余香。《礼记》云:“男女未冠笄者,衿缨皆陪容臭”。容臭即香囊,当下未成年之男女,皆可佩戴香包。
西域胡姬亦有制香师。刘备家的胡姬,更是精于此道。研磨出许多香型,制成香囊,由母亲赠与宗人家眷。
每每风靡邑中。
蕃邸中,一家由数位胡姬姐妹开设的香薰馆,日日宾客盈门,收入颇丰。此时的胡人,分东胡和西胡。蕃邸中的香薰师,皆是西域胡姬。
西胡,因在匈奴西而得名。
西汉时仅指葱岭以东,东汉起亦兼指葱岭西各族。其中较著名的城国、游牧部落和民族有:鄯善(楼兰)、车师(姑师)、龟兹、于阗、焉耆(亦作乌夷、乌耆、阿耆尼等)、疏勒、姑墨、大宛、蒲类、孤胡、乌孙、大小月支等。以游牧为主。汉置西域都护府进行管辖,疏通丝路,加强与西域各国的联系。
秦汉以来,对来自这些地区的物产,多加以“胡”字。如胡桃、胡椒等。《后汉书·西域传赞》上有:“逷矣西胡,天之外区。土物琛丽,人性淫虚。不率华礼,莫有典书。若微神道,何恤何拘。”之句。
西胡胡姬,皆沿丝路而来。世代定居中原者,亦不在少数。胡女能歌善舞,姿态妖娆。妙龄胡女舞姬,千金难求。汉胡混血,亦是常有。比如那江东碧眼儿,明显有异族血统。
想我大汉,海纳百川,气吞八荒。兼容并蓄,皆归汉化。
何等的开明。 hf();
1.145 有轨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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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农人忙于育秧时,铁轨以开始在邑中铺设。间距便是始皇帝‘车同轨’时规定的六尺。
本只是充作战车楼行进的轨道,结果刘备福灵心至,何不沿街道造一条嵌入式的凹形车轨,用来行驶公共马车?
有轨马车,是指靠马匹牵引车辆、车轮在钢制轨道上滚动行驶的交通运输工具。可搭载数倍于普通马车的乘客和货物。由后世的英国人发明。第一个提出将马车轨道嵌入路面的是法国人。在蒸汽机车没有问世前,有轨马车是陆地最强运载工具之一。
有轨马车为两驾马车,设前后车门,供乘客上下。
楼桑南北窄而东西长。从东阙到西阙,有五里之遥。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平日还好,若遇雨雪,走起来颇为费力。若能每隔一里,置一座车站,岂非绝妙!
这便找来苏伯,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
苏伯点头道:可行。只是少东家,齐民不可乘马车。若只是供邑中官员学子出行,计程马车足以。何须再造此物?
是了。
编户齐民是不可乘坐马车的。等等,拉车不用马不就行了吗!牛车太慢,驴车运力又低。刘备灵机一动:骡马如何?
苏伯点头:骡车可行。只是,拉车的骡马要雄健有力才行。
基因看父母。
杂生骡马的公马,可用鲜卑重挽马。母驴的话……
刘备这便找来苏双。
苏双说,何不用渤海黑驴。其形体匀称健壮,筋肉发达。头颈高昂,面直口齐,眼大有神,背腰平直,肋骨拱圆,腹部充实,关节明显。以鲜卑重挽马和渤海黑驴繁殖,可产大型骡马!
这便命张世平和宗人同去贩渤海黑驴。待渤海母驴随船抵达。只见它全身毛色乌黑,无一杂毛,身形高大壮实,四肢粗重,蹄低而大,体形偏重,胸宽而深,堪称当下之‘重型驴’。配马生骡质量尤佳。
公交楼车的设计,也随之出炉。
和舫舟类似。分上下两层,以梯相连,能乘百人。故又叫:舫车。
刘备在西林邑轨道上亲测,两匹鲜卑重挽马拉车,若不停留,五里长街,半柱香时间便可走完。
只等骡马出栏,便可在邑中行驶。
锻造、铺设铁轨皆费工时。骡马出栏亦要时日。即便是舫车的技术定型,亦需诸多时间完善。不着急。慢慢来。
当下冶铁业十分发达。大型炼铁高炉,可日产钢铁六十余钧(1吨)。时有三个规模较大的冶铁中心:安阳,巩县,南阳。南阳因地处南北界上,又是长江、汉水、淮河三水路与关中来往之通道。故而工商各业都很发达,特别是冶铁业相当繁盛。时南阳郡人口两百四十余万,为全国各郡之冠。郡城周长七十余里。被称为南都。工商业发展达到鼎盛时期,甚至成为与京都洛阳并称的全国两个最大的中心城市。
刘备之所以对南阳如此了解。除了诸如黄忠、郭芝皆来自南阳外。邑中铁匠铺亦雇佣了许多来自南阳的治家良工。
话说,最近有一奇事。
这件事还需要从北海一龙说起。管宁三人为实习生,在置舍任邮佐一职。薪金丰厚,便想打造一把佩剑。君子当佩剑。《礼记·玉藻》上载:“必佩剑”,就是必须佩带宝剑的意思。《礼记·少仪》又载:“观君子之衣服、服剑、乘马,弗贾”。意思是说看君子的服装、佩剑和车马,不要谈论它们的价格。
换句话说,价格多寡先不论,一定要有。
这便去了三叔家的铁匠铺,寻良工打造佩剑。有良匠,人皆称‘夏老’,乃三叔从南阳重金雇来。与三人论剑,才思颇广。众人甚奇之。此事本也作罢。不料田骅等人听闻后,这便前往一观。众人所问,夏老必有所答。田骅大喜。这便请夏老去学坛与北海一龙博论。
结果,通杀学坛,无有敌手的北海一龙,竟拱手认输!
学坛上下一片哗然。
这位神秘的夏老,事后自回铁匠铺,整日醉心打铁不提。
三叔得知,急忙来报。刘备知其必是隐士。考虑再三,将一块私人玉牌交三叔转赠与他。又传言道:想来见时,自来见。
夏老亦未拒绝。长揖收下。
小暑过后,暑热渐起。
楼桑高楼重阁,自有风来。五层书房,窗门大开。透过纱窗,俯瞰翠红浓绿,行人如织。一派鲜活景象。
侯府居东南。这片宅邸,多是刘氏宗人和家臣部将所居。可谓寸土寸金。皆是比侯府略低的五层高楼。十分气派。如今就连门前老桑,亦有专人护养。
这是侯府的标志。凡有人问路,众人皆答曰:东阙五丈桑旁便是。
刘备正在设计舫车的避震和刹车。就他所知,避震有两种,板簧避震和弹簧避震。弹簧好做,只可惜如果只有弹簧,车辆颠簸后,车身会像弹簧玩具一样不停的上下跳动,所以须要配合阻尼筒,来控制弹簧压缩和回弹的效果。
这个比较复杂。板簧避震却简单许多。
板簧截面是长方形的长圆弧形弹簧钢。对于非常重的车辆,板簧可由多个逐渐变短的叶片层叠在一起制成。
打造起来不难。
刘备画好草图,交给良匠依样打造,再实践中徐徐改进便可。
刹车的设计,破费心血。刘备参考了自家的马车,发现此时的马车并无独立的刹车系统。
车和马之间乃是以两根名叫‘辕’的直木连接。属于硬连接。只需令马匹止步,便可停车。此时马车日行不过七十里。速度快不到哪去,故而刹车无用。然而若换成上下两层,载百人的舫车,又在铁轨上行驶。惯性大和阻力小,若无刹车系统,必出事故。
如何才能尽快的刹住车辆。
刘备想了许多办法,效果皆不佳。
这便找来苏伯询问。
苏伯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少东家何不用齿轮传动?
刘备一愣:齿轮传动?
苏伯点头道:正是。若把骡马之力与流水之力相比,舫车可否与水排相比?
刘备茅塞顿开:骡马拉力驱动齿轮,齿轮再传给轮轴,驱动车辆!然而,如何停车?
苏伯在画板上画出一物:棘齿轮可用于制动,以防轮轴倒转。
刘备惊呆。所谓的‘棘齿轮’,便是后世的棘轮。由棘爪推动,只能向一个方向旋转,而不能倒转!
苏伯又道:传动齿轮,亦可用人字齿轮。
人字齿轮,重合度高,轴向载荷小,承载能力高,工作平稳,能大大延长轴承使用寿命。
刘备还能说什么!这个时代,竟有如此强大的齿轮系统!
加入齿轮,一切便都简单了。
棘齿轮用于制动,人字齿轮用于传动。完美解决启停问题。
参考计程马车、水排上的齿轮组,苏伯和他手下的诸多良匠很快就设计出了舫车全套的齿轮系统。 hf();
1.146 铸轨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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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有了。锻造亦不是问题。
上好花铁,千锤百炼,精工细作。历时三月,所有齿轮全部锻造完成。
组装成样车,在西林邑中行驶,齿轮运转如常。舫车启停自如。刘备焉能不喜。
后又经过数次改进,最终定型的齿轮制动器,在刘备看来,其实是一种简单实用的齿轮离合器。
齿轮制动器包括:制动轴、蜗轮、变速齿轮、蜗杆、压力器、多个传动齿、太阳轮、行星轮、行星架、齿圈。利用制动轴带动涡轮同时经变速齿轮变速后传动涡杆,使涡杆的自转转速与涡轮的转速达到预设传动比。此时涡轮不受涡杆影响,利用压力器移动涡杆或利用变速齿轮改变涡杆的转速,使涡杆抵住涡轮使其受力,从而实现制动作用。
齿轮离合器由齿轮制动器和行星齿轮装置两部分组成。利用齿轮制动器的制动,实现行星齿轮装置在多个传动齿之间的动力变化,从而实现离合器的功能。
简单的说,就是在传动齿轮组之间,插入一根撬棍。需要时插入撬棍,阻断传动,不需要是则拔出,使车辆继续行走。并通过调节不同尺寸的传动齿,来控制车速。
实在是太强大。
离合器的作用,不言自明。能够实现舫车起步、换挡!
全部借助齿轮完成。
苏伯竟有如此神通?刘备不信。这便请来一问。
苏伯这才道出实情。
原来。数年前,便有墨家子弟受雇楼桑。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墨家日渐式微,早不见朝堂。然而,想着大汉朝那些个层出不穷的发明家,若与墨家无关,又怎能令人信服。
墨家有着严密的组织,其领袖称:钜子,又作‘巨子’,门徒皆称:‘墨者’。墨者中从事谈辩者,称‘墨辩’;从事武侠者,称‘墨侠’。墨者必须服从钜子的领导,其纪律严明,相传“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虽“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却“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简而言之,虽生活清苦,可墨者至死也不后转脚跟后退!
按墨家规定,派往各国做官的墨者,须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时宁可辞职。另外,做官的墨者要向墨家捐献俸禄,做到“有财相分”。首领钜子更要以身作则。
这些来自杂书与墨家相关的内容,被刘备逐条记起。
只是墨家思想倡导:“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与楼桑……
见苏伯向来昏黄的老眼,竟越发清明,灿如繁星。
刘备终于醒悟。
墨门当真是为他而来!
相亲宗人、接纳附民,又纳乌桓异族,岂非‘兼爱’?
有邑无门,建高墙望楼以自守,可是‘非攻’?
大儒齐聚楼桑,学坛文风日盛,又岂不能称‘尚贤’?
刘备越想越怕。本侯竟是墨门信徒?!
不能吧……
或者,只是因为自己的作为,恰巧与墨家暗合!
对,对,对。就是这样。
送走苏伯,不觉浑身早已湿透。
晚上恩师还要讲兵法,断不能缺课。家传经文,亦要日日不缀。多去学坛聆听几位大儒的宣讲。
仁、义、礼、智、信,儒道治世。
切记,切记!
墨家在邑中的消息,刘备谁也没说。包括母亲在内。见刘备大汗淋漓,下到三楼浴室冲凉。公孙氏这便去取换洗衣服。刘备年纪渐长,公孙氏却和刘备初见时一个模样。岁月岂能无痕。
也不知公孙氏如何能对抗风霜的凿刻与研磨。
母亲说她一直活在公孙岚和公孙烟交替的绳环里。
刘备没有领悟其深意。再追问,母亲已不愿说起。
母亲,果然是母亲。
刘备的心事,被一眼看穿。母亲说,究竟是奇技还是淫巧,要看为何所用。利国利民,便是奇技。为一己之私,便是淫巧。历代先贤多有创造。先不说造浑天地动仪的落下闳、张衡,便是南阳太守杜诗,亦被称为‘杜母’,百姓思之不忘。
再说,若无上古先贤取火造物。直到今日,我们不还茹毛饮血,衣不蔽体?
刘备茅塞顿开,心结尽解。这便拜服在地。
得母如此,子又何求。
原本有些打退堂鼓的舫车督造,便又如期进行。
东西向,是大道。督造楼桑邑时便被刘备加宽。如今可并行八车。中为天子驰道,两侧为官道。取两侧官道,居中开槽,埋设铸轨。邑民中有知西林邑中车楼的人,这便醒悟。少君侯要把西林车楼搬到楼桑。
只是,为何要沿东西主街铺设铸轨直道两条?
此两条嵌在凹槽内的铸轨,轨面与街面齐平。又是何意?
百思不解。
铸轨直道自然是为舫车铺设。
之所以嵌入石槽,轨面与街面平行,乃是为了不影响行人车马过街通行。若是铸轨凸立在路面之上,与东西主街交叉的南北街巷,车辆就要翻越铸轨,多有不便。
鲜卑重挽马与渤海大黑驴的杂交,交给苏双来办,断不会出错。然而,等母驴受孕产仔,到骡马长成,却要不少时日。眼看第一辆舫车便要造成,铸轨直道全部铺设完毕,每隔一里的上下站台亦督造完成,邑民皆翘首以盼,议论纷纷,利民之举势在必行。
刘备哪还等得起。
这便从马市重金购来四匹北地骡马,先行拉车。
与普通马车不同。舫车需两人驾驶。一人主驾,一人副驾。主驾控车,副驾通过操作设在脚边的一排长手柄,来操纵藏于车身下的变速齿轮组。舫车如地上舫舟。上下两层,设雅座百席。两侧开窗,檐下挂满灯笼,用于夜晚照明。走廊还间隔着吊挂有‘常满灯’。又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
《西京杂记》有载:“长安巧工丁缓者,为常满灯。又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本出房风,共法后绝,至缓始复为之。为机坏转运四周,而炉体常平,可置之被褥,故以为名。”
后世又称球香炉。炉身由两个雕花半球以蝶耳紧扣,内置活动薰香。最早现于西汉。不同民间使用的小香球,此大型球香炉专供贵族使用。正如刘备方便楼桑士子们出行的计程马车一样。侯府藏品为民所用,足见少君侯爱护之情。
炉身由三根锦绳吊起,饰以流苏穗。薰香时,香气由镂空花团中幽然而出,香气袭人,飘渺如仙境。此炉设计精妙,在球形外壳内有二、三重陀螺式同心圆环结构,固定着承装香灰的香盒。炉体受重力作用,不论遇颠簸球壳如何滚转,炉体总保持水平状态,不会把香灰洒出。
锻造此炉时,侯府良匠运用精湛的镂雕技艺,在香炉表面营造出百卉恣意绽放,争妍斗艳之景。香球炉侧耳浮雕蝴蝶展翅驻足,香球内里有可拆卸香盒,香盒表面镂雕盛菊,细致入微。
匠心独运,可见一斑。 hf();
1.147 不负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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舫车一出,举邑轰动。
纷纷试乘,趟趟满员。
票价一里一文。童子、老人、孕妇、伤残,皆免费乘坐。
刘备本没指望能赚多少铜钱。不料细算下来竟十分可观。
按一人一文算,舫车跑一趟载客一百计。一天来回二十趟,能赚四千钱。一年下来,竟有一百四十六万。
如此搜刮民脂民膏,实不可为。
刘备当即取消临时售票。改为月票,季票,年票。月票十文,季票三十文,年票一百文,皆不限乘车次数。只有非我邑民,才需单独买票。
结果乘客更多。
不得已,刘备又命人加紧打造第二辆舫车。两车由东西阙楼同时发车,相向而行。
饶是四匹骡马,来回二十趟也颇为劳累。车夫亦疲惫。于是刘备又令人、马各备六组。两个时辰一班,六组轮替。
一切皆无经验可循。在实践中慢慢改进,总归能找到最合理的方式。
这都需要时间。
坐车不仅省时省力,更是一种享受。且骡车又无僭越之忧。邑民自然喜乘。遇到幼童挡道,主驾勒马,副驾刹车。即可制动。再说,舫车浮于路上,四周无缝可钻,每座候车长亭上,左右还有车吏招呼提醒,断不会出事。
立冬前,楼桑水稻开始收割。
这可是件天大的事。
舟船操控越发纯熟的水军部曲,在黄盖等将的率领下,日夜巡逻清溪水道。确保万无一失。
老族长说,亩产足有六石。
也就是六石有余。
老族长一双火眼,断不会错。刘备甚是欣慰。
去年刘备家仓楼入谷两万石。今年只多不少。
稻米飘香,家家户户喜气盈门。楼桑学坛内,四位鸿儒各收学俸两千石。前年是比两千石,去年是中两千石。今年是真两千石。前几年,大儒们还颇觉有愧。如今已坦颜受之。楼桑实在富足是其一。少君侯尊师重道,每次师俸皆是第一。其他宗人邑民又岂能少。
五谷杂粮,渐变成粳米粥饭。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个时代的人体基因,若能摄取足够养分。该有多强大!
街巷间孔武有力,虎背熊腰者,多了去了。君不见谁家汉子,竟能肩扛手挟数袋新谷,举重若轻,宛如无物。等他抬头一笑,刘备这才看清脸面。正是二兄刘武。
“三……少主。”刘武憨憨一笑。
刘备在自家仓楼上笑着招手:“二哥,今年收成如何?”
“阿爹说,怕有六、七石!”也不知把粮袋放下再说话。
“甚好。”刘备又问:“听三叔说,给你许了门亲事?”
刘武憨憨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得意的羞色:“是咧!”
“谁家的女儿?”刘备追问。
“是吕大叔家的阿鹃!”刘武大声说道。
原来是吕冲家的长女。吕冲、魏袭二将,乃顺阳卫出身。举族迁入楼桑,成为左、右刺奸。楼桑能匪患绝迹,二人出力甚多。向来与刘氏宗人交厚,也是刘备最为信赖的家将。
见刘备点头,刘武又扛着粮袋回问:“后天魏大叔家幼子满月,你来不来?”
魏袭中年得子,喜帖早早送到书房,刘备一定要去的:“来!”
“好咧!”刘武笑着转身,把新粮扛回自家仓楼。
公孙氏闻声登楼,替刘备端来蜜浆:“楼上风大,小心着凉。”
刘备笑着接过瓷杯:“少时兄弟,今已各自成年。再过几岁,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可叹岁月如梭。”
公孙氏粉面一热:“母亲说你年岁尚小……”
刘备一愣,这便笑道:“哪里是说我,是说二哥刘武。”
公孙氏这才醒悟。或许着急之人,是她吧。早日为夫君持家生子,方不负韶华。如今空耗年岁,实令人捉急。
与刘备并肩下楼,公孙氏一时竟乱了心神。
刘备已托女刺客打听过。公孙氏十八岁弃剑,命悬一线。被张教主救活,从此一身二主。母亲说她至此便活在公孙岚和公孙烟的绳环里。说的就是十八岁。换句话说,公孙氏在十八岁那年,必逢大难。故而,心理和生理皆成冻龄。永远的十八岁。
母亲早早便发现公孙氏,一身二主。也早早把她纳为自家人。
少君侯起于微末,家中亦遭大难。风雨飘摇,三餐不继。母亲熟背名篇数百篇,持家行事堪称忠贞。母子断不会舍公孙氏而去。正妻是名分,亦是忠义。若复爵后,便另攀高枝,将公孙氏归于小妾。别说时人如何议论。便是刘备母子自己也过不去。
又听闻父亲与母亲,并非指腹为婚。而是母亲长姐与父亲订婚。无奈长姐夭折,范氏便把小女嫁到楼桑。这才有了刘备。
时人重诺。
纵然后来父亲染病身死,母亲也从未改嫁旁人。此事若换到后世,必令人惊诧。时下却习以为常。
荀攸长荀彧(xún yù)数岁,却以子侄礼侍之。无它,荀彧辈分长。同僚,先论品秩,再论出仕早晚。同族,先论亲疏,再论辈分。同门,先论师承,再论入学早晚。年纪,多是其次。
刘备叹了口气。切莫用后世眼光,去睥睨(pì nì)我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的,大汉。
魏袭宅邸就在侯府不远处。
本是一处宗人宅院。后来自请搬去水榭。刘备便把这栋宅子转给了魏袭。故而魏袭一家不住清溪桥楼。
幼子已求大儒陈寔取名:魏疏。
疏,通也。孕则塞,生则通。听闻其妻十月怀胎,多有痛楚。一朝分娩,苦尽甘来。陈太丘便以‘疏’字命名。
少年任侠,行走江湖。刀头舐血,九死一生。后出生入死,博取功名。如今定居楼桑,成家立业。魏袭焉能不喜。
马贼来袭,吕冲、魏袭雪地疾行数十里,端掉胡杂老巢,解救骑奴数百。刘备亦有赏赐。如今生子,侯府又奉贺礼十金,铜钱一万,蜀锦十匹,金银首饰一盒,果脯腊肉若干。
魏袭喜不自胜。魏氏族人亦满脸喜气。少君侯如此厚待,当肝脑涂地以为报!
先进宅邸贺喜,再到酒垆赴宴。
如今楼桑筵席,已少有在自家操办。酒垆乃是首选。
少君侯亲自到场。麾下文臣武将自当前来祝贺。魏袭满脸红光,时时出门迎客,出尽了风头。
宗亲皆在雅座。贵客请进包厢。
少君侯最喜欢的‘素雪’包厢,文臣武将齐聚。刘备破例喝了几杯松泉酿。
恰逢晚稻大熟,上下皆有喜气。刘备举杯一看,文弱武盛。心想,是不是要募些谋士了。
说起文臣。
北海一龙自当是首选。
嗯,找个机会,问问管宁三人的想法。 hf();
1.148 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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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如期而至。
沟渠一夜皆满。收割后的水田被冰雪覆盖。唯有一条绿水穿邑而过,注入白湖。靠近港口的天车,不时倾覆的水斗将碧水倒向水槽,汇入楼内三足鬲***日常所需。
水排、水压、水碓,沿岸排开。日夜不息,为楼桑富足尽心竭力。器械增多。楼桑又出一新职业,修补匠。因始于锔瓷匠,故名:锔匠。
锔瓷匠,又叫锢炉匠。
锔(jū),本意是用锔子(一种两脚钉)连合破裂的器物。锢(gù),本意是把金属熔化以浇灌堵塞空隙。不难理解,所谓锔瓷匠、锢炉匠,便是修补器皿的工匠。
之所以省略‘瓷’字,盖因楼桑众器,绝不仅限于瓷。铁器、铜器、木器、机器、皮革器。皆能修补。所以称锔匠,或叫锢匠。
晚上夜课听恩师说,前有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余人,助州郡讨许生。今冬十一月,臧、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
又一波反贼被扑灭。
刘备也第一次听到个赫赫英豪的名字。富春孙坚。
要说十八路诸侯讨董,最能打的诸侯,非孙坚莫属。只可惜正值壮年却死于乱箭之下。
不知为何,恩师脸上并不见喜色。刘备也不敢多问,这便拜别下课。
老族长年后六十大寿。这可是刘氏一族难得的喜事。刘备自当尽心操办。
老族长,刘备叫九叔公。是祖父那辈人中,年纪最小的幼弟。如今也已年近花甲。而祖父,刘备从未见过。还有只剩下模糊轮廓的父亲。
岁月当真锋利。
年六十已是长寿。英年早逝者,比比皆是。瘟疫是最大的杀手。其次才是兵乱。
楼桑街道下通导热陶管。温度自来。砖脊和青石铺就的街巷,日夜烘烤,很难存雪。如今更因舫车往来通行,五里长街早被清扫一空。冬日出行,能乘坐温暖如春的舫车,绝对是难得的享受。街面店铺生意兴隆。尤其是果脯糕饼商肆。购买者多是走亲访友的邑中百姓。忙了一年,趁冰封千里,在温暖的邑中多走动走动,便成了时下流行的活动。
正如少君侯醉时吟的那首十句诗。
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来来来,满饮此杯。
楼桑村的刘氏宗亲,经历麒麟子诸事最多的,正是老族长。祖祖辈辈,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楼桑村,短短数年,天翻地覆大变样。这一切的起因,正是刘备。
能亲见刘氏一族复爵,老族长已能含笑九泉。此生再无遗憾。
想到这里,老族长乐呵呵的放下酒杯。趁着酒意,再睡个回笼觉,这日子真是自在快活赛神仙。
羊毛衫和毳裘衣,此两件御寒神器,也是从刘备家开始。
毳裘衣最先由白毦精卒贴身穿着。故称‘卫衣’,卫士之衣也。和羊毛衫一样,也渐被楼桑邑民所喜。要说这个时代的羊毛,实在是柔软温暖。含毛量个顶个的百分之百。母亲的女工,再加上家中艳婢的织艺,妥妥的无双技。
羊毛衫裹缝一件纱质的对襟囊衣,外披鹤氅,满满都是汉式风情。年后刘备十四岁。身高七尺有余,猿臂狼腰。五官多已长开。剑眉朗目,棱角亦多分明。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脸颊除了些许婴儿肥的残迹,右边还有个深深的单酒窝。相貌自不必说,母亲的风姿摆在那里。
关键是身材也好。托女刺客的福,自幼戒食桑葚,没有被毒素累积所害。自然也就不曾两耳垂肩,双手过膝。长出一幅怪模样。
公孙氏和一众艳婢,身姿妖娆,眸水漫漾。身前身后,呵护备至。以前不觉,不知最近为何有些心思浮荡。
或许与自己满则溢的生理现象有关。这种事,刘备竟毫无准备。一觉醒来,内外皆湿。这才知道,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大器初成。本想自己悄悄洗净,却被公孙氏逮了个正着。
见刘备举止慌张,面露惭色。公孙氏轻轻一嗅,不禁耳尖发热,俏脸也升起两片红晕。
这便拉着他下到三楼浴室,拧开青铜龙头,放水给他洗澡。
衣服自拿起浆洗不提。
本以为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几件洁白的麻织犊鼻裈(dú bí kūn),就被心灵手巧的女婢们送到榻前。
裈,内裤,有裆。唐颜师古注:“合裆谓之裈,最亲身者也”。
犊鼻裈,顾名思义,就是和小牛犊两只鼻孔连下巴,造型很像的内裤。一种很短小,酷似现代三角短裤的内衣。
刘备向来是“上衣下裳”。本以为时下都是开裆,原来合裆也有。想想也是,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每月似乎都有几天特殊的日子。需要挡上一挡。开裆如何能挡?
不用想,这叠轻薄半透,裆下却加厚不露的犊鼻裈,乃是母亲和众艳婢连夜赶制,天明送到床前。
也就是说。此事,府中尽知。
刘备吁了口气,怏怏起身。嗯,先把犊鼻裈穿上。
怎么分前后?
联想小牛犊两只鼻孔的位置,问题迎刃而解。
刚办过老族长的六十大寿。刘备就被恩师唤到身前。
从恩师手中接过廷尉崔烈的手书,刘备细细一看,这便了然。年前杨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大破许生于会稽,斩之。反贼余孽流窜山谷,挑动江淮蛮族,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九江、庐江、江夏诸蛮,皆蠢蠢欲动。朝廷防患于未然,知恩师文武兼备,便想启用恩师为九江太守,南下安抚,保一郡平安。
见刘备沉思不语,恩师便问道:如何?
刘备轻轻抬头:势如水火。只怕圣旨宣到时,蛮族已反。安慰无用。恩师要做好平乱的准备。
卢植这便点头:我亦如此想。昨日已去函崔廷尉,愿为朝廷征召。只是你学业未成,为师不忍远离。故而在书中提及,让你随我南下。
刘备一愣:恩师要带我去平乱?
卢植不动神色的点头:然也。
思前想后,刘备幡然醒悟。这便拜服在地:备愿往。
恩师说的虽隐晦。刘备却已然明白恩师的一片苦心。若只为不耽搁学业,恩师大可自行把刘备带在身边。早晚耳提面命,何愁学业不成。如今却在给崔烈的回信中,特别提及此事。显然就不单纯为学业这么简单。
而是把携刘备南下,当成出仕的条件。
为何?
崔烈等人亦心知肚明。恩师是要把这次平乱的功劳,让给刘备! hf();
1.149 厉兵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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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杀贼千余,又补齐酎金,方才复爵亭侯。若要再升乡侯。年前那千余颗胡杂马贼的脑袋显然不够数。故而,恩师要带他南下平乱。补齐功勋所需的脑袋是其一。将所学付诸于实战是其二。其三,行军调度,物质调配,皆有学问。不可不学。
前次大儒刘宠问刘备,何不走仕途。刘备答曰:殊途同归。
显然,几位大儒亦明白刘备心中所想,乃是走升爵这条宗亲之路。一旦羽翼丰满,天下生变。刘备兴兵讨逆,何愁江山不定!
此,不正如光武旧事。
恩师说刘备,可比光武。言中深意,智高如崔烈、刘陶者,又岂能不知。
便是郡中童子亦知,少君侯粒粒人头觅进侯。
恩师的回信,朝廷还未答复。刘备也不便声张。这便命心腹大将黄忠、黄盖等人,加倍操练兵马。又命耿雍崔钧等人,详细打探九江水文地貌,蛮族诸情。渐渐有了大概的印象。
秦灭楚,建九江郡。治寿春,因此地有众多水泽而得名‘九江’。秦末汉初之际,割西境置衡山郡,割南境置庐江、豫章二郡,九江郡范围大大缩小。今属扬州,寿春为州治。九江郡改治阴陵。
领十四县:阴陵、西曲阳、寿春、当徐、下蔡、平阿、义成、钟离、成德、合肥、浚遒、全椒、阜陵、历阳。
南蛮者,多是越人苗裔。
武帝征服百越后,曾将东越、闽越遗民迁移到江淮地区。后徙于江、淮之间的越人苗裔,时常反叛。时称‘庐江贼’、‘九江山贼’,与‘江夏蛮’相连接,且与江南诸郡之‘山越’连成一片。时下,江淮以南的会稽、吴郡、丹阳、豫章、庐陵、鄱阳等地,均有‘山越’蜂起。
盖因大别山区,河流众多,乃是中原通往江南的交通要道。江淮之间,今为蛮荒之地,故而时下此地生活着九江蛮、庐江蛮、江夏蛮等诸多蛮族。《魏书·蛮传》:“(蛮)在江淮之间,依托险阻,部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春,西通上洛,北接汝、颍,往往有焉。其(蛮)于魏氏之时,不甚为患,至晋之末,稍以繁昌,渐为寇暴矣。自刘石乱后,诸蛮无所忌惮,故其族类,渐得北迁。陆浑以南,满于山谷。”
蛮民多居于山谷,从事农业生产和牲畜饲养,风俗与汉人亦有区别。“蛮族布衣徒跣,或椎髻,或剪发。兵器以金银为饰,虎皮衣盾。便弩射,皆暴悍好盗贼焉。”《后汉书·南蛮传》又说:“名渠帅曰精夫。相呼为姎徒。”
蛮民的葬俗,也与汉人有异。“始死,即出尸于中庭,不留室内。敛毕,送至山中,以十三年为限。先择吉日,改入小棺,谓之拾骨。拾骨必须女婿。蛮重女婿,故以委之。当葬之夕,女婿或三数十人,集会于宗长之室,著芒心接篱,名曰茅绥。各执竹竿,长一丈许,上三四尺许,犹带枝叶。其行伍前却,皆有节奏。歌吟叫呼,亦有章曲。”葬时以笄向天,谓之刺北斗。相传盘瓠初死,置于树,以笄刺其下,其后为象临。又据《南齐书·蛮传》:“蛮,种类繁多,言语不一,咸依山谷,布荆、湘、雍、郢、司等五州界。”
不料此时江淮大地,竟如此混乱!
山谷河川不仅遍布各处南蛮,还与山越沆瀣一气。
话说,建宁初“九江山贼起,连月不解。三府上(阳)球有理奸才,拜九江太守。(阳)球到,设方略,凶贼殄破,收郡中奸吏尽杀之。迁平原相。”阳球平定九江这才过去几年,如今又反。如此反复,朝廷空费钱粮,匪患始终难除。
要耗费多少兵甲,才能令蛮人永不复反?
见刘备眉头紧锁,黄盖向刘备进言:“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可当中国百万之众”。意思是说,江东六郡山越如能为我所用,足可与中原百万之众相抗衡。言之有理。
然而公覆啊,此乃你写与曹操诈降书中的一句吧……
提到上次平定九江的阳球,今乃为平原国相。阳球曾被司徒刘宠招募为属官,上任九江亦是刘宠所荐。有提携之恩。如今刘司徒乃是楼桑学坛四大儒之一。刘备何必舍近求远。这便拜见刘宠,细说南下平乱诸事。
刘宠听完,这便取手书一封。刘备请来一观,顿时大喜!
原来,恩师已将南下诸事告知刘宠。刘宠也已先行向阳球询问平蛮诸事。阳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便逐条录下,手书回函。
得此书,何愁南蛮不破!
刘备肃容拜谢。
刘宠欣然受之。
九江多湖泽。重骑无用。蛮兵虎皮衣盾,便弩善射。需造大盾。蛮兵悍勇,却听渠帅号令。若能许以重利,结好各族精夫。待援兵散去,一战可破。书中又说,九江蛮乱,始于贪官污吏,蛮汉相争。苛政盘剥,又刻意偏袒。故南蛮时时积怒而反。只需设方略,尽破凶恶之徒,收郡中奸吏尽杀之,蛮乱自解。
史书把阳球归为‘酷吏’,枉死于大狱。但他为人是非分清,爱憎分明。为国锄奸,为民除害。这种酷吏,着实可敬。
然而在刘备看来。只杀奸吏恶徒,却不严惩阴谋反叛之人。亦是不对。长此以往,但凡积怒,便会反叛。朝廷只杀奸吏恶徒,却不诛叛蛮贼酋。皆有恃无恐。反叛之心日重。久成顽疾。等天下大乱,此地皆已成宿贼!
民心思乱,便是说此。
奸吏恶徒要杀。叛蛮贼酋亦要尽数诛杀。如此恩威并重,才能震慑蛮族,亦令汉人信服。
不等春暖花开,部曲已操练起来。演武场内整日杀声震天。却再不卖票。邑民纷纷打听询问。渐渐的,少君侯要外出平乱的消息,开始在邑中流传。
派往九江郡的数队刺奸,今日返回。将郡中山水,细细道来。刘备招苏伯等人,制成沙盘模型。与众将细细揣摩。
洛阳来函,说朝廷已准恩师所请。不日便有六百里加急公文送到。
刘备轻轻走出书房。环视着邑中风情,内心忽生出一丝眷恋不舍。
母亲说男儿志在四方。
刘备不敢反驳。或许,能守一方升平,也还不错。天下,毕竟是天下人的天下。想我母子二人,妻妾九个。又能吃穿多少。不过是良田百亩,桑麻十株。
何苦来哉。 hf();
1.150 待我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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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种小富即安的想法,刘备转瞬就抛于脑后。
覆巢之下无完卵。
前有波及大半国土的黄巾之乱,后有殃及天下的诸侯争霸。想那善使弓弩,箭法高超的陈王刘宠,挟众十数万,自号辅汉大将军,却被借粮不成的袁术,派刺客杀之。
一国之富强,在升平盛世为时人所羡。可在乱世,却成了诸侯嘴边的肥肉。今天他来求,明天他来借。不给,先杀而后取之!
礼乐崩坏,王法无存。举世皆乱,楼桑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若无意外,楼桑不久便会是公孙瓒和袁绍争霸河北的一块嘴边肥肉。
一国之主都被袁术随意杀之。
到那时,刘备小小一个亭侯,又如何能挡白马公孙和四世三公的袁绍。
若想护治下之民周全。变大变强,是唯一出路。
若刘备如陈王刘宠那般,开局能有一郡之地。诸侯又有何惧!
呼——
刘备深吸一口气。正欲转回书房。却听后院骏马嘶鸣。
正是他的青駹马。
这便沿回廊,转到重楼北侧。俯瞰后院,原来是自己的青駹马和另一匹大青马,起了争执。
另外那匹骏马,正是胡酋的青骢马。值五十金的上等良马。青骢马和青駹马彼此看不顺,平时各霸槽头。如今春暖花开,便开始争抢母马。槽头母马众多,却也够分。不料今日青骢马到黄骠马的槽头大献殷勤,引来黄骠马不快,这才恼了青駹马。
马亦通人性。
青駹马和黄骠马配对久居。感情深厚。有岂能正眼去看那青骢马。
好在苏双处置得当,未酿成大祸。
左右两个大马厩。这便将青駹马和青骢马分开,各领母马幼驹,互不相扰。自然是青駹马这边马多。等刘备赶来,苏双正打算把两匹马牵去清洗。
刘备笑道:今天风和日丽,不如去邑外遛马。
在邑中蜗居一冬的苏双,颇为意动。又怕刘备单人匹马,外出遇险。
刘备笑道:十里之内,皆属楼桑。如今盗贼绝迹,道路水网,沿途皆有兵士巡视。料也无妨。
苏双这便命人佩戴笼头马具,牵马出了南阙。
楼桑之南多水泽。出邑五里,路遇一浅泽。青駹马不怕浅水。刘备和苏双这便牵马入浅水,清理两马撕咬时弄脏的毛发。
青骢马桀骜难驯。平日只与苏双相善。饶是刘备也不给骑乘。刘备有青駹马代步,也是足够。故而青骢马还未驯服。两马相距甚远。各自清洗不提。
苏双洗完侧腹,这便钻到马下。见刘备甚是卖力,这便问道:刘备,你可是要远行?
挚友来问,又无旁人,刘备这便点头:正是。不久将随恩师南下平乱。
苏双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问道:可是为杀贼进爵。
刘备笑看了他一眼:然也。
苏双先是吁了口气。顿了顿又言道:楼桑已经很好。为何还要如此辛劳。
此话若是别人口出,刘备才懒得回答。
乃因出自挚友之口,刘备这才道出心意:苏双,你也看见。穷陆城亭十里之地,不过活邑民两万。若许我百里之土,便可活百姓二十余万。若有沃野千里,可活百姓两百余万!若有万里江山,可活天下黎民!想想看,苏双。若天下皆如楼桑这般富足安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成为升平盛世,我大汉又该是何等气象!
苏双不禁瞪大了眼睛:天下都如楼桑?
刘备重重的点头:嗯,天下皆是楼桑!
苏双无法想象,天下若皆如楼桑时,该是何等壮丽景象。
终能在好友面前抒发胸臆的刘备,也一时神游天外。只是,他能做到吗?
“停!”忽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将二人惊醒。
刘备抬头去看。见一辆骡车,停在路边。赶车的老叟鹤发童颜,身披斗笠。正一口一口的喝着葫芦中的美酒。闻香便知是楼桑名产松泉酿。
“敢问长者,何故喊停?”刘备长揖问道。
老叟只笑呵呵的点头,却未答话。
“是我。”声音来自车内。话音刚落,便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眉毛很浓,目光清澈,笑容很暖,唇红齿白,俊秀的一塌糊涂却又怎么也不觉得讨厌的小小少年。
见刘备看他,少年这便问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么?”刘备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方才说要把天下建成和楼桑一样的升平盛世。是不是真的?”小小少年追问。
刘备先是一愣,跟着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真的。”
“好。”小小少年学刘备,一本正经的执礼,便转身向骡车走去。
撑臂跳上骡车,少年又回头说道:“我还小。待长成,便来助你。”
刘备被他稚气未脱却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如何相助?”
“尽我所能。”小小少年笑答。
所谓童言无忌。初时刘备并未当真。然而。回头再想,却越发觉得少年有一种让人倍加心安的信赖。等骡车驶远。眼看就要钻入密林,不知为何,刘备忽大声喊道:我是刘备!
不久车厢便有声音传出:我叫赵云。
扑通!
手中毛刷重重落水。
他说他叫——赵云?!
愣了许久,刘备才反应过来。急忙踩镫上马,不料脚底打滑,摔了个四仰八叉。把青駹马也吓了一跳。
“刘备!”
水花四溅,苏双急忙赶去搀扶。
等把一身泥浆的刘备扶起,骡车已入林远去。
“刘备,你没事吧?”苏双吓坏了。
刘备抹了把满是污泥的脸,将苏双一把薅住:“他说他叫什么?!”
“嗯……”苏双很认真的想了想:“赵云。”
……
“还不快追!”刘备这便去牵马。无奈青駹马受惊,一时无法驱策。
等苏双安抚好青駹马,已过去很久。不出意外,骡车当向常山国而行。两人寻路急追,却终不见赵云骡车。眼看日头偏西,已到范阳县境,这便怏怏返回。
见刘备怏怏不乐,甚是惋惜,苏双劝慰道:他说‘待长成便来助你’。想必不是胡乱说说。不妨等等看。
刘备无奈的笑叹一口气:缘分这东西,确是神奇。
幽州涿郡和冀州常山郡之间,正夹着一个中山国。虽不知赵云因何会来楼桑,想必与邑中诸多扬名北地的名产有关。那赶车老叟,酒葫芦中装的便是松泉酿。
唉,与子龙擦肩而过,实在可惜! hf();
1.151 便宜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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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邑中,刘备直奔市楼。
问过当班的刺奸,贼捕。便有人记起这辆骡马的来历。言,此车曾在酒垆前短暂停留。酒保请他把骡车赶往泊楼,老叟却说稍停便走。当时有值守刺奸在场,故而记得。
再去酒垆。管事说,今日确有一长相可爱的童子来垆中沽酒。所用盛器,正是葫芦。
管事见他年幼,还和他攀谈了几句。童子说,并非自饮,而是替师傅来沽。
师傅?
刘备幡然醒悟。想必那位鹤发童颜的赶车老叟,便是赵云的授业恩师了。只可惜来了就走。未能留下,着实遗憾!
换句话说,赵云师徒也未必前往常山。若隐居在某个山头,练功习武。刘备自然追不上。
能教出浑身是胆的赵子龙,定是隐士高人。
线索全无,刘备徒生叹息。
来自朝堂的公文很快送到。拜恩师为九江太守。又令陆城侯刘备伴恩师左右,便宜行事(biàn yí xíng shì)。
好个便宜行事。
没有给刘备任命。意思就是说,一切听从恩师调遣。
刘备的官职,恩师早已想好。等到任上,便让刘备以陆城侯的身份,兼领郡司马。郡司马,是秩比二千石,辅佐太守主管军事的郡都尉的属官。年俸六百石。
郡都尉才是郡中的最高武官。刘备骤登高位,恐遭人嫉。郡司马不高不低,正当其用。
官服敕令符节印玺,皆随后送到。让恩师尽快准备。
学坛四位大儒,卢植最先开门授业。如今被辟为一郡之守,弟子多有喜色。毕竟,恩师以秩二千石的高官出仕,日后前途不可斗量!麾下弟子必择其优良者而荐之!焉能不喜。
卢植不好吟诗作赋,素来清白。故弟子中鲜有巧舌如簧,善机辩者。与人博论,别说大杀四方的北海一龙,便是其他几位大儒门下弟子也都未曾赢过。风头被遮去甚多。如今恩师已是太守,自当扬眉吐气。
尤其是公孙瓒和田骅,两个有钱的主。往常小心加谨慎,生怕被冠以华而不实的恶名。如今终能扬眉吐气!横着走就算了,一不小心坠楼该如何是好。反正抬头挺胸,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就对了。
知儿要远行,母亲为刘备准备了许多换洗衣物。长妻公孙氏预备了点心吃食。家中美妾亦各有所奉。
在耿雍和崔钧的协助下,刘备早把随行人员拟定:
黄忠携麾下五百弓弩手。其中弓手四百五十,并发弩手五十。韩猛携麾下两百刀盾手。黄盖携麾下五十舟楫士。魏袭携麾下五十白毦精卒。徐荣携麾下五十鼍龙骑。刘备自带刺奸、贼捕各十人,帐篷高车百余辆,辎重粮草若干。
粮草箭矢都没有多带。甲具兵器却备充足。楼桑的卅湅长刀,才是利器。
楼桑部曲,只带走一半。甚至乌桓突骑一个没带。九江多河泽水网,重骑一不留神泥足深陷,自行脱困都难,还如何能战。
本来,恩师只需轻车入城,调配郡国兵士,剿灭蛮贼便可。如今却要率领一支楼桑精锐,浩浩荡荡的开拔九江。
这便是刘备要征调一百辆帐篷高车的原因。丁零人善制高轮大车。后世称为‘勒勒车’。
车身长两丈有余,车带顶棚。车厢开(阔)若船舱。“行则车为室,止则毡为庐”。常一家人居住其内。车轮高大乃因草原冬天雪深过膝,夏季草深,沼泽地多。车轮高大,无论牧草繁茂的草场,积雪深厚的雪原,还是泥泞沼泽亦或者崎岖坡道,皆能顺利通行。因而被胡人称为“草上飞”。此车除搬运毡房、粮食、饮水外,战时还常用作驮运军队辎重的战车。
高车通常以草原常见的桦木为料。车轴、车轮、辐条、轮心、车辕、车架,皆用桦木做成。桦木质地坚硬,耐磕碰,车体又轻,涉水受潮不易变形。整整不用铁件,结构简单,便于制造和修理。刘备拿来运兵,自然做了技术改造。车轴升级为灰口铁铸件,车轮、辐条皆包铁。诸如此类。
车日行百里。部曲皆乘车。沿途由楼桑刺奸前面探路,鼍龙游骑从旁护佑警戒。断然不会出事。
刘备和恩师的车驾,自有白毦精卒守护。
邑中诸事,皆托付于简雍、崔钧,和留守诸将。家中亦有母亲和公孙氏打理。刘备也能安心。
出发那天,州郡官吏,邑中百姓,皆来送行。
恩师接过三位大儒送上的三碗松泉酿,一饮而尽。这便长揖一圈登车发令。
队伍旌旗招展,刀剑如林。皆是楼桑虎贲,气势如虹,杀气腾腾。赶来送行的州郡官吏,竟不敢直视。谁曾想,繁华如梦的楼桑邑,竟藏有如此强兵。
刘备亦骑上苏双刚刚驯服的青骢马,随车而行。他没让母亲和家中人等赶来送行。如何面对离别,刘备始终没找准心情。
不过他亦能感受到,从自家高楼上投下的那一束束满是关爱的目光。
出南阙一里,恩师一声令下,徐徐如林的队伍这便纷纷登上高车,呼啸而去。
此去九江,路程两千余里。
即便高车日行百里,亦需二十余日。遇阴天暴雨等极端天气,还要延缓。没有一月,断难抵达。
好在沿途置舍可供休息。兵士皆就地搭营。一路车马劳顿,却并无大碍。
楼桑良匠,尤其是锔匠、铁匠、木匠,亦随军出征。伐木搭营少,修修补补,少不得他们。刘备先时陪恩师住在置舍,后来便与军士们同住帐篷。军营搭建亦有大文章。虽不是战场,却也要谨防野兽宵小,还要不与民争道。
有黄忠坐镇,刘备大可放一百个心。然,少君侯却要事事亲为。以求能尽快掌握行军、扎营,诸多军事章法。
初时不觉。最近几日总觉得出入自己营帐,端茶倒水的兵士,有些可疑?
趁着奉茶的机会,逮住一看。竟是乌莲!
刘备这才醒悟,自己的亲兵亲随,竟是乌莲和她的胡女卫队。
刘备不禁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来了。
乌莲吐舌一笑:母亲让我乔装,一路保护。
刘备见她不似说谎,这便作罢:切莫在军士面前露相。军中有女,士气不扬。
乌莲这便肃容行礼:喏!
话说,这群乌桓女卫,各个孔武有力,赳赳如男儿。又身穿戎装,多半不会被看出是女人。
母亲也是,如何能让乌莲跟来。
钱粮度支,皆入《钱物出入薄》。营中书吏笔笔录下,领取必有签押,出入皆有账目可查。
这些刘备没有想到的事情,皆备黄忠安排妥当。刘备甚是好奇。黄忠从未入伍,如何得知?刘备来问,黄忠笑答:少时曾随父出征。长于军营,故能熟知。
刘备恍然大悟,原来黄忠出身行伍世家。
恩师心忧局势,这便加快行程。好在沿途并无大雨山洪阻路,二十五天后,抵达了阴陵地界。
路上并无行人,置舍亦早已闭门。守卫军士居高喝问。便有斥候上前通报,乃是新任九江太守车驾。
不久,数名亭卒打开院门,赶到军前拜见。
搜身后,带到中军。恩师逐一询问,亭卒有问必答。
情势怎叫一个糜烂。 hf();
1.152 南下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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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亭卒所说,此次蛮反,声势甚是浩大。往日只是围城堵路,呼喝呐喊。如今却造梯攻城,战况胶着。沿路亭舍,辎重早被调运一空。蛮兵攻占几座亭舍,皆无所得。这便罢兵,转而去围攻县城。
守军依墙驻守,未有城池陷落。
恩师问道:此次蛮反有多少人?
亭卒互相看了看,这便齐声答道:不下数万。
数万蛮兵,刘备这边只有八百军士。恩师看向刘备:如何?
刘备面色如常:且前去一观。
恩师点头称善。
临阵对敌,切莫慌张。主将惶而军心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方是一军主将。
示意全军戒备。在白毦精骑和鼍龙游骑的护佑下,刘备陪恩师前去查探。早有刺奸沿途迎接,将骑队领入一丛树林。
下马步行,出林便遇荒山。问过领路亭卒,说此山名叫莫邪山。东西横卧一百余里,山南便是阴陵县城。
站在山腰俯瞰,只见山脚下无数由茅草树枝结成的帐篷,星罗棋布,分散旷野。将远处一座城池,团团围住。
想必那便是阴陵城了。
亭卒说,阴陵城呈长方形,周长约三里。屹立于淮水之阳,地处下邳国至寿春交通要道。始建于秦,王莽篡汉一度改阴陵为‘阴陆’,皆属九江郡及淮南郡。秦末楚汉相争,楚霸王项羽迷道阴陵大泽,终为汉军追上,兵败乌江。
只是,这座周长只有三里的小城,竟是九江郡的治所?
别说涿县县城,就连刘备的楼桑邑,也大此城甚多啊!
之所以城小,乃因人口不足。江淮之间水网密而良田少,故不足以养育乡民。再加南蛮为患,攻掠县城。民多逃难,亦留不住人口。又问亭卒,阴陵大泽在哪。
答曰:阴陵城西南三里。
身旁刺奸忽示意众人噤声。不久便听几声闷响。须臾,几个身穿虎皮衣的蛮兵便被抬到近前。
身皆带伤,却未伤及性命。亭卒颇通蛮语,这便出声询问。
蛮兵说几人进山伐竹,是为造长梯攻城。
又问其渠帅,皆实言相告。亭卒这便点头。几人未曾说谎。
刘备又问通行口令。皆摇头。
亭卒告知,蛮人行军打仗,颇为随意。彼此以蛮语相呼,无需口令。
也是。掌握一门外语,确实有诸多方便。
从莫邪山脚,便有零星的蛮兵驻扎。越近城池,帐篷越密集。护城河前,一箭地开外更是密集如麻,绕城一圈。毫无章法可循。城外本是良田,如今以被塔成泥窝。
此时已是宿麦(冬小麦)收割时节。然而恰逢蛮乱,农人辛苦劳作,却颗粒无收。
城外麦田皆被蛮人割去。如今蛮贼重兵围城,城中余粮恐难以支撑。
亭卒说,幸亏郡都尉领兵死守,多次打退贼兵。方才保一郡平安。
恩师遂问:都尉何许人?
亭卒答曰:庐江郑宝。
刘备点头,似没有印象。应当没有青史留名。
蛮兵围城,却未广布耳目。只在通往城中的官道上堆积鹿角,置关卡栅栏。刘备虽只有部曲八百,杀入城中不难。
然而,若想解阴陵城围,强攻无用,需用计策。
俯瞰着散落四野的蛮帐,火攻显然不行。先不说营地太散,且蛮族多用青竹绿叶搭建的帐篷,难以点燃。水攻?‘山南水北谓之阳’。阴陵城屹立于淮水之阳,城南才是淮河。刘备在北,并无大河可用。
如之奈何?
恩师传授的兵法战术,在脑中飞快闪过。
刘备渐渐有了计较。
恩师见他表情笃定,这便笑问:如何?
刘备笑答:连环计可行。
恩师欣然一笑:且细细说来。
刘备先命斥候传话,在山中寻觅合适处,扎下营盘。这便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
斥候皆是顺阳卫中的刺奸,各个身手了得。散布山林,专候进山砍竹的蛮兵。黄忠来报,已选定营址。乃是一处甚为平坦的半山腰。旁边便是溪流,饮水无忧。地势又高,居高射远,弓弩手正当大用。
刘备看过,不无不妥。这便扎下营盘。
高车去篷,落地为帐。帐篷搭在地面,可睡一伍,正好做军营。按照黄忠的嘱咐,地面夯实,用青竹铺满,上盖毡毯,既防潮又保暖。居中起一座气派的中军大帐。整座大营以坚木围墙,设女墙,角楼、箭塔。墙外围满削尖木桩,营门包铁排钉,还设长木鹿角。
数百兵士在侯府良匠的指点下,齐心协力,不出两日,便将大营建造完毕。
两天来,又有数十名上山砍竹的蛮兵被斥候俘获。关押在营牢中。
渡过了头天的恐惧,加之不断有同伴抓来,蛮兵们渐渐胆肥。互相挤在一起,用蛮语飞快的窃窃私语。名叫刘涣的亭卒,依稀能分辩出蛮兵们的谈话内容。
讨论刘备这支军队,讨论兵士的装备,讨论军营的伙食,也捎带讨论下各自的结局。似乎笃定刘备不久就会放人。因为,以前也有类似的惯例。送饭的军士名叫刘涣。因为能说几乎蛮语。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蛮兵中便有人趁送饭与他搭话。
不料军士竟用蛮语回答。
你来我往。蛮兵知道了个大概。
这队兵士,乃是护送新任太守而来!前任太守弃城而逃,新任太守这便千里昭昭,从河北赶来。不料治所被团团围住,进城无门,这便在山中扎下营盘。
送饭军士也不是从河北一路追随到此。乃是本地人!先前不过是个亭卒。因通晓蛮语,才被新太守拉来充数。
知他是本地人,蛮兵这便少了敬畏,多了些泼皮匪气。对饭食挑三拣四,还时不时以言语调戏。送饭军士越陪笑脸,蛮兵越恣意妄为。好几次还从笼中嬉笑伸手,想去扯军士衣袖。
若不是有守卫持刀在侧,险些把军士拿住。
三日后,一大早便有军士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十数辆大车,在营地一字排开。军士合力将一口口沉甸甸的大箱,搬运上车。中途有木箱被失手打翻,散落一地金灿灿的马蹄金。
营牢中的蛮兵一阵骚动。
皆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满地的黄金! hf();
1.153 巧施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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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这队人马出发不久,军士又送饭食。蛮兵这便齐齐来问。军士说:太守要入城去。蛮兵又问掉落的金饼。军士又答:乃是朝廷派发的军俸赏金。
蛮兵中有人抢着追问:十几车都是?
军士临走前随口一答:然也。
蛮兵们交头接耳,长吁短叹,只恨见者无份。
与此同时,在鼍龙骑的护佑下,十几辆高车寻路下山,直奔阴陵城而去。
正值清晨,蛮兵尚在酣睡。路遇关卡暗哨也多被刺奸先行拔去。拽开拒马鹿角,放马车通行。沿官道直投阴陵城而来。
眼看距城池越来越近,便有一些早起蛮兵,哈气连天的钻出帐篷。听到马蹄车轮响,这便纷纷举目四望。
只见一车队和一众轻骑,沿路飞奔。冲到城下,却被挡在护城河前。
“快开城门!”打头的轻骑,冲城头高喊:“新任太守到此!快开城门,快开城门!”说着骑士抬弓便射。
砰!羽箭正中谯楼檐柱。碎片迸射,入木三分。
好强的臂力!
守城军士纷纷躲避,又听城下疾呼:“敕令符节皆绑在箭上!速速查验!”
“等着!”这便有大胆的兵士取下箭矢,奔下楼去。
时间急迫。兵士刚去传信,便有附近蛮兵三三两两聚拢过来。
“找死!”骑士弓开满月,一箭穿喉。轻骑纷纷散射,狙杀上前蛮兵。然而,同伴惨死却激发了蛮兵血性。这便高举皮盾,呼喝上前。
“走!”眼看便要被合围,骑士纷纷调转马头。保护车队离去。
却有一辆马车不幸断轴。厢内木箱纷纷抛落,碎裂后散落一地铜钱。
见铜钱散落,蛮兵士气更盛。顶着四射的箭雨,纷纷向马车冲去。没错,第一目标不是车队,而是钱。
“速退!”骑士一刀砍断缰绳,车夫翻身上马,弃车而去。
扑来的蛮兵被乱箭射回。车队一路冲出敌营,直奔山林而去。
蛮兵追之不及,皆反身哄抢铜钱不提。
车队回营,便听有人高声怒骂。蛮兵俘虏中亦有通晓汉语者。这便侧耳偷听。待声不可闻,同伴纷纷来问。蛮兵说,此去非但没能入城,还失了一车铜钱。
蛮兵纷纷嬉笑,脸上皆有得色。
待军士再来送饭,这便出言相戏。军士表情说明一切。
第二日,不等天明,车队便又出发。撤除路障,直冲城下。可无论骑士如何叫喊,城门禁闭。吊桥始终未曾放下。
昨日得钱的蛮兵,便又纷纷来抢。车队见事不可为,又调转马头,只顾奔逃。
这一次却无马车断轴。蛮兵双腿又岂能快过马匹?追之不上只能乱射一通,出出气。
车队安然返回,俘虏细数车辆,纷纷气馁。这次没让同伴讨着便宜。
第三日,车队依旧早早出发。奔赴阴陵城去。
城头这次倒是有人应声。然而不等吊桥放下,被惊扰了睡眠的蛮兵,又纷纷围拢上来。
刚放下一半的吊桥,又急急忙升起。骑士指墙喝骂,无奈三次打马离去。三番两次皆没能入了城去,蛮兵哄笑。也不去追。废话,明知追不上,还去作甚。
回营后,军士又遭责骂不提。
见守营军士皆垂头丧气,士气萎靡。俘虏们这便动了心思。
军士又来送饭,便有蛮兵抵近低声交谈。说,新任太守数次进城无果,可见形势急迫。此次兵反势大。若城破,太守自可夺路逃去,而你家人皆在城中。如何保全?
军士脸有忧色。
蛮兵又道:只需悄悄放走我等,待城破,自会向我家渠帅说情,护你一家老小性命。
军士低头闷想,片刻后抬头:此言当真?
蛮兵大喜,这便指天为誓。
军士缓缓点头:如此,我便去寻个机会。尔等切莫声张。
目送军士离去,蛮兵既紧张又兴奋。心中惴惴,不知军士能不能放众人归。
是夜,军士又来。将牢门钥匙远远掷于地。以手比心又抬手指天,跟着抱拳跪地。
蛮兵伸手握住钥匙,纷纷抱拳回礼,以安其心。
待军士远去。蛮兵这便伸手去试。铜锁掉落,牢门当即开启!
示意众人噤声,蛮兵闪身出了牢去。左右听过,这便挥手让众人跟进。
“谁!”蛮兵刚刚出帐,忽听一声怒喝。
轰的一声,这便拔腿逃窜。
“放箭!”身后乱箭如雨。蛮兵纷纷中箭倒地。却有几个幸运儿避开箭雨,翻墙逃离。
目视一切的恩师,轻轻点头:计成矣。
刘备亦笑:且看后续如何。
蛮兵逃回营地,便被各自渠帅唤去。皆说新任太守携重金而来,数次不得入城。
渠帅方才明白。接连数日,总有一车队冲到城下,乃是九江太守上任!车上所载,皆是犒劳军士的赏金。纷纷悔之不及。若能将新任太守留下,大事成矣!
以太守为质,或赚开城门,或换取足量钱币,或令守军投鼠忌器。攻城也容易!
最不济,劫了十车的金银,也能大赚一笔。
如今空耗米粮,毫无进展,各部皆有怨言。长此以往,不等阴陵城破,联军便会各自散去。渠帅们思前想后,越发觉得新任太守的车架,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恨天色已晚。待明日领大军进山,刮地三尺也要踏平太守营地。
这便散去,各自安睡不提。
然而,不等天明,马蹄车轮声又响起。
还是那个车队。一路冲到城下,骑士焦急喊话。吊桥再次落下。猛然惊觉的渠帅们,纷纷冲出大帐,呼喝着一干人等,齐向城池冲去。
果不出所料。
刚刚放下一半的吊桥,又飞快的升了回去。
任骑士喝骂,吊桥再未开启。
无奈,车队唯有四次转回。见车队掉头,城上守军纷纷看向郡都尉郑宝。
见蛮兵似倾巢而出,围向车队。郑都尉用力握了握剑柄,沉声说道:“切莫多言,依令行事!”
鼍龙骑散布在车队左右,箭发如雨。轻装扑来的蛮兵,纷纷中箭惨死。手握皮盾者,稍慢一步。眼睁睁的看着车队冲出重围。然而这一次,蛮兵却在各自渠帅的催促下,大力狂奔,将车队死死咬住。
徐荣回头看了眼身后乌压压的大军,心中大喜。
少君侯计成矣! hf();
1.154 火攻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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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荣见追兵迫近,这便冲后车喊道:“轻车!”
轻车简从,才能跑的快。想我高祖路遇追兵,为了跑快,甚至不惜把自己两个女儿推下车去。如今逃命要紧,哪还在乎这些许的铜钱?
一箱铜钱便被扔出车外。
落地后崩碎,散成一地的钱币。
蛮兵这便一拥而上,争抢铜钱。无论渠帅如何叫喊,也要抓把铜钱揣进怀中再跑。
待蛮兵迫近。便又有一箱铜钱扔出车外。
于是乎,但凡路遇追兵,便扔下一箱铜钱。分散蛮兵的注意。车队一边扔,一边跑。蛮兵一边抢,一边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追着车队,一头扎进了山林。
众渠帅不疑有他。加倍催促手下不提。
蛮兵们也乐得去哄抢丢下来的铜钱。一缗钱重十二斤。怀揣大把大把的铜钱,如何还能跑快。打头的精兵渐被后来蛮兵追上。大家拥挤在一团,乱乱哄哄,早就失了阵型章法。
莫邪山,绵延迤逦。东西横卧一百余里。传莫邪于此铸剑,乃为山名。俗称剑山。后世毁山取石,不复先前壮美。
此时山幽林密,车队转眼便无踪影。
蛮兵只能沿车辙(车轮印),追击。
眼看数万蛮军撒入山林,当中也有机灵者向众渠帅进言,‘逢林莫追’。众渠帅却笑而不纳:太守不过数辆车架,十几亲随。我等数万大军,有何惧哉!
车辙渐渐分叉。显然是太守那几辆车架各自奔逃。
渠帅商议之后,分兵去追。
其中最大的一股蛮兵,沿车辙最深的路径,一路追了下去。山路渐渐陡峭。不知不觉,已到山腰。车辙忽然消失,渠帅急命人四处寻过。翻过一个丘脊,又见车辙。心中大喜。这便翻越丘陵,追进一山谷。
与幽暗秀丽的山林不同,这座无名谷却多荆棘草丛。
脚底草甸颇厚,踩上去甚是松软。
渠帅渐渐生疑。如此厚的草甸,行走已颇为不易。如何能行车马?
这便猛然停步,伸手往脚底一抓。只见手中碎草切口齐整,分明是用铡刀切碎的马匹草料!往鼻下一送,隐隐有鱼腥味。山野之草,何来鱼腥!指腹来回摩挲,草根竟粘着鱼膏!
《三国志·魏志·刘馥传》:“又高为城垒,多积木石,编作草苫(草垫)数千万枚,益贮鱼膏数千斛,为战守备。”
鱼膏,便是鱼油。多用来纵火!先前车辙印,怕也是事先留好。便是要赚我等入谷!
“速退!速退!”渠帅用蛮语呼喝。然而大半队伍已入山谷,如何能叫停!
嗡——
四面弦响,火箭天袭。
还夹杂水龙弩车射下的油囊。砸中盾牌、山石,当即崩裂。溅出大片鱼油。
四面火起。将整个山谷团团围住!道道火舌,由外向内,飞快延烧。蛮兵虎皮衣盾,沾火即焚。转眼烧成一个个火人。如此四处奔逃,点燃更多蛮军。
刘备居高俯瞰。不禁心生骇然。
如此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恩师面无表情,轻声问道:如何?
刘备顿了顿道:惨绝人寰。
恩师又问:以后可愿再行此计?
刘备又顿了顿道:若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有何不可!
恩师轻声一笑:只为黎民百姓?
刘备吁了口气:也为身边袍泽挚友。
刘备心中所想,果如恩师所料。或许此时的刘备,挚友亲朋在心中的份量,远超黎民百姓。之所以用连环计赚来蛮兵,再一把火烧净。更大的原因,是不想耗损自家兵力吧。
可惜东西横卧一百余里的莫邪山,撒出去的斥候只找到数个合适纵火的山谷。不然,全歼蛮兵也不在话下。纵有合适山谷,也因坡缓林密,火势一起,断难控制。被刘备忍痛舍弃。
见山中皆有火点升起,不多时便火光冲天。阴陵城上守军,又纷纷看向郡都尉郑宝!
郑宝拔剑在手:“太守妙计已成,且随我杀出城去!”
“喏!”
吊桥轰然放下,郡都尉一马当先,杀出城去。州郡守兵倾巢而出,杀奔敌营。一边杀人,一边纵火。留守老弱蛮兵不能敌,纷纷逃窜。恰逢入山败兵,哭声震天。只顾奔逃,不看脚下。纷纷陷入城南阴陵大泽。不是溺水而亡,便是被汉军追上,一箭射死。
刘备放火前,便命部曲伐尽周围树木,设置隔离带。大火只烧山谷,却未蔓延整座莫邪山。
便是有零星火点,也被扑灭。
如此延烧一夜。等天明,火势渐渐退却。
风中弥漫着毛皮和人肉的焦糊味。许多蛮兵浑身黢黑,抱成一团。四肢焚化,只余躯干。根本辨不清面目。只怕有数千人葬身火海。还有数千自相踩踏,乱战互击而亡。兵败如山倒,慌不择路,陷溺大泽者亦有数千。
再加上州郡守军一路掩杀,逃回蛮区者,十不存一。
围城尽解。
又过三日,打扫战场,掩埋尸骨,录入军功。卢植这才乘车入城。城中百姓,洒扫街道,焚香两侧。跪地相迎。
乡音虽与涿县不同。可无论青丝皓首,华服庶衣。皆我大汉百姓。
九江郡吏,太守府属官,郡中父老同在府前迎接。
还有三老赶来敬酒。
卢植命刘备停车,在白毦精卒的护佑下,长揖行礼,接过三老敬酒。先洒酒于地,谢天地生养之德,再细尝酒味,跟着仰杯而尽。
儒家认为,饮酒者要有德行,不能骄奢淫逸。酒德的记载,始见于《尚书》、《诗经》。用酒祭祀敬神,尊老奉宾,都是德行的体现,故而儒家并不反对饮酒。
《尚书·酒诰》关于饮酒,归纳起来为:‘饮惟祀’只有在祭祀时才能饮酒。‘无彝酒’不要经常饮酒,平常少饮酒,以节约粮食。‘执群饮’禁止民众聚众饮酒。‘禁沉湎’禁止饮酒过度。
饮酒礼仪主要有四步:拜、祭、啐、卒爵。先拜,已示敬意;再把酒倒出一点在地上,祭谢大地生养之德;然后浅尝酒味,加以颂扬;最后仰杯而尽。
恩师虽身居高位,然此酒乃是三老所敬。当执晚辈礼。
见恩师举止有度,自有风仪。
郡中人物,皆大欢喜。 hf();
1.155 恩威并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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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太守位比九卿,秩中二千石。诸郡各置丞一人,位次太守,秩六百石,负责民政事务。
太守手握一郡实权。所属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其荐议。郡府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掌握虎符、竹使符,以此节制本郡驻军。
卢植并未带属吏。一切用人皆从本郡选举。
太守属吏有:别驾从事(太守最主要的助手)、治中从事(诸吏之长,郡府主管)、议曹(掌议郡政)、贼曹掾(主刑罚)、决曹掾(掌决狱)、贼捕掾(缉捕案犯)、五官掾(掌盗贼)、门下掾(掌太守仪卫)、门下督(掌副门下掾)、郡掾祭酒(掌学术)、郡文学(掌郡学校)、郡文学史(郡文学的属吏)、郡文学卒史(郡文学的下级属吏)、学经师(掌祭祀诸经的讲授)、宗师(掌本郡居住的宗室)、舍人(太守秘书)、史(记录官)、从史(史的副手)、诸曹史(诸曹记录官)、右曹掾史(刑狱诸曹居右,右曹掾史为诸右曹的记录官)、太守卒史(太守低级从事官)、《五经》百石卒史(掌五经保管)、直符史(掌虎符、竹使符)、狱史(监狱长)、狱小吏(狱史下辖狱吏)、小史(负责文书记录)、督邮(掌本郡驿站、巡查诸县)、督邮掾(督邮助手)、督邮书掾(督邮书吏)、都吏(奉命出使诸县)、郡少府(郡掌财之府、以供太守)、守属(太守府洒扫诸事)、给事太守府(无固定职掌,侍从太守)、郡司空(掌本郡土木工程和官府工匠)等。
这些费心的事,自有恩师一力承当。战后的刘备,补齐弓箭食草,囤兵于郡中营地。整日练兵不提。
带路的亭卒,名唤刘涣,字子充,九江成德人,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之后。此连环计能成,扮作送饭军士的刘涣,功不可没。且刚及冠。彼此都是宗亲,一见如故。刘备与他交谈,颇通政事。这便举荐给恩师,先聘为‘给事’。
战后统计,很快汇总。
毙敌九千余众。俘虏一千余。还有烧成灰碳,无法辨认。身陷大泽,尸骨不存者,无从统计。
恩师这便命人造表,上报朝廷,为刘备、郑宝等人请功。
少君侯诸事,渐在九江流传。
涿郡少君侯割头进侯的儿歌,也渐被九江人所闻。
恩师卢植日日处理积压公文,疏通一郡政事。有多个郡中大族被捕入牢中。郡中刺奸、贼捕,多有大族眼线。弃之不用。恩师所用,皆是刘备带来的白毦精卒。
专捕巨贼大盗的顺阳卫之名,人尽皆知。如今做回老本行,可谓轻车熟路。凡遇抵抗,刘备便从军营遣一将带兵荡平。
城内巨贼皆被抓捕在案。
乡民蜂拥来告。交由已升任舍人的刘涣,一一笔录。各种恶行,令人发指。
恩师这便下发海捕文书,遣州郡官兵捕捉。
蛮军皆退,沿路通畅。除去据陷而守,企图顽抗的大族坞堡,所辖县内的恶贼,多半被捕。少有几个逃入蛮区,无法捕捉。
恩师决定公审。请世家大族,各县长老,从旁侧听。件件公案,条条清晰。时以财货相告称“讼”,即民事诉讼。以罪名相告称“狱”,即刑事诉讼。
讼、狱,举证清楚,人证物证皆有,罪状量刑逐条引用汉律。辨告、讯、验、鞫(jū,审问)、论、当、报等,皆秉公断案,未有丝毫偏颇。
上下皆服。
短短一月政清人和。加之有刘备麾下精兵强将坐镇,除了几家大族坞堡每日胆战心惊。九江郡诸县皆平。不见匪患。
刘备对外的官职是郡司马。
然而,谁不知他是号称麒麟子的大汉陆城侯。又是太守门下首徒。麾下虎贲,嫉恶如仇,却与民秋毫无犯。又慷慨好客,颇有侠气。种种义举,惹来父老乡亲交口称赞。
正是借助刘备麾下的精兵勇卒,恩师才能政通人和,令下必达。胆敢忤逆不遵,这便兵发缉捕。粒粒人头觅进侯的歌谣,绝非空穴来风!先清理掉汉人中的宿贼,恩师这才着手处理蛮人之事。
俘虏的千余人中,有渠帅数人。详加盘查后得知,此次的主谋,乃是一个名叫许乾的人。
再查此人,便有知情者来报,乃是妖贼许生之从孙。本是会稽人氏,许氏一门起兵作乱,年前刚被杨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吴郡司马孙坚等攻灭。祖孙三人皆已授首。余贼却保护许乾,逃脱追捕,来到九江。凭造反抄掠来的金银结好各部渠帅,又借汉蛮不和,趁机起兵。本想学从祖故事,攻略县城,拥兵自重,再称皇帝。不料重金笼络来的蛮族联军,却被刘备一把火烧个干净。
所幸逃跑甚有经验。火攻当夜,留守营地的许乾在心腹亲随的保护下,趁乱而逃。不知所踪。
恩师和刘备皆信其未死。使人细细临摹许乾相貌,遍传乡县,重金海捕。
少君侯言,捕获许乾者,不论出身,举为秩二百石之县尉,另赏马蹄金一百。县尉与县丞同为县长(令)佐官,掌治安捕盗之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刘备相信,不久便会用消息传出。
蛮汉之争,并不复杂。自越人南迁以来,皆我大汉子民。并无世仇。所争,不过是水源、山林、湖泽、良田,诸如此类。前面说过,当下庄园兴起,地主豪强纷纷‘封山固泽’,占人田地。这才引发两族殴斗。地方官府又偏袒世家大族,屡又诉讼,多以蛮人败诉,于是积愤而反,屡次叛乱。
再加上有心人挑拨撺掇,蛮人渠帅皆见利忘义之徒。这便一拥而上,发兵围城。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卢植命人将俘虏的各渠帅亲眷,请入阴陵城。已死于山火泥泽的渠帅,亦有家人到场。将历年来的相关诉讼,逐条审判。世家大族侵占的蛮族土地,或是私捕的蛮人奴仆,尽数归还。
战死的蛮族子弟,亦出钱抚恤。过往不究,然大逆不可赦!
恩师上表请来圣旨。
此次起兵攻掠乡野,大军围城的渠帅、亲随,皆被问斩。从众尽数赦免。
刘备又进言,问斩前,可放渠帅与家人团聚,安排族中后事。再行问斩不迟。
众人皆反对。郡都尉郑宝言道:若放归山林,不啻纵虎归山。逃之不及,如何还能自还?
刘备答曰:国法亦容人情。先施人情,后行国法。乃称仁道。有何不可!
刘备名义上是他的属官,可郡都尉郑宝却不敢与少君侯相争。这便冲恩师抱拳,瓮声说道:若不来,又该如何。
刘备冲恩师长揖一礼:若不来,备亲提一军捉来伏法。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让刘备立下军令状,恩师这便同意放众渠帅归家,与族人诀别,安排身后事。 hf();
1.156 仁道在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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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太守纵虎归山。郡中大惊。纷纷进言。恩师便将刘备手书军令状,遍示众人。
有少君侯军令状作保,再无人多言。
约定时日,众人翘首以盼。
等到午时,便有一队蛮人,远道而来。队前数人,各执竹竿,长一丈许,上三四尺处犹带枝叶。其行伍前却(前进后退),皆有节奏。歌吟叫呼,亦有章曲。此葬俗,正是蛮人刺北斗。
原来这是一支蛮人送葬队伍。
等到了近处又发觉,日前放走的渠帅,正自行于队伍中间。
城中老少,皆肃然。
队伍绕城一圈,停在太守府前。渠帅自缚于阶下。
刘备亲出,将渠帅押入府中。
太阳西下,有数支送葬队伍先后抵达。放归的七名渠帅,有四人自回。
又等三日,路远二渠帅亦回。只剩一人外逃。
择日在市口,将六人问斩。众渠帅面色安详,引颈受戮。围观人群,汉蛮皆有人痛哭失声。
后三日,欺压杀戮蛮人的本地豪强,亦尽杀于市口。
蛮人送葬队伍,这便收敛渠帅遗体,载歌载舞,原路折回。
又过五日。刘备在血迹未干的市口,高竖一大旗。上书四字汉隶:募兵伐贼。
又在大旗周围,堆满钱箱。但凡来募者,凭力自取,数量不限。
仅三日,便有千人应募。皆取钱三、五十缗,最多不过十万钱。无它,铜钱一缗十二斤。装多累赘。
却有青壮二人,各自扛走满箱铜钱!
众人欲追,却被刘备阻止。能扛走满满一箱铜钱的力士,又岂是等闲之辈。
说的也是啊……
又过三日,便有二人领千众,攻破豪强坞堡,尽杀许乾一干人等,送首级到刘备营前!
郡人闻讯,蜂拥而至。
刘备亲出营地,正见二人赤膊负荆于营前。身后跪着少壮近千人。
围观众人这才看清,正是日前扛走满箱铜钱的二人!
观其相貌,尚未及冠。刘备这便出言相问:二位壮士是何人也?
右边之人抱拳道:九江下蔡人周泰。
左边之人抱拳道:九江寿春人蒋钦。
哦——
刘备没来及感叹,众人却纷纷出声。原来此二人乃是当地有名水贼。泛舟江淮水路,劫富济贫,在巢湖建水砦自守。皆是年方十五六之少年英豪。
见刘备未出声,周泰又道:闻少君侯募兵讨贼,我等兄弟便自投门前,万望少君侯收留!
身后数百人同呼:望少君侯收留!
没等刘备出声,围观的郡中老幼,便纷纷跪地齐呼:望少君侯收留!
前有六渠帅坦然赴死。今有义贼尽诛主谋。生怕少君侯错杀忠良,才齐声求情。
刘备心怀天下,又岂能无容人之量。这便亲自扶起,解锦袍披之。
闻讯赶来的恩师还未畅怀一笑。身旁刘涣却已涕泪横流。
见太守看来,这便以袖拭泪:听闻少君侯一金而知人心。今日得见,方信人心尚古!
说起来,刘备也没有什么不同。‘穷**计,富长良心’。就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最好注释。
不出数日,便有蛮人将逃跑渠帅,五花大绑,送到刘备营前。
捆绑游街后,腰斩弃市。
从此九江大治。再不闻蛮反。
其后百年,江淮蛮族日渐汉化,彼此血脉相连,成为一家。
在九江短短半年时间,恩师平乱恤民,又修陂通渠。围泽造田数万倾,皆分与民众。九江郡政令通达,欣欣向荣。
少君侯更是名动江淮。
大旗下钱箱犹在,可反贼皆已授首。招募的青壮,岂能无用武之地?这便交给黄忠等将严加训练。又令周泰蒋钦各领麾下精兵,日日训练不提。楼桑常有书信往来。刘备将诸事,捡生动有趣的说给母亲、公孙氏听。又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书与耿雍、崔钧。
话说,恩师奏表早到朝中,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杀贼数千。即便把军功分润给郑宝等守将,刘备这功劳也足够进封乡侯了吧。
天气渐凉,恩师日夜操劳,感染风寒,一病不起。所幸刘备营中有楼桑军医。细心调理,渐有好转。不忍政务堆滞,恩师便上表请辞。自他受拜九江太守到请辞,不过数月。然而,这数月之政,已足令郡中父老,思之不忘。
还有少君侯。
少君侯哪来这么多财气!又何来如此多的侠气!且徒生出何其多的义气!
郡中少年,皆来归附。
许多临近州郡的游侠,亦前来投效。庐江、丹阳、广陵、下邳。
数月已募三千雄兵。查抄来的豪强家产,刘备分文未动,不知不觉竟已消耗大半。
尤其是丹阳少壮百余人,皆从旗下取十万钱归家。有周泰蒋钦珠玉在前,众人亦不曾过问。半月后,领来亲朋好友千人。
“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
竟是丹阳兵!
竟有半数入选白毦卫!
余下亦是悍勇精兵。黄忠焉能不喜。
四千人而已,少君侯养得起。
数日后,朝廷文书终于送达。表功封赏一概不提,只说庐江郡再生蛮乱。朝廷因恩师担任九江郡守,“恩威有信”,再拜为庐江太守,即刻启程,率兵讨逆。
又让刘备随行侍奉,便宜行事。
随传,还有崔廷尉手书密信一封。言,封赏已经拟定,正等陛下玺印。不料庐江蛮乱被州郡六百里传到朝堂,太守竟弃城而逃。幸有舒县令收拢溃兵,拼死守住城池。如今势如累卵,若非无人可用,朝廷断不会如此行事。又安抚刘备,待平定庐江蛮乱,封赏定会丰厚。
刘备看过后,不禁问道:舒县令是谁?
已升任治中的刘涣,这便说道:舒县令姓陶名谦,字恭祖。丹阳郡人。
原来如此!
刘备会心一笑。缘分早已结下,难怪后来陶恭祖会三让徐州。
天子之命不可违。
不待新太守上任,恩师这便与刘涣、郑宝等官吏,交待诸事。刘备更是厉兵秣马,从郡中武库调配盔甲武具,武装三千新军。
汉代尚武。单单一个东海郡武库《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记录其库存武备数量,足以惊人。两项合计:“凡兵车器二百四十二千三百二十六万八千四百八十七(其中:弩机537707件,有车用弩11181件,普通弩526526件;其次,还有未装弩机的弩臂263798件。有弓77521件,弓弦3987件。连弩车564乘,武刚强弩车10乘。盾9991件,皮甲142322具,铠甲63324具,甲札587299具;战马首铠97584具,骑兵装甲具5000余套。车用铍1421件,铍(枪)449801件,矛50178件,有方(戟)78392件。刀156135件,剑99901件。鞍鞯2080具,和上马鞒825具。除此以外,该集簿中还有众多攻城、守城之军事物资,便不再一一叙述。)”。
九江武库虽比不上东海郡,本朝亦稍逊于前汉。可武装四千余人,九江武库却是足够。
安顿好一切,恩师这便启程,逆江而上,直达舒县。
闻讯赶来送行的郡中父老,闭塞于道。恩师却提前出发,未与众人辞行。
刘备携精兵五千,同船服侍左右。等郡中父老赶到港口,船队已远去。河边哭声恸天,皆呼卢父离我而去!
治中刘涣又流泪。
此时方才醒悟,何谓“仁道在迩,求之若远。” hf();
1.157 江淮上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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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江郡,治舒县。领十四国、县:舒县、临湖、襄安、居巢、皖县、寻阳、龙舒、六安、安丰、安风、潜县、雩娄、阳泉、寥县。
毗邻九江郡。船队沿淮河水路入泄水南下,直抵龙舒县。
蛮兵围攻舒县,却来自大别山。龙舒正夹在大别山区与舒县之间。只需固守龙舒,并以此为基,上下夹击,左右袭扰,或断蛮兵粮道,或截蛮兵归路,龙舒正当其用。
龙舒城东南有龙舒水,亦称南溪,流经舒县入巢湖。
龙舒西南高,而东北平。水出西南山区,则一踏平川向东北直冲而去,故多水患。西汉初,鉴于“龙舒水源出西山之峻岭,势若建瓴”,羹颉侯刘信率龙舒民众,于七门岭下修筑七门堰,变害为利。“开渠建闸,引河流东北”,灌溉八百顷。又修筑乌洋堰,并在县城周围修成漕闸堰,滋田二万余亩。
如今南溪水路,舟樯云集,商贾荟萃,非常繁华。
船队夜泊泄水河岸。队伍迅速集结,扑向龙舒城。蛮兵主力皆在围攻舒县。此时龙舒城外只有数千蛮兵驻扎。州郡兵士皆被征调,拱卫郡治舒县。捉襟见肘的兵力,守城尚可,出城毙敌则不易。
刘备率五千人马夜袭。蛮兵酣睡,毫无防备。这便杀透敌营,解龙舒城围。
星夜入城。恩师这便调兵遣将。命韩猛、黄盖领兵南下,解居巢、皖县之围。韩猛率刀盾手、长枪兵、弓弩手合计千人,直扑居巢。黄盖领周泰蒋钦麾下千余水贼乘船入皖水,驰援皖县。
徐荣领麾下百骑:鼍龙骑、轻骑各五十,沿河岸收拢船只。只待韩猛、黄盖两军返回,便舟行南溪,驰援舒县。
二日后,捷报传来。
韩猛,黄盖皆杀散蛮兵,解巢、皖县之围。斩首数百,损失小到不计。
又日夜兼程赶回,合兵一处,乘船东进舒县。
三千淮泗精兵,千余丹阳虎贲。还有刘备手下白毦精卒。以一当十,所向披靡。蛮族乱箭,甚不能破甲!何谈杀伤。徐荣百余骑便冲散敌阵。韩猛、黄盖、周泰、蒋钦,挥军掩杀。黄忠率弓弩手拱卫中军。
蛮军兵败如山倒。加之刘备大名响彻淮泗,大旗所致,贼军尽散。
护恩师入城安民,理太守政事。
又见舒县令陶谦,询问蛮反,说乃是受当地大族蛊惑。有豪强黄穰,勾结庐江山蛮,已赋税不均为由,起兵造反。
恩师又问:‘赋税不均’可是实情?
陶县令愤声答道:此乃无中生有。朝廷税赋,皆有来由。黄穰门下家奴数万,豪取强夺,作恶乡里。年初我令其将家奴放归,重新造册编入齐民。却惹恼了黄穰。这便重金利诱大别山蛮。假借‘赋税不均’之名,围攻诸县。便是想让我等知难而退。
恩师这便点头:县令不必过激。一切自当水落石出。
命人取来收支账目,恩师细细比对。又招山蛮俘虏,细细询问。果如陶县令所言。那黄穰乃是舒县豪强,城东南良田,皆在他名下。并人土地,霸人妻女。齐民血泪诉卷,堆积如山。当真罄竹难书。
其人乃是本地豪强,有家曲数万。黄氏宗人广与郡中官吏豪强联姻,势力强大。历任县令皆不敢轻动。唯独陶县令敢捋虎须。令他限期将所虏民众放归原籍。
这才逼反了黄穰。
留守郡丞进言:只需安抚黄穰,兵势尽解。
恩师身旁刘备,龇牙一笑。
刘备心知,时下土地兼并,已呈愈演愈烈之势。“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加之赋税沉重,自耕农纷纷破产,被豪族蓄养为佃户、家奴。又遇连年灾荒瘟疫,百姓苦不堪言。为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乞食,成为流民。
黄穰并非个例。大汉十三州,民情皆如此。
蓄养数万佃户、家奴,却只算一户。单单年两百钱的户赋一项,便可省下巨款。且豪强多隐瞒人口。像黄穰家曲数万,却只报‘奴仆十人’。口赋、算赋,又省下巨款。世家豪强皆如此行事。于是‘蓄奴成风’。
诸侯王国亦是如此。像刘备这样,不收家奴,如实造册的实在是少数。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十里楼桑竟在诸侯中居于前列。可见一斑!
难怪陶县令激愤如此。数万家奴部曲,却只上报十人。是不是太嚣张?哪次出门,亲随仆从耀武扬威,不下数百?怎还有脸上报十人!
欺人太甚。
于是陶县令亲往黄氏田庄,言辞恳切。两种办法:如实造册,或放归原籍。
黄穰巧言令色,临行前送上金银收买,被陶县令言辞拒绝。这便勾结山蛮,举兵攻打郡县。好让陶县令知难而退。或被上司责罚,调离任上。诸如此类。
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碰到了恩师和刘备。
先接管武库、城防。收拢军心,裁减心怀叵测之辈。刘备这便命人传信黄穰与山蛮渠帅:限尔等如期投案,不然诛你满门。
用朱砂写下的‘诛你满门’四字,当真血腥无比。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少君侯名动淮泗。先前在九江行事,人尽皆之。尽诛首犯,从贼皆放归免死。言必行,行必果。说一不二。
山蛮渠帅各个如惊弓之鸟。后有龙舒、居巢、皖县败兵回营,皆说江淮上甲,不能与敌!
不等少君侯出兵来剿,山蛮皆散去。见事不可为,除去建坞堡据险自守的黄穰。大小渠帅皆自缚于城下。
贪财少谋的渠帅,刘备懒得管。陶县令自会秉公决断。
唯独那个黄穰,刘备要亲自会一会。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山蛮若不受黄穰重金诱惑,怎敢围攻郡县。郡中守军若非被暗中勾连,又怎能避而不战。
黄穰乃本地豪强。若不顺其言行,父母妻子必遭陷害。于是蛮兵一起,望风而逃。局势看似崩溃糜烂,却都在黄穰计较之内。对蛮夷,朝廷又多行安抚之策。故而,有恃无恐。料想,陶县令虽不至于被罢官,也会被调往别处。如此,便无人再逼他交出家仆田亩。灾祸自消,依旧横行乡里。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朝廷顺手一拨,把恩师和刘备遣到郡中。
黄穰以卵击石,算是遇到硬茬了。 hf();
1.158 攻城拔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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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奸来报,黄家坞堡在舒县东南约五十里。
舒县南部,山脉绵延,逶迤百里。黄家坞堡立于山岭之上,岭高两百丈。堡墙围绕山头长达数里,易守难攻。
坞内溪水良田、楼宇屋舍纵横。黄家囤粮扼险,早有准备。急切间难以攻下。
刘备似也不着急。
广布人手,昼夜查探。将整个黄家坞堡的山水地形,制成沙盘。寻找破敌之道。
恩师彻查卷宗,确有‘赋税不均’。庐江郡豪强遍地,田亩、人口皆有瞒报。乃至田租税赋越收越少。无奈,诸县官吏只能将差额分摊到蛮人头上。如此日积月累,赋税沉重不堪。蛮人便时有反叛。
归根结底,正如陶县令所说,乃是豪强兼并所致。
蛮人退后,刘备命诸将收复县城,接管武库,城防。再派刺奸细细查探。蛮乱兴起时,豪强皆避入城中。如今瓮中捉鳖,何其容易!密令诸将紧守城门,只进不出,严加盘查。若有郡中官吏相问,便推说城外多蛮人散兵游勇,不宜出城。
恩师在陶县令的协助下,将历年公文全部搬出,细细察看。凡有罪行,一律法办。
各种恶行,令人发指。
陶县令恳请恩师发兵拿人。恩师却轻轻摇头。
恩师言道:擒贼擒王。庐江郡内豪强,皆以黄穰马首是瞻。此乃恶之首。首恶不除,又岂能震服宵小。
陶县令拜服。
郡中父老皆翘首以盼。
快刀斩乱麻。事不宜迟,刘备只能强攻。
黄家坞堡占据地力,刘备却手握人和。
至于天时,难以捉摸。尽人事听天命耳!
堡墙上遍布弓手,间隔着还设有重型床弩。杀伤惊人。
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惜,刘备是何人。这便命人砍伐山中毛竹,制造井阑。
井阑,乃是一种登高攻城器。据说由战国时墨子发明。后楚王用井阑去攻宋国,墨子又用火防御井阑进攻。井阑行动很慢,很容易被破坏。常被当做移动箭楼使用,可攻墙上守军及城防兵器。井阑一般搭至三层半高,底下装有车轮,居高远射,可抵消城墙的优势。
刘备制造的井阑却不为射箭,而为纵火。
待井阑制成,刘备这便发兵亲征。
见数个井阑被兵士缓缓推到山脚,半山腰上的黄穰嗤鼻一笑。传闻终不可信。都说少君侯用兵如神,我看却是稀松平常。山路崎岖,车马难行。更何况本就龟速的井阑?还未等推到近处,只需令床弩齐射,便可击毁。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黄穰暗自给自己松了口气。累日来心惊胆颤。‘诛你满门’四字,萦绕心头,常深夜惊醒。
眼看井阑便到床弩射程,黄穰正要下令。不料井阑上的水龙弩车已抢先抛射油囊。楼桑制造的弩车射程自然更远。
堡墙后的家兵和家主黄穰一样,先是心头骤紧,跟着哄堂大笑。
所抛之物撞上堡墙,竟自行炸裂,而堡墙却完好无损!
然笑过之后,黄穰却渐渐心惊。坞堡建在山头,用料皆就地取材。堡墙更是全用坚木韧竹排筑而成。虽外裹碎石黄泥,然先前暴雨,多被冲刷干净。如今若是……
不用若是。
黄忠取三石阴木弓,一箭射出!
火弧飞投。烈焰急窜。墙外顿时燃起大火!湿木燃烧本就烟大,油囊中又混有发烟之物。墙头一时浓浓滚滚,别说射箭,睁眼都难!
“杀——”杀声四起。
黄穰疾呼:“御敌!御敌!”
借浓烟掩护,披三层甲胄的周泰,手舞大锤,冲杀在前。沿途拒马鹿角,皆被一锤轰碎。身后千余水贼,钢刀铁盾,紧随其后。滚木礌石,全然不避。通通一锤轰碎!
“放箭!放箭!”等到近处,家兵才依稀看见人影。墙头箭如飞蝗。大半射向周泰。
噗!噗!噗!
破甲声不绝于耳。转眼已全身遍插箭羽。饶是如此,周泰仍冲在最前。第一个杀到门下。
身后几名宿贼取弩在手,与门楼上家兵对射。一时乱箭如雨。墙上地下,皆有人中箭。万幸水贼皆全身披甲,入肉不深,并无大碍。折断箭杆,继续来战。见周泰挥锤扑上,门前拒马后的长枪兵,厉声呼喝,乱枪刺来。
周泰奋力横扫,将长枪悉数击飞。猛然跨步,反手一撩,重砸向拒马。
轰——
拒马下端受力,翻滚飞出。藏在后方的几名长枪兵躲闪不及,被一排削尖木桩挡胸扎入,惨死地上。
周泰反手挥出,又将另一侧拒马轰飞。
“杀!”清空门前,水贼一拥而上。皆悍不畏死,如今投靠少君侯出师有名,再无半分顾虑。出手更无半分余力!钢刀劈下,身断人亡。观水贼杀敌,刘备这才领悟幼时练剑时,公孙氏所言。
“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在于信或不信。”
信,乃是指信念。心中有信,奋不顾身。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
吾往,则无往不利!
手起刀落,清空堡门。便有一宿贼举盾上前,挥刀斩断周泰满身羽箭。周泰双手握锤,大步奔上。迎着厚重的包铁木门,愤而怒击。
轰——
木门分崩离析。
不等烟尘散尽,门后数把长枪毒蛇般刺来。
周泰挥锤相击。不料手中一轻,只剩锤柄!乃是轰门时,木柄便已裂开。再被周泰大力挥击,当即崩折。这便扔掉木柄,双手一抓,将数只枪头一分为二,揽在怀中。
周泰发力前冲,门后家兵亦死死顶住。
相互角力,枪杆遂变形弯曲。
“大哥小心!”见又有几支长枪冷不丁冲周泰扎来,身后宿贼飞身扑上。
眼看兄弟撞向枪口,周泰怒吼发力!
枪杆木纹,砰然炸开。沿木杆崩飞的木屑,如道道利刃,逆冲向家兵。枪杆崩裂都承受不了的巨力,宛如狰狞巨蟒,破体而出。家兵虎口崩裂,一双肉掌被割开无数血口!
哇——
剧痛之下,当即松手。
不急松脱,枪杆便卷着掌心血肉,奔雷而出。反扎入胸口。
枪杆猛然绷直,将家兵生生弹退!
胸前枪柄刺穿的创口,猛喷血箭。家兵落地便气绝。
门破便是屠城!
剩下家兵拼死堵住。周泰倒握枪尖,攥在手中枪杆一通乱打。砸碎数人头颅。本就伤痕累累的枪杆,尽皆碎去。周泰又将枪头掷出,再毙数人。
手中已无寸铁。仍不退半步,牢牢霸住堡门。 hf();
1.159 无当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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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他赏钱十万!”忽听墙头有人疾呼。想必是黄穰。
人为财死。
迟迟不敢上前的家兵,这便互相撺掇,齐齐扑上。
无数雪亮的枪尖迎面刺来。周泰不及多想,飞起一脚,将身前尸体踢出!
噗噗噗!
长枪皆扎入尸身。尸体颇沉。被周泰一脚踢飞,横空挡住枪刺。此时力尽,便成了由枪手合力挑起尸躯。僵持中,周泰抓住尸腿,猛一扯。长枪手皆被扯倒。
手中一轻,尸躯断成两截。周泰反手掷出,又砸倒一片。
血喷如水泼。
周泰浑身浴血,宛如杀神现世。
家兵皆骇然。裹足不前。便有宿贼送上双刀,与周泰一起撞入枪阵。
周泰等人如虎入群羊。砍杀大片,撕破枪阵。
“让!”忽听身后一声怒吼,厮杀正酣的周泰便被同伴撞倒一边。马尾刮面而过,正是徐荣、田冈率鼍龙骑冲入残阵。
人借马力,势如山崩。
斩马刀左右扬起,来回劈下。所过鲜血迸射,皆成两截。
杀透枪阵,百骑风卷残云,直冲坞堡而去。
周泰怪叫一声:“痛快!”
攻占山门。崔霸、韩猛大军涌入,追杀残敌。
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坞堡被攻破,站在堡墙上的黄穰心头绞痛。又见鼍龙骑直冲坞堡而去,更是止不住的恶寒。家中老幼皆在堡中!
“噗——”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出,黄穰倒头栽下堡墙。
“家主!”部曲纷纷冲下墙头,保护气若游丝的黄穰退入一座箭楼。居高死守。
等徐荣冲到坞堡,吊桥已先行放下。原是蒋钦领一队人从后山攀上,攻占了坞堡。杀尽明岗暗哨,第一个攀上山头为蒋钦坠下绳索的,正是一什白毦精卒。
蒋钦一路杀上顶楼,挥刀砍去大旗。
见大旗坠落,刘备这便欣然一笑:事成矣。
等刘备在白毦精卒的护卫下,走入山塞。周泰正领人打扫战场,扑灭余火。黄氏族人正被从各处屋舍驱赶到坞堡前的空地。乌压压,不下千人。
刘备扫了眼黄氏老幼,径直走入坞堡。
周泰用山泉洗去满身残血,这便赶来拜见。
魏袭也率白毦精卒,冲入箭楼,活捉了黄穰一干人等。
大势已去。黄穰见一门老幼皆被驱至堡前,这便心如死灰。任由白毦卫将自己五花大绑,押入大堂。
自己日常的坐榻,正有一人虎踞正中。
年纪尚轻,却相貌堂堂。举手投足,自有威仪。不用说,正是名动淮泗的少君侯刘备。
黄穰打量刘备。刘备亦打量黄穰。
见他也正值壮年,颇有仪容。刘备这便说道:“我家待你如何。”
黄穰一愣。跟着便反应过来:“汉家待我何其厚!”
刘备点了点头:“待你既厚,为何要反?”
黄穰凄惨一笑:“无它,胆肥耳!”
见他也是豪杰,刘备不忍折辱。这便挥手让人押下,一并送往县中。
不料黄穰又道:“少君侯要杀我全家,黄穰无话可说。却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幼子,恳乞活命。”
刘备点了点头:“恩师自有公断。”
坞堡钱库,家中财物,刘备尽让人封存,分文未动。房契田产奴仆身契,亦做封存。留下心腹守卫山寨,这便率军回城。黄氏一门千余口,以麻绳锁链穿串成列,一路随行。
入城时,人山人海。郡中父老皆立在自家门前,指指点点。
刘备脸上无喜无悲。将一干人等交由陶县令,押入大牢。刘备拜见恩师,便引军回营。
见昨日还耀武扬威的黄穰一门,尽被拘捕。城中大户皆心有戚戚。这便托人来向陶县令说项。又密发加急书文,往来朝廷和世家之间。替黄穰求情。
翌日,恩师便接到旧日同窗的手书,求他法外开恩。
然而,却无人敢来刘备当面。
少君侯与黄穰的堂前对话,也渐被人悉知。
所有人都清楚。少君侯此话,乃是代天子所问。
想那黄穰,豪宅广厦,良田千倾,家仆万人。富贵荣华皆是汉庭所赐。锦衣玉食,穷奢极侈还不够,竟行谋逆!
少君侯乃汉室宗亲。谋逆之罪乃心头第一大忌,如何能赦。
恩师说:可夷三族。
刘备点头道:老母、幼子可特赦。
恩师摇头:老母、幼子,皆在三族之内。如何能赦?
见刘备心有不忍,恩师这便说道:杀黄穰一家,可令天下胆肥者,悬崖勒马,不轻言逆反。便将少去多少兵祸。若能如此。杀人,便是救人。
刘备长出一口气:好。
立在旁侧的陶县令,本以为刘备会说‘一切全凭恩师做主’。不料却独独说了个‘好’字。
诛贼不假人手。少君侯磊落!
恩师将案情整理上报。六百里加急敕令,很快便到。
对于谋反,历代朝廷皆列为头等重罪。
汉《二年律令·贼律》第一条:“以城邑亭障反,降诸侯,及守乘城亭障,诸侯人来攻盗,不坚守而弃去之若降之,及谋反者,皆腰斩。”《晋书·刑法志》:“至於谋反大逆,临时捕之,或污潴(即污池),或枭葅,夷其三族。”
夷三族者:“父族、母族及妻族”。
择其日,黄氏一门千余口,尽杀于市口。
一时血流成河,腥臭扑鼻。
蛮族渠帅却一个未杀,全部放走。先前在九江郡,造反蛮帅尽被枭首。如今为何全都放走?
陶县令来问。
恩师答曰:此时不同往日。先时,渠帅皆是主谋。而今之主谋乃是黄穰,故而山蛮皆以从犯论处。
陶县令这便醒悟。
黄氏一族巧取豪夺,侵占他人良田,被逐一返还。逼人签订的卖身劵书,尽皆作废。家奴编入齐民。重见天日。父母兄弟,皆抱作一团,喜极而泣。后有民众扶老携幼,赶到市口争食黄穰血肉。以解心头大恨。
场面实在惊悚。
所有人扪心自问。若无大仇,父老乡亲又岂能如野兽般生啖人肉!
陶县令再发文造册。
郡中豪族纷纷将家中奴仆、宅院、田亩,如实相报。不敢隐瞒。又令与佃户签订租田劵书,不得多占。
山蛮渠帅返回部落,深感恩师秉公明断,少君侯不杀之恩。献上皮毛牛羊无数。还有青壮千人。牛羊皆分与归籍齐民,助其生产。山蛮青壮,悍勇能战。善使弓弩飞镖,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可堪大用。刘备甚喜,编入周泰、蒋钦阵中,与宿贼合并成‘无当飞军’。 hf();
1.160 解甲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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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后三天。庐江武库前排起长龙。
等陶县令闻讯赶来,见到刘备方知,少君侯要与恩师一起解甲归田。
刘备指着长长的队伍笑道:先时募兵,乃为平乱。如今匪患绝迹,正当将甲胄、兵器归还。
说着,又命人取来《兵器薄》交与陶县令:兵器铠甲,乃从九江武库调取,损毁遗失皆有账目可循。如今刀剑入库,人我却要带走。数月来,兵卒与我同甘共苦,休戚与共。不忍舍弃,又不忍卸甲后为仇家所害,便想一并带回楼桑。请明庭(县令的尊称)如实上禀。(刘)备,深谢。
陶县令肃容下拜:少君侯披荆执锐,扫荡蛮乱,有大功于社稷。今卸甲归乡,却不带走寸铁,此心可昭日月。下官自当为少君侯禀明。
刘备谢过不提。
恩师从查抄的巨资中,分拨出一份,又令人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恩师急着要走,乃因:由蔡邕、李巡等人发起的校勘儒学经典书籍的建议,得到朝廷批准。春,三月便以雕刻石碑的形式,立在太学门口。“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史称“熹平石经”或“太学石经”。如此大事,岂能不去。早在年初恩师主动上书,毛遂自荐。不料却被朝廷委以重任,南下平乱。
如今蛮乱皆平,这才加紧整理政务,挂印而去。恩师不重仕途,却重学识。
刘备乃是亭侯,并无官职。随时能走。将城防军务皆交由郡都尉和郡国守军,这便打包辎重,择日拔营启程。
来时千人百乘。走时扶老携幼,数万之众。正如刘备所言,他要把兵士家人,皆迁入楼桑。郡中父老、大小官吏相送十里。陶县令长揖送别,久久不曾起身。
恩师文武双全,却志不在官场。
若能久居淮泗,蛮汉或无需百年,便可融成一家。只可惜……
这便是士人风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去皆风流。
陶县令扪心自问,自己绝没有卢子干这般洒脱。
见周泰还为那身破裂甲胄可惜,韩猛这便笑道:回去论功行赏,少主必赏你一套楼桑兵甲。
众皆大喜。不等周泰开口,蒋钦便急道:此言当真?
韩猛哈哈大笑:当一百个真!
楼桑武具,实在看着眼馋!
来时乘船,走时亦乘船。泛舟巢湖,出濡须口,便有十余艘帛阑大船在江岸等候。正是辽东田氏商船。人马上船,顺流而下,一日数百里。再经由沿海航线,抵达渤海。
立冬前,终于抵达白湖。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六月,弘农郡和三辅地区螟虫成灾。大汉灾异不断,不知可曾殃及。
刘备心系楼桑,这才急急忙赶回。好在涞水终年不冻,冬季亦能行船。
舫舟刚入清溪,就闻十里稻香。
耿雍、崔钧,皆赶来相迎。将恩师送入学坛,这便回府拜见母亲。
见儿无恙,母亲终于放下心来。儿行千里母担忧。刘备虽时有书信,母亲却仍牵肠挂肚。生怕出半分的差池。
如今见他凯旋,怎能不喜出望外。
从军数月,刘备深受磨砺。行军下寨,调兵遣将,皆有心得。就连整日刀不离身,护卫他的乌莲,也凭生出一股锐气。
耿雍、崔钧先将部曲安排进练武场兵营。又把家眷送往西林邑。两地见缝插针,搭满帐篷,才将将住下。听说,陆续还有兵士亲族抵达,这便来报,楼桑地窄,实在无处容身。
刘备笑着,不急。
只等他晋爵乡侯,封地扩大,便有足够土地建屋。
两次平乱,战功累累。朝廷迟迟未见封赏,却是为何?
话说。自前汉起,坐法失侯、坐酎金失侯、无嗣国除的太多。再想封侯,却难上加难。时下,因战功封侯者,孙坚的乌程侯算是一个。乌程是县侯。刘备的功劳或不足与多次平叛,先随张温征讨边章、韩遂叛乱,后随朱儁征讨黄巾,立下汗马功劳,被朝廷封为长沙太守、乌程侯的孙坚媲美。
但连平两次叛乱,斩首数千,论此功封个乡侯应该足够。
前次崔廷尉来信说,平乱后一并封赏。今已卸甲归乡,圣旨仍迟迟未到。
却不知又在哪里出了问题。
不久,崔廷尉又来信。言三公和四府正为少君侯食邑争论不休。陛下身边的内臣,也多有进言。人多口杂,圣上甚不耐烦。言下之意,似乎这块封邑,只怕不会让刘备满意。
丰镐之地,通邑大都。以皇帝陛下的秉性,必然舍不得给。
蛮荒之地,又令天下人寒心。再说,刘备本是涿县陆城亭侯,分封必不会距离太远……
涿县西北有西乡侯国,今汉初撤,并入涿县。涿县东北有阳乡侯国,本朝亦被撤,并入方城县。如今两地皆不是县城,只是乡邑。不出意外,刘备必是西乡和阳乡二侯,择其一。侯国就不想了。今汉少有封国者。
楼桑上下,包括学坛几位大儒,皆是如此料想。
演武场人满为患。校场内都扎满了帐篷,如何还能演练。好在天气转冷,看台风大。又喜获丰收的邑中百姓,忙着走亲访友,祭祀祖先。无暇他顾。票也就不再对外售卖。
安扎在西林邑的山蛮、水匪家眷,与乌桓多有争斗。无非是踩踏牧草,偷食牛羊,诸如此类。刘备让麾下刺奸贼捕严加查处。鞭笞、棒打,赔钱赔礼不提。周泰、蒋钦脸上无光,更是亲领精兵日夜巡视,收敛亲族,生怕骚乱发生。
好在。不等大雪封路,一辆安车在数名帝国虎贲的护佑下,驶入邑中。
刺奸急忙来报。
耿雍和崔钧却面露疑惑。先前少主复爵亭侯,亦有车队。如今擢升乡侯,为何只来寥寥一车数骑?
刘备叹了口气。无利不起早。想必这趟差事,毫无油水可捞。故而陛下身边那些个胆大包天又谨守规矩的中常侍们,纷纷避恐不及。不去碰这趟苦差。这才让一个不知道死活的小黄门前来。
至于圣昭内的封赏,也就不用期待了吧。
虽有崔廷尉手书提醒,刘备却仍颇为好奇。放眼涿县境内,除了西乡和阳乡两地,我家陛下还能把我封到哪去?
有功不赏,岂非令天下人寒心。
『第一卷:楼桑·完』。 hf();
1.1 全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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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宣诏的小黄门,名叫左丰。不知是哪位中常侍的亲随。
安车自打进入楼桑,便左顾右盼,举止失仪。哪有半分先前中常侍封谞来宣诏的气势。又或许是初次外出宣诏,年岁尚小,故一路所见皆是新奇。楼桑高楼广厦,聚集繁华。也与路上所过州县大有不同,处处透着新鲜,这便左顾而右盼。
见众人簇拥着刘备,站在侯府门前。急忙喝停安车。
下了马车,左丰亦有模有样的碎步上前,伏地行大礼,口呼:奴婢左丰,拜见少君侯。这自带滑步的跪礼,必行下过苦功。
刘备这便上前搀扶,迎入府中。
左丰高举诏书,立于前堂正中。刘备走到下首,面对而跪。
志得意满的看了跪在身前的刘备一眼,左丰便将诏书,徐徐展开。
朗声诵读道:
熹平四年十月初八,大汉皇帝诏曰:
“南蛮逆乱,祸国殃民。陆城侯备,募兵平讨,功于社稷。赐进爵临乡侯。”
我朝诏书,便是这么通俗易懂,言简意赅。
刘备叩谢领诏。
与喜气洋洋的黄忠等人不同。同为本地人的耿雍,却听的一头雾水。加官进爵是肯定的了。然而,这临乡侯究竟是什么侯?
还未想清楚,左丰又言道:“奴婢来时大人们万般交待,让少君侯务必早早圈定封邑,报备有司。”
刘备一愣:“圈定?”什么时候封侯,要自己圈地了。话说,这临乡究竟在哪?
“正是。”左丰笑着点头。
刘备这便说道:“备领命。”
示意耿雍领左丰入客舍休息。刘备返回书房,便取来涿县地图,细细察看。
找来找去,也没发现临乡在哪。
这便把见多识广的老族长请来一问。老族长竟也不知!
莫非,不在涿县?
不可能吧。
翌日,刘备便前往客舍后院精舍,面见左丰。耿雍接人待物,自然放心。左丰笑脸相迎,便是明证。听刘备道明来意,左丰也是一脸的惊奇。这便言道:奴婢临来前,倒听大人们说起,圣上本想进封少君侯为方城侯。无奈三公四府皆不同意……想必,这临乡或许在方城附近?
临乡在方城县?
刘备这便告辞。唤来简雍、崔钧,将涿州地图取来,细细察看方城县。
结果,仍一无所获。
这倒奇了。
暗忖片刻,刘备这便说道:邑中可有方城县来的行商?
耿雍点了点头:有。
这便命刺奸带来。
不久。一个方城县富商,被护卫领进府中。乘天梯升上五楼。富商弯腰碎步,走进书房。扑通跪地,口呼少君侯。
刘备让他起身,询问临乡之事。
本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事的富商,这便长出一口气:回禀少君侯,临乡确在方城县附近。然而却非方城县所辖。
刘备大喜。这便招呼他走到近前:且指给我看。
富商长揖后,碎步走到书案前。细细看过地图,这便小心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就是此地。
刘备定睛一看,乃是方城西南的一处无名之地。
即有此地,为何图中无名。
富商言道:临乡本是一座封邑,前汉县属涿郡,今汉初便废除。
原来如此。
前汉的封邑。
送走富商,刘备这便从书箱中取出《汉书》分与二人,对照《汉书·王子侯表》,细细查验。
很快,耿雍便查到出处。
元帝初元五年,封临乡顷侯(刘)云,封邑临乡城。
临乡县,位于方城南十里。前汉时,县属涿郡,今已废除。
废除没事。只要有这个地方便可。然而,为何耿雍和崔钧的表情都如此古怪?
不等刘备来问,崔钧便言道:敢问主公,所辖封邑,朝廷可是要主公自行圈定?
刘备点了点头:正是。
崔钧在楼桑和临乡城之间,划了条线。顿时萎靡在地。
不等刘备来扶,崔钧已自行坐起:主公,属下……实在无话可说!
耿雍也是叹气:主公,可记得我们沿巨马河(涞水)东去,途径一片水泽?
刘备点了点头:便是出清溪不远,那里地势低洼,水漫河道,汇聚出一片大泽。听说,那便是闻名遐迩的督亢之地。
崔钧言道:正是督亢泽。
刘备急忙去看地图。打量着崔钧沿楼桑邑、督亢亭,临乡城,画出的连线,幡然醒悟:莫非……
耿雍、崔钧齐齐点头:然也!
巨马水自涿县流入,东迳督亢泽,泽苞方城县。涿县东南就是督亢泽,督亢泽把整个方城县,环抱其中。
督亢泽,名出督亢。战国时为燕国著名富饶地带。荆轲入秦,便是以献燕之督亢地图为礼物之一。中有陂(bēi)泽,周五十余里,支渠四通,富灌溉之利。正因彼时督亢土地肥饶有水之利,才被荆轲当成‘图穷匕见’的礼物,献与秦王。
督亢陂泽之水,来自圣水、巨马水。战国时径五十里的督亢陂泽,支渠四通,自然就形成了富有灌溉之利的燕国富庶膏腴之地。
时下,督亢地属涿郡。方城县南有督亢陌,幽州之南界。又因水患频发,与战国时的‘督亢地’已然变成了时下的‘督亢泽’!
大泽广袤,方百余里。
竟把方城县全境及涿县一部包容其中!
而刘备的封邑,临乡城,正因水大被淹,邑民举家逃难,这才被朝廷废弃。
想想也是。
《汉书·王子侯表》中记录的‘临乡顷侯刘云’,即便后来因故除国。朝廷也会依照惯例,将‘临乡侯国’更名为‘临乡县’。断不会废弃!之所以废弃,乃因此时水患频发,临乡城变成一片泽国,皆没于督亢泽内。国人皆迁往他处,无人居住故而被废。
再看临乡城的位置,在方城县西南十里。整个方城县都被督亢泽包裹。朝廷既封刘备为临乡侯,而不是方城侯,也就意味着方城县一厘一毫的土地,都不能圈占。往南,又远离位于临乡城西北的楼桑邑!
若圈地百里,且要包括楼桑邑、临乡城。如此一来,正如崔钧在地图上所连之线:方圆百里的土地,皆没在督亢泽中!
虽封临乡侯,实则是督亢泽!
换句话说,刘备的封地,此时此刻全泡在水里! hf();
1.2 圈地为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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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亢陂泽。
陂是塘,泽乃水乡。两个字皆是聚水之意。
督亢泽中有督亢亭。西晋司马彪《郡国志》有言:“方城县有督亢亭”。
督亢泽中有督亢陂、督亢陌,和督亢亭。陂、陌、亭,皆是前朝所立。
渠是把陂泽之水引向四面八方的沟渠。陌是东西走向的道路。而督亢亭则是地标建筑物。
闻名遐迩的涿州贡米,便出自督亢屯田。
北魏孝明帝时,刺史裴延儁(jùn)按旧迹修督亢陂。裴延儁修复督亢陂后四十年,北齐嵇哗又开督亢陂,设置屯田,每年收稻粟数十万石。
然而,那都是后世之事。
此时水大。督亢陂、督亢陌,督亢亭,皆毁于水患。乃是一片广袤的无人区。
刘备与左丰泛舟督亢大泽。寻找临乡城遗址。
如此,才好圈出自己的封邑。
皇天不负有心人。载满军士的舲舟,在大泽中往来,日落十分,终于找到了临乡城遗址。
与旧时城邑大小类似。横竖不过三里。版筑夯土而成的城墙多已坍塌。墙上谯楼风化腐朽,只剩半边。城内积水及腰。可往来舟行。城内街道依稀可辨,左右屋舍皆是前朝旧物。
比起已有心理准备的刘备,左丰的脸色越发难看。如此……泛滥之地,破败之城,如何能封赏给有功之臣?再想临来时,自己口出‘要为圣上取食’的狂言,再细想几位内官常侍们别具深意的眼神,顿时冷汗连连。
难怪让我一个小黄门赶来宣诏。分明是趟苦差。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刘备站在船头,从北门穿过,指着眼前白泽笑道:“常在酒垆听闻感情深浅,全在酒里。我家陛下倒好,感情深浅,皆在水里。”
“少君侯说笑,说笑……”小黄门左丰都要急哭了。再看身边不发一言的楼桑虎贲。若是把他扔下船去,任由在大泽中溺毙。又该如何是好!呜呜呜……
见左丰浑身颤抖如筛糠,小脸煞白。刘备这便命人取来图卷,将圈好的封地,展给他看。
“内官且看。”刘备指着楼桑邑和临乡城之间,一个规整的圆圈说道:“这便是本侯圈定的大致封邑。且带去给陛下及诸公。具体地界,等与县中勘定后再行报备。”
“是!是!是!”见刘备似并不气恼,左丰连连赔笑:“奴婢一定送到。”
扫了眼那个触目惊心的红圈,许多细节亦被左丰想通。为何封邑要少君侯自己去圈?乃是因为,这片‘水多则扩,水枯则缩’的督亢大泽,根本就没有边界!
反常则妖。
种种不合理,不正说明,此次宣诏,非但无利可图,还十分凶险!
好在少君侯仁义,不成为难。不然淹死一个小小黄门,又有何难!
呜呜呜……
左丰一边抽泣,一边将图卷卷好,小心收入袖中。之所以如此宝贝,乃是觉得,有图在手,少君侯麾下虎贲便不会加害了吧!毕竟此图要呈给圣上一观哇。
直到返回白湖,脚踏实地,入了精舍。左丰仍浑浑噩噩。一日水米不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时夸下海口,要为‘圣上取食’。先前中常侍封谞来宣诏,带回黄金千两。令龙颜大悦。如今颇为得宠。
本以为这一次进爵乡侯,封邑扩大十倍。怎么说也能带回黄金万两。
想起来了。若能带回黄金万两,为何只给我一辆安车?
常侍害我!
留在此地,更是如坐针毡。一片不毛之地,何谈封赏?又哪还有脸要钱?
万一恼了少君侯,小命不保!可空手而回,圣上当面又该如何?如此进退两难,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天亡我左丰!
小黄门的内心独白,刘备不可能知晓。
圈定封邑后,这便命潘鸿、朱盖携水军良匠整日泛舟大泽,下水探查。将水下诸情汇总上报。
水大无妨。岂不闻‘桑基鱼塘’。挖深鱼塘,垫高基田,塘基植桑,塘内养鱼。一种十分高效的人工生态系统。
大泽水路,渐被摸清。
水泽下有一深渠,名曰:督亢沟。人工开凿水道,称之曰:沟。《周礼》: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六尺,谓之沟。
督亢二字,乃为中央隆起,周围凹陷之意。督亢泽所处地域为督亢腹地,泽虽为洼地,然,居中且稍高于周边的隆起,丘陵水浅。可行灌溉之便。督亢地名,既源于此,又与引水灌溉工程有关。
涿地近山,颇多丘陵。古人利用地形,开凿督亢沟。将巨马河水东引。将河水引至督亢泽,泽苞方城县。督亢泽径五十里,可大量蓄水。故而督亢泽又称督亢陂。陂为泽边障水之岸。《淮南子·说林训》:十顷之波,可灌四十顷。这说明,古时督亢泽的周边,有人工修筑的障水堤岸,可使水位抬高。水浅时,通过支渠引水自流灌溉。水丰则通过下行的督亢沟泄入巨马河。
《魏书·裴延儁传》:“郡有旧督亢渠,径五十里……废毁多时,莫能修复。时水旱不调,民多饥馁。延儁谓疏通旧迹,势必可成。乃表求营造。遂躬自履行,相度水形,随力分督,未几而就,溉田百万余亩,为利十倍,百姓至今赖之。”
‘废毁多时,莫能修复。’证明督亢沟渠的存在。
《隋书·食货志》:“开督亢陂后,岁收稻粟数十万担,北境得以周瞻。”
开辟督亢陂后,岁收稻粟数十万担,整个北境得以周瞻。仅此一句,足见这块淹没在一片汪洋下的地力,何其肥沃!
刘备焉能不喜!
虽不知圣上三公四府,为何将临乡封给他。然而却误打误撞,让善于种田养士的刘备,如鱼得水。
待我将这片不毛之地重现先秦荣光。到那时,足可蓄养十万军民。
只是朝廷那边还需细致谋划。若有郡县掣肘,加之屯田后又令各色人等颇为眼红。必生事端。
刘备这便招来谋臣武将,连夜谋划。
如坐针毡,寝食难安的左丰,翌日被刘备请到府中赴宴。
所谓筵无好筵。左丰强颜欢笑,有苦自知。
待散筵,左丰又被耿雍、崔钧,送回精舍。宾主落座,耿雍取出一卷白娟,呈给小黄门一观。
满头雾水的接过一看,顿时瞪凸了双眼。 hf();
1.3 贡金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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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此,此何意?”左丰颤声相问。
耿雍笑执一礼:“我主言道,前次中常侍前来宣诏复爵时曾说,需将两百八十三年的酎金补齐。时乃按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计。如内官所见,楼桑虽地狭却民多。我主修渠辟田,广纳流民。时邑中有百姓两万余人。依‘酎金律’,两万人口,每年需缴贡金八十两。如今还差两万一千五百零八两,计: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
“咕咚!”左丰吞了个大大的口水,眼中已满是血丝:“莫非少君侯……”
“然也。”耿雍欣然点头:“我主说,请内官稍作停留。待将酎金补齐后,一并带回。”
“呼——”左丰长出一口气,不觉已泪流满面:“听闻少君侯轻财重义,乃汉家天降麒麟。诸多旧事,奴婢,今日终是全信。”
耿雍又行礼道:“我主还说,南下平乱时,有当地豪强,家僮数万,只报十人;良田千倾,却诈说百亩薄田。贪墨税赋何其多!若天下皆是如此瞒报诈捐。我家陛下取食于百姓,又何其贫苦。我主即便砸锅卖铁,也要令陛下丰食安寝。”
左丰还能如何。这便朝东而拜。正是侯府方向。
又过三天,耿雍再来。
说只筹得马蹄金五百枚。剩下酎金再另想办法。
五百金已是笔巨款!远超左丰预料。更何况,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以少君侯品行,必言而有信。左丰着急赶回邀功,岂能多待。这便说道:“无妨。剩下酎金,待少君侯凑齐,奴婢再来。嗯……且问足下,少君侯可有话要奴婢带给陛下?”
等的就是这句。
耿雍这便长揖一礼:“我主说,封邑…湿润,多需人手打理。且诸事皆要上报郡县,颇有不便。‘敢问陛下,能否给臣『独断之权』,令臣便宜行事’。”
何止是湿润。分明就是一片白泽,别无寸土!
朝廷诸公如此行事,令忠臣义士何其寒心!
左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毕竟年少。义之所向,这便拍着胸脯说的:“足下且回禀少君侯,就说奴婢身受大恩,无以为报。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多谢内官!”耿雍跪地行大礼。被左丰扶起时,又从袖中取出一匣,耳语道:“此乃少君侯平乱所获,权充谢礼。”
左丰假意推辞,便收下。
等耿雍告辞,侧身打开一看。五颗光华璀璨的合浦走盘珠,差点闪瞎双眼。
合浦珠还,名副其实!
来时单车数骑,走时长长车队。少君侯又令崔霸、徐荣携五十鼍龙骑一路护送,返回洛阳。
左丰感刘备恩义,伏地叩拜,拭泪而归。
走后数日,大雪飞降。
刘备诏封临乡侯,邑中早已传遍。往来商贾扼腕长叹。邑中学子愤愤不平。倒是邑中百姓,颇多自然。无它,信任刘备。以前楼桑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小村落,这才几年,便已繁华盛景。富庶羡煞旁人。
天生刘三墩。
以少君侯只能,区区白泽水患,又有何惧!
史书上称此地:督亢膏腴,迳五十馀里。中有陂泽,支渠四通。
居中的山丘亢地,已被众人寻到。宛如一座孤岛。四通的支渠,皆毁于大水。无迹可寻。
刘备的办法很简单。先在居中丘陵,围堤舀水。带丘陵晒干后,圈建屋舍营地,再另舟船往来楼桑,接送工匠。如此环环圈建起挡水长堤,如纵横之阡陌,只需刮出圩田内积水,便可变害为利。
天气日寒。白泽渐渐冰封,舟船无法通行。
等结后冰,车马可行。
雪橇车亦不复杂。刘备画好,被苏伯轻松造出。
督亢沟,便是人工开凿的南下巨马河道。乃第一水患。只需沿此沟筑起长堤,不使河水漫灌,沿渠道通往下游。水患自解。
此沟渠乃是战国时燕人修建,旧时长五十余里,已有千年历史。前汉时水患频发,冲垮堤岸,淹没良田,民皆逃难。渠水漫出,又横亘在涿县、方城之间。积水成百里大泽,变成野地。也成为周围数县,天然分界线。故而周围各县并无固定边界。
左丰走后不久,刘备又收到崔廷尉手书。
这才获知详情。
原来,皇帝陛下本想将方城县封给刘备。军功足够,只需再另附一亿钱的献费,便封其为方城县侯。结果,三公、四府皆跳出来反对。
不为军功,只为献费。
这不就是变相的卖官鬻爵吗?
此风绝不可长。刘备封哪里,就变得不重要了。三公四府与皇帝角力的重点,乃是献费。此例一开,天下必乱。若封侯拜官,皆要出一笔如此之大的献费,试问天下读书人,又有几人能付得起。
长此以往,政事皆落入权贵豪强之手。社稷危矣。于国难不远矣!
三公四府,引经据典,还搬出祖宗家法,据理力争。
这便恼了一门心思搂钱的陛下。怒急喝问,你们说封哪!
朝堂地图,自比刘备手中更为精细。三公大略看过,便往临乡一点:可封临乡侯。三公此举,亦有保全陛下颜面之意。毕竟此地距方城不远。陛下便召有司取图细看。方知临乡已撤,土地皆并入临近诸县,无从界定。故而才有让刘备自行圈地一说。
这便是整个事件的前后因果。当然,其中或还有‘不能与外人道哉’的禁中隐秘,却已不是崔廷尉能够知晓。
方城侯是和乌程侯对等的县侯啊。
我家陛下有此意,也算是厚待了。虽要缴纳一亿钱的献费。但就刘备来说,分期付款,并无压力。多半陛下也会同意。一县之侯,可称侯国。方城县的基础,定然比不毛之地的临乡好很多。
只怕,按图索骥的诸公,亦不知临乡城早毁于洪水。空剩一个地名而已。
如此误打误撞,刘备就成了皇帝和三公角力的牺牲品。从一个名副其实的县侯,变成了有名无实的乡侯。
至少,崔廷尉是这么看的。故而信中颇多‘有功不赏’‘令天下寒心’诸如此类的感慨。
当然。有苦自知,有乐也自知。把刘备封为临乡侯,还让他自行圈地。若能再给他‘独断之权’,能便宜行事。
焉知非福。 hf();
1.4 郦督二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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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冬日,邑中工匠皆忙于测量规划。
终在立春前,苏伯呈上了最终的督造方法。
暖风徐来。如今家家皆建有锅炉暖房,总量增加,热损失便相对减少。百里内的薪柴,尤其是无烟木炭,皆贩入楼桑。临县乡民颇多收益。
刘备过年便将十五。虽说年二十方才及冠,然而十五岁已然是成人的标注。历史上母亲也是在这个年纪,让刘备外出行学。拜卢植为师。现在想来,诸多旧事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少东家?”见刘备久久不语,苏伯这便出声试问。
“哦。”刘备回过神来,指着图中一条流经郦亭的沟渠言道:“此水我怎不知?”
苏伯笑道:“工匠勘察地形,遂在上游发现此荒渠。与淹没在水泽中的督亢沟,同为人力挖掘渠道。问过郦亭乡民方知,此渠前汉时便有,何时挖掘,已不得而知。后有一年水大,被泥石淤塞乃至断流,如今只剩干涸河道。此后,巨马水只能从督亢沟流出,这才漫出河道,泛滥成灾。”
刘备明白了:“所以,督亢之地,其实有两条人工渠。一条名曰:郦亭沟。一条名曰:督亢沟。”
“正是如此。”苏伯又指着流经楼桑的清溪说道:“郦亭沟水被阻,这便改道而成清溪。”
人工开凿水道,称之沟。既然叫郦亭沟,显然也是人工挖掘。此沟同样年代久远,或也是战国时燕人修建。
刘备点了点头:“所以,你们想重修郦亭沟。”
“然也。”苏伯正是此意:“督亢之所以积水甚多,正是因为来水多,而去水少。水面不断升高,冲破河堤,漫溢成泽。前些年,少主命我等疏通清溪,加快上游泄水。如今再双管齐下,复通郦亭沟,清理督亢沟,如此,上游来水便能分成三道,三倍泄洪。积水流出,督亢泽水面自会降低。如此再修筑河堤,围筑圩田,当事半而功倍。”
刘备欣然点头,又问道:何为圩田?
‘圩田’,也叫围田。乃是沿江、濒海或滨湖地区筑堤围垦成的农田。在低洼田地周围筑围,围外蓄水。堤上有涵闸,平时闭闸御水,旱时开闸放水入田,因而旱涝无虑。
圩田起源于先秦。
系由‘围淤湖为田’发展而来,至唐代已相当发达。圩田的建造维护,都需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一般农人承担不起,多由朝廷官府或是有实力的地方豪强,牵头筑成。后世圩田规模很大。五代十国时,南唐与吴越在各自境内大修圩田,每圩方圆几十里,如同大城。其中,地势较低、排水不良、土质黏重的低沙圩田,大都栽水稻。地势较高、排水良好、土质疏松、不宜保持水层的高沙圩田,高粱小麦等旱地作物。
关于圩田的最早记载,见于东汉时《越绝书·吴地传》中的“鹿陂”。
又据说,东吴赤乌元年,孙权称帝后,大将丁奉为五路总兵,镇守芜湖、宣城一带。亲率军民围湖造田,督修圩堤。数万人披星戴月,历经四年努力,终“围于湖成良田”。得名:金钱圩。后改惠民圩,最后据圩田外貌像个金元宝,正式命名为金宝圩。金宝圩围金钱湖滩田二十余万亩:“堤长一百零四里又四十九步,堤(面)宽丈余,(堤)高二丈余,底宽五丈。圩内高处筑捍田,低处挖沟渠,以军队屯田。又迁流民,筑庐舍,建村庄,使军民耕耘其间。”
五代时,江南已有圩田,一个大圩,方数十里,如同大城,中有渠道,外有闸门……到北宋时,圩田在南方进一步发展。太平州芜湖县万春圩,有田十二万七千亩,圩中有大道长二十二里。圩田能防旱抗涝,故可常保丰收。
宋杨万里《圩田》有:“周遭圩岸缭金城,一眼圩田翠不分。”之句。
圩堤将农田与外水隔开,通过灌排渠系及操纵堤上的水闸以调节内水和外水的进出。若是自流灌排有困难,则辅以龙骨翻车等提水机械,以满足圩内农田需水。后世将沿江、滨湖低地四周有圩堤围护,内有灌排系统的农区,下游叫“圩”,中游叫“垸”,统称“圩垸”。若干个圩垸连成一片,叫做圩区或圩垸地区。
元代王祯所著《农书》中记载的‘柜田’,则是面积较小的圩垸。
平原区以圩为主,附带有滩。四周筑堤为圩,圩外小圩为滩。山丘沿河湖半边筑堤称‘埧’,沿山丘沟壑出口处筑堤和没水的地方称‘垾’。因大圩‘方数十里,如同大城’,故而后世埧、垾多以地名形式出现。
楼桑邑中百姓不过两万。造一座‘方数十里,如同大城’的大圩,力有不逮。圩田,刘备准备分批修筑。将百里水泽,分成若干区域。先以楼桑为基,建好督亢邑。收拢流民,工匠。待督亢邑住满,再以楼桑、督亢二邑为基,继续屯田。
类似蜜蜂分箱。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如此事半功倍,最为合适。
督亢沟的走向,良匠已摸清,大致为南北直渠。引巨马水南下,流经督亢,与北巨马水重聚成涞水,奔流如海。
只需沿沟渠西岸筑堤围垦,堤上间隔着辟有涵闸,涝时闭闸御水,旱时开闸放水,旱涝保收,必是良田。
不料郦亭百姓纷纷来求,想将郦亭土地并入封邑。
楼桑村在涿县南十里,又南十里为郦亭。住在郦亭和陆城亭之间的编户齐民,多有田产在两亭之间,甚至本划归在郦亭之内。户籍迁入楼桑,田产自然也随之迁入楼桑。如今楼桑水田,不止十里。先前楼桑水田大熟,附近乡民纷纷来求老族长。想购买稻种,聘请农人,改种水田。少君侯便让附近亭邑的乡民,选出代表,来楼桑学艺。派宗人悉心传授稻作。
郦亭首当其冲,今已尽数改成水田。奈何溪流水小,产量不高。疏通郦亭沟,则能解缺水之困。季季大熟,何乐不为?
苏伯来说,若能将郦亭百姓并入,疏通郦亭沟便无掣肘。
刘备取图观之。貌似那个直径百里的圆圈,隐隐约约能将郦亭包裹其中。
只等圣诏下达,刘备如何与州郡划分交割。小小一个郦亭,应该不成问题。
裂土封侯。
一个‘裂’字,道尽精髓。 hf();
1.5 黄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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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圩田是下一步。首当其冲,乃是将河堤筑成。
筑造大堤,时下已有丰富的经验。先秦蜀郡太守李冰,依据都江堰水势地形特征,以“杩槎截流导流、卵石护岸、竹笼盛石筑堤”,功能显著。
杩槎(mà chá),亦作“杩杈”。用来挡水的三脚木架。
江水磅礴大气。非一条沟渠可比。苏伯领人造督亢沟堤的工程难度,显然要比都江堰小太多。
盛碎石的竹笼分两种,一种是方形,垒高用。一类是圆形,平铺用。
碎石易得。涿郡河渠纵横,巨石少见,砾石却到处都是。算是涿县特产之一。尤其是巨马河沿岸,砾石堆积深厚。这便运来,装填盛石竹笼。不着急下桩。待疏通郦亭沟,水位下降。再下桩沉石。整个冬季,楼桑良匠都在为通渠筑堤忙碌。此也是邑民关注的头等大事。
少君侯如愿进爵乡侯。封地扩大十倍。虽说督亢,泽广泥深,无处落脚。然而天生刘三墩。少君侯胸中必有良策。
经由在西林邑中暂住的淮泗人家,少君侯已命周泰蒋钦传令。言,今年户户将获吉宅一座,分良田五十亩,牛马若干。先时落户楼桑的工匠附民,家中没有五十亩良田的,也要补齐。众皆大喜。
又报备郡中,广招良工。
熹平五年,春。朝廷六百里加急文书送到涿郡,让郡县官吏与临乡侯划分封地。
刘备得知,松了口气。
待郡县官吏抵达楼桑,这便与侯府家臣一同丈量土地,划分封邑。
督亢泽便是天然的分界线。水泽尽归刘备。又把与楼桑毗邻的郦亭、大利亭等,割给少君侯。凑足百里。都说少君侯乃是一等一的豪强,宗亲家臣又与郡县官吏私交甚厚。为郡中官吏往来楼桑,提供诸多便利。如今进爵割地,正当报效。凡周遭语焉不详的无主之地,尽皆划归少君侯封地。百里之地,但凡夹在涿县、方城之间的土地,皆划归少君侯。
郦亭沟水‘历大利亭南,入巨马水’。如此一来,整个郦亭沟,也成了刘备封邑内的一条沟渠。待封邑划分完毕,刘备这便命人清理河床,修整渠岸,疏通郦亭沟水。
郦村亦将如楼桑邑这般,全部推到重建。
郦村无需横跨官道。而是向东临水,跨郦亭沟而建。扩建后的郦村,亦可纳民数千户。西林邑中淮泗百姓,皆迁往定居,遂为‘郦城邑’。又称‘郦城’。
苏伯先建涵闸,再通渠道。掘尽淤塞后,开闸放水。巨马水奔流而下,一日一夜,断流经年的郦亭沟重又水满。仿照清溪,架桥吊,起塔吊,龙骨翻车滋田,天车引水洗浴。邑中街巷纵横,下设管网,上铺砖石。起垣墙重楼,阙门望楼……一切皆是楼桑制式。
先时不过是十里亭侯,位卑言轻。今辖地百里,再招良工,幽州郡县,皆有响应。就连临近州郡,亦有举家迁往临乡者。
无它。少君侯给出的俸禄实在是太丰厚。一旦落籍,便能分得高楼宅院,良田五十亩!
楼桑大建锻造出的能工巧匠,不要太多。治舍盖屋、伐薪作炭、种禾织垫、造船架桥、通渠铺路,皆有熟练工。
工匠亦分三等:‘侯府良匠’,‘楼桑能工’,还有广大的‘熟练工’。
郦城主要是稻作农人居住。故而没有楼桑邑中如此规模的酒垆、客舍、夜市、桥市、各家商肆。也就无需建造三足鬲蓄水公用。只需每户建造水塔翻车便可。此时,水塔以经过二次改造。
水塔中空,建于井栏之上。辟有角门出入,楼梯上下。内设垂直龙骨翻车,引水上塔楼。
此时的水车按原理,可分以‘链传动’的翻车和‘轮转动’的筒车两大类。斜向引水改成直升引水,不难。
如此,既不多占宅院,又具清洁恒温功效。
没有诸多楼桑重器的郦城邑,建造极快。西林邑中淮泗百姓,纷纷迁入新居。更多族亲,正从江淮源源不断的迁来。尤其是千余名丹阳兵的亲族,竟有数万之众!
七大姑八大姨,总归是沾亲带故。皆是山越后裔,好武习战,精兵辈出。
好在扩建郦城邑时,刘备刻意跨郦亭沟修造。这便将丹阳亲族,皆屯于郦亭沟东岸。郦村旧民和淮泗人家皆居于岸西。两岸广架桥楼。车马通行无阻。沿郦亭沟一字排开的水碓,乃为稻谷脱壳而造。邑中平地甚多,可作打谷晒场。既不占官道,邑墙、邑门自然能建。旗楼、置楼、义舍、医馆、粮仓、校场、客舍、汤池……皆已规划。
等到春末,陆续有数万百姓迁来临乡。人手充足,物料齐备。进展很快。绵延生长的脚手架,几乎一天一个模样。
督造郦邑,刘备已无需事事亲为。耿雍、崔钧一干人等,正当其用。
夏,四月,赦天下。
一队甚是威武雄壮的车队,驶入邑中。
刘备事先接到县中通报,洛阳天使又来。
车马仪仗皆是禁中风貌。道前开路的骑士,乃崔霸、韩猛率领的鼍龙骑。安车所乘之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左丰。
郦邑诸事,与楼桑邑并无多大关系。左丰下车,见邑中繁华依旧。刘备已在府前迎接。
这便笑脸上前,跪地行礼。
遂被刘备扶起,迎入前堂。
见他气色装束皆有不同。刘备这便低声相问。
左丰笑答:托少君侯的福,奴婢已是秩六百石的黄门令了。
黄门令,西汉少府属官有此职,东汉因之。秩六百石,宦者充任,主省中诸宦者。
刘备哈哈大笑,口说恭喜。
左丰眉飞色舞,得意之极。能在刘备面前喜形于色,自然是全无顾虑。没把自个当外人。
又说:幸不辱命,为少君侯请来了‘便宜行事’的圣诏。
刘备大喜,请入堂中。左丰又说,劳烦少君侯把南下平乱诸家将,一同唤来听诏。
楼桑诸将皆跪在刘备身后。
左丰清了清嗓子,喜滋滋的展开诏书。
熹平五年二月初六,大汉皇帝诏曰:
“朕闻,臣之有四:‘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国贼者。以德复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调君而辅之,次忠也;以是谏非而怒之,下忠也;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之持禄养交而已耳,国贼也。’《书》曰:‘从命而不拂,微谏而不倦。为上则明,为下则逊。’此之谓也。临乡侯备,忠君恤国,深慰朕心。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麾下黄忠、徐荣、崔霸、韩猛,诸将忠直骁勇,酌情封赏,可堪大用。” hf();
1.6 王侯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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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事黄门侍郎。《汉官仪》:‘给事黄门侍郎,六百石,无员。掌侍从左右,给事中使,关通中外。’为侍从皇帝左右之官,传达诏命。
刘备与众将叩谢领诏。
这是刘备见过的,最长也最有文采的诏书。所引,出自荀子《臣道》。
诏书引经据典,夹枪带棒。
与其说,是诏与刘备听,不如说是暗讽屡次与皇帝作对的三公四府,乃‘是谏非而怒之’的下忠者。又用‘服从命令而不违背,暗暗规劝而不懈怠;做君主的就会明智,做臣子的就会谦逊。’提醒诸公:思君之所欲,解君之所忧。才是大大的忠臣。
此诏必出自禁中。
三公四府,又岂会自己挖苦自己。
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一句更为经典。可谓深谙人心世道,尽得处世精妙。
给事黄门侍郎是侍从皇帝左右之官,用来传达圣上诏命。刘备远在楼桑,不在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封了个‘给事黄门侍郎’与刘备,以示荣恩。又因路远,故而让他‘便宜行事’,无需亲赴洛阳。
封给刘备‘便宜行事’的‘给事黄门侍郎’,乃是皇帝近臣,内廷之官。与朝堂百官并无多大干系。三公想管也有心无力。
如此一来,刘备所求达成,百官亦无话可说,且还替皇帝陛下出了口屡被臣下顶撞的闷气。能有此玲珑手段,此诏必出自某个老奸巨猾的中常侍之手。
且诏书上所指‘便宜行事’,和刘备所求的‘便宜行事’,在三公四府、朝廷百官看来,并不相同。
需知,此时书文并无标点。正因古文皆无断句,又多用通假字以代之。所以对每一篇经文的理解,人各有异。于是才有名士大儒‘注解’一说。
如何领会圣上之意,皆看如何断句。
若把“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断成一句,便宜行事便是针对‘给事黄门侍郎’这个官职而言。可若把“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断成两句,就是刘备所求的‘独断之权’!
如何断句,当以三公为准。
然而!诏书到了涿县,本地豪强少君侯之手。嘿!山高皇帝远。他如何解释,又如何行事,便与朝堂无关了。
如此,既不违反祖制国法,又合情合理,悄无声息的把事情给办了。
书诏之人深谙世故人心,着实可怖。单此一份八面玲珑的诏书,便知宦官之能,千万不可小觑。
前有窦武,后有何进。两任大将军皆死于宦官之手。现在看来,真就不冤了!
为何一定要挖空心思的写上‘便宜行事’。这还用问么。冲刘备未付的尾款来着!
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只付了五百。还有八百四十五枚金灿灿的马蹄金,未、曾、收、到!
于是皇帝陛下不惜搭上一个六百石的‘给事黄门侍郎’,也要确保尾款到手。
待刘备奉诏起身。左丰又笑道:陛下给少君侯及诸将的封赏,已随车带来。可命人速速取回。
刘备再谢。
左丰急忙让过,这便近前附耳道:少君侯仁义。奴婢也不把自个当外人。以后朝中诸事,尽可书信告知。
内官不交外臣。
左丰不顾身家性命,便是想与刘备深交。
刘备虽无意参与朝堂诸事,却也不忍冷了他的心意。再说,万一有人诬告,陛下身边能有个代为进言之人。未尝不是好事。这便点头称谢。左丰又领刘备去看禁中所赐。
织锦、华服、美酒、编钟、甲胄,皆是各州郡、还有西域诸国进贡之物。件件精品。除去这些,还有活物。一组乐伎、一组舞姬、一组女侍医(御医)。
乐伎、舞姬,婀娜多姿,颜色瑰丽。皆是历年被内廷官采择入宫的良家女,由‘黄门鼓吹署’从小训练,悉心教导而成。此类似周时天子赐诸侯礼乐,乃是一种非常荣耀的褒奖。
刘备没觉什么。母亲却非常开心。编钟乃是礼乐重器!非皇帝赏赐不可用。且一般多赐予诸侯王。类似刘备这样封乡侯者,凤毛麟角。足见‘朕心深慰’。
这就叫皇家气度。
一套青铜编钟,作价几何?
皇帝无所谓。不过是青铜铸造,成本不高。可对普通人来说,便是无价之宝。
千金难求。
更别说各个万里挑一,采择入宫,被悉心培养成才的‘家人子’。
斗鸡舞鹤,煮酒调琴,是士大夫情趣。声色犬马,驰骋田猎,便是王侯乐趣。
这个时代,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与等级挂钩。
命耿雍将左丰送到精舍小住,亲随护卫亦好生款待。刘备这便叫来宗人,将禁中所赐,搬入府库。乐伎、舞姬居于前楼二层。侍医则安排在三楼居住。
郡中大小官吏,纷纷赶往精舍拜见黄门令。耿雍、崔钧亦每日宴请不断。左丰少年得志,言谈举止,别无顾忌。金银财宝,来者不拒,但收无妨。待刘备将八百四十五枚金灿灿的马蹄金封箱装车,盘桓十余日的左丰,这才恋恋不舍,与刘备洒泪辞别,返回洛阳。
听闻圣上御赐编钟乐伎。几位恩师都被惊动。纷纷来临乡侯府赴宴。听一听诸侯之乐。
刘备再请恩师手书‘临乡侯府’,制成匾额高悬门头。
作为分封的诸侯。有了临乡的百里封地,但凡是封地之内的土地,刘备便可上报朝廷,分封给子嗣。比如陆城亭侯、郦亭侯、大利亭侯、督亢亭侯,诸如此类。
一千三百余枚马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好在有剿灭胡杂马贼、南下平乱的战争红利。封邑支出如常,并未有大亏空。
圣诏在手,临乡我有。
郡县官吏本就交情深厚,又岂会节外生枝。且皆知陛下特许少君侯‘便宜行事’。天知道省去刘备多少麻烦!
三千淮泗上甲,一千丹阳雄兵。家眷亲族纷纷迁入楼桑。数月已有数万口。全部迁来,只怕有十万之众。无妨,一个楼桑便可安置两万口。郦城邑更是纳了三万余众,已更名为郦城。待郦亭沟左右两岸宅院,全部建好,四四方方的郦城,乃是楼桑邑面积两倍,能容五万余口。
还有已规划中的大利城,督亢城,临乡城。加上楼桑,五座城邑,可纳民二十万。
此乃乱世争霸的本钱。
不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
郦城尚在大建,本季稻作便要开始。一年一熟,不可大意。
这几年雨水丰沛。郡国时有水患。北地亦多水灾。若种五谷小麦,多半颗粒无收。水稻却能在淹水下存活。即便整株浸没水中,也要数日才会死亡。且产量又高。乃是少君侯兴业安民的第一重器。断不能出丝毫差错。
随着郦亭沟分流巨马水。督亢泽的水位,果然开始下降。露出越来越多的督亢旧地。
扁舟往来,运送竹笼碎石,以备稻作之后,筑城造堤。 hf();
1.7 郦城大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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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城督造,也很重要。好在有楼桑大建的经验。材料全部统一尺寸,形成模组。再加上牛马畜力和工程机械的辅助,建造速度极快。
过程大致是这样:
牛马先把建造一栋宅院的材料模组(包括:砖石、瓦片、木料、白垩等)运到现场。夯实地基,搭设塔吊和脚手架。开建房屋,围以垣墙。人手充足,不日乃成。
尤其是塔吊的出现,一下子解决了建楼时,材料高空搬运的难题。让工匠们只需专注于建造,事半功倍。
能像搭积木一般,建造一栋三层重楼。最关键,还是建筑模组的运用。当然,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建起的重楼都一个样。这也无妨。待编户齐民入住,便会根据实际所需,自行改造。只需两三年后,便可如楼桑一般,千姿百态。
这就叫民生。
郦城横跨郦亭沟。是刘备封邑的西南门户。故而要建垣墙。
历朝皆把建城郭、营都邑,视为“国之大事”。有详密的制度。时下也是如此。为使“小不得僭大,贱不得逾贵”,往往从制度上规定:“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徙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同仪)。”
营建城邑,同样要遵守“王制”。大凡城郭所在地的面积,城墙高厚,城门数目,城内建筑物的种类,市场位置,道路宽窄等等,几乎都有规制,不得擅自逾越。
《汉书·贾谊传》:“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陵,乘也),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贾谊以堂、陛、地、廉寓,应建立等级来喻。亦说明汉代建城,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
国都如此,郡国、县、道、邑也是如此。
各级城邑的城郭大小,城墙高度、城门数目,皆有具体规定。
“天子之城高九仞,公侯七仞,伯五仞,子男三仞。”《考工记》:“匠人营国,方九里,傍三门。”系指王都而言。王都一面三门之制,到汉代仍严格遵守。《西京赋》:“旁开三门,叁涂夷庭。”“一面三门,门三道也。”
而诸侯的都邑,通常是一面两门。
城墙宽度也有规定。诸侯的都邑宽不过三丈。
此外,关于明堂、辟雍(明堂外水曰‘辟雍’),也有规定。《郊祀志》:“天子曰明堂辟雍,诸侯曰伴宫。”“泮之言半也。”即诸侯只有天子所建的一半大小。《白虎通》:“天子之坛方五丈,诸侯之坛半天子之坛。”也是此意。
《初学·居处部宅之条》:“宅亦第(宅第),言有甲乙之次第也。一曰出不由里门,面大道者名曰第。爵虽列侯,食邑不满万户,不得作第。其舍在里中,皆不称第。”这是对“第”的规定。
当然。法规虽森严,逾制情况仍然存在。《汉书·食货志》:“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车服僭上之限”加之,皇室日渐奢华,诸侯争相效仿。城郭建造上也多有逾制。如《汉书·梁孝王传》:“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人言跸,似于天子”。
当然,刘备没必要与梁孝王相比。
一切都按规定修造。且尽量按下限执行。
能开两门,只开一门。版筑夯土,再内外包砖。厚度在三丈之内。角楼、谯楼、堞墙、瓮城、箭楼、床弩等,一应俱全。再引郦亭沟水环绕成护城河。又令周泰、蒋钦分兵拱卫,足可保西境平安。
当然,这还都只是存在于图板上的设计规划。具体实施起来,哪一项都颇费时日。
又怕急功近利,多生事故。刘备严令苏伯切勿急躁。更不得延长工时,克扣薪资。好在新募劳力,有足够的熟练工传帮带。未曾发生大的伤亡事故。磕磕碰碰在所难免。送去病舍施以良医汤药,不日便好。
同吃同劳,让淮泗汉子与本地附民的关系,日渐融洽。再行姻婚嫁娶,不出数代,便成一家。
刘备从未如此忙碌。竟不知一日三餐,身旁皆有编钟鼓乐,翩然而舞。自己正坐享王侯之乐。
食不知味,便是说此了。睡的倒是香。沾床既倒,倒头就睡。一夜深眠无梦。乐伎、舞姬也开始练剑。就连女侍医也不得幸免。名曰:强身健体。
出自禁中的女子,颇知礼仪。进出有度,更显侯府气势。
女侍医皆医术精良。刘备让其为公孙氏诊治。结果却和女刺客告知雷同。都说静观其变。若能神合为一,性命可保。若继续分裂,则万劫不复。
刘备叹了口气。
只要她无事,一切都好。
这几年刘备诛贼平乱,食邑日进斗金。所积颇丰。如今花钱如流水,却也能支撑的住。最先完工的,自然是最先开工的郦亭沟渠。重新加固的郦亭沟两岸,皆以卵石铺就,斜坡、堤面,广种苜蓿。堤防两侧边坡进行植草处理,乃是为延长使用年限。坡上间隔着移植垂柳,亦为培土固堤。
每隔一里,便有一座廊桥飞架。桥上建楼,楼上有军士守卫。进出郦亭沟渠的前后两座桥楼,下设水闸。船舶入港,需开闸放行。皆是巨马水路,舟船能到楼桑,自然也能到郦城。
运送货物米粮。一切皆如清溪。
郦亭沟与督亢沟包夹的这片水泽,大半被改成水田。赶在芒种前,分给淮泗附民。与邑中百姓一起,整理水田,育秧备耕。
待水位下降,督亢沟,再行通渠筑堤。百里督亢大泽,将变成百里良田。
刘备粗略算过,可得良田三百万亩。亩产若能有五石,则年获稻谷一千五百万石。以出米七成计,可得粳米一千万石。
汉时,边疆士兵每月口粮是“三石三斗三升粟。”
《汉书·匈奴传》载,干重活的壮汉,三百天平均吃十八石大米。一天六升米。一年不到二十二石。依此计算,三万亩良田,能养壮劳力四十八万余。若以一家老幼妇孺计,足可养百万人口。
从后世“开督亢陂后,北境得以周瞻。”便可见一斑。 hf();
1.8 围淤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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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不能全吃主粮,还要吃蔬果禽肉。
田中稻花鱼、禾鲤干,年年丰产。食之不尽,大肆贩卖。户户养鸡鸭猪羊,还有来自草原的香肠肉酱。家家建仓楼存储。纵然人口百万,亦吃穿不愁,足有剩余。
更何况以大泽之利,辟成水田,亩产绝不会比刘备家百亩美田差。
若以亩产八石计。可获稻谷两千四百万石。
“呼——”刘备长出了口气。
淡定。
整个临乡只有邑民数万。别说百万,连十万人都没有。
人手亦不足够开辟如此之多的良田。再说,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这便手书给九江郡的治中刘涣,和庐江郡的陶县令。让他们代为招募淮泗百姓、诸蛮山民,迁往临乡。
又去信郡中,准备收纳青冀二州的流民。
青冀二州,灾祸不断。流民颇多。尤其是年前北海地震,黄县海啸。青州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北上南下,乘船渡海去辽东避难,也不在少数。到黄巾之乱时,幽州竟有流民百万。足见天灾人祸之惨。
对于滞留在幽州的青冀流民,刘备向来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原因很简单。此二州,是太平道的重灾区。若有太平道中人混入流民潜伏邑中,伺机而反,岂非大大不妙。
正所谓家贼难防。再加上数年前流寇来袭,刘备一直对青冀流民十分警惕。生怕有太平道在自己的邑民中,妖言惑众。如今,之所以不怕。乃是因为,经历过南下平乱的刘备发现,但凡能吃饱穿暖,无人愿去造反。提着脑袋造反,不过是想吃口饱饭。历朝历代都一样。
楼桑以前地窄。收拢不了多少流民。如今辖地百里,便有足够良田养活他们。
刘备曾说:许我百里之土,可活百姓二十余万。
如今看来,已远超此数。
前景一片大好。事情却要一步一步的完成。
夹在郦亭沟和督亢沟之间的旱地、水泽,皆被围淤,辟为良田。靠近楼桑的水田,刘备拿出四千亩,分到学坛四位大儒名下。又说,此田亩皆归学坛所有。若有寒门子弟前来就学,邑中又无足够的实习生位,便可每人分田十亩耕种,供其吃穿用度。耕种期间,不收田赋。待学成归乡,出仕地方,便把田亩收回学坛,再酌情分与他人。
陈寔等大儒听完,竟齐齐起身,向刘备行大礼。
刘备如何敢受。侧身避过,又急忙上前将诸位大儒扶起。
能想到寒门学子,恩师甚是欣慰。正如恩师先前所说,豪门、寒门皆是百姓。寒门能出贵子,才是为君之道。楼桑学坛,文风鼎盛。堪称第一的北海一龙三人,都是寒门子弟。
听说刘备准备给学坛弟子每人十亩良田。公孙瓒和田骅也来求取。
恩师便问道:你二人家境殷实,何不专心学业?
不料二人振振有词:我等亦是楼桑学子,为何不能种田?
恩师点了点头:定要好生耕种,切莫令良田荒芜。
恩师自然明白两人所想。
学坛毕竟是学坛。
与外面的花花世界,大有不同。在这里比的不是家境,而是德操学识。北海一龙能被学子钦佩,正因才华横溢,人品高洁。公孙瓒和田骅纵家财万贯,在学坛的名气远不如北海一龙,便是明证。
由北海一龙而始,如今种田成了学坛新风尚。两人岂能自甘人后。
四位大儒手中的四千亩良田,不日便被瓜分一空。想想也是,不过分给了四百学子。学坛学子千人。尚有一多半没分到呢。
一群儒服长袍的学子,与裤腿高卷的农人一起下田劳作的场景,许只有在楼桑才能得见。
尤其是还有穿锦袍的富家公子。一亩田的收成,怕是还没有身上的袍子贵呦。
旁人问起,个高的公子这便龇牙一笑:少君侯备,乃我挚友。北地种田第一,非他莫属!作为他的挚友,我瓒公子,又岂甘于人后?
有理啊……
没有分田的同窗好友,皆来帮忙。学坛甚至依稻作时令,休‘农假’。例假(如冬至、夏至),节假、农假、寒暑假,遂成为楼桑学坛固定的假期。
屉舟运来秧苗,插秧开始。学子们天资聪颖,一学就会。
给北海一龙帮忙插秧的学子,尤其多。横平竖直,纵横阡陌,连有经验的老农都不禁竖大拇指。
插完秧,管宁这便请众同窗去酒垆小酌。
都知他喝酒不要钱。同窗们欢呼雀跃,飞奔回宿舍洗浴更衣,却把正主抛在脑后。
华歆面露担心:幼安,少君侯只说我等喝酒无需付钱,今带如此之多的同窗前往……
听他这么一说,邴原也有些担心:是啊,幼安。万一……且凑足酒钱再去。
管宁点了点头:好。
邴原见管宁点头,这便松了口气。华歆却一脸痛惜。想着要凑多少,才够付这场酒钱。
待三人收拾好农具,赶牛车返回。同窗多已先去。
急忙赶到,早有酒家保在垆前迎接。上了三楼名叫‘松涛’的包房,推门视之。乐伎、舞姬、好妇,一概全有。场中胡姬翩翩起舞,同窗好友尽欢颜。
酒垆主事上来告知,此宴乃少君侯安排。
管宁急忙道谢。华歆更是喜不自胜。这便拉两位挚友登堂入室。
众好友纷纷起身,将三人推上主座。管宁以就学晚推迟不受,却被众人硬推上主座。皆言:今日你做东,自当居首!
北海一龙大名,如雷贯耳。
蕃邸胡女亦有耳闻。舞姿极尽风华,却又不流于媚俗。看的众学子纷纷叫好,气氛热烈。
名士自风流。又岂能行淫曲艳舞,下作之术。
楼桑、郦城,相距十里。往来颇有不便。刘备见邑中骡马舫车大受欢迎,这便想在两座城邑之间铺设轨路。结果一算,实在无力承担。材料不算,人工亦难。先前为锻造楼桑邑中轨路,将所存矿石钢锭耗费一空。现如今,只能从连接楼桑和郦城的水路想办法。
如何才能快速往返,掉头转弯又不占据河道,影响往来商船?
于是,车轮舟的设计图稿,很快被少君侯绘制出来。
车轮舟,将人力推进的划桨,转化为轮桨。使车轮舟进退自如,提高了舟船的机动性。其首制者是祖冲之。《南齐书·祖冲之传》记祖冲之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馀里”。“不因风水,施机自运”。因此船装有足踏桨轮,较之木桨船的速度大大提升,故名车轮舟或叫千里船。
尤其适合在狭窄水道灵活往来,运送物资人员。
原理不难。制造亦不难。 hf();
1.9 车轮舫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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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板交给苏伯一观。
苏伯细细看过后,轻轻点头:原理都通。只是造起来,或许有些麻烦。
刘备笑道:这是自然。
苏伯又道:若是往来运人,船需大些。舫舟可行。
刘备想了想道:先造一艘小船试航。待定型后再造大船。
苏伯这便领命而去。
插完秧,稻作前阶段最重要的工序便告一段落。留下足够老农田间管理。大部分人手皆回归郦城大建。辅以塔吊、水锯等大量工程机械,万余壮劳力,在数千熟练工的带领下,建造飞快。五十人一组,平均三日便可将一栋楼的整体框架建起。砌墙、铺砖、盖瓦,再刷油漆、抹垩浆,装门安窗总共亦不过十日。再加上前期夯土筑基,万名工匠分成二十余组,半月可建重楼两百座。
当然,前提是材料齐备。所有材料皆运抵工地。且每一栋重楼的梁、柱、榫、卯,皆同尺寸。只需建起一栋楼,便知大小木料的具体安装位置,而后熟能生巧,越发顺手。事半而功倍。时下建筑古朴大气,结构简单。尤其适合搭积木式的量贩建造。
即便如此,如此神速,亦令人咋舌。
想想也是。一月不来,再来,郦城已立楼数百!
实在是太神奇。
实验用的车轮舟也被苏伯造出。长四丈二尺,阔一丈三尺,外虚边框各一尺,空内安四轮,轮头入水约一尺,舱内有四名舟子(船夫)脚踏驱动,再使一人掌舵,在白湖破浪而行。
进退自如,灵活异常。惹来万人围观。
问过方知,此乃车轮舟。
正所谓路上行车,水上航船。将路上马车之轮,安装在舟船之上。分波踏浪,行舟如飞。少君侯果然天纵奇才。
天生刘三墩!
女刺客闻讯又来。刘备便将设计图板重制一份,交给她带走。这其实是一种默契。面对那位亦敌亦友,深藏不露的张教主。刘备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和慎重。羽翼未丰前,尽量不与为敌。刘备亦时常暗自估算。待黄巾起事,自己应自保有余,且还能举精兵,助恩师平乱。
只是到那时,女刺客又当如何相见。
同样无帆。
车轮舟却比桨船或篙船,快数倍。清溪港和郦城港之间的水路,约二十里。车轮舟半个时辰可达。相当快捷。
这便命船坞打造车轮舫舟。楼高两重,可乘百人。八轮驱动,往来巨马水路,接送两邑民众。船票仿照舫车价格。也分月、季、年票。水路二十里,故而价格也比车票略贵。
车轮舟既出,螺旋桨亦不难。车轮舟适合内河航行,乃因风小波平。若风大浪急,舫舟上下起伏颠簸,车轮无法持续划水,则驱动无力。因而车轮舟并不适合远海航行。
清溪到郦亭沟水路,乃巨马水支流。并无湍流险滩。车轮舟往来如飞,正当其用。
数千户江淮人家,宅院当如何分配?
不难。探筹抽号。按号码选取宅院。
少君侯言必行,行必果。淮泗百姓对少君侯深信不疑。
只需入住,宅院有了人气,便会越发的生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重楼,亦会发生变化。不出数年,千姿百态,尽显风华。
因为筑有城墙,各家垣墙便无需再另建角楼覆道。街道纵横,亦无需设死巷。
旗楼、官署,校场,分布其中。
三千余户的城邑,需派侯府家臣进驻,就地管理。诸侯城邑,可对比县城。
万户以下的县,置县长一人,秩三百或四百石;县丞、县尉各一人。
首任郦城长,刘备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便是南阳郭芝。
自从助刘备酿造松泉酿,郭芝举家定居楼桑。后拜前尚书崔寔为师,习民情政事。乃崔门弟子之翘楚。刘备来问,尚书便推荐郭芝。这便选吉日,郭芝入府认主。授以秩四百石的郦城长。
邑丞等大小官吏亦出自崔尚书门下。
刘备又令周泰、蒋钦为军侯,各率五百军士,入住郦城校场。守卫城池。
一曲长官称军侯。属于中级军官,秩六百石。军侯在非战时期,充任地方县尉。周泰、蒋钦便是郦城的左、右二尉。
从刀头舐血的水贼,直升为秩六百石的郦城尉。境遇可谓云泥。且手下千人皆有俸禄,两人焉能不喜。自当效死力。刘备又叮嘱二人,定要收拢兵士,与民秋毫无犯。
二人跪地起誓。若取民一针一线,提头来见。
又命耿雍麾下刺奸、贼捕分驻郦城市楼,监察日常诸情。刘备这才放心。之所以选二人,乃因郦城中除了少数郦村编户,大多来自淮泗。两人祖籍九江郡,正是淮泗男儿。民情风俗皆知晓。便于管理。
郡中皆知圣上许少君侯‘便宜行事’之权。故而对郦城的督造事宜,上下皆无非议。
依照祖制,列侯可自置家丞、庶子、门大夫、洗马、行人等官,治府事。
以前不过是个十里亭侯,徒惹人笑。如今辖地百里,侯府官员便可酌情授予了。
择吉日,拜耿雍、崔钧,为家丞。授铜印。印面一寸见方,通高二指。印铜铸,方形,瓦纽。印文为篆,白文,六字三竖行排列,右上起顺读:「汉临乡侯家丞」。
左右家丞,秩千石。辅佐少君侯总理封邑政务的家臣,即家臣之长。
耿雍依旧掌管封邑内所有旗楼,以及所属刺奸、贼捕。而崔钧依旧负责辖地所有置驿官吏。共同监察百吏。
耿崔二丞,领千石俸。轰动学坛。
少君侯竟能开出千石俸禄!
有心人这便取出封邑地形图。对比楼桑和郦城的方位,有人断言,大利亭、督亢亭、临乡城,自当另筑新城。
加上楼桑邑。少君侯下辖将有五座城邑。
五座城邑,需五位城长。还有丞、尉,大小官吏……
“心动否?”
拄着锄头的华歆,笑问两位挚友。
邴原是诚实人。亦笑着直起身:“千石高俸,如何能不心动。”
管宁也停下锄头:“听闻少君侯去信郡中,言要筑堤圩田,广纳流民。若真能如此,我便去自投门下。”
华歆大喜:“同去、同去!” hf();
1.10 义结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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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田产量虽高,稻作却颇耗人力。尤其是插秧,只能用人力。
若是旱地。时下已有耧(lóu)车可用。
耧车也叫“耧犁”、“耙耧”。是一种畜力条播机。由耧架、耧斗、耧腿、耧铲等构成。可播大麦、小麦、大豆、高粱等。这种条播机只需用一头牛、一匹马或一匹骡子来拉,并可按农夫控制的速度将种子播成一条直线。
崔尚书《政论》中记载,耧车乃前汉赵过发明。由三只耧脚组成,又称三脚耧。三脚耧下有三个开沟器。播种时,用一头牛拉着耧车,耧脚在平整好的土地上开沟播种,同时进行覆盖和镇压,一举数得,省时省力。其效率可达“日种一顷”。
崔尚书见门下学子稻作辛苦,便将耧车图交给刘备。问他能不能依图改造成插秧机械。
这个有点难。刘备一有空就苦思插秧机的机械原理。然而收获甚微。他不知道的是,即便是简单的插秧工具:秧马和莳扶,也要到很多年后的宋朝才会出现。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母亲忽说要与黄叙母、太史慈母,义结金兰。
啪嗒。
公孙氏话刚出口。刘备手中白垩粉笔,应声掉落在地。
再细一想,顿时明白母亲苦心。
太史慈狐儿寡母,寄居府中。先前乌莲便疑刘备是看上了人家寡母。虽说少君侯轻财重义,有孟尝古风。奈何人言可畏。母亲与太史慈母义结金兰。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和黄叙母亲结拜,除去自证清白,破除流言,亦有替刘备笼络人心之意。毕竟黄氏父子,皆万人敌。
母亲此举,当真是用心良苦。刘备险些忘了母亲也是,寡居。亦要防备流言蜚语。
如此一来,关于刘备母子的流言自当灭迹。
母亲一片苦心,刘备岂能不知。
听闻母亲要结义。恩师一声叹息,竟向母亲行大礼。
母亲虽略有不安,亦含笑受领。
择吉日良辰,在临乡侯祠,一身御赐华服的母亲、慈母、黄母,在宗亲家臣,大儒乡老的见证下,结伴走入祠堂。
祠堂上承祖宗排位,下摆三牲祭品。当中置一活雌鸡,一碗水酒和写有三人生辰八字的名帖。
母亲年长,居中。
慈母第二,居右。
黄母最小,居左。
叩拜列祖列宗,宰鸡血滴入酒中。取银针刺破手指,亦把三人血滴入酒中,再以银针搅匀。按血手印于名帖所书各自姓氏名上。取酒碗在手,先洒三滴于地,后以年龄大小为序,每人喝一口,剩下供在桌前。三人互换名帖,焚香立誓,歃血立盟。结成同生共死之义姐妹。
又让刘备、太史慈、黄叙三人,先后叩拜。
口呼:义母。
再向与三母并列,且自居于右席的黄忠叩拜。
口呼:义父。
又让刘备居于三母之前,太史慈、黄叙,再拜。
口呼:义兄。
刘备回礼,口呼:义弟。
列祖为证,天地可鉴。宗亲家臣,大儒乡老皆是人证。从此而后,刘备、太史慈、黄叙,三人便是义兄弟,三母视如己出。三子视如己母。
时下任侠风气甚浓。结义亦不新鲜。且自古有之。
结义不分男女老少,人数亦无限定。男称兄弟,女称姐妹,多为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亦有禁忌:宗亲者不结拜。姻亲者不结拜。辈份相差者不结拜。八字不合者不结拜。有悖族规者不结拜(族内如与他族结怨,立誓不与某族结好、婚娶等族规)。
从此休戚与共,福祸同当。且凡遇婚丧喜庆、各种节日等,均以兄弟或姐妹关系往来。亦算在三族之内!若父亲结拜,则算父族。母亲结拜,便归于母族。
结义之后,便无人再说闲话。
两位义母心中亦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住的安稳。
辖地百里。又封家臣。家中人等,亦要领俸。母亲来问刘备,两位义母该俸多少。
《后汉书·后纪》:“及光武中兴,斫雕为朴,六宫称号,唯皇后、贵人。贵人金印紫绶,奉不过粟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宫中贵人不过月俸‘粟数十斛’。不宜太高,有逾制之嫌。
刘备想了想道:可俸百石。
百石,月谷十六斛,一年一百九十二石。公孙氏亦领百石年俸。
艳婢领斗食,月十一斛,一年一百三十二石。
乐伎、舞姬、女侍医,月八斛,年九十六石。
食俸一出,艳婢自欢呼雀跃。乐伎、舞姬、女侍医这些本无爵秩的仆人,亦有俸禄,更是惊喜莫名。两位义母亦倍加感恩。公孙氏深爱刘备,有不有都一样。母亲亦领了一份,不然两位义母皆推迟不受。
家臣部曲忠心不二。侯府上下一片祥和。
家臣内眷,泾渭分明又同气连枝,这才是贵族应有的气度。
结义之事传遍北地。皆称母亲大义有节。
流言自溃。
楼桑一户齐民,宅院中有:前楼、后楼、仓楼、望楼、水塔、双阙楼、四角楼。共计十楼。郦城有邑墙,四角上的四座角楼和骑在墙头的覆道,皆无需建造。只需建前楼、后楼、仓楼、望楼、水塔、双阙楼,六楼便可。
每户减少,然总户数却大。对要定居郦城的三千户居民来说,总共要造楼一万八千座!
以‘月起四百楼’的速度,要足足四十五个月才能建造完毕。将近四年时间。
想要加快进度,只能调派更多人手。无奈通渠围堰,筑堤圩田皆要人手。抽调人手,只会顾此失彼。
一想着淮泗移民要四年后才能入住新家,刘备便一阵心忧。
暑热稍退,大建再起。
刘备正愁无人可用。忽接县中通报。言有大量淮泗流民北上乞食,目标或是少君侯的临乡。
刘备一愣。淮泗流民?
这才想起,数月前曾收到舒县陶县令手书,说已招募足量迁户北上。
当时诸事繁杂,未及细看。今再取出一观,这便发现端倪。
何为足量?
话说,九江郡治中刘涣尚未募集多少迁户,为何一个舒县令敢称‘足量’。
又过半月。待刘备接到刺奸通报,登顶阁一观。不禁大骇!
这绵延数十里的车马人流,皆虎皮衣盾。
正是庐江山蛮! hf();
1.11 佐世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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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州郡如临大敌。如此多的山蛮流民涌入境内,必成大患。于是在官道沿线多派人手,严防死守,直到平安过境,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又急忙上报不提。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正可拿来形容流民。
近年来,州郡频遭水害、蝗灾、地震、海啸。倾家荡产,流亡在外数以百万计。延熹九年,豫州饥荒,死者十有四五。建宁三年“河内人妇食夫,河南人夫食妇”。熹平四年七郡国大水,弘农郡和三辅地区螟虫成灾。百姓易子而食,互烹老母,惨绝人寰。
能如楼桑季季大熟繁华富庶者,凤毛麟角。
故而对绵延于官道上的流民,各州县早已见怪不怪。也不敢轻易招惹。只要不祸害本县,便是天大的幸事。一路护送出境,各自相安。
庐江山蛮,蓬头垢面,兽皮遮羞。看上去比流民还惨。各州县避恐不及,何敢上前盘问?
刚到临乡界,便被徐荣率鼍龙骑拦住去路。
队伍中驶出一辆骡车。赶车老叟和周围护卫皆一身汉服,下车的小公子,亦是汉家儿郎。冲徐荣长揖行礼:小子九江刘晔,家兄乃九江治中刘涣。奉家父长兄之命,特来楼桑学坛拜师求学。
见他人小却知礼数,徐荣便好言问道:即是刘治中幼弟,楼桑自当欢迎。却不知为何会与庐江山蛮混在一起。
小公子笑道:半路偶遇,便结伴而行。
待又有一行人走出队伍,徐荣幡然醒悟:是你!
待刘备携大军赶来迎接,徐荣已知大概。
这支万余人的庐江蛮,乃是刘备免死放归的一名山蛮渠帅麾下所辖!
那日,刘备夷首恶黄穰三族。却将被黄穰蛊惑的山蛮渠帅,尽数放归。本只希望他们再不造反,不料渠帅皆感少君侯不杀之恩。见陶县令一块扁书,便举族北上。响应少君侯的招募。
一万山蛮,跋山涉水,赶来相投。
足见少君侯在淮泗之赫赫威名!
见过几位渠帅,刘备有喜有忧。一万之众,如何安排?
人吃马嚼,楼桑存粮又如何能够。
问过方知,山蛮整族北迁,粮草皆准备充足。路上与州县秋毫无犯,便是明证。如此之多的人口,楼桑、郦城都安置不了,唯有新造一城。本以为只有这名渠帅北上。问过又说,其他几位渠帅,亦在收拾行囊家当,准备举族北上。
几位渠帅麾下所辖,怕有数万之众。
刘备唯有苦笑。
好在那日捕获渠帅只有寥寥数个。若全都捕来,大别山怕是千里无人烟!还用问么,全都来投奔富甲一方的少君侯!
富在深山有远亲。
庐江距离涿县虽远,奈何刘备招募的无当飞军,便出自山蛮各部。扎营楼桑后,便将邑中诸事,写进家书。听闻少君侯招募流民,飞军家眷齐齐响应。亲族四邻亦相伴前往。如此大的动静,渠帅岂能不来询问。这便也动了心思。也罢,都去吧!
整个过程,大致如此。
先是无当飞军告知家眷,家眷说与亲族四邻。最后传遍部落。举族迁来。想必那些跃跃欲试,还未出发,或已在路上的渠帅,也如是所想吧。
好在大泽水位下降。督亢地已露出大半,被骄阳晒干。
此乃丘陵地势,正被山蛮所喜。
刘备命舟船往来水泽,送入督亢扎营不提。
一万人的部落,会建房的人很多。各种工匠齐备。只不过比起楼桑砖木结构的重楼,山蛮精于营造干栏式的建筑。多以木(竹)柱为底架,上建高出地面的房屋,带有长脊短檐式的屋顶。适合雨水丰沛,气候潮湿的丘陵山地。生活的大别山区的蛮族,最缺少的就是平地和土壤。举族群居,不可能平整出足够的房基,更何况依山开垦出的有限土地,首先要用于耕种。
于是,他们在坡地上建起了干栏式的竹木长楼。先在小块硬质地基上,埋入坚木支柱,所有延伸的梁檩,像一柄巨伞撑开。位于重心点上的主柱支撑建筑主体,而插入斜坡岩石间的檐柱,亦能分担重量。檐柱上用木枋撑起梁檩,上铺木板,可造三层阁楼。下层圈养家畜,中层住人,最干燥的上层存放粮食。
若能起高楼,干栏式的建筑也无妨。
而且,只需把底层四面砌上砖墙,与楼桑重楼亦无多少区别。
最关键,督亢地乃是丘陵,正适合建造干栏重楼!
刘备又问:干栏楼阁能建几重?
山蛮良匠答道:若有大木,可建五重。
刘备便令他去看辽东盐渍木:此木可算‘大’?
蛮匠点头道:正是大木!
督亢地居中隆起成丘,刘备便让蛮匠围丘立柱,顺坡而下。建成干栏重楼,环环相套的一座立体城邑。
将设计图板交给苏伯一观。
苏伯说没有不妥。刘备点了点头,命他速派人去勘测划线。
不料翌日,苏伯又登门拜见。
将昨日交给他的图板递回刘备:少东家,且看。
刘备取来一观,顿时一愣:这是……
苏伯答道:此乃四门营造法。
四门不稀奇。东那西北各开一门而已。只是其中街道房舍之排列,似乎别有深意。仿佛……
刘备这便问道:此法有何玄奇?
苏伯答道:乃是由军阵转变而成。
刘备灵光一现:莫非是四象阵?
苏伯答道:正是八卦之四象。
刘备这便问道:此图何人所绘?
苏伯答道:正是夏老。
刘备这才想起:可是博论败北海一龙的冶家老者?
苏伯点头道:正是。
刘备这便明了:能将此阵融入城池营造,必是墨家。
苏伯又点头:少东家所言极是。夏老便是墨门之墨辩。
难怪。墨者中善机辨者,乃称墨辩。败北海一龙,也在情理之中。之所以赶去论坛与人博论,恐怕也不是田骅能够说动。必是他自己要去。楚南有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蛰伏在楼桑的墨者,如今现身。便是要引起刘备的主意。好从上而下,推行墨家主张。
我朝‘儒皮法骨’。外儒内法。无为而治,又法规森严。身份与权力层层相连。阶级分明。不得有丝毫僭越。尤其是宗室诸侯。轻则削爵殒命,重则夷族除国。
然而即便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门一直影响着王朝的进程。例数历史上那一个个伟大的发明家,或多或少与墨门有关。张衡祖冲之皆不论。便是发明了水排的南阳太守杜诗,百姓称之为‘杜母’,思之不忘。
话说,这位夏老,也来自南阳。
究竟是何人。 hf();
1.12 缣车载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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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地窄位卑,慎重以待。如今辖地百里,兵强马壮。刘备便想会一会那位神秘的夏老。
这便对苏伯说道:明日随我去见一见夏老。
苏伯轻轻点头:喏。
白毦精卒一定要带的。还有能飞檐走壁的刺奸,早把三叔铁匠铺严密布控。
铁匠铺在东南清溪下游。白湖湖口之前,毗邻船坞。这片区域乃是楼桑工坊密集之地。水碓、水压皆在左右对岸。得益于四通八达的地下管网。撒入铜铁矿粉锻造的高硬度陶管,工坊污水经沉淀池沉淀后,皆排往沟渠,不会污浊清溪白湖。此时的污水,比起后世的化工污水要干净许多。这也是刘备不想弄造纸工坊的原因。造纸污染也很大。
夏老乃是工头。三叔铁匠铺的工匠,皆以他为首。
刘备走进铁匠铺,见夏老正在炉前观察火候。肉眼如何判断火焰温度,此乃良匠不传之秘。刘备也无需知道。
苏伯便要来唤,被刘备制止。
许久,待夏老起身,刘备这才上前行礼:备见过夏老。
夏老亦回礼:少君侯想见老夫,遣人来唤便可。何须亲临。
刘备笑道:夏老高士。备自当亲来。
夏老点了点头,请刘备到后堂说话。
铁匠铺临水而建,后院即是前堂。刘备自居客席,夏老便就东座。
支开闲杂人等,刘备便问道:敢问夏老高姓大名?
夏老一声长叹:老夫便是夏馥。
夏馥,字子治,陈留圉县人。当世名士。博学多识,不阿权贵,为豪族所仇。朝廷征召不就,隐居不仕。在士大夫中享有盛誉,位列“八顾”之一。
年轻时书生意气,言行质直。同县高氏、蔡氏皆是富豪,郡人怕他们,处处小心侍奉。只有夏馥虽与高、蔡并门而居,却从不与之来往,因而被两家豪姓仇视。汉桓帝初年,因直言被举荐,不应征。夏馥虽不与宦官交结,却因声名大为宦官所畏惧,与范滂、张俭等人都被宦官诬谄,朝廷下诏到州郡,作为党魁收捕。
夏馥、张俭等人逃命,所经之地,凡与他们接触过的人,都被收捕考问。牵连之人遍布天下。夏馥顿足叹息:“罪孽是自己作的,白白地连累好人,一人逃死,祸及万家,活着干什么啊!”于是剪掉胡须,改变容貌,跑到林虑山中隐瞒姓名,为冶炼家的佣人。整日与烟囱烟炭打交道,形貌毁瘁,两三年后已无人能识。
弟夏静,乘车追寻到涅阳市中。碰了夏馥竟也认不得。听见说话声,方知眼前冶铁老者是夏馥。便向夏馥跪拜,夏馥避而不受,不与他说话。夏静便追到舍中,与夏馥同塌而睡。是夜,夏馥悄悄叫醒夏静:“我因守正道,恨邪恶,被宦官诬陷。如今只想苟全性命,弟为何要载着缣帛来找我呢!这是载祸给我啊!”天亮即离去。
不想竟来我楼桑。
刘备肃容再拜:恕刘备眼拙,竟不知是夏公!
夏馥回礼道:老夫隐姓埋名,便是不想被人认出。又岂能怪少君侯。要谢,也是老夫谢少君侯收留之恩。那日与弟不告而别。恰逢刘氏宗人来南阳招募冶工。我便应募,与众工匠一起抵达楼桑。
原来如此。
既是“八顾”之一,刘备便直言道:夏公是墨门弟子?
夏馥点头道:然也。党锢之祸起,我便辟祸林虑山(山名)中,为冶炼家佣。期间成为墨者。
原来是在南阳加入墨门。刘备心中一动,莫非,南阳是墨门所在。
想想也是啊。发明水排的杜诗,不就是南阳太守吗。大发明家张衡也是南阳人!
南阳多良工。换句话说,墨门早在南阳暗中兴起。
再抬头,见夏馥正凝视自己。刘备这便言道:敢问夏公,此来楼桑只是机缘巧合?
夏馥先是点头,跟着摇头:先前确是如此。如今见过少君侯手段,便另有他想。塔吊、天梯,舫车、车轮舟。便是鄙门良匠大师,亦啧啧称奇。且不知少君侯营造之法,从何而来?
刘备这便答道:乃是从书中看到先人造物,举一反三,古为今用。
夏馥欣然点头:好个古为今用。墨家出自诸子百家。墨子死后墨家分成三支,称为‘墨家三派’。有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后先秦一统,两汉延续。墨家三派渐渐融合成两支。一明一隐。一个高居朝堂,一个散布江湖。明者出仕,称‘仕墨’。隐者醉心匠造,称‘匠墨’。如张衡、杜诗者,皆是‘仕墨’。而我等皆是隐宗‘匠墨’。无论明门还是隐宗,墨者、墨辩、墨侠皆有。
刘备明白了:如此说来,墨门隐宗,志不在朝堂?
夏馥这便顿首:正是如此。我等齐聚少君侯封邑,并非想出仕于少君侯,而是醉心机关匠造。
刘备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夏馥又问:少君侯能收留我等否?
刘备指天为誓:若一切皆如夏公所说,隐宗弟子皆醉心匠造。不散墨说(墨家学说),不争世事。不怀叵测,另行不轨。于民有利,敬爱四邻。刘备自当护尔等周全。
夏馥这便肃容拜谢,口称:少主。
见一直称自己‘少东家’的苏伯,此时也改称‘少主’。刘备这才醒悟,苏伯亦是墨者。
刘备这便叹了口气,笑道:苏伯瞒我何其苦。
苏伯又拜:门下皆知少主仁义。然,事关生死,不可不慎重再三。请少主见谅。
刘备下榻,将他扶起。
这便安车载夏馥前往学坛,与恩师等人密室相认。
听闻是八顾之夏馥,恩师大儒皆泪流。不想曾经书生意气的翩翩少年,如今形貌毁瘁,不忍直视。
如今党锢未解。
今春司隶大汉,朝廷举行祈雨祭祀大典(名曰:大雩)。
闰五月,永昌郡太守曹鸾上书说:“所谓党人,有的是老年高德,有的是士大夫中的英俊贤才,都应辅佐皇室,在陛下左右参与朝廷的重大决策。然而竟被长期禁锢,不许做官,甚至被驱逐到泥泞地带,备受羞辱。犯了谋反大逆的重罪,尚且能蒙陛下的赦免,党人又有什么罪过,独独不能受到宽恕?天下之所以灾异频出,水灾和旱灾接踵而至,原因都在于此。陛下应赐下恩典,以符合上天的心意。”
灵帝看完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诏,命司隶和益州官府逮捕曹鸾,用囚车押到京都洛阳监禁,严刑拷打而死。又诏令各州郡官府,重新调查党人学生门徒、旧时部属、父亲、儿子、兄弟,凡有当官,全都免职,加以禁锢,不许再做官。党锢之祸,随之扩大到包括党人家族中五服之内的亲属。
二次党锢再起。此时,夏馥不便将真名公布于众。
于是刘备在恩师大儒和苏伯等隐宗门人的见证下,拜夏馥为家令。
家令,汉代皇家属官,主管家事,诸侯国亦设此职。
《后汉书·鲜卑传》:“投鹿侯不听,遂弃之。妻私语家令收养焉,名檀石槐。”《三国志·魏志·董卓传》:“卓迁相国,封郿侯,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又封卓母为池阳君,置家令、丞。”
说的便是此职。
乃和家丞一样,领俸千石。 hf();
1.13 民情得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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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工匠的官职,本朝最高便是:将作大匠。
掌管宫室修建,将作监的长官,战国始置,历代沿革,名称不一但职掌大致相同。秦代称将作少府,西汉称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秩二千石。
刘备又在工匠区,新建一馆舍重楼。取名:将作馆。
供麾下工匠使用,也是家令夏馥的官署。内置:设计、规划、营造、修筑,等数个署监。乃楼桑科研重地。出入皆有传证,前后自有重兵拱卫。
楼桑乃临乡北大门。往北十里便是涿县。又是少君侯发家之地。自是一等一的繁盛。
按照刘备对辖地各城邑的归类。楼桑为商邑。郦城为农邑。西林为马邑。临乡城则是都邑。诸如督亢和大利,因势利导。现在还没想好。
摊子一大,诸事繁杂。人手越发显得窘迫。
楼桑学坛倒是有人。只是多为幼年学子,还不堪大用。崔州平兄长崔均,亦被其父一封家书唤回洛阳。刘备其实能理解。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二子崔钧既已仕刘备,长子便要另寻出路。
原大将军府,府掾胡腾及令史张敞,如今深居简出。多半不问世事。倒是有一人可用。安平观津人,乐隐。
乐隐乃牵招授业恩师。拜入大儒陈寔门下,潜心修习,已有数年。
陈寔言道:仲显(乐隐字)颇有才行,可堪大用。
刘备这便去信牵招,托他代问恩师乐隐心意。刘备这么做,是不想令好友为难。若乐隐心在朝堂,不愿做侯府家臣,通过牵招也不会伤及双方颜面。
牵招回信道:恩师愿为所用。
刘备这便择吉日,拜乐隐为楼桑长。
又在邑中东南临街,将迁往白湖水榭的一宗人宅院,改建成官舍。前堂办公,后院安居。大事小情,乐隐皆秉公以断。左右皆服。耿雍和崔钧暗中考核,也称其‘循吏’。
“循吏”之名最早见于《史记·循吏列传》。后为《汉书》、《后汉书》直至《清史稿》所承袭。正史中记述那些重农宣教、清正廉洁、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的州县级地方官的固定体例。司马迁《史记》列传之中,特设《循吏》、《酷吏》两目。此体例亦为后世史家所承继。司马迁在《自序》里说,循吏是“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此评价堪称精准。
循吏有三能:善民生、明理讼、尊德育。
楼桑在籍邑民,已超三万。且皆聚居在邑中,如此密度,自然繁华。随之而来的口角摩擦亦不在少数。都是些邻里之间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前也无邑长,又不至于去少君侯府跪地喊冤。故而只能忍气吞声。如今楼桑开辟官舍,这便纷纷前往诉讼。
民情在疏不在堵。乐隐秉公明断,众人皆服。
刘备登楼远眺,见官舍前连日排起长龙,这便叹了口气。再繁华富足,路不拾遗。亦有诸情民怨。所幸官舍设置及时,未造成大祸。民相诉告,多不为金银。有时候,所求不过是个‘理’字。
人活一世,所求不过是清白二字。
说到清白,最近学坛出了件大事。向来三人成众的北海一龙竟闹翻。
管宁当众割袍断义,与华歆断交。
此事发生在田间稻作。只有三人在场。究竟为何,刘备忙唤邴原前来细说。
五楼书房。邴原跪地行礼,口呼少君侯。
刘备急忙将他扶起。宾主落座,刘备便问:何故至此?
邴原以袖拭泪,这便将前后诸情细细道来。
起因有二。刘备用朝廷所赐诸侯安车送阎柔兄弟去病舍就医时,三人亦在场。管宁举止如常,可华歆却临窗窥探,举止失仪的其一。前日,三人同在水田锄草。见田头有一金,管宁依旧挥动锄头,像看到瓦片石头一样没有区别,华歆兴奋的拾起,偷看管宁神色后又扔了它。此是其二。
管宁遂怒割袍袖,斥曰:“子非吾友也!”
刘备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割席不成,于是割袍。可还能转圜?
暗忖片刻,刘备忽然开口:断袍何在?
邴原答道:在宿舍。
刘备又道:速速取来,切勿让管宁知晓。
“喏。”邴原这便离去。不久即回。儒服、断袖皆在。刘备端去母亲绣房,又把前后诸情告知。母亲细细看过被割去的断袖,这便言道:一个时辰后来取。
刘备笑道:有劳母亲。
母亲女工,在刘备心中自是第一。续接断袖,自然毫无问题。问题是,管宁那边又该如何去说?
乘天梯升上五楼,邴原仍在。见刘备上来,急忙起身相问。
刘备让他稍安勿躁。说一切自有分晓。
待公孙氏送来缝补好的儒服,刘备这便和邴原赶往楼桑学坛。
学坛居中,大儒居后院精舍。前院居中为林荫大道,左右两排皆为宿馆,分三层。与酒垆类似。一层是通铺,隔成数间大屋。二层是精舍,四人一间。三层是别馆,供世家贵族子弟携婢女家仆起居。
北海一龙住在精舍。
邴原正要去敲门,却被刘备制止。
舍门内开,入目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厅内三面围有三级木阶。阶下整齐的摆放着布鞋、木屐数双。阶上左右为侧墙,对面是两扇白绢裱糊的直棂门。
轻轻移开一扇直棂门。只见管宁正背坐堂前,宛如雕塑。
示意邴原在门厅等待,刘备脱鞋入堂。径直走到管宁身边坐下。
管宁闻声回头,见是刘备,急忙行礼。
刘备伸手将他扶起。四目相对,见管宁亦面容憔悴,颇为心伤。多年好友,岂能无情。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却心痛难当。若能像衣袖这般说断就断,世间又哪会有这么多难以割舍的恩恩怨怨。
“多日未见,近来可好?”刘备先出声。
“想必少君侯亦听说我等之事。又岂能好。”管宁哑声回话。
“听说了。”刘备言道:“北海一龙自断首尾,着实令人心痛。”
“道,不同,不相为谋。”管宁咬牙答道。
刘备点了点头:“三人为龙,为何你是龙尾。”
思绪昏沉的管宁,下意识的回道:“乃因三人中,我年纪最小。”
刘备摇了摇头:“我之所想,却与你不同。”
不等管宁开口,刘备又道:“龙尾如鱼尾。鱼尾如船尾。三人为龙,都说龙头最重。然我却觉得,龙尾尤其重。”
“为何?”管宁反问。
“船尾有舵。船舵之于船,正如鱼尾之功效。鱼无尾,寸步难行。舟行万里,全靠掌舵。三人为龙,你便是掌舵人。”
管宁一愣。 hf();
1.14 一龙仕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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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中你年纪虽小,责任却重。华歆虽为龙头,龙腾四海,却看龙尾。三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之失,在他还是在你?”
“三人一体,一损皆损,一荣皆荣。”重复着刘备的话语,管宁如梦初醒。
一军之败,罪在主将。
华歆之失,便是一龙之失。北海一龙德行有亏,罪在龙尾掌舵之人。
“再说华歆。”刘备略作停顿:“锄禾见金,你挥锄不顾,视如敝屣。而华歆却高兴拾起。备料想,你是真轻财。华歆是真惜财。既真爱惜,既拾起又何故再弃?乃因,他知你不喜。故而将到手的黄金忍痛丢弃。足见在他心中,敬你胜过真金。”
“三人一体,亲如手足。明知他璞玉微瑕,德行有亏。更应日日督促,令其改过自新,重拾君子正道。岂能如敝屣般弃之不顾?情义何在?道义何在?若他就此自暴自弃,与奸佞同流合污,遗祸天下。你又于心何忍?”
“少君侯……”管宁不禁已泪流满面。
刘备轻轻挥手。泪流无声的邴原,手捧漆盘,走入堂中。
刘备这便将母亲亲手缝合的儒服,披在管宁身上:“『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少君侯!”忽听门外一声悲呼。形如枯槁的华歆,疾步冲入。涕泪横流,拜倒在地。
一直强忍着的邴原,终于痛哭失声。将左右二友紧紧抱住,誓要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北海一龙重聚。刘备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无需多言。
刘备正要起身离去。却见邴原抱二友,纳头下拜。泣声说道:“闻少君侯发政施仁,三兴汉室。今日所见,感同身受。如蒙不弃,北海一龙愿效犬马之劳!”
管宁、华歆亦拜服在地:“如蒙不弃,北海一龙愿效犬马之劳!”
刘备喜不自胜。
这便将三人依次扶起,好言劝慰不提。
三人抱头痛哭,又岂能瞒过旁人。门外已围满了芊芊学子。见三人言归于好,众学子亦纷纷拭泪。北海一龙乃是学坛偶像。三人反目,学坛上下皆心情沉重。心有戚戚。就连大儒陈寔亦抱恙停课。
足见三人风头之盛。
如今和好,又齐投少君侯门下。焉能不同喜。
人群中的刘晔,双目闪亮,似有领悟。
刘备诸事繁杂。那日徐荣回报,九江治中刘涣幼弟来楼桑就学。刘备急于安置山蛮,未曾多问。便托大兄刘文引荐给恩师。既是刘涣之弟,想来恩师亦不会拒绝。大兄稍后又说,刘涣幼弟已通过课考,被恩师收为门徒。刘备便去信刘涣,其中细节也未多问。至今不知被许劭称有佐世之才的刘晔,竟在邑中。
因故除国、失爵的刘氏宗亲,算是个特殊群体。颇具才华,又多身居高位。例如刘虞、刘表、刘焉、刘馥、刘岱、刘繇等。
当然,这里面也有刘备。
诸侯并起时,天下十三州,刘氏宗亲为州牧刺史者,有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扬州刺史刘馥、兖州刺史刘岱、扬州牧刘繇。
说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可见在州牧人选上,朝廷亦有亲疏远近之分。只不过乱世中的治世能臣,皆被枭雄奸雄所败。
北海一龙重归于好。大儒陈寔药到病除。
择吉日,三人在论坛前,义结金兰。又认主刘备,行叩拜大礼。改称:主公。
陈寔这便与恩师耳语道:贤弟言少君侯‘可比光武’。愚兄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恩师微微一笑:若江山后继有人,万民得以仰仗。方可称‘三兴’。
一而再,再而三。
见刘备向西席走来,几位大儒便正襟危坐,断了交谈。
刘备长揖行礼,又拜陈寔:“备新筑一城,名曰督亢。诸事颇多却苦无人手。正值用人之际,北海一龙皆称国士。敢问先生,爱徒能否出仕?”
话音未落,学坛上下便齐齐惊呼。
都知郦城、楼桑,城长秩四百石。
督亢城长,自然也领此薪俸。
陈寔笑道:北海一龙学有所成,正当其用。
刘备再拜。而后走到论坛正中,环视左右,朗声说道:命,管宁为督亢长,华歆、邴原,为督亢丞。酌情安排诸事,来府中领取印信,启程赴任。
“喏!”三人齐齐下拜。
楼上楼下欢声雷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能遇明主,何其幸!
刘备亦感慨万分。话说,历史上的自己出生入死,起兵三百灭黄巾,不才赏了个两百石的安喜县尉。大儒陈寔名动天下,号称‘陈太丘’。不也只是太丘县长。
管宁一出仕,便是秩四百石的督亢长。起步何其高。
刘备又令崔霸、韩猛为军侯,各率五百军士,入住督亢校场。守卫城池。且充任督亢左、右二尉。
新上任的督亢长和督亢丞,首要任务便是修筑干栏重楼。把将作馆设计好的督亢城微缩模型,付诸于现实。
筑造之法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干栏重楼,由若干木桩、圆木、木板组成,下部有木柱构成底架,高出斜坡,底架由桩柱建成。桩木打入坡体,上架横梁檩架,再铺板材,然后在木板上立梁架和两面坡屋顶。
辽东大木源源不断运来。正当其用。
同样刨锯成统一尺寸。只需建好一栋,便可熟能生巧。
按照刘备要求,所有桩柱,须用超过一人合抱的大木,且外包砖石墙基。用以加固。
在刘备看来,干栏式建筑的最大好处是无需平整地基。
诸如督亢地这样的丘陵斜坡,正当其用。甚至许多悬崖河岸,亦可建造干栏重楼。夯入坡体的桩柱,可在坡面之上,建起一个平整的楼面。实在是太方便。
无需夯土筑基,只需把桩柱夯入地面,便可造楼!
山蛮营造干栏重楼不要太用经验。苦于材料工具所限,故而多用竹。如今来到楼桑,皆是上好的辽东巨木。尤其是浑圆的桩柱,皆是两人合抱,且皆要做防腐处理。如此强大的支撑,山蛮良工说,可造七层以上。
最好留有余量。造五层便可。因墙壁为防火箭,不用木板。改用空心砖,故而要留出足够的承重余量。
没错,空心砖。
秦代砖瓦,久负盛名。秦砖质地坚硬,有“铅砖”之称。先人早已发现,空心砖与实心砖承重相差无几,重量与用料又可大大减少。故而空心砖盛行于战国秦汉。因多为画像砖,其上大都饰有图案,多是几何图案、动物图案以及历史或神话故事。图案采用模印,正面、上侧和右侧三面均在图案。颜色青灰,质地坚硬。制作规整雄浑,器形硕大,形式多样。
胎土就近取料。江河沿线,多用河中千年淤泥。泥中积淀大量金属颗粒,经多次淘选,烧制成砖。胎骨呈蓝白色,俗称澄泥砖。也有用铝、钼矿土淘选烧制。烧成的砖极为坚硬,尤其是内壁,坚硬如钢。美中不足,砖面易起裂纹。
楼桑多为灰褐土。以此土拌入铜铁矿粉,烧出的空心砖,砖质上乘。可堪大用。 hf();
1.15 督亢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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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建好的督亢港,泊满运料大船。塔吊将巨木依次吊起,装上牛车,送往工地。靠近督亢坡地的一侧督亢沟,已筑堤大半。对面有郦亭沟堤和新辟的水田阡陌坝垒挡水,暂时不急。蔓延百里的泽水被束缚在两道沟渠之间,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咆哮湍急。
正是借助水力,塔吊、水锯,才能事半功倍。
盐渍木防火、防裂、防虫,实在是造屋良材。田韶更是凭巨木换寝垫,成辽东巨富。如今刘备进爵乡侯,封地扩大百里。圣上又许‘便宜行事’之权。增建封邑,恰逢其时。
听闻少君侯要另筑数座新城,皆用盐渍木。田韶焉能不喜。这便亲自前来,与少君侯会面。商谈楼桑四大名产的专卖之权。
先是捐资助学,赠送艳婢,后又举荐徐荣及百名游侠。田韶与楼桑有大恩义,刘备欣然同意。只是松泉酿多交由崔氏商队贩卖,便没有许给田韶。能贩卖三大名产,田韶亦算是不虚此行。
刘备领着田韶参观了郦城、督亢两处城邑工地,又泛舟大泽,览百里风光。日日宴饮,好生款待。一旬后才满载而归。
田韶在白湖有水榭。平日里只有数名宗人家奴管理。此次返回辽东,却把老母妻妾,送来楼桑。名义上是来享受楼桑的便利繁华,实则亦有认主之意。
刘备闻讯,亲自登门拜访。执后辈之礼。田母甚喜。
却苦了田骅。以往无人看管,和公孙瓒沆瀣一气。如今从学坛搬离,入住水榭。慈母整日耳提面命,鞭策他读书上进。时常对他耳语:管宁年十六,已是食俸四百石,管理数万民的一城之长。你与少君侯有同门之谊,若是良才,少君侯又岂能不用?
田骅这便收心,日日苦读不提。
督亢城以四门营造法督造。
东南西北各开一门。四门由十字纵街连通。因是丘陵,四周凹中间凸,故而十字纵街并不在一个水平面上。而类似扁扁的锥形。四面锥体的四个面皆是三角坡面。坡面从上而下,置六条横街。横街两侧干栏重楼,联排而建。如此纵横交错,宛如棋盘军阵。
坡面先不急打理。把楼建好,让九江山蛮有屋可居才是关键。
为了夯打桩柱,刘备又设计了人力打夯机。
原理不复杂,结构类似桔槔,是最普通的杠杆原理运用。在一根竖立的架子上,横直一根木杆,当中为支点,末端由绳索牵引,前端悬挂石墩。众人合力拉绳,将石墩高高提起。松手后,石墩下落砸中桩柱。如此事半功倍。
山蛮身穿的虎皮衣盾,统统换成了短褐麻服。长袍不宜劳作时穿着,蛮汉皆珍藏在家。一身短褐正好劳作。收拢来的兽皮,刘备让良匠归类。上好的虎皮用来打造传说中的极品寝垫。下品狼獾皮用来缝制大氅。中等皮革存以备用。碎皮皆被用来修饰专门为无当飞军制作的铠甲武具。或是缝制盔缨,或是裹缠腰带、护腕。突出蛮族风貌。
第一座干栏重楼造好。形如‘工’字侧卧,居中为主楼,两侧为附楼。通高五重。桩柱皆立在坡地,重楼全靠横直穿枋连接。从侧面上观,五层高楼飞架丘脊,如同空中楼阁。底层用于圈养牲畜、家禽,堆放柴草、农具等。二层、三层、四层是生活起居。五楼则用来警戒瞭望。五层楼阁依次命名为:下楼、中楼、上楼、顶楼、天楼。
楼桑的各种便利,在此亦有体现。
干栏重楼每层都建有卫生间,盥洗室。下楼设双瓮式化粪池,连入深埋地下的污水管网。中楼正屋为堂,堂屋正中墙壁,列有神龛牌位,供奉列祖列宗。左右皆为主人居室。两侧横屋为卧室、卫生间,也可设客房。上楼布置与中楼雷同。多为后辈儿孙起居。上楼置书房、绣阁,用于织布绣花,读书学习。外设平座,围以栏杆。可凭栏眺望圩田美景。
五层是天楼,平时用于晾晒衣物,晾晒咸鱼腊肉。战时可警戒瞭望。
干栏楼阁,上下五层皆设有廊道。廊下置横枋坐榻,用于家人休息纳凉,或陪客人观景聊天。
两侧附楼,内置楼梯,辟有箭窗。攻防皆宜。
事实上,最坚固的干栏重楼,是‘回’字形的四合楼。由前、后主楼和左、右附楼组成一个坚固的合体楼。然而这种造法并不适合坡地。因为前后两楼完全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于是左右两栋附楼就很难铺设楼板。而‘凵’(qiǎn)字型的三合楼,从结构上说也不利稳固。于是将‘凵’字型三合楼左右附楼居中建造,变成卧倒的‘工’字型。如此,既有利于坡地建造,又异常稳固。
干栏式重楼,无需院落。因为下楼就起了院落的作用。是最节省空间的利用。
整个督亢城内重楼,皆如此建造。因采用山蛮诸技,数千山蛮壮男皆是熟练工匠。楼桑良工打造的水利机械,也是一教就会。举全族之力,进度飞快。剩余数千健妇携家中老弱,下泽筑坝圩田。一家五十亩。楼桑美田一亩十万。五十亩田作价五百万钱。如此巨富,山蛮闻所未闻。
围绕山脚,筑坝舀水。不日露出泥泽。晚稻已来不及。南方‘早籼(xiān)稻’却不违农时。籼稻适宜生长在高温、强光和多湿地区。据说是最先由野生稻驯化形成的栽培稻。生长期短,从插秧到收割,三月可熟。早稻产米称‘早籼米’或‘早米’,口感较差,一般作为酿造或储备粮。
吃饭事大。这个时候也就顾不得口感了。
男人造楼,女人稻作。整个督亢地一片繁忙景象。
都说山蛮好勇斗狠,茹毛饮血。刘备所观,并非如此。或许在许多方面不如中原。然亦有特长。比如稻作。比如造船。古越人是稻作先民,拥有高超的铸剑与造船及制陶诸技。
单从育秧、插秧,和日常田间管理,就比邑民高出一大截。
山蛮渠帅说,野地如野马。亦需驯化。今年植早籼稻,不问亩产。只为驯化野田。待明年再种,必然大熟。
刘备还是头一次听闻,农田驯化之说。不过细细一想,或许有些道理。
果如这名渠帅所言。
一个月后,又有一支山蛮举族迁来 hf();
1.16 山蛮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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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治所官舍都没来及建的管宁,轻车熟路。壮男造楼,健妇圩田。家中老幼割草畜牧,也没着闲。
待换装完毕,又集毛皮数万。
虎皮衣盾,实在是有些浪费。
督亢沟堤上车马如龙。运来的皆是空心墙砖。砌墙不难。不等楼桑良工一面墙砌起,蛮人皆已学会。木楼框架,空心墙砖,瓦当遮盖。一栋恢弘大气又不失江淮灵秀的干栏重楼,这便建造完毕。外墙涂抹白垩粉浆,内壁刷桐油木漆。家什木器,被褥织锦,自有族中良匠打理。换了长袍的一家人,这便喜气洋洋的乔迁新居。
名动淮泗的少君侯,轻财重义,一诺千金。换成南蛮土语,就是一口吐沫一个钉。落地有声。可不光是说来听!
何止是蛮人。邑中百姓,更是深信不疑。
督亢地在大泽之中,寸土寸金。这里真的是说土壤金贵。故而烧砖全在大泽之外。督亢沟大堤初建,通行困难。每日牛车往来,运送的空心墙砖,竟赶不上造楼所用。足见楼造之快。
最先建起的官署建筑,不是管宁等人的官舍,而是校馆。管宁竟说动胡腾、张敞二人入驻督亢校馆。拜为主学校教育的学官掾史和学官祭酒。并从学坛聘请学经师、文学史数人。为山蛮子弟启蒙。
刘备大奇。
先前问过胡辅,说父亲和叔父并无出仕之意。秩四百石的一城之长都不愿当,怎会去当秩百石的掾吏。
又把胡辅唤来相问。
胡辅答曰,一城之长,万众瞩目。一校之长,却掩人耳目。前次不仕,非不想为大师兄效力。而是身不由己。如今出仕,乃是为‘怀柔远人’、‘德化四夷’尽绵薄之力。
两位果然是大才。竟知刘备‘汉化’之深意。
身份认同的前提,是文化认同。文化认同的前提,是文字一统。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始皇帝千秋万代,无人可及。正因如此。
庐江大别山蛮,举族北迁。亦是舒县陶县令有意为之。刘备杀黄穰全家,夷三族。虽无人敢说三道四。可蛮汉之间的仇恨,尤其是世家豪强与随黄穰造反的诸山蛮之间,间隙日深。
正是感受到了这股越来越强的仇恨,抢在矛盾没激化前,将这几部山蛮尽数迁走,也不失为一剂良药。人都没了,恨又从何而来?
第二批山蛮到来前,刘备还收到陶县令手书一封。说,郡中已有书文,年后自己便将改任济北卢县令。
这也是缓解汉蛮矛盾的苦口良药。
毕竟,是在陶县令任上,发生的一系列大事件。调离原职,也算是朝廷对陶县令的一种保护。
然而。对于朝廷处处息事宁人,怀之以柔的做法,刘备不敢苟同。
恩威并济,赏罚分明才是正道。
善不能举,恶不能退,利不能兴,害不能除。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胡腾、张敞,忠义之士。为校馆蒙学,大材小用。然而,正因二人身有大才,才能妥善处理汉蛮风俗分歧,悉心教导这些蛮娃成才。
当然,最关键是,蛮人对少君侯深信不疑。楼桑的诸多便利,更是闻所未闻。水洗、暖柜诸如此类,亲身一用,便知神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是不是真心待你,日久见真心。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前有阎柔,后有山蛮。皆是如此。
各家各户的健妇,圩出的良田远不止五十亩。偌大的一片,也不规整。各种造型都有。先种稻驯田,待来年再分不迟。
见禾苗飘绿,壮汉心中不慌。造楼更卖力气。
干栏式重楼,只需桩柱夯牢,搭建楼层实在是简单至极。即便是空心砖也有塔吊运送,节省多少劳力。比郦城一月四百楼的速度,快了一半。一月可建楼六百。内部如何操弄,待住进去不迟。
三千栋干栏重楼,五个月便可建好,能纳五万山蛮。大别山蛮,乃庐江蛮属。久居汉土,虽多不会说汉话,去大都能听懂。若从孩童开始学习,数年后就有一代人精通汉文汉话,亦守汉礼。如此代代相传,不出百年蛮汉一家。
西林马邑,刘备和乌莲商议之后,命阎柔为邑长。和郭芝、乐隐、管宁一样,秩四百石。乌桓全民皆兵,阎柔和被马贼豢养的汉奴,皆是死士。还有改随刘姓的伶仃妇孺,皆对少君侯忠心不二。再加上密林、水网、垣墙三重环抱,进出只有一门。此地安危,刘备大可放心。
各城邑委派得力人手后,刘备反倒成了甩手掌柜。颇有空闲的那个人。
当然,他也没有全闲着。干栏重楼还有各种工程器械,都是他和将作馆工匠们的功劳。无当飞军的制式装备,也是现阶段的设计重点。既然是飞军,就不宜穿重甲。鼍龙甲的防护力虽高,鳄鱼皮却越发难猎到。鼍龙骑,骑士和战马皆全身披甲,一套甲骑具装颇费皮革,没有足够余量武装一支无当飞军。
刘备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大量的乌桓牛皮来打造革甲。
髹漆、合甲,每一道工序都必不可少。打造完成后,刘备想到了先前为乌桓突骑打造的牛皮外覆锁环的组合甲胄。
就是在革甲之上,再附着一层细密的锁环。
步兵锁环甲的构思,在剿杀胡杂马贼时刘备就想到了。本想用在白毦精卒的搪瓷札甲上。后来细细查看破损后,刘备欣然发现,搪瓷札甲的防护力足够。即便钢片破碎,复合垫片也能保护精卒完好无伤。只需令精卒随身携带一些备用甲片,随时更换,便能持续作战。远比在包裹一层锁环甲要实用的多。毕竟锁环亦重。
大汉彼时并无此甲。环锁铠,据说是西域龟兹国的贡品。
步兵无马。
若如乌桓突骑那般全身覆盖双层革甲外加整套锁环,实过于沉重。
比起目标巨大的骑兵,手持盾牌的无当飞军亦无需全身披挂。只需在身上要害,披上一层锁环足以。锁环甲的制造工艺并不复杂,唯一要求就是拉丝。水力拉丝机完全没有难度,早在为乌桓突骑锻造‘镶环具装铠’时,便造出。
刘备将心中所想与苏伯等人细细说来。侯府良匠们立刻领悟。
这有何难。 hf();
1.17 甄选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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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革甲制造,和鼍龙甲相仿。生皮髹漆,然后合甲、裁片、穿孔,编缀成甲。再髹漆两遍。所用漆亦混入碎搪瓷。虽不能说刀枪不入,一般弓箭刀枪却皆不在话下。
再在前胸后背,大腿肩膀,手臂头盔,覆盖一层细密的锁环。即比武卒的搪瓷札甲轻便许多,防护力也足够。这种新式甲胄,被刘备命名为:镶环革甲。简称镶环甲。
制成的全套样甲,总重四十斤(10公斤)。正当其用。
为突出山蛮特色,革鞮瞀上插短雉翎。盔沿由斑斓虎豹碎皮镶嵌一圈。披膊、护腕、护腿、腰带皆有虎豹皮装饰。
锁环亦不难。先将花铁钢锭熔成钢水,倒入失蜡熔模,浇铸成二分粗细(0.5厘米)的钢条。再用拉丝机拉成均匀的钢丝。然后围绕一根事先铸好的圆形钢条,一圈圈的盘绕成环。再依次将每一环剪断,制成编织铠甲需要的锁环。纵横编织成甲衣,再由牛筋皮条绷紧成一个平面,断口朝外定固。最后一步最为关键。将冶铁坩埚内的赤红钢水,依次‘点’在锁环断口处,融合成整环。待冷却后打磨。边缘包裹麻衬皮革,便可成甲。
锁环甲悬垂,基本靠双肩承重。不如札甲能均匀承重。故而固定在革甲之外。
见镶环甲能御锋矢刀剑,且甚是威武。周泰蒋钦麾下水贼,亦纷纷披挂。远远看去与淮泗山蛮无异。都是淮泗上兵,同吃同住。两位军侯赏罚分明,皆是年少英豪,正是对路。分列伍什屯曲时,只论勇武,不论蛮汉。不多久,上下皆服。
两千人的无当飞军,长刀短匕,弓弩齐备。还背持一面特制小盾。小盾与钩镶中央圭形镶板大小相仿。只不过将圭形变成了圆形。坚木包铁,订满铜钉,用于防御。
先时,刘备只让周泰蒋钦,各携五百兵士进驻郦城。两千人的无当飞军,倒是有半数驻扎在演武场,相互轮换进驻郦城校场。兵甲武具不齐是其一,怕兵多出乱是其二。让演武场诸将轮番操练,磨去桀骜匪气是其三。故而每过一旬,便轮换一次。如今兵甲齐备,军纪严明,正当大用。
两千人守郦城,似有些浪费。
但考虑到郦城乃是临乡西境门户,囤积重兵也算妥当。
郦城长郭芝,治理有方,善处蛮汉冲突顽疾。被两位家丞称为:能吏。
出自《汉书·张敞传》:“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所谓“能吏”,便是指娴于吏道,善于解决棘手难题。对本身德行不做评价。能吏也可能是酷吏,也可能是循吏。只论为政之能,不论人品德行。郭芝世代酿酒,举止颇多洒脱恣意。得此评价,也不算委屈。
临乡南境,刘备准备在大利亭所辖,选址筑一座新城。名字就叫大利城。如今还只存在于图板上。人手不足是其一。其二嘛,南境一望无际,全是水泽。筑城与否,如今对安全别无差别。
等圩田到此,在筑城不迟。
筑城在时下,并不新鲜。不仅是新封的诸侯。老诸侯王为子嗣裂土封爵,子嗣到了封邑,亦多筑城。便是大军在外,也会择地筑城下寨。用于固守。诸如在紧要处筑山寨水砦,更是常例。
唯一区别是,许多没有存在价值的筑城,多会拆除废弃。但却留下了相应的地名。比如刘备的陆城,马贼藏身的宜城,被朝廷撤除的临乡城,等等。
刘备所筑新城,皆有大用。庐江大别山蛮举族北迁。还有招募的淮泗精兵的家人宗亲,左邻右里,甚至九族齐聚皆往楼桑而来。估计来自淮泗的百姓,不下十万。
且蛮汉各半。
滞留在幽州的青冀流民,也纷纷来投。刘备自然要收留。
好在连年大熟,邑中百姓存粮颇多。刘备又托辽东田韶,苍梧士异,安平崔均,三家齐贩米粮来楼桑。以备缺粮之危。
事戒不虞曰知备。
所谓“备预不虞”,就是提前做好防范,以备不测。
老族长以‘备’改刘三墩之名,果然大有深意。
刘备处处行动在前,以备不虞。也正应了他的名字。
临乡侯亦是侯。刘备年纪也未能及冠。于是少君侯的尊称,也就不会变。楼桑邑是真繁华。圣上许下‘便宜行事’的临乡侯,是真少年英主。不仅年少诸事广为流传。就连南下平乱经历,亦渐被人熟知。
火攻破敌,杀贼立威。募兵伐贼,诛恶满门。北地尽知。还有那句:“我家待你如何?”
此乃英主之姿也。
瞒报事小,反叛事大。故而攻破坞堡,不问家奴田亩,只问因何造反。
端着汉家的饭,还要砸汉家的碗。此乃国贼。不杀你杀谁?
单此一问,便堵悠悠众口。朝堂上下更无片语只言。
除去募兵所费铜钱,抄没所得尽皆封存。便是从九江武库支取的兵甲武具亦尽数归还。只带走了招募的青壮和家眷。“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如此磊落,可当英主否?
朝堂暂且不论。少君侯在涿郡,早已人尽皆知。
正在书房研究如何设计水稻插秧机的刘备,被公孙氏唤到楼下。
一楼大堂。母亲和两位义母,并排而坐。身上华服皆是进爵乡侯时御赐。母亲素手改来,分与两位义母。两位义母正用熏笼香炉为刘备烘衣。身旁乐伎轻击编钟,雅乐清幽。
刘备入堂拜见母亲,义母。
两位义母目光炯慈,视如己出。
待刘备坐定,母亲这便开口:家中婢女、乐伎、舞姬、侍医,颇多。公孙氏分管内外,颇为辛苦。为娘便想募一家令,分理家事。
刘备拜夏馥为家令一事,只有恩师和几位大儒悉知。府中皆不知道。母亲想招募家令也是情理之中。
家丞既能分与耿雍、崔钧二人,家令亦可。刘备这便说道:母亲可有合适人选?
母亲笑道:公孙氏荐一人。此人你亦认识。便是白湖水榭沉月阁主,士异。
刘备不由一愣:士异乃世家大族之女,岂能为侯府家令?
母亲轻轻点头:所以便让你去问问她,是否愿意。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点头:好。我这便去问。
拜别母亲、义母。刘备这便出府,赶往白湖水榭。
时下,女官有很多。
汉代女官可分为宫妃、宫官等。宫妃自不必说。宫官则包括:女尚书、女御长、女史、女侍史、女骑等。除此之外,还有诸园贵人、女师、女医、女巫等。汉代女官体系完整,品位众多,与当时官制相呼应。
侯府仪同宫廷。
母亲说要募女家令。却也符合规制。
只是,为何是士异?
且还是公孙氏推荐。刘备百思不解。然母命不可违。这便急急忙赶往白湖水榭,去请士异。
挑帘一看,乌莲也在。正对镜梳妆。
刘备竟不知她已是披肩长发。
听到步履声,乌莲轻轻转动铜镜,见是刘备陡然一喜。又隐隐有些心慌。
动静虽小,又岂能瞒过士异。
这便笑着相问:来者何人?
刘备长揖行礼:正是小弟。 hf();
1.18 士异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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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刘备稍待片刻。为乌莲敷粉抹脂、画眉施黛、妆靥点唇,梳妆完毕,士异这便轻轻盖上妆奁,又为铜镜罩上镜衣。
暗砌匀檀粉,白妆青黛眉。一笑腮窝漩,樱唇红欲滴。
浓妆艳抹,刘备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乌莲的相貌。不由叹了口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此时妆容,讲究脂粉从脸颊一直涂到前胸、后背。在刘备看来,实在是太过浓艳。浓妆艳抹不如略施薄粉。
乌莲不明白清水芙蓉之意,还以为刘备是赞她美如芙蓉。眉宇间神情越发娇羞。
士异却欣然一笑,点头道:少君侯果然是大雅之人。
宾主落座,女婢送来蜂蜜香茗。
士异这便问道:少君侯此来何事?
刘备答道:母亲想募一家令。
士异点了点头:今非昔比。你如今家大业大,确是需要人手。
再抬头,见刘备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士异顿时醒悟。止水般的心境不由得波澜陡升:莫非……
刘备笑着执礼:公孙氏举荐了姐姐,母亲便遣我来问。
最高兴的莫过乌莲:长姐,此乃好事啊!
士异亦笑:好事何来?
课业颇为用功的乌莲如数家珍:家令,主管诸侯家事,与家丞同品。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前次拜左右二丞,秩千石!
乌莲说时,士异却看刘备。见他眼中颇多笑意,尽显赤诚。这便心有所动。刘备已有正妻。公孙氏守护主母,持家甚贤。为家臣部将所深敬。刘备起于微末,糟糠之妻正如平贱之交。乃人望之基石。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结亲如结盟。互为倚仗,相互助力。然而,刘备已进爵乡侯,辖地百里,邑民十万。所谓门当户对者,普天之下唯有勋贵外戚。
此时若还讲究门当户对,便有结党营私之嫌。
娶寻常百姓之妻,下能聚拢声望,上能安抚禁中内外。一举数得,故而,彼时士异便知,乌莲无论如何也争不来正妻之位。
可若想与‘堪比光武’的少君侯沾亲带故,出仕便成了另一条捷径。南阳郭氏、安平崔氏、辽东田氏、清河崔氏。皆世家大族。族中子弟纷纷就学楼桑,进而出仕刘备。正是因此。
灾异频发,天将变矣。
得明主者得天下。世家大族与四百年汉庭同舟共济,早就捆绑一起,共赴国祚。危巢之下无完卵。乱世之中,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便是明主。
乱世将至,需早做打算。
心念到此,士异这便起身,走到刘备身前盈盈下拜:少夫人亲自保举,少君侯亲登鄙门。异,敢不从命?
刘备大喜,急忙扶起:如此,且随我去见母亲!
择吉日,士异身着盛装,在宗亲家臣,名师大儒的见证下,赠纨扇,笏杖(如意),锦襦裙,进贤冠,绶以琥珀白玉,拜为左令。授铜印。印面一寸见方,通高二指。印铜铸,方形,瓦纽。印文为篆,白文,六字三竖行排列,右上起顺读:「汉临乡侯家令」。
主管侯府家事,秩千石。家令类似后世的管家。乃侯府近臣。非心腹不能相托。公孙氏和士异,互相早有耳闻。却只在那次刘备水榭熟睡,公孙氏才与士异相见。两人未置一语,士异以琴音相送。不料公孙氏竟能闻音识人,以家令相托。
少君侯得妻如此,真乃天赐良缘。
士异心生折服。
拜见少主刘备,又拜见主母和两位义主母。士异刻意向侧坐在母亲身后的公孙氏下拜:口呼少夫人。
公孙氏亦肃容回礼。两人何时惺惺相惜,刘备竟全然不知。
士异择前庭五楼为居。四楼为办公理事场所。二楼、三楼则为乐伎、舞姬,侍医居住。刘备本想让择几名艳婢前往侍奉,却被士异婉拒。自带女卫,皆是有名女侠。刘备问过方知,顺阳卫中确有一支女卫,听命于士异。
想必士异带来的随身侍卫,便是曾经的顺阳女卫。
古有越女剑。公孙氏便是越女剑传人。当下任侠风气日盛,女侠亦是常见。没有什么好奇怪。
公孙氏这便将家中诸事,皆托付给士异。自己静心服侍母亲,训练艳婢不提。
后院有三楼。左右两排双层大马厩。居后为仓楼。后院辟有角门,所雇宗人,进出皆由此门。苏双的房间亦在东侧马厩二楼。起居甚至宽敞。内部装饰摆设也与刘备自用相同。张世平的新居正改建。这便借住在苏双屋中。待把家人从中山接来,便可择日乔迁新居。
黄叙、太史慈经常来玩。铡草遛马,无忧无虑。
依祖制,列侯可自置家丞、庶子、门大夫、洗马、行人等官,治府事。
刘备本想封二人为洗马,却被苏双婉拒。
洗马,秦始置。汉时亦作“先马”、“前马”。为太子属官,掌侍从,太子出行时为前导,故名。太子洗马为十六人,列候次减。
秩比六百石。
月谷六十斛,一年七百二十石。
苏双说自己年纪尚小,俸禄比一众城长还高,心中不安。张世平亦推迟。刘备这便作罢。问过母亲,便以门客相待。秩百石。月谷十六斛,一年一百九十二石。领五万七千六百钱。
两人这才拜领。
苏双孑然一身。薪俸大多存留账上,少量支取也是请太史慈、黄叙吃饭玩耍。
眼看便要立秋。正与张世平商议,北上贩马。
此去不同以往,随行除了乌莲部族,楼桑部曲,还有刘备新造的四轮高车十余辆。车内装有并发强弩,以机关驱动,箭发如雨。机关连弩乃先秦诸技。多安置于墓室,为古墓机关。称曰:暗弩。
原理不复杂,关键是储能的卷簧,乃是刘备发明。
卷簧,便是后世的发条。工作原理大致为:用发条卷紧机械内的片状钢条,利用其逐渐松开时的反弹力产生动力。上劲也很简单。由齿轮与车轴相连。车轮滚动,自动上劲。上满后,齿轮脱离,机簧自动卡位。
只需搬动机簧,卷簧便能给绞盘上劲,可连接数次,击发弩箭。
与古墓机关中,以下落巨石重力驱动,或流水势能驱动,唯一不同,便是刘备设计的卷簧。
仅凭刘备的设计图板,夏馥率领苏伯等匠墨,很快便造出实物。在演武场策马一试。齿轮接力转动,三组并发强弩,一组绞弦,一组装箭,一组射击。如此反复,三面射击,箭发如雨。
十分恐怖。
被刘备称为:机关箭车。 hf();
1.19 楼桑诸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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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机关箭车真正的驱动,是畜力。
尤其是当马车高速行驶中,绞弦、装矢、射击,十分迅捷。卷簧储能,只为马车静止时所用。
刘备打造机关箭车,便是为了此次北上贩马。四轮马车板簧避震,行驶平稳。前轮小用以转向,后轮大用于驰骋。一车双马。皆是鲜卑重耕马。白日驰骋,晚上宿营时便可使马车分布四周,以绳索相连,圈住马群。待鲜卑来袭,使人搬动机簧,机关连弩箭发如雨。
再令部曲趁机袭杀,何愁不能安然返还。苏双乃刘备好友,少时便已相识。务必要确保他和张世平的安全。
临乡多处大建,人手有限,刘备只造了十几辆。待以后腾出人手,便造个百余辆,一次贩马千匹也不是梦啊。
西林邑马匹渐多。新鲜牧草告急。刘备便命人将苜蓿种在野林溪边,郦亭沟大堤沿岸。正在督造中的督亢沟堤也遍种苜蓿。白湖通督亢水路,越发繁忙。船坞新督造的百石车轮舟船往来转运木料竹笼,砖瓦碎石。待督亢沟渠筑好,督亢大泽即便是洪水猛兽,也将被关入笼中。再行圩田,事半而功倍。
听闻刘备能造车轮舟,辽东田韶又亲自前来。
试乘后,问刘备:少君侯能否割爱,将督造车轮舟之技转让?
刘备笑答:有何不可。
田韶深谢不提。
四月,益州郡诸夷反汉,扣押益州太守雍陟。汉廷遣御史中丞朱龟进讨,被诸夷打败,又以太尉掾属李颙为益州郡太守,与益州刺史宠芝发板楯蛮进击诸夷,大破之,益州郡平定。
贼反不断,已不新鲜。让刘备感兴趣的是‘板楯蛮’。
问过方知,板楯蛮即古之巴人。
主要分布在巴郡阆中和宕渠一带,沿渝水和渠江两岸居住。从事农业,长于狩猎,俗喜歌舞,敬信巫觋,骠勇善战。部落首领有王、侯、邑君、邑长之分。主要有罗、朴、督、鄂、度、夕、龚七姓。天性劲勇,因使用木板为楯,冲锋陷阵,被称为“板楯蛮”。
本朝以来,羌人数攻汉中,朝廷发板楯蛮击而败之,号为“神兵”。
和丹阳兵一样,板楯蛮亦是精兵。
说到精兵。刘备的白毦精卒,自然是精中之锐。先前只有两百,如今已满千人。新入五百丹阳精兵,三百淮泗上甲。人手一套的楼桑兵甲正加紧督造。吕冲魏袭亦加紧训练,编成队伍。尤其是五百丹阳悍勇。本就沾亲带故,又多是少时玩伴。深谙合击术。五百人所向披靡。在演武场大小数十战,皆完胜。
尤其是喜获全套楼桑兵甲的丹阳武卒,当真可怖。卅炼环首长刀,雪片似的上下翻飞,轻如无物!山蛮并不以身高见长。在白毦精卒中,身形较短。然而却各个身具蛮力,有血勇。且不避刀兵,悍不畏死。据说,皆是常年翻山越岭,与虎豹相搏所练就。
刘备又命良匠锻造卅炼斩马刀,斜背身后。斩马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重二十斤。已补身形之短。
在演武场中造木马草人,列阵以试。
五百丹阳白毦排成阵列,手持斩马刀,如墙而进。手起刀落,人马倶碎。
手握如此利器,丹阳白毦亦是喜从天降。整日刀不离身,倍加珍惜呵护。
为此五百白毦锐士,刘备特意召回了崔霸和韩猛。让蒋钦自领一千兵马,去守督亢。周泰领一千精兵,独守郦城。
由二将统领这支白毦精卒中的精锐猛士,和麾下刀盾兵。剩下五百分到刀盾兵中的丹阳兵,亦是精锐。
剩下五百白毦精卒,则仍有吕冲魏袭二将统领。
看完武卒训练,刘备又转去工坊区,耿氏制陶。查看搪瓷钢片的生产。
时下已出现百炼钢制造的铠甲。
陈琳《武库赋》中有载:“铠则东胡阙巩,百炼精刚,函师震椎,韦人制缝,玄羽缥甲,灼檎流光。”即是对这种铠甲的描述。
搪瓷钢的性能对搪瓷甲片也和很重要。然而最关键的还是搪瓷釉。耿氏最有经验的陶瓷匠人,便负责对搪瓷釉配方不断改良。此事,没有捷径可循。唯有不断试烧,反复验证其强度。
刘备来时,又有一块试烧甲片出炉。身旁力士分别用三石、六石、十二石弩射击,再用大铁锤捶打。工匠们细细察看后,皆摇头叹气。显然,这一次的涂搪又失败了。
无妨。日复一日,终能成功。古代良匠莫不如此。
刘备很有信心。
离开耿氏制陶,刘备又去了将作馆。刘备让夏馥领众匠墨,研究搪瓷札甲的新式扎法。刘备的要求很简单。针对战斗中损坏的甲片,精卒能自行更换。而无须将全身甲胄拆散,重新穿片。
夏馥便想到了铆钉。
札甲的穿绳,为多股细麻绳或牛筋皮条。十分坚韧。外甲只能见到线头,札绳皆在内部,也不易砍断。即便有个别扎绳崩断,亦不会影响整套甲胄。
若某甲片碎裂,只需将新甲片用数枚铆钉,从原穿孔嵌入,便可固定。
如此甚好。
刘备又命每个白毦精卒随身携带二十片搪瓷甲片。存以备用。
一伍精卒便有一百片备用搪瓷甲片。相互协助,酌情更换。保持防护不会下降,令敌有机可乘。除此之外,每人还配备一个新式呼吸面罩,及活性炭包数个。此乃刘备应对搪瓷札甲技术外泄,压箱底的手段。
呼吸面罩本专为黄叙打造。已历经多次改进。奔牛儿能茁壮成长,全靠黑武士面罩。刘备见效果甚好,索性推广到白毦精卒。
邑中马匹千余。白毦精卒人手一匹。
正在徐荣田冈的率领下,苦练骑术。皆是缴获胡杂的混血战马,耐力负重皆佳,又善冲刺疾驰。白毦精卒蜕变成白毦精骑,指日可待。
想想便知。马贼纵横边郡,所乘战马必然是精挑细选。不论毛色、血统如何,只论身强体健,马力强弱。刘备已让苏双和乌桓牧人尝试与邑中矫健母马配种。繁育后代。
事情一件件的做来。日子如流水。万幸这几年,大汉还算安宁。便是有少数蛮族寇边造反,也多被及时扑灭。未令兵灾绵延。
还有那位蛰伏已久的大贤良师,也不见踪迹。 hf();
1.20 绣衣直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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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民暴增,另筑城邑。耿雍来报,刺奸、贼捕人手不足。
刘备便招募人手。
顺阳卫多豪侠。刺奸、贼捕,便由豪侠担任。楼桑更是豪侠齐聚。北地豪侠,多半会聚于此。告示一出,募者如云。
刺奸、贼捕,不过是斗食小吏。既是心腹,必然要高薪厚禄,以养死士。
不知检察机构如何构建,运作?
刘备累日翻看历代典籍,终于获知全貌。
检察制度,古而有之。如“贪以败官为墨”。墨就是贪污。战国时,魏国《法经》中将贪污罪叫作“受金”。犯了此罪,便是宰相也受惩罚。
到了我朝,监察系统呈多元化趋势。各级检察机构,既分体运行,又互相交错。三公九卿、皇室外戚、京师百官、地方长吏乃至监察官本人,皆被置于这张网络之中,受各级监察机构的监督。此法,对贯通政令,整饬吏治,廓清风气,产生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西汉时,还拟定了《监御史九条》、《六条问事》等监察立法的奠基之作。开创了监察法规的先河,对后世影响深远。
在朝堂之上。设御史台,作为最高监察机构。其长官在西汉初期为御史大夫,与丞相及太尉同为三公。职责是“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兼有行政与监察长官之性质,相当于副丞相。以察举违法为职责。对官吏的违法行为,不问是否有皇帝和丞相的指令,均有权进行案问,但御史大夫仅负责朝内和京畿地区三辅的监察。在御史大夫之下则设立御史中丞为其佐官。
在地方。为加强对州郡县国的监察,武帝时,始在地方设立专门的监察机构,由各部派遣刺史一人,称‘十三部刺史’。隶属于中央御史台,专门负责监察郡县,于每年八月“周行郡国,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同时还负责“课第长史,不称职者为殿,举免之”。
除此之外,皇帝还经常根据需要,直接从御史中任命绣衣直指御史。他们穿绣衣,持斧钺,握有生杀大权。称“绣衣直指”。亦称“直指使者”、“绣衣御史”。
武帝天汉年间,民反者众。地方官员督捕不力,武帝派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仗节,兴兵镇压。刺史郡守以下督捕不力者,皆伏诛。后因称此等特派官员为:“绣衣直指”。
绣衣,表示地位尊贵;直指,谓处事无私。后亦称“绣衣使者”。绣衣直指,本由侍御史充任,故亦称“绣衣御史”。王莽时改称“绣衣执法”。略称为“绣衣”、“绣衣吏”。
这不就是后世的锦衣卫吗!
少君侯要组绣衣吏的消息,轰动邑中。
原先的刺奸、贼捕各五十,全部升入绣衣署。因官署地点为市楼五层顶阁。市楼又称旗楼。故被称为‘旗阁署’。
旗阁署仍有耿雍统领。绣衣吏上可督百官,下可察万民。有征调刺奸、贼捕之权。
首任正副‘旗阁长’,由吕冲、魏袭二将担任。秩三百石。月谷四十斛,年俸四百八十石。绣衣吏秩百石。伍长、什长,次递增。
侯府护卫,也编入旗阁署。与白毦精卒脱离。
绣衣吏的战袍,刘备自然要好生设计。
锦袍内衬锁环甲。锁环皆是铜钱孔大小的钢丝环。下覆鼍龙内甲。
‘锦袍锁环甲’加‘鼍龙内革甲’,防御力丝毫不弱。
身着蜀锦衣,头戴五梁冠,足踏卷云靴,佩印绶,跨腰刀。各个英姿飒爽,威武雄壮。
所有蜀锦提花,亦是单独设计。名曰:“降地蛟龙锦”。
单单这套内外‘绣衣甲’,就作价十万钱。
恩师说:“非忠直义勇不能披”。
刘备深以为然。
绣衣吏自然十分爱惜。托邑中善女工者,在绣衣之上,外缝一层素纱裹罩。
后因常护佑在少君侯身侧,绣衣吏又称‘绣衣卫’。
依少君侯所示。从此往后,绣衣吏皆要从白毦卫中优选。最精锐的白毦卫,方可成为绣衣吏。从白毦‘卫’,到绣衣‘吏’。亦可见身份的不同。卫,乃兵士。吏,则是官吏。
铸造,在时下十分开放。甚至我朝有一段时间,竟允许铸币。只因分量不足的小钱太多,扰乱市价,故而取缔。世家大族私铸刀剑,竟不会论罪。
秦汉尚武。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齐民百姓无不以配剑为荣。国家对兵器的管制相对宽松。甚至对弓、弩等远程大杀器,亦不设禁。
武帝时,丞相公孙弘提出禁止民间持弩。理由是许多盗贼持弩对抗官吏追捕。由于弩威力大,常使官吏不得近身。但这一提议,立刻遭到光禄大夫吾丘寿王(复姓吾丘)的反对。理由是:如禁止持弩,盗贼仍可通过非法手段获取弩。而良民则失去这一武器。当受盗贼侵掠时,自卫能力大幅下降。武帝纳其言。故而不禁弓弩。
看到这段史料,刘备颇多感慨。
真正的开明盛世,唯我强汉。自汉以降,宋元明清,哪个朝代敢不禁刀剑弓弩?
新募的百名刺奸、贼捕。交由吕冲魏袭二将,负责甄别训练。与一般的齐民不同。游侠的身份断难作假。江湖名声是其一,个人武技是其二。许多暗语秘技,江湖经验,更不便对外人道哉。
调查的主要是有无认主,有无滥杀,有无不良嗜好。诸如此类。至于犯罪记录,基本人人都有。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儒生和侠客,时下颇多共同点。
左丞崔钧,权利和责任亦有所加强。刘备在置楼北楼五层,新建一署。名曰‘内置监’。管理斥候、细作。
如此一来,内外两套监察体系,便建立完毕。
分别以市楼和置楼为基。分由左右二家丞掌管。右丞耿雍主内,左丞崔钧主外。
两套监察体系运转之后,刘备方才得以安枕。
绣衣吏一出,惹得家臣部将羡慕不已。刘备又遣人联系蜀地豪商,定做四式织锦。
“降地蛟龙锦”、“瑞草仙鹤锦”、“如意牡丹锦”、“甘地句文锦”。
瑞草仙鹤锦分与武将。甘地句文锦分属文臣。如意牡丹锦自是给女眷。
如此,皆大欢喜。 hf();
1.21 兵符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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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城、督亢二城的市楼和置楼,第一时间督造完毕。大小官吏皆从学坛委派。刺奸、贼捕,斥候、细作,纷纷入驻。令周泰、蒋钦压力骤减。如此才好腾出手来,专心练兵。
连年大旱。巨马水少,大泽水浅。
朝廷又行‘大雩’。
亦称“雩礼”,略称“雩”。乃是一种古代吉礼。古代求雨的祭祀,雩祭即祈雨。雩礼分两种:孟夏四月由天子举行的常规雩礼,称“大雩帝”,以盛大的舞乐队伍,祭祀天帝及山林川泽之神,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具有节日气氛。另一种是因天旱而雩,不定时,用巫舞而不用乐,气氛严肃,祈祷殷切。
加之郦亭和督亢二沟,分流巨马水。督亢大泽水位下降明显。就连被废弃已久的临乡城,亦越发显露水面。
车轮舟往来运送竹笼,碎石。筑堤进度极快。数千人手,一日可筑堤数百米。
古时,广四尺,深六尺,谓之沟。
刘备在修建郦亭沟和督亢沟时,皆有扩展。广八丈,深三丈余。
筑堤通渠,并非刘备首创。
前汉历经“文景之治”,国家资财丰厚,经济富裕。书载“京师之财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意思是说:官仓之粮逐年增加,陈粮上压陈粮,都装满了粮仓漏到了外面,腐烂了没法吃了。长安经渭水,通大河,入东海的航运,已满足不了经济发展的需要。时任大司农的郑当时,便向皇帝献言“引渭穿渠”。
《汉书?地理志》载:“时,郑当时为大司农,言:‘异时关东漕粟从渭上,度六月罢。而渭水道九百余里,时有难处。引渭穿渠起长安,傍南山下,至河三百余里,径,易遭,度可令三月罢;而渠下民田万余顷,又可得以溉,此损漕省卒,而益肥关中之地,得谷。’”
“(皇)上以为然,令齐人水工徐伯表,发卒数万人穿漕渠,三岁而通。以漕,大便利。其后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颇得以溉矣。”
漕渠从长安引渭水入渠,循秦岭南麓东行,后入大河。漕舟可由大河转入漕渠直抵长安。使原来由潼关至长安的九百里渭水弯道缩短到三百余里,每年漕运时间由半年缩短到三月,漕运能力由原来每年数十万石提高到六百万石,并使渠下农田亦颇得灌溉之利。
引渭穿渠,这样的大工程,不过用了三年时间。
一条百余里的督亢沟水,半年足以。
历经春夏,秋末完成筑堤。
堤长九十九里又三百七十五方步。堤面宽丈余,通高二丈余,底宽五丈。迁淮泗山民,圩田筑城。
楼桑、郦城、督亢,稻田飘香,又是大熟之相。
郦亭沟堤亦有七十余里。郦亭、督亢两堤,堤面、斜坡皆种满苜蓿。待苜蓿长成,西林牧民便驾高车前来割草。刘备亦派军士沿途保护。所割牧草,皆堆入西林邑中。
楼桑与郦城、督亢,水路畅通。无论驾车还是行船,都颇为便利。只不过胡人惧水忌舟,故而喜乘高车。
筑堤完毕,工匠一分为二,入郦城、督亢,协助造楼。进度加倍。
尤其是督亢城。干栏重楼已遍布丘陵。远远望去,重楼长屋,鳞次节比。街道逐次抬高,又广修人行阶梯,蔚为壮观。尤其是入夜。华灯璀璨,层叠而上。堆光如昼。
水井打的尤其深。户户建有水塔。塔内垂直龙骨翻车,引水上楼,饮水无忧。
一切便利与楼桑雷同。地下管网亦分成两道。雨污分流。雨水流入督亢沟渠。肥水注入水泽圩田。
西林邑也在清溪岸边。出野林左行入郦亭沟渠,便可抵达郦城。沿清溪而下,过白湖水榭入右行入督亢沟渠,可达督亢城。如此便利,不建港口,岂非暴殄天物。
分一部良匠督造西林港,月余乃成。
西林港类似瓮城。背后直通邑中,只需关闭邑门,便可将港口隔绝在外。港口由阎柔和新招募的胡人弓弩手坐镇。其中不乏射雕手。胡人善射。义父黄忠统帅的弓弩手,已增至千人。山蛮胡人中的善射者,皆有入选。
统一在演武场中驻扎操练。待练成,分拨各处,拱卫城邑。弓弩手也分成伍、什、屯、曲。进出皆有号令。平时驻扎各处,战时以符令调动。兵符将令皆握在刘备手中。
演武场的意义就在于。不仅训练战技,熟悉武具。还传授行军列阵,及营规军纪。无论山蛮还是胡人,都需谨记。军法无情,可不是说说而已。
赶来楼桑的青冀流民,不乏孔武有力之青壮。亦被征募入伍。
鼍龙骑增至五百。徐荣田冈等将,日日操练。马匹皆是苏双和张世平从右北平郡贩来。此时马肥草长,正当北上。
将机关箭车吊运上新造的车轮舟,刘备携众将在白湖水砦为二人送别。
右北平乌桓,自从与刘备互市以来,财货大增。实力止损回升。还有余钱收买关外胡人南下,加入部落。按照乌莲的说法,再过几年,便有实力与南下鲜卑一战。
鲜卑势强。
首领檀石槐,少时有勇谋,被举为部落首领。在高柳北弹汗山建立王庭,向南劫掠沿边各郡,北边抗拒丁零,东方击退夫余,西方进击乌孙,全据匈奴故土,东西达一万四千余里,南北达七千余里。
桓帝甚是忌惮。欲封檀石槐为王,且与他和亲。檀石槐非但不受,反而加紧对边塞抄掠。并把领地分为三部,各置一大人统领。
鲜卑连年寇边。北方“边陲萧条,靡有孑遗,障塞破坏,亭坠绝灭。”
边郡百姓纷纷南迁。
吕布亦随父南下。归附到并州刺使丁原部下,从此离开了五原县。
寒露前后,郡县有消息传来。
言,又有一支淮泗流民,已过大河。正往幽州而来。目的地多半是少君侯的临乡食邑。
所过郡县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恭送出境。寒冬将至,生怕激起民变,好生生的流民变成寒冻穷厄之寇。
无妨。
一切都是刘备预计之中。 hf();
1.22 薪尽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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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城和督亢城,想赶在入冬前完成造城,几无可能。然而若是互相挤一挤,附民们安全过冬还是没问题的。
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说的是常理。
刘备此时,已不能用常理去推论。
郦城督造过半,督亢城督造大半。寒冬将至,囤积足够多的薪柴木炭,安然过冬,才是重中之重。
所幸有这片野林。
薪柴,即柴火。大者谓薪,小者谓柴。
刘备少时,曾听闻有附民亲戚,全家冻毙。当时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北地一年一熟。野林到处都是。大把的时间伐薪砍柴。若努力,又怎会薪柴不足,全家冻毙?
后来才知,田租之外,还有繁重的税赋徭役。
农闲时,齐民便会被大量抽调,修路筑桥,通渠围堰,诸如此类。家中劳力被抽去劳役,家中只剩妇孺,故而来不及伐薪砍柴。乃至全家冻毙。若不然,只能出每月两千钱的‘卒践更’,由别人替代。
两千钱,一般齐民又如何能出的起。
了解前因后果,刘备久久无语。
少君侯之所以被赞仁义。除了税低。还从不白用人。两沟通渠,双城大建。所用劳力,皆算工钱。豪宅一栋值百万钱。大木重料建造的宅院,作价十万已是极低不说。少君侯还允许先行赊买,多年偿还。且不收利息。
壮劳力一日工两百钱。健妇一日工一百五十钱。老弱也有八十到一百钱。壮劳力一月便有六千钱。除去严冬酷暑两个月,一年可得六万。一栋宅院两年便可还清。而每户分到的五十亩美田,是无需花钱的。
如此待遇,淮泗山民又岂能不举族迁来!
伐薪可不是伐木。而是将多余的枝杈砍下。砍下枝杈,亦利于树木过冬。待明年春暖花开,断枝自会重发。如此反复。伐薪需要壮劳力。妇孺只能进野林,捡拾掉落的枯枝为柴。故而大者谓薪,小者谓柴。
楼桑、西林、督亢,数万聚居。靠拾柴远远不够。附近州县的薪柴,便水陆并进,源源不断的运往楼桑。还有许多樵夫,推着满满一辘车的薪柴赶到楼桑售卖。
《四民月令》:“二月,收薪炭。炭聚之下碎末,勿令弃之。捣、簁(筛),煮淅米泔(淘米水)溲之,更捣令熟。丸如鸡子(鸡蛋),曝干。以供笼炉种火之用,辄得通宵达曙,坚实耐久,逾炭十倍。”
笼炉种火,便是指熏笼、火炉里的火种。
这里说的炭,便是指木炭。伐薪烧炭南山中。将木材烧成木炭,对楼桑这样楼宇密集之地,非常重要。木炭由木材干馏而得,燃烧时没有烟产生,也无异味,没有火焰,不爆火星,灰分低,发热量大,燃烧时长,清洁、安全。
楼桑薪炭皆收。薪柴多用来烧锅炉,供应热汤暖气。木炭则用来炖锅、煮酒、薰衣。
除去薪炭,此时亦有煤炭。
时下,煤被称为石炭、乌薪、黑金、燃石,《山海经》最早记述了煤的存在,称之为“石涅”。
煤是先民最早利用的能源之一。战国时便有将煤炭用于军事的记录。《墨子·备穴》:“百十每(煤),其重四十斤,然(燃)炭杜(佐)之,满炉而盖之,毋令气出。”
西汉时,中原就开采并使用煤。后世在两汉民居火炕,炼铁遗址中,均发现了燃烧过的煤炭和未燃烧的煤饼。
说明刘备身处的时代。中原已将煤炭作为取暖能源和炼铁能源,而普遍使用。冶铁一般都要靠近燃料产地。《盐铁论》:“盐冶之处,大校(抵)皆依山川,近铁炭”。这里的“炭”就是指煤。
时下,煤炭开采技术趋于完备、燃用技术日臻成熟。煤炭开采、使用,因为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曹操在建安十五年前后,以城为基,修建三台:铜雀、金虎、冰井,之一的冰井台中,就贮藏了大量煤炭。其后约百年,西晋文学家陈云登临三台,见到曹操在三台中所贮藏的石墨(煤炭),很是新奇,于是写信陆机。
信中说:“一日上三台,曹公藏石墨数十万斤,云烧此,消复可用,然(燃)烟中人不知,兄颇见之不?”这里所提可燃烧的石墨,即是煤。
西晋左思《魏都赋》中讲:“墨井盐池,玄滋素液”,又据《魏都赋》唐人李善注:“邺西,高陵西,伯阳城西有石墨井,井深八丈”。
时煤称石墨,墨井即石墨井,石墨井即煤井。井深八丈,指井筒深度。并非包括井下巷道延深。当时已用八丈立井采煤,其生产规模可见一斑。
此时,距离涿县最近的产煤区,便是代郡,其次便是魏郡。
“武安冶铁”的武安县,便在魏郡。楼桑所用花铁,皆从武安运来。
《水经注》:“黄水又东注武州川,又东历故亭北,右合火山西溪水。水导源火山西北流。山上有火井,南北六七十步,广减尺许,源深不见底,炎势上升常若微雷发响,以草爨(cuàn引火)之,则烟腾火发。”文中所记载的火山,也就是后世的大同煤矿区。
此时位于代郡。如今鲜卑寇边,时常抄掠。代郡百姓十不存一,百业荒废。想要煤炭,只能去武安。
现在还不着急。薪炭足够。若邑民渐多,方圆百里只靠一片野林,显然不够。刘备未雨绸缪,准备囤积煤饼。正如曹操藏石墨数万斤于冰井台中,是一个用意。
整个封地的微缩地形图,亦被苏伯造出。与楼桑邑的地形图合并成在一起,摆在五楼书房正中。野林、白泽、丘陵、河渠、城邑,一目了然。蔚为壮观。百里之遥,居高已无法窥全貌。郦城、督亢,刘备数日便要乘车轮舟前往查看。两处督造工地,每来必有变化。重楼垣墙拔地而起。从野林中挖来的巨木,植在城中道路两旁,排列成行,遂成林荫大道。还有一路随家人北迁的牛羊鸡犬,散落其间。令新造的城邑,越发充满人气。
为官百日。郭芝、管宁,已颇精通政事。若为官千日,必成大才。
实践出真知。天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尽。此话搁在哪儿都在理。 hf();
1.23 督亢城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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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地,资源有限。刘备已命人细细勘察。金银铜铁锡,矿产一概没有。只有河沙、砾石和鹅卵。皆随巨马水而来,散落在浅滩河岸,取之不尽。此次筑堤所用砾石、河沙,还有护坡所用鹅卵,皆就近取材,花费甚低。
再加上西林的木材。材料齐备,临乡,确是大建的风水宝地!
唯一让刘备欣慰的是,据说河工经常能在砾石中找到色彩艳丽的石块。是不是宝石不知道。
立冬前,楼桑、郦城,水稻开始收割。
以前稻香十里。如今稻香数十里。再过数年,刘备有信心令封邑稻香百里。
楼桑亩产六石,还有富余。郦城稍差,也有五石之巨。郦城百姓,喜不自胜。一户五十亩,得粮三百石。一石三百钱,得钱九万!淮泗老农说,今年地力未能尽显,待来年或有八石亩产。
刘备见他言之凿凿,便暂且记下。
驯田之说,或有道理。
郦城建城之初,便是农邑。城中用青石铺设有大小晒场。街巷间亦可晒谷。新楼旁边晒新谷。新附之民笑开颜。户户先造仓楼望楼,许多人不解。待新粮入仓,方知少君侯深意。一年得粮三百石,不造高仓,如何盛下。不造望楼,何以心安!
督亢两千户山蛮今年多行驯田。所得之粮便不用交田赋。纵然只有郦城三千余户,楼桑两千余户百姓缴纳田租,三十税一,少君侯亦得新谷五万石!
家中十二万五千石的仓楼,有余粮二万五千石。剩下十万石的余量,两年便可装完!
这还没完!
三十税一的田租,成人每年一百二十钱的算赋,未成人每年二十三钱的口赋,每户每年二百钱的户赋。
此四项相加,少君侯今年约有:五万石的田租,五百又四万钱的算赋,三十五万钱的口赋,一百四十万钱的户赋。
今谷一石三百钱。换算之后,少君侯年入约:两千一百七十九万钱。
除去向朝廷缴纳‘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等开支,刘备仍能盈余一千七百三十八万钱。
给皇帝的献费,就缴了四百四十一万!
实在是……富可敌国。
按照所辖城邑的归类。楼桑为商邑。郦城为农邑。西林为马邑。临乡城则是都邑。督亢将为仓邑。
所谓仓邑,又叫仓城。多建在依山傍水之要冲,乃边关储量重地。
督亢为丘陵,正适合建粮仓。
且房屋皆是沿督亢沟渠堤岸开始,从山脚往上,层层修建。山头之地尚未规划。
刘备找来苏伯,实地勘测后,定下方案。
督亢仓,依山而建,大致呈矩形。东西长三十六丈(82.8米),南北宽十八丈余(42.1米),仓墙高三丈(6.9米),为夯土版筑,外包长砖。
类似刘备家的仓楼,可造四排。每排两座,共计八楼。可盛粮一百万石!
仓楼亦通高八丈(18.4米),分四层,方形楼阁式。门窗、通气孔、出粮口、防鼠结构、防潮结构,一应俱全。
下层为仓房,有五座相连的粮仓排列而成,均成筒状,下设通风孔,为通风防湿,仓底高于地面,仓门以台阶相连。二、三、四层均有平座。一、二层为一体,用于储存粮食。
二层、三层、四层与刘备家稍有不同:八座仓楼之间,皆用坚木铺满,形成一个硕大的整体大平座。如此一来,在二、三、四层之上,粮仓便成了立柱,大平座上可通车马,兵士往来自如。且有覆道与城墙相连。只需四面围墙,隔成走道、屋舍,二层便可为守军营舍。同样围建回廊,辟箭窗。架斜梯、天梯通行上下。
三层为仓官官舍,四层为仓库要塞,设床弩诸器守城。
圆柱形粮仓,即是粮仓,又是支柱。且自成一体,与外隔绝。即便平座坍塌大火,粮食也无妨。
秦汉仓、库有别。“库,兵车藏也”,“库谓车马兵甲之处也”。库即武库。“仓,谷藏也”。仓便是粮仓。
仓储制度,夏朝便有。至春秋战国,其规模、制度渐趋发达。当时各国都有完备的粮仓系统。它们即是粮食刍藁等物资的储藏机构,又兼具生产功能。是保证国家机器运转的重要部门。秦统一以后,更形成了数量众多、体系细密、管理严格的粮仓制度。两汉大体沿袭秦制,按照行政建制从朝堂到地方,建立起多层次、广分布的粮仓体系。
朝廷直属粮仓叫太仓。还有位于甘泉之甘泉仓、华县之华仓,细柳仓、嘉仓等。
除此之外,内廷许多部门另有各自所属粮仓。如大司农之籍田仓、詹事之詹事仓、长信宫之长信仓、水衡都尉在上林苑之农仓、考工之考工仓,太学之长满仓等。
郡、县两级,均有常设之仓。见于史料的有,河内、渤海、酒泉等郡仓。昭帝时一度在边郡设立的常平仓,也可看做郡级粮仓。县属之仓,亦有桓仓、共仓、海曲仓、诸仓、桐仓等。
除此之外,还有边郡守军的粮仓。因受都尉管辖,所以叫都尉仓。又因设在驻所城内,故称为‘城仓’。
汉朝郡国并行。除去朝廷和各级官府的粮仓。诸侯国都有类似于王朝的粮仓。比如:齐太仓。文帝时齐太仓长淳于意为著名医生,号“仓崐公”。著录有“齐太仓印”封泥。又如:吴太仓。《汉书·枚崐乘传》:“转粟西乡,陆行不绝,水行满河,不如海陵之仓”。“海陵,崐县名也。有吴太仓”。
《汉书·百官公卿表》:“(大司农)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丞”。
仓令,秩六百石。仓长,也称仓宰,秩三百石。令、长、丞之下为啬夫。还有令史、掾、佐、曹史等,均为低级员吏。与置驿、市楼相同。
虽皆是斗食小吏并不入品秩。人数却不少。
“太仓员吏九十九人”。“吞远隧仓一所,吏卅七人,卒八十六人,候长、候史……”书上种种,便是明证。
粮仓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充实的仓储,不仅能平抑粮价、保护自耕农免受地主豪强高利盘剥,乃至兼并土地,成为佃户甚至流民。还可向辖下民众、家臣部将定期发放米粮。如高年赐米、薪俸食禄、救助孤寡贫困等。特别是灾荒年份,开仓济民可大大缓和民情,平抑动乱。迅速恢复民生。
既有先例,又当大用。
何乐而不为? hf();
1.24 举不避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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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划中的督亢城仓,虎踞山顶。乃是督亢城的内城。
城仓长,秩三百石。位不卑,权亦重。十分重要。首任城仓长,刘备心中已有人选。
这便择日将筑造督亢城仓的计划,公布于众。
督亢之地,位于水泽正中。被楼桑、郦城、临乡、大利,诸城环绕。水路通畅,便于漕运。且督亢丘陵地势,居高建仓,亦利于仓储。存粮不宜腐烂霉变。
城仓一出,遂成邑中新鲜谈资。少君侯号称‘督造奇才’,妙想无穷。楼桑平地建起,郦城、督亢亦拔地而起。只是此二城,不过是寻常城邑。没有像楼桑这般,拥有众多令人瞠目的铸造诸器。
于是乎。八楼连横的城仓一出,便引来无数谈资。
城仓一出,楼桑学坛也欢呼雀跃。与邑中百姓不同,学子们又看到了出仕的希望。
城仓长以下,大小官吏近百人!
学子们如何能不欢喜。尤其是陈寔、崔寔、刘宠三位大儒门下弟子。各个跃跃欲试。
果不其然。少君侯青天白日,数次往来学坛,与恩师大儒密谈。显然与城仓有关。
忙于收粮诸事的老族长,亦赶到府中。城仓将屯少君侯田租。作为刘氏一门的麒麟子,老族长自当要为刘备把把关。府中上下,殷勤备至,不敢有丝毫怠慢。少君侯是君,老族长却是宗亲长辈。所谈又是家事,自然不能慢待。
等来刘备,老族长这便把心中所忧尽数道来。
刘备侧耳恭听。不时点头,未曾反驳。
送走老族长,母亲便问:家臣宗族,如何两全?
刘备笑道:无它。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
母亲欣然笑问:可是出自韩非子‘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之句?
刘备点头道:然也。
三日后,少君侯广发请帖,所请之人皆是刘氏宗亲。
老族长,二叔、三叔、四叔,大兄,二哥,第四,皆从旁就坐。
刘备以茶代酒,频频举杯。皆是刘氏宗亲,彼此熟络,席间其乐融融。又令乐伎、舞姬,歌舞助兴。共享王侯之乐。
酒过三巡,老族长起身相问:敢问少主,何故饮酒?
刘备这便放下茶杯:乃为一件家事,想与宗亲商议。
三叔这便起身笑问:何事如此隆重?
二叔亦放下酒杯,偷眼看爱子刘文。
刘备这便将督亢城仓之事,细细道来。有道是‘高筑墙,广积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农不稳,无粮则乱’。‘珍珠为宝,稻米为王’。‘虽有千金,无如斗粟’。‘一朝无粮兵马散’。
类似名句,历史上不要太多。足见粮食是何等的重要。
城仓长,食俸虽不如一城之长。对一方诸侯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事关生死,不可不察。
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刘备这便命人撤去酒宴。请来母亲和两位义母,居中正座。义父黄忠、两位义弟也陪坐左右。
刘备先向母亲,义父、义母行大礼。然后端坐于母亲身前。
目光环视一圈,这便喊了句:大兄。
刘文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这便稳稳起身。碎步走到堂中,跪坐在刘备对面。
主臣有别。
刘文五体投地,口呼少主。
刘备伸手将他扶起:大兄,我意使你为城仓长,不知意下如何?
堂内一阵惊呼。别说二叔,就连老族长亦未曾料到。
刘文伏身再拜: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刘备又笑着扶起:我已问过恩师。恩师说大兄‘为人淳厚,有长者风’,‘可堪大用’。便是一城之长,亦能分担。弟今以城仓长授兄,实乃大材小用。
刘文再拜:如此,刘文领命。定当‘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不付少主所托。
刘备命艳婢端来印绶,官袍。刘文双手接过。
待刘文更换官袍,刘备又让他端坐在母亲身前,自己居下首,行家礼。
长幼有序。
刘文含泪将刘备扶起。口呼:三弟。
一句三弟,险把刘备唤哭。再看二叔,已捶胸顿足,嚎啕大叫。想着前事种种,不禁羞愧难当。跪伏在母亲身前,涕泪横流。口呼:长嫂。
母亲亦垂泪。
老族长已袖拭泪,堂内刘氏宗人,皆有泪光。
待大兄就坐。刘备又将目光投向二哥刘武。
白毦精卒,楼桑虎贲。刘氏宗人入选者,唯有二兄刘武。拜在义父黄忠门下,数年来武艺精进,弓马娴熟。已是什长。与吕冲家的阿鹃定亲,待年后便择吉日成亲。
与刘备目光一碰,刘武这便轰然站起。果然是三叔的儿子啊。既能入选白毦精卒,还有何话说。赳赳武夫,昂昂壮士。
龙行虎步,走到刘备身前,轰隆跪地:少主有何吩咐。
刘备笑道:二哥可愿自领一军,驻守城仓。
刘武这便抱拳:喏!
刘备甚喜。这便令艳婢端来官印,战袍。授以城仓尉之职。秩二百石。一年领俸十万八千钱。全家除徭役,免租赋。
当然,不仅当官可免。刘备食邑中“贵者、贤者、能者、学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孕者”,都可免除徭役。
二叔频频抚须,眼中尽是得色。
刘备又叮嘱大兄,城仓之内,唯才德是举。可多纳刘氏宗人,无需避讳。
刘文称喏。
三百石,乃是次县长的俸禄。月谷四十斛,一年四百八十石。折算成今年谷价,一年领俸十四万四千石。今汉以来,凡诸受奉,皆半钱半谷。也就是钱粮各半。目的,便是为了平抑物价。谷贱,谷不值钱,则由一半的铜钱可以弥补。谷贵,钱不值钱,却有一半谷来弥补。
刘备则是按当年谷价,全部折算成铜钱发放。原因是户户有美田五十亩,实在是不缺粮。楼桑繁华,用到钱的地方有很多。无需担心季季大熟,谷贱伤农。刘备的酒垆、客舍,诸多产业,皆有最低收购价。如今又设城仓,可纳粮百万石。更不用担心了。
刘备又安抚神色间满是艳羡的四弟刘修。说等他学业有成,再酌情另行安排。
刘修拜谢不提。
堂上宗亲,心结尽解。
义父、义母,亦点头称善。
有道是家和万事兴。与母亲并坐的两位义母,还有与三母同列,自居右席义父黄忠,日渐融入刘氏家族。休戚与共,早不把自己当外人。刘氏宗人也以义主母,义主公侍奉。不曾有失。
翌日,大兄刘文便走马上任。领工匠督造城仓。二兄刘武自领麾下一什白毦精卒,又从演武场引五百部曲,奔赴城仓。 hf();
1.25 黄龙见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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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鲜卑寇幽州。沛国言黄龙见谯。
光禄大夫桥玄问太史令:“此主何祥瑞?”太史令单扬说:“应有王者兴起,五十年内必有应验”。
黄龙两字较早的记载见于《史记?封禅书》。“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大蚯蚓)见。”
王莽篡汉。天凤二年仲春,京都洛阳城内“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相率往观”。王莽自称黄德,不免寒心,“令有司捕系百姓,问及讹言缘起,亦无从证实”。
郦城城墙终于赶在天寒地冻前合拢。
不过是夯土版筑,尚未包砖。城上角楼、桥楼、堞墙,瓮城等,甚至护城河,亦未动工。就连城门都没来及打造,权且用鹿角刀车封堵。郦城跨郦亭沟水而建。只有东西二门,南北皆为水门。郦亭沟分流巨马水,车轮舟,商船往来,航道繁忙。再加上河堤两岸建起许多天车、水碓等水利机械,故而冬季也未结冰。
大雪封路,河川皆白。郦城百姓每家三百石新谷入仓,吃喝不愁。宅院深阔,前后重楼住人颇多。淮泗居民和丹阳部族多沾亲带故。挤一挤,都能安然过冬。
家中人多也无妨。角楼、仓楼、望楼,皆能暂住。便是楼桑邑中,户户骑在垣墙上的覆道,只需安上檐墙,也能睡人。这些都不用刘备操心。各级官吏自有安排。没有建楼的人家,新粮皆存入四邻。待明年宅院造好,再另行移出。
邑民家单仓楼,虽不能与少君侯家五仓连横相比。却颇为粗壮,能盛粮三万石。一年三百石粮,实在是大材小用。苏伯也曾问起,是否改小。刘备却断然摇头。辖地可辟田三百万亩。一户五十亩田,只是当下。若家中子女长成,刘备还要继续分田。若一户百亩,刘备可安置流民三万户。以一户十人计,便可安置三十万民。若一户五十亩,刘便可安置六十万流民。
即便仓楼不存粮,亦能存储腌菜腊肉鱼干香肠,总归是有用。
最关键是,仓楼一建,后院安全无虞。部曲居高而射,能毙流贼。更何况,仓楼二楼亦能住人。
当然,宅院亦有变化。以前楼桑种麦,故而家家建有磨房。如今全改成水田,磨房无用。大多被邑民另行改建它用。最常见的便是改成二层楼阁,租赁给尚未分到宅院,或是滞留在邑中的商客旅人。还有不养家禽的人家,亦把猪圈牛棚一同拆卸。在磨房处另起三层楼阁,与后楼合并成一座主楼。右院望楼,与并排的前楼,之间架设覆道。战时,家中望楼弓手可从前楼直抵望楼,如此在几楼间辗转腾挪,可守备临近大片街巷。前院覆满白色砾石,居中建起花圃。后院猪圈,亦被改成后花园。另造假山鱼池,睡莲垂柳,美景如画。
做如此改变,多是邑中官吏人家。楼桑虽无垣墙,却是名副其实的城邑。少君侯任命乐隐为楼桑长后,邑中官吏体系日趋完善。虽是小吏,待遇却高。皆知少君侯耻于蓄奴,故而邑中多雇仆从佣人,少有家奴。所雇人等,皆签劵书。一月数百到数千不等。若是门客,则更高。楼桑在籍齐民两万余口。还有数千仆从、雇工。再加上行商、学子。人口已过三万。盘桓邑中的游客和旅人还未算。
彼时统一督造,是为加快进度,安置附民。如今邑民安居乐业,纷纷自行改造。刘备也乐见其成。
唯有千姿百态,才能相映成趣。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刘备曾说,久坐而不闻其香。作为城邑的主人,刘备的一举一动,都是邑民仿效的对象。他如何为人处世,接物待人。皆是楼桑表率。故而楼桑‘五缺’洞开,路通南北,却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最大原因,便是少君侯。
喜少君侯所喜。恶少君侯所恶。
楼桑遂成了今日之楼桑。
公孙氏说,全在信与不信。
刘备的体会,越发深刻。
比如说,皆知少君侯喜登高楼,尝亲临平座覆道,居高远望。于是许多官吏家中楼阁,皆以覆道相连。甚至把后院仓楼也以覆道连起。称为“仓楼连阁”。沿覆道行走一圈,俯瞰楼桑风土,别有风情。时下楼高成夏。连接起一座座楼阁,造型各异的空中覆道,当真为邑中重重楼宇,增添了无数情趣。
所谓“覆道行空”。
覆道,可不单单是走廊而已。
无论如何改变,东院水井还有笼罩在井栏之外的水塔,却不能动。所谓“东井戒火”。水塔的作用,已不仅是水洗。墙内、梁上还新增了喷淋灭火的铜莲蓬和连接陶管。拧开铜阀,清水便涌泉而下,自能灭火。根据房间大小,可设多个喷头。灵活又方便。
升级的水洗灭火结构,立刻风靡邑中。
时下住宅,无论阶基、柱础、门窗、斗拱,还是屋顶、檐端、瓦饰、雕饰,筑造工艺早已成熟。建筑结构更趋合理,装饰已丰富多样。
单单屋顶瓦饰,就分为四阿、攒尖、硬山、厦两头造(歇山)、不厦两头造(悬山)五种。瓦头饰以滴水瓦当,有四神、葵纹、莲花纹、卷云纹、锯齿纹等,更是华美大气。
从用料上看,汉瓦分筒瓦、板瓦两种。以圆形者为多,亦有半圆者。瓦面又有光素、刻纹两种。用途上分地瓦、屋瓦两种,地瓦多用作排水、泄污,屋瓦则可蔽风遮雨,兼有装饰用途。
对楼桑来说,屋瓦的作用更具防火箭之用。故而屋瓦皆掺入铜铁矿粉烧制,比普通瓦砾坚硬数倍。
总之,为保护楼桑,少君侯和麾下家臣部曲、巧匠能工,呕心沥血,费尽了苦心。
白雪纷飞,绿水长流。
督亢沟内,一队车轮舟,卷浪而行。
舱内酒香扑鼻,耿雍和崔钧对坐矮几,自斟自饮。铜温酒樽内,炭火熊熊。一身貂裘大氅的刘备和义父黄忠并立船头。环视着新修的大堤。
“貂裘杂,不若狐裘粹。”
想要缝制一件色纯而粹的貂裘大氅,颇为不易。即便是母亲,还有数以万计的毛皮,也不过做了数件。
邑中毛皮众多。虎豹出自南蛮,貂狐来自杂胡。天气寒冷,刘备将貂狐皮毛交由邑中女工,缝成大氅,作为‘腊赐’,赠与邑中官吏。
所谓‘腊赐’,简单的说,就是‘腊月之赏赐’。可比后世的年终奖。
《汉官仪》中记载“腊赐”一项为:大将军、三公各钱二十万、牛肉两百斤、粳米两百斛,特进(位同三公)、侯十五万,卿十万,校尉五万,尚书三万,侍中、将、大夫各两万,千石、六百石各七千,虎贲郎、羽林郎三千。
领一回‘腊赐’,相当于一年薪俸!
刘备是乡侯,朝廷亦有赏赐。家臣中秩千石的两位家丞、家令,赐钱七千,貂裘大氅一件,美酒十瓮,香肠腊肉,汤池、舫车、舟船年票若干。
各军侯,赐钱三千,狐裘大氅一件,美酒五瓮,香肠腊肉,汤池、舫车、舟船季票若干。
各城长,赐钱两千,狐裘大氅一件,美酒三瓮,香肠腊肉,汤池、舫车、舟船月票若干。
斗食小吏,孤寡老弱,皆有所赐。 hf();
1.26 坞堡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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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堤筑的直而平。皆以竹笼装碎石沉底,砾石泥沙垫实,夯筑而成。与一般河渠筑堤最大的不同是,督亢沟周围皆是水泽,材料可随船直达施工现场。故而建造极快。
隆冬将至,北地严寒。不知从大别山迁徙来的蛮人,能不能适应。还有督亢城和督亢城仓,究竟修建如何,刘备也要实地一观。
黄忠身上甲胄,乃是用白蹢狶皮为底衬,量身订做的‘极品搪瓷札甲’。舍不得换。便把瑞草仙鹤锦袍穿在了盔甲之外。率领府中绣衣吏,守护在刘备左右。
刘备虽口称:义父。然黄忠还是答曰:少主。
私下询问。黄忠却说,主臣有别,断不可因私废公。刘备也就随他了。
督亢地坡度和缓,既能被大泽淹没,自然没有多高。若是有个几百米高,那要多大水才能没顶。如今水退,反而觉得坡高。盖因楼高。层层往上,坡顶又有巨大仓楼耸立,故而显高。
早有军士前去通报。北海一龙赶到港口迎接。
风吹日晒,三人肤色较学坛时偏黑不少。身形也瘦。精气神却极好。宝剑锋从磨砺出。为政将满一年,三人知行倍增。尤其是所辖皆是大别山民。民风彪悍,性急如火,却耿直爽快。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虽不服王化,却也不好欺压。三人为政日久,山蛮皆服。足见北海一龙名不虚传。
仰望着满坡的干栏重楼,见许多楼宇都住进人家,刘备欣然点头。这便冲几位渠帅言道:北地冬季严寒,不比淮泗。家家户户需做好防护。尤其是檐墙和廊窗,定要封严实。
几位身穿汉服,且梳了汉式四方髻的渠帅连连躬身称是。
几位渠帅身份亦有转变,管宁令他们为里长、乡老、乡佐,辅政。皆食少君侯俸禄。
蒋钦亦领兵来见。麾下五百汉家水贼,五百山蛮青壮。皆披镶环甲。甚是雄壮。刘备问过,城中并无大案。多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干栏重楼督造极快。
刘备看过,所有桩柱已抢在立冬前打好。只需搭设木质框架,砌空心墙砖,铺设楼板瓦片。便可造成。所以,冬季亦不影响施工。管宁说,三千干栏重楼,年内便能完工。
底层坡地,待明年开春再慢慢规整。另行划分长街巷道,铺设青石方砖。
无需费力筑基,立柱建楼,便是干栏建筑的好处。
沿着一条简易的工程道路,走上坡顶。工匠们正夯实地面平整土地。再铺砂砾条石以筑基。其上便可建五联仓楼。长兄刘文二兄刘武皆在。见管宁等人陪刘备前来,急忙上前行礼。
刘备笑着将两位兄长扶起。刘文刘武又向管宁行礼。管宁亦回礼。
城仓长虽不是城长的属官。然而论品秩,却是管宁的下官。下官先向上官行礼,也是常理。
可存粮百万石的城仓,对整个封邑的意义不言自喻。督亢城外水田,种的是南方籼稻,北地四季温差大,不等成熟便急剧降温。产量一般。估计只有三石不到的收成。每户百亩良田亦收谷三百石。刘备有言在先,虽不用交租,却要分给年前才将将赶到临乡的第三批大别山蛮。故而到明年丰收之前,督亢颇有余粮,无需再外购。
这让刘备多少松了口气。
少君侯名动淮泗。大别山蛮皆服。又有北海一龙坐镇,及少年英豪蒋钦率自家子弟和淮泗精壮守卫,还有什么好担心!彼时,在大别山区,何来如此平整大片的耕田!多是这边山脚一块,那边山腰一块。总共没有两三亩。如今一户五十亩良田不说,还有各种汉家农作机械,事半而功倍。
山区土壤贫瘠,远不如北地。时下人口亦是北地远盛江东。若非淮泗地区人烟稀少,武帝又岂会尽迁山越之民定居江淮之间!
郦城造楼建城同步。楼造到哪,街巷便延伸到那。督亢仓城却不同。先将桩柱夯实,然后搭设木质框架。砌墙铺瓦,便可搬入居住。然而城内街道基本没有。就连管宁等人的官舍,亦没来及修造。如今吃住在专属车轮舟上。
眼看凛冬将至,刘备这便亲临。督造督亢官舍。
督亢四门,十字坡道在坡顶交汇。坡顶圈建城仓。督亢治所,刘备便选在了靠近城仓的半坡。一座前后两进院落的四合楼。前后左右建四座附楼。楼楼之间,高墙环绕,上建双层覆道,连接双层角楼。附楼内驻兵士,贼捕等。搜捕贼寇,拱卫治所。此时,贼捕和刺奸分离。贼捕交由城尉统帅。刺奸和绣衣吏,常驻旗楼。为耿雍直属。
前后院中,各建一座主楼。前庭主楼高五重,为督亢官署。后楼高七重,为官吏精舍。整座治所,呈‘曰’字形。乃是一座坚固坞堡。刘备生怕山蛮再乱,围攻城治。故而未雨绸缪,先把管宁等一众官吏保护好。
但凡侯府家臣,皆在楼桑有宅。蒋钦和周泰自然也有。二人皆年少,索性住在水营精舍,与同样善水的上将黄盖为伴。宅中只住父母家人。逢五日休沐。几十里水路,乘车轮舟一个时辰便到。十分方面。
索性将麾下兵士,分曲送往水军大营,交由黄盖操练。周泰也是这般。水军大营习水军战法,演武场练步兵战法。演武场二楼士官学堂,亦传授行军列阵,汉律军法。一来二往,渐被磨去匪气,成百炼精兵。
周泰蒋钦,皆是虎贲。根骨奇佳,颇通武艺。义父黄忠说,只需假以时日,两人皆可成上将。尤其是周泰,勇冠三军,有万夫莫敌的潜质。
那是当然。青史留名的猛将,又岂会折在刘备手里。
周泰曾手持大锤,攻占黄穰坞堡。兵器为鎏金狼牙槊。
“矛长丈八谓之槊”。柄为钢芯硬木,长约丈八,柄端装有一长圆形锤,上面密排铁齿八行,柄尾装三棱铁钻。因其形状与狼牙相似,故称“狼牙槊”。重八十斤。
舞起来,虎虎生风。左右不敢近身。
见他无马,刘备又把胡杂贼酋的青骢马相赠。周泰深谢不提。
以前是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水贼,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侯门家将,食俸六百石。且少君侯爱护有加,颇多赏赐。全家齐聚楼桑。搬家那天,老母喜极而泣。让周泰跪在祖宗灵位前立誓,忠君报国,此生再不为贼。 hf();
1.27 板楯连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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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泰之事,并非个例。
初平四年,北海相孔融闻太史慈旧事,十分称奇,于是数次遣人询问太史慈的母亲,并奉赠礼致意。
黄巾围城,慈母遂遣太史慈去驰援。
事毕,还启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报孔北海也。”
有恩必报,义之所向。
刘备想起板楯蛮之事,这便向几位渠帅说来。
山蛮渠帅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以坚木板为楯。冲锋陷阵时,举盾在前,如墙而进。为兵士遮挡弓箭刀枪罢了。
刘备又问道:族中可否组一支板楯兵?
众渠帅欣然点头:喏!
板楯蛮的板楯为坚木制作。外蒙兽皮,髹漆彩绘。斑斓如厉鬼,故羌人畏惧。称为‘神兵’。并“传语种辈,勿复南行”。
铜铁大盾实在过于沉重。木盾蒙皮髹漆,足够坚固。战国时,适合近战的双弧方盾盛行。纵轴线凸起,有利于分解刺的力量。战时,可用皮带将盾系在手臂上,或执其把手。行军时亦挂在背后。
板楯蛮的大盾,又有所改进。盾后有十字形隅撑(撑杆)。隅撑左右两侧钉有把手。平时隅撑收在槽中。行进时双手举盾。停止后可将隅撑拉出,抵住地面,排成盾墙。
这个设定不错。然少君侯又有所改进。
既然能钉十字隅撑。何不将隅撑换成十字弩?
弩柄加长,充作隅撑。战时可双手端弩而行。站立时以弩柄撑地。岂非攻防皆备!
是了!
从督亢城返回,刘备这便前往将作馆,将心中所想与夏馥、苏伯细细道来。
听完刘备的述说,夏馥轻轻点头,反问道:“少主可知‘并射连发弩’。”
并发连弩刘备自然知晓,只是这‘并射连发弩’,却是第一次听说。却不难理解。并射是指一次射两支箭。连发……莫非能连续发射?!
夏馥取出一卷年代久远的图卷。徐徐打开。
刘备恍惚见到了古代版的手枪!
“此弩,春秋战国时已有。”说着,夏馥又从袖中取出实物。
只见这件并射连发弩,通体髹黑漆,长一尺二寸(27.8厘米)、宽两寸又三分(5.4厘米)、通高七寸半(17.2厘米)。体型不大,正适合手持。整体可分为矢匣、机体两部分。机体又包括弩臂、活动木臂、储矢匣、弩弓等四大部分,以及特制弩箭。连发弩储矢匣的右侧储矢槽内储矢十支,左侧槽内储矢九支,水平槽内一支,共计二十支弩箭。
弓弦是用筋条制成,弦中间捆缚一根小弦杆。将弩矢从进矢口装入,便会自行落在储矢匣的水平槽内。只需把持弩的手向左或向右倾斜,弩矢就会滚落进左右两侧储矢槽。左右储矢槽最多可装二十支弩矢,每槽十支。装好后,最下面的两支正好落在左右发射面上,压住弦杆。
并射连发驽发射的全过程,包括拉弦、发射、钩弦三个阶段。
发射时,将活动木臂向后拉,活动木臂前面的机牙勾住弦杆向后运行。当弦杆运行到弩矢尾端,弩矢就会脱开弦杆,落在发射面上。活动木臂继续运行,当悬刀尾端碰到启动铜栓,尾端抬起,前端的喙突就会离开机牙的凹缺,沉至牙底。机牙在弦杆拉力的作用下,向前倾倒,弦杆从牙口脱出,弦的弹力迅速向前运动,带动发行面上的两支弩矢射出,完成发射。
射击后,弦杆运行到弩臂前端,又被储矢匣中落下来的两支弩矢压住。这时向前推动活动木臂,当机牙后面的支突碰到弦杆时,由于碰撞,致使牙口向上,前支勾住弦杆。同时悬刀的前端脱开牙底,顶住了牙底的凹缺,后端又自动落到了机槽之内,一切恢复到了发射前的状态。
整个发射过程说起来复杂,但实际操作只在一拉一推之中,十分简单。
弩臂,若用现代步枪比喻的话,相当于枪杆和枪托。它的形状呈长条形,前端内凹,下部伸出承托弩弓的鹰嘴状上勾的支突,再下是一个弯曲的手柄。后段凿透孔,内装启动铜枢。弩臂的上平面前后两段略高,前端有两条半圆形发射孔道。上平面正中凿一个后端开口的长方形槽,槽内装活动木臂(或称机廓),槽的左右两边平滑,为弩矢的发射面。
活动木臂呈扁条形,用硬木做成,前端凿透底机槽,槽内安装铜制的悬刀和机牙。这枚机牙形状与普通弩的机牙明显不同,酷似鸟头,前后两个支突形如张开的鸟喙,前短后长,机牙的底部还有一个凹缺。悬刀形若折磬。机牙在前,悬刀在后,由铜枢固定在活动木臂前端。活动木臂安装在弩臂的槽内,此乃发射之关键,作用与现代步枪的击发装置相当。
储矢匣安装在弩臂的上方,相当于现代步枪的弹仓和枪筒。长方匣状,前端方折,下部有两个半圆形孔,此二孔与弩臂上相衬的半圆形孔道紧密扣合成圆孔,为发射弩矢而设。后段刻作虎头形状,虎额正中开有长方形进矢孔。匣内上部设长方形水平横槽,槽的后端连进矢孔。横槽的下方,左右两边有两个较深的竖槽,为储矢之用。在储矢匣底部正中,还有一条伸入后端虎头之下的纵向机槽。当储矢匣与弩臂安装在一起后,这条槽供活动木臂前后移动。
弩弓很小,长仅三寸(7厘米),也为硬木做成。内侧圆弧,刚好与弩臂承弓处紧密结合,两端各有一个小圆孔,以供穿系弓弦之用。
弩矢铜头铁尾。铁尾外套竹笴,嵌尾羽。通长仅六寸又二分(14.3厘米),比常用弩箭短很多,乃专为连发弩特制。
因为它体型小,射程近,只能用作防身武器,不适于军队作战。但是,若将体型加大,对活动木臂加以改进,再换装强力弓弦,便可做远射神兵!
编成板楯连弩兵,将攻防皆备。
诸葛孔明曾造损益连弩。想必就是对墨家‘并射连发弩’的再创造。
刘备这便命夏馥等人,试造板楯连弩。 hf();
1.28 雌雄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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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六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刘备十六岁。身高近八尺。双手剑击大成。与公孙氏对战,可立于不败。力气也大,木剑过轻。这便想锻造一把趁手的兵器。
涿县马市胡商,曾托人用牛车送来一块硕大的陨铁。
此陨铁号称‘石心铁骨’。猛火烧炼三天,只换来表面微微发红。三叔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未能炼化。如今不同往日。墨门来投,良匠颇多。刘备这便命人取出陨铁,交由夏馥尝试锻造。
雌雄双剑设计图,也在与公孙氏、黄忠等人细细讨论后,最终定稿。
八面汉剑的制式,雌雄双剑,共用一鞘。
不同在剑鞘。
与一般剑鞘不同,双剑剑鞘仍为同一块陨铁所铸。形如一把未开刃的重剑。也就是说,双股剑未出鞘时,可当做未开刃的双手大剑使用。
以剑拄地,剑柄长可及胸。
双手剑术与双手刀术皆起源于秦汉,盛行于唐。宋代后双手剑术失传。明时茅元仪试图借鉴朝鲜双手剑复原,未能成功。便在其著作《武备志》中,收录一部双手剑谱。此后世所唯一能见的古双手剑谱。
此时双手剑术并不稀奇。
俗话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双手剑技越发精纯的刘备,隐隐觉得,雌雄鸳鸯剑式最后必然双剑合一。终成一剑。
只是剑式早已学完。并无双手合一的剑式。但刘备总觉得有。跟公孙氏讨论,无论是公孙岚还是公孙烟。皆断然摇头。
刘备没有坚持。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公孙氏精于剑击。号称剑绝。不知是不是分练雌雄剑,导致人格分裂。若是公孙岚和公孙烟能双剑合并,元神能合二为一否?
女刺客曾言,公孙氏生死一线之间。若能破而后立,病症还有转圜。刘备一直不明白如何破,又该如何立。或许,能从雌雄剑式入手?
算了。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出了差池,让公孙氏万劫不复。刘备哭都没有眼泪。
尝试数次,夏馥终于找到了炼化‘石心铁骨’陨铁的办法。
木炭、煤粉,加鱼油,‘水肥’,混合而成。
水肥,便是石油。古称石油为‘水肥’、‘脂水’另有‘石漆’之称。
《汉书?地理志》:“上郡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说的就是石油。
水排日夜鼓风,高炉终将陨铁熔化。数十位良匠接力锻打,百炼精钢。历时一月,锻造出刘备的雌雄双剑和无锋剑鞘。雄剑刚直厚重。雌剑坚韧锋薄。雄剑猛斩,雌剑刺疾。
刘备握剑在手,斩铁如泥。
神兵出世!
剑上铭文:‘华楼,夏桑’。双剑合并便是‘华夏,楼桑’。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乃是少君侯心目中的楼桑。
为与无锋剑鞘相匹配,剑柄亦有所加长。雌雄双剑连剑鞘,重六十斤。刘备试了试,何须双手,只手拈来!嗯。话说,自己也是一流武将啊!历史上那个多食桑葚乃至长残了的自己,也是一流剑客啊。更何况今日之自己!
双手鞘剑适合马战。双股剑出鞘,便为近战。
刘备自幼习文学武,年十六已有所成。所缺不过是临阵对敌的经验。每日与公孙氏对练,便是再此。公孙烟和公孙岚,交替出现。一个刚、猛、疾,一个稳、准、狠。
有剑绝陪练,刘备得益匪浅。
春暖花开,郦城大建继续开工。郦亭督亢二沟,通渠筑堤完毕,多余人手皆派往郦城筑楼,督亢建仓。一个冬季,巨马河绿水长流。辽东巨木、砂石砖瓦不断运来。物料齐备。如今正当其用。
郦城是农邑。同为一进院落,牛牢、猪圈、鸡埘,所建颇多。刘备结合后世的经验,打造的立体牢圈,被邑民统称为‘畜楼’。立体种植不适合。立体养殖先行。尤其是木板、柳条和青竹搭建的立体鸡舍,能喂养数倍的家禽。结构就是刘备家大马厩的升级改造版。
木板长条,建起长盒。盒内分成隔间,每个隔间养禽一只。地板和门以柳条编织,留有孔隙。门前置一根居中剖开的长竹。青竹内可投放饲料和饮水。鸡舍下垫河沙草木灰。用来遮盖掉落的粪便。只需定期清理更换,可保院中无粪臭。
用于养殖的后院,建有单独的双瓮式化粪池。肥水亦入污水管网。
郦城宅院没有磨房。而是改在堤边水碓旁新建一座座水磨。和水碓共用立式水轮。水磨由上下扇磨盘、转轴、支架构成。上磨盘悬吊于支架上,下磨盘安装在转轴上,转轴另一端连在立式水轮,以水势冲转水轮,带动下磨盘转动。磨盘用硬石制作,上下磨盘刻有相反的螺旋石纹,通过带动下磨盘转动,粉碎谷物。
水碓和水磨合称:水力磨坊。
类似的大磨坊,沿堤岸建了十数座。足够邑民使用。
郭芝来问,能否在城中建造和楼桑一样的舫车,供邑民往来。
郦城被南北走向的郦亭沟,从中一分成二。左岸横向二里半,竖向五里。右岸横向亦是二里半,竖向也是五里。四四方方,整齐如棋盘。城邑横跨郦亭沟水,建舫车颇为不易。且郦城毕竟是农邑,没有多少行商游客,亦无学生士子。各家各户多有骡马辘车。且铺设铁轨实在太过耗费钱财,临乡数座城邑大建。刘备也无余钱。等以后再说吧。
最要紧是把楼建完。然后开挖壕沟,引水绕城。把护城河建起来。
郦城面积是楼桑两倍。又无楼桑那么多气势恢宏的大型建筑。如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学坛,侯府宗祠演武场诸如此类。故而能容纳比楼桑多两倍的人口。
原本计划督造三千户宅院。
随着陆陆续续有青冀流民、淮泗百姓,丹阳部族,不断涌入。郭芝说,怕要建起五千户宅院。
刘备欣然点头,可也。
少君侯家的酒垆、客舍、汤池、绣馆。自然也要建。热闹的东西二市,也在规划之中。旗楼、置楼、谯楼……最后还要建一座坚固的郦城治所。
慢慢来。有条不紊,还有时间。年前分了田地,今已落籍临乡。皆是少君侯治下之民。
美田、华宅,一样都不会少。耐心候着便是。
便是有人心怀忐忑,也有前来收购新谷的楼桑豪商将少君侯少时‘牵招刘备’之事,说与他听。还用自己三年入住的经历作保,以安其心。 hf();
1.29 浮屠佛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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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桑的板楯连弩,也被将作馆成功研发。以坚木为内板,蒙双层牛皮。牛皮用生皮髹漆,漆中混入搪瓷釉粉,合甲而成。板楯背面,及腰处架设横臂。安装大黄弩。盾开双孔,用于射击。
十石大黄弩,又叫黄肩弩、大黄力弩。能远射八百步。
十石强弩为腰张弩。开弓姿势为‘坐举足踏弩’。射击时端坐于地,弩平放面前。屈膝,用双脚踏住弩担,腰部套上腰钩,并用腰钩两端钩住弓弦。张弦时,弩手须两腿用力蹬直,身体随之后倒,利用腰腿同时发力,拉弦上机扣。
因与板楯连成一体,可牢牢撑在地面。故而射击时无需两手端举。只需用肩部顶住弩柄,采用类似后世跪姿射击的方式,射出弩箭。
正因为有稳定的结构支撑。于是,夏馥将‘并射连发大黄弩’向后拉动活动木臂上弦的方式,改成绞盘上弦,并用‘棘齿轮’辅助拉弦。棘齿轮只能向一个方向旋转,而不能倒转。装上棘齿轮后,上弦时,即便力疲,弓弦也不会回弹。
当板楯连弩兵正式组建。盾牌后上弦的哒哒声,成为骑兵长久的噩梦。
十石大黄弩,远射八百步。
弩劲之强,世间罕有。连人带马射成刺猬,更是常见。
见板楯强弩兵威力惊人,刘备这便将弩兵所用并发连弩,全部改造成连发盾弩。无论盾牌和弓弩,皆比板楯和大黄弩,削弱不少。然而胜在轻便灵活。连发盾弩兵,身着髹漆革甲。顶盾射击,可挡对面箭雨利器。攻防皆宜,用好有奇效。
刺奸最近来报,郦城有丹阳人家在家中私建浮屠祠。供奉异端。
刘备这便前往一观。
只见此祠分二层,正是由西院前楼改建。重楼飞檐高挑,雕梁画栋。窗棂镂空,布满花纹。宅邸两扇门上,各设铺首衔环一对。与中原风格不同,此铺首乃是个长着翅膀的羽翼人。楼的柱础、窗下、房顶皆刻有熊形。楼顶立一轮盘,数达七重。下部相轮,庭院大门和侧门上,共浮雕五个羽翼人。羽翼人造像,造型古拙,皆为女性。头圆大,颈短粗,表情凝重,颈、腕佩佛珠;背生羽翼,羽毛纹路栩栩如生。双手拱于胸前,体微弯曲,颇有灵性。
问过左右,得知羽翼人乃是楚巫法器,是巫术“引魂升天”的产物。
此楼名曰:浮屠祠。
小羽翼人是佛教传入汉土后的“供养童子”造像。东汉江淮地区佛教流行。佛教自汉哀帝元寿元年,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后,最早的信徒皆是帝王贵族。如楚王英,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桓帝则在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后楚王英因私造图书意欲谋逆而获罪,被贬丹阳泾县。有追随英而信奉佛教的大批士族及民众一同徙往丹阳。江南佛教由此传播开来。初平四年,有丹阳人笮融大起浮屠祠,造铜浮屠像,招信徒五千余人。诸如此类。
不料,佛教竟随丹阳山民,一同抵达郦城。出现在刘备治下。
古往今来,利用宗教谋逆者,大有人在。虽只有一家丹阳百姓将前楼改造成浮屠祠,刘备却不敢掉以轻心。令刺奸密切监视,切勿轻举妄动。若只是信佛,并无不妥。可若假佛之名,暗行不轨。刘备定要除之而后快。
少君侯割人头的童谣,北地谁人不知!
前往丹阳贩卖鼍龙皮的宗人,又运来生皮千张。刘备命良工髹漆裁割成通用甲片,留存备用。
鲜卑年年寇边。辽东、辽西、玄菟三郡饱受荼毒。知少君侯广纳流民。分田以食,造楼安居。又有辽东大族田韶作保,三郡边民这便乘舟船横跨渤海,赶来楼桑投奔。一开始多是与徐荣田冈等人相识的游侠及家眷宗族。后来普通百姓亦纷纷乘船来投。楼桑义舍安置不下。郦城、督亢,早人满为患。加之青冀流民亦多,刘备便准备督造大利城。
正如邑民学子所料。继楼桑、郦城、督亢之后,大利城又当开建。
与楼桑关系密切的辽东豪商田韶,靠贩卖盐渍木,成北地巨富。更是将一家老小迁往白湖水榭。又向城长乐隐申请,改造水榭,供家人居住。
乐隐来问刘备。
刘备笑着点头,可也。
田氏这便广募良工巧匠,拆除无用圈舍,尽起高楼。不敢督造七层,却皆是五层高楼。楼楼之间,以覆道架成‘飞阁’。蔚为壮观。称‘水榭第一人家’。知少君侯不喜,家中亦不敢蓄奴。多雇邑中百姓。
与之相隔不远的士异沉月阁,又岂能居于人后?
士异虽常住侯府,沉月阁已交由心腹操持。然,作为与刘备关系密切的交州士族,又岂能让辽东豪商称雄水榭。这便禀明刘备,亦造重楼。北地交州士人、学子齐聚,颇多南越风情。
两家高墙重楼,屋宇连横。乃成坞堡。且互为犄角。战时,只需令兵士进驻,便可保水榭无忧。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刘备正在书房研究插秧机。忽闻天空嗡嗡作响,宛如雷鸣。
抬头一看,天边竟升起绵延无尽的沙尘暴。
待风暴抵近,便有无数飞虫呼啸而过。
亿万蝗虫过境,如同龙卷旋风。遮天蔽日,宛如末世!
所过禾穗草木食之殆尽。饿殍枕道。百姓饥,捕蝗为食。西林亦遭灾,树叶竟被啃食一空。万幸临乡已改稻作。需等春分后,邑民才备耕、通渠,开始新一年的稻作。
如今秧苗未育,田中皆是青水。蝗虫不做停留,呼啸而过。少君侯治下,躲过一劫。
饶是如此,邑中花草亦饱受其害。邑民纷纷捕蝗喂食鸡鸭,数月捉之不尽。
就连关外草原,亦受蝗灾。
草原青苗被啃食一空。牛羊无草,纷纷饿死。胡人无食,鲜卑遂寇三边。
抄掠边民口粮。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
帝不从。
刘备收到左丰秘函。言,原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复求为将。中常侍王甫正极力撺掇皇帝,欲让田晏遣兵与(夏)育并力讨贼。另有中常侍赵忠,举荐从弟赵苞为辽西太守。欲令赵苞与辽西乌桓王丘力居,发兵策应。以分其功。
夜课时,恩师亦将崔廷尉手书,示与刘备。
前后两封密信。字里行间皆说此次北伐,势在必行。 hf();
1.30 旱极而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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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刘备看完,恩师又取出御史刘陶的手书。言朝廷或将启用恩师为议郎,东观校勘儒学经籍,并参与续写《汉记(史称《东观汉记》)》的工作。
“观,观也,于上观望也”。乃指高大建筑。
东观,位于洛阳南宫。建筑高大华丽,最上层高阁十二间,四周殿阁相望,绿树成荫,环境幽雅。为宫廷收藏图籍档案,及修撰史书的主要处所。
议郎,汉置,为光禄勋所属郎官之一。掌顾问应对,无常事。秩比六百石。多征贤良方正之士任之。
刘备笑道:这个郎官倒是清闲。
恩师亦笑:此去续写《汉记》,正合吾意。为师可先去,待邑中诸事安排妥当,你便来洛阳。
刘备点头:好。
檀石槐之鲜卑,已成大患。刘备不记得有谁赢过檀石槐。此次北上讨贼,必然大败。好在檀石槐英年早逝。鲜卑由此分裂成三部,不复先前之势。
下课后,刘备返回府中。召乌莲询问鲜卑诸事。
乌莲说,自从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便将领土,分地为三。右北平以东为东部,右北平到上谷为中部,上谷以西为西部。三部各置大人管理,直属檀石槐。
乌莲还说,胡民生存所依,亦有三:“水草”、“刍稾”、“盐地”。檀石槐成为鲜卑大人后,立王庭于弹汗山,歠(chuò)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余里。兵马甚盛,东西部大人皆归焉。之后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声势日盛。
正如乌莲所说,胡人赖以生存的资源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水草,便是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刍稾,乃是指干草料。盐地,自然是指产盐之地。
时下所食盐,主要有:海盐、池盐(湖盐)、井盐、岩盐(矿盐)。池盐历史悠久,西周时,解池已大规模生产池盐。因盐池在河东解县,故名解池,也称“河东盐池”。又因池盐粒粒洁白,称“河东大盐”。用池盐腌制的酱菜,色正味美,久存不腐。
边郡亦有池盐。比如五原郡有白、乌二盐池。
这些盐池,也是胡人占据劫掠的重点。
华夏以农立国,自古便把水、旱、蝗并列为三大害。《诗经?小雅》就有“去其螟滕”的记载。滕,便是蝗虫。
蝗灾往往和旱灾相伴而生。一方面,在干旱年份,由于地下水位下降,土壤板结坚硬,含水量降低,蝗虫产卵数大为增加。于此同时,干旱年份,江河湖泊水面缩小,低洼地裸露,也为蝗虫提供了更多适合产卵的场所。另一方面,干旱环境生长的植物含水量较低,蝗虫以此为食,生长较快,生殖力极高。
所以自古便有‘旱极而蝗’之说。
此次蝗灾,殃及极广。草原亦受灾。故而往往年岁才寇边的鲜卑,今年却在本应蓄马养膘的春夏,便大举抄掠边郡。
护乌桓校尉夏育,便是看到了此次危机中一闪而过的战机。想趁鲜卑羸弱,一举平定塞北。
我朝在与西羌、鲜卑、乌桓,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磨砺出一批忠臣名将。比如“凉州三明”:皇甫规,张奂,段熲。不单此三人很有才能,麾下一批佐官裨将,皆为将才。夏育便是其中之一。夏育早年为段熲护羌司马,屡立战功,熹平三年,夏育时为凉州北地郡太守。鲜卑寇北地,夏育追击破之。加封护乌桓校尉。
刘备问过乌莲,此时本该绿草成茵的草原,却寸草不生。所出青苗皆被蝗虫啃食一空。大汉七州蝗灾,朝廷开仓赈灾,农人或可活命。然而草原牧民,若无牛羊,只能饿死。鲜卑之所以破例在四月进攻,足见形势急迫。
正如左丰密信,此战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刘备急忙取出地形图卷,细细观摩。
又唤来心腹大将黄忠、徐荣、乌莲等人询问:若为将,该如何进兵?
徐荣纵横辽东,边郡地形皆在心中。这便言道: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后,便将领土,分地为三。右北平以东为东部,右北平到上谷为中部,上谷以西为西部。若我为将,当兵分三路:使一军出代郡,使一军出云中,再使一军出雁门。三路并进,直捣王庭!
刘备急忙取灯来看。
代郡之高柳县北三百里,便是鲜卑王庭弹汗山所在!
话说,鲜卑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如此庞大的国土,正当居中而守。为何偏偏把王庭立在距我大汉如此之近的弹汗山?
见刘备似乎不解,徐荣这便解释道:胡人所赖有三:水草、刍稾、盐地。而这些地方,都是有数的。且位置固定,皆近我边关。
正因如此。两汉一来,常以内附胡人为向导,或经由通晓胡语的边民提供情报,朝廷利用骑兵机动,对胡人驻地进行快速精准的斩首行动,并消灭对方有生力量。称为:捣巢。
取直捣敌巢之意。
徐荣又道:料想朝廷此次北伐,便行捣巢之策!
原来如此!
因行捣巢之策,又因檀石槐将鲜卑分成东、中、西三部。故而要兵分三路。所出皆是大汉精骑。日夜奔驰,但凡有一路破敌,便可直捣敌巢。若能斩杀胡酋檀石槐,鲜卑必乱。分裂后的鲜卑,再无力对抗北匈奴、三郡乌桓这些归附汉庭的胡人。
如此行事,确有道理。
可若不能速战速决,一击而中,陷入持久战。如今内忧外患的汉庭,根本无法支撑。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也是把此战,限定在‘一冬、二春’一年之内!
如此说来,必是捣巢之策。
见黄忠沉默不语。刘备这便问道:义父又做何想?
没等黄忠开口,乌莲却摇头:“此策凶险。”
刘备急忙问道:为何? hf();
1.31 直捣敌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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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莲指着图中弹汗山鲜卑王庭的位置言道:鲜卑亦是游牧。所谓的王庭,别说洛阳,就是楼桑也比不上。不过是一些木栅栏圈起的一片大帐篷。随时都可拔营而走。加之鲜卑亦会造高车,踏雪涉水如履平地。日行百里。汉军只要出塞,王庭最多两日便能迁徙。到时只需在弹汗山周围埋伏重兵,汉军必败。
黄忠轻轻点头:胡人游牧。所谓王庭,皆是些皮帐、篷车,并无片瓦。说走就走。弹汗山在高柳北三百里。大军只要一出塞,便会被鲜卑斥候发现。距离最近的鲜卑三部,便会举兵来战。行游击战术。且战且走,阻挡汉军步伐。如此一来,三日便能走完的三百里路,或许要五日,七日,甚至十日才能抵达。那时,弹汗山早埋伏鲜卑重兵。趁一路厮杀到此的汉军扎营未稳,四面杀出。我军危矣。
刘备一声叹息:我大汉内忧外患,西有羌人,南有蛮夷,北有鲜卑,内有家贼。正因如此,故而无法行持久战。只能速战速决。鲜卑亦是如此。恰逢蝗灾,牧草短缺。牛羊皆饿死,于是在春夏之交,便南下抄掠。双方都想速战。故不用多久,便可分胜负。
这便将目光投向弹汗山:乌莲,此地山势如何?可适合设伏?
乌莲答道:弹汗山北坡平缓,南坡陡峭。群山密集,有高有低。山谷纵横其间,多为前、后二山的交通孔道。熟悉地形的鲜卑人可自由绕行。或南或比,往来穿梭。我军初到陌生之地,必然顾此失彼。
刘备又问:若闻我大军来袭,鲜卑王庭拔营而走。会去哪里?
乌莲随口答道:往东而行。
见她脱口而出,想都未想,刘备追问道:为何?
乌莲指着弹汗山周围的一条山脉说道:弹汗山乃是阴山中部山群,阴山东西横亘两千里,南北宽一百里。往北便要翻越阴山,虽有山谷可通行,然而地势起伏,行车不易是其一。远离水草、刍稾、盐地,加之牛羊存栏亦不足够,难以为继是其二。其三,若王庭北上,对三部鲜卑控制力亦削弱,久必大乱。且汉庭此次精骑尽出,乃行捣巢之策。翻越阴山,时间也来不及。故而,只能沿阴山南坡高原,东西移动,最为便捷。
刘备又问:既然东西皆可,为何笃定向东?
黄忠答道:雁门、云中等并州边郡,皆在弹汗山以西。若王庭西行,刚好迎头撞上两路大汉骑军。既然要远遁避祸,自然离兵锋越远越好。故而向东。
刘备细细看过地图,这才幡然醒悟:果然如此!
沿阴山南麓,一直向东。刘备目光从代郡、上谷、一路看到渔阳郡。忽然停在了靠近右北平的一地。
这便问道:此是何地?
黄忠探身一看:白檀县。前汉所置,今汉已废。
从弹汗山到白檀县旧城,约千余里。若是遣一军抢占白檀城,偃旗息鼓,修复城垣。待王庭东移,半路截杀。大事能成呼?
刘备细细想来,似乎并无不妥!
这便问道:如何能速抵白檀城。
黄忠目中精光一闪,显然是知少君侯心意。这便将目光投向乌莲:上谷乌桓久居边郡,必有所知。
乌莲先是一愣,跟着重重点头:待我问过王兄。
刘备不知道。历史上的此次北伐,经过是这样:熹平六年八月,灵帝以鲜卑连年入塞抄掠边郡,命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代郡)、云中郡、雁门郡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汉军出塞二千余里,鲜卑首领檀石槐命东、中、西三部大人率众分头迎战,大败汉军。夏育等军辎重尽失,战士死者十之七八,三人仅率数十骑逃回。论罪当斩,缴赎金免死。皆以败军之罪贬为庶人。此后,鲜卑兵势更盛,连年犯汉边境。
这段历史语焉不详。究竟出塞后发生了什么,已无人知晓。然从史书短短数语中,却可窥探一二。
汉庭遣三大良将,兵分三路。且皆是骑兵。显然行的是捣巢之策。
汉军出塞二千余里。而弹汗山距离高柳县,不过三百里。若直捣敌巢,又如何会转战两千余里。说明,鲜卑王庭正如乌莲所说,赶在大军到来前,迁徙到了别处。汉军一路追击,故而转战两千余里。具体路线未知,单从‘二千余里’便可知,其中颇多曲折。
一路追击。汉军连续作战,军心疲惫,人困马乏。兵力在追击过程中,渐被鲜卑狼骑蚕食。最后鲜卑四面合围,一战而灭。
此战,北地精骑尽数折损。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重伤,第二年便暴毙。数年前,伊陵尸逐就老单于去世,屠特若尸逐刚刚继位,如今一战殒命。引匈奴动荡,激发内讧。
再无力抵御鲜卑南下。
万幸,四年后正值壮年的檀石槐无故暴毙。鲜卑亦分裂成三部,各自为政,互相攻伐。也无力吞并蚕食汉土。
黄忠说,最快八月,最迟九月,朝廷便会发兵。
刘备点头称善。
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供刘备转圜,需早做准备。
这便秘密安排侯府良匠,打造守城诸器,制备行军干粮、草料不提。
事关机密。不宜书信。乌莲遣亲随北上。很快,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便传回胡语口讯。说,出卢龙塞四百里,可达白檀屯戍城。
卢龙塞,位于徐无山麓最东,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梅山,右侧云山。
西汉时,汉与匈奴在右北平一带长年作战,卢龙塞还算畅通。但从东汉建武年间至今,一百余年,这条关路人迹罕至,只有“微径可从”。出行不易不说。竟有数百里路程。
再者说,何为屯戍城?
原来。
为防御异族,开发边疆,两汉沿长城一线营造了大量关塞。如烽、燧、关、侯城和屯戍城,作为报警和驻军之用,并组成坚固的防御体系。屯戍城,既是屯驻重兵之所,亦是边疆屯田之地。
“白檀”,即“白檀山”,位于高石水(瀑河)南岸。
《水经注》:“濡河又东南,水流回曲,谓之曲河。镇东北三百里,又东出峡入安州界,东南流迳渔阳白檀县故城。”《汉书?地理志》曰:“濡水出县北蛮中。汉景帝诏李广曰:将军其帅师东辕,弭节白檀者也”。
两相结合,可确定白檀故址在卢龙塞西北四百余里。 hf();
1.32 循路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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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檀究竟在哪,后世有两种说法。
传统认为在今河北省滦平东北兴洲河南岸,因白檀山得名。后有人指出,实与曹操北征乌桓路线背道。并说白檀城址在宽城县城东八里,药王庙村遗址。亦指出《汉书?地理志》中的错误。言:出卢龙塞,历白檀,平冈。若白檀在滦平,从地图上就说不通。前者反驳后者,说不该质疑汉书有误。后实无论据,又说汉初与后世所置白檀,并非一地。云云。
故而,后世流传的曹操北伐乌桓路线,有两条。
一条先折向西北,再向东北。此乃《汉书》、《水经注》所载路线。另外一条便一直向东北。
事实上,在刘备看来。此时行军,多循路而进。
正如前面所说,时下居地,因何要用亭和里来划分。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
正是因为,比起需要养活十几亿人口的后世,汉朝五千万人口需要的耕地,只是后世的二十分之一。
剩下的全是没有开发过的沼泽密林,莽原群山。
一条蜿蜒的官道,穿山越岭,从沼泽、密林、莽原、群山中穿过,串联起中原文明。那些远离道路的地方,人迹罕至,猛兽纵横,即便有些许的‘野人’出没,也承担不起延续文明的重任。
所以说,路,才是时下最重要的文明载体。于是整个行政架构,以里、亭来划分,也就十分合理了。
即便白檀在卢龙塞西北,若西汉时确有一条通往卢龙塞的边关要道。时下虽只有“微径可从”,却也比横穿沼泽密林,莽原群山,通行要容易的多。故而,曹操先折向西北,再一路向东。直抵白狼山,也就十分合理了。
所以说,城在哪不重要。重要是路在哪。
右北平乌桓王乌延说,白檀城在卢龙塞西北四百余里处,刘备自然深信不疑。
白檀往东,便是田畴所说‘出空虚之地’。白檀往西北,便是阴山东端,后世内蒙坝上高原。
刘备无需冒然北进。只需占据白檀,广散斥候,若鲜卑王庭沿阴山南麓,于长城沿线一路东移,必能碰见!
此去塞外,步骑皆有大用。还有弓弩手,守城亦重要。侯府良匠、楼桑能工,也要带上。帐篷高车自然是运送辎重的上上之选。还有机关箭车,诸多兵器。刘备命人多购买白垩、硫磺等物,存以备用。
《魏书》云:“悦般有火山,山旁石皆焦熔,流地数十里乃凝坚,即石硫黄也”。中原一带也已开始从涅石(黑色含煤黄铁矿)提取硫磺。时为一种制造绿矾的工艺:在土坯砌成的窑中,把矿石和煤炭垒叠起来,点火焙烧,硫磺便从窑的顶部冷凝下来。所以东汉时硫磺又有“矾石液”的别名。
距离朝廷出兵,还有数月。刘备又命人取出积攒皮毛,缝毛毡帐篷。锯大木,广造高车。
军粮皆是干粮。鱼干、肉脯。粳米碾磨成粉,混合油脂、青盐、肉糜,蒸熟后,经水压压制成圆饼,一截截由牛羊肠衣密封包裹,便于携带。只需取出一块煮熟,便足可果腹。
因混入油脂、青盐,类似腊肠,肠衣密封后,可保鲜数月。只是风味颇咸。需用清水煮开才能下咽。干吃亦可。却需吃一口饼,就一口水,方才不咸。
刘备又命徐荣亲赴洛阳,将手书密信交于黄门令左丰。崔霸、徐荣曾携五十鼍龙骑一路护送左丰往返洛阳与楼桑。崔、徐二将乃少君侯心腹,且与左丰颇为熟络,左丰自不会生疑。刘备信中让左丰寻机向圣上进言,许他领右北平乌桓出关,策应北伐。就说,右北平夹在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之间,若能在此地遣一军截住中部鲜卑,又能与辽西乌桓一起,对东部鲜卑呈前后夹击之势,对北伐大有裨益。
三郡乌桓有四部。辽东乌桓鞭长莫及。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与辽西太守赵苞一同发兵策应。上谷乌桓王难楼,必与护乌桓校尉夏育一起兵发高柳。剩下右北平乌桓王乌延,无人问津。实力羸弱自然是最大原因。
若刘备自请北上,不花朝廷军资,再有左丰从旁进言,或许能成。
此事不宜宣扬。若诉诸于朝堂,别说刘备自请,便是此次北伐也断难成行。
事实也是如此。正是身边中常侍不停进言,刚刚元服的皇帝这才力排众议,出兵北伐。
趁其病,要其命。时机自然正好。只可惜鲜卑一统,实力冠绝一时,最后大败而归。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久经沙场,皆称良将。若非鲜卑实力强横,断不会大败而归。
半月后,徐荣返回。带回左丰手书。言,定让少君侯如愿。又说待事成,莫忘保举之义。
字里行间,颇多自信。貌似朝廷或者说禁中,对此次北伐甚有信心。先有中常侍王甫极力撮合。后有中常侍赵忠,荐从弟赵苞为辽西太守,分润北伐之功。如今北伐还未成行,左丰便开始邀功。
也不知这些不懂军事的内臣,何来必胜之心。
也难怪我家皇帝陛下会罔顾群臣谏言,出兵北伐。显然是受内臣们鼓惑了啊……
此去若能一击命中,鲜卑必乱。可保汉庭数十年边关太平。待灭黄巾,安流民,休养生息,再发兵北上,尽收前汉失地!
即便不成,刘备也要为大汉精骑留些种子。变大败为小败,小败化不败。若能不胜不败,亦是有功于社稷。
北伐之事,只有心腹家臣方知。邑中一切如常。
蝗灾过后,农人们开始育秧。督亢城三千座干栏重楼,立春前便已完工。淮泗山民皆搬入新居。壮汉健妇喜气洋洋,纷纷下到水泽,筑坝舀水,开辟新田。围绕督亢城,陂渠水网,阡陌纵横。秧田如棋盘,蔚为壮观。
沟渠内屉舟往来,运送秧苗,准备插秧。
除去铺路通渠,大部分熟练工匠皆乘车轮舟,奔赴郦城。郦城大建速度再加倍。无需数年之久。再过一年多,便可完工。
今夏七州蝗灾,秋粮绝收。周围受灾乡民拖家带口,陆续向临乡迁徙。刘备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决定把大利城的督造,提上日程。
郦亭沟水‘又西南转,历大利亭南,入巨马水’。
濡水‘又东南流于容城县西北、大利亭东南合易水。而注巨马水也。故地理志曰:易水至范阳入濡。又曰:濡水合渠。许愼曰:濡水合涞’。濡水与易水,在大利亭东南合并注入巨马水。巨马水,便是涞水。
大利亭,被南北向的郦亭沟水,东西向的南巨马水,以及东南流的濡水所包夹。在大利亭十里之内,刘备准备择一居中之地,筑造大利城。 hf();
1.33 无双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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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朝廷开仓赈灾,令灾情有所延缓。投奔临乡的北地流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先有郦城长郭芝,后有督亢长管宁,纷纷进言。说,正值用人之际,苦无人手,不必另筑新城。两城足够容纳。
插秧一结束,督亢城的淮泗山民便纷纷返回,督造新楼。夯实坡地,修筑道路。城垣先不着急建。四面环水的督亢地,如今只能行舟船。要城墙无用。再说,究竟要建起多少栋干栏重楼,别说北海一龙,就是刘备也不知晓。几位渠帅年前已齐聚,虽再无举族迁徙,可仍有零星山蛮陆陆续续的赶来。督亢已落籍近五千户,数万之众。于是早春就已完工的大建,今又重新开始。
好在山蛮不再是一窝蜂的涌入。隔三差五的来一户,只需遣少数山民造楼,也来得及。多余人手皆去通渠筑堤。围绕督亢城的水泽,管宁已细致划分。沟渠水网,田埂阡陌,纵横交错,却又各行其道,通行无阻。还有雨污分流的各陶管的出水口的位置,亦颇费心思。
管宁所求不过是和楼桑一样:督亢居民只需乘一叶扁舟,往来水道沟渠,便可直达自家田头。
郦城大建最为壮观。满城塔吊、脚手架林立。刘备已事先命匠人用藤条编织安全帽,麻布手套,多层牛胶靴,安全麻绳,防护网,等保护周全。虽偶有事故发生,却未造成大的损伤。
偶被瓦片砖头砸伤,在所难免。好在安全措施得当,最大限度的保护了工匠们的安全。衣食住行,便是安全防护,少君侯也想在前。
楼桑长乐隐也来说,被邑民改造的楼桑宅院,颇能容人。可租给流民暂住。不过要先去义舍隔离数日,确定没染风寒瘟疫,才允许进入楼桑邑中,自行活动。
刘备欣然点头。
楼桑百业兴旺,通商各地。先前用来喂养家畜的设施,皆被邑民改造成楼阁。刘备听之任之,未曾拦阻。
楼桑是少君侯政通人和的压舱石。
麾下文武皆齐聚邑中,安稳是一切前提。楼桑两千余户邑民在诸城中最少。然无论产出还是所得,皆是第一。仅凭楼桑一地,便可供应治下十万百姓吃穿用度一切所需。足见有多富庶繁华。
人口不停涌入,单凭老族长一己之力,已无法登记造册。刘备这便让耿雍任命上计掾、史。编制为计簿(亦名‘集簿’),上报县中。耿雍便以陈逸为计掾,田骅为计吏,刘修为计佐,负责少君侯治下所有城邑的上计。此官职乃是侯府掾属,皆为百石少吏。
官秩百石以下的低级官吏称‘少吏’。
三人年纪虽轻,却皆精于计算。田骅出身辽东豪商,刘修父亲也常年经商在外,陈逸为人清白谨慎,乃是最佳组合。
官秩虽不高,然而郡国乡县选派计吏、计掾,却都很慎重。面对上官问询,计吏、计掾应对是否得体,有无谬误,兹事体大。计吏、计掾本身,对上计之事亦看得很重,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仕途。尤其是郡国遣往朝廷的计吏,应对得体,很有可能便会被朝廷留为“郎”,即后补官吏。有的计吏、计掾还被朝廷直接选用为县令、长之类的长吏。
官秩两百石以上官吏为‘长吏’。
陈逸三人领俸百石,加上春赐和腊赐,收入颇丰。能自食其力,陈逸自当欣喜。田骅虽不在乎这些小钱,却能年少出仕,母亲甚感欣慰。这便手书告知辽东田韶。田韶亦回信刘备,再三拜谢。
历代士大夫皆耻于与商贾为伍。刘备能破格启用在学坛名声不显的田骅,自然有褒奖之意。这便是辽东田氏从单纯的生意伙伴向家臣转变的开始。
刘修乃刘备从弟。上计大事,自然要有刘氏宗亲参与。耿雍如此安排,堪称周全。
楼桑安全更是无虞。两次屠灭战,数千颗人头。‘楼桑五缺,有邑无门’,天下皆知。却再无人敢动楼桑分毫,便是明证。
楼桑所有编户齐民,包括楼桑能工、侯府良匠,每户皆已补全五十亩美田。学坛亦有四千亩公田。加上新辟水田,今年少君侯的封邑,共计插秧五十万亩。三百万亩水泽,辟出约六分之一。足见治下之民,有多尽心竭力。
也足见,少君侯有多深得民心。
围绕郦城、督亢、楼桑的美田,青苗皆连成片。放眼望去,层禾尽染。被蓝天碧水滋养如天地棋盘。生机昂然。
五十万亩水田,若亩产五石,可获新谷两百五十万石。听完老族长乐观的估算,刘备头一次升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雄心壮志。
高筑墙,广积粮。待天下有变,举兵平暴乱。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少君侯者乎?
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朝堂禁中之事,自有崔廷尉和左丰往来书信告知,刘备起居如常。并未有大变化。邑中工坊区却忙的不可开交。改造后的高车、箭车,正加紧生产。刘备设计的割草车,也被苏伯试造完毕。
所谓割草车,就是‘跑起来能够割草的马车’。前面装吊臂,中间为马匹,后面是车厢。吊臂下悬螺旋刃扇两组,用于割草。
原理很简单。
借助畜力,由车厢内的齿轮传动,驱动前方吊臂下的螺旋刃扇,旋转割草。单匹马力不足,改进后由两匹北地骡马共同驱动。又改进了变速齿轮组、差动齿轮组、螺旋刃扇的叶片数量,以及挡板角度。
再次测试,一路割草如飞。长满百里长堤的苜蓿,数个来回,便收割一空!
赶着马车收取牧草的牧民,竟被远远的甩在身后。皆无比惊诧于汉家机关术!
督亢沟堤,堤面宽丈余(3米),长约百里。约合三百三十亩。左右两条大堤,堤面共计六百六十亩。亩产鲜草四千斤。一次能割鲜草两百六十四万斤。可得干草料五十二万八千斤。
还有七十余里的郦亭沟堤。一次能割鲜草一百八十四万八千斤。可得干草料三十六万九千六百斤。
这还只是一茬的产量。
有经验的牧民估算,如此规模的种植,一年可割四茬。第一次青割产量最好,能占总产四成。往后再割三次,也只有六成收获。即便如此,也是高产!
苜蓿茬地三年不施肥,却能稳产高产。增产幅度通常过半,高者可达一倍以上。
农谚有“一亩苜蓿三亩田,连种三年劲不散”,便是说此。
苜蓿枝叶繁茂,对地面覆盖度大,二龄苜蓿返青后生长四十天,覆盖度便可达九成五(95%)。苜蓿根深地下。生长二十年以上时,主根可深达七十尺以上。作为多年生深根型植被,在改良土壤,拦阻径流,防止冲刷,保持坡面减少水土流失等方面的作用,十分显著。
后世测定,坡地种植普通农作物,与种植苜蓿相比,每年每亩流失水量大十六倍,土量流失大九倍,所以,刘备在坡地种植苜蓿十分合理,不仅能减少水土流失,还能收获大量牧草。
人吃马嚼。粮草粮草。
除了粮,还有草。 hf();
1.34 内忧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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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草对畜牧的作用不言而喻。
没有足够的牧草,别说组建一支骑军。就是刘备自家槽头的大小马匹也喂不起。
如今牧草泛滥,正当大用。
这还只是堤面上的产量。两侧坡面,刘备也命人大量种植。
只可惜坡面陡峭,割草车无法收割。需用人力。无妨。西林邑中牧民天天泛舟来割。青草便放在堤上晒干。再运回邑中草料场。先前舟船需用桨篙,牧民不堪其用。如今改成车轮舟,操作简单,便是北地胡人亦能驾驭。即便如此,牧草也多到无法盛放,刘备便命人直接堆在大堤。建棚覆盖,充作临时草料场。
青草嫩,易消化。干草轻,易携带。
故而行军打仗,多带干草料。青草便于槽头饲养。
春夏过后,膘肥马壮。
战马亦训练完成,可堪大用。
听闻朝堂六月间,关于北伐一事,皇帝召百官议于朝堂。大臣多有异议。
蔡邕(yōng)说:“征讨外族,由来久远。然而时间有同有异,形势有可有不可,所以谋略有得有失,事情有成功有失败,不能等量齐观。以武帝之神明威武,将帅优良勇猛,财物军赋都很充实,开拓的疆土广袤辽远,然而经过数十年的对外战争,致使朝廷和人民都陷于贫困。武帝尚且深感后悔。何况今天,人财两缺,和过去相比国力又处于劣势。
自从匈奴远遁,鲜卑日益强盛,占据了匈奴故土,号称拥有十万军队。士卒精锐勇健,智谋层出不穷。加上边关要塞并不严密,法网禁令多有疏漏,『各种精炼金属和优良铁器,都外流到敌人手里』。
『汉人中的逃犯,成为鲜卑的智囊』。
『鲜卑兵器锐利,战马迅疾,皆已超过匈奴』。过去,段熲一代良将,熟悉军旅,骁勇善战。然而西羌战事,仍持续了十余年之久。
而今夏育、田晏才能和谋略未必超过段熲,而鲜卑民众的势力却不弱于以往。竟然凭空提出两年灭敌之策,还自认为可以成功?
倘若兵连祸结,战况胶着,便不可半途而废。不得不继续征兵增援,不断转运粮秣,结果为了全力对付蛮夷各族,使中原虚耗殆尽。
『边疆祸患,不过是生在手脚上的疥癣一类的小患;内地困顿,才是生在胸背上毒疮一类的大患』。而今郡县的反贼尚无法禁止,怎能使强大的外族降服?过去,高帝忍受平城失败的羞耻,吕太后忍受匈奴单于傲慢书信的侮辱,和今天相比,哪个时代强盛?
『上天设置山河,秦朝修筑长城,汉朝建立关塞亭障,用意就在于隔离中原和边疆,使不同风俗习惯的民族远远分开』。只要国内没有紧迫和忧患的事就可以了,岂能和那种昆虫、蚂蚁一样的野蛮人计较长短?
『即使能把鲜卑打败,又岂能把他们歼灭干净,使朝廷高枕无忧』?过去,淮南王刘安劝阻朝廷讨伐闽越王国时说过:‘如果闽越王国冒死迎战,我大汉打柴和驾车的士卒只要有一个受到伤害,纵然砍下闽越国王的人头,还是为我大汉王朝感到羞耻。’而今,竟打算把中原人民和边疆外族等量齐观,将皇帝的威严受辱于边民,即便能如夏育、田晏所说的那样,尚且仍有危机。何况得失成败又不可预料?”
奈何灵帝不肯听从。
刘备看过蔡邕奏章后,久久不语。
蔡邕乃大家。所言句句珠玑,直指时局之弊。然而,自家事自家知。提出两年灭鲜卑的夏育、田晏,又岂能不知?便是想抢在疥癣小疾还未长成生死大患之前,趁鲜卑蝗灾积弱,一战胜之。
所求战果,也不是想将鲜卑尽数诛灭。而是斩杀敌酋,让鲜卑自乱。彼此攻伐,再无力南下。
如此机密,蔡邕显然无从知晓。而他也不通军事,尤其对胡人秉性,政权结构,亦不能知。而夏育、田晏,等将久居边疆,与羌胡作战。对异族秉性心知肚明。更知,只要檀石槐一死,鲜卑必然分裂成三部。朝廷只需如对付南北匈奴一般,行怀柔拉拢,分而化之。几十年后,鲜卑亦不再为患。
各有各的道理。
在刘备看来,此战或许可以避免。因为历史上的檀石槐亦是英年早逝。然而,就不知檀石槐的英年早逝,是否和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一样,与此战有关?
七月底,处暑刚过。
左丰便轻车简从,入了楼桑。
送来皇帝诏书,许刘备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出关接应。
胡骑校尉,武帝置。八校尉之一,掌屯于池阳的骑兵部队,因大量使用大宛等西域国家进贡的优质马匹,故名胡骑校尉。与越骑校尉并列为西汉最精良强劲的部队。秩比二千石,所属有丞及司马。七校尉皆常置,此独不常置。东汉并入长水。由于胡骑校尉与长水校尉专职掌管胡骑,因此多由骁勇剽悍而又忠诚大汉王朝的将领统辖,其中不乏归附汉朝的外族将领。其军中将士,多有以军队称制为姓氏者,称胡氏。
胡骑校尉因不常置,战后便可酌情收回。和车骑将军类似,有战事时乃拜官出征,事成之后便可罢官。十分方便。
左丰竟真把事情办成,令刘备刮目相看。好生款待,四处游玩,宴请不断。临走时,家丞耿雍又送上满满当当一个硕大钱箱。左丰亦不推迟,大喜而归。见少君侯辖地,日新月异。与先前一片白泽,不可同日而语。左丰更加欢喜。刘备与他结好。少君侯好,他自然也就跟着好。
年纪轻轻便是黄门令。中常侍指日可待!
关键是少君侯轻财重义,出手阔绰。有道是财可通神。上下打点,左右皆为耳目。消息灵通,在禁中如鱼得水。便是陛下身边的数位老大人,也另眼相看。称呼他叫‘少令’。此次托几位中常侍进言,亦手到擒来。志得意满,人上为人。岂能不喜?可一想到满箱金银珠宝,需花出去大半,不禁好一阵肉疼。转眼又想开。
来日方长。
护卫车架左右的帝国虎贲,各个威武雄壮。再回头,楼桑已不可见。 hf();
1.35 西乌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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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侯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消息一出,轰动邑中。尤其是蕃邸的胡商,各个与有荣焉。乌莲更是进出蕃邸,与胡商密谈。刺奸将消息上报,耿雍权衡再三,还是报于刘备。
刘备唤乌莲来问。乌莲答曰:招兵买马。
刘备旋即问道:意欲何为?
乌莲理直气壮:随你北上。
刘备不由一滞:此去关外,危机重重。你还是在家吧。
乌莲却摇头:有我在,你和王兄便会少些猜忌。
从刘备兼领胡骑校尉,乌莲便知。此去关外,必与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同往。有她在,刘备和乌延的关系自不会太僵。
果然识大体。刘备还能说什么。这便问道:你找招募都是何人?
乌莲答道:多是乌桓、丁零、匈奴、西羌勇士。乃西域胡商沿途所雇,穿越戈壁沙漠,抵达中原。所签皆是死契,抵达楼桑后便充作护卫。见邑中安宁,汉胡和睦。刺奸贼捕秉公执法。护卫多无用,反倒成了累赘。我花钱买下,胡商皆愿意。
刘备点了点头:有多少?
乌莲答道:打算凑足九百人。
刘备一愣:蕃邸如何能盛下九百护卫。
乌莲笑道:胡商在边郡互市,各地皆有商肆。你以为只在楼桑?听说他们在关外还有独立营地。丝路商人即便是鲜卑,亦不会加害。
刘备明白了。
话说,这些胡商之中,不会就有人靠贩卖武士牟利吧。
刘备对这些雇佣兵性质的武装,能有多少忠诚,并不相信。乌莲却说无妨。一旦钱货两讫,交割契约。胡人武士便会忠诚侍奉,至死方休。
真的假的?
胡人竟有此等契约精神?刘备将信将疑。
见刘备脸上疑色颇浓。乌莲又道:你在九江募兵四千。不也是雇佣兵?为何不疑有他?
刘备想想也就释然。正如乌莲所说。在九江时,刘备在市口竖旗募兵。下堆钱箱,凭力自取。不也和乌莲招募胡人武士雷同?之所以深信不疑,最主要原因,乃是因所募之兵,皆我大汉子民。
胡人性狭多疑。却未听说言而无信。只需谈好价钱,订立契约。便会驰骋左右,忠心不二。
西林邑中胡人武士渐多。装备更是五花八门。
时下葱岭西胡。较著名的有:鄯善、车师、龟兹、于阗、乌夷、疏勒、姑墨、大宛、蒲类、孤胡、乌孙、大小月支等。皆在丝路沿线,以游牧为生。
乌莲之所以信任,正因他们皆是西胡。与隶属于东胡的鲜卑,并不相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刘备不敢掉以轻心。这便命手下刺奸,细细查探。
这些西胡武士,往来丝路,通晓各国语言。就连幽州官话亦说的有七八分相像。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汉书》中有龟兹,国都延城。其国东通焉耆(乌夷),西通姑墨,北通乌孙。有人口八万余,佣兵两万余的记载。时在西域诸国中最为强大。《晋书·西戎》:“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一个人口八万余众的龟兹,竟有两万佣兵!
西域诸国想必皆是如此。
这也就意味着,西域佣兵是一个巨大的组织。或者说团体。他们受雇于国王城主,保护治下之民。西域诸国更像是城邦。而不是类似东胡的部落联盟。
此与东胡最显著不同。
换句话说,西域诸国的文明程度,要在东胡之上。
西域诸国既然皆招募佣兵护国。这也就佐证了,佣兵的忠诚还是可信的。
刘备让刺奸细细查探,最主要的目的是防止东胡鲜卑细作混入。
龟兹铁器中外驰名。西域佣兵,兵甲精良。胯下大宛马,身披锁环甲,手握龟兹弯刀。
龟兹刀的典型样式是刀体上尖后倾呈弯形,刀柄用铜、银、玉、骨、宝石、牛角等拼花铆钉。刀把形如鸟头,刀体上尖后倾,刀柄下端前倾呈新月形弯刀。刀由黑钢(钨钢)锻造,刀刃上镶嵌‘铜巴达木’花纹,锋利精美。铜巴达木花纹,需先在刀刃上凿好纹路,将高温铜水浇灌其中。再进行打磨抛光,这些环节需要高超技艺,非良匠不能完成。
最著名的龟兹“孔雀刀”。刀把采用精选黄铜、牦牛角及宝石打造。刀刃异常锋利,双面开血槽,刀身水磨刻字。刀鞘用牛、羊皮制成,乃刀中精藏。
想雇佣一个胯下大宛马,身披锁环甲,手握孔雀刀的龟兹佣兵。价格不菲。
乌莲这便来寻刘备。说,有三百余众的龟兹游侠,正当其用。奈何开价甚高,又不愿拆散,无力支付。
刘备吁了口气。这便言道:且约来一见。
乌莲大喜而去。
不日,一名身着胡袍的佣兵首领,被乌莲领进书房。
刘备见他颇有礼仪,又精通汉语,心中甚奇。这便问道:你是何人?
佣兵首领答道:在下乃龟兹王裔,姓白名卓。身逢大难,领心腹护卫远赴朝廷,欲请救兵复国。恰逢西羌作乱,丝路不通长安。这便假佣兵之名,随商队沿关外一路辗转东进,数月前抵达中原。又听闻少君侯建蕃邸互市。这便与所护胡商一起,来到楼桑。
竟然是龟兹王裔白卓。
见于记载的龟兹白姓,从白霸开始。
白霸,东汉时龟兹王,原是汉朝侍子。永元三年,和帝纳西域都护班超建议,封白霸为龟兹王。派司马姚光护送回国。班超和姚光一起胁迫龟兹,废除原国王尤利多立白霸。
至今以近百年。白氏子孙仍习汉语,行汉礼。身逢大难,遂远赴万里,欲请兵复国。可见大汉天威犹在。
难怪乌莲说开价不菲。复国大业,又岂会便宜!
刘备这便问道:你可是想去洛阳?
白卓摇头:今已不想。
刘备又问:为何?
白卓言道:西羌、鲜卑、南蛮、山越。大汉自顾不暇。又岂会管万里之外一番邦下国。
刘备叹了口气:时局确实如此。
白卓又道:若在下入籍大汉,出仕少君侯。可否像蕃邸胡商那般,一视同仁。功过赏罚,皆与汉同。
刘备明白了:曲线救国。莫非你看上了胡骑校尉之职。
白卓郑重点头:到那时,我便自领一军,光复旧国! hf();
1.36 寒光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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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刘备来说,西域此生一定要去的。
这便说道:可也。
白卓郑重抱拳:少君侯可愿与我歃血为盟,指天为誓。
刘备笑道:有何不可!
白卓所求,不过是落籍楼桑,赏罚一同。又有何难?山越诸蛮,皆食汉禄。朝廷又许刘备便宜行事之权,收留一支西胡游侠,也无不妥。
关键是,事实是否如白卓所说。西域太远,还去不了。邑中蕃邸胡商颇多。这便命人细细打探。果如白卓所言,数年前龟兹宫廷大乱,王储被废,不知所踪。与白卓描述,大略相同。至于白卓究竟是不是那位被废的王储,刘备无从查探。
不过刘备观之,白卓此人并非奸佞之辈。只要尽心侍奉,忠诚不二。身世究竟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得白卓以下,三百龟兹游侠。乌莲声势大盛。加之所雇西胡佣兵,再并上麾下百余乌桓突骑,一千余众的西乌铁骑,宣告完成。
楼桑兵甲自然要人手一套。大汉独有合甲之技,刘备独创的瓷釉髹漆,一套甲骑具装,防御力远超以往。换上具装铠的西乌铁骑,乃是刘备麾下一等一的重装突骑。
侯府良匠在孔雀刀锻造法的基础上,结合大汉技艺,锻造出了汉胡皆宜的弯刀。因刀身挺直,刀尖处有弧度,且有反刃,形似雁翎,被灵光一闪的刘备命名为:雁翎刀。
至此,楼桑文官佩剑,武将挎刀。遂成风尚。
“我有雁翎刀,寒光耀冰雪”。
楼桑雁翎刀与古定古锭刀,并称为河北两大名刀。
古定,地名。所出刀剑以锋利著称。时称古定刀、古定剑。又称古锭刀。
与斩马刀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雁翎刀乃是腰刀。利于近身搏斗。
鼍龙游骑亦有五百之众。皆是徐荣、田冈精挑细选,身家清白之北地游侠。
演武场人马日盛。兵营,将舍,皆快满员。南北乡音,汉胡相杂。同吃同住,同场操练。旗语号令,皆要熟知。将校还需学习军律兵法。演武场重开卖票,顷刻售罄。
鼍龙游骑、西乌铁骑,轮番操练的,正是千余白毦卫。
楼桑精兵之首,便是白毦精卒。护少君侯周全的绣衣吏,皆出身白毦精卒。
白毦善步战。如今马战亦称精良。为演练硬撼鲜卑。刘备便让徐荣领鼍龙游骑,乌莲率西乌铁骑,轮番冲击。白毦精卒结阵以待。坚如磐石。尤其是见惯了豺狼虎豹的丹阳白毦。面对呼啸而来的铁骑,竟全然无惧。
若非斩马刀裹了层层皮革。白耳精兵如墙而进,当真人马俱碎!
还有新组建的一千板楯黄弩兵。战时结阵在白毦精卒前,十石大黄弩,远射八百步。双失连发。箭雨如林。威力实在是恐怖。
义父黄忠麾下一百弓弩手,亦扩增到五百。并发弩全部换成连射盾弩,称之为:连发盾弩手。之所以身穿双层革甲,便因盾弩攻防皆宜。射击时能护住胸腹。连射盾弩的击发方式,也与板楯黄弩兵不同。
十石大黄弩需用绞盘。而盾弩手所用,皆是擘张弩(用臂力开的弩):“发于肩膺之间,杀人百步之外。”
弩侧臂设有拉簧。造型类似后世‘枪栓拉柄’。乃是从侧旁延伸出的手柄,尾端呈圆球状。开弩时,向后拉动圆球状手柄,便能上弦。储矢匣内装飞虻箭二十支。
《东观汉纪》:“光武作飞虻箭,以攻赤眉”。《方言》:“其三镰(棱)长尺六者,谓之飞虻”。
飞虻箭的铜镞身长寸许(3cm)、铁铤长一尺四寸余(34cm),通长一尺六寸(37 cm)。其铜镞身、铁铤、铤尾、铜帽皆分制而成。乃是时下杀伤力最强箭。
除此之外,还有毒箭。
铜镞以三镰“羊头镞”为主。镞体一侧棱面,上开三角形小槽,用于敷毒药。
《后汉书·耿弇列传》:“恭乘城搏战,以毒药傅矢。传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因发强弩射之。虏中矢者,视创皆沸(肿烂),遂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
盾弩兵一出,举邑轰动。
弩最重要的部件,便是后世失传的弩机。弩机是一种高效率的机械装置。由悬刀、牙、牛(钩心)、望山等部件构成。彼此勾连,巧妙运作。只需轻轻一扣悬刀,弩矢便瞬间射出。
汉代继秦,锻造工艺日臻完善。故而汉弩达到顶峰。有擘张弩、蹶张弩、大黄弩及各种弩砲。西汉时,大黄弩主要由射声校尉等军官使用。专用于狙杀敌军将领。远射八百步,是一种令人生畏的远程武器。李广便曾用大黃弩远程狙杀数名匈奴裨将,成功破围。由于其巨大威力,汉代于边塞设置“马弩关”,严禁十石以上强弩输出,防止技艺外流。
侯府良匠和楼桑能工,合力打造的板楯黄弩兵,有多可怖。鲜卑或许马上就能亲身体会。
兵车、具装、兵甲,盾弩,还有粮草辎重。整个临乡都在为此次远征准备。
少君侯却一切如常。
侯府上下,也未见丝毫慌张。
郦城继续大建。督亢精修城垣。督亢大泽,深入圩田。东、南、西官道上陆续有淮泗居民迁来。却不复先前滚滚声势。邻近州县皆大大松了口气。
不等暑热尽退。朝廷便有消息传来。
八月,灵帝以鲜卑连年入塞抄掠边郡,命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雁门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
六百里加急传到楼桑。刘备遂召耿雍、崔钧、黄忠、徐荣,进书房密谈。
三日后,乌莲、白卓领一千西乌铁骑,徐荣田冈领五百鼍龙游骑,及数百辆兵车,北上右北平郡。扫荡沿途鲜卑游骑。
又三日,刘备自领五百丹阳白毦,绣衣吏五十人,乘船北进。黄忠领一千板楯黄弩兵,五百盾弩手,五百弓手;崔霸、韩猛领五百刀盾兵,五百长枪手同往。黄盖领五百舟楫士沿途护佑。兵器粮草,皆随船北上。
浩浩荡荡的一支北伐船队,在无数乡亲父老的注目下,驶出白湖水砦。 hf();
1.37 兵发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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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城、督亢二城新建,民皆初定,人心未附。周泰、蒋钦不可轻动。楼桑更是重中之重。非上将不可守。黄盖是最合适人选。刘备定下出征将士时,便与黄公覆说明。
黄盖抱拳称喏。
正如少时刘备只带他北上乌桓,如今又只留他驻守楼桑。责任尤重。黄盖颇识大体,又岂能不知。
护送刘备安全抵达平波水砦,将船上辎重粮草尽数卸下,黄盖这便率船队折返。
平波水砦血迹犹在。不日前,接到刘备手书,程普便遣散一干人等,尽杀鲜卑耳目于砦中。水砦如今只剩麾下部曲和楼桑佣工以及田氏族人,别无他人。
刘备又命随军工匠改造水砦,建造成坚固营盘。此后便会有粮草从楼桑源源不断运来。再由兵车运往卢龙塞。
不出三日,徐荣率五百鼍龙骑押数百辆各式兵车,呼啸驶入。等粮草辎重尽数装车。乌莲、白卓率领的一千西乌铁骑亦到营中。
沿途鲜卑游骑,皆被杀之。潜逃的鲜卑游骑,自有右北平乌桓清理。若沿傍海道逃往辽西,则鞭长莫及。可想要逃往辽西后再折向弹汗山通风报信,路程太远,根本来不及。那时,少君侯已据白檀屯戍城。只需广布斥候,沿途截杀报信游骑。定不会走漏消息。
砦中坞堡,刘备与程普,宾主相见。
程普肃容下拜:愿随少君侯北上杀贼。
刘备笑着搀扶:平波水砦乃我军命门。又是北上粮道,不容有失。砦主若能为我守护此砦,便是大功一件。
程普这便起身:既如此,程普定护水砦周全。
水砦有程普坐镇,刘备粮道无忧。
人马饱食,养精蓄锐三日后,大军出发。直奔燕山脚下。两日后抵达无终县。与右北平乌桓王合兵一处。直扑徐无山。
乌延和刘备相见,颇为欢喜。右北平乌桓能有今日气象,皆因刘备。无论牛马、皮毛、干肉、皆在邑中贩卖。获利甚丰。听闻刘备奉圣命出关,这便携麾下八百鲜卑突骑,一同前往。见乌莲麾下西乌铁骑兵甲精良,心生羡慕。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刘备已命人将随车运来的八百余套和西乌铁骑一样的镶环具装铠,送到乌桓营地。
乌延大喜,自当尽心竭力,辅助刘备。
通往徐无山的道路,野草深可及腰。又多荆棘灌木。中间只有一条砾石铺就的古道,可容单骑通行。正如田畴所说,只有“微径可从”。小股鲜卑游骑经常从此路,入关劫掠。乌延已命数十精骑先行探路,截杀南下的鲜卑游骑。
见队伍中缓缓驶出几辆样式古怪的马车,乌延这便以胡语相问乌莲:此乃何物?
乌莲笑道:割草车。乃是刘备为割堤上牧草所造。如今正好用来开路。
见刀盘转动,淹没道路的野草齐根而断。五辆割草车并驾齐驱,一路披荆斩棘向灌木深处匀速前行。乌延的震惊全在脸上。野草层层扑倒在地,垫成草垫。又被割草车轮碾压紧密,再被马蹄踩踏,遂成铁板一块。
虽不能纵马狂奔。却也不慢。两日后,卢龙在望。
卢龙塞位于徐无山麓的最东,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梅山,右侧云山。
汉代辽西通往中原的故道,共有四条。既卢龙塞道、无终道、平冈道、傍海道。早在西汉时,从广阳郡治:蓟,至右北平郡治:平冈,便有一条途经卢龙塞的大路,称卢龙塞道。
如今右北平只剩四县。郡治平冈位于长城之外,已废弃多年。刘备也无需前往平冈。只需抵达白檀便可。
乌延先前派出的精骑回报。说卢龙塞中有一队鲜卑驻扎。貌似被废弃多年的卢龙塞,已成为鲜卑南下的隘口。
卢龙塞周围是一片低山丘陵。由南向北,却陡然升高。地形突兀,交通困难。濡水冲刷的谷道,便成为南北往来的天然孔径。关口左右高崖对峙,地形险要。由此出关,折东白狼水(大凌河)流域,北上通潢水(西辽河)上游及蒙古高原东部,向西南经徐元、俊靡二县可至右北平。
如此咽喉要地,我朝却其弃之不用。究其原因,还是实力不够。被百余年的羌乱所累,朝廷全力西顾。北方领土,尤其是长城之外的前汉旧地,已无力光复。
右北平郡只剩四县便是明证。
大军在山中扎营。刘备派出绣衣吏,借夜色掩护,杀尽卢龙塞内鲜卑游骑。只留下两个头领,已供审问。
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两人皆说,南下抄掠右北平的小股游骑,多是相熟,故而结伴而行。并无三部大人派遣。因时常南下,所得颇丰,这便将废弃已久的卢龙塞清理暂住。作为物质转运,南下歇脚的前哨。
刘备又问,最近可有大股鲜卑从此南下。
头领皆摇头。反问刘备,只有“微径可从”的卢龙塞道,如何能通行大军。
刘备笑着挥手,身后绣衣吏手起刀落,将二人斩杀。
卢龙塞,乃是前汉边关重地。设施完善。除烽燧、亭障外,在长城内外还修筑大批屯戍城。从先秦到前汉,长城防御向纵深发展,形成连绵的防御体系。利用地势修筑长城墙体,并沿长城修筑了大量的城、障、亭、燧等相关防御设施,共同构建起比单一墙体更为完整坚固的御敌工事。彼时称之为:“用险制塞”。
卢龙塞便依险而建。
塞体皆就地取山石筑造。经历两百年风雨,虽设施大多毁坏,可墙体依旧坚固。只需略做修整,便可使用。战事刚起,刘备还有时间。先命精通胡语的白卓和乌桓,假扮鲜卑游骑,先行出塞。马不停蹄,奔赴白檀。又传令随军工匠,整修加固卢龙塞。附近烽燧、亭障也一并修复。
两百年无汉人问津的要塞。四周山野林密。许多百年巨木正堪大用。
倒架不倒墙的石堡,修复起来,并不困难。
人手充足,工具齐备。不出数日,便见成效。
十日后,第一批辎重已从平波水砦安全运到。留下魏袭率二十绣衣吏,三百弓弩手,两百长枪兵镇守卢龙塞。刘备率大军再次开拔,前往白檀县。 hf();
1.38 溯谷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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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龙到白檀,乃是一条河谷道。
“濡水又东南,洛水合焉。水出卢龙塞西,南流注濡水。”西汉时的卢龙塞道,便是沿平坦的濡水谷道而建。溯濡水谷地而上,翻越白檀山地,便可抵达白檀城。
恰逢大旱,水流细小。宽阔的谷道,可供数车并行。
白檀城在卢龙塞西北四百余里。沿濡水谷地一路疾行。遇到河汊支流拦路,便命工匠伐木造桥。直入白檀山地。
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半月后,抵达白檀城。
“濡水又东南,水流迴曲,谓之曲河。东南流径渔阳白檀县故城。”
白檀城依山傍水。拱卫要冲。乃前汉白檀县治所。今已废弃两百年。城郭虽多有坍塌,轮廓犹在。
入城后,扎下营盘。刘备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打开数辆车厢,取出了仿照后世军用万能锹打造的‘巧工铲’。按照城郭外的沟壑痕迹,重新开挖护城河。
数千把巧工铲分发下去。在侯府良匠、楼桑能工的指点下,数千精装汉胡壮丁,挥汗如雨。连天加夜,掘土挖渠。挖出的泥土又被用来夯筑修补城墙。
徐荣率麾下五百鼍龙骑,以白檀为轴心,扫荡周围百里之地。若遇小股鲜卑,围而杀之。若遭遇鲜卑大部,便第一时间折返通报不提。
刘备又遣斥候换装鲜卑服饰,秘密西行,入坝上草原。抵达阴山脚下,搜寻王庭踪迹。
正如先前所说,白檀乃是屯戍城。军民两用。战时守备,平时屯田。为方形城池,周长三里。夯土筑墙,残高两丈余。城内有瓮城、房舍、军营、武库、粮仓遗址。皆破不可用。
麾下骑兵分成数路。
一部保护身后卢龙——白檀,军粮要道。一部散布在方圆百里之内,截杀南下小股鲜卑,并探查鲜卑三大部的动向。还有一路,乔装打扮,秘密抵达阴山脚下,建立隐秘据点。搜寻王庭踪迹。
剩下雄壮皆挖沟筑墙,整修白檀城。
刘备此来携带的数百车粮草辎重。足够人马一月之需。若要久持,粮道至关重要。五日后,第一批粮草从卢龙塞运到。
城内土地亦开始清理。刘备划分出数个区域。搭建马厩、草场、武库、粮仓。
半月后,通渠放水。宽三丈,深丈余的护城河开始蓄水。瓮城、吊桥,紧跟着修建完毕。所有人手开始夯土筑墙。望着一日数变的城郭,还有不断堆积的粮草,刘备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说起来,刘备此次出兵塞外,完全是守株待兔。战略设想皆是建立在凭空猜测的前提下。奇谋若能成,除了老天眷顾。便是天佑炎汉。好在许多细节,也正按刘备设想进行。
八月,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雁门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是其一。
三将麾下皆是骑兵,必行捣巢之策。是其二。
若大汉兵锋所指,鲜卑王庭拔帐而走。且沿阴山南北往来迂回东进。必定被堵个正着是其三。
此三条已有两条达成。
就看鲜卑王庭究竟往哪里迁移了。若远赴漠北,或是一路西行,刘备无话可说,就此罢兵。无非是空费粮草。若是真就往东,哼哼!
除此之外,最让刘备忧心的便是右北平以东的东部鲜卑。
从地图上看,汉庭兵发三路,直取弹汗山。西部和中部鲜卑,皆能及时赶到。唯有远在辽西的东部鲜卑,要假以时日。然而,东部鲜卑若西进,需提防被辽西、辽东乌桓抄了老巢。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辽东属国乌桓王苏仆延,众一千余落。颇有实力。
故而刘备判断。东部鲜卑西进前,必先抄掠辽西,杀退乌桓,震慑守军。然后再率部挺进,合围汉军。
此时辽西太守是何人。能否抵住鲜卑?
左丰曾来密信。说,中常侍赵忠荐从弟赵苞为辽西太守,分润北伐之功。刘备出发前已急忙六百里加急,询问赵苞为人。
崔廷尉回信说,赵苞,字威豪。甘陵东武城人。从兄宦官赵忠为十常侍之一,他深以为耻,不与往来。初仕州郡,举孝廉,升广陵令。任职三年,雷厉风行,名声广著。政教清明,郡上表朝廷,陈说赵苞行事,近日刚升任辽西太守。
此人若真如崔廷尉所言,‘雷厉风行,政教清明’。东部鲜卑,刘备便可稍稍放心了。
九月初,城郭修复完毕。刘备命人多备礌石滚木。又削尖木,造鹿角拒马。城内残破民居尽数拆除,沿内墙一圈,盖窑烧砖瓦。平整出的土地用来圈建马马厩、草场、武库、粮仓。
余下工匠在一队人马的保护下,重走濡水谷道。细细整修桥梁道路,以便粮草运输。
每过十五日,便有一队车马押运粮草抵达白檀城。
粮草堆积如山。刘备又命人多挖水池,注水已备灭火。城中营地皆搭建完毕。进出有令,军容齐整。正待大用。
徐荣率麾下五百鼍龙骑布控,方圆百里内的鲜卑营地,皆被拔除。又命麾下精通胡语者,假扮鲜卑武士,暂住营地,充当耳目。但凡有小股骑兵入住营地,便趁机杀之。谨防走漏风声。
如此,占据白檀城月余。三路鲜卑皆不知眼皮底下,竟有汉军驻守。
城内角楼、谯楼、堞墙、箭楼,皆埋伏弓箭手。瓮城更有崔霸韩猛,亲自镇守。前汉筑造白檀屯戍城时,不惜工本。垣墙筑基深厚,且皆是白檀山中坚石。夯筑的土墙虽大半倒塌,扒开土层,却发现墙基大致完好。如今在墙基上重新筑墙,事半而功倍。
修复好的垣墙高三丈,宽丈余。排砖铺设,行走方便。
若非时间紧迫,刘备甚至想为城墙包砖。马厩、草料场、武库、粮仓皆为重地,为防火箭,多烧瓦当遮盖。已防火箭天袭。为防水患,又多为干栏建筑。北地大旱,并无大水。为防万一,刘备还是做万全准备。
一窑砖瓦从做坯,阴干、入窑烧制,撤火、密封,凉透取出。不过十余日。一窑可出万块砖瓦。时下砖窑,大致分工作间、烧窑室、烟道和窑顶等几个部分。并不复杂,可因地制宜,随用随建。无论筑城所用的大型窑场,还是墓葬所设小型窑场,比比皆是。制砖术十分发达。
后世长城沿线,皆有汉代砖窑遗址,便是明证。
临乡造城,烧砖颇多。轻车熟路,到了白檀也一样。 hf();
1.39 王庭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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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檀再往北,便是后世的丰宁坝上。位于燕山北麓和内蒙古高原南缘。地势由东南向西北呈阶梯状增高,分坝下、接坝、坝上三重地貌。坝上草原秦代属上谷郡,西汉属上谷北境。时下尽是鲜卑之地。再往西,便是阴山余脉,沽源坝上。
正如刘备所料。若鲜卑王庭果真沿阴山东移。必能碰到。
天气渐渐转凉,草木日渐枯黄。白檀城内却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交割了最新一批粮草,城中草料场、粮仓已堆满。足够六千精兵一年所需。
目送车队返回卢龙塞,刘备站在桥楼上居高远望,心生一丝忐忑。最近已无小股鲜卑南下,可见为了应对三路齐出的大汉骑兵,号称控弦十万的鲜卑,也不得不聚拢全部的战力,与之抗衡。
所有人都把右北平郡,以及两百年无人问津的卢龙塞抛之脑外。
东部鲜卑亦不见西来。显然那位新任辽西太守,并非浪得虚名。与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一起,将东部鲜卑牢牢拖住。废檀石槐一臂。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比照八百余落的右北平乌桓,辽西太守能轻松组建两万骑兵。战力亦不逊于东部鲜卑。
十月末,虽未下雪,背阴的护城河面已结薄冰。
刘备整日练兵,面色如常。内心却越发焦急。一日数次登临谯楼,居高望北。城内设施早已修建完备。整日磨刀霍霍却不见斥候返回。难道王庭远迁漠北,没有东来?
半夜,忽听帐外骚动。
居于外帐的乌莲拔刀起身,与心腹女卫护住帐门。却听帐外绣衣吏,沉声禀报:“斥候有紧急军情上报。”
独卧内帐的刘备猛然起身:“速速带到中军帐。”
“喏!”
等刘备抵达中军大帐,黄忠等将已然在列。
派出去的斥候,正单膝跪在帐前。见他身裹鲜卑皮袍,内衬楼桑甲胄。一路疾驰,正是顺阳白毦。刘备这便问道:如何?
斥候抱拳道:回禀少主,我等在阴山脚下发现一座鲜卑大营。或是王庭所在。
刘备大喜:速取图来。
斥候从怀中取图呈上,由中军侍卫接过,徐徐展开。
位置果在坝上。刘备细细看过,这便问道:此营有何不同?
白毦斥候答道:此营皆由帐篷高车从西迁来。篷车广而阔。当中最大一辆,竟由两排数十头牛马拉动。车上帐篷之大,堪比中军大帐!
一座由数十头牛马拉动的巨型帐篷高车,多半是王庭所在。刘备重重握拳!待缓缓平复心情,这才环视帐中。
目光所及,诸将皆挺胸抬头,威武雄壮。
刘取将令在手,来回踱步数次,口出将令:“乌延、乌莲听令!”
“末将在!”两人同时抱拳出列。阵前无父子。刘备乃是陛下诏封的胡骑校尉,又是一军主将。乌延‘汗鲁王’王号乃是自封,故而自称末将。
“领麾下精骑,阵前听令。”
“喏!”两人接令入列。
“徐荣、田冈听令!”
“末将在!”两人抱拳出列。
“领麾下鼍龙骑,阵前听令。”
“喏!”
“吕冲。”
“末将在。”左右旗阁长,魏袭正驻守咽喉要冲卢龙塞,故而中军大帐内,此时只剩吕冲。
“领绣衣吏、丹阳白毦、机关车队,随我出征。”
“喏!”
刘备又将目光投向站在右前的黄忠:“义父。”
“末将在。”黄忠稳稳出列。
“领弓弩、刀盾、长枪兵,固守城池,代行将令。抗命不遵者,可先斩后奏。”
“喏!”黄忠双手接过帅印。
此去皆是骑兵、车辆。吊桥缓缓落下,徐荣、田冈一马当先,领五百鼍龙骑呼啸而出。乌延、乌莲并驾齐驱,各领麾下突骑冲出城池。刘备亲率五百白毦精骑居中。吕冲领三十绣衣吏,护十几辆机关马车居后。
斥候前方引路。三千精骑呼啸而去。
月朗星稀,夜风四起。眼前没有灯火,只有天光。恰逢大旱,野地颓废而坚硬。月光似华,夜虽深,周遭景色却依稀可见。
一路皆是干旱野地,路遇水流也皆孱弱细小。并无天堑拦路。夜行也无妨。
任凭冷风呼啸,却吹不散刘备满腔躁动的火焰。
苦守两月,只为今夜。
黎明时分,马蹄声忽沉闷松软。绵延如簇的山林全然不见,身下已是枯黄草甸。
不断有斥候往来引路。刘备问过,说还有百里便到鲜卑营地。
一夜疾行三百里。饶是鲜卑良马,也已大汗淋漓。强行驱策,必伤马体。刘备左右看过,指着身后一座云雾缭绕,时而露出皑皑轮廓的山梁说道:入后山扎营喂马。
“喏!”骑兵掉头奔赴山梁背后,入林间,扎下营寨。蓄养精神,恢复马力。
刘备广布斥候,生怕走漏消息。
午后,又一批斥候抵达山后营寨,随身带来新绘图册。
正如乌莲所说,胡人赖以生存的资源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鲜卑大营傍湖下寨,正是时下难得水草丰茂之地。
后世号称‘塞外明珠’的坝上草原湖,乃是一处由草原、河流与湖泊,互相交织而成的奇特地貌。位于濡水上游。号称曲河的濡水在大草原上千曲百回,蜿蜒北流。形成众多支流、湖泊。如水泉淖(nào)、公鸡淖、囫囵淖等,组成密集的草原河网。
北地大旱,唯有此地水草丰茂。
也正因有众水网滋养,此地才迅速从肆虐的蝗灾中恢复元气。
鲜卑扎营之地,正是碧波千倾的囫囵淖。后世亦称:白海。
刘备有一种预感。檀石槐就在那里。
擦干马背汗渍,披上麻毯保暖。喂**料,拴在林间蓄养马力。骑士就地歇息,取清水和压缩干粮充饥后,披甲而睡。乔装成鲜卑游骑的斥候绕山巡弋,谨防鲜卑人马。
除此之外,所有人马皆藏在山后。即便鲜卑游骑南下,不绕过此山,也断难发现藏于山后的刘备营地。
“乌莲,你与乌延便领兵埋伏在此山。”人马皆饱食。日落十分,午睡后以冷水敷面,精神百倍的刘备开始调兵遣将:“兵分两路,以鸣镝为号。待鲜卑追兵到,左右杀出,一举歼敌。”
身边皆是近臣,乌莲便问道:“那你呢?”
刘备笑答:“我与徐荣领五百白毦精骑、五百鼍龙骑,和机关车队一并前去劫营。”
丹阳白毦,果敢悍勇。马战稍弱,却有马镫。此去劫营,成若不成,皆可断后。
五百丹阳白毦,足能挡五千劲敌。 hf();
1.40 兵车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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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莲摇头道:“你是一军主帅,岂能轻易涉嫌?我去。”
刘备笑着拒绝:“丹阳白毦皆虎贲。桀骜难驯,非我不能驱策。且有徐荣、田冈领鼍龙骑随行。再说,鲜卑辗转千里,水草难觅。此时将将落脚,人困马乏,精神骤然松脱,必无防备。此去无惊无险,你不用担心。”
想着与刘备南下平乱诸事,乌莲也不做小女儿姿态。这便点头道:“好。千万小心。”
百余里路,不过是鲜卑战马两个时辰脚程。
队伍养精蓄锐,亥时出发。赶在丑时抵达。正是睡意昏沉之时段。刘备已告知麾下,此行不为全歼,只为斩杀大帐内的一干人等。
快进快出,一击必杀。得手后拍马便走。先往西北,再南下回营。
此正值秋末初冬。风向正由西向北,西北风盛行。虽不知为何先要朔风而行,左右却皆铭记于心。
刘备蹬鞍上马。与徐荣、田冈等将,踏夜而去。
一路并无鲜卑游骑。想必被我大汉骑军从弹汗山一路驱赶到此地,辗转千里也颇为不易。好容易找到一处水草丰茂之地扎下营盘。且又远离边郡,并无追兵,警惕之心必然降到谷底。
谁能想到。刘备竟从卢龙塞出关。与三郡乌桓中最弱小的一支,兵发塞上!
目的也是斩首行动!
鲜卑马耐力上佳。重回塞外颇为兴奋。蹄下生风,劲力十足。风土之说,不可不信。距营地三十里,刘备喝停队伍。人衔枚,马裹蹄。兵车夜行,再向营地扑去。
鲜卑大营草创,只将栅栏合围,箭楼尚未完成。
守卫更是稀松。靠近南侧的明岗暗哨,皆被顺阳白毦拔去。
距离大营三里,刘备令松开马蹄裹布。鼍龙骑绝尘而去。
刘备和五百丹阳白毦,紧随其后。
马蹄闷声如雷。
一片死寂的营地,渐渐骚动。三里之地,转瞬即到。
徐荣一马当先,冲入营地。
正有鲜卑武士出帐查看,被徐荣迎面一刀,剁成两段。
马踏连营。零星的惨叫声,猛地连成串。整个营地顿时炸开了锅。五百鼍龙骑分成数列。快速穿行在帐篷之间,手中斩马刀高举。一路所遇,皆身首两端!
紧随其后的丹阳白毦,纷纷射出火箭,又投掷火把,将帐篷点燃。
吕冲领三十绣衣吏,护佑在刘备周围。斩马刀来回劈砍,冲居中大帐杀奔过去。
黑暗中乱箭如雨。
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白毦精卒一身搪瓷甲胄,身下鲜卑战马亦全身披甲。即便是鲜卑角端弓,亦不能射穿!千余骑所向披靡,直奔大帐而去。
等到近处,刘备方知帐篷之大!
帐篷直接搭在一辆巨型平板高车之上。高车有多少轮,刘备匆匆一眼未能看清。此时已有数十仆从正强行驱赶群牛,妄想将大营移走!
“哪里逃!”徐荣连珠快箭。驱车奴仆惨叫毙命。
牛车缓慢,即便是草原壮牛,亦跑不过战马。
刚刚冲入营地中圈,便有大批鲜卑武士从大帐两侧,呼啸冲来。
鼍龙骑一分为二,迎头撞上。
劲马奔冲。对面敌将与徐荣硬拼一记。
人马交错。
鲜卑武士刀断人亡,翻滚落地。再看左侧田冈。将鲜卑骑将连人带马,劈成两截。
一个照面,鲜卑武士纷纷刀断人亡。楼桑兵甲之利,又岂是鲜卑能敌!
驱车奴仆皆被射死。拉车群牛亦多有身亡。刘备翻身下马,手握双股鞘剑,直奔大帐而去。未及靠近,帐中便有雄壮武士挥刀扑出。绣衣吏纷纷下马接战。
“守住中圈!”刘备大喝一声。丹阳白毦脚踩马镫,飞身而起。一个跳劈,斩敌落地。与残余武士,战成一团。
挥刀横扫,左右皆被腰斩。砍瓜切菜杀尽圈中武士,这便齐齐转身向外,迅速围成一圈。将发疯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鲜卑武士,挡在大帐之外。手中七尺斩马刀,白刃如雪,排次如鳞。
长刀齐挥,血崩如雨。
对面武士目眦尽裂,从左肩到右肋,斜断成两截。
不多时,身前已堆起一圈尸堆!
更有甚者。尸堆中还有未咽气的鲜卑武士,胡乱抓挠,厉声悲号。宛如修罗地狱!
丹阳白毦,着实可怖。
吕冲一刀劈断负隅顽抗的鲜卑千夫长,这便用刀锋挑开大帐。
绣衣吏舞刀冲入,偷袭暗箭尽数拨去。连弩对射,狙杀残敌。
刘备飞身跳上,入鼻便是一股西域奇香。被血腥充斥的鼻腔,顿时为之一新。薰香似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帐中还有内帐。
位于外帐内的王庭护卫皆死于绣衣吏之手。刘备进来时,整个大帐寂静无声。收到刘备将令,吕冲这便挥刀,割开内层皮帐。金光四射,奢华无度的帐内,正是王庭之所在!
绣衣吏手起刀落,将四周皮帐尽数割去。
饶是号称富甲一方的临乡侯刘备,也未曾见过如此多的宝石、金器!
目光扫过,刘备不禁一愣。当中摆放的大床上,一只霸气十足的黑熊正虎踞其上。正是自己卖与胡商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
电光火石,刘备已想通一切。
鲜卑与乌桓,亦有勾结!
“小心!”耳旁戾风呼啸。刘备想也不想,举剑挥击。
咣——
火星迸溅。偷袭者连人带剑,翻滚飞出。
不等刘备转头去看。又一人猛从帐顶扑落!
无锋剑鞘反击头顶,打掉手中利刃。拇指一压机簧,鸳剑铿锵出窍。
寒芒一闪!
头顶之人,当中分成两片。半片尸身左右飞出,血崩一地。
刘备虽初次杀敌。却热血沸腾,全然不惧。胸中猛虎破闸而出。这便开始噬人了!
帐内惊叫连连。各色美人皆躲在床下。
刘备却径直走向倒地不起的偷袭者。
蜷缩在地的偷袭者,身披皂纱,黑巾遮面。刘备挥刀割去面纱,一张丑陋的老脸猛地跳入眼帘。满脸疮疤不说,左半张脸竟大大小小,长满了恐怖的肉瘤。
草原鼠疫!
老奴可怜。刘备这便问道:檀石槐在哪?
染疫老奴蜷缩在地,只顾痛哭流涕,并不答话。
帐外杀声震天,耽误不得。刘备厉声呵问:檀石槐在哪!
“大汗不在营中。”答话之人,正自行从床底爬出。见她身着胡服彩衣,金发蓝眸,香肌赛雪。起身站定,潋滟无双,有倾国之色。
“你是何人?”刘备凝神相问。
“妾乃大阏氏(yān zhī)。”
“阏氏,匈奴皇后号也。”《史记·陈丞相世家》:“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征反者韩王信于代。卒至平城,为匈奴围,七日不得食。高帝明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匈奴人称妻、妾为阏氏。称母亲则为“母阏氏”。“大阏氏”乃是匈奴单于正妻,但并非绝对。匈奴单于多妻妾,“颛渠阏氏”亦有正宫皇后之意。“大阏氏”或可翻译成“大皇后”。
匈奴远遁,鲜卑一统草原。继用封号。
此正是鲜卑皇后。 hf();
1.41 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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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面露慌张,眸带惊惧。姿容却昭示一切。如此国色,当为鲜卑皇后。
“大汉临乡侯刘备,见过鲜卑皇后。”刘备上前行礼:“敢问皇后,檀石槐大单于今在何处?”
大阏氏微微顿了顿,这便用略显生疏的汉话答道:“大单于巡游天下,行踪不定。又恰逢战事,转战千里。如今在哪,妾实不知。”
刘备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很合理。
又指着地上被他斩成两片的胡服壮汉说道:“此又是何人?”
大阏氏面露悲色:“大单于独子,和连。”
匈奴“妻后母,报寡嫂”的习俗,刘备自有耳闻。《史记·匈奴列传》载其俗:“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匈奴习俗,鲜卑因之(继承)。换句话说,檀石槐死后,这位大阏氏便将嫁给和连。檀石槐虽未死,今其独子却出现在继母帐中。对风气开放的胡人来说,或也平常。
一身侍父子。刘备这便对大阏氏甚为轻视:“如此,且劳烦皇后与本侯同行。”
大阏氏凄惨一笑:“敢不从命?”
刘备挥了挥手。吕冲这便取狼皮大氅在手,上前将大阏氏层层裹住,扛在肩上。
环视金光四射的大单于宝帐,尤其是那张母亲亲手缝制的极品寝垫,刘备心生叹息。可惜了。
又命人将劈成两片的和连尸身,抛到帐外。令左右高喊:“檀石槐已死!”
见和连尸体,奋不顾身的鲜卑武士,皆大惊失色。呼号奔走,各自逃窜。
整座大营顿时乱作一团。刘备翻身上马,率领丹阳白毦与徐荣、田冈麾下鼍龙骑合兵一处,突围而出。皆向西北而行。
不多时,身后蹄声如雷。正是鲜卑精骑追来。
抬头一看,此时已近天明。背后一轮旭日,正喷薄欲出。
西北朔风,鼍龙骑一马当先,白毦精骑居中。十几辆机关兵车皆拖在最后。
翻越一座缓坡时,马速陡降。眼看兵车便要被追上,刘备笑着举剑。
收到将令,押车的吕冲这便冲车夫大喊:“打开车门!”
车夫搬动机关,后车门猛地开启。
车厢内便有一根类似天车的滚筒,绕轴转动。装满车厢的白垩顺风飞扬,宛如一场白色风暴。
鲜卑精骑迎头撞入灰石尘暴。双眼刺痛,人仰马翻。
数辆兵车排成一排,滚筒扬起的白垩,又被西北风呼啸卷起,瞬间散布大片。鲜卑精骑猝不及防,白垩入眼,涕泪横流,灼痛难当。人马皆是如此。随着尘暴越来越密,呼吸也越发困难。
气势汹汹的大军,转眼便鸡飞狗跳,狼狈异常。
刘备挥剑示意。突前的徐荣和田冈,左右调转马头,弓箭乱射,绕杀鲜卑。
尘暴中的鲜卑目不能视,如何能防?纷纷中箭毙命。
一通乱射,杀散精骑。收拢数百鲜卑良马,刘备这般携大军南下,直奔白檀城而去。
未等抵达,追兵又至。
刘备不禁心生疑窦。按照胡人秉性,头目身亡,必定一哄而散。如今大单于独子被杀,皇后被掠。营中群龙无首,正当乱作一团。如何能迅速集结两批人马,死死咬住不放?
回头看了眼吕冲马背上被狼皮大氅卷成一团,只有满头金发散落飞扬在外的鲜卑皇后。刘备下意识的叹了口气。自己貌似被骗了。
檀石槐就躲在营中。
正如自己为防暗刺,不住中军大帐一样。檀石槐也不在大单于王帐内居住。
不对。若檀石槐就在营中,独子和连又岂敢与继母苟且?
种种疑团不及细想。
风向不利。
再行扬灰之计,已不可为。见追兵靠近,刘备又挥手。
剩下几辆兵车,渐渐拖后。
车夫搬动机簧,车厢内齿轮咔咔作响。须臾,道道利箭呼啸射出!
鲜卑精骑猝不及防,纷纷中箭。
强弓以机关驱动,三排连射。箭发如雨,丝毫不见停歇。
亦无需瞄准,数辆机关箭车,五矢连射。一次可射出百余支箭。力大穿甲。鲜卑精骑躲无可躲。排次中箭,坠马身亡。
搏命对射,皆被甲骑具装所挡。机关箭车以马力驱动,车厢内箭矢充足。久射不倦。追兵大半死于乱箭,鲜卑精骑纷纷止步,不敢追赶。
可行不多远,第三波精骑又死命追来。
此次人马皆披重甲,顶盾在前,乱箭亦射不穿。
全身西域镶环甲,挥舞龟兹弯刀,人高马大,必是鲜卑王骑!
这便怒冲到车阵,挥刀狂劈车厢。
不久便有一辆机关箭车被毁。又有一王骑掷入火把,车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见事不可为,车夫飞扑上马。斩断缰绳,单骑离去。
剩下几辆机关箭车亦被鲜卑王骑纵火焚烧。刘备命车夫驱马并行,以着火车厢挡住追兵。又在绣衣吏的护佑下,车夫单骑逃离。
熊熊燃烧的机关箭车,或能挡王骑片刻。
想就此脱险,乃是妄想。
又行一段,昨日扎营山梁在望。
刘备这便计上心来:“下马列阵。”
“喏!”白毦精卒纷纷下马,取斩马刀在手。
环视两侧林木,刘备这便下令:“下拦马索。”
“喏!”吕冲翻身下马,领绣衣吏寻路边大木,系上粗麻绳。
铁蹄轰鸣。鲜卑王骑加速冲来。
刘备稳步出列。在无数人诧异的目光中,立在前排中间。绣衣吏抽刀在手,拱卫左右。
骄阳似火,绣衣如灿。光华夺目,气势非凡者皆是汉家儿男。
站在一片搪瓷玄甲中的绣衣吏,尤为显眼。
刘备居中,鲜卑王骑知其乃是头领。这便纷纷打马冲来。
刚到十步开外,粗麻绳猛然绷紧。
前蹄被绊,骏马长嘶倒地。
背上骑士凌空扑出,合身撞向刀阵。
“挥!”刘备一声令下,斩马刀迎头劈下。
寒光如练。火星迸溅。
鲜卑王骑皆披重甲。斩马刀应声嵌入肩甲,崩起无数火星。
丹阳白毦猛然举刀,将嵌在刀刃上的骑士生生挑起。
“扫!”身旁白毦挥刀横斩。从上下甲衣间的缝隙,将鲜卑王骑拦腰斩成两截。
“磕!”左右两刀,刀背相撞。将嵌在刀刃上的半截骑士,磕落地面。
斩马刀乃卅炼精钢,千锤百炼。刀背厚重,利于劈砍,不易崩折。
丹阳白毦两两一组,斜劈,横扫。出刀,收刀,整齐划一。即便是重装王骑,也难逃一刀两断!
落马鲜卑王骑,纷纷毙命。肚肠齐出,血流成河。
不等前排白毦精兵力尽,后排又顶上前排。排次如鳞,如墙而进。将鲜卑王骑尽数剁翻。
待鸣镝射空。两侧伏兵尽出,杀入敌阵。战斗随即宣告完结。
刘备挥剑甩去残血,不禁扼腕叹息:“功亏一篑。” hf();
1.42 兵行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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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勇过人的少君侯,此时又怎会还想不明白。
种种异常,不但说明檀石槐就在营中,且并未身死。
收拢战马,枭去敌首。队伍日夜兼程,返回白檀城中。
刘备之所以感叹功亏一篑。乃是因为,他距离斩杀鲜卑大单于,只有一剑之遥。
人马回营。不急洗漱,这便将鲜卑大阏氏带到帐中。
“先前帐中身患鼠疫的老者,可是檀石槐?”
大阏氏轻轻顿首:“正是鲜卑大单于檀石槐。”
刘备一声长叹。
谁能想到,纵横捭阖,兵马甚盛,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部大人皆归焉。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的,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正值壮年,却如此老迈不堪!浑身上下无一丝英雄气概。
垂垂将死,刘备甚至不屑杀之!
话说,即便是那黄穰也颇有姿容。刘备不忍折辱,便给了他全家一个痛快。谁能想到,风头一时无二的鲜卑大单于,竟是此等货色!
“大单于饱受瘟疫折磨。如你所见。已时日无多。”大阏氏平静的开口。脸上无喜无悲。难怪四年后便无故身亡,原来早已身染恶疾。
也难怪当时和连也在场。必是为服侍父皇安寝。如此一来,一些都合情合理了。
黄忠这便问道:“少主,如今又该如何?”
刘备纵然有万般无奈,却也无可奈何。一击不中,鲜卑王庭必有防备。说不定此时鲜卑游骑正源源不断向王庭赶来。
撤兵时一路疾驰,刘备来不及遮掩行踪。再说,如此多的战马,也无从隐匿。鲜卑大军只需顺路南下,不日便可直抵白檀城。
到时,大军合围……
刘备心中一动:“敢问皇后,大单于又当如何?”
大阏氏看了眼刘备,这便说道:“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刘备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大阏氏的惊讶全在脸上:“将军意欲何为?”
刘备反问:“皇后岂能不知?”
不等她答话,这便命乌莲将其押下,搜身换装,让麾下女卫好生看管,不得虐待。
黄忠抱拳道:“少主要守城?”
刘备笑着点头:“正是。”
“檀石槐不死,鲜卑不散。我若撤离,必迁怒于汉军,百姓。待三路汉军被灭,边郡兵祸必将连绵。百姓被屠杀一空,千里无鸡鸣,只为报杀子夺妻之血海深仇。”
黄忠点了点头:“如此,少主需好生计较。”
“义父勿虑。”刘备欣然一笑:“我已有计较。”
待乌莲返回复命,刘备撤去帐中众人,耳语道:“麾下可有忠勇死士?”
乌莲一愣:“左右皆是勇士,何来此问?”
刘备又低声道:“我有一生死大事,非忠勇死士不可相托。”
乌莲见刘备表情凝重,这便点头:“我且去把他唤来。”
待乌莲唤来死士。刘备抬头一看,不由大惊:“阎柔?!”
“主公。”阎柔抱拳行礼。
“你怎么来了。”刘备急忙压低声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阎柔竟乔装出征。一路吃住皆在西乌铁骑营中,刘备全然不知!
“主公既能来,阎柔自也能来。”阎柔年少老成,身形只比刘备稍弱。处事老练,无人将他当成弱冠少年。
刘备叹了口气:“莫非阎志……”
“也在军中。”果然如此。
阎柔、阎志,兄弟二人,当然是死士。只是此去艰难,两人皆年少。事关生死,刘备岂能轻易托付。
见刘备踌躇不定,阎柔猛然跪地:“为主公分忧乃臣下分内之事。阎柔此去,纵百死亦不回头!请主公明示!”
刘备叹了口气:“此去艰险,你要有万全准备。一路皆是鲜卑牧场,若遇盘问,如何脱身?”
阎柔抱拳道:“柔通晓胡语,在邑中常为市侩,对塞外诸胡心知肚明。若遇盘查,便诈说是别部鲜卑大人麾下骑奴,往来王庭联络。胡人必不生疑。”
“不可拘泥,当随机应变。”刘备细细想来。此事或许唯有阎柔是适合人选。
书牍的封缄方法,一般有三种:检封、函封与囊封。事出隐秘,刘备便取来一锦囊,将手书白绢签印后封入。又在锦囊之外套麻布囊袋封存。亲手交由阎柔:“鲜卑整兵前来,最少也要三日。趁此三日,你等要沿阴山南北谷道一路西行,寻找三路汉军踪迹。若遇汉军,便将此囊交与领兵之人。就说:千秋功绩,在此一举。切记!”
“喏!”阎柔领命而去。
刘备又唤来吕冲,将另一份锦囊亲手交给他:“劳烦将军亲去一趟卢龙,将锦囊交给魏袭。命他快马加鞭,传去平波水砦,亲手交给程普。不得有误。”
“喏!”吕冲与一什绣衣吏纵马奔出城去。
思前想后,并无遗漏。刘备这才长出一口气。腹中饥肠辘辘,乌莲已送来饭食。
风卷残云,饱食一顿。便起身向帐外走去:“战损如何?”
“小到不计。”乌莲说道:“重伤数人,轻伤百余。无人殒命。”
刘备点了点头:“马匹车辆?”
“机关箭车全毁,马匹有增无减。”乌莲答道。
机关箭车被鲜卑王骑纵火焚毁。唯一担心是技术外泄。车辆已尽数焚毁,鲜卑即便想仿造,也无迹可寻。
“将马匹妥善安置,最近怕是用不上了。”待鲜卑大军赶来,将白檀城围成铁桶一般。守城马匹无用。
乌莲答道:“无妨。无论乌桓还是山蛮,皆精于射。上墙守备,比弓弩手丝毫不弱。”顿了顿,又说道:“唯一忧虑,只恐弓多箭少,守不满十日。”
刘备笑道:“十日足够。若还不退兵,我自有妙计。”
知少君侯要死守城池。诸将皆各自整兵不提。
斥候往来坝上草原道路,搜寻鲜卑踪迹。趁着最后的空闲,日夜开工的砖窑,又出砖十万。包裹垣墙来不及。刘备命匠人将砖头砌在墙后,垒成一座座梯形墙墩,加固墙体。城内新打的数口水井清水不断。粮草齐备。楼桑季季大熟,运来足年粮草。今年便是大旱蝗灾,亦可丰收。北地饿殍遍地,草原亦不例外。即便奇计不成,鲜卑可又能围城一年?
隆冬将至,彻骨极寒。
人吃马嚼,何以久持。
胡人所赖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刍稾便是指干草料。草原一片枯黄,青草皆被蝗虫啃食一空。又遇汉军三路奔袭,牧人纷纷迁徙,无力畜牧。草料早已耗尽,哪还有刍稾可供积存!若能早日击溃汉军,所获辎重粮草或能支撑数月。再抄掠北地边郡,取食于汉民。撑过此次天灾,鲜卑必将强盛。
然而,檀石槐若一心想置刘备于死地,重兵围城。无暇他顾。鲜卑气数将尽。数十年内,互相攻伐,兵乱不止。再无力南下。
待刘备重整旧山河,兵发北伐。可一战屠灭。
鲜卑和炎汉气运国祚,皆在此一战。 hf();
1.43 大军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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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柔出发后三天,坝上草原人马嘶鸣。大股大股的鲜卑游骑,从西面八方汇聚到白海岸边。一日便有万骑。
三日后,已聚五万。吕冲领绣衣吏平安返回。刘备手书锦囊已交给魏袭。魏袭又命人星夜南下平波水砦,交给程普。两计成一,刘备稍稍安心。
又三日,帐篷遍地,不下十万精骑。看旗号,三部鲜卑皆已抵达。
斥候半日一报。刘备不惊反喜。
鲜卑举全国之力,只为报檀石槐私仇。刘备还有何惧。
白檀城虽不能说固若金汤。然而以此时鲜卑简陋的攻城器械,又岂能轻易得逞。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
一军主将神色自若,举止如常。麾下皆虎贲,又岂会惧怕。
见过五百丹阳白毦,剁人如切瓜。西乌铁骑和汗鲁王乌延麾下,方知少君侯兵锋之强!重二十斤的斩马刀,在手中上下翻飞。有如无物。一身搪瓷札甲刀剑难伤。浑身披甲,排成队列,坚若磐石。便是鲜卑王骑亦难以突破。
累日来,军中良匠细心打磨。修复卷刃豁口,更换破损甲片。少数身负轻伤,亦重归队列。龙精虎猛,磨刀霍霍。
十日后鲜卑大军拔营,直冲白檀城而来。
斥候无用。马蹄声响彻云霄,所过荆棘草木皆被踏平。飞禽走兽奔逃躲避,宛如末世征兆。
十万大军投鞭断流,立于高石水南岸的白檀城,眨眼便被围成铁通一般。放眼望去皆是毛皮人马,不见寸土。那股胡人特有的腥膻之气,浓烈无比,另人作呕。十万游骑,皆沉默不语。天地间鸦雀无声,就连身下骏马亦只不停喘气,不打响鼻。
那股冲天而起的戾气,宛如乌云压境。天地为之变色。
须臾,一个由数十人合力抬起的黄金王座,从十万大军中,缓缓走出。
便有一骑,纵马直冲城下。挥鞭喝道:“鲜卑大单于请汉将阵前答话!”
声音尤其洪亮。竟嗡嗡作响。
刘备龇牙一笑:“打开城门。”
“少主!”吕冲大惊。
“冢中枯骨,刀下亡魂。”刘备傲气一笑:“且去会会他!”
“某也去。”黄忠笑道。
刘备笑着点头:“且与一千板楯黄弩手同行。”想了想,又道:“把大阏氏带来。”
“喏!”吕冲这便去请鲜卑皇后。
吊桥缓缓落下。一千板楯黄弩兵鱼贯冲出,沿河岸列阵。刘备在黄忠、吕冲和绣衣吏的护佑下出城。
板楯迅速散开一条通道。刘备和黄忠纵马出列。冲停在千步之外的黄金王座走去。
等到近处,刘备终于确定,鲜卑大单于正是那晚的鼠疫老奴。
“十日不见,大单于别来无恙否?”刘备语带惋惜,笑着行礼。
“少君侯年少成名,老夫大意了。”比起那晚忍辱负重的黑衣老奴,今日的檀石槐才是打下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江山,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的鲜卑大单于。
刘备笑叹:“彼此彼此。”
檀石槐打量着尚未及冠的刘备,眼中忧虑一闪而逝。关于少君侯刘备,北地胡人亦知。少时便一金知人心。今初长成,就敢亲提一军远赴塞上,险将自己斩于帐内。如今回想,亦后颈生寒。
既智勇双全,又胆气过人。皆传天降祥瑞,汉家麒麟子。此人不除,鲜卑永无出头之日。
“累日来,老夫听闻许多少君侯旧事。甚是钦佩。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真乃炎汉之幸也。”
刘备洒然一笑:“备年少轻狂,不识天下英雄。此次携家兵部曲北上,不过想为边郡百姓求一条活路。奈何天不遂人愿,与大单于擦肩而过。不胜唏嘘。”
檀石槐亦点头:“多年前,炎汉皇帝要与老夫封王和亲。那时亦正年少,如少君侯这般无二。如今想来,若两家和亲,或许亦是一条出路。”
刘备心领神会,这便轻轻招手。板楯黄弩再让出通路。吕冲牵着一辆马车,缓缓出阵。
等到近处,篷车随即掀开一条缝。车内正是鲜卑大阏氏。
檀石槐眼中闪过一抹柔色:“谢少君侯善待。”
只深深看了大阏氏一眼后,温暖柔情便陡然不见:“如少君侯所见,我已时日无多。那日便死于少君侯剑下,亦无怨无悔。人生便如这草原,春荣秋黄,日升月落。本想将这万里牧场亲手交给子嗣,一代代传与种辈。岂料独子却被少君侯一剑剖成两半。老夫一针一线,亲手缝合。付之一炬。此生再无牵挂。今提精骑十万,不为报仇。也只为座下牧人寻一条生路。”
说完,竟命健奴起身,合力将王座抬回。
“大单于何不将皇后接回?”刘备提声相问。
早已转过身去的檀石槐,只手摇了摇:“即是你抢去,我自当夺回。”
刘备叹了口气:“大单于此来,果真不为寻仇。”
王座后再无声音传回。
刘备打马回城。板楯黄弩手鱼贯退入,吊桥跟着升起。
白檀城只有南北两门。北临濡水支流,三面引水护城。建有前后瓮城。四角设有角楼,间隔设箭楼,皆版筑夯土垣墙。砖砌堞墙,瓮城上搭战棚,三面设盾,蒙生牛皮。内以坚砖垒成梯形墙墩加固。西乌铁骑和乌桓突骑,皆弃马登城,严阵以待。
十万大军将白檀城围成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待王座回阵,鲜卑大军立刻发动。从四面八方拉出数个锋矢,直冲白檀城而来。
却在千步之外,陡然转向。绕行城池,聚成奔腾的漩涡,不断向城墙靠近。
“举红旗。”黄忠一声令下,城头红旗尽起。
五色旗中,红旗乃主战车床弩之令旗。
见令旗高举,分布在城墙各处的操弩手立刻就位。
“放!”令旗挥下,千箭齐发。床弩一次三发。经由楼桑将作馆改造的床弩,可一次七箭。百余架床弩,一次齐射,可发千箭。
箭长如矛,远射千步。
当胸扎入,连人带马钉死地上。
操弩手奋力绞索上弦。鲜卑游骑已入八百步。
黄旗竖起,城头的千余板楯黄弩手,早已瞄准目标。
“放!”令旗挥下,黄弩手双矢齐射。又毙敌一片。绞盘声此起彼伏。十息之后(30秒),黄旗又挥下。
嗡—— hf();
1.44 白檀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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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挥三下,板楯黄弩手齐射三次。
其中奋力绞盘上弦两次。鲜卑骑兵已到五百步之内。箭楼内的射雕手和神射手,开三石强弓狙杀鲜卑头目。待冲到三百步,城头乱箭如雨。鲜卑游骑大量中箭落马。
鲜卑何不举盾?
举盾如何射箭!
鲜卑游骑顶着箭雨,逼近护城河边。奋力张弓,斜身怒射!
嗡——
利箭犹如蝗灾。遮天蔽日,呼啸而来。
城头上下瞬间扎满。凭生出一片乌压压的箭棘荆林。
好在刘备有万全准备。倚靠堞墙,沿城头搭设一圈的战棚,上覆瓦当,利箭难穿!
鲜卑游骑连射数次,城内落箭数万。版筑夯土而成的垣墙,更是被攒成刺猬。这都无妨!
城头亦箭如飞蝗。弓弩齐射,鲜卑游骑纷纷落马。尸体滚落水中。
数次齐射,城头并无损伤。鲜卑头领见事不可为,便用胡语大声呼喝。浑身插满箭矢的鲜卑精骑,纷纷从腰间箭囊中取出一支火箭,用燧石点燃。纵马直冲护城河而去。
身下战马迎着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
撞落河道的瞬间,骑士将火箭奋力射出!
跟着便被乱箭穿心,人马倶落入水。
借人马最后死力,火箭飞过城头,呼啸扎下。
虽知少君侯有万全准备,可城头上的守军仍心头一紧。
城内叮叮当当,撞响不断。绕城内一圈,皆是厚厚的松软沙土。火箭一头扎入,不久便自行熄灭。落在瓦棚上的火箭,亦被身穿竹笼防火罩的工匠,撒白垩碳灰扑灭。
白檀城横竖三里。想要隔着护城河一箭射到中军大帐,非人力可及。
待最后一名鲜卑死士,浑身扎满利箭,与身下坐骑一同毙命。鲜卑已远去。
黄忠令旗再举,鸣金收兵。
沿着护城河,鲜卑人马层层倒毙,不下数千骑。
护城河被尸体淤积。鲜血流入,一片猩红。刘备命人放下吊桥。崔霸领刀盾手出城,了结伤兵残马性命。割耳计算军功。
稍晚,自有鲜卑奴仆将人马尸体运回营地。各自打扫战场,此乃临阵交锋之通例。敛尸杂兵,皆不穿甲胄,不带兵器。即便入了射程,攻守双方亦不会相击。
守军分批饱食。清理回收箭矢,存以备用。大刀斩断扎满城头的乱箭,修补城墙。各自忙碌不提。
鲜卑已知城上弓弩之利,明日必有准备。
想要攻入城池,护城河便是第一道拦路虎。明日多半会以此为目标。刘备这便命人疏通河道,打捞河中浮尸,尽数堆到对岸。自有鲜卑领回。
守城需防夜袭。刘备故而将护城河挖的阔而深。想要夜袭,必先渡水。如此动静,又岂能瞒过城上兵士。靠内墙一圈建起的砖窑,正夜以继日,烧制砖瓦,补充耗损。即便城墙崩塌,后面还有砖窑。骑兵亦难攻入。窑体被炉火烧到板结,极为坚硬。一时也难以攻破。白檀城等于有两层墙体保护。
刘备自兵发北疆,便将白檀城作为要塞。数月修整,终于派上用场。
营中将士枕戈待旦,一夜无话。
二日。天刚刚亮,便听城外人马嘶鸣。鲜卑连夜砍伐树木,制造木盾牌。类似的粗糙防具,刘备也在杂胡马贼手上见过。皆是用童子手臂粗细的笔直树枝,排列而成。虽能抵御弓箭,却无法承受弩车的射击。
见鲜卑骑兵个个手握木盾,刘备这便下令:“速调水龙弩车!”
“喏!”
一排排鲜卑骑士列阵完毕,一手持盾,一手持皮囊。驱动战马,八面围来。
果如刘备所料。此次不为射箭,而是负土填河!
千步外,鲜卑骑士齐齐顶盾头顶。防御城头箭雨。刘备却引而不发。“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千步射程是床弩的极限。待鲜卑骑士抵近五百步,刘备方才下令。
水龙弩车一轮齐射。
鲜卑骑士见似有石块呼啸砸来,皆吓一跳。
等落地炸开一团水花,才知并非石块。且距离也近,不过百步开外。水龙弩的射程,与所抛射的水囊的重量相关。通常可比床弩,若水囊增大,距离则会相应缩短。
正如此时这般。只将大水囊射出百步开外。
囊包落地炸开,水花四溅。很快便浸湿大片。
一时鱼腥扑鼻。
待鲜卑骑兵靠近,刘备猛然挥剑!
嗡——
火箭直射油迹。
呼啦——
岸边枯黄的干草地,即被点燃。
堆积的鱼油,瞬间燃起猛火。温度急剧升高,火点纷纷炸开。砰的一声,烈焰腾空,火雨四溅!
火焰仿佛传染般连成火线。火线又怒烧成火墙。火墙吞噬大地遂成火海。突前的骑士猝不及防,一头撞入火海。瞬间烧成一团奔腾的大火球。火光冲天,沿枯草飞速蔓延。将一排又一排骑士吞没。骏马受惊,四蹄扑腾,将背上骑士甩落火海。人马皆身裹皮毛。毛发尽燃,痛不欲生。狼奔豕突,余火散落,点燃更大火场。
枯草本就极易纵火,再加鱼油助燃。一发而不可收拾。
许多浑身着火的骑士胡乱冲出火海。一头扎入护城河中毙命。
压阵的鲜卑骑士,乱箭齐发。将冲向己方的火马射死。又以土覆草地,阻断火海。至于火海中的人马,已经没救了。
正北大营中的檀石槐,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席卷草地的烈焰。仿佛在火海中狂奔哀嚎的人马,全都与他无关。下意识的抬头,浓烟滚滚的天空,万里无云。北地大旱,蝗灾肆虐。想要一场救命的及时雨,根本就是妄想。
隔着护城河,城头上的刘备亦被烘烤的满身大汗。足见猛火之烈。
许多火人先杀马,再自刎。喷着炽热的血雨,扑倒火海。与地面烧成一片。
大火一直烧到日落才渐渐熄灭。午夜被冷风一吹,余烟袅袅的灰烬堆又冒出猩红的炭火。冷风呼号。火星随风飘散,宛如鬼火乱舞。
利箭破甲。火油烹炮。
两天毙敌数千。
鲜卑连护城河都未能突破。
满城焦糊味,令人作呕。强撑着吃了碗米粥,刘备身旁大氅,重登城楼。
环视着鲜卑连营,闪烁的灯火。刘备不禁自问:明日又当如何? hf();
1.45 生死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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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连续两日攻城失败,丢盔卸甲,损兵折将。连城墙都没摸到。事不过三。明日必定尤为激烈。
见刘备眉头紧锁,乌莲这便劝慰道:白檀城固若金汤,我军连胜两阵,气势如虹。加上守城物资齐备,鲜卑轻骑远来,又挥军急攻。焉能久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可不必担心。
刘备点头称善:言之有理。却也不可大意。檀石槐乃是豪杰。又岂能因私废公。今亲提十万大军围城。表面上是报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其实是想趁羽翼未丰,将我等铲除。以绝鲜卑后患。
乌莲这才醒悟:难怪他不要回大阏氏。
正如刘备和檀石槐的阵前对话。两人皆是要为各自百姓,寻一条活路。刘备小小年纪便敢亲帅一军,远赴北疆。目标判断之准,行动之迅疾,麾下军士之强悍,闻所未闻。若待他长成,必是鲜卑心腹大患。故而,檀石槐不惜以十万大军,将白檀城围成铁桶一般。目的便是要取刘备性命。至于杀子之仇,夺妻之恨。比起鲜卑的生死存亡,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白檀城的历史,檀石槐必定心知肚明。按他料想,一座荒废了二百余年的前朝边城,损毁严重。草草修葺,又能有多少防御?不料连攻两日,损兵折将。却连城墙都没摸到。这便连天加夜,砍伐周遭树木,加紧制备攻城器械不提。
对于守城,刘备深得崔尚书之真传。
《四民月令》未曾录入的邬堡攻防,刘备早已烂熟于胸。楼桑有邑无门,刘备尚能守住。如今白檀城,城墙坚固高耸,护城河环绕。城内物资齐备。兵精粮足。即便有十万大军围城,刘备也无所畏惧。
只是白檀城临近河岸,需防水患。如今北地极旱,并无大水。上下游筑堤,效果甚微。又因白檀城附近地势平坦,即便蓄满足够水量,破闸放水。大水漫出河道。也会将鲜卑营地一同淹没。到那时,放眼望去,一片无尽的烂泥地,鲜卑人马泥足深陷。别说攻城,就连行走都难。城内却有城墙挡水。刘备督造的干栏建筑,高架地面之上,自能抵御水患。因而水攻无忧。
此次北地大旱。不得不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也正因如此。刘备才想尽办法,不惜动用内廷人脉。为自己讨了个胡骑校尉的官职。率领只有八百余落的右北平乌桓,北出卢龙塞四百余里,悄无声息的占据白檀城。若不是处事经验尚少,未能辨认出檀石槐的真实身份。此时早已功成身退。
可惜功亏一篑。
或有人说,身患重病的鲜卑大单于,去日无多。也就几年光景,为何还多此一举?
在刘备看来,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情形。
此战,若汉军大败,丢盔卸甲,十不存一。则再无力应对边疆战祸。不仅鲜卑日益强盛,抄掠边境百姓,充实人口,获得先进技艺,壮大声威。就连牢牢控制的南匈奴,也因新任可汗的阵亡而分裂。汉化未能持续。
另一个危害便是三郡乌桓。屡被朝廷征召平叛,未有寸功,却损兵折将。激怒而反。祸害北地,又成一大患。
一切的一切,便是因此次战败。被鲜卑击败的大汉,让向来仰视强权的游牧民族,人心浮动。汉廷对北方游牧的统治力,随之大大削弱。边郡百姓争相内迁,将大片土地拱手让给游牧胡人。为五胡乱华埋下了祸根。
因而在刘备看来,此战大汉亦输不起。这也是他得知檀石槐未死,毅然决然,固守白檀城的原因。只不过,他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檀石槐亲率十万大军围城,并不为报杀子之仇,夺妻之恨。而是把他视作鲜卑的生死大敌,心腹大患。欲杀之而后快,永绝后患。
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
刘备守城。檀石槐攻城。双方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三日清晨。
鲜卑大营再次倾巢而出。与先前不同的是,在铁蹄之前还裹挟着大量的平民百姓。等走到近处,守城军士才发现,麻绳锁链捆绑的,皆是我炎汉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许多人身上还有血迹。一路哭嚎着被鲜卑大军驱赶到城下。用手中简易的木制工具,掘土填河。
边郡百姓虽早已进入射程,可弓箭手却迟迟未能射出。
左右皆看向刘备。
少君侯面色铁青。
世人皆知少君侯爱民如子。鲜卑驱使我大汉百姓掘土填河,实在是太卑鄙。
射还是不射?
城上兵士和城下百姓,四目相对。城下哭声一片。许多人跪地求救,口吐正是北地乡音。再看鲜卑大军,远在一箭之地外驻足。人马皆寂静无声。
越过重重人马,刘备甚至能感受到檀石槐的窥探。所用计策其实很简单。破解也不难。只需一轮齐射,便可令城下民众尽数毙命。关键是刘备如何能下去手?
或许檀石槐也已料定,刘备必不忍心下手。如此一来,结果只有两个。瓮城前的护城河,被百姓填满。刘备打开城门放百姓入城。无论是何种结果,檀石槐的战略目标均已达成。
果然,环视押后的鲜卑大军。少君侯一声轻笑:“打开城门,众将随我出城。”
“喏!”
城头三通鼓罢。吊桥缓缓落下。鲜卑大军一阵骚动,却又很快平息。檀石槐在等。有道是半渡而击。待民众蜂拥入城,阻塞门洞。再发兵突袭,大事可成。
吊桥刚刚放下,便有一将奔出。身披灿锦战袍,胯下龙驹赛火。横刀立马,目光如电。挥刀一指,一队板楯黄弩兵鱼贯而出。
沿河岸一字排开。板楯上下叠放,组成一道盾墙。刀盾兵、长枪手紧随其后。刘备在绣衣吏的护卫下,亲率五百丹阳白毦,冲到城下。
“百姓速速进城!”刘备话音刚落,两层叠放,呈品字和倒立品字型排成一面弧形盾墙的板楯,迅速裂开一个个豁口。
让出通往城内的道路。
百姓四目相望,轰的一声,奔逃向城内。 hf();
1.46 阵前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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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板楯墙散开,大汉百姓蜂拥而入。城前一时混乱不堪。端坐在黄金王座上的檀石槐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赤鹿头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被孤狼般的凶残,瞬间撕碎。
手中象征鲜卑大单于权利的赤鹿头杖,重重一磕。
身旁呼声乍起。
骏马奔冲,山呼海啸。铁蹄滚滚,宛如雷鸣。皆向淤塞在吊桥周围的人群扑去。
已屈服在铁蹄淫威下的边郡汉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轰的一声,互相挤撞践踏着,不要命的向城内涌去。
哭声震天。
板楯黄弩兵却不动如山。本以为从缝隙间挤入便能逃出生天的边民,却发现板楯之后,是列队整齐的刀盾枪林!
战士背靠背站立。相互掩护,留出一条长长的通道。
踩踏民众,抢先冲入的精壮汉子,皆被堵在吊桥前的丹阳白毦乱刀砍杀。还有几个见势不妙,抽刀相向。被白毦兵连人带刀,砍成稀碎。这些人虽外穿汉服,却内裹甲胄,暗藏利刃。正是混入百姓中的鲜卑死士。想趁乱攻占吊桥,接应大军入城。
刘备早已料到。鲜卑后世被称为‘白虏’。面容异于汉人。故而这群身形颇壮,面涂草木黑灰的难民一出现,刘备就认定了他们的身份。一声令下,白毦精卒挥刀砍翻在地。
左右刮去桥上碎肉,站在白毦阵中的刘备大喝一声:“速进!”
见一群全身黑搪瓷札甲,面似厉鬼的兵士,砍瓜切菜般杀尽乔装的鲜卑死士。蜂拥抢路的民众,心头惊惧,脚步便略作迟疑。又听闻刘备一声地道的幽州汉话,这便轰的一声,全然不顾的向吊桥冲去。
还有大量民众尚拥挤在楯墙内外,身后马蹄声已越发逼近。
冲入床弩射程时,鲜卑精骑纷纷举盾。然而一直等待的箭雨却迟迟不见。
无论是冲锋的鲜卑,还是守城的汉军。互相齐射时,皆朝天放箭,抛射敌军。
乱箭如雨落,故而将盾牌顶在头顶。
置于城墙之上的床弩也不例外。鲜卑精骑此时还把盾牌顶在头上,显然是再正确不过了。只可惜,他们此时面对的却是板楯为墙,呈‘品’字和倒立‘品’字,交替拼合而成的一道坚固壁垒。
上下两层。底层板楯黄弩兵,采用跪姿射击。上层板楯黄弩兵,采用立式射击。
且皆不是仰角抛射,而是直线射出!
弦劲如擂。
冲入八百步之内鲜卑精骑,两眼一黑,浑身血溅。连人带马,被大黄弩射穿!
半数板楯黄弩兵一次齐射。便有一千支劲弩,奔雷而出。
血花迸溅。突前精骑被一轮齐射尽数带走。身后同伴不及避让,与翻滚倒地的前方人马撞成一团。人仰马翻。引发连环撞击,一时惨不忍睹。
不等后方骑兵绕过,又一千支劲弩迎面射来!
手中盾牌,防上不能防下。防左不能防右。人、马只需有一方被射中,这名精骑便会堕马,惨遭践踏而亡。跟着便是一场连环马祸。筋骨崩折,血肉飞溅。倒地毙命的人马,堆成血肉拒马。竟将身后精骑生生拦下。
鲜卑精骑还没来及呵阻惊慌的马匹,弦劲三起!
如此反复。
一千名板楯黄弩兵,分成两队。将匣中二十支劲弩,分十次射空。
鲜卑人马伏尸遍地。满身弩箭,宛如血色荆林。在数百步之外,堆起一座高高的尸丘。
“装矢!”黄忠一声令下。连续高强度绞弦,指尖已血肉模糊,甚至崩去了指甲的蛮兵,却一声不吭,从背后箭囊内取出弩箭,一只只的装入储矢匣。
刘备点了点头。回去之后,锁环手套定要第一时间配备。
倚仗堪称恐怖的连弩齐射,大汉边民已大半入城。刘备只让他们进入瓮城,却未放入城内。待验明正身,再行放入不迟。两军对峙,切莫混入奸佞细作。
“散!”楯墙继续分拆,露出更大的空隙。刘备亲率五百丹阳白毦越过楯墙,径直向对面走去。
在密集的折箭中穿行。不时挥刀,给扎满弩箭,犹在喘气的敌人以安息。这也是一种仁道。
昨日被烧成焦土的硬地,今又被热血浸泡松软。一脚下去,便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待脚离开。被挤到周围的鲜血,便会回流。聚成一个个血印。
人马渐渐无声。犀利的北风卷着血腥,带走了生命最后的余温。
登上尸堆。五百丹阳白毦和数十绣衣吏拱卫在刘备周围。
绣衣黑搪,刀光如电。
此乃阵前示威。
微微昂首,盯着耸立在鲜卑勇士尸骨上‘汉胡骑校尉临乡侯刘’的大旗。王座上的男人,忽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大汉煌煌天威,四百年不垂。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汉军将至,勿动,动则灭国。”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铜柱折,交人灭。”
何等之霸气!
即便今汉日薄西山,积威犹在。
少君侯尚不及冠,便敢亲领数百胡狼上士,阵前示威。视十万胡骑如无物。果然是汉室血脉。
檀石槐和刘备皆知,此战不容有失。
正因大汉四百年虎踞中原,灭国并土。诸胡皆心存敬畏,不敢轻易造次。即便强如檀石槐,对于汉庭的封赏、和亲,也不敢明言拒绝。反而加紧抄掠边郡,囤积力量。以求能与汉庭一战。之所以吃相难看,正因心中没底。无必胜之把握,唯有多多益善。
南匈奴、三郡乌桓,更是俯首听命,任由朝廷驱策,不曾有丝毫怠慢。
胡人尚未完全汉化。心中只畏强权。此战若败,强汉四百年天威一朝崩塌。诸夷蠢蠢欲动,群起围攻。如群狼撕咬巨象,边疆战祸不绝。中原再有太平道揭竿而反。如此内忧外患,四百年国祚终是断绝。
内斗不止,外患不息。五胡乱华,衣冠南渡。
正是看到了这点,刘备才披荆斩棘,深入险境。固守孤城,搏命一击。所求,不过是延大汉四百年气运。
杀我汉使,必灭其国。
掠我百姓,必绝汝种。
遇强更强。少君侯便是这么利落。 hf();
1.47 丹阳劲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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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人耸立在尸堆之上。威势滔滔,嚣张跋扈。彰显强汉之风。
连日损兵折将的鲜卑军心浮动。旗下所立者,乃是一军主将!兵精将猛,悍不畏死。大汉积威四百年,正是胡人心底挥之不去的噩梦。
前有胡虏驱策百姓,掘土填河。少君侯怒而杀之。又亲临战场示威,若是就此退兵,鲜卑还有何惧!
汉胡皆重英雄。檀石槐能一统鲜卑,便是因其乃是雄主。数百汉军出城,焉能避而不战。
恶疾突发。王座上的檀石槐痛的浑身自颤。却咬牙忍住,权杖重重一指。
一千鲜卑精骑呼啸而出。直扑尸堆而去。
阵列正中的刘备,微微一笑。所谓鲜卑铁蹄不过是后世形容。此时蹄铁,只有楼桑战马才有配备。鲜卑大军,人甲尚不齐整,何谈马甲。
围绕尸堆,散落一地的人马尸体,便是鹿角拒马,人肉绊马索。
且尸堆居高,马匹如何能冲上?
不等抵近,速度骤减。
待近身,已毫无马速声势。
白毦精卒挥刀劈下。连人带马剁翻在地。再出一脚,踹下尸堆。
五百丹阳白毦,两人一组,挥刀如练。先断马首,再斩兵士。层层冲上的鲜卑人马,血崩如雨。
斩马刀上,豁口如锯。一刀劈入肩胛,已无法将身躯斩断。惹得精卒厌烦,一脚剁碎五官,踩着人脸,发力将钝刀拔出。
碎肉随热血喷溅,鲜卑兵士生生被锯断半边。
将斩马刀收归入鞘。抽出腰间环首长刀,当胸刺入。
连捅数人。
反手一抹,斩腰而出。
半边身子,肚肠横流。鲜卑精骑活活痛毙。
楼桑兵甲之利,岂是血肉能挡。
尸堆越积越多。越堆越高。堆下精骑纷纷弃马来战,皆被砍翻。蛮力无穷,越战越勇。环首长刀何须费劲挥舞。当胸直刺,连穿数敌。
一脚踹下,顺势拔刀。
目视族中精壮连成串的滚落尸堆。鲜卑大军一片死寂。
四百年强汉,今日当见。
刘备亦是浑身披血。睫毛间尤挂着长长的肉沫。
无锋剑鞘左右扫荡,上下挥击。少时积攒在身体内的虎豹熊狼基因,噬血而醒。生猛无匹。六十斤重剑劈头砸落,连人带马拍成稀碎。
最后十几骑百夫长级的鲜卑猛士,借助同伴拼死掩护,齐向刘备冲来。只见胯下骏马四蹄腾空,踏尸疾行。一声长嘶,奋力跃上堆顶。背上骑士手中狼牙棒居高轰下。
刘备挥剑相击。
砰——
火星乍起。包铁狼牙棒应声崩碎。骑士虎口崩裂,眼前电光一闪。
腰间一酸,上半身滑步飞出。翻滚着直坠地面。
喷出满腔血。
被淅淅沥沥的滚烫热血溅了自己一脸的百夫长,怒目圆睁。盯着马背上的下半截身躯,惊怖毙命。
借助骏马背上半截身喷血遮挡,左手剑连刺数人。皆一击毙命。
疾如火线。快似蜂蜇。
右手阔剑不时蓄力横斩。人马皆成两段。
单刘备一人,便杀尽这队百夫长。
不等第二支骑兵杀到,数百连发盾弩手已赶来护驾。
连发盾弩手身穿双层髹漆革甲,手持连发盾弩。边跑边射。箭如飞蝗。鲜卑精骑纷纷中箭落马。搏命与之互射,箭矢皆被盾牌弹挡。拉弓射箭,乃至中门大开。反被一箭贯胸,栽落马下。
竟把盾牌、弓弩合二为一!
借助盾牌的遮蔽,盾弩手甚至能顶着乱箭,稳稳端着弩枪,瞄准射击。一伍盾弩手组成战阵,排盾为墙,箭发如雨。射杀大片精骑后又各自散开。一路飞奔向前。还能不时拉栓上弦,狙杀鲜卑人马。大别山蛮,久居山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满地尸骸却通行无阻。踩着倒伏的人马,辗转腾挪,灵动如猿。马匹竟追之不上。
某个射到兴起的盾弩手,一个不留神,跳到了奔驰的战马身前。
背上骑士怒喝一声,迎头劈下。
生死关头。盾弩手蛮性狂发,猛然甩盾。髹漆盾牌竟磕碎龟兹弯刀,又将骑士生生砸下马去!
半空中脑浆迸裂,血洒一地。不等落下便已气绝。
撒完泼的蛮兵,这才知道肉疼。急忙去看手中盾弩。见盾牌蒙皮崩出一道深深的刀痕。狼嚎一声,口吐连珠蛮语,懊悔不已的自扇了几个大嘴巴。怒目扫过战场,寻着个能杀恨(解恨)的目标,大步冲了过去。
杀人解恨。渴饮敌血。这便叫野蛮。
与南蛮好勇斗狠。鲜卑胡骑亦未必能占上风!
战场箭如飞蝗。
尸堆上的丹阳白毦,逢人便砍。哪来及躲闪。好在浑身披甲,饶是鲜卑射雕手亦不能击穿。乱箭尽数崩去。要害处的搪瓷甲片遍布白斑。渐渐出现裂痕。裂痕跟着碎裂,露出复合垫片。
杀尽第三波精骑。刘备一声令下,队伍徐徐后撤。
散落在战场上的盾弩手迅速重组成队伍。拼凑成移动盾墙,且战且走。追击者皆被射死。
大汉弓弩之强,鲜卑紧随匈奴之后,今日终如愿亲尝。
环视损兵折将的战场,王座上的檀石槐猛然发觉,竟没留下一具汉军尸骨。
无论是全身黢黑、面似厉鬼的长刀手。还是手持弩盾合体、健步如飞的弓弩手。皆能以一当十。屠杀数倍于己的鲜卑精骑。
尤其是长刀狂舞,不见停歇的丹阳白毦。刀下尸积如山。令人胆寒。鲜卑称‘鬼武士’。不敢与敌。
待刘备退入瓮城,吊桥缓缓升起。身后追击的鲜卑精骑皆被城上乱箭射死。
一天的杀戮,终于停息。
三日屠杀。十万精骑,能战者还剩十之七八。
檀石槐已深知事不可为。
刘备虽路远,却有备而来。守城器械齐备,兵强马壮。又事先加固城垣,且精通城郭攻防诸法。做好了固守的准备。如今损兵折将,士气低迷,军心已不可用。再战,空损兵马,徒劳无功。
当断则断。重振旗鼓,以待来日。来日,方长。
是夜。
鲜卑连营,鼓声不断。人影幢幢,群马嘶鸣。似要挑灯夜战。
刘备闻讯,这便放下碗筷,急急忙冲上谯楼。
环视火把如林的鲜卑大营,刘备猛然醒悟:“不好,檀石槐要逃!” hf();
1.48 反间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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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速把草人取来!”刘备喝道。
“诺!”左右急忙奔下城头。
乌莲悄声问道:“草人不是为补箭矢之缺而扎的么?”
刘备轻轻点头:“然也。”
原来。为防箭矢不足。刘备事先命匠人扎了许多黑衣草人。相互以麻绳串联。待月黑风高,便吊挂在城墙上。鲜卑见状,定以为汉军夜袭。乱箭射之,可解城中缺箭之危。
此乃学后世名将张巡,草人借箭故事。
乌莲不解:“既如此,何不存以备用?”
刘备低声答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前为防城中箭矢守不满十日。才过三日,鲜卑便要撤军远遁。如今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城头挂满草人,令大肆鼓噪却暗中撤兵的鲜卑,惊疑不定,不敢撤军。”
果然。见城头坠下一串串兵士,鲜卑以为金蝉脱壳之计被汉军窥破。所以城中才吊人下来,想趁乱劫营,再四处纵火,挥军掩杀。鲜卑大营顿时寂静无声。却也未曾前来射箭。城头床弩远射千步,连日来鲜卑深受其害,又岂会来白白送死!
更不敢退兵。若刘备趁撤军之乱,挥军掩杀,鲜卑军势必崩。唯有紧守营盘,彻夜提防。
见鲜卑留营。刘备稍稍松了口气。鏖战三日,鲜卑只是削弱,并未溃败。实力犹存,根基仍在。只需远遁漠北,休养生息,数年后必会卷土重来。从战略层面上说,刘备看似战胜,实则无功而返。
一言蔽之。檀石槐不死,北境难安。
草人扰敌之计,不能长久。
刘备所携兵士,守城足够,却无力出城追讨。若鲜卑放弃营盘辎重,轻骑撤离,刘备鞭长莫及。此战若要功成,先前送出的两个锦囊,缺一不可。阎柔此去,仍需时日。刘备须将檀石槐牢牢拖在城下。
刘备通宵达旦,苦思妙计。天明时,终于有了计较。
这便唤来心腹绣衣吏,秘密询问:入城百姓中可混有鲜卑细作?
顺阳刺奸出身的绣衣吏答曰:有。
刘备大喜:且细细说来。
绣衣吏这便答道:三男两女。表面上看去,皆是我大汉百姓。实则是胡化汉人。前汉时便有中原百姓依附于匈奴。且多为近臣。后匈奴远遁,鲜卑兴起。纳十万匈奴部族,声势高涨。这些胡化汉人久居草原,历经四百年,早已心向胡虏,甘为走狗,非我族类。
刘备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切勿轻举妄动。只需如此、如此……
绣衣吏抱拳称诺。这便下去布置。
见乌莲满头雾水的看向自己,刘备又笑:此计若能成,还需一人相助。
乌莲问道:是何人?
刘备却卖了个关子。这便起身向帐外走去:且随我来。
营帐纵横交错,泾渭分明。一路走来,明岗暗哨不断。即便是刘备,也需对当日号令。两人在亲卫的护佑下,抵达了军营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帐篷前。
命守卫入内通报。获得主人允许,刘备这才和乌莲双双入内。
帐篷内居住的不是旁人,正是鲜卑皇后大阏氏。
金发碧眼,用倾国之姿的大阏氏,乃是丁零人。又叫高车。
《魏书》:“高车之族,又有十二姓:一曰泣伏利氏,二曰吐卢氏,三曰乙旃氏,四曰大连氏,五曰窟贺氏,六曰达薄干氏,七曰阿仑氏,八曰莫允氏,九曰俟分氏,十曰副伏罗氏,十一曰乞袁氏,十二曰右叔沛氏。”
大阏氏,便出身于高车十二姓中的副伏罗氏。据说乃是部落大人之女。鲜卑兴起,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丁零、夫馀、乌孙皆不敢与其相争。大阏氏便是在此等背景下,嫁给檀石槐为后。换句话说,丁零部族行的也是和亲之策。
帐篷不大,却胜在精致。
出入皆有乌莲遣来的女卫护佑。且刘备军纪严明,安全自然无虞。
刘备脱靴入帐,大阏氏起身相迎。宾主落座,刘备这便问道:皇后近来如何?
大阏氏俯身答道:甚好。
刘备发现,大阏氏也和自己一样正襟危坐。却不是胡人习惯的盘腿而坐。精通汉话汉礼,必是丁零贵女。刘备更加笃定,丁零行的是和亲之策。
见刘备一时无语,大阏氏这便试问道:不止近日战况如何?
刘备甚奇。按理说,两人互为敌对,大阏氏此时的身份,乃是人质。此话断不该问出口。
刘备微微一顿,这便说道:三日血战,大单于损兵折将。能战者,还剩十之七八。
大阏氏轻轻点头:恭喜少君侯。
刘备一愣:喜从何来?
大阏氏表情颇多淡然:鲜卑乃是部落联盟。各部皆有大人。年初蝗灾蔽日,草原被啃食一空。牛羊未曾出栏,便大半饿死。大单于故而四月挥军南下,抄掠汉土。夺汉人口粮。蝗灾将熄,草原稍有恢复,八月汉军又三路出塞。王庭动荡,牧民纷纷逃离牧场。牛羊群随之一路迁徙,食不果腹又岂能长膘。眼看隆冬将至,少君侯少年英主,有备而来。重修旧城,广备辎重。麾下皆虎狼上士,坚甲利刃。舍战马而攻坚城,非我之长。大难将至。既不能与敌,焉能不退?
一段话说完,刘备眼中满是赞赏。能嫁给鲜卑一代雄主,果不是寻常女子。
大阏氏如此聪慧,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已全然无用。
猛抬头,见大阏氏眸若晨星,慧深似海。刘备心中一动,这便脱口而出:敢问皇后,如何才能将大单于留下?
大阏氏眼中似有异彩闪过。待刘备再去追视,已无迹可寻。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许久,大阏氏轻轻开口:少君侯心中早有计较。又何必问一妇人?
刘备心中大石落地。这便告辞离去。
大阏氏躬身相送,眼角似有泪光。刘备幡然醒悟,肃容下拜。
大阏氏亦不曾失礼。
大阏氏有倾国之色。乌莲对她甚是提防。生怕她魅惑刘备。故而对她的一举一动,极为挂心。两人对话时,大阏氏的微表情,更是历历在目。
出帐后,这便问道:她哭什么?
刘备反问:若有人想害我,你又无能为力,该当如何?
乌莲点了点头,再问道:既如此,为何不拼死阻止?我若是她,便是想尽办法,也要为君除祸。为何不行美人计?
刘备一愣,跟着苦笑: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然而身处两难之间,又有多少人能舍痛?
乌莲听的一头雾水:何来两难? hf();
1.49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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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这便答道:大阏氏出身于高车十二姓之副伏罗氏。乃部落大人之女。鲜卑兴起,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丁零人必遭逼迫,难以为继。故而和亲示好。设想,檀石槐若死,且是假我之手,与丁零人全无干系。丁零部落,是喜是忧?
乌莲点头道: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转而又问:既是喜事,为何要哭?
刘备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檀石槐一代雄主,正所谓美女配英雄。我要杀她夫君,她却只能袖手旁观。心中岂能不悲痛。
乌莲设身处地,终于醒悟。一路沉默,走进中军大帐时,忽然开口:万幸我不是她。
刘备笑着点头:你自然不是她。
战战兢兢,在瓮城呆了一宿的边郡汉民,清晨被放入内城。
一内一外,仿佛两个世界。瓮城寒冷,城内却温暖如春。原来,沿内墙围造一圈的砖窑,昼夜烘烤。内城温度自然高。再等数日,便有砖瓦出窑。用来加固城墙各处,替换破损。
时间是鲜卑最大的敌人。围城越久,白檀城越发固若金汤。
与一直如履薄冰,低头行进的民众不同。队伍中的几个胡化汉人,却不时环顾左右,暗中记下城内构造。
何须绣衣吏指点。站在谯楼上的刘备,亦能看出不同。
在盾弩手的护佑下,或者说押解下。边民排队入营,前往汤池洗浴。先女后男。洗浴之后,再换军服,充当下军辅兵。
脱下旧衣皆焚烧一空。防止瘟疫裹挟。
军中营官一一登记在册。待战后再放其归乡。
几个胡化汉人穿行在军帐之间,皆支起耳朵,细细聆听。见许多战士手缠染血纱布,各自哀嚎呼痛。又见军医更换纱布,那人手指血肉模糊,不似作假。再听两人对话,乃是被弓弦所伤。
路过一处军帐,帐外几人正在闲话。
一人心忧弓弩手多有损伤,无法持弓。
另一人忧虑军中缺箭,无法久持。
第三人跟着叹气:少君侯昨夜施计,想赚来十万支箭。不料胡人竟未上当。
第四人这便压低声音道:乌桓营地有流言传出。言,上谷乌桓王难楼,密信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却不知信中说些什么。昨日乌桓军营似有骚动,必事出有因。
话音未落,众皆大惊。
“若乌桓生异,军心必乱。”
却有人不信:“乌桓早已内附,乃是汉民。与鲜卑有宿仇,且上谷乌桓王难楼,亦随军出征,岂会如此行事?”
空穴来风,必有原因。不可不防。
众人长吁短叹。见边民路过,便各自收声。
然而,该听见的,该看见的。鲜卑细作皆已知晓。只需等细作出城,将军中隐秘说与檀石槐听。刘备的计策,便成了一半。至于檀石槐信与不信,且走着看。
刘备料想。若檀石槐身强体健,如日中天。多半不信。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他等的起。
如今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他却熬不起。
血战三日,损兵折将。大汉虎贲被左右称为鬼武士,不能与敌。此战若不能胜,他死后鲜卑势必分裂。力量削弱分散,又惧汉军如鬼神。加之四周丁零,夫馀,乌孙皆虎视眈眈。国运岂能绵长。
檀石槐之所虑,正是刘备之所虑。
即便他不提军北上。历史上的檀石槐也会在四年后身亡。其子和连继任首领。不仅才干、能力皆不如其父,且贪财好色。不久便在进攻北地时,被北地人射死。鲜卑就此分裂。乌桓趁机坐大。
然,此战对大汉天威的折损尤大。不可一世的大汉天军,竟完败在檀石槐手下。诸夷遂心生不轨,不服中原王化。
于是,刘备和檀石槐所求。皆是一个‘势’字。
檀石槐若撤兵示弱,至此往后,鲜卑便呈弱势。
俗语有云:趁其病,要其命。
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者,何其多!
一朝身死。丁零,夫馀,乌孙,必定群起而攻之。就连归附汉庭的匈奴和乌桓,亦会大军北上,分一杯羹。
身死族灭。
大军围城,檀石槐定要置刘备于死地。万不得已,断不会示弱退兵。
鲜卑细作刚从汤池走出,便见三两个乌桓百夫长,与一营官说话。言语颇为激烈。见有边民,这便转用胡语交谈。
殊不知,这些胡化汉民皆精通胡语。何须侧耳,对话内容鲜卑细作已心知肚明!
几个乌桓百夫长,便是向掌管辎重的营官,讨要箭矢!又说,所携箭矢已射出大半。若今日再战,便将无箭可射。
营官却百般推搪,说存箭已不多。本部尚且不够用,如何再分给乌桓。
这才争吵起来。几位百夫长讨要箭矢不得,愤愤而归。
前汉名将李陵,领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孤军深入与单于遭遇。匈奴以八万骑兵围攻。经八昼夜血战,李陵转战千里,斩杀匈奴一万有余。无奈箭矢耗尽,又遭叛徒出卖。且得不到主力救援,结果弹尽粮绝,不幸被俘。投降匈奴后,武帝夷其三族。
李陵之事,见仁见智。然单从五千步卒便可抗衡八万匈奴骑兵,转战千里,斩杀万余。足见汉弩之强!
若非箭矢耗尽。驰援及时,李陵未尝会败。正因弓弩之强,汉代才于边塞设置“马弩关”,严禁十石以上强弩输出,防止技艺外流。
汉弩之威,胡人深受其害,又岂能不知!
白檀城并非坚不可破。之所以三日血战而无寸功,正因弓弩太强。如今缺箭,不正如李陵故事!
鲜卑细作暗自盘算。若能将消息传出,必是大功一件。大单于得知定会全力攻城。待城破,五人皆有重赏。从此飞黄腾达,牛马遍地、奴仆成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然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前后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如何能出城?
急切间,忽听有人喝道:百姓皆去瓮城,助工匠整修城防。
义不容辞。刚吃了碗白粥的大汉百姓,纷纷起身,向瓮城走去。穿过工匠营地时,见许多锔匠正在打磨修复长刀刃上破损。此正是鬼武士手中,砍杀鲜卑精骑如割草的神兵利器。还有一群函人正将破碎的玄光甲换上新片,再重新编缀成甲。各自忙碌,醉心技艺。却不见有人修复弓弩。
穿过匠人营地,抵达瓮城。便有工匠吆喝众人搬运瓦片,修复战棚破损。
细作互使眼色,各自搬瓦上楼不提。 hf();
1.50 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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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作上了城楼,又见堞墙旁,胡乱收拢着一捆捆的箭矢。
几人一眼认出,正是鲜卑‘角端弓’用箭。且箭羽凌乱,箭杆烟熏火燎,多有损伤。显然是从城上各处收拢而来。残箭都要搜集,定是军中缺箭。只是堞墙下还排有一串串身穿黑衣的草人,却不知是何用。
几人越发笃定。只是该如何出城传讯?
悄悄探身下看。墙垣被护城河环绕。护城河便是高石水。奋力一跃,或能入水。只是城头遍布军士,闻声乱箭射来,又如何能渡河远去。
眼看日上三竿,鲜卑大营又不见动静。心中越发急迫。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几人略作商量,思得一计。战棚上搭瓦片,用于遮蔽箭雨抛射。连战数日多有损坏。防箭已不易,其上自无法站人。
若假借修葺棚顶瓦片,令战棚倒塌,棚顶之人坠城落水……或可掩人耳目。
制造事故,假死脱身。
谯楼之上,盯着按兵不动的鲜卑大营。刘备心中忐忑。
殊不知,进退两难的檀石槐,亦如坐针毡。
城中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少骑兵,是其一。连战三日,损兵折将,手下多有不满是其二。刘备年级轻轻便有如此胆魄见识,今日不除必成后患是其三。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不能报,是其四。想他檀石槐纵横北疆,未尝一败,临了却在一少年面前投子认输,心有不甘是其五。
鲜卑不比大汉。
兵败如山倒,归附他的部落便会如鸟兽散。大汉四百年天威不坠。鲜卑再无翻身机会。
营中各部皆在观望。大单于意欲何为?究竟战与不战?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午后十分,忽听白檀城头一声轰鸣,周围百姓奔走惊呼。皆说战棚坍塌,有人坠城落水。
刘备听闻,终是再松一口气。
计成矣!
待守军赶到。只见瓮城东角战棚已大半坍塌。几名边民抹泪恸哭。两男两女,正是鲜卑细作。附近民众皆聚拢过来,好言宽慰,不少妇人亦陪着落泪。这才刚逃出虎口,便坠河身死。以己度人,再想自身遭遇,悲从心来,如何能忍?
便有一位雄壮守将,呵斥众人道:胡虏就在城外,哭泣岂能御敌?待城破,便是想哭都来不及。速速擦干眼泪,将战棚修好。
众人这便纷纷起身,各自忙碌不提。
正如守将所言,胡虏环伺,朝不保夕。何来时间哭泣。
几个哭哭啼啼的鲜卑细作正要收声,不料守将却瓮声说道:“你等且跟我来。”
“诺!”几人急忙起身。
中军大帐。刘备不动神色的打量着跪在帐中的两男两女,出声问道:因何出事?
早打好腹稿的细作,这便伏地答道:同伴上棚铺瓦,不料支柱折断,因而落水。
刘备点了点头:既是因公而亡,本侯自当优待。不知他是何方人士,可有家人?
假身份也不难。
刘备所问,细作皆对答如流。
刘备最后笑道:既如此,你等自去。
四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油然而生的侥幸,尽入刘备双眼。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便让少君侯笃定,四人皆是心怀叵测之辈。
目送四人躬身后退,刘备忽然开口:还有一事,本侯要劳烦各位。
四人急忙转回。躬身问道:敢问少君侯,还有何事需我等效劳?
刘备笑道:小事。本侯便想借诸位项上人头一用。
“!”四人大骇。还未出声,便被左右绣衣吏一剑刺死!
不久,远离白檀城的高石水下游,一处遍布荆棘的河湾。叼着竹管,一路潜水到此的鲜卑细作,终于浮出水面。悄悄看了眼耸立在高石水南岸的白檀城。借岸边荆棘树丛掩护,细作弯腰向鲜卑大营而去。
又第一时间,被带到鲜卑大单于檀石槐当面。
耐着性子听完,檀石槐脸上无喜无悲。心中介于信与不信之间。
刘备既重修白檀旧城,便是打定主意要据城固守。弓箭乃是守城第一利器。岂会不囤积足量箭矢?
然而细作言之凿凿,不似作假。怀揣着一线希望的檀石槐这便沉声说道:将你在城中所见所闻,悉数道来。切莫漏掉一处。
细作暗自稳住心神,这便将入城后一路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砖窑,营地,工匠,战棚……
听完,檀石槐久久不语。跟着便长出一口气:依你所说,砖瓦皆是取城中之土,就地烧造?
细作重重点头:正是!我等入城时,砖窑仍在烧制砖瓦。断不会有错。
刘备封邑,远在幽州涿郡。据此地有千余里路程。一路疾行,抢在王庭东移之前,占据白檀城。还要重筑城垣,掘通护城河,伐木劈柴,烧造砖瓦……一切皆要耗费大量时间。
想要达成这一切,定要加快行军,尽可能提前抵达。若如此,便要舍弃辎重,轻骑兼马(每一骑兼有副马),昼夜疾行,方能抢在王庭之前,奔袭至此。且有足够时间,筑城以固守。
再加上悄无声息,阵中还裹挟右北平乌桓突骑。必是从右北平旧道出关,故而王庭才全无防备。旧时关道荆棘密布,山路崎岖难行,只有微径可从。根本无法通行车马。如何能携带大量辎重!
心念到此。一切关窍便迎刃而解。
时间和空间,皆证明,缺箭之危,或是真的。
信不信?
正踌躇间,王帐外忽有斥候来报。言,昨晚才混入城内的几个鲜卑细作的人头,正高悬在白檀城上。
五人中唯一活命的细作,捶胸恸哭。
“哈哈哈……”檀石槐却仰天大笑:“天助我也!”
帐内各部大人面面相觑。待大单于止住笑声,这便齐声问道:敢问单于,何故发笑?
檀石槐答道:破城指日可待,岂能不笑。
一个部落大人急忙进言:细作被杀,说明汉军早已识破。如此一来,城中缺箭多是传闻,不可轻信。
檀石槐却摇头:正因细作被杀,此事才真。若真有诈,何不将计就计,诓骗我等下马攻城,再万箭齐发?杀细作,便是心中有鬼!战场之上,生死之间。亡羊又岂能补牢!
众大人纷纷醒悟:正因被细作窥破缺箭隐秘,这才杀之示众。本想示强。反到多此一举,更显心中有鬼!
檀石槐沉声道:若无心虚,何须自证。
“无而示有,诳也”! hf();
1.51 以命填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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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课第一天,恩师便告诉刘备,天下没有完美无缺的计策。计策,考量的也不是智谋,而是人心。
谋略无非两种,示强示弱。似是而非。
手段无非两种,阴计阳谋。逆势顺行。
结果亦不过两种,信与不信。
信则中计。不信则识计。
恰逢北地旱极而蝗。
草原无草,牛羊饿毙。大汉精骑三路齐出,直捣敌巢。战况绵延,牧民纷纷迁移躲避。眼看寒冬将至,若不能胜,夺汉军辎重口粮以续命。今冬必成大害。再加上檀石槐身染鼠疫,时日无多。于是,时间就成了他最大的敌人。
也是他心头最大的忧患。
与四百年国祚绵延的汉庭不同。此时的鲜卑,尚不是个统一的封建王权,而只是松散的部落联盟。檀石槐死后,联盟瓦解,鲜卑又分裂成许多互不相属的分支。用树倒猢狲散来形容,也不为过。
眼看生命燃尽,后继无人,又遇心头大患。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两难。
而细作带回的‘城中缺箭’,便是送到溺水者手中的救命稻草。
潜意识里,诸多不甘的檀石槐定会牢牢抓住。
至于那些细节,便皆成了信以为真的佐证。
比如,时间和空间。比如,上谷乌桓王难楼与他暗通曲款。比如城头堆满鲜卑残箭。比如工匠营中无弓弩匠。比如刘备杀细作以自证。
如此种种,皆是佐证。
刘备却等得起。
千里奔袭,直捣敌巢。杀死鲜卑皇储,掠走大阏氏。王庭动荡,三部鲜卑弃三路汉军,齐来救驾。即便计策被识破,檀石槐壮士断腕,丢下辎重牧群,远遁漠北。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此次北伐,亦立于不败。
毕竟,刘备救下了大汉北地精锐,挽救了南匈奴单于的性命,又令四百年大汉天威不坠。
足够了。
能令鲜卑有今日之气象,檀石槐堪称雄主。心有所想,必有所动。这便言道:各自紧守营盘,广布斥候。无令不得出战!
众部落大人行礼后各自退下。
是夜,白檀城头果又人影浮动。斥候来报,汉军下城偷袭。
檀石槐当机立断:命一队精骑,发火箭射之。
众大人领命而去。
一队鲜卑精骑趁夜色出营。不举火把,人马缄声。虽闻城外蹄声如雷,城上军士却不知所踪。乱箭射之无用。抵近城墙的鲜卑精骑,火箭抛射。目标便是吊在城墙上的一串串兵士。
草人中箭,立刻燃起大火。
须臾,整面城墙一片火光。
檀石槐最后一丝疑虑,尽数破去。城墙悬满草人,便是为了诓我射箭!
草人借箭,此计高妙。
被病痛折磨的狼目中,精光四射。
各部大人,齐齐赶来通报:启禀大单于,城头所挂,皆是草人!
檀石槐一声冷笑:城墙悬满草人,便是为了诓我射箭。好收存备用。此乃汉将之计也。
部落大人顿时醒悟:城中果真缺箭。
各部大人纷纷请命出战。檀石槐却又摇头:各自回营,我已有计较。
五日,天空微亮。鲜卑大营人头攒动。虎踞正中的王帐内,各部大人齐聚。目光皆在上首王座鲜卑大单于檀石槐身上。
一身黑袍,半边脸裹着黑巾的王者,咳嗽数声,这便缓缓直起腰,解开了遮面的黑巾。
半边遍布肉瘤,五官尽毁的丑脸上。被肉瘤挤成条缝的目中,一片猩红。
“本单于四十有一,族中已算高寿。今疫病缠身,命不久矣。独子和连被人一剑劈成两半。大阏氏亦被掠入城中,生死难料。呵呵呵……”说着,檀石槐仰天悲笑,不觉已流出血泪。
“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檀石槐取刀在手,用力割裂手腕,一时血流如瀑:“鲜卑大单于檀石槐。以血立誓,攻破白檀城杀汉临乡侯刘备者,便是下任大单于!”
三部大人闻言,顿时血脉喷张!
累日积怨,一扫而空。这便各自取刀,割腕立誓:“破白檀城杀刘备者,便是下任大单于!”
檀石槐仰天长啸,声如夜枭。
部落大人便在草原老王的啸声中,走出王帐。
俯瞰着倾巢而出的鲜卑大军,刘备先喜后忧。看来城中无箭的消息,鲜卑全信了。本以为勇健有谋的鲜卑大单于,即便得知城中缺箭,也会将信将疑。定会先派一支偏师佯攻试探。岂料竟大军压上。
这是要拼命?
还是……
刘备下意识的回望城中大营。
三部鲜卑中的杂胡骑兵,浑身泼水,顶着木盾,从四面八方向白檀城冲来。人马皆浇水,乃为防火。头顶木盾,自为御箭。只是如此一来,自己便无力射箭。且马背上又无负土填河的皮囊。此是何意?
不待刘备想明白。
千步之内,床弩先发夺人。八百步内,板楯黄弩手齐射犁地。五百步,射雕手狙杀杂胡裨将。等冲到城下已死伤过半。城头弓弩手,乱箭如雨。
满身插满箭矢的杂胡,竟驱马冲向河道!
“射死他!”城头上伍、什长互相呼喝,弓弩兵齐向冲河的胡杂死士。浑身插满箭矢的杂胡骑兵早已咽气、身下骏马也浑身中箭,轰然扑落。人马倶死,却借先前冲劲,翻滚着撞入河道,溅起大片血花。
马匹中箭吃痛,全力奔腾。榨干最后一丝力道,与背上骑士一同撞入河道。很快,人马尸体便将本就大旱枯水的高石水,渐渐阻塞。
竟然……
刘备恍惚又回到了楼桑雪夜,杂胡马贼悍不畏死,以肉身撞刀墙。
这些被称为茹毛饮血的化外野民,竟全然不惧死亡。究竟是因太野蛮,未开化。还是太朴素,执拗。又或者有一个外人不曾知晓的原始信仰,让他们悍不畏死。正如那些信仰太平道的流民一样。
护城河岸。长短箭矢野蛮生长,密如荆棘。冲到近前的杂胡骑兵皆死于箭下。连人带马撞入水中,阻塞河道。
竟用人马尸体填河。
即便是刘备,也未曾想到。
北地旱极而蝗。青草被啃食一空。白檀城南的高石水亦水量稀少。时间急迫。刘备着急抢修白檀城,护城河自也就不可能挖掘的太过宽阔。让鲜卑以命填河,成为最简单便捷的攻城方式。
先用装备最为简陋的杂骑以命填河。并尽可能的消耗守军箭矢。如此一举数得。为后续精锐攻城,提供诸多便利。
当然,以命填河,完全不计损失。这一切谋划的前提,是建立在细作带回的‘城中缺箭’的消息下。
只可惜…… hf();
1.52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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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护城河内,尸体淤塞,腥臭扑鼻。
热血遇冷水一激,遂凝结成块。整个河面仿佛一块硕大无比的血冻。荡着逼人的血光。
随着最后一支利箭溅起的血花落下,战场忽然万籁俱静。胡杂骑兵已死绝。人马尸体淤积城下,堵塞河道。血浆染红河岸,经久不散。腥气冲天,宛如血河地狱。
三部鲜卑大人,下意识回望。只见鲜卑大单于已从黄金王座上站起,正将手中赤鹿头杖高举!
呼喝——
数千精骑这便下马。只手捉刀,单手提盾,向城墙扑来。
除了霸道的床弩,城头弓弩皆无法远距离射穿盾牌。眼看鲜卑下马来攻,瓮城主将黄忠,却偃旗息鼓,按兵不动。直到敌军踏尸过河,身形不稳露出破绽。城头弓箭手才趁机射杀。
涉水过河,已到城下。
城头礌石呼啸砸落。便是手中有盾,也难以当。盾碎臂折。不等抱臂哀嚎,便被一箭射死。城头落石如雨,城下脑浆迸裂。鲜卑乃马背民族,纵横驰骋,却不善攻城。攻城诸器,更是一窍不通。涉水过河,这便向瓮城门扑来。目的便是要先斩吊索,再破城门。冲入城中与汉军捉对厮杀!
城头白垩迎风洒下,一时灰尘弥漫。聚拢在城门处的鲜卑兵士,目不能视,口鼻剧痛。这便纷纷跳入河中清洗。无奈积尸过多,堰塞河道。已无足够水流。挣扎间皆被乱箭射杀。
城门处烟雾弥漫,无法迫近。附近鲜卑兵士这便堆高同伴尸体,妄图攀上墙去。城头礌石如雨。仰射城头的鲜卑射雕手,皆被盾弩手居高射死。盾弩手敢从堞墙垛口探身下射。正是凭借弩上髹漆皮盾掩护。射雕手仰面射击,门户大开。盾弩手探出头来,却有盾牌遮掩。居高下射。如此近的距离,即便身穿甲胄,亦被飞虻箭击穿。气绝而亡。
古往今来,有道是‘十围五攻’。
《孙子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刘备五千精兵守城,若要攻城,需遣数倍精锐。且还是攻城诸器辅助,不记死伤。即便如此,能不能攻下还两说。鲜卑轻骑而来,并无攻城利器,全靠人命去堆,何时才能填满。
话说刘备入川,留霍峻守葭萌。刘璋将扶禁、向存等率万余人由阆水上,攻围霍峻。城中兵不过数百,霍峻却坚守一年,且伺机大破敌军,斩向存首级。
足见攻城之难。
鲜卑奋起血勇,以人命相填。城头守军皆是虎贲,又岂能示弱。滚木礌石,白垩金汁。轮番轰炸,毙敌无数。煮沸的马粪尿液,美名‘金汁’。不仅可烫杀敌人,且粪便肮脏,伤口多腐,难以医治。
要问这滋味如何。刘备全然不知!
乃因事先戴了呼吸面罩,气味皆被活性炭包过滤。
血战一日。鲜卑枕尸数千,未有寸进。
眼看日头偏西,各部相继撤兵。留下断后的死士,顶盾苦撑。密集的弓弩声却忽然停歇。
城墙上下,只剩重伤未死者,断断续续的哀嚎。
侥幸活命的死士,顶着盾牌,蜷缩在同伴尚有余温的尸堆内,偷眼去看。
城头只有零星箭矢射下,已无先前万箭齐发的骇人声势。
鲜卑大营亦发现端倪!
三部大人齐来请命,说要挑灯夜战。
檀石槐却摇头拒绝。说今日鏖战一日,人困马乏。待饱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大军压上,必能一举破城。
三部大人这便领命,各自回营。又命本部人马绕城巡弋,谨防汉军连夜疏通河道。
见鲜卑收兵,城上各处皆有人大声呼喝。一时欢声雷动。
刘备矗立在城头,却眉头紧锁。箭矢自然还有富余。临近天黑,之所以假装无箭,乃是示弱,为引诱鲜卑明日再战。防止又损兵折将一日的鲜卑,连夜退兵。塞外如此广袤,若鲜卑打定主意撤退,刘备必追之不及,也追之不上。
只是……
血战攻城的鲜卑,为何比守城的汉军还有条不紊,徐徐而进?
以檀石槐之英主,定知道时间有多重要。
三部鲜卑,舍三路汉军,赶来围城。料想,必留下足够兵力,牵扯汉军主力。然而围攻越久,三路汉军赶来的机会就越大。若三路合围,趁鲜卑全力攻城时,背后夹击。焉能不大败!
时间本该是鲜卑最大的敌人。为何不急?
刘备越想越觉得说不通。
有古怪。
饭后,刘备绕着军营往来踱步,苦思其中缘由。忽听有人称喏。抬头一看,不觉已抵达大阏氏帐外。
帐外守卫皆是乌莲女卫。身长而矫健。善弓弩击剑,寻常男子不能与敌。刘备身旁皆是以一当十的绣衣吏。又是自家大营,安全无虞。故而往日形影不离的乌莲,正加紧整顿兵马,今次并未跟来。
刘备想了想,便让女卫进去通报。
不久,大阏氏便请刘备入内。
饶是多次见面,又身陷囹圄,倾国之姿竟未有半分削减。大汉审美不同后世。面容异于汉人者,往往被誉为天生异相。天生异相多奇才。便是说此。
“楚重瞳”、“美须髯”,皆是此意。故而金发蓝眸,肌肤如玉的大阏氏,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见刘备心事重重,久坐无言。大阏氏屏气凝神,亦不发一语。忽听油灯炸响,光线陡然一亮。灯前美人玉色琉璃,国色天香。刘备不由一声叹息:有道是江山美人。得大阏氏如此,大单于又岂能甘心?
大阏氏见刘备眼中别无他意,这便反问:少君侯既已胜券在握,愁又何来?
刘备想了想,这便实言相告:大单于一统鲜卑,堪称一代雄主。如何能看不出此战凶险?
大阏氏不料刘备如此直白,这便试着相问:险又从何来?
刘备微微一笑:鲜卑所倚仗,乃是来去如风的弓**骑。却不善攻城。三路汉军正齐头并进,向白檀城而来。辽西太守亦领乌桓突骑,旦夕便到。东西夹攻,鲜卑大军岂能不危?
大阏氏再问:听闻军中缺箭?
刘备目光平静的摇头:不缺。乃行诱敌之计。
大阏氏缓缓点头:少君侯岂不闻‘借刀杀人’,‘将计就计’?
电光火石,刘备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hf();
1.53 青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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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儒内法,郡国并行,已传四百年的大汉王朝不同。鲜卑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并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政权体系。弱肉强食,抄掠为生。互相亦争斗不休。檀石槐一代雄主,南征北战一统草原。看似强盛,却无根基。
若他身亡,鲜卑自乱。
大单于之位,必遭无数人觊觎。
正如刘备北伐乃为大汉四百年威名不坠。檀石槐亲帅十万大军围城,损兵折将。左右多有不满。于是将计就计,借刘备之刀,杀死已生异心的三部鲜卑大人。
理由都通。
可果真如此吗?
檀石槐身染不治之症,命不久矣。独子又被刘备斩于王帐。如今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即便能稳坐鲜卑大单于王座,又有何益?
于国于家,于人于己,皆不利。
如此心胸,又岂能一统鲜卑,号称雄主?
看似完美无缺的答案,刘备却越想越觉得不对。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再抬头,见大阏氏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刘备这便叹了口气,算了,他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主。
六日。
鲜卑再来攻城。
城头虽仍射箭,却比前几日稀疏不少。威力巨大的床弩,黄弩,皆不见踪迹。鲜卑踩着人马尸体,轻松过河。冲到城墙边,礌石滚木滚滚砸下。苦无攻城器械的鲜卑精兵,望墙兴叹。脑浆迸裂,惨死一地。
墙下积尸众多。便有鲜卑武士搬运一起,堆高成丘,向城头攀去。
墙头遂泼下鱼油、薪柴。射下火箭。尸堆燃起大火。吞没附近军士。烈火蔓延。围绕城墙,升起一堆堆烈焰。浓烟冲天,目不能视。城下鲜卑武士烟熏火燎,涕泪横流。如何还能战斗。城头守军却有呼吸面罩,全然不受烟火影响。礌石发力砸下,毙敌无数。
后方压阵的三部鲜卑大人,不时抬头看天。见日晟中天,已战到午时。鲜卑精骑弃马攻城,颇多死伤。如此折损已动根基。昨晚亦有斥候来报。三路汉军已冲破封锁,直扑白檀城而来。再不走,鲜卑危矣。
又鏖战许久,忽听前方欢声雷动!
便有斥候回报:前军已攻破吊桥。
三部鲜卑欣喜若狂。果见吊桥轰然下落,城门洞开。
门洞内堆满丛丛鹿角拒马。长枪如林,不时刺出。鲜卑勇士身中数创,尤挥刀不止,疯狂劈砍巨木。将鹿角一座座拆散。双方寸步不让。皆是近身白刃战。你来我往,刀剑相向。互有损伤。汉军乃清一色长枪兵。与鲜卑弯刀互攻,尽占上风。除了被弓偷袭射中,并无大碍。饶是如此,也无法抵挡悍不畏死的鲜卑死士。
如此且战且退。留下一地鲜卑尸体,鹿角拒马尽数被毁。
占据瓮城门洞后,鲜卑死士并未冲入,而是结阵以待。
身后马蹄轰鸣。鲜卑王骑一路风驰电掣。冲过吊桥,直扑瓮城!
这个时候,鲜卑死士才纷纷冲入城内,为王骑引路。
瓮城和内城,不过只隔着一道门而已。失去护城河的倚仗,脚踏实地的鲜卑大军,有太多办法攻破内城门。
再加之城中缺箭,也无惧从瓮城四壁射下箭雨。
长枪兵已尽数上墙。瓮城内别无其他。只有一堆堆草垛,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不等淤满瓮城的鲜卑精骑下马,墙上便有火箭射下。草垛竟腾起青色火焰。宛如鬼火。
一时浓烟弥漫。
鲜卑王骑皮肤溃烂,双目流血。浑身痉挛,窒息毙命。
草垛内事先掺入了硫磺。
硫磺燃烧时发出青色火焰。产生硫化气体,被湿润的粘膜表面吸收,生成酸液。皮肤、眼睛,极易灼伤。大量吸入可引起肺水肿、喉水肿、声带痉挛而致窒息。
瓮城四面高墙,通风不畅。硫磺烟雾聚集其中,浓度极高。
冲入瓮城的鲜卑王骑,虽身披西域重甲,却无呼吸面罩抵挡。猝不及防,人马皆吸入毒烟,窒息而亡。
毒气毙敌,并非刘备首创。古今中外,皆有先例。
《墨子·备穴》中,有详细记载。
国外亦早有案例。杜拉欧罗普斯城之战中,波斯人也曾在地道里点燃硫磺,并用鼓风工具把毒气吹入地道,将罗马士兵尽数毒杀。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斯巴达军也曾利用硫磺来制造毒气,进攻雅典城内的守军。
唯一不同,刘备麾下士兵,人手一套呼吸面罩。且与黄叙自小佩戴的黑武士半面罩,样式不同。白檀城内守军皆佩戴全封闭面罩。眼部以肠衣为镜。硫磺烟雾中,双目亦能视物。饶是如此,亦轻微中毒。万幸早早撤上高墙,借助风势,弯腰躲避。
毒烟从门洞内喷涌而出。后续鲜卑兵士接连中毒落马。一时人仰马翻。场面惊悚至极。
即便身穿龟兹锁环甲,人马具装,刀剑难伤的精锐王骑,亦纷纷毙命。毒烟无孔不入。浑身披甲亦防不胜防!
此乃,刘备为防御楼桑兵甲外流,压箱底的手段。
当然,即便是刘备,也有所料不及。
没能捏准用量,乃至过量延烧。浓烟扶摇直上,被风一吹,竟反卷向内城!
万幸,此时刮的是西北风。浓烟擦着内城东南角而过。未造成大的伤亡。若是正北来的风……
刘备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鲜卑中军。王座上的檀石槐恶疾发作,痛不欲生。
汉军之能,远超预料。血战六日。十万大军,只剩十之六七。
三部鲜卑大人,更是心生退意。
这鲜卑大单于之位,还需从长计议。
第一次守城战,刘备亦有诸多不足。
若非时间紧迫,只建了护城河和瓮城。虎落、马面、垛台、城壕、铁蒺藜等,皆未能尽数筑起。又何须放毒。
毒烟遍布瓮城内外,吸之必死。如何能战?鲜卑只得草草收兵。
三部大人齐聚王帐,恳请退兵。
王座上的檀石槐,目光如狼,环视左右后,厉声言道:今日已破瓮城,距内城一门之隔。汉军技穷放毒,险害自己。再战一日,必能大胜!到那时,屠灭汉军,北地便将任我驰骋。此战若不能胜,损兵折将是其次。被汉朝壮大声威,四周丁零、夫余、乌孙,便是汉家两只土狗,(北)匈奴、乌桓,亦会龇起獠牙。群起而攻,鲜卑必灭。我等家眷子孙,骏马牛羊,皆成他人玩物。
况且。此时撤军,前有三路汉军堵路,后有白檀追兵紧咬。草原大旱,蝗灾肆虐,寸草不生。唯有远遁漠北,方能暂避锋芒。若如此行事,遍布草原的牧民奴隶,尽被汉军杀害掠走。千里无牛羊,大雪将至,我等还能到何处取食?
见左右皆无声,檀石槐掷地有声:如今已成骑虎之势。不战必亡。怯战必亡。战不能胜,亦必亡。天亡我鲜卑。唯有向前,向死而生! hf();
1.54 七日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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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大人们,走出王帐。檀石槐颓然瘫坐下来。
那晚,刘备少年英姿,仗剑直闯王帐。
檀石槐恍惚看到了年十五,却勇健智略,单骑追赶抄掠外祖父家牛羊的异部首领,所向无敌,将被抢牛马尽数追回的,自己。部落畏服。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
今日之刘备,便是明日之檀石槐。
唯一不同,刘备乃是大汉宗亲。与鲜卑势不两立。檀石槐自觉时日无多,便想趁刘备羽翼未丰,亲提十万大军,将其扼杀在白檀城中。这便是大军围城的动因。
血战三日,损兵折将。本打算连夜退兵,细作却带回城中缺箭的消息。心有不甘,又战三日。
如今胜利在望,焉能死心!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护城河被填,瓮城已破。汉军技穷,放出毒烟,险害自己。乃是强弩之末,必不能持久。只需攻入城中,凭此坚城固守,取食城内堆积粮草,加之麾下数万控弦之士。即便三路汉军追来,亦不足惧。毕竟,皆是骑兵的三路汉军,也缺攻城利器。
如此,形势逆转。想守便守,想战能战。待汉军攻城乏力,便可趁机杀散残兵,突围而去。即便雪大,凭此坚城亦足可熬过寒冬。
若如此,此战亦算惨胜。
如今再行退兵,正如先前对三部大人所说,前后皆有汉军围追堵截,必定死伤惨重。丢掉了赖以生存的“水草”、“刍禾”、“盐地”,牛羊牧民被乌桓、匈奴所掠。大军无处为家,食不果腹。如何能熬过这个寒冬?
三日前,尚可退。血战六日后,唯有强攻一途。
退兵之险,自古便有。
悬羊击鼓,饿马提铃。各种奇招,花样百出。便是为迷惑敌人,行金蝉脱壳之策。
退兵为何险之又险。乃因退兵势弱。士气多低落,军心不稳。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兵败如山倒。且前军变后军。辎重粮草,皆拖在后方。若敌挥军掩杀,纵火烧粮。军心必乱。故而,良将多战胜退兵。趁小胜士气高涨,敌军新败亦不敢追赶。且退兵时必有一支强兵断后。又或是选险要处设伏。亦或是放火、决堤阻断道路,诸如此类。
断不是,说退便能退。以此时鲜卑为例。轻骑自能退走。可满营辎重粮草,又如何能跟得上马匹?
斥候来报,三路汉军已合兵一处,直扑白檀城。还有一日便可抵达。
此时若退,即便轻骑能全身而退。辎重粮草、各部牧民,还有漫山遍野的牛羊,何以幸免?
失去辎重粮草、各部牧民,遍地牛羊。隆冬将至,冰封万里。大军又如何独活!
退无可退。
三部鲜卑大人又岂能不知。
是夜。
白檀城内火把并举,堆光如昼。
头戴呼吸面罩,全身裹满皮革的工匠,连夜清理瓮城积尸。取土掩埋余烬。不等毒烟散去,又搬砖填充门洞,封死入口。武库中的兵器甲胄箭矢,尽数分发,补充累日耗损。人马皆饱食,枕戈待旦。
众将来问。
刘备笑答:先前示弱,明日便恃强凌弱!
黄忠猛然醒悟:莫非汉军将至。
刘备欣然点头:然也。
这便唤入一人。待来人揭开鲜卑皮盔,众人这才发觉,竟是阎柔!
白檀城有南北二门。鲜卑连日猛攻北门,南门无战事。乔装鲜卑骑奴的阎柔等人便趁夜入城,带来大军动向。
得知三路汉军已合兵一处,直扑白檀城而来。还有一日路程。刘备便明白,此战已胜利在望。
鲜卑退无可退,唯有以进为退。兵行险着。抢在汉军抵达前,攻破白檀城。据险固守,方有活路。不然,茫茫草原,阴山南北,皆是鲜卑墓场。
比起以农立国的炎汉,游牧为生的鲜卑,对气候的抵御更加羸弱。大旱蝗灾,寒冬大雪,皆是天敌。轻则损伤,重则灭国。逼不得已,只能年年抄掠边郡。
十万大军被刘备拖死在白檀城外。已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第七日,便成了双方最后的血战。
纵观全局。当鲜卑舍弃轻车熟路的群狼游击战术。放弃骑兵优势,转而进行一场惨烈的攻城战时,胜负便已注定。
向来以备不虞的少君侯,深得恩师和崔尚书真传。能攻善守。兵甲齐备,辎重充足。加之大汉机械,冠绝天下。鲜卑如何能胜。
先杀子夺妻,拉满仇恨。待大军围城,再轮番操弄守城诸技。鲜卑损兵折将正欲退却,又示之以弱,诱其强攻。然后假装鱼死网破,放毒搏命一击,制造弹尽粮绝之假象。一来二往,竟将鲜卑拖了足足六日之久。再加三部鲜卑齐聚,亦用了十日。正是借助这宝贵的十六日,三路大军,及时杀到。
七日。
鲜卑倾巢而出。舍弃战马,持木盾弯刀,大声呼号胡语,向白檀城冲来。
见黄忠看来,刘备笑着摇头:“不急放箭,先杀一通。”
见城头只有淅淅沥沥的流矢落下。各部大人纷纷松了口气。城中已无箭。却不知还有没有鬼火毒烟。
鲜卑死士扛着连夜赶制的云梯冲到墙边。头顶矢石,将云梯竖起。这便以口衔刀,奋力向上攀登。一锅金汁兜头泼下。浑身皮开肉绽,落地气绝。又有鱼油泼下,顷刻燃起大火。
云梯烧成火梯。一排鲜卑死士被卷入烈焰,皆成人形火炬。
昨日攻破的门洞,今日又被砖块堵死。急切间难以攻破。瓮城门前,鲜卑大军多有滞留。守军故技重施,抛洒鱼油,纵火焚烧。身上皮毛冬装极易燃烧。又沾鱼油助燃。整个人便烧成一团火球。火球互相传染,城下烧成一片。
哭声震天。忍无可忍,左右互攻而亡。
累次纵火。数次延烧。七日血战,淤积在城下的层层尸骸,亦被烧透。变成一团团人形灰烬。一脚下去,飞灰湮灭。泥足深陷,灰烬底部少数未被焚烧的尸骸,又诡异的渗出黑血,淹没双脚。情形十分可怖。
饶是如此,鲜卑死士仍血战不退。终有一架云梯被成功竖起。鲜卑死士不避刀锋,挥舞弯刀冲上城头。却被赶来支援的崔霸一枪拍碎天灵盖。血崩落地。跟着跳上城垛的一队鲜卑死士,被刀盾兵合围,乱刀砍碎。
崔霸跟上一枪,将云梯挑翻。
见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城墙,鲜卑死士接连冲上城头与汉军白刃血战。端坐王座上的鲜卑大单于猛然举杖!
呼喝——
三部鲜卑倾巢而出! hf();
1.55 马踏联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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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霸、韩猛,各率一支刀盾、长枪兵,四处救火。将冲上城头的鲜卑死士尽数扑杀。抹去脸上残血,抬头一看。只见乌压压的鲜卑大军,正从四面八方扑来。
先锋已冲过护城河,直扑城下。
刘备笑道:“射!”
嗡——
准备多时的三弓床弩、板楯黄弩、水龙弩、盾弩、神射,射雕手,万箭齐发。
城下瞬间惨死一地。
最后一战,无需藏拙。
刘备兵势尽出。箭发如雨。
鲜卑大军猝不及防。崩血中箭,层层倒伏。
不是说城中无箭!
三部大人惊骇莫名。
不好,中计矣!
忽听阵中号角声起。便有一队鲜卑精兵脱离战斗。三部鲜卑大人隔空互望,心有灵犀,亦纷纷吹响撤军号角。
此战已无胜利可能。
为攻城,鲜卑精骑纷纷弃马。如今撤兵,又无统一号令。于是乱哄哄的挤作一团,互相裹挟践踏着向后退去。前方箭发如雨,忽听后方马蹄声震耳欲聋。
立在谯楼上的刘备手搭凉棚,举目远眺。不禁大喜过望:“计成矣!”
披星戴月,驰援而来的大汉精骑,兵分数路,直冲敌阵!
如虎入群羊,杀入鲜卑大营。斩马刀左右劈砍,一路断头无数。马踏联营后,又透阵杀出。直冲鲜卑乱军而去。乱军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劈砍已无用,大汉骑兵纷纷纵马踩踏。一时血崩如雨。弃马攻城的鲜卑大军,猝不及防。惨死于铁蹄之下。被踏成肉泥!
三军气势如虹,人马如龙,势如山崩。
三部鲜卑大人,却好比惊弓之鸟,各领心腹奔逃不提。
拱卫中军的鲜卑王骑竟也一哄而散。只剩下孤零零的大单于黄金王座。不可一世的鲜卑死士,亦纷纷跪地请降。
血战七日,面色如常的刘备,此时忍不住泪洒城头。
不为杀敌。只为数万大汉精骑,炎汉四百年赫赫威名不坠。
众将纷纷请战。刘备却指向被汉砖封死的门洞。
众将一看,皆会心而笑。
待把坚砖搬空,理出通道,战斗早已结束。哪还轮到我等去分一杯羹!
越过跪地请降的鲜卑武士,丛丛高举的双手。刘备将目光投向闪闪发光的黄金王座。王座上,一身皂纱,黑巾遮面的鲜卑大单于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英雄迟暮。刘备心中微叹。
即便胜券在握,刘备也丝毫不敢放松。城头弓手严阵以待。拒马鹿角,塞门刀车,准备齐全。这才命人拆除门洞内的方砖。鲜卑大军早已溃败。临阵脱逃的三部鲜卑大人,自有乌桓、匈奴去追。大汉虎贲全力收割藏在鲜卑营地内的残兵。至于阵中那座金光灿灿的黄金王座,已被士兵团团围住。
跪地投诚的鲜卑降兵,亦被麻绳锁链捆绑成串。三路主帅,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杀透重围,赶到城下。
刘备亲临城垛,抱拳行礼。
三人亦在马背上抱拳回礼。待门洞开启,这便领兵入城。与刘备相见。
少君侯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官职与三人相若。皆秩比二千石。除了胡骑校尉的官职,刘备还有汉临乡侯的爵位,故而三人先行礼,亦有示好之意。
刘备不敢怠慢,依次回礼。
见刘备少年竟未及冠。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颇多感叹。
自古英雄出少年。
短短十数日,三人境遇可谓潮生潮落,跌宕起伏。奉诏出关两月,被鲜卑三部领着在阴山南北来回绕圈,转战千里却不见王庭踪迹。战事日久,军心渐疲。无论行军、扎营,皆有鲜卑精骑骚扰挑衅。提兵出战,却逃之夭夭。引兵去追,又屡遭伏击。日夜不得安生。人困马乏,败相已生。鲜卑亦埋伏大军,正要四面齐出一举击破汉军。却不料连夜退兵,不见踪迹。
三人惊疑不定。正准备咬牙撤回关内。却有数骑直闯大营,说要见汉军主帅。
听完为首那名少年的述说,饶是三位沙场宿将,亦瞠目结舌。临乡侯刘备,竟自领部曲并右北平乌桓八百突骑,从卢龙塞出关,占据白檀旧城。夜袭王庭,斩杀大单于独子,俘虏大阏氏。引鲜卑十万大军,围攻孤城!
愣了半晌,才六神归位。急忙取图来看,顿时心领神会!
趁鲜卑全力攻城,首尾不能相顾。三路汉军背后一击,大事定矣。
最关键。大军兵分三路,出关两月,转战千里,麾下颇有死伤。空耗粮草,别无寸功不说,还险遭大败。若就此退兵,朝堂之上又该如何交差?若不能胜,立下的军令状又该如何交待?
全家老小,一门性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是想想,便遍体生寒。
思前想后,唯有放手一搏。又细细检验刘备手书,大汉临乡侯、胡骑校尉兵符印鉴。确认无误,三人这便打定主意。正如刘备信中所说,千秋功绩,在此一举!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皆沙场宿将。得知鲜卑大军正围攻白檀旧城。混乱局势立刻一清二楚。日夜骚扰的皆是鲜卑所布疑兵。只为牵制三路大军并无多少战力。三人一战破敌,直奔白檀城。日夜兼程。用最短的时间,赶到战场。
此时的大汉精骑,兵甲齐备,堪称虎贲。饶是盛极一时的鲜卑亦不敢正面接战,避其锋芒,乃行游击战术。若正面相碰。曹操北征乌桓,白狼山之战,便是例证!
面对数倍于己的乌桓大军,张辽率“虎豹骑”,以少胜多。一举凿穿敌阵,阵斩辽西乌桓王蹋顿。乌桓群龙无首,被杀的七零八落,“死者被野”。
面对精锐虎豹骑,主力尽出的三郡乌桓却全面崩溃。此战斩蹋顿及名王以下十余人,俘虏二十余万。
足见汉军兵甲之利,勇武无匹。
环顾宇内,时下多是些蝇营狗苟,暗行不端之鼠辈。四夷中,还无有人敢明犯强汉。
“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少君侯与起于微末,兴前后两汉四百年的两位先祖一样,有一股天生的痞气。
没错。
我大汉朝就是有一股源自市井,磨砺江湖,雄踞四海,睥睨天下的痞气。
一汉当五胡(一个汉人的战力大于五个胡人)。又岂是说说而已。 hf();
1.56 英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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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胜之后,反倒是最乱的时候。
刘备排出刀盾、长枪兵,盾弩手。在城门前扎下丛丛鹿角拒马,还有塞门刀车随时待命。进出皆要细细盘查,谨防刺客。便是三位主将的亲随,亦要下马盘查。
崔霸、韩猛皆千人敌。麾下丹阳精兵,虽未能入选白毦卫,却也是一等一的精兵悍勇。加之楼桑兵甲之利,望而生畏。少君侯将令,无人敢忤逆。
鲜卑大单于,已自决座上。据说是服剧毒而亡。抬来一观,刘备哑然失笑。
此人虽长得有七八分像,然而刘备却一眼看穿乃是假冒。请来大阏氏一观,也说不是大单于其人。见刘备失笑,大阏氏问道:大单于未死,便是功亏一篑。少君侯何故发笑?
刘备笑答:我以为,纵横捭阖,兵马甚盛,南抄汉郡,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各部大人皆归焉。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英雄盖世的鲜卑大单于,断不会临阵脱逃。怯耎(懦)苟活于世。
大阏氏忍不住反驳:平城之围又当如何?
刘备一愣,跟着哈哈一笑:大阏氏言之有理。想我高祖曾数败于项羽。然垓下一战功成,立大汉四百年天下。大单于今虽败,虎威犹在。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卷土重来。
大阏氏闻言,却盈盈下拜:少君侯又何必诓妾一妇人?鲜卑弃营而走,辎重皆失。眼看隆冬将至,却无足够粮草过冬。草原看似壮美,却着实酷烈。半年酷暑,半年寒冬。隆冬时节,雪大风疾。河面冰冻三尺,帐外滴水成冰。我等妇人皆要车居取暖。牛羊冻毙者众。牧人三餐不继,只能抄掠汉土。如今大旱后又大败,惶惶不可终日。老幼……多半冻死。夫馀、濊貊(huì mò)、乌孙、丁零,皆趁乱来攻,加之匈奴、乌桓,还有汉庭边军,乘胜追击。鲜卑,危矣。
刘备这便收拢了笑容,伸手将她扶起:大阏氏所言非虚。备虽与大单于势不两立。然鲜卑部民,却不可不救。
大阏氏美眸骤亮:敢问少君侯,当如何救?
刘备目光平静的回道:我已令三郡乌桓,南匈奴王,裹挟鲜卑部民,南下安置。
大阏氏表情一黯,又忍不住追问:少君侯岂不担心匈奴、乌桓坐大?
刘备龇牙一笑:若真如此,彼时匈奴、乌桓两部,便如此时鲜卑!
见刘备年少而气盛,大阏氏竟无言以对。
刘备便问道:听闻大单于将所辖划归为三部,却不知如何划分?
大阏氏答道: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余、濊貊二十余邑(落)为东部。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为中部。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余邑为西部。各置大人主领之,三部皆听命于大单于。
刘备又问:大单于可还有子嗣?
大阏氏答道:有。和连有子骞曼。骞曼有从兄魁头,从弟步度根。
刘备一愣:不是说大单于只有独子和连?
大阏氏答道:魁头生父,和连之兄,早死。故而大单于只有独子。
刘备点头道:难怪大单于金蝉脱壳,趁乱远遁。想必,下任大单于便是在魁头、骞曼和步度根,兄弟三人之中?
大阏氏又道:乃是骞曼。
刘备不动声色,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且不知,大单于此时会去哪里?
大阏氏闻声抬头。目光清澈如水,表情无喜无悲:敢问少君侯,将如何安置妾身?
不愧是鲜卑大阏氏!
刘备这便答道:大阏氏又作何打算?
大阏氏亦没回答,转而又问:大单于。少君侯,当作何打算?
刘备平静地答道:大单于不死,我心难安。
大阏氏眸中,波光一闪。两人皆多智。看似一段索然无味的对话,却早已谈妥条件。
刘备的战略目的,便是行斩首行动。檀石槐一日不死,鲜卑便一日不会分裂。
事实也是如此。
檀石槐死后,鲜卑随之分裂。西部鲜卑叛离。和连死后,魁头继位。漠南自云中以东分裂为三个部:一是步度根,拥众数万,据有云中、雁门一带,二是轲比能,分布于代郡、上谷等地,三是原联盟“东部大人”所领属的素利、弥加、阙机,等若干小集团,散布于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互相攻伐,南附汉庭。其后百年,再无先前声势。
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战胜一方,大阏氏和整个鲜卑的生死,皆握在刘备手中。
得知刘备‘檀石槐必死’的底线。
大阏氏才好开价:少君侯当知晓鲜卑风俗。大单于时日无多。死后无论是谁继任单于,妾身皆要嫁之。然今时不同往日。鲜卑势衰,后继者必不长久。单于不停轮换,妾又如何能独善其身。敢问少君侯,能放妾身归乡否?
这个条件很苛刻,甚至可以说为难。
军中皆知,正因俘虏了鲜卑大阏氏,大单于才怒而围城。且鲜卑大单于,等同于皇后。如此身份,兹事体大。自当呈报朝廷,由陛下、三公四府及满朝文武商议决断。刘备小小一个乡侯,又岂能擅自做主?
如此僭越,必落人口实。
然而。为达成战略目标,刘备必须冒险。
原因不复杂。檀石槐命不该绝。还有四年阳寿。趁此四年,以他之声望,必能重整旗鼓,虽不能令鲜卑恢复元气,却可最大程度的止损。使三部不至分裂。最不济,也能完成权力交接。令大单于之位,尽可能的平稳过渡。
如此一来,‘檀石槐死而鲜卑乱’的战略目标,便未能达成。只需十数年,休养生息的鲜卑又成大患。
于是乎。刘备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大单于此时会去哪里?
其实他心中早有答案。
大阏氏出身高车十二姓中的副伏罗氏。且是部落大人之女!
檀石槐还能去哪?
大阏氏被汉军所俘。檀石槐亲提十万未能夺回。此去借兵,正当时宜。
胡人性狭。视妻妾如牛羊,乃是自家财货。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奇耻大辱,副伏罗氏必感同身受。加之檀石槐盛名远播,副伏罗氏乃至高车十二姓,必不敢忤逆。若高车十二姓齐借兵与檀石槐,重整旗鼓。鲜卑大势可定,复兴有望矣!
刘备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hf();
1.57 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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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大阏氏待价而沽。让刘备放她归乡。
开口很直率,理解起来亦不难。
若大阏氏重归副伏罗氏部,高车十二姓又与他檀石槐还有何干系!
曹孟德遥斩二袁。可比眼前形势。
曹操和袁绍争霸河北时,公孙康任辽东太守,不服曹操。曹操打败袁绍,绍之子袁尚、袁熙,逃奔乌桓。曹操大破乌桓后,乌桓单于和袁氏兄弟一起逃到了辽东。有人劝曹操乘胜征辽东,擒拿袁氏兄弟。
曹操却说:我正要让公孙康斩送袁尚、袁熙首级,无需亲自动手。
于是退兵。
公孙康听闻曹操撤兵。果然斩杀袁尚、袁熙和乌桓单于,把首级送到了曹操那里。
众将感到很奇怪,便问曹操:您撤兵而公孙康送袁氏兄弟首级,是何道理?
曹操说:公孙康向来惧袁尚势大,如我派兵急攻辽东,公孙康必定与二袁合力抵抗。我不攻,他们便会互相攻杀,这是情势决定,必然的。
众将皆服。
高车副伏罗氏与檀石槐结亲,乃是惧鲜卑势大。刘备若提大军追杀,高车十二姓必定与檀石槐合力抵抗汉军。若刘备放归大阏氏,按兵不动以示好。副伏罗氏定会斩杀檀石槐一家,将首级送到白檀城下。
无它。如今的副伏罗氏,惧怕刘备之大汉,胜过惧怕檀石槐之鲜卑!
正如公孙康惧怕曹操,胜过惧怕二袁,一般无二!
故而曹操一退兵,便斩杀二袁以示好。
与曹操不同的是。此时还有一个大阏氏,横亘其中。不放归,必落口实。高车副伏罗氏也不会相信,汉庭有示好之意。故而,想要达成刘备既定的战略目标,大阏氏只能放归。
当然,虽同是放归。却有‘私放’和‘公释’之分。
私放,便是刘备自行把大阏氏放回。所谓公释,便要与三位诸将商议,甚至六百里上报,由朝廷定夺。一来二回,若耗时颇长。檀石槐早借来救兵。木已成舟。高车已绑上鲜卑的战车,再示好也无用。
悔之晚矣。
须趁高车尚未决断,赶在檀石槐之前,早早将大阏氏放归,以安高车各部之心。才有示好之意。
事不宜迟。走出大阏氏帐篷,刘备急忙前往中军大帐。
不料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路主将皆在。
各自喝着侯府的蜂蜜香茗,似有难言之隐。
见刘备进来,急忙起身。
刘备依次回礼,被三人请上主座。
宾主落座,三人欲言又止,刘备亦心事重重。场面稍显尴尬。
刘备毕竟年少。又涉及军国大事,便等不及先开口:三位大人。本侯有一事,想与各位商议。
三人急忙放下茶杯:少君侯有何事?
刘备这便将大阏氏诸事,细细说来。其中关窍,亦和盘托出。
果然,刘备话音刚落,留着三撇美髯,颇有儒将风范的护乌桓校尉夏育,这便言道:少君侯所言极是。檀石槐一日不除,北疆一日未平。此次北伐,亦未尽全功。若他再与高车、夫余、濊貊等塞外诸胡勾结,沆瀣一气,那此战,我大汉便是败了。
破鲜卑中郎将田晏急于立功,岂能善罢甘休。这便抱拳道:少君侯言之有理。我等,可先把大阏氏放归,再上表朝廷,晓以利害。我料朝廷诸公亦无非议。
曾平会稽妖贼许氏之乱的匈奴中郎将臧旻,亦顿首:孙子曰‘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便是三公怪罪,我等一心为国,又有何所惧哉!
刘备欣然点头:如此,便劳烦臧将军拟表,我等一同签押如何?
三人齐声道:有何不可!
史书称臧旻,富有学识,胸怀大志,“有干事才”。表书交给他拟定,自是再合适不过。
帐中最欢喜之人,莫过刘备。与三人只是初见,竟如此志同道合。本以为会颇费口舌,不料一点就透。其中利害干系,更是尽知。真乃我大汉之幸。
待臧旻拟好表书,众人看过,皆无异议。这便各取帅印,盖上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胡骑校尉刘备印。
火漆封存,发六百里加急,送往洛阳朝堂。
心事已了,通体舒泰。刘备喜上眉梢。抬头一看,却见三人虽各自赔笑,眉宇间仍有愁云。
三人必有求于他。刘备了然于胸,这便问道:三位将军,意欲何为?
左右看过,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这便抱拳道:隆冬将至,鲜卑远遁。此战斩首数万,俘虏上万,牛羊遍野,解救大汗边民无数。我军大胜。战事至此,可告一段落。不瞒少君侯,我等此来便是想问,此战……该如何上表?
刘备正要开口,见三人表情颇多担心惭愧,这便醒悟。
三人是来分讨军功的。
此战,若无刘备神来之笔,三人必惨败而归。即便如此,鲜卑大军合围前,三路大军败相已露。又是刘备以数千家兵,独抗十万鲜卑。连施妙计,拖住鲜卑。三路汉军方能及时赶到,一蹴而就。
刘备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将军兵发三路时,令我兵出卢龙塞接应,如何?
少君侯这是要把大功让给自己啊!
三人不禁动容,纷纷抱拳道:少君侯功成不居,可我等又岂敢贪天之功!
刘备笑问:依诸位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三人似早已拟定腹稿。还是由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开口:少君侯授予我等锦囊妙计前,可否再……手书一封密信。信中让我等拖住三部鲜卑,助少君侯行捣巢之策?
田晏的意义是,刘备派遣阎柔兄弟送出密信前,或者说大军出征之前,便与三将有书信往来。并告知三人,自己将与右北平乌桓兵出卢龙塞,占据白檀旧城,截杀一路东移的鲜卑王庭。待计成,又书信通知三将星夜驰援。里应外合,大败鲜卑。
两份手书密信,一前一后,便可自圆其说。
若三人提前知晓。于是乎:三将分兵三路出讨鲜卑,实为‘打草惊蛇’之计。迫使王庭东移。埋伏在半道的少君侯与右北平乌桓,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捣敌巢,杀大单于独子,掠走大阏氏。檀石槐恼羞成怒,招来三部鲜卑,控弦十万,大军围城。血战七日。三路汉军及时杀到,大败鲜卑,斩首数万。
若整个过程乃是三人事先与刘备定计。此计略从一开始,便十分完美。
变被动为主动。事前知晓和事后知晓。功劳千差万别。
事前知晓,乃是主谋。事后知晓,乃是从谋。
主谋,从谋。功劳自然大大不同。 hf();
1.58 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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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又告知三将,锦囊实有两个。另外一个由平波水砦的程普,六百里加急,经傍海道,送给辽西太守赵苞。让他务必拖住东部鲜卑。废檀石槐一臂。
刘备的意思是说:锦囊有两个,三将须考虑辽西太守赵苞,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三人略显迟疑。所虑,乃是辽西太守赵苞其人,乃是中常侍赵忠从弟。与三人并无交情。分功一事若被他揭破,反倒不美。
刘备想了想道:出兵前我曾去信崔廷尉,询问赵苞为人。或可作为定计出征前,亦把他算在其中的证明。
三人大喜。这便细细谋划不提。
一直立于刘备身侧的乌莲,却心生愤懑。
待三人离去,这便说道:本该是你的功劳,凭什么要分给他人?
刘备笑答:其实整个过程,便如三人所说。若非兵分三路,直捣弹汗山。王庭又怎会东移?若非三部鲜卑主力,只顾与三路汉军纠缠。兵力不足,王庭又岂会如此轻易被我夜袭攻破?若不是三路汉军及时赶到,又怎会有今日之战果?唯一区别,不过是知道早晚。早知,晚知,对我来说,并无不同。而对三人,却大有不同。
须知,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乃求戴罪立功。护乌桓校尉夏育,匈奴中郎将臧旻,皆是世之良将,有功于社稷。此次出兵,朝堂内外,多有反对之声。若不能胜,必遭非议。轻则贬为庶民,重则身死族灭。我大汉少三员良将,却让四夷拍手称快。且,此次北伐动议,便出自护乌桓校尉夏育。若无他上表,便无今日之大胜。
再说,我若将功劳揽于一身,声名过于显盛。朝堂上下,必遭人惦记。禁中内外,便是我家皇帝陛下恐也会忌惮。往后行事只怕有诸多不便。将功劳分润给众将,一石数鸟。何乐而不为?
乌莲叹了口气:你倒是看得开。
刘备反倒要劝慰她:即便如此,数次奔袭,七日血战。斩首两万余级,也是大功一件。
乌莲转而又问:何时送她回?
刘备沉思道:越快越好。
乌莲点了点头:今晚我便送她归家。
刘备又叮嘱:你且去和大阏氏商议,看她如何计较。
乌莲点头称喏。
乌莲虽对有倾国之色的大阏氏甚是提防,却也和她关系融洽。只要不牵扯到刘备,乌莲自没有为难她的必要。大阏氏聪慧如此,又岂能不知。这便谨守本分,未曾有失。
听闻帐外通报,一直心怀忐忑的大阏氏,整理衣裙,起身相迎。
乌莲与刘备年龄相仿。清白无心计。这便将刘备之意,和盘托出。听闻刘备要放归她返回高车部落,大阏氏喜极而泣。七日血战,鲜卑损兵折将,未有寸进。反被三路汉军一击而溃。
按照胡人风俗,大阏氏也就与遍地的牛羊一样,成了战胜者的财物。刘备若用她笼络乌桓,送给手下胡人亦是平常。如今获知喜讯,焉能不泣。
乌莲又说,大阏氏归家之日,便是檀石槐授首之时。
大阏氏闻声,不悲不喜。轻轻顿首,拜服在地:妾身遵命。
想着二人毕竟是夫妻一场,乌莲不由得心头一软,这便伸手将她扶起:少君侯还问,大阏氏可还有心愿未了?
大阏氏言道:俘虏中有高车勇士,乃是妾身护卫。可否一并放归?
乌莲点了点头:可也。
大阏氏又谢。
三郡乌桓,尤为忙碌。追剿残兵,抄掠部族。鲜卑远遁,草原牧民缺少保护,反倒成了被乌桓抄掠的苦主。此次随汉军出征,军纪森严。乌桓不敢滥杀,多行抄掠。围城时留下的鲜卑大营,多被用来安置部民。准备撤军时,分批迁往关内三郡乌桓驻地。
尤其是只有八百落的右北平乌桓王乌延。有少君侯刘备撑腰,余下各部皆不敢与其相争。连日来已抄掠来数万部众。草原百姓,并无多少国家概念。谁最强横,便以谁马首是瞻。如今乌桓势大,这便降服乌桓。拔帐而走,迁往长城之内。举止如常,甚是熟络。可见早已习惯。
关内虽草场有限,可刘备却已想好。
关内靠近长城沿线的荒地,将被种上西域苜蓿。牧草之王,极适合田间种植。乃是让农耕民族拥有大量马匹,而无需逐草而居,游牧为生的战略资源。
想想看,只需如种田一般,将苜蓿播种。无需田间管理,就能收获大量牧草,用来喂食马匹。组建一支精锐骑军。再凭借兵甲之利,弓弩之强。化外胡人又有何所惧!
一旦乌桓各部由逐草而居的游牧,向农牧定居转变。再辅以通婚教化,百年后也会如淮泗诸蛮一样,融入大汉。
苜蓿。西汉时便已传入中土。其后两千年竟未能物尽其用,着实可惜。
养马一定要游牧么?
三郡乌桓只需围绕苜蓿田野,圈建牧场。割草喂养马、牛、羊。战马、耕牛、羊毛,皆可与汉人互市。换取丰衣足食。待兵精粮足,便挥师北上。抄掠化外胡人。壮大部族,何乐而不为。
骑兵皆下马攻城,故而鲜卑营地马匹众多。
一千西乌铁骑,并数百高车王骑,还有一千大汉精骑,皆一人三马,保护数辆高车,东进平冈,直抵柳城。与已击溃东部鲜卑的辽西汉军,合兵一处,寻路北上。前往高车部族。
帐篷高车内。大阏氏掀起面纱,与刘备话别。
刘备虽年少,却姿容丰伟,英气果锐。站在阶下含笑抱拳,浑身皆洒脱:“后会无期。”
大阏氏跪伏行礼,随车而去。
目送车队远去,乌莲忽有些怅然若失:“心中可有遗憾?”
刘备笑着点头:“颇为遗憾。”
乌莲嘴角一撇:“既如此,何不追回?”
刘备洒脱一笑:“江湖路远,各自相安。”
刘备这便转去伤兵营。负伤兵士,自有楼桑军医悉心照料。天气日渐转冷。刘备生怕伤兵缺医少药。这便赶去查看。
刘备所辖,皆是楼桑精兵。重伤不多。倒是三路大汉精骑,三部乌桓,以及南匈奴骑兵,多有折损。尤其是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亦在伤兵营中。
此人干系重大。断不能有失。乃是楼桑良医重点监护对象。
好在战事已了。伤口处置及时,未加重复发。在伤兵营中独居一帐。出入皆有匈奴武士守卫。
少君侯大名,三军尽知。匈奴武士亦多敬佩。这便行礼放行,不曾阻拦。
新任单于,胸口缠满绷带,正倚在病榻上看书。
刘备轻轻一瞥,正是恩师所著《尚书章句》。
见是刘备,便要强行起身行礼。却被刘备上前制止。南匈奴贵族,多精通汉文汉子。屠特若尸逐单于亦不例外。 hf();
1.59 班师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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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询问伤势如何。
南匈奴王笑答,已然转好。不日便可下榻。
此次随匈奴中郎将臧旻出塞,南匈奴出力甚伟。屠特若尸逐率部冲杀在前,颇为勇烈。南匈奴各部,饱受鲜卑袭扰。牛羊部众被抄掠甚多。积怨极深。屠特若尸逐单于,亲冒矢石。不仅为汉,亦为私怨。
南、北匈奴,皆出自匈奴。
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死,匈奴分裂。先后有五单于争位,彼此攻伐,混战不断。后‘呼韩邪单于’附汉,是为南匈奴。北匈奴在郅支单于统领下曾击败大宛、乌孙等国,强迫四夷进贡,威震西域。一度短暂复兴。但终被汉朝并诸胡击败,大规模西迁。留在草原不肯西行的十万部族,遂被鲜卑吞并。由此强盛。
其后两百年间,南匈奴不断汉化。如今已与塞外胡人,诸多不同。
如乌莲一样。南匈奴亦认同强汉,鄙夷诸胡。多以汉化为荣。
刘备赶来探视,让屠特若尸逐欣喜不已。少君侯乃是汉室宗亲,少时称麒麟子。旧事北人尽知。屠特若尸逐刚刚继位,亦颇为年轻。一来二往,便已熟络。
刘备此来,除去探视伤情,还想让南匈奴大规模种植苜蓿。变游牧为农牧。
听闻苜蓿栽种颇易,一年可多次收割。且远比草原产草料优良。南匈奴王颇多惊讶。
刘备笑道,眼见为实。待养好伤,王上可来楼桑小住。看看河岸上的百里苜蓿长堤。西林邑中亦有乌桓牧人,苜蓿喂马效果如何,一问便知。
屠特若尸逐这便与刘备约定,他日必到楼桑一会。
赶在大雪封路前。南匈奴、三郡乌桓,纷纷将抄掠来的部族迁往关内各自居地。浩浩荡荡的队伍,沿长城一线,西行东进,再入中原。刘备归心似箭。待乌莲安然返回,这便与收获颇丰的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一同南下。沿卢龙塞道入关。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出大营相送。心中颇多感慨,亦多敬重。
战事将毕,夏育等人便上表朝堂,言在白檀城外大败鲜卑。
如今消息已便传州郡。举国轰动。今汉立国两百年,尤其是最近几朝,北方捷报甚少。焉能不喜。
皇帝陛下遣内臣犒赏三军,询问如何作战。
夏育等人这便将先前与刘备商定的北伐经过,娓娓道来。
毫无破绽。且精彩至极。想必再经由内臣润色转述,上达天听。陛下亦会龙颜大悦。
详细战果还在统计。据说,刘备乃是头功。夜袭王庭,斩杀鲜卑王子,俘虏大阏氏。七日血战,共计毙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皆是鲜卑精骑。战功堪称彪炳。
如此举国盛世,陛下又龙颜大悦。想必赏赐亦不会少。
见刘备大军抵达,卢龙塞守将魏袭、程普,齐出塞相迎。白檀血战,卢龙塞却安然无恙。虽无战事,卢龙塞却是大军归路。不得不慎而又慎。程普将锦囊送往辽西,这便亲提部曲北上增援。与魏袭合兵一处,共守卢龙。
兵不解甲,日夜提防。不曾懈怠。
魏袭深敬之。这便作保,举给刘备。刘备自然大喜。便将程普一同带回楼桑,择吉日收为家臣。程普又说,前有辽西太守赵苞,遣使迎母及妻子,道经平波水砦,程普命麾下部曲沿路护送,已安然抵达柳城。
刘备连连称善。
出卢龙塞道。右北平乌桓王,与刘备依依惜别。转往无终县王庭。此次北伐,乌延抄掠数万鲜卑部民,聚有三千余落。声势大涨。
乌莲亦喜气洋洋。
言,若再北伐,王兄可出三千精骑,为刘备助力。
八百变三千。实力已不容小觑。
八月出征,是岁方归。朔雪而进,抵达平波水砦。田氏海船早已等候多时。还有楼桑新晋制造的大型车轮舟。
“车轮滚滚,舟行如飞”。速度极快。刘备大奇。下底舱一看,只见,原先由船夫驱动的桨轮,已改用畜力驱动!四座类似磨坊中的石磨造型的大型转轮,由蒙上双眼的渤海黑驴绕行驱动。如同驴碾磨。再由轮轴传递给桨轮,驱动舟船行进后退。传动齿轮组中还设有过桥齿轮(惰轮)。倒退时,惰轮介入,原理类似倒档。无需改变渤海黑驴绕行方向,便可实现前进、倒退。
从此,车轮舟上的大桨轮(明轮)成为机动船舶的象征,亦是后世“轮船”名称的来由。
刘备此行所获颇丰。毙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缴获战马近万匹。其中不乏王庭宝马良驹。其中便有一头白蹄乌骓马,又叫乌云踏雪。奔跑起来四蹄腾空,鬃鬣飘张。风驰电掣,神行千里。
刘备准备送给张小胖。
还有一马,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没有半根杂色。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产于西域,能日行千里。乃马中绝品。想着只有一面之缘的赵云,刘备取名:白龙。牙口尚轻。可养在槽头,待长成再送给赵云不迟。
刘备自己也寻得一匹神驹。此马亦高八尺,嘶风逐电,千里绝群。刘备取名:黄駥(róng)。
马高八尺为駥。毛色金黄,如赤金(铜)。不仅日行千里,且会从肩膀附近流出像血一样的汗。乃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青駹马砂一目,只能日常乘骑,无法作战。如今刘备总算有合适的坐骑。
还有众多鲜卑良马,一路随行。万余匹鲜卑良马。以后楼桑精骑便是一骑三马,亦足够分。
参考人均一斤金饰的胡杂马贼。少君侯毙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剥下的精金良铁、皮毛珠宝何其多!
返回楼桑,让工匠熔炼成锭,存以备用。
入涞水时,天降飞雪。两岸一夜皆白。好在涞水终年不冻,通行顺畅。
修筑督亢堤时,工匠亦修筑拓宽了清溪下游水路。便是三层楼船,下游也能畅行无阻。刘备所乘坐车轮舟,亦是三层。大小如同斗舰。
船长十六丈余(37.4米),水线长十四丈余(32.7米),船宽约四丈(9米)。船内五尺,又建棚,棚高一丈(2.3米),与女墙齐。棚上再建女墙,高三尺(0.69米)。重列战士。前后左右树旗,幡,金鼓,用来指挥作战,可壮声势。战棚上建舵楼,高一丈余(2.5米),舵楼上有指挥台亦高丈余(2.5米)。两侧船身设有六轮,周围棚墙、女墙上皆有箭孔,用以攻击敌人。船尾高台上,还有士兵负责观察水面情形。
前后甲板还排设数座三弓双矢连发床弩。所射木干铁翎箭,箭长如矛,威力极大。 hf();
1.60 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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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临乡,晚稻虽已尽数收割入仓。河风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稻香。诸将和刘备一样,心怀舒畅。
船入水砦,楼桑在望。
白湖水榭,滨水长廊,人山人海。见少君侯矗立船头,顿时山呼海啸,欢声雷动。
刘备微笑摆手,自有风仪。
楼桑诸将拱卫左右,器宇轩昂。白檀大捷,早已遍传天下。楼桑岂能不知?少君侯夜袭王庭,血战七日,早有流传。如今凯旋,楼桑邑民与有荣焉。
谁不敬英雄。
一众家臣赶到迎接。两位家丞、数名城长,还有留守诸将,学坛士子皆在列。
接风洗尘,复归家中。
见过母亲、义母、义弟,公孙氏。刘备沐浴更衣,大宴群臣。
五里长街,又摆下流水长席。与以往不同。这流水的席面,皆是邑民自行操办。长席摆到谁家门前,便由这家主人欢喜操办。楼桑富足,邑民自当尽心操持。数千精兵,皆是自家子弟。卸甲更衣,与好友兄弟一并入席,气氛热烈。此次兵发北进,刘备身先士卒。麾下皆是以一当十之虎贲。兵甲齐备,又是守城,故而并无过多折损。少数重伤亦妥善救治。如今正在医馆内养伤。
夜袭归城时,西乌铁骑曾与鲜卑王骑相拼,稍有折损。刘备已命人重金抚恤,全家除税赋徭役,子女皆优待。
丹阳白毦,名动天下。皆入酒垆,自有少君侯出资宴请。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汉、蛮、胡,又有何不同。除了打听战事,所说最多便是封赏。此战杀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即便有丹阳白毦以一当十。剩下战功亦足够分润。
须知,许多邑民宅院,多是分期付款。如此美宅,少君侯只作价十万钱。可对一般邑民来说,仍是一笔巨款。不知此次军功,能赏多少钱。
有功岂能不赏。少君侯自不会吝啬这些许的铜钱。
楼桑上下,皆有喜气。
人都杀了,何须忌酒。刘备与文臣武将,举杯痛饮。席间又令乐伎、舞姬,歌舞助兴,共享王侯之乐。
年岁渐长,身体成熟。刘备深得恩师酒豪真传。竟将一众能臣悍将放翻。这便乘兴罢宴,命绣衣吏将家臣好生送回,又亲送义父黄忠回前院歇息。清水敷面,散了酒气。拜见母亲,便乘天梯直升三楼酣睡不提。
翌日。
刘备便在五楼书房,询问临乡政事。
各项支出账目,两位家丞皆了然于胸。这便娓娓道来。
今年少君侯封邑,共计稻作五十万亩。三百万亩水泽,辟出约六分之一。五十万亩水田,亩产六石有余,共获新谷三百万石!
三十税一,督亢城仓屯入新粮十万石。
这还只是六分之一田亩的产量,若督亢水泽皆被辟为良田。督亢城仓百万石的存量,不出数年便可满仓。
刘备甚为欣慰。
家丞之后,各城长亦纷纷上报。
楼桑长乐隐来报,楼桑新晋诞生、因婚嫁娶、九族投奔,除去生老病死,新增邑民三千有余。百业兴盛,安居乐业。
郦城长郭芝来报,郦城已建宅院六千余户。纳淮泗丹阳百姓,八万余众。郦城为农邑,每户有宅地九百方步(0.375亩)。郦城横竖五里(1里=415.8米),呈矩形。可建宅院一万七千三百零六座。除去街巷、晒场、治所、商肆等设施,足可建起万座宅院。也就是说,郦城能轻松容纳一万居户。
汉律规定,万户以上县,称令,秩六百至千石(dàn)。
刘备这便笑言,若郦城民户过万,当荣升郭芝为郦城令。
郭芝大喜拜谢。
督亢城长管宁来报,督亢城已建干栏重楼五千座,纳山蛮百姓,六万余众。陆续还有大别山蛮、庐江蛮迁来。义舍内,常隔离千余口。确定没有伤寒瘟疫,便会乘车轮舟抵达督亢城。入住新居,划分田地。督亢城内街巷已铺设过半。干栏五层楼阁依次命名为:下楼、中楼、上楼、顶楼、天楼。最接地气的下楼,支撑重楼的桩柱皆已防腐包砖。四面墙体亦垒砌完善。城邑以四门营造法建造,每一座重楼便是一座攻守戒备的坞堡,南蛮又悍勇善射。若遇兵乱攻城,保管有来无回。
督亢城仓长,大兄刘文来报,城仓已督造完成。本季入新谷十万石。又说,常有邑中官吏来问,下年赋税能否钱谷各半?
如前所说,楼桑百业兴旺,繁华鼎盛。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少君侯亦说,田赋只收谷不收钱。盖因赀库铜钱积压甚多。可与少君侯不同。邑中百姓需要花钱的地方却有很多。每户美田五十亩,每季可得新谷三百石。一家人食之不尽,且明年又可得谷三百石。如此反复。故想以谷价折成税赋。
刘备笑道,有何不可?
刘文大喜而去。
临乡诸城上计,亦统计完成。
陈逸为计掾,田骅为计吏,刘修为计佐,负责少君侯治下所有城邑的上计。
楼桑,计两千三百七十八户,两万四千三百二十余口。
西林,计六百零二户,五千四百三十余口。
郦城,计六千四百一十八户,八万一千七百九十余口。
督亢,计五千七百九十四户,六万九千八百八十余口。
临乡共计:一万五千一百九十二戸,十八万一千四百二十余口。
其中,约三成半为淮泗百姓。一成为丹阳百姓。四成为大别山蛮。半成为青冀流民。还有一成为临近乡民。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刘备治下,竟有十八万民众!
楼桑更是从一个小小的村落,变成繁华的城邑。而刘备也从一个家道中落的童子,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汉临乡侯。
人生际遇,当真神奇。
有了这十八万百姓。再大兴圩田。不出数年,三百万亩的水泽,便会种满。那时,可产新谷一千八百万石!
三十税一,少君侯年入田赋六十万石!
能存粮百万石的督亢城仓,只需两年便能装满。
到那时,方可称:兵精粮足。
与三郡乌桓以粮互市。待边郡荒田皆种上苜蓿。乌桓、匈奴,变游牧为农牧,北疆可定。 hf();
1.61 论功封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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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刘备又去学坛拜见恩师和几位大儒。皆问北上如何御敌。
刘备有问必答。
与三将表奏,并无差异。
恩师听闻,畅快一笑。言道,檀石槐必死,大汉数十年无忧矣。
三位大儒齐问:何以知之?
恩师笑答,一月之内,必见分晓。
刘备亦点头。大军开拔前,乌莲已将大阏氏平安送回高车部族。想必此时已见分晓。檀石槐的结局究竟如何,正如恩师所说,估计月内便有消息传来。
年关将近,关外大雪纷飞。若再无消息,只能等明年开春。
多亏少君侯将白檀城修缮一新,供三路汉军驻扎。通往卢龙塞的旧道亦可通车马。卢龙塞有乌桓突骑守备。汉军进可攻、退可守。恰逢鲜卑大败,草原无主。想必安全无虞。
出学坛,刘备又转去医馆。看望负伤兵士,以安其心。以前只有刘氏宗族,十里之地。如今辖地百里,人口十数万。一举一动,皆要持重以待。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说的就是这个理。
众目睽睽。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销毁骨。
即便是很小的一件坏事,被十数万人放大,便会成为一个洗不去的污迹。于是上行而下效,世风日下。
为君,更要谨慎持重。不可轻率,放浪形骸。
比如今日刘备赶往医馆看望伤兵。还没出医馆,消息便已传开。左右皆赞少君侯仁义,伤兵家眷亦倍感欣慰。
五里长街流水长席要摆。伤兵忠烈亦不能忘。
关于赏赐,刘备心中已有计较。
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刘备便想到了爵位。
秦时,商鞅规定,秦国兵士只要斩获敌人一个‘甲士’首级,就可以获得一级爵位。斩杀的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就越高。汉沿用秦二十等爵,另增设王爵。故而为二十一等爵。
按《汉书·百官公卿表》:“爵: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自一级至四级都是士卒。自五级至九级位比大夫,都是军吏,平民之爵不得过公乘,超过的要回授给同族之人。自十级左庶长至十八级大庶长,位比九卿,都是军将。十九级、二十级均为列侯。其中七大夫以上为吏爵,可令食邑;七大夫以下为民爵,只及其身与户。
武帝时,为筹措战费,令卖二十等爵(关内侯以下),致使二十等爵为人所轻。于是为将士立功者另设武功爵十一等:一级造士,二级闲舆卫,三级良士,四级元戎士,五级官首,六级秉铎,七级千夫,八级乐卿,九级执戎,十级政戾庶长,十一级军卫,后亦卖之。
到本朝,除列侯、关内侯两级外,余下等爵,皆名存实亡。列侯以户数为差,大者不过万户,少者五六百户,汉初因功封列侯者有一百四十三人。列侯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设国相,有家丞、庶子等家臣。由于后世征辟、察举和任子等制度,基本垄断了官吏选拔权,虽二十等爵仍在,其作用已式微而益轻,除列侯、关内侯两级外,其余几乎名存实亡。
却不知,诸侯能否自行封爵?
刘备这便召集家臣商议。
耿雍笑问,主公可知《推恩令》?
原来。
汉初,诸侯王的爵位、封地,皆由嫡长子独自继承。其余庶子,便是尺寸之地亦不可得。乃至于“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谋以逆京师”。诸侯国面积广大,自有军队,严重威胁汉庭集权。因此武帝纳主父偃之策,颁行“推恩令”。
推恩令吸取景帝时,晁错颁《削藩令》引起七国之乱的教训。规定,诸侯王除了让嫡长子继承王位外,余下庶子需在原封国内,再行裂土封侯。新封侯国,不再受原王国管辖。直接由各郡来管理,地位仅相当于县。
正如刘备先祖,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刘贞,被封到涿县陆城一样。便是推恩令的结果。
如此便导致封国越分越小。诸侯势力大为削弱。从此“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十余里”。即使诸侯王胆敢拥兵自重,汉庭也能很快平叛。
刘备这便了然:裂土分封,朝廷乐见其成?
耿雍点头:然也。
崔钧又道:圣上许主公‘便宜行事’之权。临乡百里辖地内,主公想把良宅、美田,分给谁,皆可自断。无需上报郡县。
刘备欣然点头,那就好。
于是,功爵封赏便被草拟出来。
首先要确定‘甲士首级’中,‘甲士’的含义。顾名思义,便是指披甲之士。参考鲜卑大军。辅兵、骑奴、胡杂,皆不算。只有鲜卑精骑和鲜卑王骑,才算是‘甲士’。故而,‘甲士’,乃是指正规军。或者干脆算做‘士官’。五人一伍,十人一什。最小的士官是伍长。
刘备规定:杀一名伍长,或杀五个士兵。可封一级爵位。
以此计算军功。白毦精卒多为‘公士’。
公士,乃大汉二十一等爵的第一级。即最低一级。有此爵之民,仍须服役,仅身份略优于无爵之人。“言有爵命,异于士卒,故称公士也”。可享有岁俸约五十石,另有田一顷(50市亩),宅一处,仆人一个。
宅地的标准,以三十步见方的土地为一“宅”。公士享一宅半。
邑中宅院,皆是九百方步。合计为三十宅。汉爵第九级,号为“大夫之尊”的五大夫,不过二十五宅。
看似赏赐无用,实则不然。
楼桑大建,皆是刘备垫付,分期赊卖给邑民。将宅院总价折成三十宅。成为公士后,便可扣除赏赐的一宅半,只需还余下二十八宅半便可。
田一顷等于五十亩,也按此办。若无地可分,便折成米粮,与岁俸一同发放。
仆人可自行去市中租聘。签订劵书后,每月庸金由赀库发放。仆人是雇佣关系的劳动者,不是家奴。这点务必清楚。
西乌铁骑、板楯黄弩手、盾弩手、刀盾手、长枪手、弓手,皆有赏赐。
可想而知。待二十一等爵一出,又将举城轰动。 hf();
1.62 赤麂皮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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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本朝‘郡国并行’。除了二十一等爵,还有十一等武功爵。
武功爵,作为二十一等爵的辅助记功。比如那些不是‘甲士’的杂兵首级,便记入武功爵。
刘备又规定:斩敌十首,为一级造士。以此类推。武功爵十一等:一级造士,二级闲舆卫,三级良士,四级元戎士,五级官首,六级秉铎,七级千夫,八级乐卿,九级执戎,十级政戾庶长,十一级军卫。
如何与二十一等爵并行,也很简单。先计甲士首级,录入二十一等爵,再计杂兵首级,录入十一等武功爵。爵位高低,先较二十一等爵,再比十一等武功爵。
为防止诸如杀良冒功,互杀抢功。刘备又规定,军功计算,皆由绣衣吏和军司马录入,左右必有‘同伍者’为人证,且需上官作保。但凡有杀良冒功、夺他人之功者,皆杀无赦。证人、保人,亦坐最论处。军法处置。
录入军功的军司马和绣衣吏,以“鞫狱故不直”论罪。
草拟的爵位制度,刘备先遍传家臣。集思广益,再行发布不迟。
邑民皆翘首以盼。
少君侯行事,必不会空穴来风。军功爵和武功爵,显然已在计划之中。
最关键是。此风一开,编户齐民便有了出头之日。变“世卿世禄”为“论功封爵”。当然,所有的政策皆有正反两面。如何扬长避短,趋利避害,便要刘备和麾下家臣们,在执行中需多加注意,不断改进完善。
刘备抽空又去了将作馆。
将为盾弩手配备手套的想法,说与夏馥、苏伯二人。
时人称手套为“尉”。尉,按《通俗文》:“火斗曰尉”。火斗就是熨斗,尉便是熨。手套取名为尉,显然与火斗取暖有很大关联。
此时的手套,多是连指手套。拇指分开,其余四指裹在一起。
如此显然不利于绞弦操弩。
刘备设计的便是分指手套。
五个手指,各自独立。还不能过于笨重,影响绞弦。
苏伯说,可用麂皮。
麂(jǐ),像鹿。腿细而有力,善于跳跃,皮软可制革。
苏伯又说,大别山蛮上缴的虎皮衣盾中,就有不少赤麂皮。这便拿来缝制‘赤麂皮尉’。
找来几个身材各异的盾弩手,充作手模。赤麂皮尉很快缝制完毕。盾弩手们试了试,果然方便。为增强防御,刘备又在赤麂皮尉上覆了一层细密的钢丝锁环。锁环手套上的锁环,外径一黍有余(3.81毫米),内径只有四分之一黍(0.53毫米)。一环套四环,编织成锁环手套。
《汉书·律历志》: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
一黍为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十尺为丈。十丈为引。
其中难点,除去拉丝,就是熔接。刘备本以为非人力可及。不料工匠竟很快试造完毕。并熟能生巧,发扬光大。时下的匠人,实在是太强悍。
物料齐备,良工众多。‘赤麂锁环尉’,可足量制造。盾弩手亲测,不仅可防绞盘磨伤、刀割剑刺,戴上赤麂锁环尉,竟能手抓白刃而无伤。
不就是后世的防刺手套吗?
效果甚好,上下皆交口称赞。刘备从善如流。将领所用长手套,亦在设计之中。
岁末,北地雪大如席。
除了毳裘卫衣和羊毛衫,时下还有内絮丝绵的绵衣,为冬天御寒所用。绵衣亦作“緜衣”。内絮丝绵,多为缫丝的下脚料,用作充绒,轻薄而保暖。中原虽还无棉花可用,保暖却也足够了。
小岁这天要谢师。于是大摆筵席。恩师开春便要远赴洛阳,去东观校勘经籍。门下弟子除了出仕刘备,或转投另外三位大儒。便如公孙瓒这般,出仕郡县。据说,家中已为他讨了个县中小吏的差事。起步虽低,却也算是正式入了仕途。
刘备虽晚上受业,却与门内师弟相处融洽,走动颇多。如今劳燕分飞,各奔西东。颇多感怀。同门纷纷来敬,这便多喝了几杯。不觉已微醺。放下空杯,抬头却见公孙瓒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白马公孙,也是性情中人。
再后来。说什么已记不清了。见众人已忘形,几位大儒这便罢了酒宴。将众学子遣散。公孙瓒还吵着要去胡姬酒肆一醉方休。却被大兄和陈逸合力架回了宿馆。
公孙瓒走时,谁也没见。
只留书一封,让田骅投到了刘备府前。寥寥数句,却笔笔满含情意。数年前及冠,恩师为他取表字:伯圭。伯,乃排行。圭,古玉器也。刘备却从未称呼他表字。正如苏双还经常会直呼刘备其名一样。
少时好友,皆已长大。刘备不胜唏嘘。
恩师一家要等来年开春,雪化路开,才赶往洛阳。还有些时日。这便悉心安排诸事。一身所学,已倾囊相授。往后只能靠自己自行参悟。归来日久,刘备渐渐静下心来。复归到往日的平静生活。空闲时,亦会回想北伐诸事。那些没来及理顺的细枝末节,皆被他连成线。
尤其是关于檀石槐的诸事。
刘备觉得,‘城中缺箭’,从始至终,鲜卑大单于也未全信。故而他做了两全准备:攻和逃。
有道是战必胜,攻必取。为了督促麾下全力攻城。听事后被俘的部落大人言,大单于割腕起誓,攻入城中杀刘备者,便是下任大单于。于是三部大人同仇敌忾,不顾生死,搏命攻城。然,若能胜,三部鲜卑亦是惨胜。刘备麾下皆虎贲,又岂能引颈受戮。城破必是一场血战。乱战之中,谁又能独占其功?如楚霸王旧事。尸身必被争夺,众人各执残肢。那时,再行二桃杀三士诸如此类。鲜卑大单于之位,亦不会轮到三部大人。
若全力以赴,仍不能胜。便逃。
逃,自当狼奔豕突,远遁千里。
如何才能安稳脱逃?
三部鲜卑血战攻城时,自是最好时机。见事不可为,故而代之以替身端坐王座,真身则金蝉脱壳,远遁而走。血战之后,鲜卑三部皆损失惨重。便想争大单于之位,亦有心无力。唯有再次聚拢到檀石槐身边,抱团取暖,壮大声势。护檀石槐北上高车借兵。
无论战或逃。檀石槐皆稳如泰山。
逐草而居的部落,并无国家概念。麾下百姓,亦全靠抄掠。至于国土,更是无足轻重。草原大漠,广阔无垠。不过是牧场而已。
檀石槐看中的,唯有他自己。
正如他把大阏氏弃在城中。还有那句‘即是你抢去,我自当夺回。’
刘备如今才明白其深意。
鲜卑游牧,本就抢来抢去。抢不回,那就抢不回。并无所谓。不过如牛马群羊而已。 hf();
1.63 福祸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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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心生感叹。
现在想想,所谓大军围城不为报私仇。也不见得是真。
‘胡人性狭’。刘备今日方尽知其真意。狭的,不仅是心胸,还有眼界。饶是檀石槐,亦不例外。
只可惜,大单于好计较,却独独缺了大阏氏这一环。
或许他也想过。刘备少年得志,血气方刚。大阏氏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如何能舍得放归?还不收入内帐,夜夜笙箫。
只可惜大单于以己度人。不知刘备心怀天下,真将大阏氏放归。
如此一来。高车十二姓,师出无名。恰逢鲜卑大败,大汉四百年威名不坠。丁零人又怎敢为檀石槐而去捋大汉虎须?
‘胡人性狭’。彼时鲜卑势大,高车不能与敌。故而和亲示好,心中又岂能无恨。如今檀石槐兵败去投,焉知非祸。
据说,檀石槐之所以拒大汉和亲封王。便是为与高车联姻。
高车在北。元和二年(公元85),丁零联合鲜卑、西域各族,并南匈奴一起,打败北匈奴,迫使北匈奴西迁。檀石槐想要南下抄掠汉土,必要结好高车,以防背腹受敌。
在刘备看来,北地苦寒。号称白山黑水。丁零之所以联合鲜卑、南匈奴和西域各族,驱走北匈奴。未必没有南迁之意。
于公于私。大单于此次,生死难料。
自求多福吧。
当然,或许还有一种可能。细作带回‘城中缺箭’的假消息时,檀石槐便已中计。其后做所作为,皆是中计后的各种遮掩罢了。不过是化外湖人。论谋略战术,他远没有刘备来的精湛纯熟。
鲜卑远遁。阴山南麓,长城沿线,已尽归汉军掌握。路途通畅,往来胡商尤其多。
择吉日,刘备在宗亲大儒的见证下,收程普为家臣。授以军侯。
如前所说,一曲长官称军侯。属于中级军官,秩六百石。军侯在非战时期充任地方县尉。周泰、蒋钦便是督亢、郦城,城尉。
一同授以军侯的,还有崔霸、韩猛,徐荣、田冈等将。
崔霸、韩猛为楼桑左右二尉。
白卓、阎志为西林左右二尉。
徐荣、田冈自领鼍龙骑。程普携麾下精骑新组一军,名曰‘射虎’。皆是弓骑兵。人马皆披镶环具装铠。弓骑兵往来如风,箭发如雨。威力惊人。刘备这便与鼍龙骑合并成一营。合称:龙虎营。
刘备以胡骑校尉,统领龙虎营。
本朝编制,五人一伍,两伍为什,五什为队,两队为屯,两屯为曲,两曲成部。
五部为营。一营满编两千骑。
鼍龙骑五百,射虎骑五百。还差一千。
不急。辖地有民十八万余。北地游侠皆往楼桑来,总能募齐。
要问楼桑最新的特产,自然是督亢粳米。
年前便有附近粮商,齐聚楼桑,购买新粮。开价皆高于市价。上等粳米,甚至能买到五百钱一石。谷能出米七成。谷价折成米价,五百钱亦不算高。
越是价高,邑民越是惜售。无论淮泗百姓还是青冀流民。未到临乡前,皆是风雨飘摇,三餐不继。如今刚吃上饱饭,自然倍加珍惜。
刘备本以为,居民杂糅。乡音难改,风俗不同,彼此该摩擦不断才是。不料却邻里和睦,同仇敌忾。问过左右,郦城长郭芝答道,相较如今的富足,再回首悲惨的过往,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刘备深以为然。
熹平七年,刘备十七岁。虚岁十八。
正月。交趾郡、合浦郡等地乌浒蛮起兵反汉,与九真郡、日南郡等地蛮人联合,有众数万人,攻没郡县。
话说建宁三年,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余万,内附于汉。受冠带,开置七县。这才过去几年,乌浒蛮又反。
大汉从立国之日起,便行包容同化之策。将化外之民不断内迁,便是为行汉化。只可惜往往政策不能连续。遇到贪官污吏,数任累积政绩人望,一朝尽毁。故而蛮反不断。
对鲜卑王骑,丹阳白毦一战成名。卅炼斩马刀,豁口如锯。刘备让夏馥、苏伯等人看过。皆说卅炼力有不逮。不如七十二炼。
刘备想了想道:不如百炼。
夏馥点头道:可也。
刘备的雌雄鸳鸯鞘剑,便是百炼神兵。所用乃是石心铁骨的上古陨铁,猛火锻造。削铁如泥。尤其是右手鸳剑,刚猛无匹。一个蓄力斩,可将鲜卑王骑连人带马,劈成两段。鸯剑锋薄,类似软剑,却又比软剑坚韧。快似火线,疾如蜂针。杀人如灵蛇吐信,吻中即亡,点到即死。
遇重甲骑兵,鸯剑便从脖颈、眼缝、腹下等缝隙处刺入。一剑毙命。一队百夫长王骑被刘备单人屠尽。除了剑术一流,也正是借神兵之利。
正月里,雪尤其大。
不知是否为补去年缺水之旱。邑中积雪没膝。可想而知野外又是何等状况。
万幸水暖设施已遍布楼桑。室内温暖如春。薪柴消耗极大。刘备便想到了煤炭。
时下,煤称石墨。
冀州便有石墨井。明天开春便去贩来。
大雪封路,正是一年中最适合邑民往来的时日。
因婚嫁娶,喜事不断。尤其是五百丹阳白毦。家虽在郦城,楼桑百姓却纷纷托人说媒,与之结亲。其中不乏刘氏宗人。茶馆关于丹阳鬼武士的评话,也已新鲜出炉。高朋满座,一席难求。
二兄刘武与吕冲长女的婚事,也办的热热闹闹。少君侯携少夫人亲临。就连三位母亲亦来喝了杯喜酒。三叔满面红光,喜不自禁。
席间,有人出列舞剑助兴。
此人尚未及冠,却面容刚毅,颇为雄壮。剑动四方,虎虎生威。
便是号称剑绝的公孙氏,亦不禁点头称赞。待剑止,刘备这便问道:堂上是何人也?
青壮抱拳行礼:吕常参见少主。
吕冲笑着抱拳:启禀少主,乃是末将犬子,名常,字子规。
刘备欣喜不已:虎父岂有犬子。来日必成大器。
吕常跪地言道:来日太长!大丈夫只争朝夕。吕常想入白毦卫。请少主一试!
刘备一愣。这便看向吕冲。见他亦笑,便心领神会:既如此,明日且去演武场。
吕常大喜:喏!
细细一想,刘备不禁莞尔。吕冲长女名鹃,次子又字子规。子规不就是杜鹃鸟吗。
时人,有名有字。婴儿出生三月,时由父母命乳名,供长辈呼唤。男子二十,加冠取字。女子十五,笄礼取字。名和字,必有关联。大致可分五类:同义、近义、反义、顺义、释义。
比如吕常,名常,字子规。‘常’和‘规’便作:常规。二字乃是同义。
《荀子·天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便是此意。
再比如,楼桑城长乐隐,字仲显。‘隐’和‘显’便是反义。诸如此类。
许多汉字,皆一字多义。取字的目的便在于此。吕常,字子规。名与字相结合,便知取名之义。
又比如,刘涣,字子充。
“涣烂兮其溢目也。”乃指充盈盛貌。 hf();
1.64 百练清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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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吕冲,不做顺阳卫后必定隐姓埋名,避祸他乡。究竟去了哪里,刘备自无从知晓。
然,其子吕常,却堪称人杰。不仅弓马娴熟,亦通典文经籍。
“中勇慎守,可守一方”。此乃恩师对他的评价。刘备深以为然。
年轻尚青,便入选白毦卫。交给义父打磨,必成大器。
吕冲后继有人,刘备甚是欣慰。
三路汉军只顾追剿逃窜鲜卑,割头积功。三郡乌桓、南匈奴皆去抄掠牛羊牧民。于是,七日血战后,偌大的战场,全是刘备清理。
胡人喜金银。参考杂胡马贼,一人一斤的‘含金量’。两万多具尸体,该有多少金银饰物留存。尤其是城下尸骸灰堆。金饰融成金水,互相凝结成条、块。清理起来十分过瘾。
还有兵器、甲胄,以及圈养在营中的无主战马。
鲜卑王帐,太过招摇。刘备分毫未动。里面的大单于妻妾,亦毫毛不犯。
余下辎重粮草,皆留给三路大军。弓箭却带回许多。鲜卑角端弓,据说乃是用异兽‘角端牛’之角制成的弓。《后汉书·鲜卑传》:“又禽兽异於中国者,野马、原羊、角端牛,以角为弓,俗谓之角端弓者。”
不过在刘备看来,所谓的角端弓,不过是以牛角为饰的硬弓。之所以被误传为角端牛,是因此牛与中原牛大为不同,故而牛角亦不同。乃是被后世称作高原之舟的牦牛之角。且多为黑牦牛角。称为黑角弓。鲜卑射雕手所用三石强弓,则是数量稀有白角弓,乃是白牦牛角做成。鲜卑女射手,则用花牦牛角为饰的花角弓。
箭矢和弓一样,制作精湛。箭镞多为铁质。青铜甚少,石质、骨质根本没有。即是说,鲜卑也进入了铁器时代。并不比中原逊色。正如蔡邕所说,‘各种精炼金属和优良铁器,都外流到敌人手里。鲜卑兵器锐利,战马迅疾,皆已超过匈奴’。
若非固守坚城,麾下兵士定多有折损。
此战,刘备缴获黄金两万余斤。白银十万余斤。珍珠玛瑙、珠宝玉器百余斛。黄金皆熔铸成马蹄金饼。白银与数千把龟兹弯刀及各式铁器,皆熔铸成银锭和钢锭。鲜卑良马万匹,皮毛无数。
着实太丰厚。
战争红利,真有些让人难以抽身啊……
少君侯打扫战场时,三路汉军主帅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皆是刘备所杀。奇谋亦为刘备所出。就连功劳也拜刘备所赐。还有何好说。再者说,鲜卑营中数万良马,刘备只牵回一万。也算是给足了三人面子。至于鲜卑身上之物,和散落崩折的兵器。亦不在计算之中了!
牛羊牧民,刘备一概没要。皆被三郡乌桓和南匈奴掠走。每次出兵皆有所获。乌桓和匈奴,自当尽心竭力,断不会积怨而反。
故而与一般从铁矿开始的炼钢不同。
楼桑炼钢,皆从熔铸钢锭起始。节省了大把的时间。
铁匠铺已搬到北巨马水与南巨马水相连的督亢水路。督亢水流湍急,水排、水压、水碓、水磨等水利机械,较之清溪,功效倍增。
将钢坯千锤万锻的,也不再是良工,而是根据水压原理,改造而成的‘水冲’。一种水力锻造冲压机。比起刘备最初参考水排原理,建造的单式水压。侯府良匠又结合连机碓原理,制造出了‘连机冲’。立式水轮一次驱动八个‘冲头’,对砧台上的八组赤红钢坯进行反复冲捶,折叠锻打。
日夜不息,经久不疲。
远胜人力。
又经淬火、回火、冷锻、磨挫、抛光等复杂工艺,精心制作而成的百炼斩马刀,滚烫出炉。
上刻二十四字错金铭文:“光和元年五月丙午造作大刀百练清刚上应星宿下辟不祥。”
又因刀身遍布羽纹,含蓄而华美。与形似雁翎的雁翎刀相互应。称为:凤羽刀。全称‘百炼凤羽纹斩马刀’。
交给丹阳白毦一试,所向披靡。
刘备大喜。这便不惜工本。选用龟兹钢锭,千锤万锻,成刀千把。
饶是有龟兹钢锭,水力连机冲。锻造千把凤羽刀,亦耗时数月。待刀成,已是光和元年。
二月辛亥朔(初一),发生日食。己未(初九),发生地震。
皇上诏命在洛阳皇宫鸿都门内,设立学校。以诸臣通文艺者待诏其间,学内置孔子及七十二弟子画像。由地方州郡长官和朝中三公推荐善作‘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的士子入学。时称:鸿都门学。极盛时学生多达三千人。由于皇帝爱好辞赋,鸿都门学生颇受宠用,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甚至封侯拜爵,其中颇有依托趋炎附势,互相吸引,形成一股势力。因被清议曰“鸿都群小”。“士君子皆耻与为列”。
时下,士大夫阶层盛行品评人物的风气。善于品评人物之人,被视为“天下名士”。名士对人物的评论可左右乡闾舆论,甚至能影响士大夫的仕途。时政治腐败,这种品评人物之风,被称为“清议”。
春暖花开,刘备恭送恩师一行,前往洛阳。众多弟子,恩师谁也没带。只带走了刘晔。刘备这才知晓,刘涣幼弟,竟是刘晔。回想当年恩师单车入楼桑,日饮一石酒。刘备人前拜师,恩师随口应下。此后日日不缀,风雨无阻,言传身教,已过经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刘备能成为今日之刘备,幸得慈母和严师。
恩师走后不久。三月辛丑(二十一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光和元年。
五百丹阳白毦皆换上凤羽、雁翎二刀。威武雄壮。
朝廷封赏还未到,少君侯的封赏已下发。不出所料,五百丹阳白毦皆为公士。在原有五十亩美田的基数上,再赐田五十亩。岁俸五十石。宅一处,仆人一名。
仆人可从市中雇佣,佣金由赀库发放。
板楯黄弩手亦多公士。长枪、刀盾兵,所杀多为胡杂,故录入武功爵,多为一级造士。
军功爵至‘五大夫’,武功爵到‘千夫’,可除徭役。武功爵不赐田、宅、仆,却领薪俸。亦是岁俸五十石。武功爵另一个作用,便是依功擢升军职。造士可为伍长。
武功爵却次于军功爵。同为第一级,公士高于造士。队伍中有公士、伍长乃为公士担当,造士自居于副。
如此类推。 hf();
1.65 洛阳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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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朝堂有六百里加急送到楼桑。
函中还夹着一份邸报。“邸报”又称“邸抄”(亦作邸钞),并有“朝报”“条报”“杂报”之称。上录朝廷内外诸情。乃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文书,及政事军情的文抄。
邸报中,详细记录了刘备返回楼桑后的诸多军情。
大阏氏返回部落。高车十二大部,暗中联合。趁副伏罗氏宴请鲜卑大单于时,举兵发难。当场斩杀檀石槐一众亲信,并将数千颗硝制好的首级送到白檀城下。
夏育等人已校验,确认檀石槐全家在列!
大单于果然难逃一死。
高车十二大部又联名上书。请求南下归附。副伏罗氏更是举族南迁,穿越大漠,立王庭于白海之滨,与汉军接洽,以示心诚。
传言圣心大悦。已诏封副伏罗氏为归义王。并将白檀城下数千鲜卑俘虏并部族,交给副伏罗氏统领。
鲜卑覆灭,高车又来。
刘备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副伏罗氏竟敢立王庭于白海之滨,此时,东西皆有鲜卑残部,南面又是三路汉军驻守的白檀城。如此胆色,非同寻常。
继檀石槐之后,草原又要出雄主?
刘备微微顿了顿,再往后看。皇帝廷议,问政群臣。左右皆说可行驱虎吞狼之计。高车在北,三郡乌桓和南匈奴在南。若上下包夹鲜卑,草原可定。
唯有蔡邕上书言道:示好高车,不啻养虎为患。鲜卑战败,已成弱势。高车若并鲜卑,不正如当年鲜卑南下纳十万北匈奴部族一般无二?待高车势大,必定如匈奴、鲜卑故事。南下抄掠边郡。那时,狼灾未免,又生虎患。边疆形势更加糜烂,边民苦不堪言。
因此次兵发北上,蔡邕亦上书阻止,为陛下不喜。故而不纳其言。
刘备猜测。陛下心中,或已许高车南下。又说要行和亲之策。却不知这次要把那位宗室女子嫁给新鲜出炉的归义王。
除了高车诸事,邸报还对北伐封赏略说一二。
三路主帅,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皆封将军号。赐爵县侯。北伐将士亦多有赏赐。我家陛下虽视财如命,却也算出手阔绰。能赚钱,亦能花钱。甚好。
朝廷命三人继续驻扎白檀城,整修城垣,守备待命。
看完邸报,刘备又看崔廷尉手书。信中说,朝廷已准备择周边乡亭并入临乡,擢升刘备为县侯,亦封将军号。诸如此类。
官位、爵位,皆有荣升。陛下待少君侯不薄。
只不过,崔廷尉虽位列九卿,却不是三公。消息普遍不太精准。当然,朝堂与内廷的角力,亦不是他能够知晓。如今一切皆无定论。当以最后下发的诏书为准。
比起安之若素,颇多淡然的刘备。两位家丞却喜形于色。这便取图来看。
临乡北十里,便是涿县。涿县乃是涿郡治所,不可能分给刘备。西边是逎侯国,不可轻动。故而只能向东、向南。
临乡东南,有益昌。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置。元帝永光三年(公元前41年)封广阳顷王子婴为侯国,置益昌候国,属幽州涿郡,到今汉初即废,并入安次县。
临乡西南,有范阳县。秦时初设,因在范水之北而得名,治所故城。景帝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封匈奴降将代为范阳侯,置范阳侯国。元光元年(前134),代去世,子德继位。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侯德薨,无后,范阳侯国除”。复为范阳县。
范阳县乃是大县。陛下估计舍不得。益昌今汉已除县,并入安次县。故而将原先的益昌候国划归临乡的可能性较大。
刘备听听便罢,心中并无多少期待。
临乡尚有余力。三百万亩水泽,只辟出六分之一。贪多嚼不烂。先把到手的一亩三分地打理好再说。
况且,前些天他已收到黄门令左丰密信。言,朝廷已定下军功。刘备排在第二。第一乃是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人并列。刘备居中,辽西太守赵苞居末。
原因很简单。刘备归心似箭,胜后便走。三路汉军却仍在不遗余力,追击溃逃的鲜卑散兵游勇。如此日积月累。犄角旮旯,杂七杂八,东拼西凑累积起的军功,三人分润后,竟比刘备还多!故而杀敌两万有余的刘备,只排到了第二。毙敌数千的辽西太守赵苞自当居于末席。别说,收拢军功这件事,也算是一门很高级的学问。
刘备看过,亦笑笑而已。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皆是宿将。累积军功,擢升将军。对炎汉来说,亦是好事一桩。刘备声名鹊起,若再位列首功,难免被人惦记。诬告居功自傲,亦或是暗行不轨,岂非不美。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是时候宅在家中,好好种田养士,以备不虞了。
朝堂的事,只有朝堂诸公去操持。
再说,县侯的封赏,已经不错了。
还有将军号?
听起来,似乎很拉风。
春分刚过,整个临乡,备耕、通渠,开始了新一年的稻作。圩田还在继续。围绕督亢,环环建起的圩堤,纵横分割,犹如棋盘。冰雪消融,春江水暖。水路通畅无比。舟船往来,接送农人。船头田间,还有山歌对唱。虽多是蛮语,却胜在曲韵悠扬。
好一幅盛世美景。
管宁说,今年可再圩田数十万亩。
剩下水泽,督亢便力有不逮。尤其是临乡南部,仍是一片无人问津的野泽。血战一场,除北疆祸患。刘备难得空闲。这便准备着手督造大利城和临乡城。
大利城居南。到幽州南界督亢陌的大片野泽,便归大利城圩田。
临乡城居东。东南部水泽,自划归临乡下辖。
郦城大建接近尾声。督亢城早已立满桩柱,大别山蛮随到随建。今春至夏,再圩田五十万亩后,刘备这便要着手督造大利、临乡二城。
最先得知消息的楼桑学坛,又举坛轰动。
大利、临乡二城的城长之位,必出自楼桑学子。
放眼望去,芊芊学子中,谁又堪称治世良才?
临乡上下,皆拭目以待。 hf();
1.66 飞廉斩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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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业恩师已去洛阳。夜课自然便取消。学坛三位大儒,刘备想了想,并未叨扰。学术对他来说已够用。著书立传,非他所喜。亦非必须。大乱将至,平定天下才是他所愿。
有道是‘高筑墙,广积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农不稳,无粮则乱’。‘珍珠为宝,稻米为王’。‘虽有千金,无如斗粟’。‘一朝无粮兵马散’。‘三日无粮不聚兵’。
嗯,种田。
圩田和稻作,二事并行。
眼看便要开始插秧,刘备埋头研究插秧机。日日进出将作馆,与夏馥、苏伯等人商议。插秧机并无先例可循。一切只能靠刘备自行创造。设计起来颇为耗费心力。
多次试验皆遭失败。刘备甚是气馁。出将作馆,正欲回府。却有刺奸来报,说西阙官道来了一支胡人商队。阵仗颇为壮观。
西阙官道通往涿县。胡人当自北而来。鲜卑惶惶不可终日。实力暴涨的乌桓和南匈奴,皆蛰伏领地,消化抄掠所得。
莫非是高车?
这支长长的商队,怕有数千之众。蕃邸显然住不下。叫来阎柔,安排在西林邑中暂居。
阎柔这便领命而去。
又传语乌莲,让白卓率西乌铁骑严加防范。
其实。商队再庞大,也无须担心。出塞入关,通行各处皆要传证。守卫已察验无误,这才放入邑中。
蕃邸甚是繁荣。
母亲曾告知刘备:“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大汉重农抑商,天下州郡,市中商户,赋税非但数倍于齐民,还需另缴市租。市租,乃是商业税。
刘备却令赋税与齐民相同。商人的市籍也与编户齐民享受同等福利。所谓市籍,乃是是商肆开门营业前,须到市长(令)或市啬夫处登记,录入簿籍。出具准予开业的凭证,犹如后世‘营业执照’或‘开业许可证’,即为‘市籍’。并据以征纳市租。
市租收取,早有定数。
《管子·幼官》曰:“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市赋”即“市租”,征收率为百分之二(2%)。《汉书·武帝纪》元狩四年“初算缗钱”,“缗,丝也,以贯钱也。一贯千钱,出算二十也。”如此可见,汉代市租也是‘百取二’。
“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
楼桑不比临淄。在籍商人只有千户。市租却收百金。足见繁华。其中胡商亦交税颇多。
四民、汉胡,一视同仁。又轻税赋,故而商业繁盛。市中多豪商巨贾,却不敢乱法。少君侯宽法严律。胆敢以身试法。视吾手中刀不利呼。勿忘少君侯一路割头进侯。
“法宽则刑者少,刑者少则民为耻矣。”法律宽松,受到处罚的人就少。受处罚少,人们就会把受到处罚视为耻辱。说的便是这个理。
有人会问,这‘百取二’的市租,又该如何收取。
很简单,资金进出,皆经赀库。笔笔皆有账目可寻。市中还有官吏,刺奸巡视统计。卖出多少,收入多少,皆一目了然。且少君侯又轻税赋。商人心存感激,故而不曾隐瞒,皆足量交税。
户籍制度,乃是时下最基本的管理制度。
编户有籍、兵士有籍,商人有籍,官员有籍。就连进出禁中,亦有着籍(zhe jí)。
着籍,又叫“门籍”。《周礼·秋官·士师》:“今宫门有簿籍。”
时下,无门籍,不可出入禁中,若违法,属“阑人”。所以《汉书·窦婴传》:“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大臣窦婴被取消门籍后,就无法进入宫门了。
可见户籍制度,从上而下,贯穿大汉全部层级。
无需上课的还有一个太史慈。如今整日泡在演武场,混迹在一众骄兵悍将之中。众人皆知他是少君侯义弟,称二公子。太史慈习数家之长,又经常与人切磋。武技进展极快。
又让苏伯为他锻造一枪。
全长九尺余(2.15米),枪头采用折叠锻打百炼羽纹精钢,熟铜龙吐水式枪箍,盘龙尾式枪鐏。阴沉木为杆,内嵌精钢枪芯。取名:龙雀。龙雀,神鸟,凤凰之一种。不如凤凰绚烂,却最为凶猛。幼年时像普通水鸟,成年后展开黑翼,铺天盖地,日月星辰都被遮蔽。一旦起飞再不落下。又称‘飞廉’。故此枪又名:飞廉枪。
此枪亦有六十斤重。太史慈却能只手提起,轻若无物,堪称神力。
后院槽头良驹,青骓刘备出征前,便给了牵招。太史慈早就眼馋一头被母亲取名駜駽(bì xuān)的良驹。駜,意为肥壮强健。駽,指青黑色的马。亦称“铁青马”。
駜駽,便是指强壮的铁青马。
駜駽也有三岁龄。央求刘备,这便给了太史慈。
铁青马、飞廉枪。便成了太史慈的标配。盔甲却不用搪瓷札甲。想穿鼍龙具装。苏伯又在鼍龙甲之上,覆盖细密锁环。制成镶环具装铠。给太史慈披挂。
太史慈猿臂善射。刘备从缴获的角端弓中,选一张三石白角弓。一并送给他。太史慈大喜。整日弓不离身。长枪携带不便,便又托苏伯锻造了一对百炼羽纹手戟,自己取名:斩薙(tì),整日斜背身后。
斩薙,有二意,割草、砍杀。二意合一,上阵杀敌如割草。名字取得相当了得。
义母来问,太史慈不过年十二。身形还要长。现在就打造兵器,是不是有些早?
刘备却笑答,无妨。兵器随时都可以锻造,不过是多花些工本罢了。能有一套趁手的兵器,对武将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刘备又问黄叙,奔牛儿却摇头。说自己的兵器还没想好。只讨了后院槽头一匹浑身火红的小马驹。马驹毛色如火,十分神骏。母亲取名:赤骍。
骍(xīng):赤色马也。
小马驹的父亲是黄忠的龙爙。母亲是一匹马市胡商赠送的大宛母马。前些年,北地酷寒,三郡乌桓牛羊多有冻毙。上谷乌桓王难楼便托马市胡商来求刘备。想用皮毛换粮食充饥。刘备点头允许。助上谷乌桓熬过寒冬,并未伤及元气。开春后难楼便遣人送来良马十匹。以示感激。其中便有这匹大宛母马。
话说,此次北伐。刘备在大单于帐中发现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后被人悄无声息的取走。想必是上谷乌桓王难楼所为。
刘备并未声张。
彼时鲜卑势大,高车十二部尚且行和亲之策。上谷乌桓不过是送了张寝垫而已。
这点容人之量,少君侯又岂能没有。 hf();
1.67 大明轮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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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蹄乌刘备遣人送给了张小胖。
张小胖回信感谢。又问刘备北伐诸事。刘备便捡要紧的说给他听。
张小胖恨不能早点长大,与刘备一同上阵杀敌。又说父亲看管甚严,不准外出。整日学文习武。如今已能开二石强弓,骑术亦颇多精进。若是家父允许,骑上白蹄乌,瞬息可至楼桑,与大哥,母亲团聚云云。
张小胖和刘备时有书信往来。北出塞外,一去数月。军务紧急,刘备便与他断了书信往来。如今返回楼桑,张小胖书信甚是频繁,询问北伐诸事居多。貌似对行军布阵,十分感兴趣。
刘备想了想,便将恩师所受行军布阵,兵法计谋,编撰成册。顺带把自己整理的三十六计,一并送给他。都说猛张飞,其实不然。张小胖用起计来,也十分高效啊。
楼桑特产,先有寝垫、松泉酿,又有毛毯、鱼酱、香肠、稻花鱼、禾鲤干,如今新有督亢粳米。刘备先时便甄选出锦垫、香肠、松泉酿、金丝毛毯,合称四大名产。先是风靡北地。后又贩卖大江南北,天下知名。如今已能凑齐八大名产:锦垫、香肠、鱼酱、禾鲤干、松泉酿、金丝毛毯,兰熏火腿,督亢粳米。
兰熏火腿,亦不复杂。在盐渍、烟熏、发酵等工序,腌制动物后腿时,用西域香料烟熏。南蛮山猪和草原香猪经上盐、整形、翻腿、洗晒、风干等程序,数月乃成。香味浓烈。便于贮存携带,畅销大江南北。
百里水泽,鱼米飘香。稻花鱼食之不尽,晒成禾鲤干,捣成鱼酱。草原牛羊亦食之不尽,做成香肠、火腿。剪下的羊毛,纺成毛线,织成地毯、羊毛衫。楼桑一城,已无法满足不断抵达临乡的客商。郦城、督亢二城百姓,亦加入其中。产量大增。清溪、郦亭沟、督亢沟,三条水道,舟樯如织,商贾云集。
官道上车马如龙,亦是人声鼎沸。
粒粒洁白的“河东大盐”。腌制的鱼酱、香肠、火腿,色正味美,久存不腐。故而经常有辽东盐船沿大河而下,入汶水,经老鸦渡抵达清溪。
大盐一石,值八百钱。百石盐可卖八万钱。
辽东盐商,见楼桑车轮舟往来,灵活迅捷。便想以盐价折算船价。无奈船坞繁忙,自家订单尚且不能完成。无力为盐商督造。
盐商来找楼桑长乐隐。乐隐笑道,这有何难?造新船难,改旧船易。何不把盐船改造成车轮舟?
盐商大喜。便又去寻船坞主事。主事告知苏伯,苏伯又来禀报刘备。刘备欣然点头,可也。
苏伯又问,这改造费又当如何收取。
造一艘百石车轮舟,材料人工,共需两万五千到三万钱。只是改造的话,材料人工皆能省下颇多。然而,车轮舟贵在技艺先进。不能以成本价来折算。
刘备想了想道:跟盐商说,若能降低盐价,可免费为其改造。有多少盐船,便可为他改造多少。
苏伯领命而去。
不久,便和盐商谈妥。大盐一石,可贱卖五百钱。
刘备甚喜。这便让船坞为其改造车轮舟不提。事实上,盐价之所以昂贵,与其运费相关。“一车载二十五斛,与僦一里一钱。”僦车一里一钱,河东到涿县,辗转两千余里。故而盐价需要八百钱一石。
改用舟船,运费自能降低不少。还卖八百钱,便是高价。五百钱也有薄利。若改成畜力驱动的车轮舟,运费还低。故而精打细算的盐商,这便主动降价,只为能改造船只。
刘备欣然同意。
于是车轮舟便随辽东田氏、河东盐商,贩运大江南北。渐被天下知名。
盐商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明。改造之后的盐船,运费降低。于是再贩卖大盐,无论是楼桑还是大江南北,折算成盐价,都可比其他盐商价低。同样是一船大盐,别家卖八万钱。他卖七万钱。且利润还更高。同样是河东大盐,自然都买他家。份额亦随之增多。遂成巨富。
河东盐商,视车轮舟为神物。这便纷纷贩盐楼桑,不求赚钱,只为改造盐船。
刘备来者不拒。
亦不怕技术外泄。车轮舟的原理并不复杂。然而考验的却是从设计、铸造、安装、维修、保养等一些列的技术规程。其中缺少哪一环,都力有不逮。仿造易,运行难。长久运行更难。故而还要定时往返楼桑船坞,维修保养。将铁匠铺搬去督亢后,工坊区颇有闲地。刘备便命苏伯扩建船坞,改成前后两列,六座百石船台。还有两座独立的五百石大船台。
五百石以上,多是双桅式楼船。在长江、大河,以及近海航行。需助风力。若只用人力排桨,已难驱动。
然而,大桨轮(明轮)的出现,让五百石商船,舍桨弃帆,成为可能。
五百石车轮舟,长三十六丈,广四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设八座大桨轮,以畜力驱动,暗藏撞角。称:“明轮船”。可容战士五百人,装货五百石。
时下造船,非以吨位,而是以长度“丈”来计算。有些豪商,比如辽东田氏,有船一千丈。
明轮船,清溪上游水路无法通行,却可出白湖水砦,入督亢沟渠,经南巨马水,再入郦亭沟水,往返与郦城、楼桑之间。出海更简单。濡水合涞。南北巨马水合成涞水,可入渤海。沿内海航线,便可舟行南北。
时下城池皆依山傍水。除了据险而守,也享航运便利。水运远比陆运省时省力,节省成本。
明轮船有优势,也有劣势。若卷入水草,桨轮栓塞。便无法驱动。
后世水战,便有‘扎巨木为筏,塞诸港汊,又以腐木乱草浮上流而下,草木壅积,舟轮碍阻不行,束手被擒’的战例。
想要解决水草缠绕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桨轮外罩铁丝网壳,便可。
更有甚者。苏伯受割草车启发,在轮毂与轴架间安装旋刀组,用以割除桨轮吸入的水草杂物。效果斐然。只是用此法,太过耗费畜力。刘备便命人将旋刀新用一组齿轮单独驱动。需要时,可使船上兵士合力摇动。如此蓄力驱动桨轮,人力驱动旋刀。成效斐然。
明轮船一出,又将轰动临乡。 hf();
1.68 西林大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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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战败。草原无主。许多牧人被掠入中原。因刘备家艳婢中颇多胡女。少夫人公孙氏亦有外族血统。且常伴少君侯左右的乌莲,亦是乌桓王妹。加之邑中胡姬众多,好妇、舞姬、市侩,皆有。
于是,‘鲜卑婢’,风靡邑中。
历史也是如此。在新罗婢没有风靡大唐前,鲜卑婢便已风靡两晋。
《世说新语·阮咸追婢》中记载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骑驴追婢。便是追一名鲜卑婢。
这些鲜卑女子,皆是三郡乌桓从草原上抄掠而来。姿容艳丽,肤白如玉,被高价贩卖。一个妙龄鲜卑少女,竟作价十万乃至百万钱。别说三部乌桓,便是刘备也不禁咋舌。
于是,抄掠来的鲜卑女,皆被三郡乌桓善待。乃至她们的家人,生活也一同变好。
楼桑繁华富庶。少君侯宽法严律。又耻于蓄奴。故而被乌桓贩来的鲜卑女,皆获优待。许多日久生情,纳为妻妾,亦是平常。
刘备虽抵触人口贩卖。可若能让乌桓善待鲜卑部民,又促进鲜卑汉化。也就没有反对。只不过,雇佣、聘娶劵书却要一丝不苟。严格执行。若遇抛弃虐待,定严惩不贷。
初时,身不由己,被乌桓贩卖。随着鲜卑婢在楼桑生活安定,常与族人互通消息。后来,便有越来越多的鲜卑女子,自愿远赴楼桑,暂居蕃邸。在市楼签订受雇劵书,成为鲜卑婢。
所谓‘富长良心’。楼桑邑民与人为善,仆人亦受善待。比起草原生活,简直云泥之别。吃饱穿暖,又无重体力劳动。乐不思归。
所谓‘饱暖思**,饥寒起盗心’。
人皆一样。并无汉胡之分。乐不思归的鲜卑女纷纷思春。
于是、娶妻纳妾鲜卑女,又成楼桑风尚。很快殃及临乡。甚至关外草原上的零散部族,亦纷纷携女南下。西林邑竟不知不觉,涌入千余户!
中央偌大的苜蓿草场,皆备帐篷占满。
好在堤上苜蓿丰茂。牧民泛舟来割,足以自用。
只是这千顶帐篷,实过密集。不仅易染病疫,也易引火灾。乌莲来找刘备。
刘备这便说道:不如苜蓿草场也建车楼?
乌莲摇头:无轨如何建车楼。
刘备笑道:那就铺轨便是。轨路如街道。纵横交错,轨上再架车楼,不正如楼桑这般?
乌莲不禁咋舌:若是全铺上铁轨,耗费颇巨。
刘备笑答:此次北上,斩获颇多。有余钱贩来足量铁矿石。只需舟行督亢,运抵铁匠工坊。便可随时铸成铁轨,再送到西林港铺装。
乌莲点头:如此甚好。
铸轨无需耗费龟兹钢锭。一般的铁矿石就好。这便命宗人去贩购铁矿石。
西林邑原先是一块林间空地。横竖二里有余,不到三里。夯筑西林垣墙时,刘备特意命人伐木垫土,凑足三里。面积本就不大,沿墙内建了一圈铁轨后,中间的空地全都种上了苜蓿。如今苜蓿地已被大大小小的帐篷占据。这些胡人,也是自来熟。又或者到了少君侯这里,感觉宾至如归。反正也没见把自己当外人。
据说,其中有不少是曾经鲜卑王骑的部族。最后残余的鲜卑王骑被俘后,一直关押在白檀城牢内。后来高车副伏罗氏送来大单于一众首级,又当面展示。言,大单于已死,你等皆不用再为其尽忠。
正如乌莲在演武场将胡杂贼酋的紫貂皮胄,遍示场中妇孺一样。
见大单于首级,依照草原惯例,被俘鲜卑精骑,纷纷投靠杀死鲜卑大单于的副伏罗氏。然而,其中亦有不少人认为,真正杀死大单于的其实是汉胡骑校尉,临乡侯刘备。是他先杀死了大单于的一世英名。而副伏罗氏杀死的,不过是个垂垂将死的鼠疫病人。
这其中,尤以鲜卑王骑居多。约有一千王骑,不愿投副伏罗氏。说只愿投汉胡骑校尉,临乡侯刘备。
留守白檀城的三位将军,受刘备分功大恩。便不曾阻拦。遂让王骑从鲜卑牢营中领出各自家人,由卢龙塞入关。拖家带口,迁往楼桑。
又传令沿途乌桓突骑,一路追随警戒。
胡人听命强者。“违大人言死”,“部众莫敢违犯”。自愿投靠,又岂能有二心。一路秋毫无犯。这便是西林邑一千余户‘零散部族’的由来。
最高兴的莫过乌莲。鲜卑王骑的战力,她深有体会。若不是遭遇步战无敌的丹阳白毦,断不会败得如此惨烈。先前刘备夜袭鲜卑王庭,令乌延和乌莲领军埋伏山脚。左右奔出,截杀王骑。乌桓突骑若非借人数优势,王骑又被丹阳白毦杀散,断难取胜。足见王骑之强。
后来刘备再携丹阳白毦,尸堆搦(nuò)战。王骑亦连出三阵,皆是千骑。死战不退,虽被丹阳白毦乱刀砍杀,却没有后退半步。死的惨烈。许多杂兵队伍,折损不过十之二三,便崩溃逃散。单凭这点,就足可说明王骑有可取之处。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
这支王骑若是由少君侯统领,必是另一番景象。当然,装备也要换装成楼桑兵甲。
这些都不急。
先把西林邑建好再说。
车楼,和在邑中五里长街上往来折返的舫车类似。大阏氏曾说,草原半年酷暑,半年寒冬。游牧民族有一半的时间车居。故而除了帐篷,就是篷车。这也是习惯使然。一时难以更改。刘备才造车楼,令胡人安有所居。
如今只需在围绕城垣一圈的铁轨上,焊接一行行横轨,便能在轨道上排造车楼。还可像后世的列车一样,连成长串。
技术不复杂。
刚刚锻造好百炼凤羽刀的铁匠工坊,高炉尽开,开始冶铁铸轨。矿石正从临近郡县源源不断运来。听闻是少君侯要用,各地豪商慷慨解囊。足量售出。价格不仅不高于市价,且品质上佳。
士农工商,国之石民。
说出易,行却难。放眼北地,也只有少君侯言行合一。真将商贾、工匠与士大夫、农人,等量齐观。
轨路铺好一节,便有一座车楼,紧跟着耸立其上。
车楼共计三层。高五丈,广两丈,长十丈。
自带一套可移动式车载双翁化粪池,足够一家数日所需的储水箱,及可全部闭合成箱体的包铁门窗。皆是辽东盐渍木。涂漆包铁,防火防盗。门窗开关自如,顶层亦建有望楼、女墙等,可居高射击。
房间底层,设有手动压杆。只需上下搬动压杆,车楼便能在轨上自行。一层为马厩,自设一门。二层,三层为居室,与马厩隔离。三楼辟有天窗,登楼顶,便是望楼,女墙。弓箭可御来犯之敌。
车厢底部周围,皆设有包铁挡板,几与地面齐平。远远看去,与矗立在楼桑的重楼无异。
因全是木质。车楼建造极快。
厢内四面钉上皮毛,地上张铺地毯,与帐篷无二。居中还放置一火炉,长长的烟管直通楼外,烤肉、烙饼,烧水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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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吾家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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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只有冬季,胡人才车居。逐草而居时,胡人亦会乘帐篷高车迁往新牧场。这也是一段不短的旅程。转移牧场不难理解。牛羊遍野,终归会将一片草场吃光。为了不使牛羊啃食草根,影响来年牧草的生长,便要换一处新草场放牧。
只是长草的地方,并不能成为牧场。水草、水草,除了草,还要有水源。故而,有经验的牧人心中,便有一片片适合迁徙的牧场。放牧,在刘备看来,其实就等同于看天吃饭。
草原上,堪称灾难的因素有很多。狼患、蝗灾、旱灾、雪灾。还有大疫。诸如此类。
‘饥寒起盗心’。故而,连年抄掠边郡。
对千余户‘零散部族’的到来,刘备一开始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毕竟数月之前,还是生死大敌。双方搏命对战。王骑同袍,甚至亲生兄弟,多有死于刘备之手。岂能不心存恨意。
说与乌莲听。乌莲却轻轻摇头。言道,草原儿郎便是如此。先前听命于檀石槐,任其驱策,不避生死。大单于一世英名,毁于你手。你便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那头苍狼。于是,他们又听命于你。这,便是草原的道义。
杀死老王便是新王。
刘备理解了。
只是,草原的规矩不应该只针对胡人吗?
乌莲答道,你是胡骑校尉。阵中又有王兄和我。当然符合草原规矩。
这下全明白了。
乌莲断言,还会有更多的鲜卑精骑,南下归附。
刘备叹了口气。心中不禁徒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的怅然之感。小时候,总以为敌人都是罪恶滔天,恶贯满盈之辈。长到了却发现,有时候不过是为了挣一口饭。
见刘备沉默不语。乌莲忽又说道:“蕃邸有一位熟人,想见你。”
刘备还未从复杂的情绪中走出,便随口应了声。
乌莲又道:“要不,我去给你捎个话?”
“咦?”刘备这才看向乌莲:“去给谁捎个话?”
乌莲却卖了个关子:“待我问好再告诉你。”
刘备点了点头。乌莲清白无心计。不想说的事,他绝不会再问。这么长时间相处,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刘备念着她的好。
几匹千里神驹,入后院马厩,可把苏双紧张的不得了。整日不得安生,晚上也要起来数次下到马厩查看。生怕与青駹抢占槽头。好在青骢马给了周泰,不然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左右告诉刘备,这便找来苏伯,单独隔出三座宽敞的大马间,供白蹄乌、黄駥、白龙居住。
趁此机会,刘备便封张世平、苏双为洗马。秩比六百石。
苏双仍要推迟,却被刘备好言阻止。秩比六百石,月谷六十斛,一年七百二十石。折成五铢钱,为二十一万六千。
苏双和张世平骤领高俸,心生不安。不料侯府上下,邑中内外,皆交口称赞。一金知人心。掷金买病马。皆是少君侯旧事。苟富贵,不相忘。两位少时好友,今食高俸。正如少君侯仁主之风。
立夏之后,开始育秧。
此乃稻作至关重要的一步,不得有丝毫差错。圩田还在深入。待育秧结束,插秧始。可得新田五十万亩。今年临乡将有美田,百万亩。
少君侯是临乡之主。圩田百万亩,却没有私占半分。家中还是溪谷那百余亩水田。如他所说,母子二人,妻妾八个。百亩已食之不尽。
临乡计:一万五千一百九十二戸,十八万一千四百二十余口。年前‘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刘备足足交了一千一百四十二万九千四百六十钱。
经由黄门令左丰上报禁中。在诸侯中排在前列,十分考前。圣心大慰。这便询问左丰:不是说临乡百里水泽,无有寸土。何来如此多的民众?
左丰这便将少君侯,圩田造地,建楼筑城,广纳流民,恤养孤贫。绘声绘色的说与圣听。
陛下听后,龙颜大悦,不禁抚掌长叹:果是吾家麒麟子。
左丰亦喜气洋洋。
开春后,颁下北伐封赏圣诏。左丰自请赴楼桑宣诏。
此次封赏,甚是隆重。所携队伍浩浩荡荡,车长数里。旌旗蔽日,人马如龙。黄门令左丰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一路行来,鲜衣怒马。路上车辆行人避恐不及。沿途传舍更是殷勤备至,不敢怠慢。
车速忽缓。正闭目养神,以待夜宴大杀四方的黄门令,这便询问窗外虎贲。
答曰:有一队士子出行,牛车缓慢。淤塞官道。
左丰又问:距临乡还有多远?
答曰:前面便是楼桑。
左丰笑道:定是学坛儒生。且让路!
虎贲高叫:让开道路!
待牛车抵近,左丰掀帘视之。车上儒生,纷纷起身道谢。
左丰脸含笑意,挥手相送。
待牛车驶过,车队这便启程,奔赴楼桑。
若论繁华鼎盛,洛阳自是天下第一。然小小楼桑,却胜在堆高成夏,重楼林立。尤其夜晚,堆光如昼。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减半分繁华。
最关键。出禁中,来楼桑。左丰如鱼得水。平日里谨小慎微,恪守本分。在楼桑,却百无禁忌。往日里察言观色,心机深沉,皆无用武之地。少君侯待人赤诚,当以心腹相托。岂能以心机相待!
上次一别,不过年岁。
少君侯丰神朗俊,形貌昳(yì)丽。身长八尺,自有威仪。虽立在阶下,却长于后人。
果然是天家麒麟。
左丰心生折服,碎步走到近前,伏地行大礼。
刘备双手托起,迎入府中。
中庭堂内。
待刘备跪定,左丰这便从袖中取出诏书,徐徐展开。
“光和元年,四月初八,大汉皇帝诏曰:‘边郡屡遭鲜卑暴乱,赤地千里,百姓涂炭。万民饥流,国门养虎成患。校尉奉诏讨虏不轨,剪灭魁首,功于社稷。今以备为辅汉将军。复临乡为县,封临乡县侯。”
刘备三呼万岁,拜谢领诏。
将军称号,大致归为两类:重号将军和杂号将军。
重号将军职位高,轻易不封,杂号将军职位较低。前汉时重号只有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后汉始增四征将军、四镇将军,四安将军、四平将军,皆为重号将军。除此之外的将军号,皆为杂号将军。或职位较低,或军职虽高,却战时册封,平时不用。皆主征伐,事讫皆罢。然,若杂号将军前加“大”者,权力也大。常节制数路将军,亦为重号将军。
时下将军位,分六品近百种称号。杂号将军更是无法统计。
辅汉将军,便是杂号将军。故而战时册封,平时不用。“辅汉”取匡扶汉室天下之意。以示优宠。 hf();
1.70 奉诏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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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虽颇多感激。
可在家臣看来。此次封赏,差强人意。
辅汉将军有名无实,麾下无军马可用。将临乡重归于县,擢升刘备为县侯。爵位虽升,土地却无增加。
若如此来看,亦不尽然。
辅汉将军虽是杂号,却是陛下金口诏封。麾下虽无汉军,却有家将部曲。刘备便可酌情提拔封赏。县侯之上,便是诸侯王。临乡百里,与下等县相当。以后再立新功,再往上便可封王。
二十一级爵位,王爵非刘不授。故而对一般人来说,爵位只有二十级。
刘备却是汉室宗亲。二十一级王爵,自然能封!
设身处地。刘备亦知陛下为难。毕竟,从军功上看,刘备居于次席。军功第一的三路主帅皆封县侯,食两千户。而临乡一地却足有万户。刘备其实已是万户侯。食邑万户以上,号称“万户侯”。
乃是非刘姓封侯之最高一层。
大汉四百年国祚。万户侯又有哪些人呢?
酂(cuó)侯萧何、平阳侯曹参、留侯张良、长平侯卫青、冠军侯霍去病。
刘备尚未及冠,便能与先贤诸君并列。已是优宠。再者说,虽汉室一脉同气连枝,可从亲疏上说,刘备与当今圣上,并无多少亲情可言。
刘备心满意足。
正欲起身。抬头却见左丰笑容中,皆是未尽之意。
刘备一愣,这便问道:我家陛下可还有话说?
听刘备来问,左丰笑容更盛。摇头晃脑,挤眉弄眼,故作神秘。
刘备不禁笑道:少令欲让备长跪不起呼?
左丰这便躬身答话:奴婢岂敢。只是袖中尚有一诏,未及宣出。想着诏书中圣上所言,不禁替少君侯万千欢喜。这便失态,还望少君侯雅量海涵。
还有一诏?
别说刘备,就是陪跪一旁的众家臣部将,亦一惊。
何事不能同诏宣出,却要分成两诏?
刘备这便跪伏在地,恭听圣诏。
左丰果又从另只袖中取出一诏,徐徐展开。
“鲜卑逆乱,为害久远。幸赖祖宗之灵,大军数路并发,扫荡厥庭,一战功成。今有高车副伏罗氏,一心向化,长为汉藩。愿嫁王女汉氏以和亲。临乡侯备,和睦宗邻,恤养孤贫,孝悌力田,修仁行义。乃吾家之麒麟也。可聘副伏罗氏女为脩靡夫人。称朕意焉。”
话音刚落,满堂寂静。
刘备更是五体投地,并无只言片语。
眉飞色舞,宣诏完毕的左丰,表情颇多尴尬。四处看过,见无人抬头。这便躬身在刘备耳边悄声说道:“恭喜少君侯,贺喜少君侯。陛下金口玉音,给少君侯定了门亲事。”
刘备悄悄抬头,亦小声回道:“我已有妻。”
左丰恍然大悟,这便悄声笑答:“陛下知也。名唤公孙,乃清白人家,少君侯待如长姐。故而,此次和亲,乃是聘副伏罗氏女为脩靡夫人,非正妻也。”
“何为脩靡夫人?”刘备不放心。万一接了圣诏,岂不令人寒心。便是他自己,也无法释怀。
前面说过。光武中兴,提倡俭朴。六宫称号只剩皇后、贵人,贵人金印紫绶,俸禄不过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无爵秩,只在岁时赏赐充给。皇子封王,妾数原无限制,此时亦定制。正妻称妃,妾不得超过四十人。
“列侯之妻称夫人。”
《汉书·文帝纪》有云:“七年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刘备当是列候。故而‘脩靡夫人’,在他看来,正如自己是将军,号‘辅汉’。脩靡夫人,自然是夫人,号‘脩靡’。
故而不奉诏。
知刘备所虑,左丰这便悄声释道:“此夫人,非彼夫人也。脩靡夫人乃是女官名。前汉已置,今汉因之。《汉书·广川惠王传》有载可证:‘后去立昭信为后;幸姬陶望卿为脩靡夫人,主缯帛。’”
刘备这便醒悟,正欲开口。却见屏风后的母亲,家令士异,皆给他使眼色。又看母亲身侧的公孙氏。见她亦轻轻颔首,并无不满。这才奉诏起身。
左丰长出一口气。天大的好事险被他办砸了。
如今皆大欢喜。这便伸手拭汗。
见刘备并无不满,这便又叮咛道:“脩靡夫人虽不比正妻,却也不可,以小妾待之。当‘如夫人’。”
‘如夫人’,乃‘如同夫人’之意。出自《左传·僖公·僖公十七年》:“齐侯好内,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人。”
刘备点头称谢。
家丞耿雍这便碎步上前,请左丰前往客舍,殷勤款待不提。
两份诏书,一公一私。当然,天子无私事。两份诏书,于公于私,皆是荣宠。
左丰未至,便有崔廷尉手书送到。言,高车归义王,上表欲遣子入侍,又行和亲。以示心诚。
入侍,便是指入朝为侍子。
藩属国王或诸侯,遣子入朝陪侍天子,学习汉家文化,所遣之子称侍子。
《后汉书·光武帝纪下》:“鄯善王、车师王等十六国,皆遣子入侍奉献,愿请都护。帝以中国初定,未遑外事,乃还其侍子,厚加赏赐。”
时下,和亲,已与汉初行和亲之策大大不同。汉初时,匈奴势大。汉朝行和亲之策,乃是被迫。如今南匈奴归附,北匈奴远遁。再行和亲,便是一种荣宠。只是这副伏罗氏归义王,反其道而行。不“愿婿汉氏以自亲”,而是“愿嫁王女汉氏以和亲”。汉家女婿都不求取,反而嫁女给汉室宗亲。
如此低姿态,难怪陛下欢喜。
想到这里,刘备猛然一僵。
副伏罗氏王女,莫非……
目光四顾。乌莲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不等刘备来问,乌莲这便近前说道:“蕃邸熟人,便是她。”
刘备笑问:“何不早说?”
乌莲撇嘴答道:“早说,晚说,有何不同?”
乌莲心思,刘备岂能不知。微微一顿,这便说道:“若不嫌弃,他日成亲,亦是如夫人。”
乌莲眉角微挑。虽强忍羞意,眉目间已皆是笑意:“一言既出。”
“至死不渝。”刘备重重顿首。 hf();
1.71 以鹿为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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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年方十七。虚岁十八。尚未及冠,不宜嫁娶。圣诏也未指定日期。不急。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趁人之危。
两份诏书,一前一后。公私皆有顾及,陛下也算是费心了。
临乡复为县。从郡国并行的大汉体制上说,即便没有皇帝陛下赋予的‘便宜行事’之权,涿县官吏亦无权过问。升爵兹事体大。少君侯从白身一路升到县侯,不过十余年。如今尚未及冠。假以时日,又该如何?
恩师曾言刘备‘可比光武’。
世家大族皆不信。如今渐渐信了。
如此大事,大舅岂能不来。贩卖楼桑名产,范氏已成巨富。大舅年初举孝廉,眼看便要入仕途。氏族兴旺,母亲亦颇多欣喜。刘备未成年,皆称少君侯。故而母亲称夫人。若刘备长成,母亲便是太夫人。
蕃邸如今楼高五重。没办法,三重实在安置不下如此之多的胡商。蕃邸本与客舍并行。乃是后楼。蕃邸更高,客舍亦相应增高。如今也是五重。两楼之间的院落,东西辟二门。于是原本的院落,也成了热闹的街市。因在院中,故称坊市。
坊市制,西周时便开始萌芽。“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春秋战国时,坊里制度逐渐形成,“匠人营国,方九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到汉代,坊市制进一步完善,坊市布局规整,长安城内“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
层层之间,还以覆道相连。将蕃邸和客舍,连成一体。故而坊市,远不止一层。
以前对胡人颇多忌惮。自当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
相处日久,汉胡渐渐熟络。恰逢鲜卑婢风靡邑中,互相结亲,多已成一家。
胡人幽州官话纯熟。汉家亦能说三两句胡语。彼此放下戒备,相处自然融洽。邑中风物,渐渐多样。胡女喜穿襦裙,胡饰亦有汉人佩戴。
见少君侯与乌莲走进坊市。胡商纷纷抚胸行礼。
刘备含笑致意。在一众绣衣吏的保护下,走入蕃邸。乘天梯直上五层。
五层精舍,皆被先前那支庞大的东胡商队包下。
走到近处才发觉,商队守卫乃是高车王骑乔装假扮。白檀七日血战,为救大阏氏,高车王骑亦冲杀在前。后三路汉军杀到,裹挟在乱军之中,尽数被俘。本以为必死,不料刘备却将大阏氏放归。
返回北海(贝加尔湖),本以为,大阏氏必定助大单于重整旗鼓,再统草原,与炎汉一战。不料高车十二部族借大阏氏归来,宴请大单于,及一众鲜卑大人时,摔杯为号。精兵齐出,将鲜卑人马尽数乱刀砍杀。
大阏氏幂篱遮面,目睹一切。血溅长裙时,长坐无言。
其后不久,副伏罗部,举族南迁。从北海之岸抵达白海之滨。
又为何要重返中原,寄居楼桑。高车武士,皆不知所以。
日子如流水。零碎渐有耳闻。此乃白檀守将,胡骑校尉,汉临乡侯刘备的封邑。副伏罗大人已归附汉庭。封归义王。鲜卑大阏氏,副伏罗王女,此来便是要与临乡侯和亲。
想着城头箭如飞蝗,火油白垩,青色鬼火,以及砍人如切菜的鬼武士。高车武士忽生出一丝小小的庆幸。
忽闻洛阳来使已到邑中。心如死水的大阏氏,忽地心如鹿撞,徒生出一丝小小的慌张。
临行前,父王之言,掷地有声。犹在回响。
“强者不能与敌,便与强者为伍。”
刘备挑帘而入时,大阏氏闻声抬头。想强颜欢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金发蓝眸,香肌如玉。恰逢春末夏初,群芳散尽,落红成尘。一路行来,邑中只剩浓绿。骤然入室,牡丹盛放,樱桃熟透。尽是国色天香。
刘备微微一顿,这才上前行礼:“许久不见,大阏氏可好?”
大阏氏心中百般滋味,皆化作盈盈一礼:“白驹过隙,浮生若梦。少君侯可安好?”
两句皆出自庄子。刘备微微一叹:“一言难尽。”
大阏氏亦含泪而笑:“正是一言难尽。”
女婢送来香茗,大阏氏这便起身,请刘备落座。
两人隔案对坐,一时无言。
许久,刘备忽然开口:“大单于可有话说。”
大阏氏闻声,终于泪洒当场。告罪起身,从内室捧出一卷长长的皮囊。
乌莲正欲上前,却被刘备阻止。
解开皮囊,正是象征鲜卑大单于权利的赤鹿头杖。
“满帐刀兵,周围人纷纷身死。大单于枯坐不动。抚摸手中权杖,轻轻放在地上。只对妾身言道:‘替我送与刘备’。”
虽只有寥寥数句。彼情彼景,刘备已然想象。
见刘备伸手去摸,乌莲急忙制止:“小心染疫。”
鼠疫由鼠蚤叮咬传播。接触并不会感染。大阏氏整日相伴在大单于左右,并未感染,便是明证。
示意乌莲无妨,刘备这便问道:“你可知大单于传杖与我,是何用意?”
大阏氏回道:“妾身以为,少君侯已有答案。”
刘备点了点头,起身是言道:“以后,我将以鹿为帜。”
大阏氏跪伏相送。
刘备却又转身道:“母亲说你远离故土,无人照料。可先入门,择日再行和亲之礼。”
大阏氏不禁双颊酡红,颤声答道:“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乌莲坚持要把赤鹿头杖送到病舍隔离,再带回家中。刘备也就随她了。
只是,前后两栋重楼,东西两座附楼皆已有主。如何安排大阏氏,不,如何安排副伏罗氏?
刘备俯瞰家中,唯有中庭前后两栋谯楼。可供住人。这便找来苏伯,将前后谯楼扩建。中庭垣墙四角,建多层角楼,以飞阁相连。中庭门洞内建楼梯、天梯。直通谯楼。
物料齐备。侯府良匠众多。这小小的工程,实在是不足挂齿。
不日乃成。皆上覆瓦当,外包搪瓷甲片。易守难攻。
陪嫁来的高车八百王骑,编入龙虎营。由阎柔、阎志统领。
两人年纪虽小,功劳却大。若不是千里送书,三路汉军又岂能及时赶到白檀城下。
刘备为辅汉将军。便封两人为军侯。并邑中原胡杂马贼奴骑两百。凑足两曲,计一千骑。称:西林骁骑,西林王骑。 hf();
1.72 雌鸡化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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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副伏罗氏,盘恒月余的左丰,这才打着酒嗝,告辞离去。
即是御赐和亲,天子所赐贺礼颇多。长长的车队,又岂能走空?刘备数倍回礼,便是让左丰献与陛下。
左丰自然也所获甚丰。与刘备洒泪而别。楼桑有千般好处,难以割舍。
禁中之物,自然万般华贵。
其中有数件素纱襌衣。襌(dān),“衣而无里,谓之襌”。便是单衣的意思。
因质地轻薄,时人形容“轻纱薄如空”,举之若无”。此襌衣,“薄如蝉翼”、“轻若烟雾”。折叠后竟可放入铜钱大小的被中香炉之中!
轻纱薄空,如此露透,穿之何用?
见公孙氏娇容蒙羞,这便醒悟。必是床笫之物。
刘备年纪渐长。如今已身高八尺。姿容丰伟。公孙氏自幼相伴,如何不深爱。刘备的生活起居,皆是公孙氏一手操办。空闲时便陪在母亲身边,或是训练艳婢舞姬击剑。又让苏伯造了许多适合女子使用的兵器,如此日日不缀,已有小成。身姿矫健,罗袜生尘。翩若惊鸿还差点,健步如飞却是真。
位于中庭南北垣墙正中处的两座谯楼,楼台崇伟,居高临下。两侧角楼以多重覆道连成飞阁。绵亘连属,如飞虹高架。互相通达,左右呼应。重楼飞檐斗拱,漆画纹雕古色古香,典雅庄重,皆是大汉气象。与居于中庭正中的七层主楼相呼应,可日观楼桑百态,夜赏万家灯火,坐拥无限风雅。
少君侯家既如此,邑中百姓纷纷效仿。角楼堆高成三重,皆成飞阁。住人、警备,皆有大用。
择吉日,将副伏罗氏迁入府中。拜见母亲、义母、义父、义弟、公孙氏。又见过家令士异,家中艳婢、乐伎、舞姬、侍医一干人等。母亲令左右皆呼副伏罗氏:脩靡少夫人。
母亲问其名,实在太过冗长拗口。又问名何意?
副伏罗氏如实作答。
母亲便给她取汉名:丽珠。故而又称,丽珠少夫人。
副伏罗氏有国色。又颇通汉文汉礼。母亲甚喜。命左右善待,不得有丝毫怠慢。
士异背后与刘备言道:江山美人,如何得兼,如何取舍,主公要有决断。
刘备轻轻点头:姐姐之意,我已尽知。
改元前后,异象频生。
熹平年间,常有雷霆、疾风、地震、冰雹、海啸,蝗虫为害。内有诸蛮逆反,外有鲜卑屡次寇边,百姓为苛捐杂税所苦,成为流民。
时下,名儒大臣为代表的清流党人以太学为阵地,反对宦官专权乱政。宦官为控制舆论笼络人才,便在皇帝的暗中支持下于太学之外,另起炉灶。于鸿都门下,揽招擅长艺文之人,意欲与太学分庭抗礼。
鸿都门学的兴起,与皇帝喜好辞赋有关。并亲创《皇羲篇》以鼓励颂扬。故而有许多人,仅仅因会作文章而得到任用。加剧了清流与宦官的矛盾。
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引来很多无操行却趋炎附势的小人,皆在鸿都门学任职。这些人不学无术,却喜欢讲一些地方风俗、乡里小事。深讨皇帝欢心。而几十个市井小民,谎称是宣陵孝子,皆被授予郎中、太子舍人的官职。
太学首领郭泰和蔡邕为首的清流党人,耻于与一干人等同朝为官。蔡邕上书反对鸿都门学,将书画贬低为“末技”。结果以失败告终。
史称“鸿都门事件”。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灵帝下诏自责,并令群臣各自陈说应对措施。却应者寥寥。
特诏问蔡邕:“近来灾异频发,不知是何罪咎引起。朝廷焦急,朕心里也害怕。访问群公卿士,想听到一些忠言,他们都守口如瓶,不肯尽心。因你经学深厚,所以朕特地来问。你应阐明得失,指出为政要点。不要唯唯否否,或者怀疑恐惧。全按经述对答,为保密,可用皂囊封上。”
于是议郎蔡邕上书《陈政要七事疏》,直言政事。
今年初,灾异更是频发。先是蛮反,跟着地震。
夏季,四月丙辰(初七),又地震。
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本以为北伐成功,乃是上天庇佑,祖宗显灵。正当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才。为何上天却在此时示警?
消息传到临乡时,刘备正忙于插秧。
为何上天示警,刘备心知肚明。内忧外患。外患虽暂时消解,内忧却渐成汉室生死大敌。天平道趁去年七州蝗,大肆扩张。传闻,许多百姓,甚至官吏,皆开始信奉太平道。
对于那位从未蒙面的张教主,刘备向来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密令绣衣吏,刺奸、贼捕,严加监视辖地内一切宗教活动。防患于未然。扪心自问。以现在的实力来说,种田养士,是唯一对抗太平道的途径。生有所养,病有所医。吃饱穿暖,谁又愿意去提着脑袋谋反。
这季百万亩水田稻作,插秧颇费劳力工时。郦城、督亢二城,周围已辟满新田。再强行圩田,太过路远。便是乘舟,往来亦不便。两位家丞说,想圩满临乡三百万亩水田,怕还要再建三座城邑。
“督亢水又南,谓之白沟水,南迳广阳亭西,而南合枝沟。沟水西受巨马河,东出为枝沟,又东注白沟,白沟又南入于巨马河。”
或可选一地,新建广阳城。为与广阳郡广阳县区别,取名:南广阳城。
“巨马河又东南迳益昌县,濩淀水右注之,水上承护陂于临乡县故城西,东南迳临乡城南。”
再督造大利、南广阳、临乡,三座城邑,三百万亩水田,才算均摊完毕。
督亢之后,刘备便想要先着手重建都邑,临乡城。拱卫封邑东南界。
临乡城垣犹在,虽泡在水中,多残缺不全。好在根基坚固,重修不难。只需先封闭四门。将城内积水排出,晒干地面,便可建楼。城外水泽先不管。正好借助水势,将诸材泛舟运来。待把城池建好。再行圩田。事半而功倍。
既是都邑,自然要修的气派。诸侯伴宫自然也要修建。治所、官舍,市楼、置楼,一应俱全。士农工商,皆不可少。总之,结合督造楼桑、督亢、郦城,数城之经验,打造一座气派宜居的都邑。
都邑建好,临乡的官制体系,方才完善。
那时,临乡治所、官舍,皆要搬去临乡。楼桑商邑的特性,势必进一步加强。 hf();
1.73 西林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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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邑中车楼渐多,空地渐少。万余匹鲜卑良马整日圈养在厩中,恐生疾病。乌莲来找刘备。刘备细细看过西林邑微缩模型后,顿时有了主意。
这便对乌莲说道:“何不赛马?”
刘备的思维,乌莲一时没能跟上:“赛马?”
短短时间,刘备已勾勒出大致轮廓:“没错,便是赛马场。”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沙盘上位于西林邑正中的大片空地:“若在此地建一座赛马场。牧民车楼马厩内的马匹,便可排队来场内赛马。岂不妙哉!”
乌莲却摇头:“车楼只能在轨路上行驶,如何转弯?”
刘备笑道:“岂不闻转车盘?”
乌莲一愣:“何为转车盘?”
刘备一边派人去叫苏伯,一边在木板上将转车盘画出。
原理很简单。既然不能令车楼转向,那便将轨路转向。将一段轨路,铺设在一座圆形转盘上。车楼便能随转盘改变方向。
听完刘备的述说,苏伯欣然点头:“原理都通。转盘亦不难。”
刘备点头道:“可先在邑中舫车,东西两个始发站试造。”
苏伯这便离去。
后世的机车可在转车盘上转向,火车头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进行掉头。
虽无转向盘,舫车转向其实很简单。舫车前后都有驾驶舱。折返时,只需把马匹、御者,换到另一端,车尾便可成车头。如此反复,往来于五里轨路。十分方便。
转车盘如若建成,掉头就更简单。
很快,转车盘便试造完毕。
圆形底部平整如一,全由石料铺就。沿转车盘边缘,铺设一圈环形轨道,正圆的中心是转车盘的中轴。全由精钢打造,钢梁更是一体铸造而成。转车台下部两端,各装一对可在环轨上滚动的钢轮。台面上部,两端各有一根可折叠的手扶推杆,人力推动便可转向。台面根部有能和地面相连的钢栓,用于舫车进出转车台时,锁固台面。防止转车盘来回溜动,造成钢轨错位。
很简单的机关术,却事半功倍。在转车盘上一百八十度掉头,成为邑中新景。
待转车盘完成,刘备对西林邑的新设计,也已完成。
西林邑最早的轨路,绕内墙一圈。如一个‘边长三里的圆角正方形’。然后沿东西向,铺设一条条平行轨路,将圆角矩形平行分割成一个个长方形。
现在,刘备要在‘边长三里的圆角正方形’正中,再建一个‘边长一里的小圆角正方形’轨路。如此一来,所有东西向的平行轨路,皆被这个‘小圆角正方形轨路’截断。
如何与‘小圆角正方形轨路’通连?
没错,转车盘。将东西向平行轨路上的车楼,用转车盘,转到‘小圆角正方形’两条南北向的轨路上来。
‘小圆角正方形轨路’,所包围的大片空地,便是西林马场。
赛马场类似演武场。通高五重。
南北两侧为看台。东西两侧,便是由赶来赛马的车楼排列而成的车墙。
与南北看台平行。场地内分设两条呈‘曰’字形的环形赛道。南侧为草地赛道。北侧为泥地赛道。
两道包裹的中间空地,还设有击鞠(马球)赛场、障碍赛场。赛道、赛场,互不影响,可同时竞赛。
北看台为主看台。由刘备专属的大平座和观礼台组成。最高达十五丈,最长约一里。仿演武场样式建造。
底层为直列大马厩,另配草料仓、鞍具房、工具房、兵器室。南北两厩,可养战马数千匹。二层是兵营、学堂、医馆、病舍、南侧二层之上建观礼台。北侧还有三楼、四楼、五楼。三楼前部是观礼台,后为部将精舍。四楼前部同是观礼台,后部亦是骑将精舍。五楼为少君侯独享。与演武场不同,北侧三、四层的观礼台,皆是包厢。
南北看台顶,上罩穹庐。远远望去,宛如帐篷林立云端,雄浑壮观。南北观礼台,可容宾客一万人。
赛马与马术,时下称为“驰逐”或“走马”。早在商代晚期,便出现人工饲养马匹并用于骑乘和战争。至春秋战国时,赛马和马术运动便已形成。武王伐纣时,就已“戎车三百辆,虎贲三千人”。时将掌握军政和军赋的官称为“司马”,亦可见马之重要。
因马在战争中的使用,愈加突出。马匹的驯养和骑术日渐受到重视。周时,马的调教和驾驭称之为“御”,与“射”一样,为“六艺”之一。
至春秋战国时,骑射之风更盛。“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便是向北方少数民族学习骑兵诸技的例证。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亦有孙膑助田忌赛马取胜的故事。可知赛马早已流行。
到了汉时,赛马不仅流行于民间,也盛行于宫廷。
武帝便极为热衷赛马。经常举行赛马活动。此与时下尚武风俗,亦有很大关系。
自西汉代以来,除赛马外,还形成了以骑术为基础的丰富多样的马上技艺。如骑手在马上做出各式造型,或进行高难度的骑射,或‘百骑争先’,竞相夺标等等。
骑手不仅要有驭马的技巧,还要有矫健的身手。
女骑士亦不少见。且能和男骑士一样,在马背上做出许多高难动作。
时下,马术已归为百戏之类,成为一种具有杂技性质的表演。
西林赛马场一出,欢声雷动。
足见时人有多热衷。亦知大汉尚武之风。
但凡看过赛马场模型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学坛三位大儒更是频频称赞。赛马场和演武场一样,乃是练兵之地。不仅可训练骑术,还能打造鞍具、更换蹄铁、饲养马匹;学习兵法战术,研读军规汉律;军士驻扎修整,养伤蓄锐皆可。十分方便。
待建成,西乌铁骑将尽数驻扎此地。刘备还要遣邑中官吏、将校,日常管理。
本以为车楼不过是为令游牧安居的权宜之计。不料竟有大用!
须知,刘备从草原带回的万余匹鲜卑战马,皆分散饲养在车楼马厩里。若是全部散养在西林邑中,必成大乱。以车楼为单位,沿轨路列队而进。便可轮流到西林马场,赛马竞技,习练骑术。何其方便!
周长四里的赛马场,堪称西林重器。
临乡大建俱已完工。侯府良匠、楼桑能工,还有众多的熟练工,这便纷纷转移工地。赶往西林。
最高兴者,莫过乌莲。
刘备辖下数座城邑,数西林最次。且邑中多南下胡人,亦或是马贼家眷、汉奴聚居,诸如此类。毫无繁华可言。今刘备不惜工本,大兴土木。足见少君侯亦十分重视西林。待建成,必将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让以乌莲白卓为首的南归胡人,心中甚是欣慰。 hf();
1.74 青虹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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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特意将赛马场模型,摆在市楼大堂正中。进出市楼,皆可观其全貌。一时摩肩接踵,游人如织。观者无不啧啧称奇。
先把一座座转车盘修好,再铺内圈轨路。夯实地基,开建南北看台。
轻车熟路。都无需苏伯在场。又何须少君侯亲临!
沿清溪大堤通往西林的道路,亦被加宽。皆铺上青石方砖。青石为车道,方砖为行道。逆出桥楼,沿西北而进,入野林数里,便可到西林桥。过桥后便是西林港。穿港入城,可达西林邑中。
与楼桑相似。西林港内建泊楼。车马皆寄存此楼。换乘舫车,直抵赛马场。
插秧极耗人力。无奈插秧机刘备一直没能造出。十分遗憾。也因壮劳力皆下田插秧,西林赛马场也未能全力督造。
待插秧完毕,人手充足,西林赛马场这才日新月异,拔地而起。
六月丁丑(二十九日),有一道黑气从天而降,坠落到皇帝常去的温德殿东侧庭院中。长十余丈,好象一条黑龙。
秋,七月,南宫玉堂后殿庭院中,现青色彩虹。
皇帝召集光禄大夫杨赐等人到金商门,向他们询问天降灾异的原因,以及消除的方法。
杨赐回答说:“《春秋谶》书上说:‘天上投下彩虹,天下怨恨,海内大乱。’再加上四百岁的周期,将要来到,而今妃嫔、侍妾以及宦官之辈专断朝政,欺罔帝王臣民。还有在鸿都门下招集一群小人,依靠写作辞赋,受到宠爱,互相推荐,不出十天到一月的时间,每人都得到越级提拔、荣宠。却令士大夫屈身乡野,不能把才能奉献给国家。这是一种帽子和鞋子颠倒穿戴,山陵和深谷交换位置的反常现象。幸赖上天降下灾异,谴告陛下。《周书》说:‘天子遇见怪异则反省恩德,诸侯遇见怪异则反省政事,卿、大夫遇见怪异则反省是否尽忠职守,士、庶民遇见怪异则反省自己的言论和行为。’请陛下斥退疏远奸佞,速召品德高尚,言行一致,被世人所称道的人士,断绝假传圣旨的渠道,停止没有节制的游乐嬉戏,才能让上天平息愤怒,各种灾异才可消除。”
蔡邕亦上疏:“我思各种灾异,皆是亡国之怪。所幸上天对汉庭仍有旧情,所以屡次显示妖孽反常的异象作为警告和谴责。希望让人君悔悟,远离危险,转危为安。而今青虹下坠,母鸡变成公鸡,都是妇人干涉朝政的结果。
从前乳母赵娆位尊权重,谗害忠良,谄媚求宠,骄纵横溢。接着是永乐门史霍玉依仗权势,作奸犯科。而今道路上纷纷传言,又说宫内出了一位程大人(中常侍程璜)。看他声势,又将成国家之患。陛下应高筑堤防,明令禁止。以赵娆、霍玉为最深刻的鉴戒。今太尉张颢,乃是霍玉推荐。光禄勋伟璋更是有名的贪官。还有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诸如此类,皆得到宠幸,坐享荣华富贵。这些人,都应该念及,过去小人在位时引发的国难;退而思考,抽身让贤给国家带来的福佑。
我曾见廷尉郭禧忠纯笃厚,年高有德;光禄大夫桥玄聪明通达,端平正直;前太尉刘宠忠诚老实,笃守正道,都应成为主政之人,陛下应多向他们征求意见。宰相等三公大臣是君王的四肢,应委以重任。不应再听信小吏的谗言,罗织大臣的罪状。同时,宫廷百工技艺,鸿都门学校创作辞赋篇章,也应暂时停止,以示专心国家忧患。出任州刺史、郡太守的孝廉,本该是读书人中的优秀人才。近来却推荐征召不当。只因写了一篇小文章,便得越级提拔,因而请托之门大开,违背圣明君王的典章制度,众心不服,却没人敢说出来。我希望陛下忍痛割舍,专心致志治理国家大事,以报答上天的厚望。
陛下既亲自带头约束限制,左右亲近的大臣也应当跟着效法,上下人人谦卑,以堵塞灾祸的警戒,则上天将把灾祸惩罚骄傲自满的人,鬼神将把福佑赏赐谦卑的人。君王和臣属之间,如果说话不能严守秘密,则君王将会受到泄漏言语的指责,臣属将有遭到丧失生命的大祸。请陛下千万不要泄漏我的奏疏,以免尽忠的官吏遭到奸佞恶人的怨恨和报复。”
奏疏呈上去后,皇帝一边观看,一边叹息。后因起身更衣(如厕),中常侍曹节在后面偷偷观看,把内容告诉左右之人,奏疏便被泄露出去。奏疏中,被蔡邕提出要制裁和废黜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图谋报复。
当初,蔡邕与司徒刘郃不和。蔡邕的叔父卫尉蔡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宿怨。阳球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于是程璜便唆使别人用匿名信诬告诬告说:“蔡邕、蔡质多次因私事请托刘郃,都被刘郃拒绝,因此蔡邕怀恨在心,蓄意中伤刘郃”。
灵帝因此下诏,召蔡邕质问。
蔡邕上疏为自己辩白:“我实在是愚昧又憨直,完全没有顾及到日后的祸害。陛下理应垂怜忠臣直言的苦心,加以掩蔽和保护。岂能诽谤一出现,便对我产生怀疑和斥责。我今年已有四十六岁,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得以寄托忠臣而显名,虽然身死也有余荣,但恐怕陛下从此再也不能听到真话了。”
但蔡邕与蔡质,还是被押入了洛阳监狱。
蔡邕和蔡质入狱后,有关官吏弹劾说:“公报私仇,企图伤害大臣,犯了大不敬的罪,应绑赴街市斩首弃市。”中常侍吕强怜悯蔡邕无辜,竭力为其求情。皇帝也想起了蔡邕之前奏章上的话,于是下诏说:“减死罪一等,与家属髡钳徙朔方,即使遇到赦令也不得赦免。”。
阳球接连派出刺客,一路追杀蔡邕。所遣刺客皆为蔡邕的大义所感动,不肯从命。阳球又贿赂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命他们狠下毒手。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非但不从,反将实情告诉蔡邕,让他小心戒备。蔡邕这才得以死里逃生,转逃五原郡安阳县。
其后不久,皇帝怜蔡邕高才,便自食其言,赦免蔡邕,准许他返回原籍。蔡邕从放逐到被赦免,不过短短数月。
蔡邕准备启程回乡,五原太守王智为他送行。酒过三巡,王智起舞劝蔡邕,蔡邕不理。王智是中常侍王甫的弟弟,本就骄贵,丢了面子为宾客所笑,便破口骂蔡邕:“罪犯也敢轻侮我!”
蔡邕闻言,振衣而去。王智深恨之。于是密告蔡邕心放怀怨,诽谤朝廷。皇帝身边的宠臣,亦纷纷进谗言诬陷。蔡邕害怕无法幸免,于是准备逃命江海,远走吴会之地。
却不料被一封书信,改变命运。 hf();
1.75 蔡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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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之事,本与刘备无关。刘备出征在外,亦不知蔡邕旧闻。更不知蔡邕已抵达五原郡安阳县。
刚安顿好副伏罗氏,大儒刘宠便遣人请刘备,到学坛一叙。
恩师已远赴洛阳。学坛只剩陈寔、崔寔、刘宠三位大儒。刘备不知何事,不敢怠慢,这便赶去学坛相见。
后院精舍。
宾主落座。刘宠这便将一封手书,递给刘备。
白绢上字,笔画露白,似枯笔所写。刘备虽不是书法大家,幼年时,母亲夜夜蘸清水书名篇于案几上,却也练成了一手好字。此字越看越觉不同。只顾去看书法,竟忘了书上文字究竟是何意。
再抬头,刘宠捋须笑道:“此字名曰:‘飞白书’。乃蔡伯喈所创。”
数年前,蔡邕受诏作《圣皇篇》。诣鸿都门奏上。时鸿都门正在修缮,匠人用扫帚醮白垩灰浆成字。邕大为欣赏,受启发,归而创飞白书。其字笔画露白,似枯笔所写。其后,宫阙题署,多用此体。
刘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知蔡议郎如今何在?”
刘宠这便将蔡邕诸事,说与刘备听。听闻蔡邕全家髡钳徙朔方,遇赦不赦。刘备不禁面露不悦。
刘宠察言观色,这便心中大定。于是将其中原委,细细道来。
刘备方知,月前,陛下已六百里诏令,赦蔡邕返回原籍。无奈五原太守王智上书密告,皇帝身边近臣亦谗言诬陷。蔡邕恐无法幸免,于是想远走吴会之地。
历史上,远走吴会之地的蔡邕,依靠泰山望族羊氏的接济,在吴地共待了十二年。而现如今,却因少君侯的凭空出世,蔡邕的命运亦发生了偏转。
安阳县距离涿县不远。刘宠又与蔡邕交好。蔡邕年初上疏,所列举的贤臣中,便有刘宠。故而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得知老友欲远下江南,刘宠便请来刘备,想让蔡邕来楼桑辟祸。却顾虑刘备不敢接纳。
刘备笑道:“楼桑藏人何其多!又岂独差他蔡伯喈?”前有陈逸、胡辅,后又夏馥。还有居住在自家七楼,不能为外人道哉的仙姑和故大将军霜妻。何惧一个蔡邕。
“如此甚好。”刘宠大喜:“我这便手书一封,让伯喈赶来楼桑相会。”
刘备笑道:“可也。”
蔡邕要来了。刘备这便将消息告诉两位家丞。
崔钧言道:主公,诬告蔡邕之人,乃是中常侍王甫之弟。与其叔父蔡质有宿怨的阳球,又是中常侍程璜女婿。牵扯到王甫、程璜,两个陛下身边的近臣。故而,若要将此事办的圆满,主公还需去信黄门令左丰,让他居中调停。
刘备点了点头:左丰年少,且不过是黄门令。如何能说动中常侍?
耿雍却笑道:俗话说,财能通神。主公可去信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年前田晏坐事论刑,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复求为将。与王甫关系密切。如今北伐功成。主公又有大恩于田晏。托田晏去信王甫,五原太守王智怨恨可解。学坛大儒刘宠与阳球有知遇之恩,主公再请刘宠去信阳球替蔡邕说情,仇怨亦可解。如此,再去信黄门令左丰,让他先联络中常侍吕强。吕强怜悯蔡邕无辜,曾竭力求情,免其一死。如此三管齐下,蔡伯喈自能安全抵达楼桑。
刘备深以为然。这便按计操办不提。
两位家丞之所以如此谨慎。原因有二。蔡伯喈声名显赫是其一。牵扯中常侍是其二。若冒然接纳,必与众人结怨。羽翼未丰前,还是不要太高调。小心能驶万年船。前后两任大将军皆死于宦官之手。渤海王刘悝复国不成满门伏诛。这都是前车之鉴。刘备不过是小小一个县侯。结怨宦官,殊为不智。
陆城驿就在楼桑。三封手书皆函装泥封。发六百里加急。又让徐荣、韩猛率五十鼍龙骑,一人双马携带重礼进京。交由左丰暗中操办。
刘备乃是诏封辅汉将军。徐荣、韩猛皆是麾下军侯。公文、传证齐备。便是洛阳也通行无阻。
一月后,洛阳六百里加急送到。揭开封泥,打开竹筒,长条白绢上只有一句:事成矣。
刘备终于松了口气。
询问蔡邕动向。刘宠言,半月前蔡邕来信说,正在装车。想必现已发车楼桑。
装车要半个月?
蔡伯喈哪来如此多的家什细软!
让两位家丞好生关注蔡邕动向。刘备又忙于西林邑马场大建。
赛马场横竖一里。南北两侧看台,亦绵延一里。北侧五重。南侧两重。如此大规模的建筑群,颇费工时。
除了赛马场的督造,赛马规则的指定,亦费脑筋。
‘曰’字型的环形跑道,可供十二匹马同场竞技。南侧草地赛道和北侧泥地赛道,在‘曰’字中央一‘横’处,汇聚。两条赛道,周长皆是三里(约1200米)。若是跑草地、泥地混合赛道,外圈周长便是四里。
按照赛道和周长,刘备将‘百骑争先’的速度赛马,分成‘冲刺赛’,和‘耐力赛’。又细分成草地、泥地、混合赛,三种。
冲刺赛,顾名思义,便是跑一条一里长的直线赛道。耐力赛,则是跑圈。圈数暂定十圈。
草地、泥地耐力赛,跑各自的三里赛道。也就是‘曰’字上下两个小‘口’字型赛道。总计三十里。
混合耐力赛,则要跑外圈最大的四里赛道。乃是‘曰’字最外的大‘口’字。总计四十里。
分:初赛、复赛,决赛,三轮。
有赛马,必有博戏。
“戏而取人财”。时人斗鸡走狗,赌博盛行。学子们都不例外,以‘博论’为戏。更何况邑中百姓。与其让其野蛮生长,不如事先规范。
不出意外,赛马博戏一出,必将风靡北地。
赛马场观礼台有万余席。票价亦是五文。一场赛马便可收入五万钱。按照‘五日一休沐’的大汉工作制,刘备规定,西林邑每隔五日,便有一天为‘赛马日’。一月有五个‘赛马日’。月可得钱二十五万。一年足有三百万钱。这还只是二楼普通席位。三楼雅座、四楼包厢票价更贵。
实在是一本万利。
为将‘博马’纳入可控的‘游戏’范畴,而不令人沉迷赌博,一夜暴富或倾家荡产。刘备决定交给两位家丞着手去办。所得,除去赛马场各项费用,骑手奖金,皆用于救助贫弱孤寡,伤残病患,以及暂未获安置的流民。
耿雍说,不如以侯府名义操办。
刘备却不想与民争利。让二人先把消息放出。说,但凡是落籍临乡的豪商,皆可参股。
两位家丞这便领命不提。 hf();
1.76 以国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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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场,好处多多。
驯养战马。训练骑术。娱乐大众。充实财政。
西林邑民亦获利颇丰。
既是赛马,自然有丰厚的奖金。偌大的赛马场,亦需众多人手打理。每逢‘赛马日’,售卖各种手工器物、小食,亦是一笔进项。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赛马场,自当以马场取食。
胡人善马。骑术除了平时放牧,战时抄掠,别无用处。赛马场一开,正当大用。若能夺魁,奖金丰厚。即便进入复赛,亦有赏钱。除了速度赛马,还有场地障碍赛,击鞠赛。皆是取利门路。
击鞠赛自不必多说。场地障碍赛却与后世不同。除了水沟、栅栏,矮墙,高杆。还有草人,箭靶。除了越过障碍,还需射中靶心。考验的便是骑射之术。
想看马上斗将,且移步演武场。
听闻赛马场要行博戏,落籍临乡者,皆可参股。便有不少豪商或托人,或亲入市楼询问。
博戏有‘大博’和‘小博’之分。大博少君侯严令禁止。赛马场行的乃是小博。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且朝廷明令禁止官吏聚赌。民间虽宽松,也不可大博。
少君侯言出必行。赛马场日新月异。此时不入,更待何时?
不到月余,便有十数位豪商言要入股。
刺奸、贼捕详细甄别后,选出十名身家清白的豪商,各入股十万钱,成立‘临乡赛马会’。
作为奖励,刘备特许十人在北侧四楼,共有一间位置颇佳的包厢。
众人喜不自胜。少君侯果然一视同仁,从不轻视商贾。
金秋时节,稻谷飘香。
百万亩水田,放眼望去一片青绿。宛如碧波千倾。随风摆荡,如云舒卷。沁鼻浓香,随之而来。整个临乡,香成一片。稻花鱼亦随处可见。临乡堪称鱼米之乡。
郦城、督亢,两地百姓,已迁来二年。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渐把临乡视作家乡。故乡在南,祖籍更南。然而无论迁徙到哪,皆是我大汉百姓。乡音不必改。官话亦要学。便是胡语,也要略通一二。不然,便是临乡百里之地,亦行难。
眼看稻禾抽穗。刘备却越发紧张。整个临乡,更是万般戒备,如临大敌。无它。去年七州蝗,北地颗粒无收。朝廷虽开仓赈灾,却力有不逮。背井离乡,异地乞食。皆大有人在。稻谷成熟在即,若遭盗抢,一年辛劳付之一炬。
河道、沟渠内舲舟纵横,车轮舟往来迂回。船上舟楫士各个神情肃穆,弓箭在手,以防贼寇。鼍龙骑亦不惜马力,绕行临乡官道。刺奸、贼捕更是遍布各处交通要地,亭舍馆驿皆有人布控,谨防宵小作祟。
临乡亦多有流民滞留。之所以没有泛滥,乃因北地百姓皆以己度人:临乡亦地处河北。如何能在蝗灾中独存?
故而不来。
除了临近州郡知道临乡已改种水田,幸而躲过蝗灾。七州百姓皆不知。
饶是如此,治下亦聚拢民众十八万。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凡我临乡居民,皆有美田五十亩。因功封爵,还另有加授。一年一熟,断不能有失。以前地不过十里,民不过万口。正所谓船小好掉头。如今家大业大。十八万邑民嗷嗷待哺。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临乡上下,皆为最后的收割磨刀霍霍。
立冬前,临乡百万亩水稻,终于开始收割。
抽穗后追肥蓄水。此后便不再蓄水。待到收割时,田已无水。淮泗老农说,水稻收获时节,要尽量将稻田里的水排干净。若遇洼地,还需挖沟排水。名曰:晒田。
如此才便于下田收割。
于是稻作再次改进。收割前,要行晒田。
刘氏一门,兴旺和谐。
老族长便退位让贤,居家颐养天年。将上计诸事,皆交给陈逸、田骅和刘修。
丰收时节,闲了大半年的老族长还是忍不住走街串户。又亲下田间。查看收成。驯田两年,督亢水泽地力尽显。今年竟有八石收成。堪比少君侯家百余亩溪谷美田。
沼泽地因何有潜在肥力。刘备也略知一二。乃是沼泽内的植被死亡后,经长时间腐蚀形成腐殖质后演化而成‘泥炭’。泥炭土,有机质含量高、土壤肥沃、土质疏松、适宜耕作。
楼桑、郦城,亦六石有余。
凭借督亢圩田的高产,一举将临乡均产堆高到七石。
百万亩稻田,能产新谷七百万石。三十税一,城仓入新谷二十三万三千余石。
稻谷堆满街巷,百姓皆有欢颜。防完贼寇,又谨防失火。
好在稻叶尚青,也不易着火。稻草分批运往西林喂马。只**料马易长膘,不利争战。适当要掺些稻草才好。稻草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妙处,亦被牧民发现。苜蓿单独青贮容易腐烂,与稻草混合青贮,却不再发腐。实在是奇妙。
赶在立冬前,颗粒归仓。临乡上下,终于齐齐松了口气。
冬,十月,丙子晦(三十日),日食。
尚书卢植上疏说:“凡是遭朝廷禁锢的党人,多数并没有犯罪。应当赦免宽恕,使他们的冤枉得到昭雪。宋皇后的家属都以无辜受罪,抛弃骨骸,尸首纵横,不能得到收殓埋葬,应该准予收拾掩埋,使游魂得到安宁。郡太守、州刺史一个月内往往调动数次,应按正常的升进和黜退制度,考核他们能否胜任,即便不能任满九年,至少也应任满三年。私人请托,一律禁止。推荐和选举人才,应责成主管官吏负责。『天子以国为家』,按道理不能有私人积蓄,应放眼国家大事,忽略细微末节。”
皇帝不纳其言。
刘备收到邸报,不禁会心一笑。
恩师这才去朝堂数月,已擢升为尚书。升迁速度不一般的快。宋皇后之事亦有耳闻。关键是规劝天子以国为家,不藏私蓄。我家陛下从小苦惯了,又如何能听!
从天子的角度来说,清流党锢,又或是重用宦官,设立鸿都门学。皆是帝王平衡术。世家豪门日益膨胀,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土地兼并如此严重,士族难辞其咎。可寒门庶子情况,又多如我家陛下。年幼时亦生活贫苦。骤登高位,或也会以权谋私。
此乃人性使然。
北海一龙,管宁之所以怒而割袖,又岂为那田头小小金块。三岁看老,以小见大。今日拾金而昧,他日为官,又岂能两袖清风。
刘备让三人重归于好。管宁便要时刻督促提醒。 hf();
1.77 学富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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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寒门,皆有优势,亦各有不足。
如何取长补短,扬长避短。趋利避害。考验的便是为君之道。
如何选择。古往今来,无非德与法。以德育人,以法为教。
唯才是举,唯德是用。皆有弊端。德才兼备才是为臣之道。
本想写信给恩师,叮咛几句。想想还是算了。我家陛下虽惜财如命,不善纳谏。却也不是怒而杀人的暴君。这便去信左丰,让他替恩师从旁打点,防止如蔡邕故事。
话说,十月初蔡邕便已装车启程。为何至今未到?
这日。刺奸来报,西阙外有一队车马,正向楼桑而来。
必是蔡邕!
这还了得,刘备急忙沐浴更衣,令麾下文武,并学坛大儒赶往西阙迎接。
遥看如长龙般的车队。刘备这便小声问大儒刘宠:“蔡公家资颇丰否?”
刘宠点头笑道:“古有‘惠施多方,其书五车。’今有蔡伯喈,藏书万卷。家资岂不丰厚?”
难怪。
传言蔡邕生平藏书多至万余卷,晚年仍存四千卷。有文集二十卷。话说后世坊间传闻,蔡琰便是因携带其父书车逃亡,以为巨富,才被匈奴骑兵盯上。掠去北疆。
刘宠笑道:“之所以行程缓慢。乃是累日阴雨,伯喈心忧车上书卷浸水被毁。故而走走停停。今日方至。”
刘备欣然点头:“原来如此。”
待车队抵达阙下,大儒纷纷出迎。刘备携家臣部将,紧随其后。
问过前车,皆说主人家在队中。刘宠这便挨个询问,便有一人从车顶跃下。抱拳道:“诸公且稍后,容某前去通报。”
刘备见此人虎背狼腰,威武有雄气。这便冲左右言道:“必是豪杰。”
须臾,便有一人,麻服短发,走出车队。
刘宠大喜:“伯喈贤弟!”
蔡邕疾步迎上:“祖荣兄长。”
两人把臂言欢,刘备不敢上前。待蔡邕引夫人与刘宠相见。刘备这才发觉,蔡夫人怀中襁褓内还有个婴儿。应该是蔡琰了。
又聊一会,刘宠这才醒悟,拉着蔡邕向刘备走来。
刘备与蔡邕目光一碰,这便长揖及地:“刘备见过蔡公。”
蔡邕见刘备年虽幼,却甚有风仪,举止得体。这便恭敬回礼:“罪人蔡邕,见过少君侯。”
“岂敢,岂敢。”刘备急忙去搀扶。
不等刘备伸手,刘宠已把蔡邕扶起:“贤弟无需见外。少君侯乃是卢子干门下高徒,尽得子干真传。与我等同道,乃是自家人。”
蔡邕微微一笑:“礼不可废。”
说完便直起身。环视邑中重楼高阁,人物风情,叹道:“皆说楼桑繁华鼎盛,北地无出其右。传言果然非虚。”
刘宠笑答:“此不过是些皮毛。待你住上数日,方知其中巧妙。”
蔡邕笑执一礼:“那就搅扰了。”
刘宠这便执其手,与刘备等人同向邑中走去。蔡邕却微微停顿,让出一步。
正如蔡邕所说,礼不可废。刘备乃是临乡之君,岂能喧宾夺主。邑中百姓只识少君侯和众家臣,及三位大儒。对一头短发的蔡邕知之甚少。便是有人讲起,周围人也只是点头附和,并无其他。
倒是蔡邕一路走来,越发惊讶。惊讶于一花一草,亭台楼阁。惊讶于一举一动,邑民衣着气色。更惊讶于胡人自由穿行期间,竟与周遭同气相求,全无不妥!
被众人引入一处院落。猛抬头,被一座圆形高楼,拦住视线。一条直通圆楼的林荫大道两旁,挤满了芊芊学子。短暂的寂静,忽听掌声雷动。传闻,此乃少君侯亲创之鼓掌礼。虽与礼法不合,却极具感染力。掌声如鼓声。战鼓轰鸣,正当鼓舞。
“人主之患在莫之应,故曰:一手独拍,虽疾无声。”说完,蔡邕肃容作揖。左右致意,沿林荫道一路走入学坛。
三位大儒闻言大喜,齐向刘备看来。
此句出自《韩非子·功名》。意思是说,君主的忧患在于无人响应。所谓孤掌难鸣。
结合此情此景。刘备顿时心中大定。看来,蔡伯喈一时半会不会走了。
直到进入学坛。林荫路上掌声,仍经久不息。
乘天梯,一层层看过学堂,又俯看楼心论坛。再听少君侯赐学田四千亩,共寒门学子耕以自养。这便冲刘备长揖一礼:“‘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得少君侯如此,真乃我大汉之幸。”
刘备回礼:“蔡公谬赞。备年少寡德。一路走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幸小有所成,亦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话皆是肺腑之言。从家徒四壁,典当度日。到辖地百里,邑民十数万,殊为不易。
听其言,观其色。蔡邕见刘备虚怀若谷,越发欣慰。数月来淤积在胸腔内的愤懑忧思,竟有所缓解。令蔡邕始料未及。
接风洗尘。乃是常礼。
刘备本想在府中宴请。大儒刘宠却说,不如去酒垆。
刘备这便命人去准备。
学坛只论师承渊源,不论爵位年龄。刘备乃是卢植门徒,恩师又师从太尉陈球、大儒马融。蔡邕师从太傅胡广。故而平辈论交。四位大儒居于主座。刘备执弟子礼。居下首。
刘备谨守本分,并未多言。诸如蔡邕此类大儒,皆是屡辟不就的主。便是郡中官吏,亦在恩师面前没少吃闭门羹。若他想出仕,自会开口。若不开口,刘备自当绝口不提。
并非怕失颜面。而是大儒脾气古怪。一言不合,振衣而走。正如五原太守王智,本是好意,却惹来清流无数骂名。有时候,多做是错,不如多听少做。
“少君侯?”刘备闻声抬头,见刘宠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刘备直身作揖:“刘公何事?”
刘宠笑道:“老夫本欲与伯喈抵足而眠,促膝长谈。奈何精舍却盛不下万卷藏书。不知,少君侯可有主意?”
见刘宠笑藏深意,刘备幡然醒悟。暗忖片刻,这便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与其让万卷书束之高阁,暗室蒙尘。不若摆放堂中,令学子借阅研读。”
“如此甚好。”蔡邕亦点头。
刘备这便说道:“学坛地基深厚,不妨再加建一层。用于盛放书卷,可叫,大藏书阁。”
“如此甚好!”刘宠眼中尽是笑意。
刘备又岂能不知。
把万卷书放在学坛,等于奉出全部身家的蔡邕,还能哪去! hf();
1.78 大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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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万余卷藏书,对求知若渴的学子们来说,堪称学坛瑰宝。
加建一层亦不难。建材齐备,人力充足。先立塔吊,再搭脚手架,围防护网,能工良匠依样施工,不日建好。
与环形学坛类似,书架亦是弧形。弧形拼接,两两背靠,一圈圈如同心圆般规整有序。经史子集,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穿梭绕行期间,仿佛置身于知识的汪洋。
大藏书阁,颇需人手打点。借阅、归还。皆要记录在案。数千学子,万卷书稿。可想而知,工作量何其大。蔡邕曾在东观校勘儒学经籍。并与韩说等人修撰《东观汉记》,故而将东观内藏书,抄录下来,积成万卷。
只可惜。书未著成,便遭流放。蔡邕上书陈述此事,帝怜其才高,乃行特赦。辗转抵达了楼桑。
蔡邕亲笔所录的万卷书稿,价值连城。刘备得知后,当即叫停借阅。大藏书阁内,又修阅读馆,排列矮几坐席,中置醒脑香炉,供学子就地阅读。所有书卷,一律不得带出藏书阁。
一小半的空间被改建成阅读馆后,环形书架便有了个缺口。大藏书阁的形状,很像一块半环形有缺口的玉玦。万卷藏书珍如宝。故而藏书阁又称:宝玦阁。来此读书亦被称为:入阁。
小雪前后,第五重宝玦阁封顶。书架当场制作。涂漆晾干后,便将堆放在后院内的书箱,尽数搬入。百余辆马车皆是蔡邕从五原雇佣。送到便归。久闻楼桑大名,入宝山又岂能空手而归。
这便买来满满一车队的八大名产,返回五原。
蔡邕一家便搬入恩师走后空出的精舍。天气转冷,不料室内却温暖如春。诸多楼桑水暖设施,让蔡邕赞不绝口。崔尚书笑言,自从搬入楼桑,自己的寒痹顽疾,再未复发。如今著书立传,授业育人。乐得悠闲。
大儒陈寔亦是如此。
母亲又送来被褥、大氅等御寒之物。听闻蔡夫人产后虚弱,又让家中侍医前往诊治。吃了几剂良药,病情大为好转。蔡邕倍加感激,便亲自登门道谢。
见过母亲、义母、又见刘备。
宾主落座,艳婢送上香茗。蔡邕这便开口:少君侯为戴罪之人,上下奔走。又容我一家老小安身,邕十分感激,却无以为报。想为少君侯保举一人。不知可否?
刘备大喜:是何许人也?
蔡邕答道:乃是一名义士。邕自出洛阳,一路刀光剑影,生死一线。多亏这位义士和麾下侠客沿途护佑,才能安然抵达五原。又随我一路辗转,客居楼桑。今正在府门外,少君侯何不召来一观?
刘备欣然点头,便传言左右:速传义士入府相见。
须臾,一雄壮武士,缓步走入堂中。看昂扬身姿,刘备便知乃是高手。此正是那日从车顶跃下,为众人通报之人。刘备曾说必是豪杰。果真如他所料。
壮士抱拳行礼:沛国史涣,参见少君侯。
史涣,字公刘。豫州沛国人。年少任侠,有雄气,以忠勇著称。
蔡邕笑道:公刘亦是刺客也。受人之托,欲半途结果老夫一家性命。却不忍下手,携麾下数百雄壮,一路护送。大小数十战,忠肝义胆。可堪大用。便想举荐给少君侯。为国尽忠。
既是豪侠,又是豫州人士。不知,识不识得吕冲、魏袭,顺阳卫?
刘备这便命人唤来吕冲,魏袭二将。
果不其然。三人乃是老相识!
魏袭乐极失态自然可以理解。
向来稳重的吕冲也狂喜忘形:禀少主,公刘忠义无双。某愿以全家老小作保,请少主收留!
魏袭亦单膝跪地:某也愿以满门作保!
刘备又岂能不应。这便冲左右说道:速取绣衣甲来。
吕冲、魏袭大喜。
绣衣甲,乃是绣衣吏所披。为少君侯心腹!初次见面,便委以重任。饶是史涣,亦不禁动容。
吕冲、魏袭、上前为史涣换穿绣衣甲。三人单膝跪地,齐呼少主。
继少时‘牵招刘备’,‘堆钱伐贼’。关于少君侯的第三个典故,随即出现,传为美谭。
称:‘登堂衣秀’。
少君侯有仁主之风,善识人。豪侠史涣,初来临乡便委以心腹重任,遂成佳话。
后,年少任侠,豪勇之名者,皆向楼桑,投奔少君侯麾下。
史涣,字公刘。‘公’、‘子’,乃取字常用。为增美修辞。如公、翁、卿、倩、彦、伟、休、道、孝,等等,皆为取字的常用字。
如黄盖黄公覆。公为常用,‘覆’与‘盖’便是同义。而史涣的名和字,乃是顺义。涣,离散。刘,便是指刘氏。名与字相结合,意思便明确了。史涣本姓刘,后改‘史’姓。乃是离散的刘氏之后。
改姓亦不稀奇。张辽本是聂壹后人,家族为避怨而改张姓。便是例证。
同样是‘涣’。刘涣和史涣,名子的含义大不相同。故而取表字以区分。
同样是‘盖’。黄盖和朱盖,名子亦不相同。朱盖字:孟胜。乃是取‘胜过、超出’之意。如《庄子·应帝王》:“功盖天下。”
史涣手下百人,皆入选绣衣吏。平时侦缉临乡各城,战时分散各营,掌管军纪,记录军功。
‘旗阁长’便一分为三。称左、中、右。由史涣、魏袭、吕冲三将担任。秩三百石。月谷四十斛,年俸十四万四千钱。绣衣吏秩百石。伍长、什长,次递增。且与军功爵、武功爵相配。在官秩的基础上,因功加封。
百余豪侠家眷亲族皆可搬入楼桑。
可又该如何安置?
看过微缩模型,刘备长袖一挥。准备将逆清溪水路,港口之上,自家清溪谷地通往西林邑中的两侧河岸,高架桥楼。又往西北延伸数里。令楼桑与野林相接。跨水造屋,可建数百户。尽起高楼,能纳民数千。
如此一来,不仅清溪河道,便是两侧青石堤岸旁的斜坡野地,亦可造楼。
斜坡如何造楼?
督亢干栏重楼便是例证!
召来楼桑长乐隐,道出心中所想。乐隐闻言,便长出一口气。伏地行礼道:若逆清溪西延,可建民宅千座。如此便能纳民过万。可解楼桑地窄之困!
楼桑最大的民情,便是人多地窄。若能西延,民情自当疏解。楼桑长乐隐,岂能不如释重负。
这便找来苏伯,将想法和盘托出。
苏伯笑称:可也。
与顺阳卫‘桥楼归市’一样。桥楼横跨的溪水两岸,必成热闹街市。 hf();
1.79 十里楼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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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必有典故。
没有典故,又岂能青史留名?
望梅止渴,得陇望蜀。三顾茅庐,髀肉复生。诸如此类。
赛马场眼看便要完工。能工良匠,岂能空闲。只看少君侯日进斗金,却不见少君侯花钱如流水。百里临乡,数座城邑,皆平地建起。单单靠售卖盐渍木,便成辽东巨富的田氏,便可见一斑。如今已有大小船只,一万丈。实在是富可敌国。
为使百石商船能从桥楼下穿过,驶抵清溪港口。桥楼势必要稍稍架高。
清溪上游水路,可行百石商船。再大,则力有不逮。故而溪谷桥楼下穿,只需令百石商船通行便可。
这都不难。
桥楼延伸,轨路便也跟着延长。刘备索性将轨路直接连到西林,与西林轨路相接。四匹骡马拉行的舫车,也如同车轮舟一般,改成在底层车厢安装一部卧式轮机。由蒙上双眼的骡马绕行驱动。
刹车制动,也有所变化。主驾刹车。杠杆介入,止住传动齿轮,又将驱动齿轮推离。如此一来,轮机舱内骡马即便仍在绕行,齿轮只会空转,不会驱动舫车。副驾同时拉动扳手,车尾便有石砣落下。石砣如船锚,以锁链拖拽,可助刹车。
待今冬第一场雪悄然而下时。十里长街已初具规模。
史涣麾下游侠,皆来自沛国。
建武二十年(公元44年),光武帝封其子刘辅为沛王,立沛王国。治相县。领二十一县:相县、萧县、杼秋、丰县、沛县、临睢,太丘、建平、鄼县、谯县、郸县、铚县、竹邑、蕲县、符离、谷阳、洨县、虹县、向县、龙亢、公丘。
沛国,前为沛郡,故秦泗水郡。
泗水多豪侠。史涣为首的百余豪侠,皆是虎贲。豪侠与宿贼不同就在于,一正一邪。
蔡邕与家属髡钳徙朔方。阳球接连派出刺客,一路追杀。所遣刺客皆为蔡邕的大义所感动,不肯从命。其中,史涣出力甚伟。抗命不遵,已坏规矩。如今投靠刘备,亦有辟祸之意。
于是百余泗水豪侠,六百里去信沛国家中。家人纷纷迁来楼桑定居。
事不宜迟。不等溪谷桥楼建好,这便有亲族迁来楼桑。刘备又让田韶大船,入淮接济。顺流出海,再入涞水逆流而进,泊在白湖水榭。
如此不等大雪封路,已迁来千余户。百余豪侠,九族齐聚。千余户实属平常。
桥楼巍峨高耸,自不用说。便是前后两座附楼,亦颇多气派。比起沛国老家,有过之无不及。楼桑的水洗、水暖、水淋设施完备。生活富足安逸,出入舒适便利,闻所未闻。
且户户分美田五十亩。前后附楼,再租为商肆,家中亦领薪俸。本以为举族逃难,不料活成天上人间。
个中滋味,先苦后甜。
当初,为防水患,刘备不惜工本,用青石筑堤。大堤下宽上窄,方才牢固。故而外侧坡地一直延伸到田边。最宽处,约莫六七丈。最高处上下落差,约莫二、三丈。
若堤上铺轨路,堤面便需拓宽。干栏式重楼,正当其用。
靠近田埂的洼地,夯下防腐桩柱。桩柱高度与堤面齐平。上架横梁,再覆青石板。将堤面拓宽一丈。供行人往来。排建立起的桩柱,十分牢固。别说走人,便是行车也可。然而,为防微杜渐,刘备还是只做行人道。
行人道旁边,便是高栏重楼。这些重楼,除正前一边靠与河堤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全靠桩柱支撑。利用坡堤和田头的野地,即不挤占水田,且无需夯平地基。所有防腐桩柱,皆外包方形砖筒。坚固耐用。
所谓砖筒,便是一种外方内圆的空心砖。内部圆柱体空心,用来插入防腐桩柱。厚厚的砖壁,用来保护桩柱不受外力伤害。如此一块块的堆高成方柱。砖筒外还有画像花纹,十分瑰丽。从外面看,支撑重楼的好似一根完整的砖柱。实则,只为保护内部的坚木桩柱,而一块块嵌套的砖筒。
此乃良工巧匠在造督亢城时所创。桩柱皆是盐渍木,防火、防裂、防蛀。却易遭鼠患。所立桩柱,多被啃食。有蛮人长者说,野鼠乃是为舔食木中积盐。为防鼠患,故在桩柱外包砖。
有老鼠?
这还了得。
不知道楼桑作价八百钱的寝垫,乃是用鼠胶粘粘。捕鼠人纷纷前往督亢。捕捉野鼠。话说督亢本是水中孤岛。如何会有老鼠?
原来,老鼠也会游泳。
督亢城仓更是如临大敌。刘备急命人制造捕鼠器具,放置毒饵。万幸,城仓地基皆是青石夯土,便是有些许的缝隙,老鼠也无法咬穿青石板。
捕鼠人一出,鼠患绝迹。为了防止感染鼠疫。刘备还专门设计了捕鼠装。呼吸面具更是必备。
各种大疫,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恐怖。灭鼠乃是第一要务。
随着溪谷地附近的桥楼和两岸田边的干栏重楼,拔地而起。楼桑东西已长达十里。待泗水百姓和滞留邑中的流民迁入新居,楼桑计四千一百八十三户,五万七千六百九十余口。
横长竖短。不利防守。尤其是西林。虽有密林和水田护佑,刘备还是不放心。好在西边还有西林邑。藏身野林的西林邑本为了安置胡人,如今却成了拱卫楼桑西侧,乃至整个临乡西北边境的桥头堡。
一千西乌铁骑,一千西林骁骑。已足够防御。一千南下的鲜卑王骑,刘备想了想,还是让乌莲全部招募入西乌铁骑。三千铁骑驻扎在赛马场内。巡游西林边境。可保西北无虞。
林内空地草甸,皆被撒上苜蓿良种。尤其是沿清溪上游,以及几条蜿蜒交错的支水沿岸,皆种上苜蓿。待花开,两岸一片姹紫。放眼望去,到处是绚烂浓密的紫色。日光炙烤,水汽升腾。映衬花海,缥缈如紫气高升。美景令人心醉。
刘备又命工匠辟出数条马道,供骑兵往来巡弋。
西林邑日渐繁华。轨路一旦通连,两城百姓便可自由往来。西林牧民东去感受楼桑的繁华,或是楼桑百姓想西去看一场赛马,都十分的便利。如此日积月累,汉胡关系自当愈发融洽。
遇纷争亦不可怕。
帮理不帮亲。只此一句,足以化解。
自打客居楼桑,蔡邕一直闭门不出。不少名士高官慕名而来,皆吃了闭门羹。刘备深知清流大儒秉性。并未打扰,一切顺其自然。
冬至刚过。蔡邕忽托人请刘备精舍相见。
刘备不敢怠慢,这便如约而至。 hf();
1.80 西邸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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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听闻蔡邕请刘备前去相见。亦上楼来,为刘备整理仪容。
又叮嘱刘备,一切随缘,切勿强求。
刘备笑着点头。
溪谷大建,并未影响邑中。楼桑依旧太平盛景。史涣携百余泗水豪侠来投,让临乡绣衣吏人手充足。足可保治下平安。蟊贼自有刺奸、贼捕。宿贼交由绣衣吏。若遇大股流寇,麾下数千虎贲枕戈以待。
刘备自能高枕。
为防不测,刘备多乘车出行。御赐安车经过侯府良匠多次改造,内外已不可同日而语。
学坛守卫见是侯府安车,不曾阻拦,升闸放行。沿林荫道,穿学坛,自抵后院,停在精舍门前。刘备下车,整理衣袍,命人上前通报。
蔡邕亲出出迎,刘备急忙在阶下行礼。
蔡邕亦执礼走到阶下。请刘备入内。
脱鞋入室,宾主落座。蔡邕枯坐许久,才开口道:少君侯可知西邸之事?
刘备叹了口气:备已尽知。
是岁,陛下初开西邸卖官。公开出卖官爵,按照官位高低,开价不等。俸禄二千石的官,卖钱二千万,四百石的官卖钱四百万。其中,按德行依次当选的,可出一半的钱。或者至少出三分之一的钱。凡是卖官所得,皆在西园另设钱库贮藏。
听闻西邸初开,便有人到宫门上书。指定要买某县的县令、长官职。根据每个县的大小、贫富等好坏情况,县令、长的价格亦不等。富者足钱买官,贫者可到任后加倍偿还。皇帝还私令左右出卖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的官职。诸公卖钱一千万,诸卿卖钱五百万。
当初,皇帝为侯时,常苦于家境贫困。等做了皇帝,又常叹息桓帝不懂经营家产,没有私钱。所以大肆卖官,聚敛钱财,作为私蓄。
蔡邕便问道:此乱国之兆呼?
刘备轻轻点头:此风一开,清流士大夫必耻于为官。朝政被奸佞把持,纲纪败坏,礼坏乐崩。买官之钱,到任后必将十倍百步搜刮而来。近年来,灾异不断。本就民怨沸腾,再行盘剥,苦不堪言。长此以往,必出大乱。
蔡邕叹了口气:先时,少君侯恩师,上陈八事:用良(让州郡核举贤良,随才任用)、原禁(对党锢之人多加赦宥)、御疠(安葬无罪被害的宋皇后的亲属)、备寇(优待侯王之家,以防变乱)、修体(征召如郑玄之类有才德之人)、尊尧(按时对郡守刺史进行考绩)、御下(杜绝设宴请托之类的恶习,责成有司办好荐贤之事)、散利(建议皇帝不蓄私财)。只可惜陛下不纳。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公开卖官鬻爵。让人痛心疾首。
这段话看似平静,却正如最后无力吐出的四字:‘痛心疾首’。
刘备深知皇帝秉性。
之所以拼命捞钱,乃是自小穷怕了。即便身处皇位,万万人之上。亦缺少安全感。恩师说,陛下要以国为家。然而,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是世家大族、刘氏宗亲,还是万千子民,亦或是他刘宏(灵帝)一人之天下?
朝政如何角力,刘备不得而知。
想必陛下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见刘备不语。蔡邕又问:听闻少君侯圩田百万,皆分与流民。自家未取半亩。不知是否属实?
刘备答道:家中有美田百余亩。足够吃穿。少时家父久病卧床,家中物什皆被典当一空,一贫如洗。母子三餐不继,常为米粮所困。后得美田百亩,才渐好转。以己度人。行圩田筑城,不过是想让天下母子,不必如我母子这般。
蔡邕一声长叹:同是少时家贫。少君侯却能以己度人。如此胸怀,蔡邕折服。光禄大夫杨赐曾言:‘天上投虹,海内大乱。’四百岁周期,将要到来。天下易主,万民蒙难。日前,听刘太尉(刘宠)说,卢子干曾将少君侯比作光武。不知少君侯欲三兴炎汉否?
刘备直身行礼:备正有此意。
蔡邕抚掌长叹,眼角已有泪流:既如此,老夫毛遂自荐,为少君侯尽犬马之劳!
不等蔡邕伏地叩拜,刘备急忙离席搀扶。
侧室棂门大开。三位大儒鱼贯而出。齐来道贺。刘备虽远不能比‘师旷,闻弦歌而知雅意’。近不能比蔡邕,听操琴而知杀心。却也号称天家麒麟。三位大儒齐聚,这便心有所悟。
蔡邕乃是戴罪之身。不宜张扬。入学坛开门授业,最为合适。刘备这便请蔡邕补恩师之缺,在学坛授业。
听闻蔡邕授业于楼桑学坛。前来拜师者络绎不绝。蔡邕乃海内大儒,恩师听闻亦百忙中来信,叮嘱刘备切勿怠慢。刘备回信称是。又问恩师是否一切安好。若有所缺,这便送去洛阳,云云。
涞水终年不冻。大江亦通行无阻。即便冬季飘雪,仍有大船抵达白湖水砦。运来一船船的矿石、石墨、羊毛、牛皮、鼍龙皮。随船贩回鱼酱、香肠、禾鲤干、兰熏火腿、督亢粳米诸如此类。寝垫、毛毯自是必备。
凭借涞水之便,即便积雪没膝,陆路断绝。楼桑亦能舟行南北。除非天寒地冻,渤海结冰,无法通行。这日便有船折返,说渤海冰封。于是最后一批入港的船队,只能滞留楼桑。待明年雪化冰开,再返回原籍。
无妨。南北巨马绿水长流。比起相对拥挤的清溪港,督亢港可泊千石大船。再说,船上所贩货物,皆久放不腐。便是督亢粳米,放到来年开春已无妨。
于是安心住在船上,抽空往来楼桑,亦多沾喜气。
两千套镶环具装铠,终在岁前锻造完毕。楼桑雁翎刀、五十炼斩马刀、角端弓、防身匕首等,一套楼桑兵甲,自是标配。新募的鲜卑王骑和高车王骑,皆更换楼桑兵甲。在演武场轮番操练,皆有精进。两支王骑,皆是虎贲。却不通战阵,兵法。义父黄忠、君侯徐荣、田冈,等将轮番操练,再入军事学堂研修军法兵书,知行倍增。
腊祭和岁首,祭祀时间接近。尾首相连,一头一尾。所以时下把此两祭并称为“正腊”。
《东观汉记·张酺传》:“适会正腊,公卿罢朝,俱贺岁。”
刘备已进爵县侯。治下民众十数万。海内大儒、家臣部将,皆翘首以盼,名流齐聚。断不可草草了事。甚至还要行田猎。以捕获的禽兽作“牺牲”祭祖。 hf();
1.81 围猎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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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俗通》:“腊者,猎也。因猎取兽祭先祖,或者腊接也,新故交接,狎猎大祭以报功也。”
围猎乃是王侯之乐。
临乡侯府车马尽出,声势浩大。便是几位学坛大儒,亦兴致高昂,各乘高车,行进在队列之中。
车轮高大,故能在雪地通行。
刘备乃是诏封辅汉将军。将军以下,可设军侯、司马、校尉、裨将军、偏将军、中郎将等。论功行赏,以义父黄忠为校尉。统领数军。并非不想封义父将军。义父却推辞不就。说,论功方可行赏。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刘备也就没有坚持。反正大汉朝风雨飘摇,贼反不断,有的是机会。
围猎,谓四面合围而猎。又称狩猎。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为何狩猎是王侯之乐,从人数规模上便可知晓。寻常之家,如何能凑齐十面埋伏之人?
鲜卑马长于关外。能耐严寒。数百鼍龙骑,射虎骑,绕行雪原旷野。马佩铃铛,骑士呼喝。驱赶野兽。刘备身披大氅,骑黄駥马。在义父、徐荣、黄盖、乌莲、白卓等人的陪同下,徐徐而进。
路遇慌不择路的走兽,便一箭射死。刘备弓术承自三叔和黄忠。百发百中,无有失手。
辗转返回野林西境边的临时营地。已有数十辆高车拼凑成一个硕大的车房。车上帐篷高举,篷内有数个绿釉陶烤炉,一字排开。刘备自居上首。家臣和大儒名士对面而坐。
烤炉器型精美,四个底足为熊饰,侧边正中各饰以铺首,炉边绘制纹饰,炉底还设有漏灰孔和托盘。烤炉内炭火熊熊。家中艳婢手持数枚穿好的肉签,放在炉上燔炙(fán zhì),右手摆扇驱风,十分熟络。
“燔,加于火上。炙,贯之火上。”
没错,刘备正和大儒吃烧烤。
时下,烧烤成风。
“炭,烧木留性,寒月供然(燃)火取暖者,不烟不焰,可贵也。”
‘桑炭甚美’,‘不烟不焰’。用来炙烤,正当其用。家中来自西域的艳婢,不仅精通牛炙、牛胁炙、牛乘炙、犬其胁炙、犬肝炙、豕炙、鹿炙、鸡炙等多种烧烤肉食。还会貊(mò)炙。
“貊炙,全体炙之,各自以刀割,出于胡貊之为也”。貊,并非之古书上记载的一种野兽。而是指先秦时的北方异族。貊字古多作“貉”,往往与“胡”连称:“胡貊”。泛指北方异族。《山海经》有貊国,近燕。《周礼》有“九貉”。足见其族类多而杂。
所谓‘貊炙’,意识就是说北方貊人的烧烤。诸如:烤全羊、全猪的胡俗烧烤技艺。又称:烤全牲。
貊炙之器,实在过于硕大。不易携带。故而此次吃的皆是各种肉串。
烤肉金黄流油,香气扑鼻。
烧烤用签,多为单股。材质多为铁制。也有两股,或三股。称“两歧簇”和“三歧簇”。
吃着喷香流油的燔炙,喝着熨烫好的松泉酿,帐外白雪皑皑,帐内温暖如春。饶是几位大儒亦频频举杯,各有欢颜。
时下,衣食住行,皆与等级挂钩。
王侯一日四餐,权贵一日三餐。齐民一日两餐。一般人家,少有肉食。“食蔬粝荤茹,膢腊而后见肉”。遇灾荒更是“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
“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便是说此。
富者更富,贫上加贫。归根结底,还是不均。
临乡户户美田五十亩。足可丰衣足食。于是“民间酒食,殽旅重叠,燔炙满案”。便是明证。
刘备曾说,平生心愿便是天下皆如楼桑。少君侯言行如一,所言非虚。
几位大儒更是感同身受。
师俸年年涨。从最初的比千石、千石、比二千石,二千石、去年甚至堪比真二千石。月谷一百五十斛,年俸一千八百石。折五铢钱五十四万。此,还是邑民自发送来。并未从少君侯处领食俸。
足见临乡之富。
正腊除了围猎祭祖,还要举行驱疫行傩(nuó)仪式。
《后汉书·礼仪志》中曾描绘汉宫中行傩仪式:选出黄门子第十至十二岁少年,共一百二十人为逐鬼童子。皆戴大红头帻,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还有为首一人,扮演驱邪之神方相氏。方相氏为主舞者,头戴面具,身披熊皮,手持戈矛盾牌,率十二扮成鬼怪之人,与一百二十童子呼喊舞蹈,击鼓而行。象征邪魔的怪兽四散逃奔。盛况空前。
腊祭另有大祭典礼、祈年求福等民俗活动,更不乏因婚嫁娶、庆丰祝寿等各种宴饮。
整整一个正腊,临乡上下皆在欢声笑语,一片喜庆中度过。想着去年出征在外,烽火连天。如今安然高枕,刘备却时常会夜半而醒。梦中常现白雾,雾影朦胧中,有赤鹿奔逐。待他去追,却乘风飞起,遥遥落地后,化为参天巨树。形如门前五丈桑。
这便登临中庭谯楼,与副伏罗氏相见。将梦中情景说与她听。
副伏罗氏答曰,大汉以火兴。赤鹿属火。巨树乃是木精。木生火。乃是大吉之兆。
刘备曾说将以鹿为帜。既如此,家中老桑,亦当绣在旗上。
清溪港口,邸舍二层。
虽已是亥时,却仍高朋满座。年前滞留在临乡的行商、舟子(船夫),和邑中百姓一起过了个热闹的新年。今日,楼桑水军车轮舰从涞水入海处折返。带来消息说,渤海已解冻,不日便可南下。便有人高声询问:大河如何?
答曰,大河亦解冻,不日便可通航。
归家在望,气氛更加热烈。百石以上的大船皆泊在督亢港。滞留在楼桑的多是百石内河商船。故而不问渤海,却问大河。
人群中,有一人怅然独坐。自酌自饮。邻座行商与他相识,这便问道:归乡在即,兄长为何面露愁容?
那人一声叹息,这便放下酒杯:不瞒贤弟。愚兄此来,实为避祸消灾。年前,听闻泗水豪侠史涣,登堂衣秀,投身少君侯门下。少年时我与他相熟。这便赶来相求。恰逢溪谷大建,便想托史涣帮忙上下打点,容我举家避入楼桑。不料屡次相请,史涣皆言语推迟,不来赴宴。眼看商船便要折返,想着大祸临头却一筹莫展。故多惆怅。
行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史涣乃义士。必是职责所在,不敢轻离。我与楼桑明庭乐公相熟。不如明日,兄长随我去官舍,向乐公当面陈情。如何?
那人大喜,急忙起身行礼:如此,李永多谢! hf();
1.82 膂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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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梁国睢阳人氏。曾任富春长。为避仇家追杀,故远赴楼桑。寻泗水豪侠史涣相帮。梁国与沛国,皆属豫州刺史部。李永与史涣,少时便已相识。任富春长时,亦有恩于史涣。事出紧急,抵达楼桑后,多次联络史涣,皆未能相见。无奈滞留,又遇冰冻。这便闷闷不乐,在邸舍借酒消愁。
若能寻楼桑明庭乐隐说项,或有转机。
这便与相熟行商约定时辰,回船酣睡。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李永早早起身。整理仪容,换上新衣。见时辰尚早,这便想去桥市买几封果礼。也算不空手登门。
沿新铺设的青石板道一路东进。两侧脚手架林立,座座重楼正拔地而起。皆立辽东大木为桩,外包砖筒,上建梁架,平铺木板,再起高楼而成。楼高五重,二楼以上另设前后平座。两面坡顶,排瓦如鳞。廊柱檐墙,皆坚木包铁。一般箭矢断难射穿。火箭天袭亦不惧。少君侯富甲一方,为使治下民众安居,可谓不惜工本。
楼桑民多地窄,本无处安身。不料年前忽开溪谷宅院。桥楼和两侧高栏重楼,共可纳流民千余户。李永这便动了心思。楼桑虽号称五缺,却兵甲强盛,坞堡连横。固若金汤。少君侯少时便诛杀流寇马贼。去年又北上塞外,夜袭鲜卑王庭。杀得胡虏溃不成军,尸横遍野。威震北疆。
若能迁入楼桑,还有何所忧!
多日惆怅,一日得舒。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循着一家果脯商肆。
时下的甜味,主要有麦芽糖、蜂蜜和蔗糖三种。麦芽糖称“饴”和“饧”。《礼记·内则》提到:“枣、栗、饴、蜜以甘之”。早在春秋时期,先民已能用粮食制造麦芽糖。
许慎《说文》:“饴,米糵煎者也”,刘熙《释名》则说:“饴,煮米消烂”。将谷物煮熟或蒸熟后,加上磨碎的麦芽和水,在适宜温度下,使原料中的糊化淀粉渐变为麦芽糖。然后滤去渣滓再经蒸发,即得到稠厚的麦芽糖和糊精的混合物。
除去饴糖,还有蜜糖。少君侯后院仓楼四层,有蜜蜂数十箱。割取的蜂蜜,食之不尽。少君侯便逢春腊二赐,赏赐给家臣部曲。商家再买来,蜜制成果脯。称:蜜饯。
除去饴糖和蜜糖。邑中新有蔗糖。乃北迁山蛮带来。
先秦到两汉,有不少文献提到甘蔗和蔗糖。名称却有所不同。《楚辞·招魂》提到“柘浆”,即甘蔗汁液,司马相如《上林赋》上书“甘柘巴苴”,亦是指此。《说文》:“蔗,藷蔗也”,张衡《七辩》有“沙饧石蜜,远国贡储”之句,《三国志·孙亮传》也提到“交州献甘蔗饧”。
《吴越春秋》上有“越以甘蜜丸报吴增封之礼。”
诸如此类。
商家亦买来,将时令鲜果经糖渍煮制后烘干而成,有梨脯、桃脯、杏脯、枣脯、青梅脯、蛮查(山楂)脯、柰(nài海棠)脯等,诸多品种。其色泽金黄或琥珀或翠绿,鲜明透亮。老少咸宜。
郑玄注《诗经·周颂·有瞽》时提到:“箫,编竹管为之,如今卖饧者所吹也”。时下街市已有吹奏排萧叫卖饴糖的小商贩了。
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少君侯亦未禁止。正如除去酒垆、客舍,平常百姓亦可将临街楼房改成商肆。租赁自营皆可。只需去市楼办个市籍,缴纳百取二的市租便可。
汉初时百废待兴,行无为之治。四百年白驹过隙。如今虽律法严苛,等级森严。然,官吏行事,仍颇具古风。一言不合便挂印而去,亦屡见不鲜。少君侯宽法严律。想要办一张市籍,很容易。只需是邑中齐民,身世清白,有五户作保,缴纳一定的赀金,皆可去市楼申请。
先有楼桑夜市,昼夜开张。再有顺阳卫族人借桥楼之便,将前后门楼改成商肆。后有胡商抵达邑中,蕃邸互市。今有泗水人家纷纷桥居溪谷重楼,将桥楼归市,再延长五里。
邑中有民五万口余。
饶是如此,楼桑长乐隐犹不满足。整日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再造楼宇。原因无他。只因听闻少君侯许郦城长郭芝,郦城令之职。楼桑若能有万户,当可为楼桑令!
少君侯还说。一城之长,秩四百石;一城之令,当秩比千石!月谷八十斛,一年九百六十石。折五铢钱二十八万八千。实在是高官厚禄。
临乡繁花盛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民脂民膏,分文不取。但食高官厚禄,却无可厚非。君不见,少君侯割头进侯,才有临乡今日景象。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婴之禄,君之利也”。
话说睢阳人李永,买好果礼,这便赶回港口与相熟行商相会。时间亦早,便没有乘坐舫车。沿热闹的桥市,一路走来。正值春暖花开,邑中风物,直令人心驰神往。
眼看舟船在望,忽听背后有人惊叫。
“前面那人当心!”
李永闻声回头。只见一辆辘车载满鸡酒,正轰隆隆直冲过来。
危机关头,忽听一声闷响。辘车独轮在斜穿街道时,卡在了轨路凹槽内。车速陡降,车上竹筐酒瓮尽数飞出。一时鸡飞狗跳,酒水四溅。李永躲闪不及,被一个鸡笼迎面打翻在地。
“速速推走!”身后又听人喊。辘车抢在舫车驶达前,强行穿越轨路,独轮卡死槽中。推车壮汉猛然发力,车轮应声折断。重车砰然下落,坐在街心。
长出一口气。推车壮汉这便丢车转身,撑起双臂,抵住已驶到身后的舫车。
舫车虽已刹车落石。却仍在减速滑行。眼看便要撞上辘车。壮汉奋然发力,竟连人带车,稳稳逼停。
双层大车,百余乘客。如此膂力,堪称无敌!
待舫车停住。推车壮汉才吐气站起。只见相貌魁梧,雄壮过人。转身扛起辘车,让出轨路。
如此豪雄,当为少君侯所用,主驾急忙喊道:“壮士留名!”
沉肩卸下辘车,壮汉回头一笑:“己吾典韦。” hf();
1.83 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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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从辘车上取出两卷麻布。展开后是两支沉甸甸的钺戟。
戟,乃是戈、矛合体。在戈的头部再装矛尖。具有勾啄、刺击双重功能的兵器。杀伤力比戈、矛都强。
钺戟又称戚锌,或称斧戟。比起一般手戟上月牙形的横刃小支,典韦手持,却宽厚如钺斧。单枝为戈,双枝为戟。故而此时手中乃是双刃战戟。
见壮汉手持双戟,向倒地不起的李永走去。
围观众人,这才纷纷醒悟。
“杀人啦!”
港口骚动,附近刺奸、贼捕齐齐赶来。
李永更是浑身僵直,眼睁睁的看着壮汉走到身前。
“睢阳刘清你可识得?”
李永猛然一惊,虽面色如土,却又沉沉点头:“识得。”
见他爽快,典韦这便说道:“受死吧!”
双刃戟呼啸斩下。
说时迟,那时快。
李永还未来及闭眼受死,一道黑影直撞典韦胸口。
砰!
碎片并射,水花四溅。
被兜头泼下的冷水一激,李永猛一激灵。下意识的舔了舔嘴角,正是上好的松泉酿。
抬头抹去酒渍。只见冰冷的戟刃,正悬在头顶。名叫典韦的壮汉,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如此好酒,弃之可惜。”声音来自背后。李永盯着悬在头顶,犹在滴答着甘霖的戟刃,一动不动。又怎敢回头去看。
“你是何人?”典韦粗声问道。
酒瓮装酒一石。约六十斤。却被人随手掷出,势如奔雷。与铁戟相撞碎裂,竟震得典韦手心痛痒。足见劲道之大。
“路见不平,何须留名。”又闻一声闷响,便有重物磕地。身下青石亦随之发颤。
“哦——”伴着路人压抑的惊呼。一团麻布随风扬起,正落在李永的脚边。眼角寒芒乍起,后颈彻骨极寒。
“吃某一刀!”舌绽春雷,震耳发聩。
嗡嗡作响皆被一道电光劈碎。
典韦怒目圆睁,挥戟相击。
火线迸射,声震长堤。
膂力无敌的典韦竟被一刀劈退。不急眨眼,便有一双隔水卷云靴,跨到李永身前。只见这位义士,头包青帻,裋褐长裤,双臂外露,手握长刀,威风八面。
只仰望背影,便心生敬畏。
典韦稳住身形,再看手中铁戟。戟刃豁如锯齿。连带小支险被一刀劈断。
少时逐虎过涧。便是猛虎亦避恐不及,不敢争先。还无人能将他击退。典韦怒极,挥戟冲上。
“勿动!”周围望楼弓手已闻讯就位。见典韦扑上,一时箭发如雨。
典韦舞动双戟,水泼不进。将乱箭尽数崩去。
迎着戟幕,青帻义士双臂一绞,拖刀在地。又奋然跨步,一刀劈出。
但见一道光轮,迎头撞入戟幕。
典韦高架双戟,硬撼刀锋。
黑幕与光轮砰然炸碎,散成碎羽。光影呼啸,逐日追电。强光不敢直视,众人纷纷侧目。
待双眼再能视物。
只见。典韦单膝跪地,双臂高架。手中双戟斜向交叉,内侧小支齐根而断。再看双足。竟深陷河堤,脚下石板亦尽数碎去!
啪嗒。一块落下的铁屑,正打在李永的鼻尖。
见典韦举手向天,岿然不动。李永试着往后挪了挪,见仍无反应,这便咬牙避开利刃,手足并用,逃出生天。
青帻好汉,吐气收刀。抬脚挑起一瓮美酒,转身离去。
“壮、壮、壮士,留名!”在生死一线滚了个圈,李永牙关仍在打颤。活命之恩,岂能不知姓名。
待青帻大汉回头,只见他『身长九尺,颏下无须,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某家河东盐商是也!”青帻大汉大步离去。
目送好汉远去,人群互相耳语,皆面露敬色。仗义不留名,事了拂衣去。
乃真豪杰。
李永长揖及地。再起身,史涣已率绣衣吏将典韦团团围住。
“勿动!”义父黄忠亦拍马赶到。翻身下马,绕行一圈。从护腕内抽出匕首,反手刺入典韦肋下。
一股血箭喷出。
噗——嗤——
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典韦浑身一软,栽倒在地。却被义父伸手拦住。
“都散了吧。”义父笑道:“少君侯已知此事,一切自有分晓。”
“喏!”人群纷纷行礼散去。
典韦的状况,名曰‘气胸’。
指气体进入胸膜腔,造成积气状态。又称创伤性气胸。受外力打击,造成胸膜腔内压升高,活瓣关闭,气体不能排出。严重时支气管断裂,肺气肿,呼吸困难,进而昏迷窒息而亡。
急救疗法为立即排气,降低胸膜腔内压力。用粗针头在伤侧第二肋间锁骨中线处刺入胸膜腔,有喷射状气体排出,即能收到排气减压效果。
初闻是己吾典韦,刘备便知无人可敌。这便请义父出马。待他在绣衣吏的护佑下,急急忙赶到港口。撕斗早已落幕。
竟一刀把典韦砍到岔气。天下还有此等人物?!
刘备忙问:“何许人也?”
惊魂未定的李永这便垂泪答道:“好汉未留名。”
刘备不死心,又问:“作何打扮?”
“青帻短打,虎躯九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说是河东盐商。”
电光火石间,刘备恍然大悟。
不禁神游天外。
再细问。左右言道:去年便贩盐来。不料大河冰封,一直滞留邑中。今大河重开,已驾船返回。
“呼——”刘备长出一口气。只恨又擦肩。再想一面之缘的赵云。又不禁畅怀一笑:“无妨!该相见时,自相见。”
光和二年春,大疫。
万幸邑中良医汤药足备。数年前,刘备助宗人开辟药圃。如今药圃遍布邑中。每年收药材无数。皆妥善储藏,如今正当大用。瘟疫的传染,就刘备所知,无非蚊虫叮咬、粪便污秽、接触病患诸如此类。个人卫生尤为关键。户户家中水洗设施完备,邑中又多樟木,驱赶蚊蝇。再用白垩消毒,义舍医馆再行隔离,良医诊病皆佩戴呼吸面具。如此层层防护。除去少数重症病患无法施救,遗体付之一炬。临乡并为成大害。
这个时代,消毒的方法较为单一。便是蒸煮、火燎。
刘备想试试看,能不能蒸馏出医用高浓度酒精。 hf();
1.84 清官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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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佩韦佩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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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二年,少君侯十八岁,虚岁十九。还有一年便可及冠。
时人论年岁,皆是虚岁。
一般而言,虚岁比周岁大一岁。但出生在腊月的人,虚岁会比周岁大两岁。如果出生在正腊期间,甚至可能会出现虚岁比周岁大三岁的情况。虚岁中没有零岁(0周岁)的说法。按照时下习俗,刚出生的婴儿,只有在百日前,人们会以日为单位来计算他的大小。过了百日,便不会计算他的日龄或者月龄,而是以年为单位计算年龄。
故而,少君侯年十九。明年便可及冠。家中公孙氏、副伏罗氏等人,皆翘首以盼。
虚岁的出现,乃因户籍制度的需要。
户籍没有出现前,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报出自己的准确年龄。
《礼记·曲礼·下》有载:“问天子之年,对曰:“闻之:始服衣若干尺矣。”问国君之年:长,曰能从宗庙社稷之事矣;幼,曰未能从宗庙社稷之事也。问大夫之子:长,曰能御矣;幼,曰未能御也。问士之子:长,曰能典谒矣;幼,曰未能典谒也。问庶人之子:长,曰能负薪矣;幼,曰未能负薪也。”
从天子到庶人,无一人能答出自己的准确年龄。只能借用衣服的尺寸、掌握的技能、担负的工作来类比说明。
先秦创立户籍制度,登记年龄的目的,主要有两个:征税和征兵。汉代秦之后,时下口赋、算赋、兵役、徭役,都与年龄密不可分,否则就无法实行。
受条件所限,官方统计不可能具体到每个人的生日。只会记录年龄。西汉初年,每年登记户籍的时间是八月,因此官方最初是以八月作为增岁点。每过一个八月,便自然增加一岁。直到武帝改定太初历后,把正月作为一年之始,虚岁计龄才成为定制,并延续至今。
前几日,刘备收到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手书,说伤已养好,想来楼桑向少君侯当面道谢。
刘备欣然回信,殷勤相邀不提。
西林内河湾空地,广种苜蓿。牧民就近割取,牛马食之不尽。称牧草之王,果然有道理。赛马场已建好。正在做最后的修饰。距离第一个‘赛马日’为期不远。
轨路西进,终与西林邑连在一起。借助转车台(转车盘),邑中舫车能通行两邑之间。一辆舫车显然不够用。刘备又各自增加两辆,共计六辆舫车用于往返。
铁汉典韦虽髠钳,却未曾佩戴枷锁刑具。也无人看管。若想走,只需跳上港口一艘往来商船,便可随船而去。然而,时人重诺。更何况豪杰。先前之所以为友怒而杀人,便是女方背弃信义,不守婚约。今若私逃,与自己想手刃之人又有何异!故而好吃好喝,每日出把力气,再跳进清溪洗个澡。别说有多爽利。
听说邑中来了个铁汉。饶是拱卫郦城的周泰,亦赶来一会。
两人便在港口前的街道拉开阵势,一较长短。不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比这一身力气。周泰身长八尺,胆气过人,壮如熊虎。卸甲宽衣。头包玄帻,赤膊上阵。
两人先搬砖,再背瓦。挥汗如雨,虎虎生风。屋顶数个能工竟手忙脚乱,不急接应。这便又唤来数人,才堪堪跟上。两栋桥楼,先后建好。不分伯仲。这便又比吃饭。
邸舍内的庖厨,少君侯已命人传话。无需吝啬食材,但烹无妨!
流水的筵席,邸舍的酒保忙不过来,附近民众纷纷上前相帮。席子都省了。两人便盘腿坐在青石堤上,胡吃海塞。吃的那叫一个壮怀激烈。
又不分胜负。
满身油渍酒气,颇不爽利。周泰便指着身旁清溪言道:“可敢下水?”
典韦嘿声一笑:“来!”
两人不分先后,跃入水中。逆流而进,向西林游去。竟比围观人群脚程还快。不等追去西林,已折回。如此齐头并进,你追我赶。溪上行船,纷纷吹哨呐喊。
一路顺水游到白湖水砦,再逆流而上,抵达清溪港口。
仍不分胜负。
手扒石堤,飞身上岸。两人相视而笑。‘周典并进’,遂成典故。
周泰抱拳道:“即是豪杰,又岂能在此搬砖。且随我去见主公,定举为上将!”
典韦挠了挠满头钢针般根根直立的短发,又嘿声一笑:“某乃囚犯,未获赦免,无脸见人。”
周泰这便说道:“且稍后,待我去见主公!”
不等周泰赶到,港口之事,刘备已尽知。出门便见周泰赤膊跪于府前空地。
如此阵仗,刘备岂能不亲出。这便取锦袍披之,好言宽慰。周泰出身水贼,正与典韦对路。英雄相契。岂能善罢甘休。刘备这便言道:“大儒陈寔,明礼让、善德化。可让典韦拜入门下,磨砺匪气,再行重用。幼平以为如何?”
周泰急忙抱拳:“喏!”
陈寔门下,已有太史慈。听闻是少君侯亲举,这便把典韦收入门下。典韦虽粗通礼数,却胜在清白憨直,待人赤诚。陈寔甚喜。便为他取字:士佩。
典韦名‘韦’字士‘佩’。
乃出自典故,佩韦佩弦。
出自《韩非子·观行》:“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西门豹性急,佩韦自戒;董安于性缓,佩弦自戒。原意是随时警戒自己,后引申为有益的规劝。
如此取字,便是顺义。
告诫典韦,要三省吾身。不可再意气用事。
恩师远赴洛阳。学坛新来蔡邕。然,文有北海一龙,武有太史慈,典韦。大儒陈寔当仁不让,乃学坛第一师。称:席首。乃‘西席之首’之意。
刘备乃是县侯,自当属于列候。
《汉书·百官功卿表》:“彻侯金印紫缓,避武帝讳,曰通侯,或曰列侯,改所食国令长名相,又有家垂、门大夫、庶子。”列侯家吏的职责是“主侍侯,使理家事。”
列侯称“家”。《史记》:“列侯称‘家’也。”
家臣又称家吏。以家丞为首。
家丞可比县长之秩。《续汉志》:“诸侯家丞秩三百石”。
“(县侯)小者置长,三百石”。家丞的属官,包括庶子、门大夫、行人、洗马等,汉初多达十余人,后减为四人,连家丞为侯府五官。东汉时,家丞只剩一个副手,庶子。千户以下者还不置庶子。刘备乃万户侯,地虽窄,民却多。不能以小县想比。且陛下又许他‘便宜行事’,这便依照祖制,多有封赏。
先时收到恩师手书。言道,刘备可将楼桑学坛纳入侯府门下。几位大儒可酌情聘为:“祭酒”。 hf();
1.86 学坛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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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酒”,乃学官名。为太学或国子监的主管官。
战国时荀子曾三任稷下学宫的祭酒,相当于后世的大学校长。唐代的韩愈亦曾任过国子监祭酒。
古礼,祭祀宴飨时,以长者酹酒祭神,称祭酒。故祭酒乃为尊称。后渐演为官名。
汉初时,博士之长,本称仆射,东汉改为博士祭酒,秩比六百石。为博士之首。此外又有郡掾祭酒、京兆祭酒、东阁祭酒等。西晋以国子祭酒为国子学之长。历代沿置。
新莽时始置师友祭酒,为太子官属;讲书祭酒,主讲《尚书》的学官,既首席讲师,主讲师。
于是,四位大儒,刘备准备聘为‘学坛祭酒’,秩六百石。
俸禄和官秩皆有所出,不可僭越。比六百石和六百石,所差不大。故而可行。
恩师所思,皆为刘备。
临乡从无到有,平地建起。原本只是一片水泽,别无寸土。别说官吏,便是乡民亦没有几个。临乡所缺,便是各级官吏。楼桑学坛内的青年才俊,皆是可用之才。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楼桑学子亦不知归属。正如恩师远去,众师兄弟劳燕分飞。若将学坛归于治下,学子们便有所归依。学成便可出仕临乡。不能为一城之长,也可为各级官吏。亦不失为一个好出身。
少君侯早有此意,却担心好心办坏事。恼了一众大儒,皆振衣而去。若如此,哭都没有眼泪。如今等恩师提及,刘备这便咬牙,将心中所想向几位大儒,和盘托出。
大儒陈寔笑道:“六百石高俸,少君侯有何不可说?老夫为太丘长时,俸禄不过三百石。本以为老无所用,却能在少君侯门下领食六百石高俸。何乐而不为?”
前尚书崔寔亦笑:“若无少君侯年幼时赠磁石寝垫,估计老夫早已驾鹤西归。能为少君侯尽绵薄之力,也不枉为一世汉臣。”
刘宠点头道:“异象频生,天将变矣。祸乱将至,国破家亡。若能延四百年汉祚,便是舍此老迈昏聩之身,又有何所惜。今,不过是舍些虚名而已。”
蔡邕更是一声长叹:“我煌煌炎汉,若能三兴。此生再无执念。”
海内大儒,屈身于一个小小县侯之下。所求,又岂是六百石俸禄。
刘备不禁泪染衣襟。这便拜服在地。
择吉日,拜四位大儒为‘学坛祭酒’。秩六百石。与州刺史等同。月谷七十斛,一年八百四十石。折五铢钱二十五万二千。邑民所俸师俸另算。两项相加,超过中二千石俸禄。可比九卿。
四位大儒受领学坛祭酒。轰动临乡,亦遍传大江南北。少君侯天下知名。母亲说,四位大儒或可比‘商山四皓’。乃是人望之基。
大儒陈寔,号称有先见之明。
时逢中常侍张让父亲去世,葬于颍川。郡中人物虽皆来参加葬礼,却没有一个名士愿前往吊唁。张让深感耻辱。然而,名士之中,却独有陈寔一人参加了葬礼。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后,张让感念陈寔吊唁之恩,对他及一些名士多有保全。
正如少君侯救蔡邕却不得罪宦官一样。刘备为人处世,与陈寔颇多相契。
岁末雪大。今春又雨水丰沛。草长莺飞,杂花生树。西林美景深藏。日前,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携子南下。一行抵达楼桑。少君侯安排住进蕃邸五层馆舍。
匈奴王惊艳于楼桑的繁华,更惊讶汉胡相杂。侯府上下日日宴请,殷勤备至。楼桑八景自要尽览。演武场也要去看。刘备带他去见堤上苜蓿。又看马车割草如飞。
刘备笑言:若南匈奴驻地遍种苜蓿。只待牧草长成,便可用割草车尽数割取。用来喂马,岂不妙哉。
匈奴王缓缓点头:西域物种可堪大用。
恰逢第一个赛马日。
刘备便在五楼大平座设宴,请四位大儒,家臣部将,楼桑学子,还有匈奴王父子,观看赛马。
乘天梯直上五楼大平座。居高远眺。见西林邑中车楼联排,轨路并行。车楼竟能自走,皆敬如鬼神。
传言楼桑‘楼可自行’。南匈奴王听闻,一笑了之。本以为以讹传讹,笑谈而已。如今见木楼联排而进,又岂能不震惊。
这便向刘备看来。
刘备笑答:此乃车楼。楼下有轮,原理和高车无异。下铺铁轨,在轨行驶。车内有人力驱动,故能自行。
不等南匈奴王问出‘如何转弯’。下方车楼已给出答案。不是车辆转弯,而是轨道转向!一截截轨道由横转成竖,连成一条竖轨。先前排成横排的车楼,便齐齐变成了笔直的竖列。
赛马场东西两侧的轨道先后转弯,两列车楼,连成车墙。将赛马场东西两侧齐齐堵住,与南北看台合围成西林赛马场。
如此动静,别说南匈奴王,便是几位大儒亦惊叹不已。
细细看过,大儒陈寔不禁问道:“如何返回?”
曾为将作大匠的刘宠笑道:“转车台既能转出,自能转回。车楼能前行,必能后退。”
蔡邕却摇头:“若如此,皆是各轨首座车楼,方能入场赛马。排在后方的车楼,又该如何入场?”
众大儒齐齐点头。
刘宠细细看过轨路,这便笑道:“原路如此。”
“如何?”蔡邕这便问道。
刘宠这便揭开谜底:“且看两条相邻的轨路,与东西两条竖轨,圈成一个‘目’字形回路。车楼可在轨道上做‘之’字形折返。竖轨上的首楼,只需下移一轨,便可被转车台送到下方平行轨路。如此反复,所有车楼皆可排队入场赛马。”
蔡邕理解了:“相隔轨路,当逆行。上轨入场,下轨出场。迂回前进。故而,所有车楼皆可赛马。”
刘宠笑道:“然也。”
众人细细看过,果然如此。
陈寔笑道:“诸公以为如何?”
崔寔回道:“数年前,少君侯在楼桑邑中铺轨。听闻轨路遍布街巷,却只有东西长街上的一条轨路,用于舫车往来。如今再看车楼迂回而进,老夫这才醒悟,为何楼桑有邑无门,号称五缺。少君侯却执意不建城门。”
刘宠恍然大悟:“战车楼!”
崔寔捋须笑道:“若还有贼兵来攻,岂非皆如我等这般,敬如鬼神?” hf();
1.87 大汉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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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大儒纷纷看向刘备。
刘备正与南匈奴王畅谈。蔡邕这便感叹:“夏育北伐,我亦上疏劝谏。不料少君侯一战功成。且将大功让与三人,自己甘居次席。禁中皆以为是三将之功。只有我等方知乃是少君侯一手策划。今见少君侯与南匈奴王言谈甚欢,方才醒悟,比起胸怀天下的少君侯,邕心中的格局,还是小气了。”
能知道北伐诸事的人,寥寥。恩师显然是其中之一。恩师又告知三位大儒,如此一来,蔡邕自然也就知道了。
学坛三位大儒,皆从邸报中得知蔡邕上疏。其中便有:“上天设置山河,秦朝修筑长城,汉朝建立关塞亭障,用意就在于隔离中原和边疆,使不同风俗习惯的民族远远分开。只要国内没有紧迫和忧患的事就可以了,岂能和那种昆虫、蚂蚁一样的野蛮人计较长短?”的劝谏。
而我大汉,从建立之初,便行归依汉化之国策。诸蛮内迁,匈奴乌桓入关。皆为我所用。便是西羌,虽时有反叛亦渐行汉化。若再有两百年国祚,大汉又该是何等气象。
大汉朝,自有一股痞气。
何谓痞气?
便是指骨子里正义善良,有情有意,自信满满。但语言行动上,却不时流露出的那种旁若无人、目空一切的特质。
不服就干。
干不过认怂。好,你牛逼。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女人给女人。便是要烹我老爹,亦幸分一杯羹。看似低头认输,却百折不挠,暗中蓄力。一战功成。
汝还牛逼吗?
敢说大话。到处吹牛逼。然后,吹过的牛逼都实现了还不算最牛逼。自己吹的牛逼,别人都以为是真的,再不敢当成是牛逼。才叫真牛逼。
这就叫痞气。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自炎汉而后,泱泱中华,再无人敢吹此牛逼。便是明证。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东汉内忧外患,无力掌控西域,遂罢都护府。百余年后,待魏晋重开西域。诸国纷纷来投,所持汉节如新。这才真牛逼。
大汉之所以是大汉。从少君侯身上便可见一斑。
路遇刘备,只闻‘要让天下皆如楼桑这般’一句,赵云便要尽其所能,待长成必来相助。见蔡邕磊落大义,史涣不避刀剑,一路相随。这样的大汉风骨,着实令人着迷。
临乡赛马会初建。一切规则皆无迹可寻。唯有先行而后定。马匹该如何装扮,赛程又该如何规划。皆是少君侯所想所创。究竟能不能适用,且走着看。
东西两排车楼。一层马厩门先后拉开。牧民养育的十余匹鲜卑良马,随之展露出来。
比起草原上的居无定所,靠天吃饭。西林邑中的牧民,衣食无忧。大把的空闲皆用来养马。且万余鲜卑良马,分给千余户,每家不过十余匹。比起以前在草原上照顾遍地牛羊的辛劳,实在不值一提。皆知马匹金贵,又是少君侯所分,故而将马匹照顾的十分周全。
顿顿饱食草料,日日擦拭梳理。各个神采飞扬,神骏异常。
车楼计三层。高五丈,广两丈,长十丈。十丈马厩,却只养马十余匹,该有多空闲。
赛马不仅比马,也要比骑手。西林邑民,来源有三。马贼妇孺、骑奴是其一。乌莲部族是其二。南下胡人是其三。
先时随马贼家眷而来的幼童,皆以长成半大少年。汉人骑奴亦渐长大,此次预赛,骑手也多是这些少年。南下胡人多是鲜卑王骑亲族。王骑已被乌莲招募,剩下家眷中并无适龄骑手。便是有鲜卑少女想要报名参赛,亦被家中劝阻。
于是,第一个赛马日,报名参赛的便是这些刘姓和阎姓少年。
草地和泥地赛道,皆是圆角矩形。近似环形。利于马匹转弯。直道长约一里,入弯后,再行八百步,又要入弯。矩形跑道四角,弯道的长度,各有百步。故而对骑手来说,直道固然重要,弯道却更加关键。若马速过快,很容易被甩出赛道。
如何既快又稳的过弯,才是对骑手和赛马最大的考验。
为防意外,刘备已命人在弯道外铺设防护草垫,防止摔伤。
赛马无细分赛道。只在初始位置,用白垩画一条横线。鸣镝出发,驰骋竞技。
关于骑手的着装,刘备亦有规定。皆是用皮革和藤条编织成类似后世剑道服的简易防具。尤其是改良自砖瓦匠的防护头盔。是防止坠马重伤的关键。
东西各有一百八十辆车楼,列队排开。每楼出一名骑手,参与草地或泥地赛。
预赛一轮各有十二位骑手参加。共计十五轮。位列三甲者,进入复赛。复赛两轮,再取前三。进入决赛。
见第一组骑手已准备就绪。场内万余观众皆屏气凝神,翘首以盼。
刘备这便示意。
身旁虎贲开三石角端弓,一箭射出。
鸣镝疾响,赛马奔腾。如离弦之箭,呼啸奔出。竟把万余观众的惊呼甩在身后。
数息之后,头马已拉出半个身位的优势。数百步,转瞬即过。‘下弯’就在眼前,只见背上骑士,外脚往后,内脚稍稍用力将马体压向外侧,内侧缰顺势牵引,骏马完美过弯!
“哦——”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四百步的南北直道,骑手并未全力加速,而是放松缰绳,任马驰骋。入‘上弯’时,骑手却开始提速过弯。刚刚过弯,马速已提起。一千八百步的东西直道,才是冲刺的关键。
骏马风驰电掣,一马当先。
甩出重骑手数个身位。
场中蹄声如雷,场外观众无比看得血脉喷张,寒毛直立!
竞速赛马的魅力,便在于此。
场中赛马你追我赶,奋勇当先。眨眼间,已跑完九圈。鸣镝刚逝,鸣金再起。
追着一声疾过一声的钲鸣,骏马呼啸冲过终点。
一路心跳加速,只顾鼓掌叫喊的各色看官,却忘了究竟是谁得了前三。
一直双拳紧握的南匈奴王,这才松了口气。
平座上的四位大儒,亦纷纷叹息。
“何人第一?”蔡邕忍不住发问。草地和泥地赛道,并驾齐驱,最后谁得了第一,确难分辨。
目光扫过,刘备指着摘下头盔,正冲众人挥手致意的少年说道:“草地第一便是他。”
又见他身形颇为眼熟。再看坐下骏马。正是駜駽铁青马。不禁笑道:“乃是吾家千里驹,太史慈是也!” hf();
1.88 高手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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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令少君侯‘倒履相迎’的太史慈?”蔡邕笑问。却不知,本该出自他身上的典故,却先出在了刘备身上。这么说来,少君侯的典故远不止三个哦。
大儒刘宠笑道:“正是太史慈。乃仲弓贤弟坐下高徒。”
陈寔捋须笑道:“太史少年时,与寡母渡海来投。少君侯本欲拜在卢子干门下。不料却与老夫心有戚戚,这便收入门内。传授经学兵法。如今小有所成,老夫甚是欣慰。”
三位大儒,纷纷抚掌大笑。都说名士斗而不破。陈寔之心,众人又岂能不知。
也该他得意。
话说,太史慈坐下千里神驹,亦出力甚伟吧。
“太史哥哥!”东侧一座车楼顶上。一身穿襦裙的胡女,正冲太史慈拼命的招手。太史慈一直微微上翘的嘴角,终于笑开。
纵马出场。无需提缰,駜駽便一路小跑着抵达车楼。有道是老马识途,小马亦识,显然早就熟识。
胡女下到楼下,駜駽与胡女亦十分亲昵。
见三位祭酒齐齐来看。陈寔仍笑:“吾徒少年时,号称打遍二邑无敌手。时常往来西林。有一两个胡友,实属平常。”
刘备早已从顺阳刺奸处得知,此女乃是胡杂马贼王之女。小名叫阿招。与太史慈青梅竹马。
女孩心地善良,别无心计。刘备便没有过问。随缘吧。
南侧泥地赛道第一轮的得胜者,亦不是旁人。乃是西林左尉阎志。
皆是少君侯麾下千里驹也。
稍作整理,第二轮初赛很快开始。
二十四匹战马奋勇争先,最后得胜的,乃西林右尉白卓和鼍龙骑军侯田冈。
诸如马兴、韩隆,还有鼍龙骑、射虎骑中的伍长、什长、队率、屯长,皆来参赛。胯下骏马虽不敢称千里,却各个神骏,乃是在万余匹鲜卑良马中精挑细选。一般马匹断难相争。
上午赛了八轮。剩下七轮留待下午。买票入场,可看一天。临乡邑民亦一日三餐。午餐虽简,却也不可免。便有西林邑中妇人童子,挎竹篮藤筐叫卖糕饼小食。
尤其是少君侯发明的‘馕烧’,最为畅销。以烤到金黄,杯口大小的‘胡饼’,又称‘小馕’,当中剖开,夹满炙烤到喷香流油的烤肉,便是馕烧。乃后世‘肉夹馍’是也。
秦汉以前,时人主食多为汤饼或蒸饼。《释名》:饼,并也。溲麦面使合并也。崔尚书《四民月令》中亦有:“立秋无食,煮饼及水溲饼”的记载。
胡饼或是在班超通西域时传入。最早一条记载“胡饼”的文字,乃是《太平御览》引《续汉书》:“灵帝好胡饼”。其次是《三辅决录》:“赵歧避难至北海,于市中贩胡饼”的记载。可见时下已有胡饼。
再夹上以胡人独有‘貊炙’之技,炙烤出的全羊、全猪,刀削出的锋薄肉片,十余片。一口下去,外焦里嫩,唇齿留香,不要太美味。
胡饼和貊炙,皆是胡人生存必须技能。不敢说老少咸宜,却实乃居家必备。西林邑中胡妇皆会。少君侯将两者合一,创造出的馕烧,为何能立刻风靡赛马场。其实很简单。味美是其一,方便是其二。此时尚无‘快餐’的定义。场中赛马精彩不断,如何肯离席外出就餐?
于是人手一个馕烧,便成了赛马场独有的风景。
馕烧一个卖十文。能赚三文。万余观众,人手一个最少,若是遇到足有两尺宽的‘大馕烧’,能吃十余个典韦,那就赚大了。饶是如此,一个赛马日,邑中妇孺单此一项,便能获数万钱。每户一月可得数百钱。
除了馕烧,还有‘青甘’。一节碗口粗的青竹筒,上钻圆孔,插入一根中通的细竹节。青竹筒内装满消暑解渴的‘梅实(乌梅)汁’。青甘润喉生津,馕烧熨烫果腹。相得益彰。一筒青甘,作价五文。成本忽略不计。
加上各式果脯小食、胡族手工艺品售卖得钱。每户一月足可得千钱。赛马隔五日举办一次。空余时间编织地毯、羊毛衫,又是一笔大进项。家中胡女亦在邑中或为市侩,或为好妇,或为舞姬,颇有收入。替少君侯养马亦有不菲薪资。一月得钱数千至万,故而衣食无忧。
马贼幼子,多半已长大成人。以刘为姓,敬少君侯与邑民无异。除了胡人风俗,杀父并非大仇使然,亦有临乡汉胡齐同,善待之恩日渐感化之功。
比起西林邑中南下的千余胡户。这些刘姓少年,更喜与汉人结伴。便是汉化使然。
一场赛马,除去奔驰竞速。车楼迂回入场,亦颇费时间。每场只取前三。待十五轮初赛战罢,已有三百六十座车楼,迂回进出马场。大儒各自惊叹,万余观众更是议论纷纷。
本以为逐草而居,靠天吃饭的胡牧聚居。邑中必定牛羊遍地,遗粪处处。凌乱无比,肮脏不堪。脑中无不是西林邑中遍地牛羊乱窜,牧犬牧民穿行其间,鸡飞狗跳的游牧场面。
不料少君侯以楼为家,铺轨成路。车行其上,规整如棋盘。比起游牧,西林邑中景象,似乎更文明,也更高级。
不仅学坛祭酒,便是南匈奴王,亦有此念。
同为东胡一脉。鲜卑和南匈奴,彼此风俗相近,言语相通。并无多少差异。不料西林邑中胡人,却呈现出另一种能符合大汉气度的生活模式。这让南匈奴王颇为意动。时下,四夷皆已汉化为荣。见西林如此,南匈奴王又岂能不动心。
一匹成年鲜卑马,一天吃二十斤干草,十斤精料。计三十斤草料。临乡美田一亩可得干稻草六百斤。百万亩美田可得干草一千万石。
西林面积极阔。
绵延西向,与逎侯国接壤。偌大的西林,皆被郡中官吏贱卖给少君侯。如今更是板上钉钉的临乡界内。水岸林间,皆撒下苜蓿良种。
单此一片西林,加上堤上苜蓿田,还有临乡年年收割的稻草掺食,足可饲养十万匹良马。
一千万石稻草,马匹又岂能食尽。更多便是用来编织草绳、草垫,或掺入木屑、枯叶、薪柴,用与焚烧取暖。
稻草造纸,刘备不会。
解决了如厕难题,事实上,纸对少君侯来说并非不可或缺。
尤其是水暖系统完备,如厕后变擦拭为温水冲洗,再用方巾擦干水渍。比起用厕筹刮来刮去,实在是大爱。恩师远去洛阳,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一套楼桑水洗。足见水洗之便利。
便是没有大建。楼桑良工亦能凭借水洗、水暖、水淋等诸多先进技艺,日有所进。
待午后赛马重开。
赛马场又变得如山呼海啸一般。 hf();
1.89 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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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身旁乌莲,少女心性。久坐腿麻,这便起身到平座右侧阑干(栏杆)处,与一帮女卫高声呼喊。
白卓看了看乌莲,又看了看刘备。微微斜靠的身姿,又悄悄坐的笔挺。
几位大儒知乌莲乃是乌桓王妹,不习汉礼,亦不怪罪。一笑了之。倒是南匈奴王,正襟危坐。恪守规矩。乌莲和几位胡女亲卫窃窃私语,之后小跑过来问刘备,要不要押注。
还用问么,刘备一百钱买太史慈赢。一百钱是博马的上限。小赌怡情。再多就是大博了。
乌莲噘嘴道:押太史慈,才‘百赢一’。一百钱只得一钱。
刘备笑答:总比血本无归好吧?
想想也对,十几个人凑了一缗钱,皆博(押)太史慈赢。能赢十文钱,也不错。
初赛跑完,便是复赛。太史慈和阎志分居草地和泥地赛第一。田冈等人之所以落败,除去马力稍逊外,体重着实过重。太史慈和阎志皆未成年,身轻体健。正处于速度骑手最佳的身体阶段。
决赛便是草地、泥地混合赛道。
场中虽有六骑,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居左的太史慈,和居右的阎志身上。
饶是大儒陈寔,也微微有些紧张。足见阎志乃太史慈劲敌。不知跑到哪去的黄叙,站在二楼看台向乌莲招手。乌莲这便高呼,让他上来。黄叙点了点头,乘天梯抵达五楼大平座。
左右皆知是黄忠独子,少君侯义弟,一路畅通无阻。先拜见少君侯刘备,又与西席南匈奴贵客执礼,再拜家父黄忠,和东席四位楼桑祭酒,这便坐到刘备身侧。
礼都对。在外为君臣。刘备是君,故而先摆。南匈奴王父子是贵客,故而次之。黄忠是父,且品秩最高(比二千石),而后是学坛大儒。
见黄叙鼻梁之下,皆被面具遮罩。南匈奴王子呼征,这便悄声问道:父王,为何少君侯义弟,做如此打扮?
少君侯诸事,南匈奴王自当知晓:少君侯义弟,少有顽疾。呼吸不畅,便戴面具自养。
呼征这便点头:原来如此。
黄叙自幼随黄忠定居楼桑,与刘备感情极好。刘备待他如手足,颇多关爱护佑。这便命艳婢呈上果饮小食。五楼大平座空气清新,别无刺激,黄叙揭开面罩取食,容貌出奇清秀。年纪尚小。待长成,必是人杰。
呼征甚为惊叹。
南匈奴王又在他耳边用胡语小声道:少君侯号称麒麟。两位义弟,亦是万人敌。
见黄叙身染碳灰,刘备这便问道:“可是去了督亢将作坊?”
位于楼桑的将作馆,已将下辖铁匠铺等工坊,尽数搬去了督亢沟水上游,水流湍急处。合称:将作坊。为方便匠人生活,刘备又在岸边排造匠人馆,作为日常起居。
黄叙点头:“正是。想打一把趁手的兵器。”
“哦?”刘备笑道:“先前你说未曾想好,今已想好了?”
黄叙点头:“嗯,想好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细竹筒。取出白绢,递给刘备。
刘备这便展开一观。
见此长刀,刀身狭窄,单刀、双开血槽,刀尖锐利,其后斜阔有反刃,钢芯木柄,后有铜鐏。刀刃形似雁翎,却又稍显厚重粗短。宛如眉尖。能削能刺,利于劈砍。
刘备脱口而出:“眉尖刀。”
黄叙微微一愣,跟着欣然点头:“妙极!正是眉尖刀。”再细想,大兄取的名字,十分妥帖啊。
黄忠亦看来:“眉尖是何刀?”
刘备这便将白绢交由艳婢,递给义父黄忠。
黄忠一看便知:“可刺可斩,利于劈砍。”黄忠的坠星刀,头呈圆弧,刀刃锋利,刀背斜阔,只能斩杀,没有刺击。眉尖刀,刀尖锐利,却能如枪矛一样刺杀来敌。
这么说来,黄叙的刀法亦融入了戟枪的路数。都学杂了啊……
“多重?”刘备这便问道。
“六十斤。”黄叙随口一答。六十斤是一流武将的标准啊。
不等刘备点头,黄叙又说道:“有点轻了。八十斤可长用。”
八十斤是超一流武将的标准。刘备笑道:“你年岁尚小。过重伤身。先造一把六十斤的耍耍,待长成,再换不迟。”
“哦。”黄叙号称奔牛儿。力大无比。崔霸也说,比力气,只有两个半能敌。典韦和周泰与他相当。还有半个便是黄叙。刘备闻言,笑而不语。义父黄忠万人敌。还有太史慈,不满十岁便能开二石强弓。崔霸这牛皮,吹的有点过了吧。也罢,我大汉风尚便是如此。
说说讲讲,决赛已准备就绪。
万余观众皆翘首以盼。只听五层大平座,鸣镝飞窜。
六匹良马呼啸而去。
此次,跑的便是最长的外圈混合赛道。
草地泥地各半。
太史慈、阎志并驾齐驱,将众骑手甩在身后。太史慈占马匹之利。阎志却轻于身形。两人骑术相当,一时棋逢对手。骏马奔腾,鬃尾飘张。太史慈和阎志躬身马背,视线在长鬃间来回扫荡,竞相驰骋。
气流刮面,轰隆作响。
场中山呼海啸般的叫喊,皆被耳畔疾风硬生生阻断。
眼中分光掠影。耳边忽听鸣金声响。
风驰电掣。不觉意,已是最后一圈。
神驹无需提缰。
駜駽颇通人性。越过最后一个弯道,太史慈松掉缰绳,双手稳稳抓住长鬃。
神驹脱缰。駜駽宛如一道铁青色长虹,直贯终线而去。
六匹骏马,速度本就极快。高速奔驰之中,但见铁青马一骑绝尘,加速冲刺。尤显惊艳。
拉出十余丈的优势,第一个冲过终点。
欢呼声将将出口,双手还未来及鼓动。余下五匹骏马,已先后撞线。
轰——
赛马场声如雷鸣。
看台上连声惊叹。欢呼雀跃者,大有人在。駜駽渐渐减速,绕场漫步。阎志亦纵马赶上,向太史慈抱拳祝贺。太史慈亦笑着回礼。
赚了十文钱的乌莲急忙过来询问:奖赏为何?
刘备笑答:冠军银盘刻名,马蹄金一个。
二至六名,赏数千到万钱不等。
每月五个赛马日的前三名,争夺月冠军。月冠军前三名争夺季冠军。季冠军前三名,争夺年冠军。又称总冠军。 hf();
1.90 沉月女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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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百赢一’的太史慈取胜。
看似不多。奈何万余观众,皆买他赢。临乡赛马会第一场,便亏了数万钱。无妨。太史慈携千里马出场,将赛马一炮打响。势必轰动临乡内外。单单临乡一地,十八万百姓,便可将赛马场次次坐满。更何况,还有闻风而动的附近州郡。
再说,太史慈又不是回回都来。
十八场赛马看下来,饶是南匈奴王亦不禁血脉喷张。南匈奴称马背民族。自小便长于马上。骑术早已深入髓里。胡人亦好赛马。然而,草原广阔,便是相约百人,亦聚不来如此声势。
更别说将赛马场建在城邑之中。南北高建看台,东西围拢长楼。人马奔驰,呼喝呐喊。声如雷鸣。这便是汉家风尚。
太史慈第一,阎志第二。
第三乃是一个胡人少年。
上台领奖。以纯熟汉话与刘备对答如流。匈奴王这便问向左右。便有人答曰,此乃胡杂马贼之子。名叫刘勇。
盘亘在大汉边郡的胡杂马贼,南匈奴王亦知。数年前,马贼皆殁于邑中。上谷乌桓趁机抄掠马贼老巢,尽取粮草辎重,却将妇孺皆送来楼桑。本以为会被少君侯割头进侯,不料竟已养大成人。
见太史慈、阎志二人与刘勇颇为熟悉,彼此相处融洽,并无间隙。刘备更是对刘勇青睐有加。南匈奴王这便默记在心。
汉胡一家,少君侯果真不是说说而已。
又见名叫刘勇的胡人,言谈举止皆与汉同。若不是面相异于汉人,饶是南匈奴王亦分辨不出。
领奖台设在五层大平座,靠近阑干之处。南北看台,仰头可见。刘备和乌莲,分别为三人颁奖,赠花。待三人高举鲜花,挥手示意,赛场内外顿时掌声雷动。
回头见黄叙跃跃欲试。刘备这便笑道:“待赤骍长成,三弟必如二弟一般赛场夺魁。”
已戴上面具的黄叙轻轻点头:“嗯!”
从来话不多说。
刘备又命人将临乡赛马会的十位股东请上台来。与赛马三甲见面。
十人皆衣冠楚楚,颇有风度。跟随少君侯,见多识广。眼界大开,心胸亦不同凡响。自与庸庸碌碌之人,有所区分。这便叫楼桑气度。
刘备引荐给南匈奴王父子。十人亦应对自如。
晚上侯府夜宴。十人亦有出席。
席间,南匈奴王举杯相问:敢问少君侯。若我部民,欲将边关荒野遍种苜蓿。临乡能否遣西林邑中牧人相帮?割草车亦能否割爱?
刘备笑答:有何不可?若是大王需要,圈建马场,修筑城邑,亦不在话下。
南匈奴王大喜:如此,本王自当重谢!
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匈奴为争王位而内乱,贵族自相残杀。匈奴分裂成南北二部,南部匈奴人立日逐王比为醢落尸逐鞮单于,建庭五原塞,依附东汉称臣,被光武帝安置在河套地区。次年,迁庭于美稷县,即“南庭”。汉朝遂置‘使匈奴中郎将’,率兵护其安全。
今已广布与雍、凉、司隶、并、冀各州。
南匈奴乃是部落联盟,拥有多个种族,《晋书》录其有十九种族:屠各种(南匈奴的中心氏族,单于自出于此)、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黒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锺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南匈奴的汉化程度很高,时下多已放弃游牧,改为农垦定居。他们亦被编户,除了正常纳税外,还要为汉朝服兵役。
南匈奴之于上述数州,好比三郡乌桓之于幽州。
汉化程度虽各有高低,却皆未完成。蛮荒陋习仍在。若想脱胎换骨,唯有持之以恒。只可惜大汉风雨飘摇,国祚将尽。若再续两百年,匈奴和乌桓自当完全归化。
让匈奴人务农,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变游牧为农牧,才是正途。匈奴各部,皆如西林邑一样,城内楼居,城外广种苜蓿。再择水草丰沛之处,圈建马场。豢养马牛羊。只需等苜蓿长成,用割草车,尽数割取。青贮亦或是刍稾。皆可。
苜蓿地,能自行繁衍数十年。且逐年高产。一次播种,半生受益。南匈奴何乐而不为?
一旦南匈奴从逐草而居,到居有定所。再辅以通婚教化,汉化必将大大加快。此时,四夷皆已汉化为荣。普通民众心中并无抵触。推行汉化,正当时宜。
与刘备商定播种苜蓿事宜,南匈奴王这便乘兴而归。
翌日,便遣人送来宝马十匹。
皆是一等一的匈奴良马。毛色与青駹马相若。其中有一匹浅黑杂白的骏马,最为神骏。刘备取名:虣(bào)骃(yīn)。
浅黑杂白的马,称‘骃’。虣,猛兽,似虎。送与典韦。不曾想,性烈如火的虣骃兽,却在铁汉面前甚是乖巧,亲昵异常。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还有一匹白毛灰斑,头尾纯白。刘备取名馰(dí)駺(láng)。送与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督亢城尉蒋钦。
额白色的马为‘馰’。白尾称‘駺’。蒋钦大喜,拜谢不提。
太史慈尚未成年。无职傍身。吃穿用度皆来自侯府,并无闲钱。此次赛马所得,皆给了胡女阿招。年前,刘备让家令士异在沉月阁中开设女科。取名:沉月阁女校。
招募邑中才女为师,传授邑中适龄女子习文学字。另有女红、舞乐、医护、算术、庖厨、等持家诸技。
阿招也想入学。无奈家中并无余钱,无法足额缴纳师俸。将心中苦恼说与太史慈。太史慈这便想到了赛马。冠军奖一个马蹄金。可折钱万五。足够拜师。
刘备听闻,甚是欣慰。
临乡富足。客庸众多。且机械便利,家中并无繁重劳作。女科既是少君侯开设。临乡上下自当纷纷响应。家中适龄幼女,皆来入学。沉月阁内女生众多。后竟能与楼桑学坛分庭抗礼。令刘备始料不及。
谁说女子不如男? hf();
1.91 车骑填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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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桓半月有余。南匈奴王携西林牧民、楼桑良工,以及由阎柔、阎志兄弟率领的一千西林骁骑,押运百余辆堆满苜蓿草种和三脚耧车的帐篷高车,浩浩荡荡,返回南庭。
此去,春暖花开,正适播种。苜蓿不像五谷需精心照料。播撒之后便可自行生长。田间管理,无非浇水除草。一学就会。故而阎柔、阎志此行,只需将牧草播种便可,无需在南庭滞留。数月之内便可返回。
一千西乌铁骑随行,只为防万一。
南匈奴乃是联盟,部族繁杂。万一有心怀叵测者,害我牧民。刘备已明令阎柔,可尽数杀之。
南匈奴王子呼征,已入学楼桑,拜大儒崔寔为师。习为政治国之道。此乃如侍子故事。亦为人质。若阎柔、阎志兄弟不能南归,南匈奴王子便交由刘备处置。
前几个赛马日,皆是临乡百姓前往观看。其后又有涿县车马涌来。一月之后,已风靡北地。车骑填巷,络绎不绝。楼桑客满,无法安置。许多看客竟学胡人车居。沿官道一字排开。绵延数里。
五日一休。官吏自无法久待,民众盘桓数日却无妨。于是,附近王侯贵胄,世家公子皆奔楼桑而来。上门投帖,自有两位家丞好生安置。客舍住满,便在水军大营、演武场精舍、赛马场精舍暂居。
尤其是赛马场精舍,便于观看赛马。反倒成了贵公子们最喜欢的馆舍。重金包下,一住便是月余。
横长一里的南北看台,二楼可改做精舍的屋舍,不要太多。足够贵公子们居住。然而刘备却有言在先,无论是谁,皆不可在临乡乱法。
出入皆是西乌铁骑,胡族虎贲。刺奸、贼捕实时布控。少君侯爱民如子,割头进侯,人尽皆知。整日被骄兵悍勇虎视眈眈,贵公子们亦不敢造次。以身试法。
再说,此时的诸侯王实力羸弱。大不过数县,小不过亭乡。生怕被弹劾,整日提心吊胆。也不敢在刘备治下作威作福。
除去观赛,他们亦参与赛马。租下一个马间,饲养自家赛马。博马亦多押自家马匹。夺冠最好,即便不能夺冠,便是排在三甲,亦多欢喜。本想为西林牧民,和万匹鲜卑良马,寻一个妥当的安置。不料养马、赛马,反倒成了刘备结交北地王侯国戚的重要手段。附近大小诸侯皆奔临乡而来。便是想在赛马场争一个独占鳌头。
赛马日,也因北地王侯的参与,而日益激烈。良马虽贵,却贵不过王侯公卿。锦衣玉食,穷奢极侈长大,家中又岂无良马。然而,北地虽有赛马,却无有临乡马场如此恢弘气势。故而纷纷来投。
再加上每场赛马皆有万余观众,山呼海啸。如何能不热血沸腾。
北看台四楼一间包厢。竟被炒到了千枚马蹄金饼。作价千万钱!
饶是如此,找两位家丞购买者,仍络绎不绝。足见身家巨富。
耿雍来问:包间能否售卖?
刘备反问:如此高价,为何不卖?卖!
耿雍再问:卖出几间?
刘备答道:先卖十间。
耿雍这便告辞离去。十间包房,上午刚刚挂出,不等午后便被抢购一空。看着百余个堆满马蹄金的钱箱,刘备有些恍惚。耿雍说诸侯买去三间。余下七间皆归北地世家公子。
世家竟比王侯还阔。
刘备长叹了口气。难怪我家陛下西邸卖官。四百年时间,世家大族实在是太过强大。
自己辛苦种田,售卖各种名产,除去各项开支,一年所获,也不过六千五百万钱,而已。卖十个包间,竟远超一年所得!
参照陈逸等人做的上计。
临乡的收入和支出:
田赋:七千万。
算赋:一千三百万。
口赋:一百二十五万。
户赋:三百万。
市租:一百五十万。
五项相加,临乡一年税赋折钱:八千八百七十五万。
其中,给朝廷的献费一千一百四十万钱。各级官吏薪俸:两千四百万钱。各项军资:五千万钱。
收入和支出勉强持平,且略有盈余。
邑中产业,酒垆一年盈利六百万钱。客舍(三座)、蕃邸一年盈利八百万钱。汤池(三座)一年盈利三百六十万钱。车船费(舫车、车轮舟、计程马车)一年盈利五百六十万钱。售卖名产一年盈利三千八百五十万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仅仅官俸和军资两项开支,便如此巨大。难怪自己招募一千鲜卑王骑时,两位家丞甚是痛惜。果然肉疼啊!
万幸,临乡还有余力。三百万亩水泽,只辟出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的土地仍是白泽一片。只需将其尽数开垦,再筑数城。引来流民耕种,临乡收支将更加均衡。
嗯,说干就干。
溪谷重楼刚刚建好,少君侯要开建临乡城的消息,已遍传邑中。
临乡居东,可守东南门户。西北十里是方城县。若有贼寇来攻,方城首当其冲。与前汉废弃的旧城相比,新城将南扩。濒临南巨马水。
巨马河又东南迳益昌县,濩(hù)淀水右注之,水上承‘护陂’于临乡县故城西,东南迳临乡城南。护陂,便是督亢泽中战国时古陂渠遗迹。位于大泽正中,往南还有数十里水泽。
按照刘备的设计,临乡城分为三大区域。内城,也就是现存的古城遗址,外城,围绕内城的新城区,以及港城区。因港口居南,故而称为‘南港’。
护陂,深入大泽,只需稍加重修,便可行圩田。
内城为诸侯伴宫,临乡官舍、军营、官吏宅邸,民爵院落。外城为普通民居,商肆,诸如此类。
港口将自成一城。以轨路与外城相连。转运南北货物。货运舫车,将作馆亦在设计之中。
刘备刚颁布了军功爵和武功爵。现在还看不出差别。毕竟楼桑民多地窄。且又是统一建造。即便多出五十亩美田,也不再邑中显现。然而,一旦临乡建成,有功之民便会搬入内城居住。内外虽只有一墙之隔,然而境遇却截然不同。
刘备这么做,便是想以此激励治下百姓,奋勇当先,争立军功。 hf();
1.92 南有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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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不出一月,睢阳李永并刘凊,便返回楼桑。
来不及洗去风尘,负荆下马,自跪在临乡侯府门前。刘备本欲命人唤入府中。不料附近邑民已纷纷围拢过来。清官难断家务事。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今木已成舟。再让李永休妻,亦非人主所为。
刘备想了想,这便出府公断。
见少君侯出府,邑民纷纷行礼。
见刘备走近,两人急忙伏地行礼。
刘备这便开口:“你二人因何长跪不起?”
“罪人刘凊,陷友于危难,是为不义。险殃及无辜,置国法于不顾,乃为不忠。闻挚友身陷囹圄,心乱如麻,无言以对。更无颜见少君侯当面。”说完,已涕泪横流。
见他情真意切。刘备已有计较。
“李永之妻,与你有婚约在先,是与不是。”
“……是。”刘凊如实作答。
“你家道中落,亲家便将她嫁与李永,是与不是?”
“…是。”
“设身处地,那时,若她执意嫁你。该当如何?”
“……”刘凊猛地一顿,随后答道:“那时,我举家逃难,又岂能连累她。”
周围人群纷纷叹息私语。
“这么说来。那时,她嫁与李永,亦是你之所愿。”
“是。”
刘备一声长叹,轻声吟诵: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刘凊伏地低泣,亦跟诵读: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人群亦渐齐声: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此句出自《诗经》,《国风·周南·汉广》。
待众人诵完。刘备这便附身冲刘凊耳语道:“相见如不见,有情似无情。她若安好,便是晴天。”
刘凊顿首再拜,以头触地。
君子高洁。当胸怀宽广。刘凊这便顿悟,心结终得消解。
起身转向身旁李永,再拜。
李永亦涕泪横流,回拜。
刘备这便命典韦上前与二人相认。刘凊见典韦无恙,终于畅怀。
典韦劝道:“休做小女儿姿态。大丈夫何患无妻!”
李永亦说道:“我有一妹,若蒙不弃,愿嫁兄长为妻。”
刘备不禁涩笑。果然是笔糊涂账。
刘备已问过史涣,为何改姓。而同宗的刘凊,又为何举家逃亡。史涣说,乃是牵扯到梁国传位。梁怀王刘匡无子,传位与兄弟,梁夷王刘成。延熹八年(165年),梁夷王薨(hōng),诸子争位,引发梁王氏族动荡。刘凊举家逃亡,十年后方归。而史涣一家干脆改姓迁居避祸。
睢阳乃梁国都邑。
原来如此。
恩仇化解。李永和刘凊,互相敬重。典韦便无需替友杀人。李永当面陈情,想举家迁入楼桑。说,但凡对发妻有丝毫怠慢,便请典韦杀之而后快。
典韦爽快答应。
刘备想想也就同意了。
冤家易结不易解。木已成舟,补救已然来不及。彼此放下,才能妥善解决。至于刘凊娶李永妹为妻,刘备并不是很赞成。在他看来,彼此心怀敬畏,保持距离,才是君子之道。若相见再生事端,恩怨难了,旧情复燃。那时,又该怎么办?
好在李永迁入楼桑,远离祖籍,与刘凊少有往来,或许能保两家人平安。
典韦双戟被毁。刘备这便命苏伯等人,用百炼羽纹精钢,为他量身锻造一对趁手的兵器。
一对钺戟,重八十斤。舞动起来,寒光四射,声如轰雷。
刘备取名:雷磔(zhé)。
‘磔’,有二意:分裂牲体以祭神,一种肢解的酷刑。雷磔,乃是雷劈之意。遇此双戟,便要挨天打雷劈。嗯,寓意很贴切。
斩薙和雷磔,两对截然不同的战戟,先后出世。刘备麾下,可称强将如云呼?
还有一面之缘的赵云,憾未谋面的关羽。
时人皆有风骨。
年前。
皇帝问侍中杨奇:“朕比桓帝如何?”
杨奇答曰:“陛下和桓帝相比,犹如虞舜和唐尧相比。”
皇帝大不高兴,说:“你性格刚强,不肯向别人低头,真不愧是杨震的子孙,死后一定会再引来大鸟。”
乍一看上去。侍中杨奇把当今天子比作虞舜和唐尧,两位古代先贤。然而略作品味,便可发现,实则不然。比喻的对象,不是当今陛下与虞舜和唐尧。而是当今陛下与桓帝。言下之意,虞舜和唐尧是一类的话。陛下,你就和桓帝是一样一样的啊!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风骨。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韩非子显然是有感而发。
典韦的‘搪瓷将官铠’,亦在量身锻造之中。丹阳白毦多为公士。搪瓷札甲亦有所不同,称‘搪瓷公士铠’。搪瓷上釉彩,并非难事。‘公士铠’已非从头到脚一黑到底。而是在前胸位置,换了块‘釉彩甲’。甲片上烧制着表示军功爵为‘公士’的篆字烙印。
虽仅仅是一片甲片的差别,却让白毦精卒们羡慕不已。
除此之外,最大的变化,乃是背后狼皮大氅。大氅上用来自蜀地的丝线,绣着刘备门前五丈桑的图案。五丈桑的轮廓仿佛一座膨大的火炬。火焰则是‘赤鹿角’的形状。
少君侯‘赤鹿入梦,化身五丈火桑’的梦境,已广为流传。
时人,极信天人感应与谶纬神学。
少君侯灵秀天成。故而上苍托梦,必有深意。正如副伏罗氏的解读,四位大儒亦说,乃是三兴炎汉的吉兆。
于是,刘备以‘五丈火桑,赤鹿炎角’为帜。
《墨子》:“长丈五尺、广半幅曰帜”。
按先秦古制,一幅为二尺二寸。
换句话说,帜,其实是竖旗。有竖必有横。有帜必有旗。
正当刘备为以何物为旗犯难时,蔡邕笑问:何不用踆(cūn)乌?
《淮南子》:“日中有踆乌。”
所谓踆乌,便是三足乌。
三足乌又称三足金乌。上古神话,日中有一只黑色三足乌鸦,黑乌蹲居红日中央,周围金光万丈,故称“金乌”。乃是传说中驾驭日车的神鸟。金乌原是二足,西汉后期演变为三足。
有踆乌,必有榑桑(扶桑)。
《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
《楚辞·九歌·东君》:“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玄中记》:“蓬莱之东,岱舆之山,上有扶桑之树,树高万丈。树颠有天鸡,为巢于上。每夜至子时则天鸡鸣,而日中阳鸟应之;阳鸟鸣则天下之鸡皆鸣。”“传说此鸟为日之精,居日中。时下画像砖上,常有三足乌,居于西王母座旁,为其取食之鸟,或说即青鸟。
蔡邕显然是把刘备梦中的五丈火桑,比作神木榑桑。
于是用三足金乌为旗,正与火桑炎角帜,相呼应。
刘备查了下,似乎不犯禁。 hf();
1.93 再筑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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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月甲戌朔(初一),日食。
初夏的临乡,乍暖还寒。
暖柜依然要早晚开启。楼桑能工和侯府良匠的强大,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暖柜。通过控制蒸汽阀的开合大小,来控制单位量的热交换。虽不能精确到后世的摄氏度,却可以将室内温度维持在大致的区间。不会太热,亦不会太凉。
如此多的民众聚居,以往线型而简约的行政划分已力有不逮。
十里楼桑以街巷为单位,划分不同的区域。在楼桑,东西为街,南北成巷。街长巷短,街阔巷窄。一条巷称:闾(lǘ)。设闾长。
《周礼》:“五家为比,五比为闾。”二十五家为一闾。
又把纵横交错的四条街巷围绕的城区,约一里见方之地,称为:衢(qú)。本义便是指四通八达的道路。四闾为一衢。一衢约有百余户人家,设左右衢长。五衢为一坊,设左右坊长。二坊为一邑。设邑长。邑,便是指整个楼桑城邑。首任楼桑长,正是人称乐公的乐隐。此乃民居划分。楼桑夜市、东西桥市,蕃邸互市,皆不在民宅所辖。而是由各市市长及大小佐吏来管理。
随着溪谷地的桥楼和两侧干栏重楼,逐一完工。泗水族人亦纷纷搬入新居。楼桑终成十里楼桑。
泗水桥楼与顺阳桥楼,并不通连。中间夹着清溪港。清溪大堤,有南北两道。桥楼横跨溪水,前后门楼各被南、北两岸的干栏重楼包夹。遂将青石堤岸,变成了两条热闹的街市。
溪谷地的干栏重楼没有院落,只是一栋通高五重的楼宇。然而胜在二层以上,前后皆有大平座。尤其是后平座。宽敞似庭院。晾衣、晒谷皆宜。便是想种花养草,缶景亦能堆积出一院繁花似锦。与院落并无差别。
溪谷重楼最大的优点,便是一层皆是临街商肆。无论租赁还是自营,皆有利润。故而,很快便被客庸楼桑的外乡人抢购一空。所谓客庸楼桑,便是指楼桑的各种雇佣工。城长乐隐来见刘备。说,新居应先供给客庸楼桑的从业者,余下再酌情分配给逃难来的流民。
毕竟,这些庸人为楼桑的繁华,亦贡献颇多。
刘备这便点头应允。然而溪谷桥楼,却只配给泗水绣衣吏的亲族。
每年上计造册,未曾户籍的庸人,皆不在统计之列。如今落籍,竟有数千之巨。再加上义舍内的流民、邸舍内的行商、码头的佣工,各家的鲜卑婢,林林总总,楼桑邑中的实际人口,远不止五万余众。
还能往哪建?
楼桑长乐隐,最近时常往来西林。似想把野林边缘开辟出来,用于造楼。这片远离楼桑,隔开水田和野林的一圈飞地,以前肯定不合适。因为距离楼桑太远。通行不便。如今往来有舫车,交通自然不是问题。只是无法与楼桑连在一起,地下管网等市政设置要一路延伸过去,仍多有不便。刘备并不看好。
往西不行,往北不远便出了临乡地界,自然也不行。往南、往东皆是美田,邑民必定不忍毁坏。
如之奈何。
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要把楼桑提升到一万户的乐隐,苦乐自知。
少君侯此时,全部的心思都在临乡大建。
南部白泽。
临乡城遗址。
前汉修筑的临乡城,毁于洪水。垣墙浸泡水中,多已残破不全。然而四面墙体犹在,且未有坍塌。究其原因,便是墙体。
城墙乃是版筑夯土墙。以砾石为基,木板作模,模板内壁以白垩涂厚,再用粘土、细沙,夹以红柳枝条,层层夯筑而成。十分坚固。至于为何能防水。苏伯也找到了答案。
四面墙体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垣墙的表面,都有一层厚重的“包浆”。
类似刘备家许多老旧的青铜器。古铜长期存放,铜表面会生成一层极稳定的保护薄膜,年代越久则锈层加厚颜色也变深,俗称“黑漆古”。
由于水害侵蚀,都是一个由表及里的缓慢过程。于是在潮湿气候与风侵雨蚀共同作用下,墙体长出的苔藓、杂草腐烂与白垩熟化后,混合成灰浆。在空气中硬化,墙面遂被逐步“包浆”,不知不觉间,便穿上了一层浑然天成的防水盔甲。待墙体自然形成一种特殊的水稳机制后,便得以在白泽中保存下来。依着苏伯说,夯土墙体的包浆,乃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所谓‘老墙不倒’。时下几乎所有墙体,或多或少都会出现。
此乃天然防水。
原来如此。
封死城门。沿城墙搭设翻墙木架,再起龙骨翻车。青壮日夜轮作,将城内积水,源源不断的抽出城外。
城外白泽,亦撒满健妇。
春分刚过,便有乡民备耕、通渠,开始新一年的稻作。谷雨之后,百里水田遍布农人。各家各户都要赶在芒种前整理好水田,以备育秧。听闻少君侯要建临乡城,趁着稻作前的空闲,督亢、楼桑、郦城的健妇,这便乘车轮舟抵达护坡。加固坡堤,修筑陂渠,圩田造地。
城内城外,一片繁忙。
待城内积水抽干。这便围绕城门筑拦水坝堤,又在坝后,垫出一片空地,用于堆积建材。重新掘通城门,百石车轮舟可直入城内。靠着堤坝,就近搬运建材上岸。
烂泥被骄阳炙烤,数日便可晒干。再行夯土筑基,事半而功倍。
临乡无州郡官吏掣肘,少君侯乾纲独断。麾下文武,能臣辈出。令行禁止,如臂指使。自然风生水起。整个临乡,在多灾多难的大汉,宛如世外桃源。
随着督亢粳米贩卖大江南北。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临乡改种水田,侥幸躲过蝗灾。流民纷纷北上。沿途州县,因有大别山蛮前车之鉴,这便趁机散布消息,驱使境内流民北上临乡。
初春时节。雪化路开,便有流民北上。刚入初夏,便有第一波难民潮涌入临乡地界。
所谓旱极而蝗。大汉十三州,竟有七州蝗。足见民生艰难。即便开仓赈灾,也无法分给天下过半数的百姓。好在下半年雨水丰沛,且无水患。经过休养生息,开春后,苟活下来的流民,纷纷返乡,重建家园。
北地无家可归者,皆拖家带口涌向临乡。
筑郦城、督亢二城时,刘备曾让州郡代发扁书,广纳流民。待城筑好,扁书仍未见撤下。于是各地官吏心照不宣,皆把境内流民推向少君侯辖地。 hf();
1.94 阳球诛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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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刘备的预估。
三百万亩美田,均产若能有七石,则年获稻谷两千一百万石。以出米七成计,可得粳米一千四百七十万石。
能养壮劳力六十六万余。若以一家老幼妇孺计,足可养两百万口。
治下现有民十八万余。距离两百万,还有很大的富余。当然,这只是最乐观的估计。临乡一地,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满负荷运转。按照兵祸、灾异发生的频次,刘备觉得百分之五十的荷载,才能确保安全无虞。
也即是说。临乡一地,最多将容纳百万人口。百万人口是什么概念?
若按照‘十户一丁’的比例,刘备能轻松组建一支武装到牙齿的万人虎贲。请注意,是虎贲。若按‘十夫一兵’,刘备能咬牙组建一支十万大军。
贵精不贵多。丹阳白毦皆能以一当十。五百丹阳白毦,可比五千甲士。三国时代,动辄几十万的大军。其实,单就局部战场来说,每次战斗也不过是数千到数万。
极少有数十万人倾巢而出,摆开架势,一通乱战的场面出现。
一万虎贲,便是到黄巾之乱,也足够了。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麹义八百先登,高顺八百陷阵。
孙十万和张八百。高下立判。
若有一万虎贲,百万黄巾又有何惧。
午后,一艘车轮快船驶入临乡城内。耿雍将崔廷尉六百里加急发来的邸报,送到工地。
号称酷吏的阳球,终于对宦官动手了。
四月,尚书令阳球迁司隶校尉。
党锢之祸后,宦官曹节、王甫专权。太尉段颍与其同流合污,宦官势大,曹节、王甫父兄子弟纷纷出任卿、校、牧、守、令、长等官,贪残害民。王甫养子王吉暴虐尤甚。担任沛国宰相时,每逢杀人,便把尸体剖成几块放到囚车上,张贴罪状,拉到所属各县陈尸示众。遇夏季尸体腐烂,则用绳索将骨骼穿连,游遍一郡方才罢休。凡看惨状者,无不震骇恐惧。在任五年,共诛杀一万余人。阳球对此极为愤恨,曾手大腿言道:“若有一天我阳球担任司隶校尉,又怎能容宦官横行!”
果不其然,出任司隶校尉后,阳球立即惩治宦官。
其后不久,京兆尹杨彪奏发王甫门生,贪赃财物七千余万。时王甫正好出宫休假,阿附宦官的段颍,也因日食自劾不在朝中。阳球乘机劾奏王甫、段颍、王甫的养子、永乐少府王萌,沛国的宰相王吉,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等人罪恶。于是,四月辛巳(初八),王甫、段颍、王吉等人皆被收入狱,阳球亲自拷问。王甫、王吉父子遂被拷打而死,段颍畏罪自杀。阳球把王甫的僵尸剖成几块,堆放在夏城门示众,并张贴布告:“贼臣王甫。”
阳球又将王甫家产没收充公,段颍妻、子徙居比景。
比起崔廷尉字里行间,大快人心的评语。刘备倒是觉得,阳球如此行事,并非出于对宦官专权的憎恨。别忘了,阳球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年前,还一路派遣刺客,想结果蔡邕一家性命。
本应与宦官沆瀣一气,今却反杀宠臣王甫满门。
为何?
崔廷尉另有一份手书,叙说详情。
书中言道,阳球拷问王甫父子时,各种酷刑全都用上。王甫的养子王萌,先前亦曾任司隶校尉,于是求饶道:“我父子理应被诛,但求你念及我们前后同官,宽恕我的老父亲,教他少受点苦刑。”阳球却说:“你的罪恶举不胜举,即令死了也不会磨灭你的罪过,还跟我说什么前后同官,请求宽恕你的老父?”王萌破口大骂:“你从前侍奉我父子,就象奴才一样,奴才竟胆敢反叛你的主子!今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终有一天,你自己也会受到报应。”阳球命从人用泥塞住王萌的嘴巴,鞭棍齐下,将王甫父子活活打死。
正如王萌所说,阳球从前侍奉王甫,犹如奴才一般。为何刚刚出任司隶校尉,便要反杀王甫一家?
而且,出任司隶校尉的时机,又如此巧合?
又为何,京兆尹杨彪奏发王甫门生贪赃财物七千余万时,王甫正好出宫休假,能给他通风报信的段颍,也因日食自劾不在朝中?
种种巧合联系在一起。
刘备幡然醒悟。
此乃近臣争宠,宦官内斗。
先时,禁中最为得宠的中常侍,便是程璜。
不然蔡邕也不会上疏说,‘道路上纷纷传言,宫内出了一位程大人。看他声势,又将成国家之患。’然而,好景不长。王甫因极力撮合夏育等人北伐鲜卑,且大胜而归。深得陛下宠信,声势日隆,一时无两。与程璜必有冲突。于是,程璜便假女婿阳球之手,铲除异己。
此乃借刀杀人。
王甫被诛,程璜虽重新得势,却在禁中内臣中树敌颇多。若要保全,必舍阳球,以息内官之怒。
见少君侯面无喜色,耿雍这便问道:“听闻,阳球先杀王甫,正欲弹劾曹节等人。且对‘中都官从事’(官名,又名都官从事,汉置,属司吏校尉,掌察举百官犯法者)言道:‘暂且先将权贵大奸除掉,再除去奸佞余党。至于三公、九卿中的豪强大族,比如袁姓家族那群小崽子,有你去惩办就行了,何需我这位校尉亲自动手!’权门闻之,莫不屏气。曹节等人连沐休也都不敢出宫回家。”
刘备摇头道:“此事未了。阳球必不得善终。”
耿雍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借刀杀人?”
刘备点头道:“阳球不过是背后主谋手中捉刀。行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的毒计。”
耿雍低声道:“可是中常侍程璜?”
刘备先是点头,又跟着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
耿雍这便无语。
唯一让刘备感到惋惜的便是太尉段颍的畏罪自杀。与皇甫规、张奂,号称“凉州三明”。垂发服戎,功成皓首。有大功于社稷。却死于宦官内斗。
大汉朝堂,从始至终,便有三股势力,互相角力。宦官、外戚、党人。
太尉段颍想要自保,只能依附于三派之一。于是便投靠了宦官。这个人,正是王甫。
不久前,收到恩师手书。言,让他处理好临乡诸事,尽早上京。
刘备却推说临乡大建,流民蜂来。无法远行。
实则。对那座金碧辉煌,却勾心斗角,处处陷坑,杀人不见血的京城。刘备有一种莫名的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