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王冠》 序曲: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漆黑的月夜下,追兵喊杀之声夹杂着与夜空之星遥相辉映的火铳的火光,直冲金波奇身下的奔马。 “她朝着港口的方向跑了!” “抓住她!她是波奇家族的人!” “别让她逃走了!开枪!开枪!” ...... 金波奇还记得,自己的兄长夺过士兵之马后,拼尽全力将她推上马背时,对她说的话:“跑吧!妹妹。向着没有人也没有金钱的辽阔之海,跑吧,再也不要回头!” 金波奇握紧缰绳,不断地甩着马鞭。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绷紧的双臂甚至是脸上都已被树杈划伤。 身下之马嘶吼着,蓦地,那两只奋力奔踏地前蹄猛然向前曲了下去。 一瞬间,翻天覆地。 夜空之星犹亮,好似金灿的黄金,又似闪烁的白银。 从四面八方逐渐聚拢而来的嘈杂声中,金波奇知道,她马上就要抵达目标之地了——一个既没有人,也不会有金钱的辽阔之海。 不远处停泊于港口的轮船,在炮火中轰然沉没。那本是可以带着她逃出战火的希望。 枪炮的声音,马蹄奔踏的声音,子弹射进体内的声音,哭叫声,喊杀声...... 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然而,照亮的却是血腥的黑暗横扫世间。 拿破仑的军队终于闯入了这座千年金融城——威尼斯。 这座曾经在历史舞台的背后,以金融操纵了整个欧洲千年的无冕之王,随着金融僭主家族——十人议会的内部争夺,终于走向了覆灭的苦海。 波奇家族做为十人议会之首,定然是难逃灭门的命运。 金波奇的眼前,已被黑暗笼罩。她感觉自己身上被枪炮击中的地方,温热异常,与她周身的冷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世界开始变得摇摆不定,在黑暗中颠来倒去,腹中油然涌起一股恶心之感。 这种感觉,使得金波奇所抱有的死的觉悟和勇气,在这一刹那变得细若游丝。 然而,她却只能任凭这根如蛛丝般细弱的决意,拉扯着她向着死亡,一步步走去。 衣衫上的血从炽热到冰冷,那黏腻的触觉顺着她的生命,滚落而下,杂然地破碎在了湿冷的泥土上。 不多时,她感觉那几乎令人发狂的痛觉,开始随着她的意识游离而出。 原来,她曾敬慕过的在炮火中壮烈的死,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在一切结束之前,耳边突然回荡起了父亲曾说过的话:“我不在乎谁是王,我只在乎我印钞票。” 诚然,世间之事,定是如此——善恶边界,利害相搏,唯有金钱只手遮天。 ...... “恭喜钱老爷钱夫人,小娘子生得可爱得很!” “睁开眼了!睁开眼了!看看这眼睛,多漂亮啊!” “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金波奇睁开眼,看到一众衣着古怪之人对她发出奇怪的感叹,听也听不懂...... 自己不是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更令人震惊的是,三十岁的她竟被人随意地抱了起来。 自己伸出的充满抗拒意味的手,白白胖胖,小巧的不可思议。 “啊!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放我下来!” “诶呀,这孩子怎么突然哭起来了?来,娘抱抱,不哭不哭。” “怎么会这样?有人听得到我说的话吗?啊!!!” “诶呦,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 ...... 第一章:钱眼子里的小财神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烟雾缭绕的庙宇,通常被认为是灵验的证明。 若以此来评判的话,边棠中京望京庙就没有什么人气了。 大御七年,朔日午时刚过,一个身穿色彩斑斓圆领袍,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突然冲进庙来,对着院中央仅只飘散着几缕细烟的大铜炉扔进了一枚铜币。 一旁正在扫地的神官见状,忙上前询问道:“您这是干什么?” “神明是收钱才办事的,当然要投钱才能灵验啊!”女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她被香雾熏得眯起的双眼略显微红,一边夸张的掩着口鼻咳嗽一边向后退去,一副投完钱就要赶紧离开的架势。 神官转身望向香炉中被烟灰肆意淹没的那一枚小铜币问道:“那......您这点钱也不够吧!一个铜板能干什么?” 女子闻言,一脸惊愕的反问:“不够?!” “是啊!要有那么想达成的愿望的话,起码要给庙里捐一笔钱才行吧!” 谁知,那女子转身便走,嘴里还念叨着:“那就算了!蜜儿,我们走!这里的神明也太贵了,我们还是自己勉强再努力一下吧!” 此人,名唤钱金。在中京是人尽皆知的“小财神”,亦是已经“死去的”金波奇。 被唤做蜜儿的女子身着一袭红衣短衫,腰间别跨一把饕餮纹秀金战斧,从庙宇一侧的偏殿中走来,两人一同向庙外走去。 “好饿啊!为了来这庙里求神,连早饭都没吃,真的是亏了。都怪黄不逆和关晴,要不是他们说这庙灵验,我才不来呢!”钱金边伸着懒腰,边抱怨着。 “谁叫你这么抠唆,就扔一个铜板,显得多不虔诚啊!” “像我这种小财神为什么要给别家神明送钱,简直像是在给对手送福利。”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中京缠柏道的馎饦铺子前。 在门脸前找个宽敞的位置坐下,一边等着美食上桌,还能一边欣赏着中京如废墟般的街道风景呢! 街上的店家,寥寥无几。零零星星的几个路人行色匆匆,丝毫没有要消费的迹象。衣衫褴褛的乞丐随处可见,连执金卫都不再驱赶他们,一脸冷漠地排着队向着街角走去。 这破落的街道看着可是没有一点京城的气质。 “在这种贫瘠的城市里,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了!”钱金话音未落,色香味美的馎饦就上桌了。 光白可爱的馎饦沉浸在汤中,在几棵蔬菜的衬托下,于仲春清晨爽朗干燥的空气中,飘散着缥缈的烟雾,给人以色鲜味美的观感。 只是,当滑美的馎饦进入口中被细细品尝时,那寡淡的味道一瞬间打破了钱金对美食的幻想。 “店老大,这汤又淡了,比上月还要淡!”钱金嚼着无甚滋味的面片,与站在一旁和着面的店老板抱怨道。 店老板在衣袖上抹了抹手,于一旁坐下来擦着汗。 “钱娘子就将就着吃吧,这已经是给钱娘子特意多加盐的汤了。其他人来,都是吃没盐的。” “盐价又涨了?” “那可不是,现在都快到三百七十文一斗啦!” “这么严重,上月不还三百文吗?” “还不是朝廷设立的盐铁专卖‘官山海’又要涨价。谁能想到,二十年前十文一斗的盐,现在能卖到这么高的价!” 蜜儿在一旁嚼着馎饦,转头望向钱金,问道:“可是也没看朝廷赚到钱了啊?这是为何?” 钱金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他们傻呗!为了打击私盐创造了相当庞大的官僚机构,在这上面花销巨大,这么高的盐价估计也补贴不了国库,之后说不定还要涨哩。” 店老大亦附和着:“现在都是一天一个价。咱们这盐都算是不错的了,看看铁匠铺的孙老师傅,最近连铁都买不起了,还开什么铁匠铺?” “说起这孙老师傅,从中京第一铸刀师沦落到现在只能卖卖茶器、小首饰什么的,干脆改名算了,也不要叫铁匠铺了,叫杂货铺得了。” “杂货铺?”店老大和蜜儿不约而同的问道。 “是啊!听上去更能招揽人气呢!” 就在三人的闲聊间,突然从街角处传来一阵嘈杂。 极目望去,原来是方才列队整齐的执金卫闯进了街角处的中京酒楼。他们不由分说的将正在柜前算账的老板李力抓走。 一时间,为避免祸患殃及自身,本就不多的几位客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粥碗,慌张地奔出酒楼。 好笑的是,这些人却并没有飞奔回家,而是由于好奇的缘故,探头探脑地围在酒楼门前想要对这混乱一窥究竟。 “李力私铸假币,罪该当斩。” 就在官吏宣布着李力罪行的同时,竟又有另一队官兵从隔壁的医馆中涌出,他们中间围着行医的刘老,想来应该也是同样的罪过吧。 钱金三人面面相觑。 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刻有“边棠重宝”字样的钱币,仔细端详。 “这该不会是假币吧!” 话还没说完,就见她飞奔跑向了望京庙的方向。 蜜儿紧随其后,只见钱金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庙中香炉前,不顾香炉的热度,翻腾着炉中的香灰。 “我的铜钱呢?” 蜜儿不解地问说:“你找那枚小铜钱做什么?说不定已经被神官收走了。” “什么?被收走了!那可不行,那小币说不定还是一枚边棠通宝呢!完了完了,这回可亏大发了!” 一年多前,大御五年,边棠的官方货币“边棠通宝”终于达到了再注水便铸不出钱币的地步。 户部因此向皇帝提议,发行了名为“边棠重宝”的新货币。 这“重宝”的重量是“通宝”的一倍,然而其面值却是“通宝”的十倍,也就是说,通过新币的发行,换了一个字的货币再次贬值了五倍。 货币贬值造成了本就高企的物价进一步飞涨,由于劣币驱逐良币的影响,边棠通宝在市面上迅速地消失了。 一部分人把它收藏起来,不舍得使用;而另一部分,则将它偷偷熔掉,私铸成重宝。 钱金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馎饦铺子,伤心的说着:“我的通宝,就这样花在别家神明身上了。” 店老大见此情形,遂问道:“钱娘子您没事吧?你们应该听说了吧,前阵子朝廷颁布的对假币的重刑。” 钱金已经没有了答话的力气和心思,蜜儿见状回答道:“听说了。钱家的商铺、钱庄也有几人因此而被抓走了,官兵所到之处一团乱遭呢!” “那可不是,听说光上个月就杀了八百人哩!” “八百人?这么多!” “可不是,就这样都没能止住造假币的风波!毕竟这一本万利的事,在这种贫穷的时候,拼了命都有人干。” “唉,真是有够混乱的,也不知道这朝廷都在干些什么。” 钱金此时面露难色,她随即叫嚷道:“啊!受不了了!这么穷酸的世道,果然是不适合我这种小财神生存的!” 她站起身来,转头要走,却听店老大在一旁提醒着:“钱娘子,您还没给钱呢!” 钱金拿出方才那一枚重宝递了过去,店老大却一脸为难似的不愿接受这无用的廉价货币。 钱金上前握着店老大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店老大,收下吧!什么钱不是钱呢,您说是吧!” 钱金和蜜儿吃过并不舒适的午餐正打算回家,还未走出五十步远,一队禁卫打扮的人猛然从街边阴暗的小巷中跳了出来。 还未等钱金有所反应,她就被黑布罩住了头。一旁的蜜儿立刻抽出战斧,与其他几人扭打作一团。 那几人功夫甚是了得,纵使是蜜儿也难以寻得空档抽身前来解救钱金。 钱金慌乱间大喊道:“禁卫都来查假币了?我可没有私铸假币啊!我是冤枉的!蜜儿,救命啊!” 第二章:与太后签订契约,成为户部少女吧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经历过了一番漫长痛苦的颠簸,早已因体力不济而放弃挣扎的钱金,被禁卫带到了一处木屋中。 虽然放弃了抵抗,但她口里还在有气无力的小声叫嚷着:“我真的没有参与假币啊!你们可要查清楚了,我真的是冤枉的。” 不知过了多久,钱金头上的黑头套被摘下,禁卫还甚是好心的递上来了一盏热茶。 钱金闻了又闻,在确认过其中没有来自剧毒的异味后,才一口气喝下了甘甜的茶水。 安抚了早已灼烧沙哑的喉咙后,她才得以定眼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余光瞥见了刚刚被摘下头套的蜜儿。 钱金望着蜜儿,惊讶的说道:“连你都打不过?!不会吧,中京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没办法,一对四,没有胜算。还是节省点体力,静观其变吧。”蜜儿转动着手腕,边说边观察着木屋内的状况。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了正坐在木屋窗边,悠闲地饮着茶的女人。 她的脸上透着胭脂的浅淡色泽,掩盖了岁月所记录下的细纹,显露出了别样的风韵。 微启的双唇在靠近余烟缭绕的茶盏时,不经意的带起了一缕薄雾似的光影,瞬间,将她的美隐在了周身沉稳大度的气质里。 钱金见过此人。她是边棠的太后。 “连太后都来查假币了?!边棠真的要完啊!”钱金心中惊愕。 她连忙行礼,慌张地解释着:“冤枉啊!冤枉,太后殿下,我真的没造假币,请您明察啊!千万不要抓错了人,像我这种绝世奇才怎么会屑于假币这种营生......” 太后放下手中茶盏,目光离开了窗外绿意葱葱的松林,向着钱金射来。 那是一双不带任何感性色彩的眼睛。 温柔的眉目下,流转着绝对理性的光彩,就好像世间所掀起的一切风浪,都会在她这如汪洋般的水中化为平静的水波,将原有的热情和激烈,消磨殆尽。 此时的她,脸上露出了一副“看戏”般的表情,观察着手舞足蹈的钱金。 待到钱金终于在太后和蜜儿的双重凝视下,说完了自己一连串的申辩后。太后才终于开口说道:“演完了?那我们来说些正事吧!这份契约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了吧!” “契约?”钱金从禁卫手中接过太后递来的卷轴,心中满是疑惑。 “吾听说,边棠第一钱庄家族,洛州钱氏的继承人钱金从来都是签契约才办事的。”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但也要看是什么事情,价格合不合理啊!” “吾要你入朝,替朝廷改善边棠的财政问题,你可做得到?” 听到这里,钱金蹙起眉来。“这......” “吾听闻,你此前在中京搞出的那些‘菜社’‘肉社’之类的新奇商社,轻易地帮助户部稳定了中京的物价呢!” “殿下言过了。那只是我搞出来要赚钱的东西而已,谁承想,钱没赚到,倒是让户部得了好处。这真的是个意外。” “吾许诺,只要你能改善财政,吾赐你千两黄金。” “千两......这不是钱的问题啊......太后殿下!” “那你在那契约上随便填个数吧!如何?”太后命禁卫为钱金递上了笔墨。 钱金闻言,拿起笔便在卷轴上一通狂画,那架势,一看就是要把自己会写的数字,全部写到卷轴上。 站在钱金一旁的蜜儿见状,忙拉了拉钱金的衣袖,道:“你冷静点!你可要想清楚了!” 只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既然签了,可就要遵守契约上的承诺。一年内,若能改善边棠的财政,吾会赏赐你万两黄金;若不能,以死谢罪。” 》》》》》》》》》 拿着卷轴被禁卫领出木屋的钱金,一脸茫然。 转头望去,原来此处是坐落于中京郊外望京山山腰,一处极为隐蔽的木屋。 望京山山顶的御安庙,属皇家神庙,供奉着皇族的牌位,其地位仅次于供奉神祇的御山“社稷”。通常来说,是严禁私自闯入的。 从半山腰开始就是禁地的范围,因此特意围出了一方从腰间拦断山体的巨大红色高墙,只有前门如天梯般规整的石阶,从山顶像瀑布似的流淌至山脚。 这木屋,恐怕就是供前来御安庙参拜的皇族人员歇脚所建的休息室吧。 太后大概就是想趁着出宫参拜之际,探探钱金的虚实。 “蜜儿蜜儿,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啊!呜呜,完了完了,这下肯定要完!” “我拦了啊!是你没听。” “你应该更严厉,更坚定啊!讨厌讨厌!” 钱金和蜜儿刚行至山下,便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路旁的茶摊上吃着点心。 钱金心中霎时想明白了这出荒唐闹剧的始作俑者。 她走上前去,未等那两人憋着的笑意宣泄而出,就自顾自的拍着桌子说道:“原来都是你们两个搞的鬼!” 两人见钱金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坐于右侧的女子拍着手,对钱金调笑道:“诶呦,这不是小财神吗?您在这里干什么?” “关晴!有你们这么坑队友的嘛!我们之间的青梅竹马战友情呢?” 一旁的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嘻嘻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话说的,我们也是好心给你提供一次赚钱的机会啊!” “黄不逆,你们夫妻俩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 黄不逆故作无辜的解释道:“欺负肯定是谈不上的,反正我们也只是向我父亲随口提了那么一句,而父亲又随口向关晴的父亲关太傅提了一句,关太傅呢,可能又向尚书令提了那么一句。” “你父亲,你父亲是摄政大将军啊!那是随口提的嘛?尚书令?尚书令那是太后的生父,你们简直就是做了个套把我扔进去了啊!” 关晴在一旁,见钱金果真动了气,于是收起了嬉笑,稍显严肃的说:“诶呀,反正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不是逢赌必赢的小财神嘛!更何况你那个股份制商社也确是稳定了物价啊!千万不要小瞧了你自己,我们相信你,是时候展现你真正的实力了!”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一年,一年要是改善不了财政,我可就要以死谢罪了!” “不会的,太后就是吓唬吓唬你。有我们在,你绝对没问题的。我们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吏部侍郎,现在又加你一个户部侍郎。让我们携手并肩,共创美好明天吧!” 钱金只觉欲哭无泪。上辈子就已经死得很难看了,又重生在这个贫瘠的世道,钱家的衰败本就足以令钱金抓耳挠腮,现在又加上个被财政危机拖向覆灭边缘的危国。 做人真的是太难了! “我不想做人了!我要去做路边一棵独自美丽的狗尾巴草。” 关晴一听,弯下身去,将钱金凝眸俯视的那棵狗尾巴草一把揪起,扔在了桌上。 “你怎么能这么狠呢?太残忍了你,断我生路!” 还没等钱金伸出手去拿起,那草就随着一阵狂风,被吹向了沙尘之中。 “......算了,做草也挺难的。” “就是嘛!你不是有你的复利和斐波那契嘛!一定没问题的。” “十年了,你们就从来没算对过这两件事,那跟财政是两码事儿。” “都一样都一样,能赚钱的,都一样。” 》》》》》》》》》 郁郁寡欢回到家的钱金,还未来得及趁晚膳之机向父母哭诉,便听父亲说道:“前两天尚书令刘大人还问起你来呢,说是太后想要召见你,见了吗?” 原来,父亲也把她出卖了。“那哪里是召见,那是绑架!绑架!” “哦,都差不多吧。总之,结果怎么样了?”父亲摆了摆手,继续问道。 “先去户部任户部侍郎学习学习,想想办法,三个月后给个可行的方案。” “那不是还可以吗?” “一点都不可以,要是一年都想不出可行的方案,就要被杀头啦!” 此时,坐在一旁的蜜儿突然严肃的对钱金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钱金就差没有抱着蜜儿的大腿,感动到落泪了。“还是我们家蜜儿可靠!” 钱金父亲在主位上细思了一番,问道:“你之前那个股份制商社,成效不是还不错嘛?虽然没赚到什么钱。” “唉,不要再提那个了,我费死费活垄断的菜酒肉药,刨去各种苛捐杂税,假币劣币,人工成本......总共就剩一百多两银钱。这是我的格局吗?!购买力这么差,这朝政得改!不然真是没得玩儿了!” 一年多前,钱金利用波奇家族的垄断手法,在边棠中京费尽心力地用股份制完成了对中京菜、酒、肉、药的产业整合,建立了菜社、肉社、草药社和酒社,获得了在市场中的定价权。 然而,想像总是很美好,现实却只剩下了骨头渣子。 简而言之,“先进的”股份制也没能发挥期望中的效果。 没关系,先去户部探探路,总会找到办法吧...... 第三章:快跑!是建帝的边棠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据户部的史料记载,边棠本是一个物产丰富、文明相对先进的国家,曾经是繁华一时的世界的中心。 它的北方是游牧民族所建立的北辽,西边有多民族汇聚的西乌,和与西乌、边棠紧邻的西南沿海国家启枝。 虽然在更远的西方还有西方诸国的存在,但在落后闭塞的这个时代里,还不太为边棠人所了解,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单就西乌、启枝和北辽来说,这些国家都曾与繁盛的边棠保持着极大的通商贸易量,互相之间往来密切,在带给了边棠财富的同时,也将边棠的丝绸、茶叶和文明扩散到了未知的远方。 但是,如梦似幻的繁华却随着帝国财政暗影的扩大,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到了崩溃的悬崖边上。 二十六年前,在一代昏君灵帝触发了“萧安之乱”后,北辽与西乌联合举兵来犯,险些攻入边棠都城中京。 灵帝之子建帝是一位英明的圣君,在灵帝和大臣们因畏敌而逃亡南方的国难之际,他以太子之位推翻了其父灵帝的昏庸统治,并以亲征之名召集了各地的藩镇将军火速驰援于中京,亲自在马上击退了兵临中京城下的西乌北辽联军。 但这些藩镇的援救是有代价的。 外敌退去后,稳坐皇位的建帝被迫加强了藩镇的势力,并用已被外敌劫掠而所剩不多的金银大肆封赏了藩镇将士。 他明白,如此做法必定是为今后的边棠埋下了一颗苦涩的祸果,但为了拯救被侵略的危国,已别无他法。 尽管情势艰难,年轻气盛的建帝仍然许下誓言,尽其毕生之所能,还天下以太平,还朝局以清明,还百姓以富庶。 他专门打造了一方木匾,亲提“勤政爱民”挂于大殿皇座的上方,时刻提醒着自己父亲灵帝的罪过和皇位的责任。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一切都曾被写在史书中。 只是,边棠这颗祸果的膨胀,比建帝想象的还要迅猛。 建帝九年,国内藩镇拥兵自重,战乱的烽烟再次被燃起,可这祸端却再也不是外敌,而是他们自己,“七藩之乱”将边棠卷入了分裂的局面。 时年三十一岁的边关飞将黄义被任命为大将军,册封善安侯。凭借他极强的军事素质和英雄般的血性,一举平定了内乱。 但经历了艰难战斗早已疲乏不堪的军队,在没有足够钱粮支撑的情况下,再也无力赢得北辽趁乱夺走的边棠北境八座重镇的保卫战了。 边棠自此将北境割让给了北辽,这也成为了出身军人世家的大将军黄义毕生的耻辱。 建帝十一年,漫长混乱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但是,建帝却再也找不回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财政的危局比战争带来的硝烟更加富有毁灭性,尽管军事上的混乱得以平息,但因战争而荒废的田野、因混乱而产生的流民、因大规模军事行动而入不敷出的粮饷...... 所有这一切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贫穷,将边棠推向了覆灭的边缘。 明明获得了军事上的胜利,明明成功抵御了外敌。此时的建帝,可能比谁都要迷惑。 朝臣们纷纷上表,提议陛下采取边棠初期的“文景之治”与民生息的策略恢复民生。 但势况早已不同,十倍于当初的臃肿不堪的官僚体系,复杂的户籍、租税,为了战争的钱饷而采取的盐铁垄断“官山海”...... 此时的边棠,早已回不到建国之初那份简单纯粹的体系了。 财政问题正在一步步的拖垮这个残破不堪的王朝。 灾荒时,建帝以身作则绝不食肉;他的后宫仅有五人,包括皇后在内的每一位后妃、公主都参与织布生产,补贴宫用;宫里的衣服补了又补,连皇帝冕服的内里都打上了补丁。 他尽可能的减少着宫里的用度开支,连对群臣、后妃的赏赐都谨小慎微、精打细算。 他整日抱着户部呈上的各种账目,说来可笑,但他确实是这宫里出过的唯一一个成日里打着算盘的皇帝了。 在算盘的对面,他还要拼命地控制向着大将军日益倾斜的朝局。 终于,建帝十九年,因战后的重建和无法修复的财政危局而精疲力尽的建帝,在悔恨于自身的无力中抛下了他虚弱的肉体,向着夕阳落下的地方走去。 而他留给太子的边棠,虽在他的勤俭中稍得一时喘息之机,却并没有爬出涌向覆灭的苦海。 十四岁的新皇登基,年号“大御”。 四十一岁的大将军黄义因此走上了个人权力的巅峰,成为了摄政大将军。 还未成年的新帝上台,威慑力不足,就算有大将军黄义的支持,也没有把握敌得过他国可能的再次入侵。 为绝后患不如先断了早已无力保护的商道。 于是,摄政大将军制定了“禁通商令”,切断了一切商路,并在边关加强了驻兵,企图以闭关锁国的做法来恢复民生,以养兵力。 刚得喘息的经济,再也没有了活力。 》》》》》》》》》 ——钱金默默合上了户部的资料,稍缓了半晌,故作轻松地对一旁的户部尚书刘温说道:“没问题!小事一桩。只不过看了一上午,这肚子真是有点饿了,我去吃个饭再回来。” 说完,略施一礼,起身就向屋外走去。 谁知她和蜜儿刚要踏出户部的大门,就被两个禁卫打扮的人拦在了门内。 其中一个禁卫说道:“太后有旨,钱大人若有什么吩咐,招呼我们去办就行,不必自己走出户部。每日傍晚有我二人护送您回府,以确保您的安全。” 钱金见势,微微笑道:“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呢?不麻烦二位了。”说完,拉着蜜儿向后院走去。 “你要干什么?”蜜儿问道。 “逃命啊!还能干什么。户部的史料说得很清楚,素有雄才之称的建帝和黄不逆他爹摄政大将军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怎么整啊?” “你不是会些什么金融之类的东西吗?不能用吗?” “诶呀!我那些是在一个成了海上霸主的开放金融国家使用的东西,这都闭关锁国了还能怎么搞?!” “可是,我们这么跑了会不会显得也太挫了?” “保命要紧。蜜儿你自小受西方诸国的战士训练长大,自然是天下无敌的。可是咱们寡不敌众啊!这叫做战术撤退,中世纪战争时很流行的。” “......那怎么逃啊?” “咱们从这墙上翻出去!” 待到蜜儿一跃翻过墙头后,等了很久,都没看到钱金的身影。于是她靠在墙上小声地说道:“你怎么还不翻过来?” “......我......翻着呢......我......正在尝试......马上就翻上来了......” 此时,站在钱金背后来户部支取俸银的关晴,正一脸无语的望着挂在墙上的钱金。 关晴问道:“......你在干什么?” 钱金听到熟悉的声音,忙叫道:“是姐妹你就......托我一把......啊!别在那里......傻看着了。我快撑不住了!” “你要上房揭瓦啊?”关晴说着,将钱金托上了墙头。 “我揭那玩意儿干什么?我要逃命啊!”说完,钱金转身跳到了墙外。 关晴闻言叹道:“真傻,一会儿就该哭了。” 第四章:逃亡路上,吃点儿点心吧!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话说钱金和蜜儿两人,翻过墙后,自小道绕过了户部的大门,向城门处走去。 “你跑了,你爹娘怎么办?”蜜儿一边任由钱金拖着,一边说道。 钱金面上毫无羞愧之色,理直气壮的说道:“他们都把我给卖了,自己会想办法的。更何况我才不想和权利掺上什么关系呢!” 她仍然记得,那一夜,兄长说过的话。“跑吧!向着没有人也没有金钱的辽阔之海,再也不要回头!” 这一世,既然逃不出有人的地方,那就绝不能没有钱!但她也断然不要和权力再扯上任何关系,她只想老老实实当个平平无奇的小财神。 然而,打脸总是来的出奇的快。 却说,钱金前脚刚踏出城门,后脚便扒着城门旁的柱子死不撒手。引来了一众围观人群在四周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 “你搞出这么大动静会被发现的!还想不想跑了?!”蜜儿拉拽着钱金的衣服,不满的说道。 钱金摇着头,抱着城门的柱子大喊:“你看看这城外面,除了吃土还能干什么?!一看就是不适合生存的地方,我不要出去了!” 蜜儿心中汗颜,快步转身离去。此时的她,急于要和这丢脸的场景撇清关系。 还未走出十步远,便听身后之人大叫道:“你回来!你别走!你少假装不认识我!” 蜜儿随即加快了脚步...... 》》》》》》》》》 两人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走到了望京山脚下。 钱金不由分说的冲到了路旁的茶摊处,“快给我来杯茶!” 谁知,这茶还没顺利地进到干枯的喉咙中,就被四处张望的钱金一口喷出。 蜜儿见状,急忙闪到一边,嘴里大声抱怨道:“你干什么,真是有够脏的!” 只见钱金一脸震惊的望着一旁的座位上,两名身材伟岸,衣着低调的“熟人”。 其中一人悠闲地将桌上的茶点推了过来,面带微笑地说道:“钱大人,光喝茶怎么行,跑了一中午想必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来,吃点儿点心吧!” 这两人不正是太后派来监视钱金的禁卫嘛! 为什么总是在这个茶摊遇见不想看到的人?!难道整个中京只有这一家茶摊吗?! “你......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奉命来保护钱大人的。只不过,看这架势......钱大人该不会想要毁约逃跑吧?” “怎......怎么可能!我......我是那样的人嘛?!这位小哥可真会开玩笑,哈哈......” “不是为了逃跑,那您来这望京山做什么?” “我是......我是那个什么......就......来体察民情的!没错!体察民情。眼见为实,我要亲自来调查一下,才能有办法嘛。” “哦,那正好。由我萧磐萧磬两兄弟保护,钱大人更能好好地‘体察民情’了!钱大人想先从哪里开始呢?不如就以不远处的北村为始吧!” 两人说着,便将钱金从座位上一把拉起。钱金不顾嘴里还嚼着的点心,叫道:“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喂,起码找辆车给我吧!” 半个时辰后,钱金就深深的后悔于自己此前的言论。 “......这该不会,就是你们俩找来的车吧?!”钱金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一脸绝望。 “是啊!便宜又好用。” “那你告诉我,在前面拉车的那个生物是什么?” “生物?什么是生物?您是指那只驴吗?” “驴也能拉车嘛?!好歹要是牛车吧!牛车!这玩意儿颠的我快吐了......”话音未落,钱金果然扒着车板吐了出来...... “今日的风儿好喧嚣啊!”纵观这辆“车”,只是一头驴拉了一块板,连个棚都没有。 视野开阔,尘土飞扬,真可谓郊外出游、办公旅行之经济实惠的好物。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跑了!!!” “车都借了!您也别浪费啊!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钱金坐在车板上,认命地低下了头。 突然间,一闪而过的刀光从路边的草丛中,一跃而出。 蜜儿和禁卫兄弟警觉地围住了钱金,停下驴车,摆出了防卫的架势。 五六个身着肮脏皮袄,手握粗制滥造大刀的壮硕强盗叫嚣着:“把钱都留下,爷几个留你们一命!” 钱金见状跳下驴车,面上略带自豪地说道:“不愧是我!气宇非凡,走在这种破落的小路上,都能如此引人瞩目!” “少废话!把钱都掏出来!” 钱金欣喜地叫蜜儿拿出些钱财,顺便问道:“好说好说!只不过您哥儿几个是怎么发现我刻意隐藏的富贵气质的呢?” “你废什么话?!你自己穿成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几个钱似的!” 钱金低下头,略微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一袭青蓝色圆领袍用银线绣着蝶群图,领口和袖口处都镶绣着古铜色丝线,腰间秀金蹀躞带乃是中京达官贵人的时尚精品。胸前还悬挂着一枚金镶玉金币,上书“商之国士”,乃建帝所赐。 由内而外,由头到脚,都彰显着在卖官贩爵时代,用八千两黄金买下的子爵名头的尊贵。 “一看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暴发户!”几名强盗说着,便提刀来砍。 他们的话彻底激怒了钱金。“我们边棠第一钱庄,怎么就是暴发户了!真是有眼无珠!” 一群不懂时尚的家伙! “蜜儿,千万别手下留情,给我敲晕他们!” 两名禁卫警戒在钱金两旁,还偷偷用余光瞥了几眼钱金的穿着,心中对于强盗的话,竟稍微生出些认同之感。“是穿的挺骚包的!” 半刻钟都不到的功夫,几名强盗就已倒地不起,然而蜜儿,却连战斧都没有拔出。 “蜜儿,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钱,给我全部掏走!想抢我?!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号。” 钱金的小破驴车因强盗的突然袭击,早已撒着蹶子地逃之夭夭,不见去向。正好用这些强盗的钱,来弥补一下经济上的损失。 经过一路的波折,天色渐晚,几人决定先找个可以歇脚的客栈,明日再继续赶路。 可谁知,问了几处村民,都说这附近早已没有了客栈。 “这是为何?怎么可能连家客栈都没有呢?” “大人有所不知,这都是因为去年朝廷颁布的法令......” 第五章:是时候该进入主线了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这年头,朝廷都颁布法令不让开客栈了?管的挺宽啊......” 村民看了眼钱金,踌躇着。“有关朝廷的话可不敢随便乱说的。” 钱金了然地掏出了些铜钱,交予村民。 村民拿着钱左顾右盼了一阵,方说道:“大人一看就是出身富贵,想必应该听说过,由于去年瘟疫的影响,朝廷向民间苛收了重税,取名为‘间架税’。” “哦,原来如此。看来谁都没能逃脱苛捐杂税的魔爪啊!那我就放心了。” 蜜儿见钱金如此答复,遂问道:“这与客栈有何关联?” “间架税,顾名思义就是房屋税,你家有几间屋子,甭管大屋子还是小屋子,都按间按面积收税。你说这村里谁家屋子最多?” “客栈也算在内?可人家就是靠客房多寡来赚钱的啊!” 钱金思忖了一阵,扭头故作神秘地对蜜儿和禁卫兄弟说道:“想出这么没有创意的财政手段的人,铁定是户部尚书刘温。那个老头儿一看就是没住过客栈的人。” 禁卫两兄弟稍稍回想了一番户部尚书的模样,点了点头。“那倒是,看刘大人那副讲究的样子,若是出京办差,一定是住官员驿站的。” “不知民间疾苦的老头儿,整天只想着拿户部的业绩去交差,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改善不了财政,害得我家都跟着一起捉襟见肘。他是个坏人!” “说起这不知民间疾苦,恐怕钱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吧......还好意思说别人......”一旁的萧磐小声嘀咕着。 “我现在不是知道了嘛!人总是要有进步空间的,才能不断地超越自我,奔向未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会要露宿街头吧?” 就这样,没了住处的几人,在钱金的带领下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来到了连通中京的旧商道旁,一处钱家钱庄里。 一进门,钱金就拽着堂内一小厮说道:“这位小哥儿,你们掌柜的在吗?把他叫出来见我。” 小厮见钱金一身华贵,不敢怠慢,赶紧跑到内堂去寻掌柜。 掌柜刚掀开大堂的门帘,一眼便见到了坐在堂中正自顾自拿着茶壶倒着茶的钱金,只听她口里还招呼着身旁的人:“你们也坐啊!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诶呦!这不是小财神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不用客气了,王掌柜。已经坐下了。”钱金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哈哈,来来来!您哪儿能喝这种玩意儿呢!”掌柜旋即转脸对小厮说:“快把我的私藏好茶拿出来,赶紧给小财神沏上。” “沏上沏上!顺便要是能配上些茶点就更好了。其实王掌柜不用太勉强招呼我们,我们就是到这里来住上一晚歇个脚,明日您帮我们找几匹马来送我们回京就行。” “不勉强,不勉强。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马上把内堂给您四位收拾好,晚上想吃什么,我立马去安排,您看如何?” “不勉强就好!那就先来几个小菜,最好加个肘子什么的,要是有酒随便上两壶就成,不用什么陈年佳酿,桂花甜酒就挺好......” “......明白,鄙人尽量安排。” 》》》》》》》》》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的四人便骑着王掌柜找来的瘦马,启程回了中京。 不到午时,就进了城。 “骑马的效率就是不一样!” 钱金和蜜儿两人刚踏入钱家府邸的大厅,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处的关晴。 关晴一上来,倒是毫不寒暄的直接问道:“听说你专门去体察民情了?怎么样?查到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看来那禁卫两兄弟,果然在背着我往中京通风报信。” “你现在已步入朝堂,我劝你不要轻信任何人。那两兄弟可是将你在北村的事,飞鸽传书向太后殿下通报得一清二楚哩!” “通报给太后的消息你都能知道?” “在这朝堂和宫里还没有我关晴不知道的事!话说回来,说吧!跑了这一趟,你到底想怎么改进财政?” “跟你讲,这天下没有我小财神改不了的财政,挣不到的钱!” “你又有主意了?” “那是!我先不告诉你,等我去户部调查清楚了,再跟你细说。” 待到钱金来到户部,自鸣得意地要来了关于边棠税收的记录后,才发现,那哪里是记录,那是一箱箱数学题!若是能将它们算清楚的话,钱金一定能成为当世有名的统计学大家! “蜜儿,我看咱们也别当什么户部侍郎了,我要转行去计算圆周率了,说不定还更有前途!” “你就这么放弃了?” “这么多账目还记述的如此杂乱,这要怎么理清税收?!” 此时,户部尚书刘温踏入堂来,见钱金一脸沮丧,遂叹道:“钱大人何必自暴自弃,这税收向来都是最难理清的,不好查啊!” “刘大人,您老来的正好。这一箱箱卷轴,查起来很是没有效率,不如您老就直接告诉我,咱们边棠现在收着多少项税吧!” 刘温闻此,俯下身在一箱箱的“数学题”中翻腾了一阵,拎出了一卷稍显破旧的卷轴说道:“就是这个!税目表,每年新增加的税收都会记在其上。” 钱金接过卷轴,本以为只是寥寥几行记录,谁承想,一打开其中密密麻麻的项目竟垂落至地上。 “不会吧?!这么多也太夸张了!” “钱大人不用太过担心,您钱家身为子爵,是有朝廷特颁的贵族减税赦令的。” “刘大人,这么多税还都是平民百姓交,您觉得我们钱家还能剩多少客户呢?怪不得近两年我钱家客户大规模流失。” “听您这意思......钱大人不会是想要改革税制吧?那可不行!定会招致贵族们反对的。” “哦?刘大人不敢?” “实不相瞒,真的不敢!建帝时期户部就曾尝试过,但谁都没有成功。不瞒您说,上一任户部尚书就是因税制改革而被贵族栽赃弹劾,死在了狱里。” “这么刺激?!那我倒更想试试了,看那些贵族能怎么办。” “若钱大人真想搞这么一出,老夫可就恕难奉陪了,钱大人还是另寻他处吧!” “刘大人不要怂嘛!我知道,这事我一定不拉着您,您只要给我提供些资料就成,不用干什么。” “钱大人奉太后旨意办事,老夫也当然尽全力配合。但作为长辈,还是要倚老卖老地提醒钱大人一句,这朝堂之上可千万不能凭着少年意气大动干戈,否则,就算是太后殿下甚至陛下或摄政大将军,恐怕都难保钱大人安稳。” “那就多谢刘大人好意提醒了。只不过,既然我钱金签了契约答应改善财政,就没人阻止得了我。” 第六章:总有人想杀我?!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这一夜,钱金睡得格外晚。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一旦推动了税制的改革,那她也必然无法再从权力的漩涡中抽身而出了。 一切又都运行到了与上一世相似的方向,难道无论是金波奇还是钱金,都注定无法摆脱金钱和权力的牢笼吗? 如此做想的钱金更是难以入眠,她干脆起身,披上被柔软的山羊内毛覆盖的绒褐皮衣,向着曲廊西侧的庭院走去。 钱家宅邸中宽广的湖面好似与远山合为了一体,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怪兽一般,趴卧在那里。湖边点点稀疏的石灯,仿佛巨兽的眼睛,忽明忽暗地凝视着钱金。 分不清是源于恐惧还是寒冷的战栗猛然从脚底升腾而上,这让她不禁将领口收得更紧了些。 庭院内栽种的那些来自西乌的艳丽花木,在清冷的月夜愈发鲜丽,与这宅邸中冰冷沉闷的夜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钱金步入庭院,发现在向南的角落中,一株带有鲜红枝丫的奇特花枝,开始出现了某种凋零之像。也许是适应不了边棠的秋季,亦或是花期的流逝,开始显露出死寂般的衰弱。 待钱金细细观察才发现,一只草蛇正缠绕在那已经变得有些枯黄的枝叶上。 明知这是一只没有攻击性毒牙的平和生物,却好似正吐着细长信子,吸引着钱金向某种致命的毒液伸出手去。 还未及靠近,蛇便独自悻悻地离去了。 它离开的身躯,压弯了枯枝最后的倔强,那抹仍透着鲜红的枯黄倒在土中,顺着蛇身离去的轨迹,拉出一道毫无生机的身影。 这便是花,留在这世间最后的样子。而压死它的,说不定就是那条来自于伊甸园的诱惑之蛇。 突然,从不远处的树荫下传来了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钱金没有回头,而是假装俯下身子,作势去捡那株业已枯萎的花朵。 一道利剑出鞘的声音自后方传来,霎时,便来到了钱金身后。 钱金本能性地向自己的左侧一翻,堪堪躲过了利刃的劈砍。她转过身子,只见一蒙面黑衣男子,举剑朝她刺了过来。 钱金不断地向后退去,但还是难以招架黑衣人的猛烈进攻。 手臂和脖颈间都被划伤,流淌下了温热的血。那血滴落到地上,令钱金恍惚不已。 就在此时,黑衣人趁钱金稍显犹疑之际,对准钱金的喉咙,提剑冲来。 正当他以为势在必得之时,一只银色短箭瞬间刺入了他的右眼,血流如注。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倒去,再也没有了生气。 钱金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精致小巧的折叠弩,心中不由得感慨道:“上一世我父亲说的可真对!女人的权利是从枪炮的使用和普及开始的。就算从前在力量上不敌男子,有了火枪,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只有被掐住命脉,人家才会跟你谈脑子。” 现在没有了火枪,弩也勉强能用,虽然碍于便携性的设计,射程距离确实过于短了些。 她把弩收回到腰后的皮套中,走上前去,奋力拔出了尸体眼中的短箭。“要是算上前一世的话,我当神枪手的时候,你这家伙还不一定在哪里玩泥巴呢!” 尸体的血溅了她一身,但丝毫不影响钱金此时逃过一劫的好心情。 蜜儿突然赶来,见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忙问道:“你没事吧?没有受伤吧?” “没事没事!我这箭术能有什么事。” “我此前在屋内听到房梁上的声响,追过去发现了两名蒙面的黑衣人,他们故意拖着我,稍微耗了些时间才得以处理好。幸亏你这里只有一个人,否则就凭你这把只有三支箭的弩,肯定难以对付。”蜜儿说着,走到尸体旁开始检查有没有可以追寻的痕迹。 “就算有三个来,我也能一枪一个解决掉他们。你也别看了,这些家伙收钱办事,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得很,不会给你留下线索的。”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当然知道了!八成是哪个贵族从户部尚书刘温那里,听说了我要改革税制的事吧。这老头儿还真是不可信。” “那如今这般情形,要怎么做?” “还是先跟父母说,让他们到启枝的祖父那里去,避避这波风头。” “我们呢?” “当然是报复这群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愚蠢贵族咯!” “报复?我们要怎么报复?” “你想,他们为什么来杀我,不就是因为改革税制嘛!正如刘温所说,这项改革必定是牵动了他们的利益,既然如此,我就更要推动了,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原本,钱金担心贵族们的反抗,想要推动更为平滑稳妥的方案。然而现在,不知出自谁手的雇凶杀人的嚣张气焰彻底燃起了钱金的斗志,她打算在边棠这波死水中炸上一炮,趁此机会,搞一波大事情。 不过该怂的时候,还是要认怂。“话说回来,我们还是到黄家暂住几天,好歹安全一点。” 此时,蜜儿不放心地围着钱金看了一圈,随后她担忧的说道:“你脖子和胳膊上的伤口还是要赶快处理一下,虽然不深但还是清理干净为好。” 钱金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一看,果然有一道浅显的划伤。她又摸了摸脖子,刺痛感随即传来。 “啊!好疼!都流血了,我不会死吧?我已经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了,你看看这胳膊上,都红了......蜜儿别走,你去哪儿?你看!你看啊!” 》》》》》》》》》 因着这出刺杀的影响,钱家府邸,一夜无眠。 刑部和金吾卫闻讯前来,对钱府上下好一通检查,在确认过没有后续的危险后,终于在晨光熹微之际,抬着三具尸体离开了钱府。 而钱金父母则听从了钱金的安排,带领侍女们收拾起了前往启枝的行装。 早膳时,母亲担心的说着:“虽然有蜜儿在,但这也太危险了,要不你也跟我们去启枝吧。” 钱金端着粥碗,回答道:“那怎么行!我可是和太后签了契约的,身为商贾之后,怎可毁约?更何况,这刺杀一事今日定会在中京传得沸沸扬扬,临阵脱逃可不是我小财神的风格。” “那要再有刺杀可怎么办?这次你躲过了,下一次万一来了更多人,你要如何应付得来?” “母亲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小铜她们帮我收拾行李了,我打算到大将军府去借住几天。” “黄家?” “对啊!一会儿他们就会不请自来了。” 第七章:抡一棒子给个枣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钱金拿起粥,吹散了自碗中升起的滚滚青烟,她看着那烟影飘向了光影交错的门檐,尔后凭空消散在了略显干燥的春日的空气中。 饭厅的南门外可窥见钱家宽广的院落景致,让人在早膳之余就能体会到出自西乌有名的皇家园艺师之手的庭院湖泊的精致和优雅。 院中狭长的曲廊自南向北,将园景自然分为了东西两部分。西边被曲廊的悠然曲折所围出的一方庭院中,点缀着从西乌搜罗来的奇花异木,为白色围墙内的单调气氛,增添了些许来自异域的层次感。 沿着曲廊向东望去,是一片宽广的如铜镜般平静的湖面。曲廊在湖的边缘伸展出去,分叉而出的水廊凌跨于水面之上,站在几经曲折、高低起伏的廊上,可以看到湖边堆砌自然的驳岸上,树木与藤萝相映,倒映在水中构成一幅天然画卷。 偶有几只落在湖中觅食、戏水的飞鸟,将平滑如镜的湖面搅扰,它们掀起的阵阵涟漪如同生命的影子,徒自猛然的在水面扩张开来,又消无声息的散去。 此时正捧着粥碗悠闲地观赏着风景的钱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她所要展开的一切变革,将像一滴墨汁般,洒在边棠这杯清水中:它散开,变得浑浊;它分裂,变得漆黑。 一切都将失控,向着前所未有的残忍和野蛮急速的流去。 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这一切正刚刚开始...... 果然不出钱金所料,早膳刚过,关晴和黄不逆就匆匆赶来,想必是已经从刑部那里听说了刺杀一事吧。 两人与钱金父母客套了几句,便拉着着钱金问道:“你和蜜儿没事吧?”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黄不逆在一旁说着:“为什么会有刺杀?你又得罪什么人了?” “我能得罪什么人啊?我只不过是和户部尚书刘温说我要改革税制罢了。” 关晴闻言,激动地说道:“改革税制?!你还真敢!你一上来搞这么大事,你不怕死啊!你知不知道改革税制等于要把贵族势力全部扳倒,把他们的口袋全都翻出来。一旦失败,万死难逃。” “我知道。” “那你还和刘温说,我都告诉过你不要相信别人。” “正因如此,我才专门跟他说了。” “你......我知道了,你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什么叫鬼主意?我都是用策略,策略!” “就你那心,比墨都黑!算了,害我们白白为你担心,这次肯定又是你玩的什么花样。快说,你打算干什么?不会是想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新官上任哪里来的三把火,人家一盆水就给你浇熄了。我一个从未涉足过朝堂的新人,就算是被太后找来,又有你们支持,也搞不出什么事情来。但凡我提出的改革,肯定没人好好执行,而且必然会招致一片反对之声,如此一来,甭说短短一年,就是给我十年也推行不出什么像样的政策。” “那你此举有何意图?”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抡一棒子给个枣的策略嘛?” “我懂了,你要改革的不是税制,你是另有所谋。” “回答正确。不过你们可别误会,这刺杀可是真的。真是太可怕了!吓死本财神了!” “不是你们把人家杀了吗?你有什么可怕的。算了算了,谁知道你又要搞什么鬼,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打算邀你到我们府上住些时日,也好安全一点。我刚刚听钱母说,他们准备去往启枝,你也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 “既然你们如此盛情邀请,那我也不好拒绝了。小铜,快把我行李拿来。” “倒也没有那么盛情。我是说既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我们也就别费事了,你也别来了!” “别呀别呀!做戏还要做全套呢!我这行李都收好了。” “诶?你怎么这么快就收好行李了?” “没有没有,是我们家小铜办事效率高......别说那么多了,先喝口茶吧!这茶特别好......” “你别转移话题!” 如此这般,钱金和蜜儿如愿住进了大将军府空闲的北院。 “这北院比你们那南院,可真是差远了!南院好歹还挂了两幅画呢,再看看这里,啥都没有。” 由于大将军府素来崇尚简洁质朴的武人审美,因此这院落实在是比钱家精心设计修缮的府邸,差了些意思,但重要的是——安全! 关晴一边指示随从将钱金的行李放好,一边调侃到:“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怠慢您了,小财神。要不您为我们提供两幅挂上呗,不用多名贵,鬼才画师宋庆章的就成。” “不麻烦了,没画也挺好的,这显得多干净啊!” 》》》》》》》》》 正午之前,钱金来到户部。 户部尚书刘温故作紧张地问道:“诶呦,听闻钱大人昨夜遇刺,老夫甚是担心钱大人的安危,又不好贸然到府上打扰,不知钱大人是否安好啊?” 钱金见状,忙将自己小臂处包扎的白布露了出来,还一边可怜地说道:“一点都不好。您看看,您看看!真的是差一点就死于非命啦!我不干了,不干了!” “钱大人怎可这么说,您不是和太后签了契约的嘛!” “唉,这真的是没办法了。但总之,我看刘大人说的对,这税制改不得。一定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害我遭此一劫。” 刘温一听,心下一惊,眼中慌乱之色隐现。他忙问道:“那钱大人以为,是谁人将如此重要之事,泄露了出去?” 钱金兴趣盎然地瞧着刘温来回变换的脸色,假做思索了半晌,答道:“我哪儿知道,我跟我们钱庄的伙计们还提了此事呢!都怪我一时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推动什么大事情哩。” 刘温面色随即好转,还假意安慰道:“钱大人就是年轻气盛,早听老夫的话不就没这一出了嘛!” “刘大人说的是,还是保命最重要,按照契约都还能再多活一年呢!”钱金觉得自己的演技实在太过高超了,上一世威尼斯的那些剧院怎么没找自己来演呢? “那钱大人接下来还要如何改善这财政啊?” “不瞒刘大人说,我今日正是想和您商量此事。我打算先挑个容易点儿的改。” 此时的刘温,在钱金翻墙逃跑、不算税收账本、到现在因着一起刺杀而放弃税制改革等一系列事件后,已然认定钱金是个背靠后台虚张声势的“软柿子”。 于是,他在心下稍微放松了警惕,状似不经意的问说:“哦?钱大人以为什么容易呢?” “我认为,咱们先要得到一众贵族的支持,才好办事。我打算先推行货币改革。” “货币?” “没错!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贵族召集起来,看看大家对我们的改革有没有什么意见和看法,别到时候又推行不下去,那多丢面子啊!” “贵族可是不好召集的,除非有陛下的诏令,否则我们这小小的户部,哪里容得下他们那些大佛。” “您放心,不需要陛下出马。您只需要告诉他们是关于财政改革的会议,他们上赶着来呢!” “那钱大人也要先知会老夫一声,您这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也好让户部有所准备。” “我打算为贵族们找些赚钱的好办法,打好人际关系,是迈向朝堂的第一步。” 刘温闻言,略显疑惑地问道:“赚钱的方法?” 第八章:变革伊始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正午之前,钱金来到户部。 户部尚书刘温故作紧张地问道:“诶呦,听闻钱大人昨夜遇刺,老夫甚是担心钱大人的安危,又不好贸然到府上打扰,不知钱大人是否安好啊?” 钱金见状,忙将自己小臂处包扎的白布露了出来,还一边可怜地说道:“一点都不好。您看看,您看看!真的是差一点就死于非命啦!我不干了,不干了!” “钱大人怎可这么说,您不是和太后签了契约的嘛!” “唉,这真的是没办法了。我看刘大人说的对,这税制改不得。一定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害我遭此一劫。” 刘温一听,心下一惊,眼中慌乱之色隐现。他忙问道:“那钱大人以为,是谁人将如此重要之事,泄露了出去?” 钱金兴趣盎然地瞧着刘温来回变换的脸色,假做思索了半晌,答道:“我哪儿知道,我跟我们钱庄的伙计们还提了此事呢!都怪我一时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推动什么大事情哩。” 虽然钱金嘴上如此说着,但心中却暗自思忖:“不就是你这家伙泄露的,还好意思问我?!” 刘温面色随即好转,还假意安慰道:“钱大人就是年轻气盛,早听老夫的话不就没这一出了嘛!” “刘大人说的是,还是保命最重要,按照契约都还能再多活一年呢!”钱金觉得自己的演技实在太过高超了,上一世威尼斯的那些剧院怎么没找自己来演呢? “那钱大人接下来还要如何改善这财政啊?” “不瞒刘大人说,我今日正是想和您商量此事。我打算先挑个容易点儿的改。” 此时的刘温,在钱金一系列不着边际的举动中,已然认定钱金是个背靠后台虚张声势的“软柿子”。 于是,他在心下稍微放松了警惕,状似不经意的问说:“哦?钱大人以为什么容易呢?” “我认为,咱们先要得到一众贵族的支持,才好办事。我打算先推行货币改革。” “货币?” “没错!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贵族召集起来,看看大家对我们的改革有没有什么意见和看法,别到时候又推行不下去,那多丢面子啊!” “贵族可是不好召集的,除非有陛下的诏令,否则我们这小小的户部,哪里容得下他们那些大佛。” “您放心,不需要陛下出马。您只需要告诉他们是关于财政改革的会议,他们上赶着来呢!” “那钱大人也要先知会老夫一声,您这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也好让户部有所准备。” “我打算为贵族们找些赚钱的好办法,打好人际关系,才是迈向朝堂的第一步。” 刘温闻言,略显疑惑地问道:“赚钱的方法?” “刘大人,在边棠可没有比我们钱家更了解货币的家族了。最近我们钱庄陆陆续续收了很多散碎金子的事,您可知道?” “您钱家钱庄的事,老夫哪里能够知晓。” “这可不光是钱庄的事。实不相瞒,这金子很多是作为典当品或抵押品流进钱庄的,这些拿着金子的客人里,除了此前当兵退伍立过战功得过赏赐的农民、流民,可就属贵族最多了。” “贵族?” “您要知道,现在的金银比价不比当年,二十年前一金换十银,他们都舍不得将手中的金子出手,现在一金换三银,他们都觉得划算,抢着要换哩!您觉得这是为何?” “这......大概是因为边棠本非产银国,银子全靠曾经与他国的巨额贸易累积而来。如今一旦断商,边棠内的银子供给严重不足,导致银价涨金价跌。现在大家都变穷了,又赶上瘟疫饥荒,可不是都拿出来换吃的了。” “刘大人真是聪慧,一点即通。既然大家都这么缺钱,宁愿用如此不合理的比价,都要把手中的金子兑换成银钱。那就由我来为大家来提供一个可以立刻赚大钱的机会吧!” “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方法?若是有,早在几年前就实施了,怎会等到如今这般局面?” “方法当然有,那是只有我这种经天纬地之才才能想到的。您就赶紧帮我去把贵族们都请来,跟他们说能赚钱就行。” 刘温犹豫了一阵,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不行!您还是要先跟老夫交个底,您到底打算用什么方法?” “我要设立金本位制,重新制定边棠的货币规则。” “金本位制?那是什么东西?” “刘大人您就放心吧!有钱大家赚,铁定亏不了!您就赶紧去吧。” 》》》》》》》》》 愉快轻松的晚膳一直是黄家最重视的时刻。 只有在此时,黄义、黄不逆、关晴和夫妻俩的独子会聚在一起,享受晚间属于一家人的和谐宁静。 这是从黄义的祖父那一代养成的习惯。那时的黄家还只是西城的守城兵,黄义的父亲在幼年时期最喜爱的便是一家人一起用晚膳的时刻。 因此,在自己成为父亲后,他成功的将这美好的回忆延续到了黄家的血脉中。 只是今晚,多了钱金和蜜儿一同用膳。 “听晴儿说,你想要改革货币制度?”饭后,摄政大将军端着茶盏,一边逗弄着坐在地上与黄不逆玩泥人的小孙子,一边问道。 钱金自小便认为黄不逆他爹虽然顶着个大将军的名头,却是个极为温柔的大叔。自小,他们三人若是因为调皮而犯了什么错误的话,都会在家长们训斥之际,跑来黄义这里寻求“庇护”。黄义多半只会假意训诫他们几句,便不再追究。 话虽如此,但边棠人人皆知,黄义是拯救边棠于战火之中的大英雄。钱金因此,对他很是敬重。 钱金听到黄义的问话,放下了手中的点心,略微端正了身形,回答道:“是的,我一开始就是作此打算,才与太后签了那契约的。” 一旁的关晴听了这话,忍不住小声调侃:“你是看中了那万两黄金吧!” “那是自然。” 摄政大将军听着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觉得甚是有趣,于是也略显轻松地说:“金儿自小就不做亏本买卖,这一点在咱们中京可传遍了呢!” 正坐在地上与孩子玩耍的黄不逆亦附和着:“她的心那么黑,把书院里所有达官贵人的孩子们,坑了个遍,谁还能不认识她?” “是你们斗鸡赌马玩不过我,还好意思说我坑你们?蜜儿,你说是吧?” 蜜儿在一旁点了点头,“凭实力坑人,不能说是坑,应该说是欺负。” 摄政大将军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好了好了,话说回来,现如今金儿打算在户部如何行事?” “说到这里,还要拜托关晴关大人帮我查些事情。” “诶呦,求人的时候知道叫大人了?说,什么事,你若态度诚恳,我勉为其难帮帮你也行。” “关大人最可爱了!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下户部尚书刘温。” “我就知道你要调查他。今日早许,你说只有刘温知晓税收改革之事时,我就专门去查了一下。此人十年前本任光禄大夫一职,不知从何处得来一账本,交由刑部调查后方知,此乃前任户部尚书吕毅在户部造假账的罪证。吕毅因此被建帝打入天牢,没过两天便于狱中莫名身亡了。刘温也因此而上位,成为了户部尚书。” “造假账的账本?因何而查出是吕毅所为?” “据说是因为账本上的字迹。另外,记载在账本中与其有过来往的贵族,也指认是吕毅收取贿赂为他们逃了巨额税款。” “那吕毅之死可有调查?” “不了了之。吕毅一生清廉,到最后竟是百口莫辩,枉死于狱中。不过,他死前半年曾奋力推动的,正是边棠税收改革一事。” “我明白了,这实则就是把脏水全都泼到他身上了。” 摄政大将军和黄不逆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遂问道:“泼的什么脏水?不就是他的税制改革触动了贵族们的利益,才遭人陷害吗?” 关晴随即解释道:“远不止如此,建帝因财政困境而支持吕毅改革税收,却因贵族的抵抗,举步维艰。吕毅的死,实则就是宣告税收改革的失败,同时为安抚不满的贵族,而扔进狱中的牺牲品罢了。” 摄政大将军闻言,不满的说道:“这些人只知搞这些阴诡的手段,等到真要用他们解决办法的时候,一个都用不上。这么多年了,这个刘温当了户部尚书,财政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钱金略作思考,遂问道:“那账本究竟从何而来,可曾查过?” 关晴点了点头,回答道:“查过,据说是淀川左家的掌门人左单提供的。但此事已过去多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也没有证据。” “淀川左家,那个边棠第一粮商?” 谁知关晴还未开口回答,摄政大将军便张口说道:“说起这个左家,老夫倒有一事挺难办的。” 钱金面露不解之色,望向黄义问道:“敢问大将军能被何事难倒?” “这个左家的当家左单,曾经也是个胸怀壮志的青年。二十年前,北境战争和七藩之乱混起之时,还曾在老夫最危急的时刻倾尽家财,资助过大批粮草,这才保住狭城,阻止了北辽军的深入。老夫战后还特意向建帝请封了他伯爵之位。” “那难从何来?” “老夫也不曾想到,这世间人心难测啊!” 第九章:淀川左家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说起这个左家,自百年前,便是淀川这个号称“边棠粮仓”的产粮大郡的豪族。一直以来,都是从事着粮食的买卖,在曾经繁盛的商道上,也参与过香料和蔬菜的贸易。 经过几代的努力,左家逐渐成为了边棠最大的粮商。 十五年前,“七藩之乱”后期,北辽举兵来犯,边棠北境陷落。时任大将军的黄义在率兵平定了边棠以西的最后一处“藩镇之乱”后,星夜向北进军,准备驰援北境。 但是,兵困马乏的军队连军粮都无以为继,一时之间,黄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中。 正当黄义暂时整兵于淀川以北的善州之际,时年二十八岁的左单带领着左家的骡队,陆续运来了八千石粮草,这足以让黄义仅剩的五万兵马支撑十天。 左家倾尽家业的无偿资助,令黄义感动不已,他看着陆续被卸下骡子的粮草,差点落下热泪,心中像是打翻了火盆一般炽热滚烫。 虽然这场战争的最后还是以割让了北境告终,但是,正是由于左家的援助,使黄义得以率兵马驰援边棠的北方边城狭城,将北辽军挡在了关外,没能进一步吞噬边棠的领土。 黄义因此对左家多有感激之情。 黄义一回京,就亲自上书皇帝陛下,为左单请了个伯爵的名号。在当时看来,这也的确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左单当年的慷慨援助确是发自真心,虽然其中也隐藏着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他是真的渴望着边棠大军的胜利,能还边棠以安宁。 只是,人心的古怪,正在于那些心底里时时刻刻产生着的奇妙变化。它总会在不知不觉之间,使一切行为与最初所秉持的立场对立起来。这种转换,自然到难以察觉。 左单的变化,就发生在获得了黄义的青睐后。 不只他在变,就连淀川的农民、官吏对待他的立场,都在发生着变化。 左家的势力开始在淀川扩张,渗透进下层官吏中,渗透进侵占的土地里。直到新帝登基,摄政大将军上位,这变化竟发酵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无论如何膨胀,都不会有下层官吏管束,背后顶着摄政大将军的光环,在淀川竟成了一方“霸主”。 而黄义那边呢?起先,他并不相信人们所说的关于左家的恶行,他一直以来都信任着左单那一腔热血的家国情怀。另一方面,他也根本没有预料到左家的膨胀所能带来的后果的严重性。 刚开始的那些年里,下级官吏对于黄义与左家的关系多有忌惮,不敢向他说明左家的恶行。到了后来,当他从关晴的口中得知左家的所作所为后,怒不可遏,要求刑部彻查此事。 但是,尚书令刘勘却让刑部停止了对于左家的调查,其原因在于困苦的朝廷需要着左家每年所缴纳的大量赋税。 摄政大将军一边为财政所困,一边又碍于过去的人情关系,两相之下,心中着实腻歪。 对于左家的放任,究竟是谁的过错,在复杂的人世间,真的很难纠察清楚。 “如此这般,老夫也甚是为难。”摄政大将军回忆着过往,略带遗憾地说道。也许,他时不时还会怀念起那年,救边棠于水火的一辆辆载满粮草的骡车吧。 钱金思索了半晌,说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便也能理解他与刘温勾结的背景了。左家作为粮商,又侵占有大量土地,绝不会让税制改革顺利进行。借刘温之手除掉拼力推进税制改革的吕毅,并利用成功上台的刘温规避巨额税收,里外里都不亏。” 关晴闻言,蹙了蹙眉,问道:“左单行贿官场,买通科举多年。我们只消调查一下左单和刘温的关系,应该不难找到线索,况且左单勾结刘温就是为了逃税,那为何尚书令不让刑部彻查呢?” “就算逃了税,其所缴之税也足以让行将就木的户部,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朝廷在这种贫瘠的世道里,怎么敢于清理地方豪族势力。” 摄政大将军脸上略呈温色,稍显不满的说道:“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不管吧!” “管是肯定要管的,而且不止要管,还要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最好连着刘温一起拉下来,让他们死得其所。” 摄政大将军和关晴、黄不逆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如何才能做到?” “借着货币改革的势,分头行动。” 》》》》》》》》》 钱金再见到太后和尚书令,是夏季中旬的祭天大礼的时候。距离钱金成为户部侍郎,已经两个多月了,而与太后约定的三月之期近在眼前。 按照边棠的习俗,每逢六月初一和正月十五时,便会由皇帝和皇后带领百官完成隆重盛大的祭祀活动。平日里无法参与早朝和觐见皇帝的从四品以下官员,也可以在此机会,一睹天家威仪。 作为从四品下户部侍郎的钱金,站在了祭天队伍的中段,山腰处的石阶上,抬起头勉强可以看到祭天仪式中皇帝和神官的身影。 皇宫东面屹立的被深绿的松枝覆盖的便是御山,这里是平日严禁出入的皇家祭祀地。 山顶上用木头搭建的四方的房屋便是被称为“社”的宗庙,里面摆放着先祖的牌位。“社”的前方,是被紫红色巨大绒布围出的一块正方的空地,地上洒满了白色的沙子,被称为“稷”。 “稷”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黄铜火盆,灰黑的烟雾直冲云霄,映衬着天上的浮云,仿佛一只真正的凤凰般,从火中升腾而上,在太阳的光照中飘渺而逝。 传说边棠本是一片巨大的荒野,这里是永恒的冬日,只有枯木、野草和冰封一切的漫无边际的白雪。 直到有一天,天神的孩子凤凰在此处坠落,涅槃的大火烧了三年,将荒野烧成了灰烬,将冬雪化为了温暖的春夏。 又过了三年,灰烬中生出了由凤凰羽毛化成的种子而长出的金黄的麦粒,边棠这个地方便成为了一片充满生机的沃土。 所有这一切,皆是天神的死造成的。 此后的边棠子孙,便会在夏天和春天到来时,进行祭祀活动。 在这一方被石阶顶端的巨大牌坊所隔绝开的天地中,神祇和它所展现的纯粹性精神在空气中混合着腥涩的泥土味道,随着风被送往了边棠的各个角落。 祭祀前七天,包含皇帝皇后在内的所有与会者,都要斋戒沐浴。 祭祀活动从太阳初升的寅时开始,五位身着鲜红纯色礼服的神官从御山“社”旁的参天巨松上取下长长的一根松枝,将象征皇权的黄金树枝缠绕其上。 皇帝在粗厚的松树皮制成的纸札上,用掺制着金沙的朱砂写下对天神的祈祷词,皇后则用和着金沙的青金石制作的墨写下对凤凰的颂歌,之后将纸札与金黄的麦穗一同绑在松枝顶端,投入火中。 皇帝和皇后带领着百官虔诚的对着那黑烟跪拜,站在第一排最左的摄政大将军也摆出了一副郑重严肃的身姿,认真的完成所有仪式。 边棠的每个子民,或许都在这缕凤凰涅槃的余烟中,祈祷着生活中的各种不幸可以随着这缕黑烟飘向天神的耳旁,以降下些许祥瑞之像吧。 仪式结束后,钱金获得了太后的召见。 “吾听说你要召集贵族?”太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毫不含糊直接点明重点的对话风格,是太后对自己那实用主义的性格最好的诠释。 “正是。人多力量大,我觉得还是拉着大家一起搞,改革才能顺利进行。” “哦?这倒是新鲜,过去改革不都是为了改变固守的现状吗?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大家一起搞了?” “回太后,势况不同。我这边跟您签了契约,一年不改进财政就要死,那边,我若大动干戈,还有人雇凶来杀我。这样一来,我当然只能找点非常之手段了。” “那你的非常手段,就是户部尚书刘大人提到的货币改革?” “没错。咱们边棠眼下铜币被掺假,银锭供给减少,货币币值紊乱,造成民间私铸劣币的情况,屡禁不止。过去遇上这类事,都是由朝廷回收民间旧银旧铜,进行货币重铸来使货币回归到正常值的。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基本没戏了。” “那你又能有什么辙?” “我打算让各位贵族家里存的金子,都派上用场,先让大家富起来,啥问题都好说了。所以,我认为发行金币最为合理。” “发行金币?可是边棠曾经也发行过金币,与你提出的金本位制有何区别啊?” “单纯的发行金币,只是金属本位制。金本位制的真正用意,在于一切以黄金为价值衡量标准。之后为了保证货币的币值,边棠所发行的一切银币、铜币或任何其他货币,都将以边棠的黄金储备来定价。” “嗯......”太后沉思了片刻,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钱金见状,忙补充道:“简而言之就是,按照普通的方法发行金币,是从国库里拿金子,制成钱币发往民间。若是按金本位制实行的话,是我回收民间的金子制成金币,流回民间。怎么样?无本万利的感觉?” ...... 第十章:贵族会议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终于到了钱金安排的贵族会议的日子,这天,钱金派户部的下级官员站在户部的大门口,迎接前来参会的各地贵族,并为他们一一送上了一枚由铸钱监赶制的样品金币。 贵族们陆续在大堂中入座,只见钱金穿着一身艳丽的蓝缎地绣金鹤群飞瀑图圆领袍,站在了大堂中央。 贵族们见到钱金后,七嘴八舌地寒暄道:“诶呦,钱大人好久不见,还是穿的这般造作啊!” “几天不见,又跑朝堂里来蹦跶了?” “说好的能赚钱的改革,到底是什么呀?别卖关子了。” 钱金见状,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身参与到这场拉开新时代帷幕的盛宴中。” “什么东西?” “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有话快说!” “大家稍安勿躁,请大家看向自己手中的金币,有没有感觉到财富的力量正在召唤着自己?” 众人闻言,纷纷拿起了手中的金币,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一枚轻巧的小玩意儿而已,哪里看的出什么财富的力量。 “接下来,我要为大家隆重介绍的项目,就是能让我们瞬间赚大钱的方法——金本位。” “就这玩意儿?怎么赚大钱啊?” “根据皇帝陛下的旨意,不久后,朝廷将成立名为金贸院的机构,由我担任金贸院首,废除边棠重宝,推行金本位制。到时,根据新的金本位货币法律,大家可以将自家花不掉的金子,全部送到铸钱监,只需一厘制作加工费,便可制成等价的金币。这些金币将作为边棠的法定货币,在市场中流通。” “可以直接拿金币花?” “没错!不止如此,金贸院将在此基础上,制定符合周边各国行情的金银衡准比价,大家的金子将以一金兑十银的价格进行定价。” “一比十?不会吧,这么高!现在当铺不都是一比三吗?你们钱家不就是这么报价的嘛!” “那不一样!你现在手里的金子不换成银钱,能花的出去吗?我们钱家给的报价都算高的了,别人小门小户的钱庄,还有一比二的呢!” “那谁都可以到铸钱监制作金币嘛?” “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前往铸钱监用金子换取等价金币,或者,也可以用金币换到等价的金子。自由兑换,自由铸造,正是金本位的价值所在。” “哦,那我家里的几百两黄金都可以直接换成金币来花?不用换成银钱?佃农们会接受吗?” “当然会接受,就连税收都可以用金币缴纳。” “换多少都没问题吗?” “有多少换多少!反正各位那些金块摆在家里也吃不了,不如全部换成金币。算一算,能有多少钱啊!” “那金币的兑换标准具体是多少呢?” “一两金兑四十金币,一金币兑二百五十文为标准。各位请想想,自己现在家里多出了多少可以花的钱,以在座的身家,恐怕又能买房买牛车了。” 在座的贵族们议论纷纷,脸上时不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钱金沿着他们面前的矮桌一排排走过去,对着熟悉的贵族说道:“王大人,您这衣服是该换一身了,我觉得还是您之前最爱的云缎好,您身上这身固然不错,但配上您的伯爵气质,还是显得略微粗糙了些,得换!” “孙六爷,您这戒指看着都有些斑驳了,不如趁此机会,置办个新的,换个更大的玩玩。” “曾老,咱这木材生意该扩张了,看看大家现在这消费的热情,红木家具的定价早晚还得上来,您老有得赚呢!” “曹大人,运河赶紧清清泥,过不了一年,保你河道商船跑不停!” “大家,耍起来耍起来!二十年勒紧裤腰带徒抱着花不出去的廉价金子的人生,要到头了!崭新的世界已经来到了,还在等什么,金本位的法令一下,赶紧到铸钱监换钱去吧!换了就能花,发家致富种种花!” “钱大人,那法令什么时候下来啊?” “不瞒大家说,这铸钱监已经开始连夜试炼金币的制作方法了,您看看,您手里的金币这不是现成已经有了嘛!三个月内,金本位就将在边棠铺开了实行。大家赶紧回去,通知父老乡亲,等法令一下,有金子的赶紧都换了吧!花钱多开心啊!” “说是花钱,可是这家里有的可是连金子都没了,也没多少钱可赚啊!” “这位大人问得好!那我也就跟大家透露点咱们金贸院内部的消息,金本位之后,边棠将重启商道,不仅如此,将会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大力支持通商队伍的发展。各位,这波热潮不赶,这辈子说不定可就没有这么大的商机啦!没金子的,赶紧把这通商队伍再建起来,赚金子去啊!” 贵族会议结束后,钱金特意在钱府举办了宴会招待了远道而来的贵族们。宴会上大家把酒言欢,都在谈论着金币和商道的事情,好不热闹。 宴会结束后,宾客们满意的步上牛车。 一时间,一排排的灯笼,竟将钱府门外的街道照的敞亮了起来,炽热的火光将洒在地上的冰冷月光淹没,随着夜晚的微风,在地上卷起了如波涛般起伏的光影。 冥冥之中,那仿佛是时代所掀起的汹涌浪花,正被此起彼伏的海浪卷进钱家的大门。 看着宾客们离去的身影,钱金也坐上了回到黄家的牛车。 关晴眼见着从牛车上下来的钱金,不解的问道:“你今天不是回自己家了吗?怎么又来了?” “没有啊!我只是在家里召开了宴会而已,没有说我要搬回去啊!” “现在又没什么危险了,你倒是给我回去,少赖在这里不走。” “诶呀,有什么关系。等下月我父母亲就都从启枝回来了,我就搬回去。不然我和蜜儿很寂寞的。” “感情你就是来我家找人陪你聊天呗。” “也可以这么说吧。” “......” 关晴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钱金走进门,一转头便看见了刚从牛车上下来的蜜儿,和她手中正抱着的一箱卷轴,遂问道:“蜜儿,你手里抱的是什么?” “这个是从户部偷来的。” 关晴一听,震惊的喊了出声:“偷来的?!” 钱金见状,忙示意她不要声张。“你小声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每天晚上都叫蜜儿偷来,好算账啊!” “算账?” “对啊。”钱金说着,从箱中抽出一卷卷轴,解释道:“你看,这些都是户部这十年来的账目。” “那你在户部算不就行了,何必费如此大功夫大半夜的,偷着来算呢?” “当然不能明摆着算了,刘温现在刚对我稍微放松警惕,只有这样做他才能配合我的行动,不给我使绊。但帐目又是一定要算的,不然还谈什么改革,所以我就偷着来算算呗。” “还挺麻烦的。” “当然麻烦了!这可是在朝堂里对一国最重要的财政大动干戈,你不也说过,稍有不慎,万死难辞。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为妙。” “那行吧,你好好用功算着,我先走了。” “别呀别呀!我专门为你和黄不逆安排了小活动呢!我懂,我给你们小两口留足空间,你们二位拿着这几卷自己慢慢算,不着急,明天一早趁蜜儿还回去之前,给我就成。” 关晴闻言,转身便跑。 “诶,你跑什么?夫妻俩一起算,还可以教给孩子算嘛!我跟你说,学好算账要趁早,早期教育很重要。” 》》》》》》》》》 是夜,大将军府上下灯火通明。大堂内,不只钱金、关晴和黄不逆,就连摄政大将军都坐在主位上,抱着户部的账目,埋头苦算。 摄政大将军拿起手中的卷轴,上上下下反复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垂头放弃,不满的说道:“这户部的账目怎么做的如此复杂!兵部每年也呈交各种预算账本,也没见这么难算啊!” 钱金放下笔,答道:“难算就是因为其中有猫腻,兵部在您和黄不逆的看管下,哪里敢搞这一套。” “猫腻?” “刘温若真与贵族勾结,那这账目里面,定掺了不少水分。” 摄政大将军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又再次埋手于各种账目之中。 关晴一边算着账,一边问道:“话说,你要搞的那个金本位,说是让贵族们赚钱,实则不就是把人家自己原本的金子,变成能花的钱了吗?这也叫赚?” “当然是赚了!金子摆在家里又不能吃,充其量就是个玩意儿。但是,金本位之后呢?这些可就都变成能花出去了的钱了,你说是不是赚了!” 黄不逆抬起头,想了想,说道:“还是觉得是套路。” “什么叫套路,我是让他们为边棠的货币回收重铸事业做出贡献,等他们把钱拿到手,往市场中大笔一花,消费刺激上来了,需求刺激上来了,经济还愁刺激不上来嘛。” “我明白了。你这就是用金本位拴着贵族,让他们把你的改革全干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其实金本位真正的目的,远不在此。它的潜力,只有在重启商道后,才能真正显现。” “还有更厉害的?” “那当然!金银套利了解一下,一年国库翻番需要吗?” “翻番?不愧是小财神,真是大手笔......” 第十一章:致命试探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摄政大将军的独子兵部尚书黄不逆,每天清晨都会在自己的早茶中加入六枚枸杞,如同祈祷仪式一般,口中虔诚的数着:“一枚、两枚......”直至六枚枸杞被尽数投入棕黄的茶水,与墨绿的茶叶一同翻飞,最后如落水的动物般在挣扎中纷纷坠入盏底,再也无法在这一小方天地中掀起波澜。 至此,他才端起茶盏,吹散如同叹息般升腾而上的烟雾,饮下今天的第一口茶。 他并非相信着任何玄学占卜之类的理论,受父亲摄政大将军和妻子关晴的影响,他也从未对在中京日渐流行的“禅佛”之事抱有兴趣。 只是,在每天清晨进行的重复性的仪式中,确实能让他感受到在这变幻无常的世间,有至少一件确定性的事情在被重复着。 只是这样,就让他那颗隐藏在“文武双全”的华丽外表下,最深埋的不安之心,得到些许安全感的慰藉。 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为何总是埋藏着不安的影子,无论他的外表变得多么的强壮,这种不安都在他日常的生活里占据着阴暗的角落。 他深知,这是不能为人所知的软弱。他用尽一切企图成长为如父亲一般的大英雄,希望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中显露出坚定不移、英勇果敢的一面。 然而,当父亲面带微笑和骄傲向别人夸赞他时,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是街头的骗子,用低劣的把戏欺瞒了世人,也诓骗了真正的自己。 这样的纠结,在撞上关晴那锐利的双瞳后,便会如晨雾一般被太阳的明锐光芒所驱散。 那双眼中,无论何时,都能透彻的照见真正的黄不逆。隐瞒是多余的,伪装会亵渎这份纯净,只有毫无顾忌的敞开心扉,才能被猎鹰接受。 那是只属于两人的,最纯粹、最真实的羁绊。 自小如同镜子般将黄不逆的一切看的透彻的关晴,总是会在他喝完茶后,才开始两人的交流。 只是这样不经意的理解,就能使得黄不逆深陷幸福的漩涡之中,在汹涌不断的伪装的海浪里,他感觉自己终于寻觅到了可以坦诚的一方天地。 不过自从钱金到来后,这样的惬意与宁静,便再也无法安然的持续下去了。 钱金一边端着粥碗,一边说道:“我说你这每天一早上不说话,就顾着喝枸杞,可真是够养生的呀!我是不是也应该学起来,要不喝个大枣什么的,会不会更滋补?” “......” 关晴在一旁,瞥了钱金一眼道:“喝你的粥吧!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 “当然有精神了!三月之期已近,今日,我已收到陛下的旨意,早朝之后进宫面圣。” 黄不逆放下茶盏,略显悠闲地说道:“那恭喜你啊,终于可以开始你的套路了。” “契约里那一万两黄金,我是势在必得。” 关晴看着钱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打击她的话了,低眉看向钱金身上难得一见的装扮,说道:“你别说,这户部侍郎的官服,穿在你身上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了,你看看这个料子糙得很,还有这个配色,多沉闷啊。最重要的是,它还只有男装,连这个腰都收不好,松垮垮的,真的很破坏我的气质。不知道你在朝中这些年,是如何忍受这些的。” “没办法,朝中原本也只我一名女子为官,当然不会另制朝服了。如今就算你来了,我看也只能穿着这身。” “不会的,太后殿下曾答应过,会为改革单独成立金贸院的,所以,我要亲自定制金贸院的朝服。” “别痴心妄想了,朝服是根据品级决定的,不分官署。” “啊!你为什么要打破我美好的遐想,让我沉浸在短暂的幻梦中不好吗?!” 》》》》》》》》》 边棠的早朝分为日参和朔参,日参既指正三品以上在京官员每日都要参加的早朝;朔参,指的是每逢初一十五,从四品以上在京官员参加的大朝堂议事。 此前,钱金虽挂领户部侍郎一职,但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学徒而已,因此太后懿旨,不必参与朔参,官服也是前两天为了面圣而请户部特意准备的。 这天正巧是大御七年六月朔日,半月一度的大朝堂议事。早朝从辰时开始,通常要等到午时左右才会结束。 朝堂之上,摄政大将军黄义正大发雷霆质问户部尚书刘温:“你们户部就想不出什么法子了吗?我看你们户部的预算倒是每年都涨很多啊!”摄政大将军黄义手里攥着户部呈上的报告,眼看着朝廷的赤字连年有增无长,满朝文武竟毫无对策。 户部尚书刘温,年逾半百,正如此前关晴提到的,曾任光禄大夫。学识过人,通晓文史,在建帝朝颇受建帝信任,在前任户部尚书吕毅下台后,于建帝后期获封正三品户部尚书。 此时的黄义,在与钱金一同算过户部近些年的账目后,已然知晓了刘温的腐败,对他更是没有了好脸色。 面对摄政大将军因愤恼而涨得通红的脸,只见刘温额头上冒着汗,低下头小心谨慎的辩解道:“回摄政大将军,去年的疫病席卷边棠北部,产粮大郡淀川以东受灾尤为严重,不仅流民有所增加,还花了不少钱粮来赈灾,这赤字......” “疫病从何而来,难道刘大人还不清楚吗?这朝堂之上,可不是你们藏污纳垢的地方,若是被我发现了你们私底下那些不法之事,就算如今财政问题紧迫,那也不得不断了这条臂膀,各位可要想清楚了。” 刘温闻此,吓得两膝发软,登时跪倒在地。“这......微臣不敢,微臣对边棠,对陛下赤胆忠诚,请大将军和陛下明鉴。” “众位大臣,目前边棠情势危急,还望各位好自为之。” 年轻的皇帝坐在皇座上,看着百官低垂的脸上被阴影覆盖着的惊恐面容,他竟是说不出话的。摄政大将军见百官瑟缩不语的模样,生气的将手中的奏折甩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一股不自觉地战栗随着这声飘荡在殿中突兀的声响,从皇帝身下的皇座传至了他的头顶。 “再也没有比我更窝囊的皇帝了!”端坐于皇座之上,故作威严的皇帝,暗自懊恼。 早朝一过,钱金便在薛公公的带领下,来到偏殿等候。 偏殿的书案正上方,悬挂着建帝亲题的匾额,“勤政爱民”四个字显得朴实又沉重。每日坐于其下的话,恐怕会多少有些芒刺在背的紧张感吧。 皇帝今年已过二十,可是能处理的政务却仅出自尚书省一处,这也是由于尚书令刘勘乃是太后生父的缘故,剩下的部门都要等摄政大将军拍板才敢定夺。 其中尚书省六部中,兵部尚书乃摄政大将军黄义之子黄不逆,刑部和吏部尚书也都与黄家来往甚密。 种种情况,自皇帝十四岁登基以来持续至今。 摄政大将军虽于去年宣称还政于陛下,可是朝廷各处尤其是兵权,仍旧以摄政大将军马首是瞻。而黄义也被各种溜须拍马的大臣们推举,要求他继续“辅政”。 钱家虽说与尚书令一家乃是世交,而钱金又是由太后引进朝来的,但实则因着她与黄不逆和关晴的关系,早已被认定偏向摄政大将军一派。 如此境况下,太后和皇帝犹如行走于山崖间的独木桥上,一边是独揽大权的大将军,而另一边是苟延残喘的财政,一旦失去平衡便会坠入深渊。 “太后为何要冒险引我入朝呢?他们就不怕摄政大将军的势力再次膨胀吗?若是摄政大将军真有异心,他们又要如何收场?如此想来,太后和皇帝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赌徒,赌的便是钱金能够改善财政,国富则帝位不可僭越,国穷纵使没有摄政,也定生祸乱。”钱金不由得胡思乱想了一番,还未及理清思绪,便被一旁薛公公的提醒之声拉回了现实。 钱金连忙行礼,却见年轻的皇帝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脸轻松地说道:“钱爱卿,不必多礼。朕听说,朕还没见过你,你就把朕国库和少府的金子都算计了个遍呢!” 皇帝此时还身着上朝的冕服,消瘦的身形好似撑不起属于皇帝的无上尊贵,却也努力显得直挺威严。 余光瞥见的“勤政爱民”的牌匾在皇帝的身后,带来了令人几欲窒息的压迫感,整座大殿仿佛一座舞台,立于其中的每个人都强撑着一副面孔似的,来回试探。 “不敢不敢,陛下言重了。怎么能是算计呢?那都是投资。” “投资?” “是的,现在陛下投资少府的金子实施金本位,不出三年,定能百倍奉还。如此,陛下还能舍不得现在这些钱吗?” 皇帝闻言,面带微笑的凝视着钱金。不久后,他终于开口问道:“你这么想赚钱吗?” 钱金愣住了,她并不清楚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是何用意,她大着胆子抬眼望向皇帝的眼眸,那里带着混沌不清的笑意,等待着钱金的回答。 “回陛下,商贾的使命就是赚钱,除此之外,难道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皇帝毫不避讳的对上了钱金的视线,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有很多啊!例如声望,势力,地位,或者权利。”皇帝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陛下看看自己手中这个被财政危机推向倾覆边缘的危国,难道还觉得这些这么重要吗?对于我来说,只知道金钱而已,对其余这些弯弯绕绕的事物,并没有什么兴趣。” 皇帝听到钱金的回答,大笑了两声,随即转身向着书案走去。 “钱家不愧是边棠第一钱庄,对于金钱真是自信啊!朕已下旨成立金贸院,往后钱爱卿可要多来这宫里走动了,今日就先退下吧。” 钱金领旨,刚走出大殿,薛公公就靠上前来提醒道:“钱大人,皇后有请。” 第十二章:迈过得失,方能为人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在薛公公的带领下,钱金穿过一道道宫门,终于在御花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关岳。 此时站在绿意葱葱的榕树下的少女,雍容华贵的繁琐服饰将她包裹的更显纤细。 她正用稍显落寞的眼神追着树上翻腾欢闹的鸟儿,侧脸泛着淡淡的粉红,也许是涂了腮红或胭脂的缘故,仿佛被冬雪覆盖下的红梅,泛着娇艳之色。 “皇后殿下。”钱金迎上少女欣喜的目光,端正的行了礼。 “许久未见,想不到钱大人的礼仪倒是端正了不少。陪我到前面的亭子里歇歇脚吧。”皇后用清雅的声音爽朗的调笑道,倒是在那稍显疏离的气质上增添了些许属于少女的可爱情趣。 关晴的妹妹皇后关岳年芳十九,比皇帝小整一年,两人皆是二月生人。 这皇后乃是关太傅的次女,由于年龄相当,自小便与还是太子的皇帝结成了娃娃亲,皇帝登基后便在摄政大将军和百官的催促下大婚并册封皇后。 “自从入宫后,我们便没再见过了,有时还真是怀念你带我偷偷赌马的时光呢!我出钱,你赌马,赢了我们对半分。”两人一前一后,向着亭子走去,气氛也还算轻松融洽。 “殿下真是说笑了,往事不堪回首,免得别人又说我心黑。” “怎么会,最后你也确实赢了啊!虽然是在连输五场之后,但是能一口气赢回十倍,也不愧小财神的称号了。”说着就在亭中早已备好的座位坐下,拿起了一旁几案上刚沏好的茶。 “钱大人也坐下喝杯茶吧。” 钱金接过茶盏道:“谢殿下。” “听闻你如今也要入朝为官,那我们想必也能多见一见了。我还想继续听你说,儿时与祖父行商的趣事哩!”晶莹的目光中闪烁着少女的天真,虽然她的一切都如教条般得体优雅,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清雅的语调尾端,透露出青春年少该有的清透和对外面广阔天地的憧憬。 “好啊!那我下次来,再给殿下带些新的玩意儿吧!我前一阵子刚得了一本西乌的画本,可有意思了......” 》》》》》》》》》 钱金一直与皇后畅聊至傍晚时分,待到后宫快要落锁之时,才出了宫。 从皇宫出来回到钱家府邸的路上,必定会途经坐落在正对宫门的主干道上,那家中京的老牌铁匠铺。 孙达孙师傅是这家铺子的第五代,他自小随父亲学习锻钢打铁之术,到了二十岁就以善锻直刀而名震中京,比起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他二十七岁时,他所打造的直刀已被西乌来的商队买去,进献给了西乌皇室。 但就在他年少轻狂的开始自满于自身的才华时,他的手艺竟无论如何都无法博得一位客人的欢心。此客名唤黄义,时任川西将军。 想来,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了。 那时的边棠,建帝刚刚登基平定萧安之乱,刚加强的藩镇虽手握重权却还未起动乱之像,而年仅二十六岁的黄义也还未登上历史的舞台。 这天,黄义刚从川西进京准备看望时任镇国将军的父亲。迁着马路过铁匠铺之际,看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青年在铺子门口叼着根草枝四处张望。 黄义记得,父亲曾夸赞过这间铁匠铺中老师傅的手艺,于是也想托老师傅为自己打造一把新的佩刀。 谁知刚要进门便被这略显轻浮的青年拦住了去路,他拿下口中的草枝对着黄义说道:“阁下英武之气正盛,由我来为阁下锻造宝刀吧!”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兴奋之色,使得黄义好奇起来,他打造出的刀将会呈现出怎样的刀光呢?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打刀而非马鞍呢?”黄义决定逗一逗这轻浮又失礼的青年。 “一看就知道,阁下定能成为以刀定江山般的人物,当然是来打刀的!”孙达回答说。 ...... 就这样,孙达开始为黄义打刀。 只是,当黄义迫不及待的拔出新刀时,失望的表情也随着刀光从鞘中划出。 “这把刀太平庸了,一点也不像你父亲所打造的那般坚韧。”黄义举着刀,略带遗憾地说。 “怎么会呢?大家都说我打的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西乌的皇室都收藏了呢。怎么可能不如父亲?” “西乌人荒蛮无知,怎能听他们说的。你这把刀锋利有余但气势不足,断然无法和我父亲手上刻着‘保境安民’的孙老师傅的宝刀相提并论。”黄义不满的给了工钱便离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孙达扔掉握在手中的银子,披上工服重新站在了熔炉前,攥起拳头,瞪着一双混杂着不甘与愤怒的眼,重新点燃了炉中火光。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他不仅没能打造出令自己满意的新刀,就连生意都快陷入难以为继的困境。 由于“禁通商令”的影响,曾经作为大客户的商队们在中京消失,马鞍、马具和刀剑的需求直线下降。 为了生活,他已无法再去考虑锻刀的事了,铁匠铺的生意逐渐开始向茶器、珠宝和饰品等需求较大的小物件转移。 当摄政大将军因追忆起青年时代的趣闻,再次来到孙达面前时,对于孙达为维持家业而放弃锻刀一事,却除了表示出惋惜之情,便再也没了其他,赏赐了十两黄金后就转身离开了。丝毫不见任何惭愧、反思之意。 “明明都是这个人的错。”孙达不止一次在心中抱怨着。 摄政大将军,一个最不在乎金钱的人,却总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以金钱的错误使用方式,伤害着他人。 不再锻刀的孙达,在岁月的蹉跎下,代替了逝去的父亲,成为了铁匠铺的孙老师傅。 这天,正如往常一般无所事事的站在店铺门口张望的孙老师傅,猛然之间看到了从皇宫驶出的钱金的牛车。 铁匠铺自三代前开始便和钱家保持着紧密的商业来往,钱家过去商队的一切马具、刀剑等均来自孙家铁匠铺。 基于往日的情谊,在孙达开始转向小物件后,钱家也一直在此大量购置茶器、装饰品之类的日常物品,对孙家的店铺多有关照。 而现在,随着盐铁的官营垄断,原料价格不受控制的攀升,连铁器也逐渐无法铸造了。 伴随着夕阳多彩绚烂的光晕,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破坏欲,那份冲动披着残阳的影子,撞向了他心中青年时期刀剑所留下的愿景,将那道闪着刀光的幻影撞得粉碎。“趁此机会,就这样放弃了吧!”孙达这样想着,毫不犹豫的摘下了小指上父亲留下的戒指。 “钱大人,钱大人。”他叫停了钱金的牛车。 “哦,这不是孙老师傅嘛。您近来可好啊?”钱金跳下马车,走到孙达面前。 “老夫好着呢!这不是听闻钱娘子当上了官,想跟您道声贺,才失礼拦下了牛车。唉,没想到当年跟在老钱大人身边的小娘子,如今这般有出息了。看来老夫真的老喽!” “老师傅哪里的话!您可是还年轻着呢!”钱金面带微笑地说道。 孙达摩搓着手中的戒指,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伸出手去:“看老夫这儿也没什么好送给您的,这枚戒指还请拿着吧,就当是老夫给您准备的贺礼了。” “老师傅何必这么客气呢?”面对孙达固执的表情,钱金犹豫着接过戒指,低头仔细一看,那戒身是一圈如游龙般飞舞缠绕的三个大字——迈得失。 钱金看着那字猛然回忆起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 与这三个字的读音很是相似,那是金波奇最喜欢的故事,一个关于金钱的寓言:曾经有位名叫迈达斯的古希腊国王,被神许诺可以实现他的任何愿望。 于是迈达斯请求让自己碰到的东西都变成黄金,在神的力量下,他成为了点金之手。 不过这个寓言故事却有个悲伤的结尾,他最终还是后悔了。 在女儿出嫁的前一晚,女孩由于不舍与父亲分离而流下了泪水,当他忘情的伸出手想要拂去女儿脸上的泪珠时,他一生中唯一的珍宝也变成了金子。 只是这‘迈得失’和‘迈达斯’之间,隔着两个不同的时空,恐怕是没有什么关联的。如此想着的钱金,于是问道:“老师傅,这迈得失所谓何意啊?” 老师傅语重心长地对钱金说:“这是先父留下的训诫:迈过得失,方能为人!只是老夫恐怕做不到了,就此将它赠与您,还请大人将这荒芜的世道,上达天听吧!” “迈过得失,方能为人。”钱金愣住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正当她还在咀嚼这字中真意时,一道不似老师傅的声音突然有如从幻梦中破壳而出般,将周身的雾气一扫而空:“钱大人,这世间利害有时不甚分明,善恶相交之间,切莫执着于得失,定要看清自己的真心,才能得偿所愿啊。”说完,孙老师傅不等钱金回答,便转身回了店里。 钱金徒自呆立在铁匠铺的门口,“迈得失”和“迈达斯”这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事物,仿佛变成了梦之暗影,如同蛇一般彼此缠绕,在钱金的心中喷洒出了足以遮蔽一切的毒液。 伊甸园之蛇终于长出了诱惑的毒牙。 钱金感觉自己的身上逐渐被这黏腻的汁液覆盖,如同蚕茧,从头到脚,仿佛再也照不见温暖的阳光。 而那困住一切的蚕茧的上方,挂着一把偌大的黄金之锁,唯有它,在昏暗中放射着刺眼的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蜜儿上前提醒道:“阿金,该回去了。” 第十四章 金本位(上)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钱金再见到太后和尚书令,是夏季中旬的祭天大礼的时候。 距离钱金成为户部侍郎,已经两个多月了,而与太后约定的三月之期近在眼前。 按照边棠的习俗,每逢六月初一和正月十五时,便会由皇帝和皇后带领百官完成隆重盛大的祭祀活动。 平日里无法参与早朝和觐见皇帝的从四品以下官员,也可以在此机会,一睹天家威仪。 作为从四品下户部侍郎的钱金,站在了祭天队伍的中段,山腰处的石阶上,抬起头勉强可以看到祭天仪式中皇帝和神官的身影。 皇宫东面屹立的被深绿的松枝覆盖的便是御山,这里是平日严禁出入的皇家祭祀地。 山顶上用木头搭建的四方的房屋便是被称为“社”的宗庙,里面摆放着先祖的牌位。“社”的前方,是被紫红色巨大绒布围出的一块正方的空地,地上洒满了白色的沙子,被称为“稷”。 “稷”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黄铜火盆,灰黑的烟雾直冲云霄,映衬着天上的浮云,仿佛一只真正的凤凰般,从火中升腾而上,在太阳的光照中飘渺而逝。 传说边棠本是一片巨大的荒野,这里是永恒的冬日,只有枯木、野草和冰封一切的漫无边际的白雪。 直到有一天,天神的孩子凤凰在此处坠落,涅槃的大火烧了三年,将荒野烧成了灰烬,将冬雪化为了温暖的春夏。 又过了三年,灰烬中生出了由凤凰羽毛化成的种子而长出的金黄的麦粒,边棠这个地方便成为了一片充满生机的沃土。 所有这一切,皆是天神的死造成的。 此后的边棠子孙,便会在夏天和春天到来时,进行祭祀活动。 在这一方被石阶顶端的巨大牌坊所隔绝开的天地中,神祇和它所展现的纯粹性精神在空气中混合着腥涩的泥土味道,随着风被送往了边棠的各个角落。 祭祀前七天,包含皇帝皇后在内的所有与会者,都要斋戒沐浴。 祭祀活动从太阳初升的寅时开始,五位身着鲜红纯色礼服的神官从御山“社”旁的参天巨松上取下长长的一根松枝,将象征皇权的黄金树枝缠绕其上。 皇帝在粗厚的松树皮制成的纸札上,用掺制着金沙的朱砂写下对天神的祈祷词,皇后则用和着金沙的青金石制作的墨写下对凤凰的颂歌,之后将纸札与金黄的麦穗一同绑在松枝顶端,投入火中。 皇帝和皇后带领着百官虔诚的对着那黑烟跪拜,站在第一排最左的摄政大将军也摆出了一副郑重严肃的身姿,认真的完成所有仪式。 边棠的每个子民,或许都在这缕凤凰涅槃的余烟中,祈祷着生活中的各种不幸可以随着这缕黑烟飘向天神的耳旁,以降下些许祥瑞之像吧。 仪式结束后,钱金获得了太后的召见。 “钱大人,好久不见。如今可是有完善的办法了吗?”太后开门见山地说道。 毫不含糊直接点明重点的对话风格,是太后对自己那实用主义的性格最好的诠释。 一旦她琢磨透了你这个人,她便会迅速而果断的直奔主题,吝啬于过多的寒暄,也因此而显得缺乏感情的色彩。 尚书令刘大人坐于一旁,如同往常一样,默默地任由太后发问。 “回太后,已经完善了,不日便可呈报于尚书令。” “钱大人果然可靠。如果钱大人不介意的话,能先让予了解一下钱大人的计划吗?”由于是在太后宫中被召见,想必是确认过了摄政大将军的耳目。 提前告知太后和尚书令,皇帝方面也好有所准备,这有利于计划的顺利实行。 “是。边棠目前的危机虽说都源于财政,但实则有轻重缓急之分。眼下最危险的莫过于边棠的货币危机。我想先从全面改造货币制度入手,稳定物价和供给,重拾朝廷的威望。” 尚书令猛然一惊,问道:“货币制度?这要如何改革?” “金本位制!我想以此来统一货币标准,重新平衡货币的供给水平。” “金本位制?” “是的,由于边棠的银是完全来源于和他国商贸的,如今在无法重启商道的情况下,铜币被掺假,银锭供给减少,货币币值紊乱,造成民间私铸假币的情况,甚至现在各地已经开始以物易物来进行交易,这实则代表边棠的经济已经崩溃,而对朝廷也已经没有信任感了。 “过去这种情况,多是以回收民间旧银旧铜进行货币重铸来使货币回归到正常值的。但以目前边棠白银流失和假币私铸的情况来说,朝廷所能回收的银铜量已经不足以支撑货币重铸的完成。” “这么严重?”太后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父亲,而尚书令如同默认一般,点了点头。 “殿下出身尚书令之家,应该比谁都清楚,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展,各地的起义等现象会比现在更加严重。就算有摄政大将军,但在没有钱粮支撑的情况下,也未必能顺利平定。若是严重的大规模起义发生,民间对朝廷的失望将导致任何的改革都难以推行。” “那这所谓的金本位制又要如何?”尚书令稍显茫然地问道,他眼中闪动着怀疑的光芒。 “边棠是目前已知的贸易国中,拥有较大规模金矿的国家。虽然北境被北辽占据而损失了其中两个重要矿脉,但我们仍有茂川、略江西部和甘徽等地的五处金矿。这五处的产金量约占边棠、北辽、西乌、启枝四国产金量的三分有一。若能再将北境的金矿夺回,边棠便能拥有超六成的黄金资源。 “过去这些黄金被铸造成面值巨大的金锭或马蹄金用于封赏,在民间多使用铜和白银来完成贸易,眼下白银的稀缺也导致国内金银价格严重失调。但其实以边棠目前的黄金储备数量来看,操作得当的话,是可以拥有足够的供给量的。另外,五年前,由于西乌和北辽发现的新的银矿而导致银的价格不断贬值,若为之后重开商路做打算的话,也应该尽早转换成由我们掌握控制权的金属作为货币更为有利。 “综上所述,我认为发行金币最为合理。” “发行金币?可是边棠曾经也发行过金币,那这金本位制有何区别啊?” “单纯的发行金币,只是金属本位制。金本位制的真正用意,在于一切以黄金为价值衡量标准。之后为了保证货币的币值,边棠所发行的一切银币、铜币或任何其他货币,都将以边棠的黄金储备来定价。” ...... 第十五章:金本位(下)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铸钱监的雕刻师郭著最近接到了来自“金贸院”的新任务。说起金贸院,这个成立不到半年的新官署最近不断地进出铸钱监,要发行新的货币。 边棠的钱币通常是采用传统的翻砂铸造法铸造,也就是说,要先制作“雕母”、用雕母翻铸出“母钱”然后再用“母钱”翻铸“子钱”。 作为雕刻师的郭著一直以来负责的都是制作雕母这个程序。只是,这次的雕母重量比以往都轻,难道朝廷终于从注水发展到减重了吗? 起初,当他看到自己雕刻的“作品”成为货币在人们手中流通时,兴奋之情险将他淹没。他的刀下是金钱,这让他生出了一种“点金之手”的错觉。 然而,在持续做了二十年雕刻师后,郭著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刀笔中渐生麻木,从前的激情化作了一种悲愤的心情,嘲笑着他被奴役的一生。 他雕刻的钱早已一文不值,变成了一把收割的镰刀,在人们的唾弃中将边棠搅扰得浑浊不堪。连他自己,在掏出那精心雕琢的越贬越廉价的钱币时,也换不到一斤米了。 这一次,定然也是些骗人的东西。举起酒杯的郭著,正望着酒楼窗外的萧条街道愣神之际,却突然有人从背后跳了出来。 “这不是老郭嘛!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郭著抬眼一看,来人原来是掌冶署的阿识。 “原来是阿识啊,吓了我一跳。” “嘿,不好意思。不过看见你了我可要打听一下,听说你们那里最近在做新的雕母?”阿识自顾自的坐在了对面,叫来小二又要了碗酒。 “是啊,估计又是要发什么重宝之类的骗人玩意儿。” “诶,那可能还真不是!我跟你讲,我们那里最近在炼金子哩。” “炼金子?” “对啊!可是忙死了,说是要用最简单省料的工序,制作纯度五成的金币。” “金币?怪不得,以雕母来看有半钱和一钱两种,这么轻原来是用金子。而且硬币的周围还设计了锯齿棱纹,应该是为了防止民间私裁的行为吧。” ...... 早在郭著和阿识于酒楼中端着酒杯探讨着金币之前,在中京的另一边,已经有从不喝酒的人聊过相似的话题了。 有个人,同他的父亲一样,是从来不喝酒的。 摄政大将军的独子兵部尚书黄不逆,每天清晨都会在自己的早茶中加入六枚枸杞,如同祈祷仪式一般,口中虔诚的数着:“一枚、两枚......”直至六枚枸杞被尽数投入棕黄的茶水,与墨绿的茶叶一同翻飞,最后如落水的动物般在挣扎中纷纷坠入盏底,再也无法在这一小方天地中掀起波澜。 至此,他才端起茶盏,吹散如同叹息般升腾而上的烟雾,饮下今天的第一口茶。 他并非相信着任何玄学占卜之类的理论,受父亲摄政大将军和妻子关晴的影响,他也从未对在中京日渐流行的“禅佛”之事抱有兴趣。 只是,在每天清晨进行的重复性的仪式中,确实能让他感受到在这变幻无常的世间,有至少一件确定性的事情在被重复着。 只是这样,就让他那颗隐藏在“文武双全”的华丽外表下,最深埋的不安之心,得到些许安全感的慰藉。 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为何总是埋藏着不安的影子,无论他的外表变得多么的强壮,这种不安都在他日常的生活里占据着阴暗的角落。 他深知,这是不能为人所知的软弱。 他用尽一切企图成长为如父亲一般的大英雄,希望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中显露出坚定不移、英勇果敢的一面。 然而,当父亲面带微笑和骄傲向别人夸赞他时,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是街头的骗子,用低劣的把戏欺瞒了世人,也诓骗了真正的自己。 这样的纠结,在撞上关晴那锐利的双瞳后,便会如晨雾一般被太阳的明锐光芒所驱散。那双眼中,无论何时,都能透彻的照见真正的黄不逆。 隐瞒是多余的,伪装会亵渎这份纯净,只有毫无顾忌的敞开心扉,才能被猎鹰接受。那是只属于两人的,最纯粹、最真实的羁绊。 自小如同镜子般将黄不逆的一切看的透彻的关晴,总是会在他喝完茶后,才开始两人的交流。 只是这样不经意的理解,就能使得黄不逆深陷幸福的漩涡之中,在汹涌不断的伪装的海浪里,他感觉自己终于寻觅到了可以坦诚的一方天地。 “最近金贸院的势头可真是大,铸钱监完全围着他们转悠呢,据说连少府的掌冶署都在忙着金贸院的事。”关晴用那如鹰般的双眼望向黄不逆,这也是除了枸杞外另一件能让黄不逆感受到安全的事物。 “毕竟是皇帝陛下亲设推动那个金本位制度的官署,钱金还因此被封为了正三品金贸院首全权执掌金贸院,并且领御旨承袭了家族的子爵爵位呢。这可真是绝无仅有的女子啊。你之前不是在户部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吗?” 关晴略作回忆。“是啊,但也就同她寒暄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具体样貌,就被叫走了。不过她的金本位看来很得陛下和太后那边的欢心。前几日,家父倒是提醒我们要谨慎点对待,他已将此事告知了皇后殿下,想必这几日她便会找个名头召钱金觐见,先探探她的虚实。另外,还是让姑舅去看看陛下那边的意思吧?” “岳父位居太傅见多识广,他都这样说了我们要更加注意了。既然有皇后殿下的帮忙,钱金那边我们暂时先不要介入。父亲的话,我想已经有所行动了才对。毕竟,这可是陛下第一次绕过父亲,独自颁发的御旨。” 关晴的妹妹皇后关岳年芳十九,比皇帝小整一年,两人皆是二月生人。 这皇后乃是关太傅的次女,由于年龄相当,自小便与还是太子的皇帝结成了娃娃亲,皇帝登基后便在摄政大将军和百官的催促下大婚并册封皇后。 》》》》》》》》》》 此时站在绿意葱葱的榕树下的少女,雍容华贵的繁琐服饰将她包裹的更显纤细。 她正用稍显落寞的眼神追着树上翻腾欢闹的鸟儿,侧脸泛着淡淡的粉红,也许是涂了腮红或胭脂的缘故,仿佛被冬雪覆盖下的红梅,泛着娇艳之色。 “皇后殿下。”钱金迎上少女好奇的目光,端正的行了礼。 “想不到钱大人礼仪这般端正。不必多礼了,陪吾到前面的亭子里歇歇脚吧。”皇后用那清雅的声音爽朗的调笑道,倒是在那稍显疏离的气质上增添了些许属于少女的可爱情趣。 “钱大人方才看着吾的脸时,定在想这脸与姐姐十分相似吧。”两人一前一后,向着亭子走去,气氛也还算轻松融洽。 “确实与关大人很像,但是殿下却不似关大人那目光之锐利,倒显得亲和许多呢。” “姐姐那般坚强凌厉的双眸,吾倒是有些羡慕呢。”说着就在亭中早已备好的座位坐下,拿起了一旁几案上刚沏好的茶。 “钱大人也坐下喝杯茶吧。” 钱金接过茶盏道:“谢殿下。还不知殿下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呢?” “倒也没什么,只是听闻钱大人自小随祖父行商,见多识广,吾也想见见那些世面哩。钱大人若是有些许空闲,可否进宫来与吾说上两三件外面的趣事呢?”晶莹的目光中闪烁着少女的天真,虽然她的一切都如教条般得体优雅,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清雅的语调尾端,透露出青春年少该有的清透和对外面广阔天地的憧憬。 结果,关于金本位和钱金所做的一切,皇后一句都未曾过问,两人净说了些钱金儿时在西乌、启枝的见闻。 第十六章:黄金的战车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就在金贸院为推行金本位的改革和货币加紧准备之际,户部尚书刘温却坐不住了。 金贸院的建立,使得户部充满了紧迫感,虽然是不同的官署,但实则却都是负责财政之事,这不是意味着户部被分了权嘛! 刘温原本以为钱金充其量也只是做个户部侍郎,做做样子推行改革,谁能想到,不到半年她的官竟做得比自己都大。 刘温左思右想,将他准备的新政策呈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如今国库空虚,钱大人又忙于金贸院之事,微臣认为还是要想办法先来些钱才是。” 皇帝翻开刘温呈上的奏折,看了看问道:“先来些钱?刘大人认为要如何行事?” “微臣认为,可以先推行间架税并暗取常平仓。如此一来,就算钱大人改革失败,朝廷也还有所准备。” 所谓常平仓,实际上是官府调节粮价的粮仓。丰收时粮食价格下滑,由常平仓低价收购;歉收时价格升高,常平仓再以稍微平价的价格卖出,平稳粮价、救济百姓。 这一套平准制度看上去相当先进、稳定,但实则最终都会演变成官府的私藏。一旦缺钱,里面的粮食便会被偷盗一空,而偷盗者正是皇帝和朝廷。 这倒是历来有之的传统财政危机的解决方案,没什么新奇的。 而相比起“偷盗”,间架税则显得有创意得多。 间架税实则就是房屋税,各城各镇的官员闯进民宅,挨家挨户的数房间,每个房间都要交一笔钱。大屋两千钱、小屋一千钱、茅草屋五百钱,谁家若是敢隐藏一间屋,杖刑六十。 “哦?你认为钱金的改革会失败?”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应做好两手准备,毕竟这金本位具体如何,除了钱金钱大人,没人可知,万一失败......” “大胆,怎可妄言。” 刘温见状急忙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说道:“微臣也是一片忠心,断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行了,刘大人先下去吧!你的提案朕会考虑的。” 没过多久,新的税收开始在边棠强制实行。 自从间架税发布以来,边棠西部的里郡便整日人心惶惶,官员们带着士兵将周围的城镇闹得鸡犬不宁。 里郡的很多人,在这些年的动荡时局中,其实早已沦落为贫困户。这里地处旧商道的中心,曾经靠着通商的发达显赫一时,因此大家都拥有许多祖上留下的房产。 可是,自商道关闭后,这里迅速走向了败落,除了那些房屋外,无论是现金、耕地还是流动的货物已经都没有了。 此时的间架税,无疑是一道催命符。 他们成为了这项政策的最大受害者,虽然已经非常贫困,但仍然要为自己持有的大量的房屋缴纳巨额税款。 官府的征收手段非常强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其实这些官吏又何尝不是受害者,他们被更上层的朝廷逼迫着上缴足够的税收,如若不然,低级官员自己的饭碗都难以保障。 在这个贫穷的世间,大家也都只是想混口饭吃而被迫扮演着“恶人”的角色。 许多里郡的家族,在缴完税后,被逼自杀。 里郡只是间架税的其中一个例子而已,在全国推行的政策下,受牵连的家族数以万计。 而那用大量百姓生命换来的解决财政危局的钱,又是为了什么呢?究竟解决了什么呢?恐怕连提出此项政策的户部尚书刘温自己都不甚清楚。 当钱金得知这项政策时,还是因为钱家被征了税。更听闻在钱家的老家洛州河谷县,也发生了与里郡类似的事件。 钱金的父亲从各地掌柜处收集来了大量且详细的信息,细究之后,触目惊心。 她连忙觐见皇帝,希望阐述这项政策所带来的严重弊端。 “陛下,间架税的实行在眼下是弊大于利的政策。还望慎重。” 皇帝自奏章中抬起了头,看向钱金说道:“怎么?钱爱卿不会是因为自家被征税了才来的吧?朕可以下旨免去钱家税务。” “陛下,我所说的是民生攸关的政策问题。自间架税施行以来,峻法绳之,愁叹之声,遍于天下。在民心动荡之际,恐生新的灾祸。” 皇帝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到钱金的面前。 “钱爱卿,你有你的做法,户部尚书也有他的做法,你们都是在为朝廷效力。如今财政问题这般紧急,朕不希望你们之间互相干涉,你们金贸院只要专心的把你那套金本位搞好,先不要管户部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朕要另行设立金贸院的原因。” “但是陛下,在金本位实行之前,财政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朕知道。所以才同意间架税,不然在金本位之前,朝廷会先入不敷出而生更多祸端的。没有别的事的话,就先退下吧。”皇帝脸上显现出了些许不耐,转身走回了奏章前。 就这样,间架税继续着它的破坏,而户部尚书刘温也对自己提出的难得富有创意的方案,沾沾自喜着。 也许正是由于历史中这种不断被重复着的财政悲剧,才致使金钱变成了万恶的深渊吧。 对于户部来说,一国之金钱本应是来自民间最直观的数据,它决定着人们生活的贫苦与幸福、轻松与压迫,它同时也衡量着一个国家的强盛兴衰,一套制度的严谨或疏漏。 然而,它却最终沦为了一个向皇帝交差的指标,一个好似无关民生的“好看”数字。 这样的边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想尽办法解决财政问题呢?对此,钱金并没有什么探究的兴趣,她只知道,她要利用金本位制帮助边棠摆脱困境,她要让农民有地种,商人有货贩,流民有饭吃。 她要将边棠打造成一个“黄金之国”,就像梦中的世界一样,每个人都有尊严的活着,她相信,这才是金钱正确的使用方法。 带着这份理想,金本位制的脚步在钱金的推动下加速奔走着。 在此期间比起户部,刑部倒是和钱金多有接触,对于新法令的颁布、新货币的发行和流通以及金本位的具体制度操作等,都在刑部和金贸院之间进行了共同商议。 不久,在各项关于金币铸造工序接近完成的同时,朝廷颁布了新的法令——边棠开始实行金本位制。 按照周边各国的标准颁布了新的金银衡准价格为一金比十银,废通宝及重宝,发布新的边棠金币并以一两金兑四十金币,一金币兑二百五十文为标准。 按照金本位的要求,作为法定货币的金币可以在铸钱监自由铸造。这意味着百姓可以将碎金或金块交由铸钱监,只需负担极少的成本费用便可铸造成边棠金币,或者也可以将金币交给铸钱监换取数额相当的黄金。 新的法令颁布后边棠金币开始发行。 半年前,掌冶署花了近三个月试炼出的产量最大且熔耗成本最小的熔炼法被送到了铸钱监,之后,由雕母翻铸而成的大量母钱被送往各处铸造子钱。 边棠所有的金子和相关金属都被投入到了新货币的生产中。 就在掌冶署的阿识以为自己试炼的工作顺利完成了的当儿,金和各种金属也被运到了掌冶署,一夜之间仿佛他们也变成了铸钱监,开足火力的加大金币的产量。 大御八年,金币开始流通,边棠各处的铸钱监很快就人满为患了。大量的百姓拿着自家的金子来铸币。 原来,正如钱家钱庄所遇到的“特殊”状况那般,早年间由于战争的缘故,皇帝大肆封赏军官将士,很多士兵都得到了金子。 只是这些金子价格昂贵,无法作为货币用于交易,因此很多人都只得将它存在家中。 近些年,边棠形势愈发混乱,年景不济导致他们将金子当掉或卖掉以换生计,大量的黄金流散民间。 正是如此,钱金才想到了使用金本位来重铸货币,既可以回收民间黄金,又可以借助新币重新调整货币定价使其回归正轨。 除此之外,金本位还为边棠提供了更大的机会,一个不仅可以一扫颓势,甚至有可能帮助边棠重回繁荣的来自于金钱的力量。 第十七章:《边棠时政之益弊论》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在各方多有忙碌之际,吏部倒是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如往年一样,在吏部的安排下顺利举行。 殿试完成后,前三甲的人选已经公布,这之后才是最令吏部挠头的工作,为剩下的合格者安排适合的官位,而落榜的考生则在吏部的安排下,回到乡里继续读书或选择放弃。 今年由于金贸院的成立,对于人才的选拔则更为重视,大量的殿试作文被送往了钱金那里,而关晴也在此时与钱金又有了交集。 “钱大人,今年尚书令特意嘱咐,将为金贸院留出八个名额,请从这里认真挑选一下吧。”关晴带着侍从将两箱作文堆在了金贸院的大堂里。 这些,都是殿试合格的考生的文章。但是令钱金更为好奇的,是关晴自己拿在手上的那一卷。 关晴看着钱金的目光,顺势将手中的考卷递了出来,并说道:“另外,此人虽然落了榜,但他的文章甚有意思,我想钱大人会有些兴趣的,因此特意拿了来,请读一读吧。” 钱金打开卷轴,只见在标题之处写着《边棠时政之益弊论》。 认真的读完了整篇文章后,钱金发现其作者的文风辞藻不经修饰,也无引经据典,因此落榜并不意外。 但是,他对于边棠财政的观点透彻,无论利弊都犀利的进行了点评。 首先文章对钱金试图推行的减免商税制度进行了批判,在此就不对这些大部分文学生都能写出的“传统财政”内容过多赘述了。 整篇文章真正吸引钱金的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对金本位的认识。 原本钱金认为,虽然金本位正在边棠推行,但是在这世间还未有人真正认识到它的价值。 可是,韩奇的出现却打破了钱金的这份“自以为是”,在各个时代,都有明晰时事、预见大局的人才。 他清晰地指出金本位设立的意图,与钱金最初对于金本位的设想,基本一致,包括了以下几点: 其一,重铸货币,重整币值。 边棠在实施金本位前的货币注水,在短期内扩张了货币,引发了通货膨胀;但却在劣币驱逐良币的作用下,使得足值良币不断退出流通,同时造成了货币紧缩的局面,最终导致了边棠货币币值的紊乱。 此时,导入金本位制正是一种货币重铸的方法,可以借此重新使币值回归正轨。 其二,回收民间金属,完成货币重铸。 金本位制下的货币重铸,可以有效避开边棠此前作为主要货币的白银流失的尴尬局面。 可自由铸造意味着在金属短缺的情况下,百姓可以自行拿散金到各地的铸钱监换取等值的金币,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快速回收流通于民间的黄金。 此前由于战争而赏赐给军官将士的大量黄金,因近年贫瘠的世道而流散民间的数以百万计,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不仅铸币效率高,流通量也会在短时间内加大。 其三,加大金矿开采,稳定货币供给。 边棠乃是产金国而非产银国,比起靠出口换取的白银,能够生产的黄金对于今后维持货币制度的稳定运行,更加有利。 同时,现在加大金矿的开采也比在匮乏的白银和混乱的边棠通宝上想办法更现实。 其四,调整金银比价。 由于西乌和北辽近些年大力开采白银,并不断提高白银铸造技术,导致周边各国银价贬值迅速。 反观边棠,却因白银的匮乏而使得国内金银比价与周边国家相差甚远,长此以往,会加剧边棠货币比价的混乱。 金本位制的设立,可以有效的对金银比价做出更合理的重新调整,这对未来再次与他国进行贸易有利。 ...... 钱金读完文章,便立刻跑到吏部寻找关晴:“此人观点精妙,我想见一见他。” “嗯,这个人,应该还在中京酒楼等着吏部安排回乡的通知呢。”关晴如此回答。 此时,写出这篇文章的韩奇,正因为落榜坐在酒楼的房间里喝着闷酒。 他本是盐田地方的乡士之后,如今年逾三十的他,已经参加过六次科举了,但无一例外全部落榜。 私塾的先生曾经告诫过他,要认真学习诗文,不要整日都钻在自己喜欢的学问上,要集众家文章之精髓,多修饰下文辞...... 而他却总是不以为然的回答道:“诗也好,文也罢,即使这方面再优秀,也并不能显示出人的价值。众学者都说擅长诗文便是出色之人,世人和他们自己都深以为然。若世间之事果真若此,天下间又有何事是仅凭诗文能成的?” 虽然他这样一味地循着自己的兴趣来学习,但果然无法在科举的金榜中占据一席之地。 今年,又是落榜的一年。看来韩奇的仕途依然遥不可及。 正在韩奇幽怨的举起酒杯自怨自艾时,酒楼的小厮在门外轻声说道:“客官,有位贵人来请客官到雅间一叙。” 韩奇诧异:“自己在中京哪里认识什么贵人?”虽然这样想着,但他还是火速整理好了衣装,随着小厮前往酒楼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门被小厮恭敬地推开,只见两名侍卫正立于门内。越过两人高大的身躯向里望去,一位身着白色团领袍的女人正坐在那里悠闲地吃着点心。 韩奇恭敬地施了礼,试探的说道:“在下韩奇,不知贵人寻得在下所为何事?” 正吃着点心的女人转过头来,怡然自得的放下了点心,拿出丝帕擦了擦手,便招呼韩奇坐到了对面。 “我看了足下的文章,甚妙。不知足下可有意与我一起在金贸院领职啊?”钱金将中意的点心推至韩奇的面前,接着说:“我是金贸院首钱金,正在寻找可以共事之人。说来惭愧,金贸院毕竟刚成立不久,人手不足,尤其需要足下这样对财政、农耕和商贾有研究的人。如何?” 韩奇傻在了那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文章会被送往金贸院,而院首还亲自来寻落榜的自己。 这使得本来对今年的科举已不抱任何希望的他,有些受宠若惊:“在下,在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若能在金贸院效劳,真的是,真的再好不过了。” “那你可有什么想在金贸院做的事吗?” 韩奇欲言又止的问道:“可以直说吗?” “说来听听。”钱金为他斟了一杯茶,自己也举起茶盏喝了起来。 “眼下新币的设立甚是巧妙,确实在短期内平稳了物价和钱币制度。但在下认为,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完成:其一,减免了农民的赋税还为流民提供了开垦荒地的金币和粮食奖赏,确实刺激了生产,也解决了流民问题,但这同时也导致了羸弱的国库更加空虚;其二,因国库空虚而持续官办茶盐导致其价格不断攀升,必致使民生受损;其三,使用金本位,在下冒死揣度大人的意图,恐怕意在重启商道。”韩奇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见解,默默地抬起头望向沉默不语的钱金,生怕因自己的妄言而招致祸患。 沉默的钱金低着头认真思考了半晌,随即抬起头来说道:“你一定要来金贸院!明天就来!” 就这样,韩奇在给家里寄了封厚厚的家书后,就在钱金的安排下,暂时住在了中京酒楼,于金贸院中任职从七品下金贸主簿。 第十八章:叮问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由于新货币的供给趋于稳定,边棠的物价也随之平稳了下来。 为了进一步扩大边棠金币的流通情况和覆盖面,同时也为了救济去年受疫病影响的州郡村庄,更进一步刺激边棠的经济,户部下令召集流民重新开垦荒地,并发放金币救济款项和边棠粮仓中部分粮食储备,减免一切赋税鼓励生产。 而朝堂上的摄政大将军黄义却出乎钱金的意料,并未对这些变革有所干预,他甚至没有向皇帝提出过任何异议。 也许在他看来,钱金的做法超出了他的常识范围并且还达到了一定的效果,这就足够了。至少,他相信钱金这些不入流的充满铜臭味的改革,于他而言构不成什么坏的影响。 然而他手下的人们却并不像他这般淡然,已经不止一人向黄不逆或关晴示意,一定要小心钱金和皇帝一派的动向。 按边棠的规定,每逢初一和十五,上午大朝堂议事,正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全部到场。 除了摄政大将军并不擅长的财政方面的事情外,其余政事几乎全部由他拍板定夺。 皇帝也只是端坐在帝座之上,无奈的聆听着各方的消息,唯有到金贸院和户部的汇报时,才会流露出略显兴奋的专注。 兵部尚书黄不逆:“闽乌郡、栾山县的起义已被顺利平定,部分流民已充军籍......” 吏部尚书:“今年科举入仕者,三十一人,已全部安排妥当。” 户部尚书刘温:“目前中京及周围州郡物价开始趋于稳定,免除一切赋税后生产有所增加,流民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金贸院钱金:“新币供应稳定,货币储备充足。奏请降低官山海的盐铁价格以跟随物价。” ...... 这月初一的朝堂议事刚刚结束,正在大殿外穿鞋之际,钱金被身后的关晴叫了过去。 她的身边跟着她的丈夫黄不逆,而在与钱金打过招呼后,黄不逆便告别离去了。 “听说钱大人真的任用了那位落榜的考生?还给了从七品下?” “哦,这还要多谢关大人慧眼识珠!我本来想安排他正六品的,但是无奈韩奇科举落榜,正六品恐招人闲话。” “钱大人是明白人。金贸院的人还是不要升的过快为好,以免招人忌惮。”说完,关晴略施一礼,就告辞了。 关晴辞别钱金后,便往皇后宫中走去。 每次朝堂议事后,关晴都会去觐见身为皇后的妹妹,这也是她作为女眷的优势,也正因如此,摄政大将军和太傅势力对于后宫的情况掌握的甚是清楚。 “你来啦!今天结束的这般早吗?”关岳见到姐姐,稍显轻松地说道。 “除了金贸院和户部那里,朝堂上暂时也没什么新鲜事了。”关晴喝了口茶,接着说:“不过最近还要请殿下多多留意一下皇帝陛下和钱金那边的动向。” 关岳稍带迷茫的回答:“有留意的,钱金每个月都会到我这里来的。” “那她可曾和殿下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她儿时在西乌和启枝的见闻呢!真没想到,原来西乌也是那般繁华富庶之地,真想去感受一下那里开放的民风呢。”皇后眼中闪烁着光芒,羡慕的说着。 关晴看到难得流露着喜悦之情的妹妹,虽然感到高兴,但也为此不安。身在深宫的妹妹若一味的天真无邪,不知会有怎样的危险潜伏在她身边。 “殿下虽然身在后宫,不便干政,但对政务和局势还是要多上点心才是啊。” 关岳脸上的喜悦凝固了,不过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优雅:“我明白的,下次再见钱金,我会尽量探听一下金贸院的事情的。” 每一次,关岳与关晴的见面,都是既让关岳喜悦,又使她忧愁的事情。这可能要归结于,两人从小的关系就并非亲昵。 关岳自小就与年龄相仿的太子定下了娃娃亲,因此家族一直按照皇后的礼仪在教养她。 她既无法像姐姐一样和同龄的黄不逆混在一起玩耍,也不能和母亲保持着亲切的母女关系。 家族的亲人们总是像对待未来的皇后一般,毕恭毕敬的看待年幼的她,每个人都很疏离。 这样的关岳,在面对被家族和摄政大将军放任的关晴时,总是不免带上了一些羡慕的目光。 进宫后,与姐姐的相见,也总是混杂着家族的势力问题,无法诉诸亲情。 这些都令关岳疲于应对,但她也明白,这是身为关家的一员而成为皇后的责任。 “还要劳烦殿下,多上点心了。另外,今日天气稍凉,殿下多注意身体。”关晴说完便告辞了。 》》》》》》》》》 就在朝堂上皇帝派和摄政大将军派的部分官僚的关系,因金贸院而越发紧张的的同时,举国上下复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但朝廷又面临了新的严峻的考验。 此前,本就不充足的国库,在大力扶持经济复苏的政策下,越发的捉襟见肘起来。 金贸院正想借此机会,提出重启商道的政策。 但这里需要一个比较稳定的前提——法,而法治又是以粮食的充盈和世间太平为前提的。 边棠目前的刑法条例繁多且复杂,很多法条不仅重复无效,连官员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条例也甚多。 很多案件还要靠判官的主观或人情进行判断,这是最为损害商业发展的阻碍。 于是钱金在与尚书令刘大人商议过后,决定在朝堂议事上提出重整律令的议题。 刑部尚书对此并无异议,毕竟近些年经济的混乱也确实造成了刑罚制度的混淆,他也认为,趁着货币改革之际重整刑名,亦是不错的时机。 只是,还未到朝堂议事的日子,礼部和大学监便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声,重整律令这一议题还未提出,竟意想不到的招致了文学士的强烈反对。 他们集结朝堂各方的学术势力和文学士,企图在下一次的议事上展开关于“礼治”和“法治”的雄辩。 第十九章:法礼之辩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文学士开始渐渐感受到了来自商业的威胁。皇帝重用商贾出身的人士,对财政进行大肆的改革,无疑是触动了垄断仕途的文学士的利益。 他们想掀起的无非就是官学与法治之争。 边棠推崇的官学确实曾为朝廷输送过大量饱读诗书之士,但渐渐的,官学开始垄断教育进而控制科举,将官学理论灌输给了整个社会。 另一方面,本意是为给政权带来稳定而推广的礼教学问,却在发展中对社会的稳定起到了负面的作用。 在早期,他们按照皇帝的指示,将残缺的经典或篡改或伪造,将变革的想法加进书中谎托古人之思想,还制定了天人合一的理论以“祥瑞”神话了皇帝,为皇权带来了无上的威严。 而今,这种借古讽今的潮流却转向了不利于皇帝的一面,官学将上古描述成了一个充满礼教的和平富裕的社会,在那里人们按各自的阶级划分,恪守本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贵族官员都是贤良,没有穷人也没有饥寒。 但这样的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的幻想世界,却被官学学士奉为真理,凡事都以古法为标准,企图再将社会推向井田制这样效率低下的体制,和用米或布来用作交易媒介的远古货币系统中。 这种把“学识”“礼教”等物当成是一种炫耀手段并以此来获得尊重和地位的事情,是钱金最无法应付的局面。 钱金认为,真正的“学识”应是一种具有前瞻性或实用性的“技能”,它可以帮助人们逻辑化的使用经验和分析来创造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者至少它能对过去的客观结果进行理性且有效率的反思。而不是逞了口舌之快后,以咬文嚼字来统一人们的思想。 再加上,由于受梦境中钱莜的世界观影响,钱金也素来对“礼教”之事无甚关心。因此,诸多缘由下,钱金决定让韩奇代表金贸院于朝堂上辩论。 所幸皇帝近来,也对钱金招入金贸院之人有所好奇,但从七品下的官职实在不方便召见,韩奇便借此机会获得皇帝的特诏,得以在此次议事时宣召入殿。 还未入殿,正在退靴的当儿,便见礼部尚书带着一众气势汹汹的大学士走上大殿前的台阶,颇有势在必得的架势。 想必,他也深知钱金商贾出身的弱势,因此才寻觅了这么个机会打算在朝堂之上,以自己擅长的礼教搓搓钱金的锐气,好在摄政大将军面前博个彩头。 议事开始后,礼部尚书身后的大学士们便总是用那略带轻蔑的眼神瞥向钱金,好似突然之间,钱金就变成了他们的怨敌一般,这般因理念不同而夹杂着强烈私人情感的厌恶,令钱金疑惑不解。 终于到了辩论的环节,大学士一开始便让钱金顿感头痛。 学士:“王者崇礼施德,今万方绝国之君方怀天子之威德而奉贽献见者;明君崇礼,执礼德而下天下。” 韩奇:“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严而民慎,法设而奸禁。” 学士:“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能杀人而不能使人仁。故治民之道,务笃其教而已。” 韩奇:“边棠自有制度,何以纯任德教,用古政乎!且俗学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 昏昏欲睡的言论来去交错。 韩奇:“制礼之人,自谓有先见,故为节文,以为人事之仪则也,然使人离质尚文。礼文繁缛,众所不堪。礼文大备,民不堪命,则群起而攻杀之。故圣人曰: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争辩还未能结束这折磨时,钱金忍受不住了,于是便站出来说道:“日世不同,轻重之物异。礼让不足禁邪,而刑法可以止暴。” 谁知还未等学士开口,便听到大殿之上传来了摄政大将军的笑声,他突然站出来恭敬地对皇帝说道:“陛下,得臣如此实乃国之幸也。”说完,他竟向钱金投来了捎带赞许的目光,这令掀起此次事端的礼部尚书和众学士深感难堪。 原来,无论朝局之争如何,摄政大将军黄义都是厌恶官学的那一派。 韩奇也因为朝堂上毫不畏缩的发言,而被皇帝特封从六品上金贸司直。 就这样,刑名法规的整顿被交给了刑部执行。 这一日,吏部侍郎关晴特意来到刑部,向刑部尚书贾证提起了一件与整顿刑法相关的事。 贾证乃当世有名的法学世家贾家的后人,贾家五代曾出过两个大理寺卿、一个刑部尚书和一个御史中丞。 贾证现年四十出头,三十岁时获建帝赏识出任从三品大理寺卿,大御初年,升任正三品刑部尚书。 其人性情刚直,但却意外地富有灵活机变之能,懂得审时度势分得清宏观的利弊,对于主刑法的官吏来说,这一特性好也不好。 由于他的这份机敏,在穷荒之时,他更愿意配合尚书省的财政政策,这其中也包括包庇一些缴纳巨额税款的世家大族,这正是选由他来担任刑部尚书的原因。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势力狡诈”之徒,却又有成为酷吏的本事,他丝毫不畏惧权贵的势力,只要到财政稍得喘息之际,他便大动干戈立刻开始整治各种违法乱纪,大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隐忍架势。 人们纷纷猜测,他私藏着一本小册子,里面记录着各种违法乱纪但当下不予整治的家伙们,一旦等到财政问题解决,上面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贾证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刑部尚书,他那份拿捏得当的“分寸”深受朝廷信任。 关晴落座后,开门见山的说起了正事。“贾大人,此次科举,淀川左家行贿吏部尚书,将不合格的考生入仕之事,贾大人可有耳闻?” “嗯,确实有人举报此事。关大人的意思是......” “何不趁此整顿刑法之机,将淀川左家的事彻查清楚。” “嗯......不瞒关大人,其实刑部对于左家抢占土地一事早有彻查,只是诸多缘由而没能将其绳之以法。关大人是说要现在整治左家吗?” 正如钱金此前在户部审阅过的报告,由于左家抢占土地、肆意兼并造成的流民所导致的饥荒和疫病,间接促成了丝村的毁灭。 刑部对于左家的状况早已了如指掌,只因左家是边棠最大的粮商,其赋税之巨,令财政困难的朝廷无法狠下心来整治;又因左家的族长左单曾受摄政大将军黄义的赏识被请封为伯爵,而被地方官员多有包庇。 诸多缘由之下,贾证也只能将其记录在小册子之上,等待更好的时机。 而这个如今被世人当成是恶棍的左家族长左单,也曾是个心怀家国的热血少年。 》》》》》》》》》 左家自百年前,便是淀川这个号称“边棠粮仓”的产粮大郡的豪族。 一直以来,都是从事着粮食的买卖,在曾经繁盛的商道上,也参与过香料和蔬菜的贸易。经过几代的努力,左家逐渐成为了边棠最大的粮商。 十五年前,“七藩之乱”后期,北辽举兵来犯,边棠北境陷落。 时任大将军的黄义在率兵平定了边棠以西的最后一处“藩镇之乱”后,星夜向北进军,准备驰援北境。 但是,兵困马乏的军队连军粮都无以为继,一时之间,黄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中。 正当黄义暂时整兵于淀川以北的善州之际,时年二十八岁的左单带领着左家的骡队,陆续运来了八千石粮草,这足以让黄义仅剩的五万兵马支撑十天。 左家倾尽家业的无偿资助,令黄义感动不已,他看着陆续被卸下骡子的粮草,差点落下热泪,心中像是打翻了火盆一般炽热滚烫。 虽然这场战争的最后还是以割让了北境告终,但是,正是由于左家的援助,使黄义得以率兵马驰援边棠的北方边城狭城,将北辽军挡在了关外,没能进一步吞噬边棠的领土。 黄义因此对左家多有感激之情。 黄义一回京,就亲自上书皇帝陛下,为左单请了个伯爵的名号。 在他看来,危急时刻提供钱粮的左单身为粮商,其重要性要远高于用钱买了个子爵爵位的钱庄家族钱家,因此,一定要封更大的爵。 在当时看来,这也的确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左单当年的慷慨援助确是发自真心,虽然其中也隐藏着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他是真的渴望着边棠大军的胜利,能还边棠以安宁。 只是,人心的古怪,正在于那些心底里时时刻刻产生着的奇妙变化。它总会在不知不觉之间,使一切行为与最初所秉持的立场对立起来。 这种转换,自然到难以察觉。 左单的变化,就发生在获得了黄义的青睐后。不只他在变,就连淀川的农民、官吏对待他的立场,都在发生着变化。 左家的势力开始在淀川扩张,渗透进下层官吏中,渗透进侵占的土地里。 直到新帝登基,摄政大将军上位,这变化竟发酵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无论如何膨胀,都不会有下层官吏管束,背后顶着摄政大将军的光环,在淀川竟成了一方“霸主”。 而黄义那边呢?起先,他并不相信人们所说的关于左家的恶行,他一直以来都信任着左单那一腔热血的家国情怀。另一方面,他也根本没有预料到左家的膨胀所能带来的后果的严重性。 刚开始的那些年里,下级官吏对于黄义与左家的关系多有忌惮,不敢向他说明左家的恶行。 到了后来,当他从关晴的口中得知左家的所作所为后,怒不可遏,要求刑部彻查此事。 但是,尚书令刘勘却要求刑部停止了对于左家的调查,其原因在于困苦的朝廷需要着左家每年所缴纳的大量赋税。 摄政大将军一边为财政所困,一边又碍于过去的人情关系,两相之下,心中着实腻歪。 对于左家的放任,究竟是谁的过错,在复杂的人世间,真的很难纠察清楚。 第二十章:金笼中的玩偶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此时的关晴,正是想要趁着整顿刑名之际,解决这一长久以来的问题。 “贾大人,在下认为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在新币发行的当下,金贸院想要支持商业发展的意图明确,借此机会杀鸡儆猴,以免投机取巧之徒趁发展之际做与左家相似之事,反而破坏了正常的商业秩序和环境。 “再者,现在流民问题虽得缓解却依然严重,趁此机会,将左家不法兼并的土地归还于民,也不失为良策。” “关大人所言甚是。可是这赋税......” “如今正值减免赋税之期,赋税已无需担心,现下金币流通趋于稳定,财政可得一时之缓解,眼下最重要的是刺激、加大生产,稳定民心;剩下的,金贸院定有谋略。” “嗯,那就趁此机会,拔掉左家这根恶刺吧!” 几天后,贾证来到了金贸院找到钱金,想要探看金贸院对此事的态度。 ...... “钱大人以为,如此这般,若是现在拔掉左家,可谓良机?” “贪赃枉法之徒必除,这也是此次重整刑法的关键,贾大人和关大人所言甚是。就请大人依法办理。” “只是,恐怕钱大人有所不知,这左家的问题就在于‘法无禁止无不为’,以往类似的事件在边棠大多都是视情况而定的。若要杀鸡儆猴,则杀之;若要宽显隆恩,则轻惩之。” “何来如此?” “左单此人行事周密,善钻漏洞。左家所占流民之土地并非强抢,而是因农民饥荒之时迫不得已借了左家的高利贷,以地偿债。虽说趁饥荒放债之举,实在可恶,但依法确实无法定罪。毕竟是农民自己以地抵债将土地让给左家的,可是这高利贷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并无明确规定。” “原来如此,那科举贪污一事可有定罪?” “此事关大人正在全力彻查,但据说当年的试卷在仓库中已因大火而焚毁,仅剩今年的可供吏部调查。 “另外,今年入士的学子中,有一人乃左单之侄,但其考卷在发榜后莫名遗失,吏部内部或许已经有被左单收买的官员在庇护左家,官场中多有流传,说这吏部尚书与此事多有关系。 “若流言是真的,最可能的情况便是按贪污受贿惩处,如此一来,若坐实了左单科举行贿正三品吏部尚书,那牢狱之灾或流放不可免,但再多便也不能了。” “那贾大人和关大人的意思是?” “关大人的意思是,按边棠目前的刑罚律令来说,或可依罪没收其家产,一能归还土地于民,安抚淀川一众流民,重新刺激生产;二来也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比起牢狱之灾,更能震慑国内郡县中的一众土霸王们。” “收回土地返还流民确实是极好的策略,我支持。刑法之事贾大人才是行家,轮不到我这后辈插嘴,还请贾大人依法处置吧。” “没收家产的话,确可抵其罪。毕竟以地抵债一事也确实不在边棠刑法之中。” “细想起来,左单高利贷之事难道不是违反了平准署制定的平准法吗?以此定罪呢?”平准署历来负责平稳物价之事,曾经在西市商路繁盛之际,也制定过限制高利息贷款等商业活动的标准。 “平准署的权限历来仅在中京西市实行,且在商业贷款方面效果有限,对于在淀川实施的高利息贷款是没有约束作用的,并不能用以定罪。” “贾大人何不趁此机会订立新法,将平准署的利息平准法推行到各地。民间借贷的利息不得超过朝廷所定衡准的八厘,这比需要抵押品的钱庄还要高一厘,算是合理了。否则,任由高利贷发展,对于边棠的民生来说,遗患无穷。” “嗯,钱大人说的有些道理,是该订立新法限制一下地方豪族利用高利贷的土地兼并行为。我再去户部那里详细调查一下。左家的事,看看能不能照钱大人所说之策来处理吧,我先奏请剥夺左单的伯爵之名。” 就在刑部忙碌着处理各种类似于左家这样长年以来的违法乱纪现象之时,金贸院面临的问题就只剩下要如何说服摄政大将军重启商道一事了。 这不仅关系到国库的钱粮是否能得到扩充,同时也是钱金设立金本位的初衷。 一定要加快速度,才能赶着时机,利用黄金使边棠大赚一笔。 在这儿稍微说点题外话,刑部尚书贾证有一女名唤“萩儿”,年龄与钱仲的嫡长子钱元相当亦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未能安排合适的亲事。 在贾证帮助金贸院制定金本位法和处理左家一事时与钱金多有交集后,提出了联姻的想法。在两家的安排下,两个年轻人喜结连理。 钱金帮助叔父筹备了钱元的聘礼,婚礼还算办的风光,二叔父钱仲对这门婚事也满意,放下了心中一重担的他,因此对钱金多有感谢。 》》》》》》》》》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明明做着自己喜欢并且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事情,却越来越觉得无所适从。越是勇往直前,就越感到迷茫。所谓成功的终点上,映射着怎样的光景呢?所谓金钱,又能干些什么呢?”钱莜带着无解的迷茫和困惑,合上了日记。 她走向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反射着刺眼光芒的玻璃建筑。那些冰冷的棱角直插向天际,带着炫目的幻影,凝视着柏油路上匆忙的人群。 红绿交替的路灯下,充斥着金钱的味道,那些名贵的皮包、裁剪得体的西装长裙、透着昨夜纸醉金迷的狂欢酒色的脸颊、对着手机落泪的职员......一切都与那些越来越大的衡量着价格的数字紧密相连,却又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他们仓促的脚步旁。 钱金随着钱莜的目光向窗外望去,那里是远不同于边棠的,用巨额的金钱撬动起的梦幻的世界。 这里动辄亿兆的数字,时至今日也不断带给钱金以震撼。 在这个由金钱搭建起的世界中,人们被尊重着,每个人都拥有着更多选择的自由和权利,那正是钱金所向往的特质。 但是,经过了近二十年的观察,她又发现了其中隐藏的些许违和之处。 说不上来这违和的具体形态,但总之,属于人的本性依然在其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比如贪婪、比如自傲、比如自卑、比如怀疑、比如那些深深的埋藏在人们心中的破坏的欲望...... 人性没有变,世界也没有。 属于边棠的世界和这里遥相辉映,那种满麦子的棕黄色土地与银白的玻璃大厦所反射出的阳光交错叠加,编制成了几近相同的幻梦。 人们在不同的世界里,用同样的“游戏”,不断地重复着昨日或更远古的喜剧、悲剧,这正是属于世界的轮回。 “钱大人,该起床洗漱了。”小铜如同往常的每一天,端着铜盆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身影随着庭院内稍显微弱的阳光,在地上投射出了巨大的阴影。 这个画面每一天、每一天的重复着,只有些微的光影的差别,这让钱金无法确定,这究竟是新的一天,还是昨日或去年某日的轮回呢? “小铜什么时候开始也改叫钱大人了?听着真不舒服。”钱金坐起身来,拿起小铜递来的棉帛擦着脸。 “诶?其他人都是这般叫的啊。”小铜不解的看着钱金,不知这称呼有什么不对。 钱金突然觉得,将自己起床后的烦闷撒在小铜的身上也着实令人委屈,于是便暗自甩掉了内心残留的延续自梦中的烦躁态度,好好穿起衣服来:“算了算了,小铜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今天,是钱金觐见皇后的日子。 自从第一次被皇后召见后,几乎每个月都会从皇后那里接到召见的旨意。 原本钱金以为,皇后是收到太傅和摄政大将军的意思来向钱金刺探些金贸院的情况的,可谁知,十几次的召见都是在听钱金说些无关紧要的营商故事。 皇后每每顶着那张天真好奇的脸看向钱金时,当她认真的听着钱金所说的故事而绽放出肆意的笑容时,反而让钱金觉得一开始抱有警觉和敌意的自己显得些许卑鄙和世故。 也许,这召见只是一个被困于家族和荣耀的花季少女,对外面广袤世界的向往与好奇吧。 这样想着的钱金,总会在召见前的牛车上,仔细的回忆一些有趣的故事,希望以此来帮助皇后在深宫的束缚之中,过得稍微轻松一点。 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小桃,是自小跟随着关岳的太傅世交的商家次女,当小桃绷着一张脸,摆出一副宫中之人的高贵架势时,钱金便怎样也提不上对她的好感。 两人在去往皇后宫中的路上,多半都是客套几句后,便陷入进难捱的沉默之中,直到皇后那副高贵优雅的姿态出现在钱金眼前时,才令人感到沉闷的空气中涌入了清澈典雅的微风。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皇后在听完钱金的故事后,笑容并非如往日那般纯粹,反而像是夹杂了某种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使她无法沉浸在故事里充满幻想意味的景色之中。 “殿下是否有什么想问的?”钱金率先打破了围绕在大殿之中略带尴尬的虚伪的和谐。 “被看出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关岳总认为,自己需要问出的话,对于两人之间的相处来说,是极为失礼的。 她不想破坏与钱金之间纯粹的交际,虽然并非本意,但与钱金有了密切的接触后,第一次,她与人建立起了依托于有趣故事上的没有利益和虚伪尊崇的来往。 但是,关晴那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眸,却总在此时漂浮于关岳的脑海之中,她不希望也承受不了那双眼中透露的些微担心与失望的色彩。 那双眼在关岳的心中总是带着责备似的神情,仿佛在嘲笑着关岳的软弱和天真。这让关岳高贵典雅之下掩藏的无力和自卑肆意生长着,在自小对关晴的羡慕中,怀疑着自己。 不能只是精致的玩偶!她也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她也想被人所需要!可是她却也不想背叛自己的心,不想失去这份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友情。 “救救我......从这牢笼中......”皇后的心中,正任由那份纠结与自卑蔓延,在黑暗中将她自身的纯净吞噬。 “殿下是想问关于金贸院的事吗?”钱金明白,出身复杂政治家庭中的皇后的责任,她也能够隐约的感受到皇后的纠结,因此她决定由自己开始这复杂的话题。 皇后低下头,稍显失落的不安表情在她的脸上投下了阴影。 她的心中,被黑暗所侵染而变得脆弱不堪的纯粹,在钱金粗心的自以为是的“体贴”下打破了。 一切都退回到了原点。一切皆因着两人间关于利益的问话,游离而出,向着殿外的琉璃金顶飘散而去。 一样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需要的是高贵典雅的皇后,而不是关岳。 困锁于深宫尊名之下的少女,本就不该奢求纯粹的情谊能对她垂眼相顾。没有什么,可以将那宫门上古色苍然却沉闷的使人发狂的铜锁打碎。 “今天先到这里吧。”皇后仰起头,露出了优雅矜持的微笑,符合礼仪,附着风雅,唯有心中切盼的能被人正视的属于关岳的“自我”,随着那份疏离消散在了故事中幻景的远方。 此后的第二个月,钱金没有再收到皇后召见的旨意。 第二十一章:重启商道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金贸院推动了金本位,刑部重新整顿了刑名法度,万事俱备。 眼下,要如何说服摄政大将军重开商道,成了钱金和皇帝、太后一派最为苦恼的问题。 必须要让皇帝出面提出这一议题,还要让摄政大将军能明显的在此事中得利。 但是摄政大将军黄义此人,不为利益所驱使,一生贯彻的都是将军的铁血本性。也正是这种纯粹的秉性,使得他对于自身志向以外的事物毫不关心。 因此在治国方面或与人的关系之间,他这种只注重力量而忽略人心的方式,有时候意外的带有些残忍的特质。 这样的黄义,究竟什么样的利益能使他满足呢? “事到如今,重开商道势在必行。”钱金率先说道。 “嗯,就是要如何与摄政大将军说呢?”皇帝面带愁色。在摄政大将军的面前,他总是稍显怯懦的。 每当他挺立着瘦弱的身躯站在黄义的对面时,他总能感觉到从黄义那挺拔壮硕的军人的血肉中,涌现出的旺盛生命力。 那份如燎原之火一般富有侵略性的炽热,仿佛将他冕服上的凤凰图腾都燃烧殆尽。 自小,受太后的影响,皇帝是惧怕着这种激烈气质的。 他感觉,黄义身上那股志向与忠诚交织的热血,是一种有别于爱恨,更加强烈的情感。一切的激烈情感,在皇帝眼中,皆是业火编制的牢笼。 他也因此,厌恶着一切凭心而为之的黄义。 钱金想了半晌,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摄政大将军此人不爱财,说是贪恋权势却对自己不甚明了的尚书省、金贸院之事不多过问。毋宁说是只在乎军旅之事。” 太后点了点头。“正因如此,才难以处理。” 皇家最怕也最关心的问题便是兵权旁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什么事情都不管,只想把持兵权。就是这样的人才危险。”皇帝带着阴晦的表情说道。 “那不如就利用这一点,让他答应重开商道呢?” “如何可行?”太后和皇帝疑惑地问道。 “既然大将军只想要兵权,那我们便承诺他重启商道后,支持他攻打北辽以夺回北境。” “这......可以吗?要是开启战端的话,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势力不又会随着兵权,到了黄义手里吗?那我们苦心经营的变革,岂不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皇帝的态度稍显激动。 钱金于是向皇帝和太后仔细分析了起来:“陛下请放心,攻打北辽只会更有利于财政一方。 “其一,目前国库空虚急需重开商道,这是为了能趁着这两年西乌大肆发掘新银矿之际,利用金本位与西乌开始贬值的白银黄金复本位进行金银套利交易。边棠与其通商量越大,利润便越大,国库也能因此在短期内充盈起来,这也是设立金本位的初衷之一; “其次,我们可以利用这笔套利利润推动北辽的作战,夺回北境。北境拥有两个原属于边棠的重要黄金矿脉,若能夺回,边棠的金产量将再度提高,这有利于在开放通商后对货币量进行调整; “最后,边棠也需要在重新通商后,以军事实力来威慑西乌和北辽两国。毕竟我们是曾被侵略的一方,若不先行震慑,恐怕这两国还会在通商后想着如何利用开放的商路入侵。” “所言甚是!只不过,那个金银套利是个什么?真的那么来钱吗?”皇帝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露出了越发兴奋的表情。 “回陛下,按理来说应该是很来钱的。不过需要大量的通商贸易往来才能办到。” 相比于皇帝的兴奋,太后反而更显沉稳的思考着,她看向钱金问道:“让黄义继续执掌兵权开启战端,不会更加危险吗?” “眼下,这应该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只要有尚书省和金贸院在,这种危险就是可控的。”钱金如实回答。 “吾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呢?”太后了然的点了头,转而望向了皇帝。 “朕只要尽量以支持北辽作战来说服摄政大将军便可以了吧?” “是的。” “好,朕会召见大将军的。只是到时,钱金也要在场,就按你刚刚说的那几条。” 》》》》》》》》》 ...... “请陛下放心,若果真能如钱大人方才所说,老臣定当支持商道的重开。” 摄政大将军的首肯并不令钱金感到意外,毕竟北境已经成了摄政大将军黄义的一块心病,他不断坚持着要在国力得以恢复后,一雪国耻夺回北境。 但是,经过六年的苦心经营,他也终于明白仅靠着自己那毫无头绪的治理方式和尚书令按部就班的老办法们,是决计无法复苏国力的,甚至到了近两年,他也不得不在内心承认自己在治国方面的失败。 他已对自己的政策失误有所察觉,依着属下的法子在钱里注了水也改了税,但是一切又径直地朝着理想的另一端快速奔去。 无计可施的他盼望着年迈的尚书令刘勘能够运用他那管理钱财的智慧,做出些像样的改革来挽救前期身为摄政大将军的自己所犯下的无知的错误。 然而,可能那过于僵老的身躯已经使那份智慧老化。最终,在摄政大将军熬尽耐心的等待下,边棠一天天的衰败下去了。 他对身为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却整日钻在钱眼子里的自己感到厌倦,同时也对无法改善财政还整日在朝堂上叫嚣着“节衣缩食”的尚书令及户部深感厌烦。 一切都透露着他从未体验过的穷酸。 直到钱金的出现,黄义仿佛感觉尚书令那智慧的余烬重新燃起了火光。仅只一年多,边棠就有了恢复生机的迹象。 喜出望外的摄政大将军为了这份生机,决心表现出一些诚意的妥协。他心想:“只要有机会让老夫率兵一雪边棠之国耻,就算是让老夫去西乌通商也并非不可!” 如此这般,重启商路之事便定下了。 但在此之前,未来若要发动对北辽的战争势必会给北方带来风险,可能会影响到地方的商业发展。 在寻求快速发展的贸易流动中,应该将新商道的重心向南偏移。 钱金因此将视线放在了祖母的故乡——启枝。 启枝是一个安逸的小国,长久以来维持着自给自足的低竞争模式,所以也很少与他国出现矛盾或政治争斗,民风淳朴。 其地理条件复杂,山多路险树林密,因此交通极为不便,这也是导致它经济科学发展缓慢的主要因素。和边棠、西乌的来往多是木材和石料的出口,贸易量相比起启枝国内的经济总量来说,算是比较庞大的,这也是启枝外来资金的主要来源。 在钱金曾祖父那一代,钱家看中了其木产生意的发展前景而将家业向启枝拓展开来。在当地建立了一定的事业基础,也因此,祖父得以迎娶启枝长老院家族之一的余切氏的女儿。 在战争的袭扰和“禁通商令”实施后,祖父将边棠的家业交给了长子,自己则随祖母前往启枝安度晚年。 此时,若能借着再次通商的机遇,牵动启枝和边棠的新贸易,必定能在获得巨额利润的同时,将商道的中心转向南方。 经过与尚书省各部的讨论,得出的新计划是利用边棠和西乌的贸易渠道,开发启枝的市场。 在三国边境处建立“界市”——一个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的贸易自由区,充分刺激消费和贸易往来。 在使得三国的贸易市场都能得到扩大的同时,启枝也能因此发展成商业社会,对外让自己国内产量巨大的木材石料市场充分出口,对内发展其内部还未被发掘地消费市场和基建需求。 这样对三国都有利益的计划,应该更容易被西乌和启枝接受。 经过朝堂议事各方的讨论,重启商路的重任,被交到了乐望侯玄仟手上。 玄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三十年前,由于能流利的使用三种西乌民族语言,年仅二十三岁的玄仟成为了边棠官方商队的领队。 不仅如此,在十多年前,边棠内忧外患之际,他奉建帝旨意出使西乌,促使西乌在北辽入侵边棠北境时放弃了再次与北辽联军入侵的计划,他也因此功勋卓著而获封乐望侯。 只是近两年,因着商道的废弃而退出朝堂的玄仟闲居乡野,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中京了。 时隔多年,重新手握符节的玄仟,在大御十年的初夏,作为使节前往了西乌,后又经西乌到达启枝。 身在启枝的钱金祖父闻讯,特意前往玄仟暂驻的启枝驿所,探望旧识。 钱家祖父几十年前与玄仟结识于商道,两方商队之间多有往来。由于玄仟要务在身,两位老友只是以茶代酒共进了晚餐,一叙旧情。 看着一切向着崭新方向迅速变化着的关晴,心里却产生了久违的失控感。 上一次,这种失控感是因何而出现的呢? 九年前,大御二年,十九岁的关晴和黄不逆终于等过了国丧,在众人羡慕的目光和漫天飞舞的柳絮中,结为了夫妻。 他们自小携手一同长大:一起玩蹴鞠、一起打马球、一起把欺负人的孩子们揍哭、一起被罚...... 他们一直用最清澈、纯净的感情,分享着彼此成长的喜悦。渐渐的,爱意之花的种子被深深得埋进了两个情窦初开的心灵的沃土中。 他们终于等到了那个春天,绽放出了将中京都侵染喜庆的鲜红之花。 第二十二章:与子偕行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那一年,从黄家到丞相府的迎亲之路上飘满了红纸和彩带。 摄政大将军威严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满意地看着正在认真试穿婚服的儿子那紧张慎重的脸,只觉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因撒进了一束明亮又炽热的光,而变得异常温暖了起来。 他拼命地想要抑制住这种难以名状的激动心情,只怕自己在儿子婚礼当天,丢脸的哭出来。 关晴已经记不太清那些婚礼上繁缛冗长的仪式了,她只记得,在那天夜里黄不逆的眼睛。 她清晰地看见了浮现在黄不逆明亮双眸中的自己,仿佛那一汪天地中,只有她一人。 不知从何时起,两个穿梭在池塘旁梨树下的嬉笑追逐的小孩,开始幻想未来,那些或美好或天真的未来愿景中,总是映衬着彼此的身影。 直到黄不逆手握鲜红的薄纱盖头,带着些微羞涩的深情靠近自己时,关晴才突然有了爱情的实感。 这一刻,她无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也自信会给对面的人带去同样的快乐。 第二天清晨,枕边已经没有了黄不逆的体温,想必这个克己自律的人早已像往常一样,一大早便起床晨练去了。 起身来到铜镜前准备梳妆的关晴,回想起昨日的幸福,却使她突然意识到了,她注定不是为爱情而生的女人。 关晴转过头去凝视着镜中那抹青春的倒影,矜持骄傲的表情上闪烁着如鹰一般锐利明亮的眼,眉头皱起时宛如大山一般耸立,暴露了威严的野心。 她忽然冒出了一缕可惧的念头:她终将被幸福抛弃,被这镜中之人狠狠地甩给岁月。在空洞的幸福里,变成一具徒具形骸的躯壳,然后被那永无止境又不可触及的野心和欲望毁灭掉仅剩的幸福。 到了那时,镜中这双眼睛里,除了与自己的欲望毫不相干的嫉妒与木讷之外,还能透着爱意映射出黄不逆的脸吗? 不再能做关晴的自己,又能拿怎样的心情去爱别人呢? 真正的关晴永远不可能成为只呆在闺房中的女人,她也决不能忍受困于笼中的命运。就算是面对她最爱的黄不逆,她也决不允许自己的灵魂屈膝于他人之下。 铜镜中的眼眸蓦然凌冽了起来,那是关晴还是个孩童之时便震慑过大将军黄义的双眼,那是猎鹰的双瞳,是翱翔于无边草原的自由灵魂,是射向苍穹的意志的利箭。 突然回忆起往事的关晴发现,九年前的那份失控感竟与今时今日心中浮现的不安,如此相似。 朝局在向着金贸院倾斜,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但是除了一些蓄意挑衅金贸院来对着摄政大将军摇尾求怜的官吏之外,却没有人多加在意金贸院的真实价值。 也许在真正的权势眼中,金钱的管理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务性的工作吧。 他们目力所及的最大权利,只有掌握兵权的摄政大将军一人而已,可能并非出自摄政大将军的本意,但是整个朝堂在不知不觉中围绕着摄政大将军运转起来,没有人敢有异议。 怕是连皇帝都是如此认为着。 这是一个在三十年前刚刚经历过漫长战争的朝廷,而束缚着它的正是对权利的狭隘认知。 说到底,金钱能掌控的权利到底是什么呢? 关晴抱持着弥漫在心头的疑惑,像往常一样和黄不逆一同坐上牛车,前往尚书省。 在牛车上,两人通常会谈论些有趣的小事情来打发颠簸带来的属于清晨的困倦。 “你一大早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说说看嘛。”黄不逆略显调笑般的打趣道。 就算已经是一起共度过九年的“老夫老妻”,黄不逆和关晴之间还仍然保持着儿时伙伴似的关系,这也使得他们的相处,在家庭温情之上,平添了一股少年般轻松和明朗的氛围。 “我只是在想,所谓的金钱到底是什么呢?明明是每个人赖以生存的重要的事物,但意外的不会受到权利的重视呢。还是说,那只是人们刻意去避免,不想去发现的某种人的本质呢?人们不敢承认自己的学识能力,或是自认高雅的灵魂,被拿来换取了自己学识所鄙夷的散发着铜臭味的金钱。” “嗯?听不太懂呢,但总之来说,仔细想来金钱真的是很重要的,为什么不被重视呢?也许是因为它不会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它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吧。”黄不逆思考了片刻,但终是想不出关晴渴望的回答。 “可是,确实是可以构成威胁的。你看看没钱的朝廷有多么难堪,穷困的灾害会衍生出何种暴乱,这些不都恰恰证明着金钱的力量吗?这样还不足以引起人们的重视吗?” “正因如此,我们才选择了重农轻商的政策。这不正是看到了金钱所带来的不安定,所衍生出的安定的规则。” “可是尽管如此,还是将边棠拉入了财政危机。” “现在不是有了钱金嘛!看看她要怎么办喽。” “你还真是无忧无虑呢!”关晴忍俊不禁,对着黄不逆那一脸故作轻松的模样,抛了个白眼。她也清楚,对面这个人只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些。 “我只是不太懂这些而已!还有,眼睛老是往上翻的话,会翻不下来的。” “谁说的,那我往下翻。”关晴闻言,下翻着眼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黄不逆。 黄不逆憋着笑,装作一脸认真的分析道:“向上翻显得别人不很聪明,向下翻,就显得自己不是很聪明了。” ...... 这二人究竟是如何在外人面前,保持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这副幸福轻松地模样,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最亲密的秘密。 两人在牛车中的嬉笑打闹,很快被停下的牛车车身一刹那的晃动给打断了。 吏部位于尚书省众多建筑的前端。 关晴的兴致被猛然打断,略显遗憾的告别了自己的丈夫后,还未等小厮上前搀扶,便灵活的跳下了牛车。 小厮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所谓上前也不过是象征性的礼仪罢了。 黄不逆在车上掀起窗格的竹帘,目送着关晴走进了吏部的大门后,便随着牛车那木质车轮滚动时的“吱呀”声,按部就班的朝着兵部驶去。 刚进到吏部的大门,关晴就被吏部尚书找了过去。 新到任的吏部尚书温云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线,额头上顶着充分展现着岁月的褶皱沟壑,看上去精明又严厉。但他对待下属通常都是温和而有礼的,与他的脸所给人的第一印象略有出入。 之前的吏部尚书由于左家的贪污案已被撤职查办,而接任的温云年过五十,原本是从三品茂州刺史。 “关大人今年的科举完成的甚好呢!各部对于选送的新官员都很满意。做得好。”吏部尚书的脸上展开了笑意,这使得他瞬间显露出了一副和蔼亲切、温和老人似的神情,倒是与他的性情稍微靠近了些。 “大人过奖了,都是分内的职责。” “做得好。最近来了件比较棘手的任务,也交给你去做吧。关大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吏部尚书说着,便将一卷卷轴交给了关晴。 那是一卷边棠到界市商道驿站的铺设准备图,这项任务通常会需要兵部的协助,因此才落到了关晴手里吧。 》》》》》》》》》 晚膳一直是黄家最重视的时刻。 只有在此时,黄义、黄不逆、关晴和夫妻俩的独子会聚在一起,享受晚间属于一家人的和谐宁静。 这是从黄义的祖父那一代养成的习惯。那时的黄家还只是西城的守城兵,黄义的父亲在幼年时期最喜爱的便是一家人一起用晚膳的时刻。 因此,在自己成为父亲后,他成功的将这美好的回忆延续到了黄家的血脉中。 在轻松的氛围中用过晚膳,一家人和奶娘会陪着四岁的孩子玩一些抛石子或习字牌之类的小游戏。 看着小孙子稚嫩的脸庞对着自己绽开纯真的笑意时,黄义总是会说:“等爷爷率兵平定了北辽后,就能告老回家陪我们小孙子玩喽!到时候,爷爷教你舞剑骑马呀!” 由于黄义总是会背着奶娘和小夫妻送给孙子各种糖菓和木雕的小玩具,因此“势利狡猾”的小孩子在家中最亲近爷爷,总是会在晚膳后,拉着黄义玩这玩那。 夜里,黄不逆和关晴躺在床上,就着月亮透窗而入的浅淡光线,交谈着心事。 黄不逆一直是关晴最好的聆听者,虽然听上去可能有些奇怪,但这可能是源于他心中的不安全感在作祟的缘故。 他的内心总是会时不时地发掘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他总觉得自己是父亲的影子,而非一个真正的人。 这不是指幻梦之类的不切实际的事情,而是在内心里,他觉得真正的自己总是欠缺着一些很本质的人的特性。 他是人人羡慕的大将军的继承者,这份资质不仅体现在他的身世上,也烙印在他那高大健壮的躯干中。 他克己自制,每日凌晨从未间断的剑术练习是努力坚持的最好证明。 他文武双全,弱冠之年,便在宫中举行的武试中拔得头筹,之后,连父亲黄义也都只能在与他的比试中败下阵来。文采方面虽显得略微笨拙,但是对于古今历史和兵法的研究,也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黄不逆,却终究只是父亲的影子而已。 他一面为父亲看向自己时骄傲欣喜的目光所感动,一面又在内心不断地寻找着自身与父亲的不同之处。 只是越深入自己的心,他越发觉那里只是漆黑的一片,绝无任何其他的光彩。 它就如同一个精致的雕版印刷的复制品——在细致精妙的木质刻板下,一张拙劣的轻薄脆弱的纸质仿制品。 发觉了那份黑暗阴影的他,从小就喜欢聆听关晴的想法,这使他感觉自己那漆黑的父亲影子轮廓上,被涂上了一些属于关晴的艳丽色彩。他因此能稍微摆脱漆黑的纯粹,变成更接近人的形态。 “听说这次你接了吏部有关商道的任务?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工作可以慢慢来,何必这么辛苦呢?”黄不逆带着安慰的语气,温柔的问道。 “我只是想再努力些,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证明能代表一些人的力量。” “哪些人?” “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和关岳一起读书的事情?” “记得记得!那时的皇后殿下可真是聪明啊!明明比咱们小,可是读书却意外的比我们厉害很多。果然是因为咱俩花了太多时间偷跑出去打马球的缘故吗?”黄不逆回忆着,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大约是回想起了自己和关晴小时候的傻样子而不由得发笑吧。 那时的两人,马球技术可以说是名震中京的。只要是他们俩一起,在中京的马场上便无往不利,从未尝败绩。 但关晴却总是被父母亲教训,不允许女孩子成天混在马场中抢风头。 每当关晴被关在家中要求学习她完全应付不了的女红时,黄不逆便会偷偷从后墙爬进关家,将关晴悄悄带到马场。 当然,这并非出于英雄救美之类的情怀,单单只是因为关晴是绝佳的“战斗力”的缘故。 “岳儿一直都是最聪明的孩子。可是这份厉害又有什么用呢?困锁于深宫中,自己的灵魂在高贵的束缚下,屈膝于他人的威严,永远的匍匐在地上。每当想起那倔强但不得不深低着头的身姿,就让人觉得既丑陋又可悲。” “喂喂,这话可千万别传出去啊!”黄不逆无奈的提醒道。 关晴捏了捏黄不逆搂着自己的手臂,报复了他把自己看作傻瓜一般的嘲弄,露出了故作微怒的表情说道:“当然不会啦!这种话只会跟你说啊!” 随后,在如同迷雾般苍白的月光下,关晴复又转回了严肃的表情:“只是,我总是在想若是能再努力些,也许不只是我能被认可,说不定更多和我一样的人也会因此拥有被正视的机会,能因此被解放,能因此获得尊重和自由......只要想到这些,就会不自觉的想要更加展现自己的力量,期盼着这份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 “嗯,我明白了,那就请再努力些吧!我会一直看着的,见证你的力量发光的时刻。”黄不逆说着,搂紧了关晴。 两人的体温渐渐融合,连心跳的节奏都慢慢的连接在了一起。 这一刻,黄不逆感到无比的幸福,内心的阴影一扫而空,只剩清冷的月光下,两颗心相互依偎的暗影在充满温度的体内,坚强的跳动着。 第二十三章:走向辉煌的序幕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玄仟的出使任务,可说是异常的顺利。 此前边棠在闭关锁国后单方面切断了与他国的一切贸易往来,时至今日边棠又“厚颜无耻”的提出重启商道的诉求。 朝廷方面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西乌耻笑一番的准备,一旦他们以此为题,边棠便会采取把曾经的侵略拿出来反击的外交措施。 就在朝廷为激烈的外交辩论做着准备的同时,玄仟那边竟然传回了成功的消息。谁知,作为商业民族而存活的西乌,在与边棠的贸易断绝后,也受到了经济上的冲击。 此时,重启商道变成了恢复两国经济的手段。 启枝作为本就商业落后的国家,对此更是毫无异言。 在钱家祖父的牵线下,玄仟还与长老院家族之一的万氏结识,三位长者相谈甚欢,由此,启枝的长老院各方也开始为界市的开设做起了准备。 具体说来,商道的设立是工部的管辖范围,而商道上驿站官员的指派是吏部的职责,再之后,商道周边的安全防护措施,是兵部的事情。 在这复杂的分工中,最先行动起来的便是吏部的关晴。 在商道开工重新修整前,她需要安排好前往各处赴任的新官吏,计划驿站的具体位置和管理级别,并且到商道周围的城镇察看各处官员的配合、准备情况。 最后,她还要和兵部沟通关于通商的安全部署事宜。 “你此行要小心些啊!要注意身体,不要喝不干净的水。我曾经就是在随军时,喝了河边的水,上吐下泻半个月哩......”黄不逆略显担忧的看着正同侍女准备行装的关晴,唠叨道。 “我知道。你在家也要多留意各方的动向。最近进行了这么多改革,朝中人心浮动啊。” 面带焦虑的黄不逆显然已经听不进关晴的嘱咐,他自顾自的将一根马球杆递给关晴,一本正经的说:“若是半路遇上劫匪,你就用这根马球杆对准他的脑袋,狠狠敲下去。” 关晴瞥了眼黄不逆手中的球杆,无奈的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你小的时候不就是这样,把欺负侍女的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子敲下了马,还因此被禁足了月余。直到现在,二小子每次见到你都点头哈腰的,一副胆怯样。啊,那可真是勇猛啊!”黄不逆说着,脸上竟露出了一副怀念的样子。 “能别再提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吗?那次何止是禁足,我可是被罚抄了一百遍的尚史!一百遍!那时候你在哪里呢?你在马球场上玩得正欢哩!” “哪有,我那时可是为了咱们球队的名声,拼命奋战在马球场的最前线。少了你,我当时也是很难办的。这不正体现了我们是同甘共苦的同伴嘛!” 关晴看着黄不逆一脸正直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不想和你掰扯了。说回正事,上次我给你的驿站位置图你们兵部看过了吗?可以按计划部署吗?” “已经研究过了,大多数就按计划部署就好,但是骏山县、观霞县和魏庄这几处还要再讨论一下,是不是安排的太密集了。” “这几处都是边棠境内的交通枢纽,货物量可能比较巨大,金贸院认为应该密集一点。” “好的,那我们兵部再去和金贸院沟通一下。之后我派人快马将兵部的部署计划给你送过去。” ...... 就这样,一切按照各部的规划,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大御十一年,在关晴的准备下,遍布商道的二十八家驿站已经由工部部署开工,吏部对于驿站官员的选拔也已安排妥当,拢共向商道派驻五十七名官员对其进行管理。 兵部尚书黄不逆也对驿站周边做了安全性的驻兵安排,同时商道边境周围也驻扎了新的兵营。 在各种部门的奔走和安排下,商道的完成进度正在加速推进着。 只是,此时金贸院的钱金,却并没有加入到朝廷为了商道而忙碌的官吏中,她在筹备着另外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虽然,在闲暇时到中京浦昌道上的朝食铺子用早餐,绝不属于筹备中的重要事项,但却是让钱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动力。她眼看着自己的变革展现出了应有的成效。 加足了盐的馎饦色香味美,一大早便从胃部的温暖感受中,带给人继续前进的希望。“店老大,馎饦很好吃哦!” “是嘛!钱大人喜欢就好啦!托了菜社和肉社的福,在汤里加了大量的菜,肉沫也都是上好的。说起来,这还都是多亏了新的改革,最近物价可是降了不少,连盐都便宜了许多。” “怪不得,味道比原来好吃多了。”钱金说着,将手中的馍也撕成小块,扔入碗中。浸沾了汤汁的馍,口感软绵,吸足了汤的鲜香。让她不禁发出感叹:“啊!有美食真的是太幸福啦!” 店老大在一旁搅着大汤锅,脸上绽开着满足的笑容,开玩笑的说:“最近客人也变的稍微多了起来。听说要重开商道了?到时候,这里可就又要座无虚席咯!钱大人要来吃的话,尽早来啊!” “诶,我可是老主顾呢,到时候要给我留大碗的。” 轻松愉快的早餐后,钱金在去往金贸院的路上,又顺便从中京酒楼买了些点心,打算当茶点。 中京酒楼最近也是生意兴隆,盐茶的价格下来了之后,人们除了喝酒外也多到这里来饮茶。 为此,他们专门找了个会做糕点的师傅,做些绿豆饼之类的点心来充当茶点。 虽说旧老板在两年前的那场钱币私铸风波中被处以死刑,但是,他的后继者似乎延续了中京酒楼的经营。在随着经济慢慢复苏的今天,他恐怕正在柜台后面数着金币,笑着吧。 金钱的稳定,正在使这个原本就具有较强生产力和资源的国家,迅速回归正轨。 早饭也已吃过,该是回到正题的时候了——为了未来商道的贸易,钱金和她的父亲、二叔父一同整理了钱家的生意范围,重新启动了票号、兑局业务。她把钱家一切的新旧业务整合到了一起,统称为钱社。 自此,人们可以在钱家设立在各地的钱社完成任何兑换、借贷、抵押、存票等手续。 另外,趁着商道的准备之际,钱金以金贸院的名义,向边棠六家商业大族发出了邀请,成立商业合作联盟——十人议会。 被邀请的六家分别是:钱社、吕氏布缎庄、曾氏木产、南河曹家船运以及朝廷的盐铁专卖“官山海”,最后,钱金还邀请了左单想让他重启本来在商道上的香料、蔬菜生意。 钱家钱社由钱金的父亲为代表,而钱金则以金贸院首的身份参加,这样一来就有了七个席位。 各个家族都同意尽各自的所能,强力迅猛地推动商道商队的贸易。 十人议会的宗旨,就是让边棠的所有贸易能够在两到三年之内迅速向西乌扩张。借着近两年西乌和北辽大肆发掘银矿,致使银价贬值的契机,利用对于使用金本位的边棠来说已经无用的日渐廉价的白银,换取大量的西乌黄金流向边棠。 这是对于西乌当年联合北辽侵略边棠的,最佳的复仇。是不同于摄政大将军的,钱金所掀起的只属于金钱的战争。 皇帝方面也表示出了支持,对十人议会的商队给予官方认可,同时减免部分商道所获利润的赋税。 各大驿站也会为十人议会的商队提供部分支持和协助,曾经库存的官银也将以较低的手续费进行兑换。 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后,金本位的边棠和使用金银复本位的西乌之间的金银套利开始了。 这是边棠迈向金融霸主的第一步,也是钱家获得重生的开始。 大御十二年三月,浩浩荡荡的商队开始向西进发,成千上万的商品混杂着白银流入西乌,而西乌的商队也带着他们的商品奔涌而来。 由于官方的支持,一时之间盛况空前。 其他小型商队眼看着这繁盛,也随即加入到了贸易的“军队”中,他们依附于十人议会的商队,在得到了安全保障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事业向西乌扩展开去。 钱家的钱社,也终于在这繁荣的光景中,有了些许曾经辉煌的景象。 第二十四章:湖心孤岛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钱家宅邸的湖中有一座小岛,岛上是长满了苔藓的苔庭,苔庭中种着几棵相当有年头的松树。 那里四季常绿,一到清晨便贪婪的吸收着朝露,沐浴在朝阳之下时,仿佛将整个小岛化作了一方浮萍,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无所依存,独自鲜艳着。 这是关晴第一次踏足这座宅邸,不知是否由于园林的构建者来自异国的缘故,她总感觉这宅中的氛围与自家的完全不同。 明明都是些相似的绿树湖泊,可每一处都流露着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幽静却自由的空间,是完全摒除了世间嘈杂的绿意与鲜花的自然。 虽说是夏末初秋,但早晨的湖面仍透着凉意,坐在船上的关晴望着与湖面的荷花相互衬托的湛蓝天空中的浮云,竟萌生了恍如隔世般轻飘不实的感觉。 望着坐在对面奋力划着浆的钱金,她才猛然意识到距离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已经两年过去了。 日晷日复一日、勤勤恳恳的随着日光转动着,那细长的暗影一步步带走了时间,毫不留情。 “钱大人还是歇歇吧,让我划就可以了,别客气。”关晴说着,从钱金的手中抢过船浆,自顾自地划了起来。 “哪里有让客人划船的道理?还是我来吧。”钱金说着,伸手正要抓住浆身,却被关晴一扭身,灵巧地躲过。 关晴抬起脸,毫不犹豫的直言道:“要是继续让钱大人来划的话,就算过了正午,我们也是到不了湖中心的。” 钱金转头看向离船身仅有几步远的岸边,低下头略带尴尬的回答道:“实在是羞愧,划了一刻也只划到了这里,本来是特意邀请关大人来赏园中清晨之景的。还是请关大人来划吧。” 不知是钱金过于瘦弱还是关晴热爱马球运动的缘故,总之,木船以钱金没有设想到的速度,笔直的向着湖中的岛上划去。 木船掀起的涟漪惊到了水中的鱼儿,红的白的纷纷带着模糊的轮廓,四散游去。 到了岸边,跳下船的两人将木船拴在了木桩上,沿着苔庭的石板路,向着岛中心的茶亭移动。 巨大的松树们被精心修剪,光从尖长的深绿松针的缝隙中投下,光点照射在鲜嫩的苔藓上,与晨露结成的点点水珠融为一体。 整座岛在湿润空气的包围中,放射出如晴朗夜空中的星星般一闪一闪的光辉,为这干燥的初秋增添了潮湿的意趣。 “钱大人特意邀我前来,应该不只是想要炫耀自家的园子吧。” “关大人如此直接的说出别人的心事,可是很没情趣的。” “钱大人眼里不是只有钱嘛,哪里来的情趣。” “说的也是!”说完,钱金与关晴相视而笑。 这两年来,钱金和关晴接触的机会并不多,通常都是金贸院和吏部的工作需要。但只是这样,她们也能隐约感受到彼此意气相投的一面,因此共事起来格外的轻松。 她们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身上与自己的相似之处,那是一种明显表露于外的欲望和野心,是完全摈除了爱恨、妒忌、怨怼等情感的,本不应属于她们的“僭越”的力量。 “对钱大人来说,无论是金本位的改革还是商道,究竟是想做什么呢?除了解救边棠财政危局之外,应该还有别的意义吧?”关晴看向正在茶台边烧着水的钱金问道。 钱金看着那铁质茶壶中逐渐飘散而出的越发汹涌的雾气,反问道:“关大人有想象过吗?一个满是金钱的世界。” “满是金钱的?什么意思?” “嗯......很难解释呢。换个说法好了,一个由金钱搭建起的世界,所有一切权利都围绕着金钱展开。这样的世界,关大人可以想象的到吗?” “不是由权力控制金钱吗?” “边棠确实如此。也正因为如此,在巨大的权力束缚下,我们每个人都活得不自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们被迫沿着他人的轨迹,不断地重复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别无选择。 “但是,说不定有一个世界,那里由金钱来衡量一切的价值,同时它也衡量着权利的价值。人们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能挣来钱,就可以成为有价值的人。而朝廷、权利只需要控制着这份衡量体制能足够的公平和客观就可以。 “我们可以不被选择,我们可以去选择。 “只要能挣到钱,就算是女子一样可以选择任何她想做的事。她可以当官,可以行商,可以是画家,可以去教书,也可以成为掌控一个国家命运的人。 “每一个凭借自己的力量挣到钱的人,都应该获得别人的尊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而这份自由,正是由金钱所构建出的世界的特权。”这一切,正是让钱金无比羡慕的,属于钱莜的那个世界。钱莜在那个世界中,有展现自己的资格,有被尊重的资格,有寻找自我的资格。 关晴拿起茶盏,似是在认真思考着钱金所说的那个世界。 她的心中,无论如何都设想不出钱金所说的那些自由的景象。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见到过,也不敢想象那般幸福的愿景吧。 “金钱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至少它不再让父亲、丈夫或陛下来决定我们的价值。” “那商道和金本位这些,要如何推动到如此地步呢?” “单靠这些可能是是办不到的,但是至少,我想让金钱在现在这个时代中,获得它应有的重视。我想让人们意识到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价值,而这些价值都能通过金钱,作用于社会之中。人们都应该清楚,这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世界。” 这是钱金一生中唯一一次,说出了自己心中那来自梦境的理想。 关晴微张着明艳的红唇,眉头微锁。钱金话音刚落,那唇便紧紧地抿在了一起,在跟随着表情的细微变化中,隐约能看到如深藏于云层中的月亮般若隐若现的皓齿钉在下唇上。 她的内心随着钱金所描述的世界纠结着:那太过匪夷所思的构想令她的理性毫不犹豫的拒绝着,可是她的内心,却忍不住为那份遥远的犹如海市蜃楼般的愿景所吸引。 那份自由,那份体现着价值的力量,是她一直不断追寻着的希望。 钱金紧盯着关晴那般纠结的神态,她明白,对于关晴来说这些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关晴是只属于边棠这个世界的人。但是她的身上,却又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风采,令钱金憧憬不已。 钱金的自信,通常是来自于她那些超乎常人的见识,这不仅仅只是那些匪夷所思的睡梦的缘故,也包括她自小与祖父行商的经历,这其中或许还包含些被家族溺爱的原因。 而关晴的自信,则是完全异于钱金的。那是一股由坚强的意志力所支撑的坚定不移的信念,一种勇往直前、毫不迟疑的力量。 这种力量使她勇于在逆境中去争取她想要得到的一切,使她拼尽全力将那些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贯彻到底,也使她敢于面对别人的争议和流言。 这样的纯粹,正如她那猎鹰一般的双瞳,凌冽、清澈。 “关大人是如何做到的呢?如此坚定勇敢的生活在这里。明明不用这般辛苦,却非要闯进朝堂里。为什么?”自钱金第一次知道关晴这个人后,就想要了解的问题,终于在此刻,在看向关晴那锐利双眸的一瞬间,脱口而出。 良久,关晴抬起眼,那里盈着泪光,好似苔藓上晶莹的晨露,从洁白的面容上滚落了下来。 她抬起手,慌乱的抹掉滴至下颚的泪水,那湿润被她握紧在了拳头里。颤抖的双唇犹豫着,好似在恐惧着将深埋于内心的秘密倾诉而出一般。 “因为害怕!我害怕再被关回笼子里!我害怕看到那些笼中之人的双眼和那些卑微的姿态!” 不知为何,钱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深宫中皇后的身影。 》》》》》》》》》 也许,正是从小凝视着关岳那如同笼中之鸟一般的姿态,才使得关晴如此恐惧。 她想要奋力打破的,是属于关岳的牢笼。 在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驱赶的卑微始终责备着她的无力。 关晴和关岳这两姐妹间的关系,可能比起一般的姐妹,看上去疏远许多。细细想来,并非从小便是如此。 两人真正认识到这种变化,大约是在关晴十一二岁之时。那一年,七岁的关岳与太子殿下结成了娃娃亲。 这天,黄不逆听说城西的马场上来了几个生面孔,他决意要在新人面前显示出他与关晴这支“无敌之师”的威信来。 如此做想的黄不逆,正如往常一般在太傅府中寻着关晴之际,便见关岳端坐于鱼池畔的凉亭内,一动不动的望着天空出神。 走近一看,尚且年幼的关岳手中正捧着一尊北辽战马泥塑来回抚摸。黄不逆认得,那正是前不久关晴从自己手中强硬的抢夺走的“战利品”。 黄不逆走上前去,问道:“岳儿,可见到你姐了吗?” “阿兄,您又来寻姐姐了?岳儿见她刚刚回房去了,等一会应该会过来的。”关岳转过头来,认真的答道。 “哦,那我在这里等她一下吧。”黄不逆说着,走出了几步远,盯着池塘中来回穿梭的鱼影,问道:“你喜欢那泥塑?” “岳儿喜欢马。” 黄不逆闻言,突然一脸开心地说道:“喜欢马啊!那你不早说,要不你跟我们去马场吧!你姐姐那么厉害,你要是学会骑马,说不定也能打马球,到时候加入我们的队伍啊!” “那可不行,父亲和母亲不会允许岳儿学骑马的。” “诶?为什么?关晴不都学骑马了吗?” “岳儿不知道,岳儿从没有被要求要学骑马。” “不要求你就不敢啊!反正现在也没人看着你,我们带你去马场玩啊!先感受一下再决定。”谈话间,关晴跑来,见两人聊得兴起,于是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 就这样,在关晴和黄不逆的怂恿下,三个孩子背着侍女门房,从院落一处破损的狗洞爬了出去。 待到傍晚原路爬回时,已是灰头土脸。但关岳感到,她从未如此快乐自由。 三人悄咪咪的走进院中,谁知,却被早已等候在此的关太傅和大将军黄义撞个正着。 侍女见关岳一身泥污,慌忙领着她回到内室。而关晴和黄不逆则顶着花脸,听着关太傅不厌其烦的训斥之声。 黄不逆幼年丧母,每当黄义行军打仗之际,便将他寄养在关太傅府上。久而久之,关太傅对他也严加管教了起来。 两个孩子举着厚重的书籍跪在地上,脏兮兮的聆听着关太傅的教诲。 “你们两个出去疯玩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着岳儿一起胡闹!简直荒唐!我看这次也别抄《尚史》了,抄《法宗论》去。一人三遍,抄不完就不许再去马场了!” 狡猾的孩子听到抄书,一脸抗拒的望向黄义,企图蒙混过关。黄义无奈,只得道:“别看我,我可没办法。我要是你们就赶紧去抄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下旬的马球赛。” 黄义话音还未落,就见两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向书房奔去,还互相吵嚷道:“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还爬狗洞,被发现了吧!” “怎么能怪我呢?你不是也同意的吗?” ...... 这天以后,关晴许久没有机会再与关岳说上话。 每次见到关岳,都是隔着书房或内室的门,她好像一直在认真的听着父亲讲课,或是跟着母亲学习各种刺绣、品香之类的事。 关晴甚至来不及问她,有没有抄完《法宗论》。 关晴并不知道,那日关岳只是被带回内室清理了一番,并没有人训诫她一句,只是此后,再也不允许她像关晴那样外出游玩了。 每每透过敞开的窗,望见的那双眼,都愈益沉寂。 这样的关岳,究竟是为了回应谁人的期待而这般辛苦呢?父母亲?皇帝陛下?太子殿下?亦或是这天下人? 若是让这样的少女的一生都只能在束缚中体悟优雅,若只能依仗虚名撑起奢华,若只能任由自己身处牢狱还故作自娇从容;这样的天下,真能让人获得幸福嘛? 在姐妹二人的日渐疏离中,盘踞着无从排解的疑虑。 随着关岳被华丽庄重的仪仗迎入深宫,宫门上的铜锁彻底将她们隔绝开来。那份疑虑也终于蔓延扩散成为了恐惧,成为了束缚自由的枷锁,成为了无能为力的哀叹。 她们正像是镜子的两面,然而这面不同寻常的镜子却透着一幅扭曲的光景:一面是自由,而另一面是牢笼。 自由的关晴慑于那紧紧束缚住关岳的牢笼,而牢笼中的关岳却无从寻觅恰似关晴那般的自由。 互相映射的两人,触手难及。 》》》》》》》》》 手中还未饮用的茶已经微凉。太阳自高空抛下明亮的光线,平等的滋养着每一处生命。 这是关晴人生中唯一一次,向人展露出自己内心中最深藏的秘密。 此时,那些深埋于内心的阴暗角落,无法诉诸众人的念想,好像终于拨开了晨雾,顺着太阳攀升的轨迹寻找到了倾诉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相视而笑。那笑容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发自内心的快乐。 就在二人再次走上小船将要离开湖心岛之际,钱金对着准备拿起浆的关晴说:“关大人,加入十人议会吧!作为吏部侍郎。” 关晴拿着浆,疑惑地问道:“十人议会?” “由金贸院组织起的商业联盟,为了将贸易快速的推动起来,并且避免不必要的竞争,更有效的进行贸易活动。钱家钱社、吕氏布缎庄、左家的香料蔬菜生意、曾氏木产、南河曹家船运以及盐铁专卖官山海,再加上作为金贸院首的我,目前是这七个席位。” “商业联盟啊!就算加上我也就八个,为什么要叫十人议会?” “嗯......那不是重点。十全十美、十人议会,暂时是这样的口号。就算有十三个席位,也要叫十人议会。” “......显得好随便。再者说,钱大人就不怕我给摄政大将军传递内部消息吗?” “这就是我的意图。正是希望关大人能把关于金贸院和十人议会的事情,告诉摄政大将军一派,才给出这样的提议。” 钱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摄政大将军黄义亦是生活在锁中之人。 他对于自己力量所及之外的事物毫无兴趣,只满足于自己的能力,在心中径自立起了一扇扇巨大的门扉,将他人阻隔于门外。而坐在门扉之外的人们,都只向他展现那一致的面貌。 他亲自将自己封闭在了这力量的牢笼之中。 钱金正是想借助关晴,将关于金钱的改革,送进那门扉之中。 哪怕只是从缝隙里一窥究竟也好,钱金希望摄政大将军能够看到一些兵力之外关于“保境安民”的别样的方法,这样也许能使事物推进的更加顺利。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钱大人:你又为何要卷进这朝堂中呢?只是因为太后的旨意?” “我只是为了我们钱家可以再度繁荣而已,只不过途中发现,这一目的是建立在边棠的繁荣这一基础上的。” “这样啊。关于十人议会,请钱大人容我考虑一下,过几天会给予答复的。” 第二十五章:金银套利和战争序曲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大御十二年,初夏的某天,几枚来自北辽的银币和铜币被送往了已划归到金贸院的雕刻师和掌冶署处,要求其以七成的掺假率铸制大量劣币。与其说是劣币,更像是“帮助”北辽制造出许多“掺水”的货币。 掌冶署的阿识从未接到过类似的任务,他不明白为何要制造如此大量的他国劣币。而且此任务及其机密,一旦泄密将处以极刑。 这些劣币被以边棠的技术精心制造出后,甚至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在禁军的监视下,这些全新的劣币被放进泥土和浑水中侵染、磨损,使它们变成流通使用中的成色。 制作完成的劣币都有专人负责运输,至于运往何处,他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些都是为了能实现对摄政大将军的承诺而做的准备。 几乎与重开商道的计划同时,钱金派出了大量的探子深入北辽,对其民间的经济状况进行深入了解。就在第一批探子送回的情报中,金贸院开始充分地掌握北辽的民间经济动向。 这些深入至北辽的探子大多是商贾出身,是由金贸院从钱家和盐铁专卖“官山海”中精心挑选出的精英人物。由于此次任务的隐秘要求,就连十人议会的其他成员都无从知晓。 在收集到了足够的情报后,钱金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准备。 在金贸院的安排下,探子们以商人的名义,在北辽开始了各种贸易和走私,并将劣币借助这些手段带入北辽。 年通就是来自钱家的探子。 他曾经是钱家商队的副领队,也是帮着钱金开办那些股份制商社的年掌柜的长兄。自十五岁进入钱家后,拥有近三十年的行商经验。 在过去,他也常与来自各国的走私贩子大量的接触,并因此而习得了北辽和西乌的民族语言。为人圆滑且胆识过人,更重要的是,在钱金随祖父行商的那些年里,他是带着小钱金长大的,钱金最为信任的人。 本来已在钱家做到大掌柜的他,义无反顾的接受了此次任务。 他带领着一个十四人的小商队,打扮成西乌商人的样子。首先在北辽的边城阿赤城用七成的真币混杂着三成的劣币,购买了一些马匹。 之后,在途径各城镇时,逐渐转为五成真币和五成劣币购买了大量的酒。他利用这些酒和马匹,在北辽西部的叶城开始了酒商的生意。 这里人口密集,酒需求极大,而年通贩卖的酒类品种丰富,并且他为人和善,经常免费送些酒给客人们,因此一时生意兴隆。 为了不让西城的酒业“同行”眼红,年通还经常送给他们一些酒和银子,甚至为他们牵线介绍了其他城镇的酿酒厂。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大家一起挣钱,一起挣。” 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听说他买下了好几个城镇的酿酒厂,打算自己酿酒。 不过他好像是没有那份酿酒工的才能,一直以来他的那些酒厂产量都不大,大量购入的新酒器和酿酒的原料,应该也白白浪费掉了吧。 人们因此经常同情这位豪爽的酒商,劝他放弃酿酒的念头,好好卖酒算了。 而另一边,来自盐铁专卖官山海的潘纹正四处收购着马匹和牛羊,准备卖往西乌。这种景象在北辽是常有的事情。 虽然没有修建像边棠到西乌那般正规的商道,但总会有西乌的商队前来购买牛羊马匹,再卖回西乌的。 只是,到达西乌后,潘纹等待的大客户,正是钱家的商队。而他们得到的,将会是更多的北辽劣币。 有趣的是,在每次经过叶城时,潘纹的商队总会大张旗鼓的买入大量年通的酒,好像很中意那些酒的样子。 很多叶城附近的商家们,便会借此机会和潘纹搭上线,希望他也能买下自己的商品,然后卖往西乌。 像年通和潘纹这样暂时驻扎在北辽的密探,陆陆续续总共三十多人,还有四十多位从禁军挑选出的探子,假扮成行脚商,交换轮替的不断将劣币渗入北辽的各种小酒馆、小农场之类的地方。 他们有的是“西乌人”,有的是“边棠人”,甚至还有“从启枝来的”。 这些经验丰富的精英们,对于劣币使用的频率和数量掌握的极好,他们各自之间也互相以劣币交换购买着不同的商品,保持着频繁的来往,亦真亦假,使人根本辨别不清劣币的来路。 他们善于利用自己的特长,在当地广泛结交商人势力,甚至开始贿赂收买北辽的下级官员们。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人是趋向利益的动物,嗅到金钱的味道后,会迅速的围绕聚集过来。 很快,他们便在北辽本就不发达的商业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再之后,他们在民间广散谣言,声称北辽朝廷在钱币中大量注水,是因为北辽王想要捞钱修建宫殿。这些话更是通过那些受贿的官员们,传入了贵族的耳中。 一旦人们开始接受北辽在货币中“掺水”这一情况后,劣币就再也不是劣币了,那只不过是掺了七成水的真币。 就这样,大量的由边棠制造出的“掺水货币”在悄无声息之间,涌入北辽,迅速渗透进了北辽的每座城镇。短时间内,便造成了其货币大幅贬值,物价飞涨。 一时之间,北辽人心浮动。贵族们甚至在朝堂之上发生了冲突,他们都认为北辽王在没有经过他们认可的情况下,私自铸造了大量掺假的货币。 怀疑和猜忌在北辽的各个阶层蔓延开来。 远在中京的阿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铸造的北辽劣币,正在邻国掀起巨大的波澜。 在战争的狼烟还未点燃之前,北辽安定的社会就被撕开了一处巨大的裂口,那里渗透着比鲜血更加明亮的银白的冷光。 》》》》》》》》》 与对北辽的劣币策略不同,边棠对西乌这个“商业伙伴”实行的金银套利,要显得柔和得多。 繁荣仍然如期而至,只是潜在的利益有所减少。 对于西乌来说,本国黄金的产量不足以单独支撑庞大的货币需求,因此不得不实行固定比价的金银复本位。 近两年新矿的开发和白银加工技术的发展,使得白银的产量快速的增长,导致了银价的下跌。而西乌为了保持币值的稳定,只能苦苦维持金银的固定比价,这就给了边棠套利的空间。 商道的进展很是顺利,边棠在贸易的过程中,不断地将越来越便宜的白银运往西乌。西乌则按照固定的比率交换了黄金或货物,短时间内,边棠靠着商道上的金银套利获取了巨额收入。 “陛下,金贸院今年通过金银套现共计获利一百三十六万九千八百六十三两黄金。另外,边棠今年的金矿开采量共计收入三百一十一万六千一百四十一两黄金。商道所缴赋税由于减税政策的缘故,共缴纳三百一十四万金币......”钱金在朝堂议事上进行着每年的例行汇报。 仅仅是通过金银套利得来的黄金,便已是边棠过去一年的总产值了。 再加上金本位的扩张和稳定,商道带来的繁荣等等政策的影响,边棠今年的总产值从前年的一百多万两黄金,翻至了今年五百多万两。 当然,其中包括了突然加大了发掘产量的金矿的收入。 朝廷中的大臣们,再一次的体会到了三十年来久违的经济繁荣的迹象。 他们纷纷向钱金投来了震惊的目光,皇帝的脸上展开了明显的笑意,就连站在朝堂最前端的摄政大将军黄义,也难得的流露出了些许惊喜的神情。 但是,他们这些狂喜的当权者中,却没有人能发现或预感到,这场繁盛背后的危机。 这一切的财富,都源自于某种近乎于掠夺的金融战争,一旦这种战争的迹象被发觉,便会立刻掀起他们从未见过的金融争斗的狂澜。 钱金所利用的,正是这个世界中人们对于金融意识的缺乏,这种认知上的匮乏不只在边棠,西乌亦是如此,因此金银套利才有了可以发挥的空间。 但是,再过上几年,若是黄金持续大规模的从西乌外流至边棠,艰难维持着金银复本位的西乌也定会意识到套利的存在,那时,边棠便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在这种背景下,能打破金本位套利的方法,就是将自己也变为金本位制。 但这其中又存在着一个悖论,被套利的国家,黄金严重外流,根本没有足够的黄金储备来支持金本位的实行。 再不然,就是转为银本位制,打破金银的固定比价,以此来维持维持币值的稳定。 但就算如此,白银的产量仍是远远大于黄金的,虽然可以短期内减少套利的发生,但若长久维持下来,还是会形成以大量的实物商品换取廉价白银的“剥削式”套利。 无论哪种方法,对于缺乏金融基础和认知的西乌,都需要一个漫长的政策转变过程,这就是边棠利用“不对称信息”所掀起的金本位下的金融战争。 而这场战争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虽说其本质是场掠夺,但短期内却并不会对西乌造成实质上的悲惨影响,西乌的百姓也不会感受到它的硝烟。 相反的,西乌眼下也正经历着久违的繁荣的光景。 “今年,由于重启了商道,开设了界市,各族的商队们可是活泛了起来,仿佛又让人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光景呢!”西乌的国王索克里如此感叹道。 西乌国王索克里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曾经就是他在“萧安之乱”时,同意了北辽的侵略计划,举兵攻入边棠。 在伙同北辽劫掠了中京周边的巨额财富后,又在“七藩之乱”中获得了来自于建帝的议和财富。 本来还对此沾沾自喜的他,没过几年就后悔了。 自从边棠实施了“禁通商令”以来,作为商业民族而存活的西乌各部,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西乌的土地贫瘠,除了商业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发展途径。 于是,他们将贸易重心转向了西方诸国,但没有了来自边棠的货物,西乌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商品了。 因此,与边棠一样,他们也经历着难捱的二十年萧条。当然,这也全都是过去的他们为图一时之利,而联合北辽侵略边棠的自食其果般的惩戒罢了。 “是的,咱们的商队们也复活了,最近鄂东的马市可是繁荣的不行哩!还有已经关闭多年的茶缎市最近又重新搞起来了,各家各族可是有铆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呢!”西乌的财政长官索克沙回答道。 索克沙是国王索克里的亲弟弟,在西乌负责管理财政事宜和西乌各种专卖权,他自己也曾借由贵族的身份在西乌的商队中垄断了香料生意。 最近,好久不见的左单再次找上了他,希望重新开展香料买卖。 索克沙本人对左单这个生意伙伴还算满意,在他眼里,左单为人大方不太会对价格过于斤斤计较,同时善于察言观色的左单还会时不时地送些金银珠宝来讨索克沙的欢心。 因此,索克沙从西方诸国购入的香料,总会优先卖给左单的商队。 虽然索克沙也从边棠其他商队那里听说了左家因罪而被没收大量家产,已经不复从前的消息。但这一次左单仍是毫不含糊的买下了大量的香料打算运回边棠转卖。 索克沙对于那钱的来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无论是他自己所剩的家产还是借来的,都与索克沙无关。 索克沙只知道,那个善于经商、懂得投机冒险的“聪明”生意人又回来购买他的香料了。 这种能让他轻松做买卖的大方生意伙伴,谁不喜欢呢! 西乌国王索克里谨慎的思索了一番,说道:“不过白银的大量流入可是要注意了,不能贬值的太厉害呀。” “陛下请放心,现在这些白银都在好好地刺激着咱们的财政环境。” 与西乌眼下的情况有着些许相似的边棠,也将大规模的金币投入到民间用于刺激生产和贸易,一切繁荣都在更多的金钱的推动下,不断的加速着。 如同一辆由黄金打造的战车,碾压过一切贫瘠与萧条,滚滚奔向金灿灿的未来。 第二十六章:战争公债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钱总,那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啊?” “嗯......不太记得了,大致上只要赚很多钱就行吧。我打小就特喜欢钱,还收藏了各国的钱币,连不同国家纸币的触感,我都分得一清二楚。” “怪不得成为交易员了呢!” ...... “钱大人,该起床了!” 钱金睁开眼,望向小铜端着铜盆的略显模糊的身影,还有她身下那投射在地上与昨日相较更显明艳的晨光,都提示着属于边棠的崭新一日的开始。 她起身更衣。在经过曲廊之时,她驻足于廊上转头望向清晨宁静的湖面。 湖岸边被棕黄的枯叶所覆盖,其中几片被夜风吹入湖中,在清晨的阳光下,那卷翘的尖锐边缘带着水中反射的波光,旋转飘荡。 正如置身于汪洋中的孤舟,怡然自得,又会在水面被风卷起的细波中显得茫然无措。 这不正如同随着世间的起起落落,独自飘零的钱金和钱莜嘛! 这已是钱金进入朝堂的第五个秋天了。 就在最近,摄政大将军一派就好像突然坐不住了似的,开始不断的催促着军资的筹措。 看来,除了钱金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等待着边棠的繁荣所带来的附加价值。与钱家重振家业这种小事不同,那是需要巨大的资金人力推动的真真正正的血腥的战争。 为了能够以最稳妥的方式夺回北境,十人议会也加入了军资的筹措。 金贸院要保证经济在战争时仍能平稳运行,因此,最好不要动用大量的国库储备。另外,刚刚扩大的商业也绝不会喜欢战争的发生,如何才能保证民心的稳定并且持续产出,也成了最紧要的问题。 于是,钱金提出了新的策略,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并且获利的方法——债券。 战争的物资,在债券的有效运作下,不再是国家强制征收,而是以借款购买的形式向市场提供需求。 这样既能在不影响贸易信心的基础上,增加市场中各项物资的需求量,还可以有效的刺激生产。 在战争时适当的加大物资的进口,也能保证西乌和启枝为了贸易的利益而站在近似于边棠同盟国的立场上,边棠借此机会,还能用廉价的白银继续扩大套利活动。 一石多鸟的机会,不容错过。 就在边棠的一切向着更加复杂的经济制度运行的时候,却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如同一只野兽,虎视眈眈的寻找着可乘之机。 “钱大人还是要小心点左单,他可不是善茬。”关晴在十人议会的会议结束后,单独找到了钱金,如此说道。 “嗯?最近左单的香料生意不是做的挺好的吗?也没太听说搞出什么出格的事。”钱金虽然不喜欢左单的人品,但她认为不应把个人的喜恶带入商业的判断中,应该以效率作为第一考量标准。 若是左单遵纪守法的做个商人,其出色的营商才能是应该受到肯定的。 “但是左单此人老奸巨猾,如今靠着香料贸易东山再起,难保不会再次心生贪欲。钱大人还是注意一下为好。” “嗯,经历过自食其果没收家产的惩罚,如今靠着借来的钱好不容易再次成功,应该会安分些了吧。不过,关大人说得对,我会多留意此事的。” 关晴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又任职专管人事的吏部侍郎多年。若是她真心提出的建议的话,钱金还是会慎重以待的。 这天,钱金特意在十人议会例会后和左单攀谈。 想来,在钱金进入朝堂之前,钱家与左家并无交际,左家作为边棠的“第一粮商”也未必看得上经营钱庄生意的钱家。 因此,钱金和左单二人的相识还是在十人议会结成之时。 “左老,最近听说您那香料生意甚是红火啊!恭喜恭喜。” 左单那张肿胀的圆脸总是不知为何涨得通红,他的眼睛跟着嘴角上翘的弧度抿成一线,让人看不透那一脸笑意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一道道的褶皱在他的脸上暗藏着阴影,将一切算计掩盖在了近似于谄媚般虚伪的祥和中。 “托了钱大人的福,要不是有十人议会的商家同行们借了在下一笔初款,只凭在下那所剩无几的家产也是办不到什么事的。”左单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如此答道。 “左老的经商才能,人尽皆知。能有今日的东山再起,也是您的能力所及。如今还希望左老能带领自家踏踏实实做生意才好。” “钱大人放心,在下能有今日也已别无他想,只想为后人们留下些家业便也知足。今后还要仰仗钱大人的关照,还望钱大人不要嫌弃才好。”左单说着,低下头俯下了身子。 那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的表情,被染上了暗淡的灰色阴影。 不知为何,钱金却觉得他那嘴角的弧度,在看似谦恭低垂着的脸上,显出了模糊的嘲讽般的轮廓。 也许那只是钱金由于自身好憎的缘故,而对左单抱有着偏见,因此所见的恶意的幻影吧。 “左老哪里的话,若有需要,您尽管提出便是。” 两人又简略的客气了一番,随后,左单站起身行礼告退,就在他退出门口的一刹那,钱金分明看到了他回过头来,用收起了虚假笑意的冷酷表情,瞥向钱金。 那双令钱金毫无印象的总是眯起的眼,在这一瞬间的对视中,放出了残忍如冰刀的光芒。 只是,一切都只停留在这一刹那。 还未等钱金有所反应,那双眼便立刻又被虚伪的笑意所牵扯起的褶皱们覆盖,那人格外谦恭的低了低头,走出了钱金的视线。 方才的冷锐仿佛一种幻觉,在徒留钱金的房间中回荡。 形势的天平,隐约之间,开始向左家倾斜。左单心中的恶意,正化成一把尖利的镰刀,挥舞收割着边棠美好的幻梦。 》》》》》》》》》 一切准备皆已安排妥当,关于战争即将到来的紧张也开始在朝堂中弥漫开来。 无论如何安排,那都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飓风,边棠这艘巨船究竟能否在飘摇的风暴中顺利驶向光明,没有人能给予绝对的肯定。当然,除了摄政大将军。 “陛下,如今边棠繁荣昌盛,是时候一雪前耻夺回北境了。”朝堂之上,摄政大将军望向文武百官的眼睛,像草原中的狼王一般仿佛要撕开每个人的心口,看看他们“懦弱”的心思里都藏着怎样的私欲。 最后,尖锐的目光果然停留在了钱金身上。 “钱大人,以为如何啊?”摄政大将军的眼中分明盛着不满,仿佛在斥责钱金的不守信用。 此前由于皇帝同意为战争筹款,黄义才支持了重启商道等一系列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复杂改革。 如今,边棠俨然一副盛世的光景,尚书省却还一直严卡着兵部的开支,一丝用兵的迹象都没有。若不是关晴的劝阻,他恐怕两年前就失去等待的耐心了。 “陛下,我认为摄政大将军的提议甚好,北辽占我北境又蛮不讲理,多次单方面的违背停战条约。现下我们边棠国泰民安,正如摄政大将军所说,是时候一雪前耻了。”钱金话音刚落,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紧接着窃窃私语在大殿中蔓延开来。 从界市的建成和债券开始在十人议会内部发行以来,大家就预感到了风暴的临近,只是,当战争的钟声真的在朝堂之上敲响的这一刻,人们的内心还是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 皇帝端坐于王座,看着众臣的表情,沉默不语。 其实早在半年前,皇帝便曾就此事召见过钱金,那时摄政大将军已向皇帝提议,向北辽边境调兵。 “这可怎么办?真的要打仗吗?”皇帝在殿中来回踱步,才刚进入春天,他的脸上就冒出了点点汗珠。 他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皇帝,可是父亲挣扎着、忧郁着、费尽心力的晚年,却给了他难以磨灭的对于战争的焦虑。 先帝曾在驾崩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兵之后,必有荒年。”那阴郁苍白被疾病折磨至生气殆尽的干涩紫唇,所吐出的无力颤抖的八个字,是皇帝对于自己尚算年轻的父亲最后的印象。 “恐怕再拖下去,反而会激怒摄政大将军。更何况之前的劣币策略运行良好,目前北辽人心动荡,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钱金答道。 “可是,一旦开战,边棠苦心经营起来的繁盛,岂不是会瞬间化为泡影!” “这点还请陛下放心,若能将军资之事交由十人议会和金贸院来处理的话,必定能在战胜的同时,使边棠更加繁荣。” “哦?你可有办法了?” “是的,陛下。金贸院准备为此次战争发行债券以筹措军资。十人议会的‘债司商社’也已成立,一切准备就绪。不仅可以解决军资之忧,还可以使得朝堂中的人心逐渐脱离摄政大将军的掌控范围。” ...... “如此这般,甚好。此次进攻北辽之事,就由摄政大将军主理吧。粮草和军资统一由金贸院安排,钱爱卿一定要好好配合支援摄政大将军。” “陛下,往年军资粮草不都是直接由兵部安排?为何今年还要有金贸院啊?”摄政大将军小吃了一惊。 “钱爱卿,你来给摄政大将军和百官解释一下吧。” “是这样的,这次进攻北辽,金贸院将以新的方式募集此次军资粮草。除了御批拨款的两亿金币(约五百万两黄金)的军费外,由十人议会组建成立的债司商社将向金贸院提供年利息三厘的两亿金币(约五百万两黄金)的借款。同时金贸院向民间发放年利息两厘的三年期战争公债,目标募资额是两亿金币(约五百万两黄金)。 “为确保这共计六亿金币(约一千五百万两黄金)的款项被有效地利用,金贸院将对其进行严格的审查,粮草军需由兵部审计后,呈交陛下批示,只有陛下朱笔御批金贸院方能将以款项购置的物资和兵饷交付兵部。” 战争是国力的比拼,而这六亿金币,是金贸院与户部共同计算出的结果,确保战争物资能前所未有的充足,为胜利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只要摄政大将军能够成功夺回北境,根据北境两大金矿过去的开采状况来看,边棠只要重新开采,不出三年,光靠金矿的产出便能将债券全部还清。 摄政大将军的脸上开始流露出困惑与震惊交织的神色,就算是对于金钱没有什么概念的他,在注意到百官的震惊表情和窃窃私语中,也能意识到这个数字的庞大。 如此巨额的款项比眼下边棠一整年的总产值都要多出一些。 百官中有些机灵的大臣,脑子里正在开始盘算着拿出多少钱来购买债券。 在他们各自的心中充满着算计时,那金钱的香气已经渐渐占据了大殿之中原本的畏缩和恐惧,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皇上俯视着百官的动静,略显稚嫩的脸上透出了一丝窃喜:“母后找来的这个钱金,果然靠谱,真能给她变出这么多钱来。” 与此同时,皇帝还在战争的部署上,特意以兵部负责军用资源统筹为由,将兵部尚书黄不逆留在了中京。 第二十七章:蚕茧中死去的蝶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就在战争的序曲拉响之际,太后向钱金提出了联姻的议案。 尚书令的嫡孙女“刘默儿”年芳十七,而钱金叔父钱仲的嫡次子钱方今年已十八还尚未娶亲。太后一派想借此机会拉拢住钱家的心,同时,也想在战争开始前向摄政大将军证明钱金的权利归属。 此时皇帝心中却有疑问:“为何不直接赐婚给钱金,反倒是赐给她的堂弟呢?” 太后闻言,淡然地说道:“皇帝请设想,钱金领旨袭爵还是钱家的主事人,若非招赘,钱家定防着家财外泄,若陛下指婚,怕是要心生不满的;再者,若是为钱金赐婚朝中权贵,反而更添钱金权势,到时更加难以掌控。钱金之才对眼下的边棠来说至关重要,若是在此事上不遂了她的意,反而弄巧成拙,到时不仅牵制不了她,还更添祸患。” “原来如此。” 》》》》》》》》》 由太后赐婚的婚礼举行的异常盛大,仿佛示威一般,向中京展示着皇帝一派势力的强盛。 由于钱金的关系,叔父钱仲的两个嫡子都与世家门第结成了亲,本已不对钱家的复兴有所期盼的钱仲,意外的跟随着钱家的重生而获得了更加广阔的发展。 自此之后,钱仲对钱金这个家族的主事人可说是言听计从。 另一方面,钱家在钱金父亲和祖父的共同安排下,在启枝开设了钱社,同时开始随着自家商队的发展,将家族向启枝附近的界市转移。 “为什么离启枝那么近啊?祖父不回边棠吗?”钱金不太明白父亲和祖父的意图,于是在晚膳时向父亲问道。 “你那祖父可是在启枝安排着呢!老当益壮的老人家最近听闻界市红火,可是又起了出山的念头了呢!另外啊,你要小心一点!你这孩子,也不懂官场上的那一套。伴君如伴虎,你可听说过?” “父亲这是何意?” “算了,说了现在你也不懂,之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你就好好在朝堂上注意着点,钱家的事为父和你祖父会尽量安排的,不用担心。”钱金的父亲说完,便停止了这对话的发展,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 “说起来,你钱仲叔父的两个嫡子钱元和钱方现在都已成家,你叔父正打算带着他俩到商道上去历练历练。你觉得如何?” “这不是挺好的嘛。钱仲叔父这两年对商队多有上心,又有父亲管着商道上的钱社,让他们两人跟着商队去闯闯也不会有什么的问题。” “嗯,那就跟他们讲,让他们也开始熟悉熟悉家业。你那叔父现在可是只听你的安排,时常念叨着你的厉害呢!” “叔父那也是穷怕了,现在咱们钱家蒸蒸日上的,他也就开心了。” 无关褒贬,利益永远是牵扯着人心的本质。 大御十三年,在皇帝的谕旨下,金贸院和十人议会开始了债券的运转,同时,将商队向南方的界市迁移。 自雕刻师郭著随着铸钱监被划归到金贸院以来,还没有接到过什么重大的新任务。 此前金贸院里稍微流传过的所谓“秘密任务”,虽不知具体是在做些什么但也都与他无关,金贸院找了更年轻的雕刻师阿奇来完成。 就在他投身事业的热血快要消退之际,新的工本落到了他的手中。不用多说,那正是“债券”的模板。 郭著知道,他又将握紧手中的刻刀,投身于另一场新的改革的风浪之中。 而由他的雕板所印制的债券,竟然很快的出现在了界市的大商队手中。 “这可要收好了,每年都能用它拿到利息哩!”西乌商队的领队抱着刚从驿站收取的债券,如此说道。 “咋的,连你都跑去买那个什么边棠战争债券啦?你还算是咱们西乌的领队吗?”一众商队的兄弟围了上来,想要看看被领队如此宝贝的债券究竟是个何物。 可是他却将那略显粗厚的纸整整齐齐的折了起来,好好地放在了一方牛皮袋中,收到了怀里,任谁也不能窥探。 “当然算了!这可是生意啊生意!能赚钱的为啥不干!再者我也没买多少,拿点小钱赚赚利息而已,三年就回来啦!更何况咱们的钱和商品可都是与边棠贸易得来的,支持一下怎么了!”说完,他突然放下酒壶,跑到大帐外冲着天空大喊:“边棠可千万别给老子打败仗啊!老子的钱和利息可要分文不差的还回来啊!” 那突如其来的豪爽的吼叫声,使得暂时驻扎在界市周围其他商队的人们都大笑了起来,界市中的边棠人也突然喊了起来:“我们怎么可能输呢!必胜!必胜!必胜!” 大家乱哄哄的叫嚷成一团,欢闹嬉戏的笑声中,唯有“必胜”二字,响彻天际。 然而这两个字,却始终无法进入到钱金的心里。 自从关晴提醒后,钱金便格外关注左家的发展。 左家建立了一个名为“西金”的商社,根据分布在各地的钱社送来的消息,西金商社除了继续进行着香料生意外,似乎还在寻找西乌的新商机,与西乌的商队往来密切。 这一点倒并不奇怪,毕竟左单本就是十人议会成员和拥有敏锐“嗅觉”的精明商人,加上香料的买卖多与西乌有所交集也实属正常。 自从那一次与左单不甚愉快的谈话后,虽说左单对钱金的态度未曾有过丝毫改变,依旧恭谨,钱金却总觉得不安。 以左单的品性,多方忙碌之后必有大利,只是经过更详尽的探查后,钱金却并没看到左家获得实质利益的迹象。 左家就好像是峭壁上即将断裂的巨岩一般,那种不知何时会落下的不安感,让站于其下的钱金战栗不已。 “......钱金那家伙还真是厉害呀!一下子就变出了这么多的钱。听说那个债券还挺受欢迎的,姑舅为了鼓动士气亲自买了好些哩。说起来,不逆和我最近也买了不少。至少气势上要显示出必胜的决心嘛!”关晴脸上显露着明显的笑意,对着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关岳说道。 关岳优雅的笑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大殿之上,仅只飘荡着关晴自顾自的欢喜,然而,敏锐的她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份微妙的气氛。她拿出事先准备好要谨献给皇后殿下的债券,希望关岳能对这一新鲜的事物产生些许兴致。 “这就是债券啊。”关岳看着手中构图复杂的纸张,仔细的研究着。她总是对外面世界的新奇事物抱有浓厚的兴趣。 “是啊,就是这张纸,竟然能筹到那么多钱。说起来,钱金她先是凭着金本位改革稳定了货币制度,又以北境战争为筹码,劝说姑舅重开商道,为防战争影响早早将界市设在了南方,后又借着金本位和商道实施了金银套利换来了大量的金子,现在又能通过国债筹集到足够的军资,结果战争的准备不仅没有影响到商业,还利用军用物资的需求进一步推动了贸易。 “这一套计策下来,简直像是法术一般。过两天,吏部派我去商道监察驿站的新官员就任,钱金也托我顺便查看一下债券在驿站流通的情况。” “果真是商之国士啊。说起来,你要去商道啊?”关岳抬起脸,问道。 “是啊,毕竟驿站一开始是我负责的嘛!所以下个月可能无法来觐见了,请殿下原谅。”关晴略带歉意的说。 关晴听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后已经不召见钱金了。 虽然不再需要皇后去打探什么消息,但是,作为关岳的姐姐,她深知关岳对于宫外世界的渴望,她也并不想看到关岳在宫中孤单的生活,还是希望能有人,将外面的世界带到关岳的面前。 “嗯,没关系的。姐姐旅途中请注意身体。” 关晴告辞后,关岳一动不动的盯着手中那张名为“债券”的纸。 她的手越捏越紧,纸在她纤白的指尖逐渐扭曲,字与字重叠,线条与线条交错。 就在纸张即将触及承受的极限,快要裂开之际,她奋力的将手中已纠结成一团的纸展开,撕裂。一片一片,飞洒在了殿中。 关岳的脸上,优雅悄无声息的告退了。 “殿下!殿下!这又是何必呢?”小桃跪坐在皇后的身边,安抚道。 “为什么?为什么?”关岳的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涨红的眼中,似是有什么光影即将落下。 “殿下,这就是命啊!”小桃抱住了皇后俯下身颤抖着的身躯,隐藏在华丽服饰下的那份典雅高贵,是如此的纤细脆弱。 “为什么我要被关在这里?她们为什么能那么自由?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一时之间,只剩下不敢放肆的啜泣声,在殿中隐隐的煽动着流动的空气。 那是如同在茧中轻轻振动着翅膀的幼虫所发出的微响,一种无论如何鼓动,都难以逃脱蚕茧的,迎向还未化成真正的蝴蝶便要死亡的悲戚的声音。 第二十八章:北境战争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南方的早春,仍旧不肯放过冬天所残留的最后一丝阴冷,虽说溪水已经重回清澄,但那河岸边尚未化去的冰霜的痕迹,仍然在石缝间闪烁着冰莹的光。 那光随着太阳的升起,反射到树梢上充满着生命力的嫩绿骨朵上,在活泼的光影摆动中,制造了象征着属于新一年的温暖和收获即将到来的美好希望。 这天,刚刚完成了对商道上最后一个城镇的监察任务的关晴,带着几名侍从,混迹在商队嘈杂的人群中,骑着马沿着商道行进。她想借此机会,到界市附近去一探究竟。 里郡距离商道很近,虽说商业的中心已经渐渐向南方的界市转移,但这里仍然是边棠各种货物流通的中心。 大型的货车和一排排的马队,在黄土地上印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它们溅起的沙尘却遮掩不了人们脸上的喜悦。 形形色色的人骑在马上,兴奋的讨论着界市各种物品的行情、价格,有时还转过头去,像是在确认自己身后货车上的货物是否能满足客户的需求。偶有几个人,从怀中掏出债券向同伴炫耀着。 在这稍显混乱的浮世景象中,是关晴从未见过和体验过的,弥漫着金钱滋味的所谓“幸福”。 她稍稍感受到了钱金曾经描绘过的那个自由的世界,正在随着那些名为“金币”“债券”之类象征着价值的财富,向着各处铺展开来。 关晴和侍从计划投宿的“来愿客栈”位于里郡边缘靠近商道的一侧路旁,这里地理位置极佳,每日生意的兴隆只凭停在门口一字排开的马匹们便能有所感受。 关晴的随身侍从早在几天前便提前赶到此处订好了住处,这才得以在这兴旺的客栈住上一夜。 一楼的大堂里坐满了人,几位店小二被呼来喝去的忙碌着,酒和菜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意外的构成了一股并不令关晴讨厌的烟火气。 正当关晴和侍从坐定准备点些酒菜之际,便见到一位身穿麻布衣衫的中年女人,端着酒菜走向关晴他们的隔壁桌。 她的袖口高高地卷起,露出了因劳作而略显粗糙的双手,右手的食指戴着一枚亮眼的银戒指,这幅样子虽然粗糙,却带着一股坚强而有力的气质。 她将茂密的黑色头发高高盘起,使人能够清晰地看清她脸上的样貌。 那个女人有着一副骇人的容貌,本来长得温婉可爱的圆脸上,一道伤疤自左额贯穿鼻梁而下,直至侧颈。 虽然无意冒犯,但关晴还是不自觉的盯向了那张令人惊愕的脸。 “老板娘,最近生意可真红火啊!”坐在关晴隔壁桌留着西乌式络腮胡的男人,操着浓重的口音,举着酒杯对着那女人说道。 “诶呀!可不是吗,都忙不过来了哩!”女人展开轻松的笑意,将酒菜一边放到桌上一边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老板娘这么好的人,你们一家一定会在天上保佑着你的。” “他们好好在天上过他们的日子就行!可别来烦我。”老板娘略带调笑的话一出口,大堂中的人们便哈哈大笑起来。 跟着,坐在对面桌的商人打扮的人也起哄道:“那可不行!老爹和丈夫听到这话,可是会伤心的。” “他们才不会呢!”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向后厨走去,路过关晴时,因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而转过头来面带微笑的略微向她点了点头示意。 隔壁桌的络腮胡看着关晴一直顺着老板娘的身影隐没进后厨的视线,对她说:“怎嘛?吓到你了?” 关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回道:“啊!不是的,没有。” “那张脸原本在咱们里郡可是出了名的可爱呢!只不过六年前朝廷征收间架税时,他们家由于实在拿不出钱来,全家以死抵抗而被官兵划伤了脸。他们家所剩不多的粮食、财产都被没收了去,父亲和丈夫也都死于非命了。”络腮胡一边喝着酒,一边对关晴说。 关晴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好,只觉得心中沉重的令她窒息。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曾经因为自己任职的朝廷所推行出的政策,而使人陷入到了如此艰难的处境。那时,她却只是想着如何证明自己的力量。 如此想来,令人感到难堪又惭愧。 那张带着刀疤的脸,那双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双手,那在艰辛中绽放的笑颜,都在嘲笑着关晴心中所恐惧的“牢笼”。 “不过也因此,官兵没有再纠缠。这间客栈倒是很好的被留下了,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咱们里郡作为商道的中心如此活跃,老板娘可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啊!” 说话间,老板娘的身影从后厨端着酒,再度走了出来。听到了个“老板娘赚得盆满钵满”后,便笑着说:“诶呀,哪里有!你们行商之人赚得更多!” “老板娘前两天不还买了债券吗?” “那是生意啦!生意!” 大家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互相调侃着。仿佛将那些贫穷的悲剧全都抛到了身后,兜里揣着金币,开始了新的生活。 另一方面,在北方,这繁荣不仅仅只是带来了商机,也在向另一种“壮烈”展现着它的力量。 征兵进行得比摄政大将军想象的还要顺利,此前就已部署好的边关地区也已开始加固城墙,修整输送粮草的官道和储存物资的仓库。 选定了良辰吉日,皇帝和皇后亲自斋戒七日并徒步登上御山,在“社稷”祭祀天神,以求武运。 摄政大将军和金贸院为了鼓舞士气,将价值四千万金币(约一百万两黄金)的债券发放给了士兵。 每一个人都与这场战争息息相关,每一份功劳都被承诺丰厚的奖赏,唯有胜利是属于所有人的富足。 金贸院的韩奇被皇帝亲封正六品上金贸议郎,作为左监军随摄政大将军出征。他不仅受金贸院要求严格审查军需的用度情况,还肩负着将战争尽可能维持在局域内的重任。 虽然任务繁重,但他却是金贸院中唯一的人选。无论如何,作为女人的钱金实在不宜出现在军队之中,因此,能够明白这一切经济制度用意和手段的,就只剩韩奇一人了。 金贸院在战争进行的同时,正时刻注意着北辽假币的持续流通情况,并继续在北辽内部煽动由通货膨胀所导致的社会分歧。 钱金想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北辽的兵力和斗志都因着假币而有所减少,断然无法在北境战场上以死相抗,如此一来,战争的死伤代价对两方来说都将被压到最低。 初春的山茶花丰腴婀娜,在温暖和煦的日光下,向各处飘洒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钱家宅邸湖岸边的山茶树们,在菖蒲层叠交错的叶鞘和蓬勃锐利的叶茎的映衬下,披着一身的华彩艳丽,显得越发柔媚。 湖岸边,三尊石式的巨大护岸石群将平静的水面与岸上的露红烟绿分割开来,形成了优雅的边际线。威严的石壁上被点点苔色所侵染,灰白色的“水波的记忆”在干燥与湿润中被反复冲刷。 这样平静而舒缓的时间,正如同一块遮天的幕布,被远方漫天的烟尘与血色,撕裂开来。 这个世界究竟能在同一时间里,向世人展现着多少不同的面相?没有人能数得明白。 大御十四年三月初七,二十万大军于边棠和北辽的边界集结,战鼓震天。 战争的进展比预期的还要快速,摄政大将军亲率十万大军在北境外的狭岳平原展开阵势。 春风的骚动中,士兵的铠甲将平原染得如同一张巨大的铜板,细密的铜板纹路上,用硬朗凌厉的线条雕刻着每一名战士严峻威严的神情,那些猩红的眼中所绽放的光芒,如同野兽的獠牙,顺着铜板所折射出的刺眼金光,啃噬向敌军的马蹄。 战马的嘶鸣和粗壮马蹄下掀起的尘土,如波涛般滚滚而来。 地动山摇的杀声之间,伴随着战鼓激烈的节奏,漫天的箭矢如同猛然铺展开来的绚烂织锦将灰蓝的天空覆盖。 北辽骑兵在马上举着盾牌,不顾身旁因中箭而纷纷扑倒的战友,拼劲全力的向着边棠的兵阵冲来。 待到弓箭手的箭雨喘息之际,边棠的骑兵在高头大马上举着巨大的马槊,从张开的盾阵内蜂拥而出,尖锐的槊顿时化身成更为巨大的箭矢,笔直地冲向某一方生命的尽头。 霎时间,平原被遮天的尘沙包围,只有飘洒在空中的鲜红,勾勒着别样的鲜艳色彩。那与山茶花一般艳绝,铺洒在这片平原之上的,是生命的颜色亦带着死亡的温度。 太阳在尘土的雾霭中,像一只铜盘般,与战士们的铠甲遥相呼应。 刀光在其中舞动着圆滑的线条,战马和伤痕累累的战士突然冲出迷雾,扑倒在其外,在颤抖的喘息逐渐消逝后,纷纷乘上了飘往太阳的烟尘,去到某个未知,等待新一轮生命的开始。 摄政大将军在阵后,穿着银白的铠甲,注视着烟尘中不甚清晰的局势。 终于,征战一生的大将军再也按耐不住血液中鼓噪的冲动,一骑划破昏黄的白,冲入了乱军之中。 他的所到之处,似是无人阻拦般畅行无阻,但他马槊上的腥红却沿着马蹄所奔踏过的路径滴落沙尘。 纯净的白在烟尘中向着明确的目标,毫不犹豫的冲刺,直到北辽的将领在慌乱的挥舞着弯刀时,被马槊刺穿咽喉。 黄义知道,这昏暗嘈杂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战神从天而降,冲散了北辽的中军,在阵中刺落了北辽将军。 跟在黄义身后的边棠骑兵队趁势将乱作一团的北辽军阵拉散,波涛一般汹涌奔腾的“海浪”如惊涛拍岸,霎时间吞没了敌方的边际线。 银铜色的“海平面”趁势向着草原的深处奔流而去,对面的一切景物皆被吞噬。 胜负即定。 时隔多年,这位大将军仍是侍奉于凤凰的战神。 》》》》》》》》》 由时间的流逝所带走的景象,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万佛记》曾说:所谓因果,发生在每一个瞬间。上一刻的因果,在上一刻即消亡,而此时此刻的因果,也会随着下一刻的到来而消亡。 这无限的循环往复,如车轮一般无终无始的正是由时间所产生的轮回。 正如此刻,就在几个时辰前还被异于寻常的勇气所支配着的边棠将士,已经全然甩去刀光剑影所带来的惊恐,在满足的吃过庆祝胜利的盛宴后,将那些威猛抛诸脑后,一个一个的在营帐中嬉笑吵闹着——这副光景,正是轮回所展现的慈悲吧。 仅仅用了三个月,装备精良、粮草物资充足的边棠士兵们,便在毫不畏缩的勇猛进攻下,将北境八镇全部夺回。 而北辽骑兵在此次战争中所处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因国内劣币横行、通货膨胀的原因,军饷的发放也被士兵们质疑,导致人心动荡,粮草物资价格飞涨,军队难以为继。 种种情况,正是假币造成的隐藏在血色战争下的阴暗。 黄义大笑着,举起茶盏用豪爽的语气对韩奇说道:“韩监军回去替本将军向钱大人道个谢吧。本将军自克壮之年,临危受命于国难之际,征战一生,还从未打过粮财如此省心的痛快仗啊!” “恭喜将军!替我边棠夺回重镇,一雪前耻。当真的勇武无双!”韩奇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庆贺道。 摄政大将军的自律,每每都让人惊叹。他在军中从不饮酒,就算是庆祝胜利,也通常是以茶代酒。 就算大胜,他也会严谨的提前布置好守营的将士军官后,再看着士兵们喝得起劲儿。 虽然军中储备的酒量倒还不至于让每个人喝的东倒西歪,但在狂澜后心中无法平静的余波中,仍能使人尽兴。 摄政大将军甚至还会在庆祝宴上亲自舞剑以祝酒兴,只有在此时,他能清晰地洞察到人心的需求。 “诶呀,这算个什么。等本将军一举端了北辽,你再来拍这马屁吧!”黄义大笑着,然而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韩奇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摄政大将军,陛下有命,夺回北境安顿休整后,即刻班师回京。”皇帝委任派出的北境八镇的新官员们已经在路上,今日的胜仗更是在北辽边境内的狭岳平原掀起的威慑之战。再往里深入,就要进入北辽的草原腹地了。 另一方面,北辽派来的议和使臣,均被摄政大将军回绝,眼下的形势,绝不是朝廷想要看到的。 韩奇监军的职责之一,便是劝阻摄政大将军的深入作战。 “如此良机,怎能白白浪费!北辽常年侵犯我边棠边境,一举端了它永绝后患才好!犯边棠天威者,必诛!” “大将军不可啊!北辽草原物资稀缺,人们大多以游牧为主,就算深入作战,最终也只能用大量的死伤和钱粮,换取到一块贫瘠且难以驻守的土地罢了。如此战争,只能拖垮刚显繁荣之象的边棠。” “你们这些文官就是懦夫!整天想着钱财这些铜臭之物,难道为了钱,连边棠的尊严都不要了吗?北辽凶恶,年年犯我边境劫掠城镇,这样还谈什么繁荣。” “大将军此言差矣!往年劫掠的钱财粮食占其城镇年收的三分之一,死伤者按数十人计。而此次征战,倾举国之力,死伤者以万计!何为边棠的尊严?百姓的安居乐业便是国家的尊严!” “畏畏缩缩!一派胡言!就只知道拿那些无用之数来危言耸听,我看你们就是想装着口袋里那些钱罢了,别一口一个百姓的!文官说的再好听,也只想着自己那点私利!下去吧!” “摄政大将军......” “我叫你下去,没听到吗!” 韩奇人微言轻终是说服不了摄政大将军。 这形式与所谓“势利”看上去类似,但其本质却有所不同。黄义对于韩奇并不熟悉,在他的身上还没有表现出过令黄义认同的力量,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走不进黄义心中竖起的一扇扇门扉之中。 无论韩奇的话有多少道理,黄义终是难以听进去的。这也正是将黄义束缚在自身狭隘世界中的锁,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的局限。 事态紧急,军报快马驶向中京。 第二十九章:胜利下的阴谋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就知道,那个韩奇是控制不了摄政大将军的。如此一来,将在外君命不受。该如何是好?”皇帝在殿中踱步。 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满脸焦虑的看向钱金。“钱爱卿,朕特封你为监军中都督,假节钺,立刻赶往北境劝阻摄政大将军,勿要深入北辽,立刻撤军还京。” 钱金震惊的睁大了眼道:“陛下,三思啊!女人出现在军中乃是大忌。万万不可!或许可以让尚书令刘大人前往?” “刘大人要是能劝阻住摄政大将军,就不会有今天了!若是贸然派出无用之人假节钺要求停战,万一激怒摄政大将军,恐怕......”皇帝的焦虑渐渐演变为一种惊恐。 恐怕此时摄政大将军带领二十万大军兵临中京城下的景象,正浮现于皇帝脑海的恐怖幻想之中。 正因如此,曾经摄政大将军派系的官员也被一并否决于此任务之外了。 “......那请陛下赐个新的身份吧!不以钱金之名,作为男人只要能见到摄政大将军即可。” “啊!好主意,朕明白了!那么作为钱山,朕特封你为监军中都督,假节钺,立刻赶往北境。” “定不负陛下嘱托。” “朕特派右千牛备身萧磐领十名禁军护卫随你一同前往,你可要给朕死死地盯着摄政大将军撤兵啊!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请陛下放心。” 于是,快快收拾了行装的钱金,以钱山的身份与十一名禁卫一同,奔赴北境。 随行保护钱金的“右千牛备身”是属皇帝左右禁卫的官职名称,灵帝时期也称“千牛卫”,后复改回“千牛备身”。 他们持皇帝御刀“千牛刀”贴身保卫皇帝的安全,“千牛刀”因出自古书“锐利可斩千牛”之说而得名。像这样手执御刀贴身保卫皇帝的人物,自然个个都是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 萧磐一站到钱金的面前,就让人感受到了所谓“千牛备身”这个听上去甚是奇怪的官职所带来的震撼。 此前只是远远接触过便已震惊于那高大的身躯,近处一看果然是个奇人。 钱金自认她的身高在边棠女子中,不,可以说是她所见过的各国女子中,都属平均。然而,站在她面前的萧磐竟比她高出了整整两头,所谓“八尺之士”指的恐怕就是萧磐这般的“巨人”吧。 他的手中提着把宽刀,刀鞘玄黑质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被亮金饕餮纹环绕包裹的刀镡,透露出了天家之威仪。 “看上去还是挺靠谱的。”钱金对这趟战地之旅,因一众禁卫的保护而多少放下了些心。 却说,在钱金快马前往北境意图劝说摄政大将军之际,左单竟和西乌的索克沙勾结到了一起。 两人本就因香料生意多有往来,谁知在北境战争开启前,左单竟和索克沙一起开办了西金商社。其业务范围除了人尽皆知的香料生意之外,还在背地里编织着“噩梦的陷阱”。 “......最近西乌不断流出的黄金和大规模内流的白银,都是因为边棠设立的金本位的缘故。金本位的设立,就是为了收割西乌的黄金。”左单依旧顶着那张虚伪谄媚的脸,如此对索克沙说道。 “竟有此事!可恶!”索克沙愤怒地站起身来,胀红着一张布满青筋的脸,抬手将眼前的案台掀翻在地。 左单竟凭借着自己出众的商业敏锐性,从商道的金银兑换中,看出了金本位套利的端倪。 左单自小便是个天资聪慧的天才,然而,他却永远也摆脱不了内心的自卑,因为他只是左家老爷的私生子。 在这个愚蠢的由尊卑构建起的礼教传统社会里,这是他唯一的标签。 他的母亲曾是左家的婢女,在与左家老爷私通后生下了他。然而,年幼的左单和母亲的回忆却可说是悲惨至极,由于老太爷和左老爷正妻的压力,左单的母亲带着不被承认的孩子,被赶出了左家。 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左单总是懂事得很,跟在母亲的身边,不哭也不闹。 他们住在河边的茅草屋中,母亲做些草席、草鞋之类的简陋商品,去换卑微的糊口粮食。城中没有人看得起他们母子俩,周围的村子也像对待乞丐一样给些粮食便将他们赶走。 倒是小孩子们,经常围到草屋周围,一边冲他扔着石子一边叫唱道:“地主的私生子,连乞丐都不如嘞!” 这时,母亲总会抱着他,捂上他的耳朵,那粗糙的手上除了茧子外,还有眼泪留下的湿润触感。 就这样,小左单在母亲竭尽全力的照料下,迎来了自己六岁的生辰。而母亲却像是终于支撑不住生命的苦差,撒手人寰了。 六岁的孩子连葬礼的概念都没有,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的尸身腐烂在凄苦的茅草屋中,那尸臭吸引着蚊蝇,在左单跪坐的身姿周围飞舞骚动。 命运的奇特往往是凡人无法揣度的天机,就在左单母亲去世后的两个月中,左家的长子和年幼的次子相继因病死去,在城边乞讨的左单突然一跃成为左家唯一的继承人而被接回了大宅。 然而,在漫长的岁月中,在人们口中私生子的标签下,那份与生俱来的卑贱逐渐深入骨髓,化为了脸上所堆积的虚伪谄媚的笑意,化为了那份笑意背后的尖刀,化为了尖刀上一切歧视、嘲弄者的血,化为了更加激烈的贪婪和对能力的崇拜,亦化为了一把悲剧的锁...... 他曾经尝试过,抛下这份深埋于内心的卑贱成为一个救国的英雄,他凭借一腔热血倾尽家业在战争中支援军士,以求国泰民安。可是他得到了什么?贫穷世道下短暂的浮华? “一定要让边棠付出代价!”左单的心中燃起的是仇恨的火苗,“明明我还倾尽了家业帮边棠换来和平,最后竟然那样对我。”他一定这样埋怨过世道的不公吧。 不过,他却绝不是只为仇恨所束缚的愚蠢之人,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况,他都能带着那份被贪婪吞噬的野心,用自己的投机天赋,不断谋取着更多的利益。 这是属于他的能力,能够藐视一切尊卑的与生俱来的能力! 这一次,他正是想靠着西乌实现对边棠的复仇,同时,这背后必定隐藏着比复仇更大的利益。 “索克沙殿下,眼下既不能切断商道的贸易往来,也断然不需要动用军队,我们只要等着北境的战争结束,然后方可徐徐图之。” 索克沙闻言,喘着粗气在凌乱、翻倒的桌旁坐了下来,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办法了?” “不瞒殿下,金本位和商道皆是出自钱家钱金的主意。” “那个钱家出身的金贸院首?” “是的,所以依在下的办法,不仅可以让钱金失势,还可以反过来收割边棠。” “哦?详细说来。” ...... 自此之后,西金商社成立,左家也开始在中京再度活跃了起来,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进行些什么。 》》》》》》》》》 就在左家忙于中京的人脉交往之际,钱金和禁卫赶到了驻扎在北境边塞的摄政大将军的军帐。 “将军,中京派来的假节钺监军中都督钱山大人,正在帐外。” “钱山?”黄义听到士兵的禀报,起身来到帐外。定睛一看,站在那里的正是扮作男装的钱金。 一入帐内,钱金便直言道:“将军已经夺回了北境,为何不奉令回京?” “就知道韩奇那家伙是给你传信的。本将军要乘胜追击灭北辽,不能失去这次绝佳的机会。” “麾下是要逞一时之勇武深入北辽来成全自己在朝堂上的私欲吗?” 黄义闻言,愤怒的转过头来握紧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家伙,说什么?” 钱金认为,此刻如果不能将黄义心中那道局促的锁打破,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战争的蔓延。 黄义的英雄感和权利欲,正在通过战争和士兵们的尊敬,紧紧交缠在一起。 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份对于战争的渴望中,除了忠君爱国的热血情怀外,还夹杂着更为复杂的,想要拼命展现自己力量的权利欲。 想要留名青史,想要英勇无双,想要征战四方,想要威风八面...... “一百年前武帝朝时的战争,麾下应该比我清楚吧。当时对北辽兴兵的理由很简单:想要取消和亲。这没有错,可是一战功成后,尝到胜利带来的征服感和权力巅峰滋味的武帝,在连诛三位主和大臣后,再次任命大将军乐清举全国之力欲灭北辽于草原。 “这个时期像麾下这样的名将迭出,在史书上创下了不朽之功迹。可是这背后的财政之殇您可曾了解过。 “武帝十九年,大将军桓光北进数百里,歼敌一万九千人,而一战成名,被兵家、史书颂为典范。 “但这场胜仗,就像因主和而被武帝以怯战之名诛杀的户部尚书所说的一样,对边棠是得不偿失的战争:彼时之胜仗,边棠损失兵马十余万;为安抚将士又拿出了二十余万斤黄金进行封赏。这一次战争的赏赐是朝廷全部官吏年俸禄的数十倍。 “再者,为宏我天国之威,被俘的数万北辽人也得到了优待,这一笔笔巨大的开支以万万计。之后武帝卖官贩爵继续打仗。 “到了武帝二十八年,边棠人口仅剩战争最初的三分之一,国库不仅空无一物,卖官贩爵所养成的日益庞大的朝廷官僚也成为必须吞下的恶果。 “数百里耕地无人耕种而荒废,数万名百姓因战争而逃散各地成为流民,这一切导致了边棠财政的崩溃。 “经过几代的努力,好不容易通过商道的贸易使得漏洞重重的财政有了些许喘息之机,却因灵帝的挥霍终于只剩下横征暴敛这一条路。 “接下来的‘萧安之乱’和‘七藩之乱’就是属于麾下的历史了。 “我明白,为了国泰民安,有一些仗是一定要打的。虽然衣冠楚楚、彬彬有礼,但其实我们人与豺狼禽兽无异。 “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而掀起战争,为了保护家园而奋起反抗,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但若是为了执政者的征服欲,为了一些人史书上那光辉几笔而发动不利于百姓的战争,那绝非正义之战。 “您能对着那漫山遍野曾经战场的尸体上所长出的野草说:你们是历史的牺牲者吗?您能从国库里拿出原本就属于流民土地上的粮食,在城外为他们施粥时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我朝在史书上的尊严所需的必要的牺牲吗? “保境安民,这边棠本来就是他们的边棠。麾下是威武的大将军,是保边棠之境安宁的大英雄。可是请您在战争中也不要忘记,曾经对安民这两个字许下的誓言吧。 “不自量力的说了这么多逾越的话,虽皆肺腑之言,但若您觉得刺耳,也请宽恕我这个不懂礼之人吧。”愤然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钱金,向黄义郑重地施了一礼。 黄义阴沉着脸,额角的青筋如同山脉般愤怒地耸立着,与那紧握的拳头上的沟壑,连接而成了一尊令人畏惧的火焰般燃烧着的雕像。 他用猩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钱金。在长久的沉默后,从那略微轻颤的嘴唇中,吐露出了低沉的疑问:“你想要的安民,就是用金钱吗?” “我只想要像我这样的人,不会像蝼蚁一样仅仅为了吃食而轻贱自己的尊严;不需要为了别人的欲望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只是想这样活着罢了。” 黄义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平复自己心中激烈的情绪。“你先下去吧。” 待到钱金转身离开军帐,黄义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那是曾经属于父亲的宝刀。 磨得锋利的直刀宛若一把丈量着正义的尺,刀身镌刻的“保境安民”四个字,在火光下刺痛了黄义的眼,刀身闪烁的点点灯火,恰似无数双眼睛般,审视着黄义内心的正义和曾经许下的誓言。 “您能对着那漫山遍野曾经战场尸体上所长出的野草说:你们是历史的牺牲者吗?您能从国库里拿出原本就属于流民土地上的粮食,在城外为他们施粥时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我朝在史书上的尊严所需的必要的牺牲吗?”黄义的脑中反复回荡着钱金的话。 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是时候该放下这走偏了的路了。”他想。 第二天,摄政大将军接受了北辽使者的议和。在妥善安排了边境的驻兵后,班师回京。 回京后的摄政大将军,不知为何,终于从皇帝的眼中看明白了其中暗藏的恐惧。经过仔细的考虑后,他在皇帝大肆封赏、犒劳将士的宴会上,向皇帝提出了告老还乡的请求。 皇帝大喜,遂封黄义为护国公。 虽然钱金并不在意,可她在这场战争中,除了得到些许皇帝赏赐的贡品外,并未得到其他任何封赏。 第三十章:被利用的金钞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当人们都洋溢在战争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时,黄家另外传出了喜讯:关晴怀孕了。 近几年,关晴在经历过几次意外落胎后,夫妻二人本不再抱有什么希望,决定专心抚养长子成人继承家业,然而却在多年后再次怀孕,实乃意外之喜。 新的生命将在这平和的世道中降临,这是比什么都使人开心的事。黄家举办了小型的家宴,宴请了家族的亲朋好友来分享这种幸福的时刻。 这是钱金第一次,踏入黄家的大门。 “祝贺黄大人!祝贺关大人!”人们纷纷向夫妻两人,致以真心的祝福。已经是护国公的黄义,在上位抱着长孙,手里拿着米糕,大笑着。 这幅景象,一时间竟带给钱金一种已然达成所愿的错觉。她恍然间以为,自己梦想中那个幸福的世界,那个每个人都能获得自由的世界,正如同眼前这副光景。 关晴走到她的面前,按照传统,将一块米糕递给了钱金。并用温暖的语气对钱金说道:“谢谢。” 钱金一时没有明白那道谢的含义,只得带着疑惑凝望着关晴那双依旧锐利的双眼,企图寻找些更加明确的意义。 那双眼仍旧如同猎鹰,那么的与众不同。但是在那光芒之中,仿佛带有了更加包容和轻松的气氛,为那份锐利增添了几分潇洒和肆意。 看着这样的关晴,钱金觉得一切话都不重要了。 庆祝酒宴结束前,黄义向在座的亲朋好友宣布,他将回到西城老家祭祖,并在数月前已精心修整一新的老家祖宅住上半年,然后,会在小孙儿出生前赶回中京。 战功赫赫的黄义,也终于得以一尝衣锦还乡的愿望。 宴后,黄不逆看向手拿米糕满脸喜悦的黄义问道:“父亲,如今您放手了兵权,却仍难打消陛下对您的百般忌惮,为何要如此啊?” “如今天下太平,若是再掀战端,恐怕对边棠不利。咱们黄家世代信守着保境安民的承诺,如今盛世来临,我黄家已完成自己的使命,趁现在将兵权交还陛下,低调行事或可保全性命。” “那我黄家可还有保命的手段?” “没有了。我们已经交出选择权,剩下的就要看这边棠能成为怎样的边棠了。我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一个理想上了。” “可是钱金却不懂朝堂之争的利害。原先不敢出头的党争之徒,看见这盛世之权利,定会心生贪婪,估摸着不久就该出来蹦跶了,钱金恐怕难以对付朝中这些阴诡之士。” “不是还有晴儿嘛!她作为各派的中心人物制衡朝局多年,量那些只懂得贪盛世之利的家伙,也会有所忌惮吧。” 数日后,正准备离开中京的黄义特意招来了钱金。 明亮的日光下,黄义那张已沾染了年华的脸颊,绽放着少年般的爽朗笑意。那张脸与黄不逆有太多的重合,但却洋溢着更加肆意张扬的傲气和勇武。 他从腰间取下佩刀,递给了钱金。钱金看不明白这动作中的意图,迟迟没有伸出手去。 黄义见状,只是笑了笑,抽出刀来。那刀身上的字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如黄义闪耀的神情。 “上次感谢你来参加黄家的庆祝宴,不好在宴会上给你,只好现在把你找来。这把刀要交给你了!”黄义看向钱金,说道。 “如此贵重之物,我不能收。”钱金推辞着,疑惑地看着黄义的眼。 “你收下吧!我希望你能用你的方式,帮我继续实现这刀上的承诺。” “我做不到。我只能做到我想做的。” “我知道。不用感到太有压力,只要追随着你的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但是你要记住,在善恶之间定要看清正义的尺,且莫要得失混淆了你的心。若是感到迷茫,就拔出它吧!正义会从这把刀上,时刻盯着你的。” 说完,他跃身上马,与侍从一同,离开这一方曾经困住他的朝堂,向着更加开阔的家乡的土地,飞奔而去。 黄义的话和曾经铁匠铺孙老师傅说过的话,在钱金心中不知不觉回荡在了一起:“这世间利害有时不甚分明,善恶相交之间,切莫执着于得失,定要看清自己的真心,才能得偿所愿。” 她伸出手,看向戴在自己左手上的戒指,脑中不断闪过“迈过得失,方能为人。”这句话。 当她如梦初醒般再度抬起头时,已经看不见黄义的踪影了。 自黄义听从钱金的建议撤兵还京之际,就注定了他要放弃自己出生入死的戎马生涯,远离朝堂,不再过问世事才能保黄家平安。 但是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此刻的边棠正迎来一个和平繁荣的时代,而他也已经完成了黄家“保境安民”的承诺,三十多年来,他带领着军官将士们用满腔的热血奔走八方浴血奋战,为边棠带来了和平。 剩下的,该轮到其他人去完成了。 所有人都认为急流勇退的黄义终是没有犯下大忌,交出兵权告老归家后定能安享晚年,如此设想的人中当然也包括黄义自己。 可这世间之事,因果循环之间,哪有什么道理。 》》》》》》》》》 局域战争结束,北境也被边棠夺回,商业不仅没有受到影响,还因为北境金矿的发掘所创造的更多金币而越发繁盛起来。 随着商队们越发巨额的贸易量,此时的金贸院,摩拳擦掌开始了新的计划——边棠金钞。 此事起始于韩奇的上书,他现在作为钱金的得力助手已位居从四品下金贸侍郎。他在金贸院的总结报告中提到了关于纸币的发行,其文摘选如下: (前略)得钱以实塞下,省数十郡搬运之劳。异日辇车牛驴以粮货役死者岁以万计,冒禁抵死者不可胜数,至此悉免。 钞法有定数,若可行之数十年,深以为利也...... 主要由于近两年商贸的发达,致使货币的流通量增加,货币的携带搬运亦成了问题。以民间钱社发行的飞钱为例,或可发行官方的纸币流通,以省民力。 “韩奇果然是个人才。如此一来岂不是离梦中钱莜的世界又近了一步。”钱金深以为然,于是金贸院上表皇帝,请奏边棠金钞的发行。此举,很快获得了皇帝的首肯。 只是,钱金有所不知,彼时的纸币虽然与钱莜世界中的货币同为纸质,但其本质却完全不同。 金钞是以金属储备为基础,完全建立在实物兑换之上的黄金替代品,并非钱莜世界中的纸币信用本位制。 更何况,在边棠这个缺乏金融基础的时代,法制和权利在两个世界中扮演着差之千里的角色。 这一天,一套线条复杂的工本被移交到了雕刻师郭著手上,带着御旨要求进行最细致的雕刻并且尽快完成,更奇怪的是必须以铜板进行雕刻。 铜板雕刻极为复杂,一般多使用木板,除了少府,其余地方甚至不具备铜板雕刻的技术水平。 郭著本就是从少府的中尚属转调到铸钱监的雕刻师,对铜板雕刻倒也熟悉,而面对这一最高级别的任务,少府另将两名大匠雕刻师一同调来了金贸院协助雕版的完成。 这套工本共包含三幅画,每幅图结构相似但细节图案和文字均有不同,分别是:十金钞、五金钞和一金钞三种。 郭著所负责的是雕版的第一步——对整体的线条进行雕刻,剩下的两位则分别负责细节雕刻和整体修正。 一时之间,金贸院、铸钱监的雕刻师、少府中尚属的画工甚至工部将作监的造纸厂现在都在为了金钞忙活。 工部和少府都对此次任务相当重视,三天两头派人前来查看进度和试印品,雕刻师们因此受到了空前的关注。 郭著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和荣耀感。他仿佛感受到自己正随着手中的刻刀挥舞而出的锋利线条,被时代的风浪推入了广阔无边的海洋。 正如出自自己刻刀之下的金币,在混乱之中改变了边棠的穷困一样,现在的他可能正再一次参与到某种能改变时代的新的变革中。 与刻制金币雕母时保持着的怀疑心情不同,这一次,虽然还不能理解金钞的意义,但他仍燃起了少年时的热情投身于那复杂工本之中,将自己与手中的刻刀化为一体,将心中无法明状的希望刻在了铜版之上。 此时,又有谁能想到一场席卷边棠朝局的阴谋,正借着金钞的准备,将血腥的镰刀伸向各方。 盐铁专卖“官山海”的从三品山海监易规是太傅的门生,自他担任起山海监,十多年来都尽职尽责,无关民生如何,他都能为皇帝从民间压榨出钱来,因此多年来虽无财政改革的方案,却一直颇受重视,权力稳固。 直到金贸院的设立,打破了官山海的权利格局。 本来利润丰厚的盐铁专卖,在金贸院的经济改革政策下,为阻止官营垄断给民间商品价格造成的冲击,官山海被迫跟随物价进行了大幅调整,再也拿不出“好看”的数字了。 近两年,随着贸易的稳定发展,钱金竟向皇帝提出了取消盐铁专卖的建议,虽然被皇帝驳回,但却让易规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 而此时,出现在焦头烂额的易规面前的,是左单。 早年因官山海的贸易往来而结识的左家,在刑部的整治下失去了原有的偌大家财,却在商道界市的盛景中借着香料贸易再次崛起,就连易规也不得不佩服左单这个左家当家人的强大生命力。 在北境战争时期,左单再次回到中京,多方游走并重新与易规搭上了线。 此次,借着金钞的准备,左单为易规策划了一个惊天阴谋,一项就连皇帝也无法拒绝的方案。 “易大人最近的日子,想必过的很是辛苦啊!” “你这是何意?” “听说这钱金向皇帝提议,撤销官山海。易大人可知,这边棠的天就要变了。” “左大人何必卖什么关子,你我皆是一路人,直说便是。” “北境战争后,您认为皇帝最担心的是什么?” “什么?” “黄义不死,疑心难消。除此之外,逼着黄义撤兵的钱金,也就此成为了皇帝的心头靶。” “钱金?” “您想,谁都劝不回的黄义怎么就听了钱大人的话,放弃兵权撤了兵呢?他家子媳关大人还是金贸院十人议会的成员,这背后的利益关系,就算其他人还没看到,难道陛下也不清楚吗?” “你是说黄义和钱金站到了一边?” “至少在陛下心里,对黄义是除之而后快,接下来,就是钱金。北境战争一役,不损民生大获全胜,可这胜仗在皇帝心里反而不是个滋味,金权与兵权,如鲠在喉。这才是陛下现在苦思的难题。” “你是说帮着陛下灭掉黄义和钱金?这两家在边棠大权在握,如此大事,如何可成?” “其实,这正是大人您鹏程万里的机会啊!咱们可以先借着金钞的势分钱家和那金贸院的权,再来,就要靠您的那位老师的支持了。” “太傅?他能做什么?他可是摄政大将军的亲家。” “您别忘了,他还是皇后的生父,太子的外祖父!关太傅门生故吏遍天下,乃边棠士族之首,跟礼部那些穷学士,云泥之别。虽近些年不再过问朝政,但这士族之力,哪个皇帝不想用呢?再加上关太傅虽为外戚但后继无人,系出他家的这位太子,既得外祖父势力照拂,又免外戚之忧,位置可是稳固得很。不过,正因这两方的牵扯,眼下着急的也是他,选择哪个女儿,结果显而易见。” “也对,那这金贸院的权又如何分得?” “大人不如建议陛下,借着金钞发行之际,成立个金商司。再者,黄家最应忌惮的反而是关晴。此女心思缜密,深谙朝局之道,若她在朝必定能发现我们的布局,不如趁现在关晴怀孕离朝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 ...... 第三十一章:阴谋前奏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第二天一早,易规便带着左单给出的计划,来到了关太傅府上拜访。 “恭喜老师,此时正是您重揽大权的机会。” “你这话何意?” “不如由老师出面向陛下建议,成立金商司,牵制钱金在朝中的权利,之后按计划将黄义、钱金一网打尽。正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师到时必定成为皇帝最信任的势力。” “那如此机会,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老师这话说的,我乃您的门生,老师得势自然少不了我的,但若老师失势,我又岂能独善己身,这点道理,我懂。老师应借此机会,与黄家割裂个干净,以免陛下生疑,若是这疑心牵扯到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可就不妙了。还请老师早做决断!” “护国公已经交出兵权,回归乡里,陛下何疑之有?” “护国公当政二十余年,党羽遍布朝野,哪里是交还兵权这么简单?更何况黄家独子黄不逆依然还是兵部尚书,难保不会借着护国公之名,控制边棠数十万将士的心啊!您说这陛下,怎能放下疑心?” “那又与钱金何干?” “老师请细想,钱金不费吹灰之力,借用国债筹措了那么多军资,还利用了我们官山海,搞出了个什么假币策略,在战前扰乱了北辽民心,如此大功,陛下丝毫不赏,连提都不提,足可见陛下心中已有忌惮。加之,这大将军不被劝回还好,谁知,他竟听了钱金的劝阻回了京还交出了兵权,您叫陛下心里作何感想。” “你说了这么多,又与我何干?” “老师您糊涂,您与护国公是什么关系,关晴关大人又在黄家一派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这边棠谁人不知?您自身作为咱们边棠的士族之首,就算不问时局,依旧一呼百应。 “若不趁此时在陛下面前表明立场,等到陛下决心铲除黄家一派时,恐怕牵连老师一家。如若为此影响了太子的地位,更加得不偿失!究竟是选择您的亲外孙太子还是选择已经放弃兵权的护国公,老师可要想清楚了。” ...... “陛下,如今北境战争大获全胜,还是要警惕钱金钱大人为好。”太傅向皇帝进言道。 “哦,钱金?为何?” “陛下请细想,自钱金获任金贸院首以来,先是用金本位制重整了混乱的货币制度,礼法之争后,又借着刑部整治了商法,边棠十几年来的混乱,就让她这么给平了,这金贸院的手连官山海都不放过。 “北境战争看似是她钱金劝说摄政大将军重启商道的筹码,实则是想借战争夺回金矿并威慑边境以保商道。 “界市一策不仅重启了与西乌的贸易,还利用了咱们边棠和西乌两国的市场,把启枝也拉了进来。 “这之后,她又以金贸院的名义建立十人议会,短时间内迅速扩大了商业的往来,以此神不知鬼不觉的用金银套利为边棠赚取了巨额利润。 “接着为实现对摄政大将军的承诺,制造了假币政策扰乱了北辽的财政,使得北辽未战先衰,同时在边棠发行国债筹措了充足的军资,结果这战争不仅没像过去一样搅扰经济,还趁势以军用物资的需求进一步加速了套利。 “军官将士得了国债眼见着胜利的利益提前落到了自己的口袋,越发的士气昂扬。正是因为有这些准备,摄政大将军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夺回北境。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在谁也阻止不了摄政大将军深入北辽之际,她钱金竟然迫使摄政大将军以放弃兵权为代价,撤兵回京。 “陛下,这桩桩件件的计谋环环相扣,竟在不到十年里将边棠从财政危局中拉出,重获盛景。但是陛下也应想到了,这份力量若是不能为陛下所用,那假币政策若是用到了边棠内,摄政大将军若是站到了这样的钱金一方,后果不堪设想!这北辽经此一役,可是已经分裂成了东西两国啊。” 皇帝细思之下,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陛下,为防止金权和兵权威胁朝局,应尽快设法制衡金贸院的势力。” “如此啊......太傅可有计策?” ...... 大御十四年仲夏,皇帝在金钞法发布的同时,依照太傅的提议宣布成立“金商司”,不仅由其抢夺了金贸院的货币发行权开始发行金钞,还开展了以国家为支撑的放贷、货币兑换等业务。 金贸院的权力被分割的同时,就连钱家的钱社业务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朝廷正企图利用自己的权利,建造属于皇帝的钱社。 善管盐铁并对商贾之事甚为精通的易规,也靠着老师关太傅的举荐,顺理成章的被皇帝任命为正三品金商使,全权负责金商司。 半年后,金钞开始在商道上流行了起来。 人们可以把金钞当钱花,拿着它就可以在市场上购买到任何货物,卖家收了金钞后,也可以到金商司的分社或钱社取现钱。 没过多久,人们就不愿去换钱了,因为金钞比金币方便得多,既轻便也不占地方。 金商司在边棠大规模扩展开来,作为朝廷势力的延伸使它得以降低抵押和利息率,短时间迅速分割了原本由钱社垄断的边棠内的市场。 盐铁专卖“官山海”在降低了盐铁价格后,将盈利目标放在了金商司身上,巨大的利益空间诱惑着权利实施垄断,没有人能从皇帝的手中占有资源。 左单这招借力打力用的极其巧妙,借用金贸院自己提出的金钞计划趁势建立金商司,分了金贸院的权,打了钱金的脸。 若是让钱金知道这一切都是左单在背后出谋划策,也一定忍不住为这个计谋鼓掌叫好。 然而对此项阴谋一无所知的钱金,此时也开始发现了权力之争的端倪。 易规和太傅本来不应该有这样的本事,否则就不会有现在金贸院的发展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为皇帝设立的这项计划?除此之外更可怕的是,皇帝的手正在通过金商司深入民间。 市场经济、宏观经济调控这些生硬的经济金融理念,完全没有能够在边棠这片土壤中生根发芽的机会,钱家的发展在朝廷的干预下再次停止了。 钱金开始有了紧迫的危机感,这绝不仅是出自对钱家未来发展的担忧。 真正令她焦虑的是——边棠的现实正在与梦境剥离开来,在落后的文明中,在皇帝的手心里,金钱所展露的明亮的欲望,正被巨大的权利揽在它自己的怀中,没有竞争,一切仅凭一人之念。 在盛世,那不是百姓的国家,那是皇帝的国家。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这里终究不是属于梦境中钱莜的世界,这里既不是中国,也绝非欧美...... 阴谋才刚刚露出它的利爪,血腥的味道正向着边棠的朝局,弥漫开来。左单、关太傅、易规、皇帝和太后结成了一线,准备开始一场“闪电战”。 钱金的父亲似是嗅到了暗含危险的腥甜,这天他特意找来了钱金商量对策。 钱金的父亲忧心忡忡的提醒钱金:“如今黄义让权卸甲归田,但却定然无法消除皇帝对他的疑心,此时,建立了金贸院的你,也会成为皇帝的靶子呀!” “嗯......父亲所言确实有理。” “不止如此,你想想你不仅帮助黄义筹措了充足的军资,为北境战争做好了准备,还在紧要关头促使黄义撤兵回京,你可知你给皇帝带来了怎样的威胁?” “皇帝会更加忌惮我。” “没错。而且原本太后找你入朝是以为可以靠你牵制黄义,没想到,如今黄义却因认同了你而放了权。正因如此,才有了那个金商司来限制钱家和金贸院的发展。由此可见,皇帝定会想方设法除掉黄义以绝后患,接下来,可就是你了。” “我明白了,在此期间我会尽可能低调行事。” “自从金商司创立,不到数月便抢走了钱社半数的生意。你祖父和二叔父已将钱社的重心,向启枝和北辽扩展了,好在北辽还有年通的支持,眼下也还算有所发展。 “咱们家世代商贾家大业大,由你提出的诸多新颖改革朝堂中也无人能够完全把控,皇帝倒不至于下多狠的心赶尽杀绝。但是你要记住,在朝中定要万般小心谨慎,必要之时,早做退出的打算吧!” “眼下北辽已经分裂成了东西两国,年通与北辽西王早已建立了联系,未来北辽发展空间巨大,还要劳烦二叔父对此多上点心。至于边棠,我也没想要争权夺利,我的理想还未实现,我想再坚持一下。不过父亲说的对,我会时刻小心,必要之时向皇帝提出辞官的。” “嗯,你是钱家的主事人,钱家定会尽全力支持你的选择,当然这也意味着你要尽全力保钱家安泰。” “我明白。” 第三十二章:狭城叛乱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狭城作为边棠靠近北辽的边城,并没有多少酒馆,最大的一家便是高山和高岳两兄弟开在城门边上的那家了。 这座城虽小,但在十多年前的建帝时期,那场北辽入侵边棠的战事中拥有过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时正值北辽攻打北境之际,北辽军派出一个分队企图占领狭城,以便从西边包抄北境。大将军的援兵还没赶到,狭城仅靠自己一千五百兵力和北辽五千兵力苦苦支撑了三日。 城内的人们拼死抵抗,紧守危城。男女老少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好像都准备在敌兵破城门而入时,拿起自家的锄头砍下敌军首级。 就在围城的杀声震破天际时,狭城的南面传来了地动山摇的震动感,地面的沙石随着远方马蹄飞奔的声音翻腾飞舞。 身着亮银色铠甲的身姿出现在队伍最前端,宛若一把利刃,带着刺眼凛冽的光芒,向着围城的敌军刺来。 他脚下的棕红色战马宛若飞驰,带着他手上的直刀,在敌人的包围中画出了一道艳丽夺目的红线。 那红线翻飞交缠,带着腥甜的气味染红了被太阳照的光芒万丈的铠甲。 在他的刀下,战场上开出了一朵血色之花。 当他带着一身血污和敌将的首级走进城来时,他的脸上绽放着狂傲的笑容,他自信的说着:“大家不要惊慌,我乃大将军黄义,奉皇帝陛下之命来援助于狭城。” 那是侍奉凤凰的战神,那是天神派来的真正的英雄。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那是狭城人唯一一次目睹英雄的身影。 三天前的深夜,两兄弟的小酒馆接待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在本来已经准备打烊的时间里,突然一个身穿黑色窄袖翻领团领袍的高大男人推门而入,提着一把长刀坐在了酒馆的角落。 高山看到那刀不敢有所动作,便问道:“客官,您想来点什么?” “给我热壶酒,随便上两道菜就行。”那个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如此说道。高山一听立刻前往厨房准备。 当他端着刚热好的酒走出来时,那个男人的桌上已经多了另外两个客人。他们低着头悄声讨论着些什么,一见高山便立刻停止了交流。 高山识相的送上酒便转身回到了厨房继续准备饭菜。 “听说了吗?摄政大将军收复北境后立刻被赶到西城去了。听说在朝中已彻底失势,就连他的儿子兵部尚书也被朝野孤立。看来咱们要快点行动了。”坐在男人左边的郑住拿起酒杯说道。 郑住这人,曾在狭城一战时担任过城墙上的弓兵,对于宛若战神般从天而降的摄政大将军抱有极其仰慕的情感。 男人对面裹着头巾的尹一一口干下一碗酒后愤怒道:“如今风气越发败坏,想当年咱们狭城之战的英雄气概,早就不知道被那愚蠢的金币、金钞之类的铜臭弄到哪里去了。”他和郑住还有黑衣男张松都曾是狭城军中的一员,与郑住不同的是,尹一和张松分别是城门守卫和瞭望兵。 作为瞭望兵的张松,比任何人都最先目睹到大将军一马当先的身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尘沙飞扬的战场上,血色之花所带给他的灵魂的震撼。 “咱们几个不正是为此事聚集起来的嘛!听我说,北境的兄弟们目前已经增加到一百三十五人了,西面的栾山县也有八十三人,其中更有衙门里当差的兄弟能成为内应,加上咱们这里总共三百多人。起事的日子暂定这个月末,转告兄弟们都准备好。”张松拿起酒杯,小声说道。 “现下还需要一百三十二把刀,最好还要再准备些火把和柴好放火。经费怎么办?”郑住用他那故意压低的粗犷声线问道。 三人的头靠得很近,微弱的烛光在粗糙的木桌上投下了密集的阴影,盘中的饭菜已看不清模样,只得在黑暗中飘荡着复杂的余香。 那香味混合着三人心中的血腥的味道,让他们感到热血沸腾的青春年少又再一次向他们走来。 “前几日,私塾的吴夫子给了我三百金币,说是变卖了老家的家产来支持我们的。另外,关于讨贼檄文,吴夫子说已经写完正在抄写成多份。”尹一拿出装着钱的包裹放在桌上。 “太好了。多抄写一些在举事当晚散发出去,必能有更多人响应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私塾那边还是要小心谨慎些,不要暴露。”尹一的脸上透着因激动而生的绯红,映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方脸更加固执激进。 “举事的具体计划,等和其他地方的弟兄接洽后,再详细商议。” 第二天,尹一从吴夫子手中接过了已经誊抄了四百余份的讨贼檄文,读完后满脸激动的向吴夫子郑重的施了一礼:“夫子乃当世真义士!摄政大将军若读到夫子这篇文章,也定能感受到我等报国忠心啊!” 从私塾回到家中的尹一,刚一脚踏入门内便对厨房的妻子叫道:“阿月,阿月,快热壶酒来!” “什么事啊!这么开心?”阿月从厨房的帘子后端了酒走出来,微胖的圆脸上由于丈夫的喜悦也透着一丝轻松。 他们结婚已有二十年了,孩子们都已长大去了周围的村子耕地谋生。最近的尹一总是在外面和朋友们忙碌着什么,难得回趟家来竟如此高兴。 “原来能让丈夫这么开心的原因都在家的外面啊。”这使得孤身一人待在家中的阿月不免感到些寂寞。 “阿月,我说不定又能再一次走上英雄的道路了呢!” “你在瞎说些什么啊?你都不当兵那么些年了,这些年地没种多少,净跟在私塾的吴夫子后面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哩。”阿月边说边起身前往厨房准备下酒菜。 “你懂什么,吴夫子可是有学问的人,想当年他还在栾山县的兵营当过军师呢!” “你啊,还是想点实际的吧。如今天下太平,到处都五谷丰登的。你还整天想着刀呀剑呀的事情做什么?不如老老实实地把地种好。”阿月的声音从厨房的帘子后传来,从那十足的中气里便能想象到她那因农活而略显肥壮的身形。 “所以才说你们女人什么都不懂!男人的价值就是靠刀靠打仗来实现的!在家种地算什么本事。”尹一将酒碗‘啪’的一声撂在桌上,气呼呼的转身出门去了。 几日后,阿月便从衙门的官差那里,收到了自己的丈夫因起义谋反而逃亡北辽的消息。 “终究是个让人指不上的男人啊!为什么要在这太平盛世里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径?也许仅仅是因为他还抱持着孩子般的任性,玩着扮演自以为英雄的愚蠢游戏。”这样想着时,阿月的眼泪却奔涌而出。 “身为一个男人,明明连这个家都没有好好照顾过。”她转身走向厨房,余晖照耀着的身影隐藏在了厨房门上那块被烟熏得黝黑的布帘后面。 远在中京的朝廷,几乎与阿月同时收到了从狭城、栾山县和北境北矿城三地传来的叛乱的消息。 叛军打着已经隐退西城的黄义的旗号,召集了三百名农民,夜晚持刀杀入了三地的县府和驻扎在城周的军营,并在城内放火烧毁了县府衙门,导致狭城和栾山县的县令以及数十名士兵死亡,超百人受伤。 事后剩余的叛军逃向北境与北辽交界的方向,未能抓捕归案。 北境各城心怀不轨之士和黄义担任摄政大将军时期的拥护者们蠢蠢欲动,整个北方边境一时陷入到了紧张的氛围中。 第三十三章:走向诀别的时刻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随着夜袭的烟火,谣言迅速从北境扩散至整个边棠:护国公黄义要反叛!北境已经要起兵响应护国公了。 狭城叛军的檄文被送到了钱金手上,其内容摘写如下: 伏唯我凰威之国,固有天威之风仪,国本赖以立,皇威赖以恢,以慰神祗,以攘妖邪,以定祸乱。大之以镇国,小之以立身也。 然近闻妖邪祸乱于朝廷,持虚言以驱忠臣,仗假势以乱朝纲。凰威天道之衰替,似未有甚此时者。(中略) 此举昭之以大义,正以名分,内以保安亿兆,外以对峙万国。此诚犬马之忠,鞠躬尽瘁之秋也。 凡天子之民者,清君之侧,则凤鸣天佑之国威亦将自辉。 不用说,这檄文上要清的君侧,必然是钱金。 还未等钱金对这一消息做出反应,皇帝的召见便从宫中火速传来,令钱金措手不及。 “陛下怎么这么快得到了消息?”钱金在心中不由得发问。平日里钱社的消息通常都比皇帝的快,但只有这次,皇帝却比钱金更早的收到消息。 朝廷立刻做出了反应,虽立即将北境周围的兵力集结平定叛乱,但仍无法掉以轻心。 皇帝向在西城祭祖的黄义连发三道御旨,要求他火速进京面圣,并关押了在京任兵部尚书的黄不逆以防不测,同时将身怀六甲的关晴软禁在了家中。 谁知,却无人知晓正处于事件中心黄义身在何方。 “陛下,我认为此事很是蹊跷,若真是黄义所为,规模不会这么小。而且也毫无战略可言,不符合黄义的风格。”对于钱金来说,整件事乍看上去是黄义不甘政权争夺中落败而发起的报复性行动,企图重回权力中心,但是不和谐之处有点过多了。 黄义并非如民间所说的因落败而还乡,他分明是将刀交给了钱金,自愿退出朝局的。但显然,从檄文上来看,民间的反叛者们对此事并不知情。 一切都在细微之处,透露着阴谋的身影。 “现下这般流言蜚语,谁还在乎是谁所为,反正黄义定是逃不了干系的,正好也趁此机会把他们黄家的势力一举拿掉。”皇帝的眼中,愤怒和喜悦的火光交织着,使得钱金不寒而栗。 她深知自己无法动摇皇帝压抑多年的杀意。 这份杀意,自皇帝登基,黄义成为摄政大将军起,便如蔽日的乌云般笼罩在皇宫的琉璃金顶之上。 “陛下,对待摄政大将军请一定小心谨慎,要尊敬他但也一定要提防紧盯着他。”太后曾经如此告诉过刚登基的年幼的皇帝。 “若是连母后都感到威胁的人,必定狼子野心。”皇帝的心中因此在黄义的形象上蒙上了一层黑纱。 每次上朝,当他坐在高高的帝座上俯视着百官时,摄政大将军那黑暗巨大的阴影,好似总能将帝座后方那金灿耀眼的凤凰图腾都遮蔽,使得皇帝感到,他那瘦弱稚嫩的身体仿佛一条卑劣的蛆虫一般,盘踞在帝座之上。 “陛下请三思!黄义虽为护国公但毕竟已经没有实权了,对于陛下来说,死与不死有何差别呢!可是,只要黄义还在,北辽西乌便会有所忌惮,不会轻易举兵。陛下,黄义不能杀!”就算深谙皇帝本心,钱金还是想要说服他为了百姓的安乐放下杀意。 “他都反叛了还留着他做什么?朕早就看出了他们黄家的图谋不轨,这一次,就这一次,一定要杀了他!”皇帝咆哮着,那份怒意和快感正随着他脖颈间的汗珠,蒸发到梁顶上那枚“勤政爱民”的匾额后面去了。 “钱金,这次你绝不能阻拦我!还是说,连你都是站在黄义那边的?听说你和那关晴走得很近啊。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皇帝抓住钱金的肩膀,痛感随着皇帝那细长手指的狰狞,传到了钱金的头顶。 皇帝猩红的眼睛怒视着钱金,这使得钱金说不出忤逆的话来,她深知眼前这位看似因恼怒而失去理智的皇帝,正瞪着一双理性而明亮的眼试探着钱金。 她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就如同父亲曾说过的那样,与黄义的身影融合在一起,站在皇帝的对立面,成为必须消灭的敌人。 皇帝与钱金的第一次争论,在钱金的退让中收场。 胜利的快感从他头顶一泻而下,皇帝那原本总是带着些许怯懦的脸上透露着扭曲的狂喜。 他不顾一切的飞奔而出,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敲响了太后的宫门,纤嫩白皙的拳头敲打在宫门上,嘴里疯狂的喊着:“母后,母后,摄政大将军要死了,摄政大将军要被朕杀死了!母后,我们自由了!” 此时皇帝心中黄义的身影正与那宫门上巨大的铜锁合为一体。 等黄义出现在世人眼前时,紧张的反叛氛围已在北境蔓延了半月有余了。 期间发生了十一起大大小小的与狭城类似的动乱,均被平息。虽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可这反叛的烈火终是未能走出北境的边缘。 黄义一出现在西城,便立刻被县衙抓获。他声称自己在一个月前收到来自西栾山中隐居的旧友的来信,请他到山中茅庐做客。 两位年逾半百的旧识,相见甚欢,于是结伴同游西栾山,并曾到山中栾影寺参拜,寺中僧人均可为证云云。 县衙派人去往寺中询问,果然佐证了黄义的证词。但是在山中寻觅黄义旧友,却是一无所获,茅庐中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桌上所剩的饭菜喂养着蛆虫。 县衙一时无从下手,便上书进京请示御意。还未等京中传回信来,深知皇帝本性的黄义,便于狱中用破碎的陶碗自刎而死。 他想以死来消解皇帝心中的杀意,想要以死来换取家人的平安。他身后的土墙上,用血写下了最后的遗言: 浮世奔腾,霄楼揽月,因果自埋,生死又何妨。 而随着黄义的死,北境的骚乱竟渐渐平息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钱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她对着书房窗外清冷的月光思考着:想要杀死黄义,是皇帝心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北境战争一结束,想必连黄义自己都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份杀意,这种认知,使他选择果断自裁于狱中,企图以一人之死,打消皇帝心中猜忌。 黄义到底为何放下了兵权?钱金再清楚不过。那是一份心怀侥幸的希望。 所有人都以为钱金改变了边棠,幸福的倒影俨然呈现在了世人的面前。然而,这一切却都随着黄义之死化为了镜花水月。 难道在无上的皇权之下,只有权谋和揣度圣心的做法,才能有所作为吗?原来,她没能改变边棠,是边棠正在改变她。 黄义的死,将钱金打造黄金之国的梦想摔得粉碎,阴谋的影子遮蔽了改变的路。 这件事发生和结束的都这么突然,比起自己和朝廷,明显更像是针对黄义的阴谋。定然与皇帝脱不了干系。 可是皇帝没有手段能在北境掀起祸端,要是他的话,定是从中京下手了。是谁帮他在北境煽起了风浪呢? 先是借了金钞创立金商司分了金贸院的势,又用狭城的反叛杀死了黄义,这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 若是一套计谋,这也都不像是出自皇帝和太后之手,提出金钞政策的韩奇是叛徒?也不可能,此事中绝没有他想要的利益。 所剩的得利者还有金商司的易规,能想出这些办法的易规到底是何许人物?为什么早没有出头? 钱金茫然地闭上眼,用手重重地揉了揉紧绷着的额头两侧,疲惫感从紧闭的眼帘中拉扯开来,带着酸涩逐渐向头顶蔓延。 边棠眼下的局面越发的复杂,而另一件事也让钱金焦躁不安:关于钱莜的梦,渐渐地不再出现了。 她不停地翻阅着那些自幼记录的关于钱莜的梦,想从中找到一些能够帮助她梳理边棠复杂局面的方法。 可无论如何仔细的读,都无法再将那梦中的世界与现实串联起来了。 这种自欺欺人一般的自我安慰行为,不仅没能平复钱金焦躁的情绪,还使得不安中显露出了恐慌的苗头。 她和钱莜的世界,犹如巨大冰面上徒然出现了一道裂痕,这缝隙慢慢扩大着。而站在裂缝另一端的钱莜的背影,开始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了漫天冰雪的苍白世界中。 任由钱金的世界分崩离析,沉入冰冷刺骨的昏暗水底。 在纠结的思绪中又过了几日,钱金才从尚书令的寿宴上,获得了些许通过佳酿带来的轻松感。 钱金喝的有些头晕,比起沉闷颠簸的牛车带来的恶心烦闷,还是果断选择了骑马回府。 马前小厮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灯笼稳步前行着,马后跟着两名侍卫,也提着灯笼尽职尽责的警戒似的扫视着昏暗的街巷。 夜晚徐徐的凉风轻拂过钱金因微醺而略微发烫的脸庞,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顿时使人清爽了起来。 正当钱金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时,远处幽暗的街角一侧徒然反射出了一道耀眼的冷光。那光刺得钱金闭上眼低下头来,正要抬头细看时,便被身后的侍卫一声大喊拉下了马:“大人小心!” 突然摔落在地的钱金只觉得背部仿佛散架般的剧痛使她一时间难以爬起身来,身旁的骏马企图挣脱小厮的掌控似的焦急地踏着蹄,喘着粗气,还时不时的从那滴着涎液的嘴中发出低吼声。 钱金勉强坐起身来,转头望去,四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正和两个侍卫缠斗着,小厮很快控制住了马,他熄灭了手中的灯来到了钱金身边,以冷静的语调询问着:“大人没事吧?” 侍卫和小厮的临危不乱似乎给了钱金某种勇气,正当她冷静下来企图在小厮的搀扶下起身时,一道黑影突然倒在钱金身侧。 那正是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他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左肩处一道狭长的刀痕延伸到了他的背部,皮肉像棉花一般翻开着,血液涌出,甚至能看到那鲜红的肌理中埋藏的白色骨骼。 恐惧就像一只长着利爪的老鼠一样,从钱金的内心深处,顺着喉咙夹杂着污秽由她嘴里逃脱了出来。 一股令人发颤的凉意升腾而上,夹杂着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叫声,在钱金的大脑中回荡。 眼见三个同伴接连死去,似是头领的高大黑衣人望了眼趴坐在地上的钱金,连刀都未曾拔出,便转身飞奔进了昏黑的巷落中,在屋檐投射的黑影下,消失无踪。 那双眼睛和紧紧包裹在黑衣之下的轮廓,以及他所持之刀刀镡上的亮金饕餮纹,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极了曾经跟随自己前往北境的禁卫头领萧磐。 手提着直刀的侍卫从胜利中脱颖而出,带着一身血腥气来到钱金身边问道:“钱大人还好吧?”他手中的钢刀在泛蓝的月光下,如同豺狼的利齿一般反射着血腥的淡红色。 这一切,都是钱金从未见过的野蛮的颜色。 “没事没事,可能是之前喝多了,突然摔下马来一下子难受才吐出来了。真是让人见笑了。”钱金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但是钱金知道在豺狼的利齿前,是决不能暴露自己的恐惧的。 远处一队巡夜的执金卫听到打斗声赶来,看清局面后,像是队长一样的人物快步走来,对着已经重新坐在马上的钱金施了一礼说:“钱大人没事吧?” “没事,多亏了这三位的保护!请把那几个尸体运往刑部,并请他们依法调查吧。”小厮和侍卫因听到钱金的夸奖而露出了略带自豪的神情,从而更加尽职尽责的和执金卫描述着当时的情形。 不多久,在一队执金卫的护送下,钱金终于踏入了自家的大门。 钱金隐约感觉到,这次不像是以置她于死地为目的的刺杀,是某种警告。 从那个疑似禁卫的身影来看,是皇帝派来的?但是,这与黄义的死有关吗? 还未等钱金盘算清楚,便听门房小厮在书房门外轻声说:“大人,黄府的关晴关大人遇刺重伤了。” 钱金愣住了,太多的事情使她理不清头脑。“关晴?关晴怎么会被刺杀?” 已经木讷的心中逐渐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好像自己所熟悉的一切,自己所崇拜喜爱的所有人,都在离自己远去,去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而她则孤零零的被小厮扶上了牛车,向着告别的时刻赶去。 第三十四章:远走的猎鹰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当钱金来到黄府时,便见到一队执金卫跟在刑部尚书贾证的身后,从府内走了出来。双方行了礼后,钱金问道:“听说关大人遇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大人可还好?” 贾证面带遗憾的说:“陛下昨日刚刚解除了关大人的软禁,今夜子时,关大人正从书房走回寝室休息时,在走廊上被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一刀刺中了腹部。长子和奶娘也被发现在其屋中被害了。 “唉,可怜关大人身怀有孕,被刺中落了胎。现在听皇上派来的御医说大出血止不住,可能是熬不过今夜了。只可惜,黄尚书还未得陛下恩赦,恐是见不到这最后一面了。 “这凶手,竟忍心下此毒手,下官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说完又施了一礼,一脸遗憾地走出黄府登上马车,向着刑部的方向驶去了。 钱金因为是女眷,特别被允许进入了寝室看望重伤的关晴。关晴身旁的婢女将木凳搬到了关晴的床边,请钱金入座。御医向钱金施完礼后便步出寝室,带着两名随从去厨房熬药了。 躺在床上的关晴自始至终闭着眼,苍白的脸上划动着晶莹的汗珠,随之落下的还有暗藏痛苦的低吟。望着这样的关晴,钱金感觉到她那生命的重量正通过这份痛苦的挣扎展现出来。 关晴的生命里所踏出的每一步,从来都是顺从于自己的内心,无论那步伐多沉重,无论世人将多少偏见、束缚强加于她,她都一往无前。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始终是将她推向通往万丈深渊的路,但是她从不后悔听从了那永不停歇的内心。 她在这与生俱来的欲望中倾注了自己的理想和志向,像花一样张扬地绽放,将毕生的抱负显露于人前。 就在钱金靠近床边的当儿,关晴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瞪着一双凌冽而湿润的眼睛看向钱金,钱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说道:“黄不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坚持住等他一下吧。” “你知道的,我并不需要等他。他会记住我最美的样子。”虚弱的声音中,传来了些许温柔,那是钱金不曾从关晴这里听到过的语气,是只属于黄不逆的爱意。 她那闪烁着爱意和温情的眼睛转而以一种凌厉的清澈看向钱金:“钱金,皇帝的忌惮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这阴谋的背后肯定还有别人,皇帝绝不想担灭门的骂名,但也足可见朝堂已不是你能立足之地了,早做打算,万事小心。 “钱金,谢谢你。让我曾经一度瞥见了自由的影子,让我不再惧怕世间的牢笼,让我得以面对自己的心。虽然不甘心,但我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钱金不忍看向那双过于洁净的眼,低下头说到:“别说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还有你渴望获得的尊严,你渴望拥有的权利、自由,只要是你想要的,都会实现。我们一起定能改变这个世间......”钱金重复着,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感觉一只熟悉的猎鹰的身影,正随着关晴的衰弱,从这间灰暗的屋子里撞破木门的束缚,向着暗夜里太阳终会升起的东方飞去。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自己拼尽全力却一无所获,而妹妹被关在深宫那暗无天日的囚笼里无法自拔。我终究实现不了自己的价值,现在,竟连作为母亲保护孩子的力量都没有,这也许就是对我那不切实际的欲望的惩罚吧。” “不是这样的,你战斗过了,无论成败,你是真正自由的猎鹰。”还没等钱金说完,关晴便闭上了双眼。但是钱金从她翘起的苍白的嘴角和眼角落下的泪珠中,确定关晴听到了她说的话。 闭上眼的那刻,在钱金的声音中,关晴想若有来生,不管世道如何变迁,她依然会盼望着生为女人:如蔷薇,虽披荆棘却绽放如血;凋谢于空中亦芬芳;纵使坠入泥土,亦等来春,野蛮生长。 那时,就算依旧被轻视也无妨,她一定会更有力、更坚定、不畏人言、不惧生死,也定要绽放。 东方的天空已经被金黄的朝阳照的鲜亮,一只野鹰带着被旭日染红的身躯翱翔于天际,向着太阳,一去不回。 皇帝在宫中得知关晴的死讯勃然大怒,将书案上的砚台、笔墨摔了一地。原本在皇帝和太后默许的计划中,只有分钱金的权并杀掉黄义的安排,并没有要杀死关晴。 如此一来,在北境之战大获全胜的仅半年后,皇帝就将最大的功臣、边棠的战神一家灭了门,如此鸟尽弓藏的昏君形象,他如何承受的来。 正当皇帝歇斯底里之际,太后赶来。“陛下还有空在这里发脾气,倒不如去看看被关押在狱中的黄不逆。” “母后,如今这般情况,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 “黄家只剩黄不逆一人了。此番关晴和其子之死,世人定然觉得是陛下安排的灭门,如此一来,圣君之名尽毁。不只太傅,就连身为关晴亲妹妹的皇后那里都无法交代。陛下应该趁此机会,释放黄不逆,许高官进爵,安排厚葬黄义追封勋爵,以慰天下人心。除此之外,请陛下火速下令彻查此案,尽快召见易规问个清楚。” “这一切本就是由那个易规出谋划策,谁承想他竟敢利用朕和母后还有太傅的势力,滥杀无辜。不知死活的东西!”说完皇帝起驾亲自前往天牢,而太后则火速前往皇后殿中,以示慰问之心。 狱中黄不逆早已听闻了父亲的死讯,悲痛万分。此时皇帝的前来,更是令他摸不着头脑。 “黄爱卿,你要清楚,朕并无意杀死护国公黄将军。朕只是传他回京,想要把北境一事搞清楚而已,谁知......这黄将军竟想不开......” “陛下不必多说,臣明白。” “朕今日前来,是想亲自告诉你一个悲痛的消息,关晴和你的孩子被人刺杀,于昨夜身亡了。” 黄不逆闻言,突然抓住了皇帝的衣领,这一举动使他被皇帝身旁的四名千牛备身迅速压在了地上,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关晴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 “你先冷静一点,朕一定会彻查此事,还黄家公道的。” “怎么可能?为什么?”黄不逆不断地重复着,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消息。 “朕知道,你一定认为是朕派人下的手,但朕向你保证绝不是!北境胜仗之后,不到半年朕就把护国公灭门了,这样的昏君之名,朕真的担不起。更何况,如此一来,朕又如何能面对身为关晴亲妹妹的皇后呢?又怎么跟太傅交代?” 皇帝挥了挥手,千牛备身从黄不逆的身上收回了刀,站起身来。然而黄不逆却还是痴傻的趴在那里,握紧的拳头不断的捶打着地面,泪水从眼中如波涛般滚滚而下,他嘴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唉,节哀吧,你要相信,朕定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的!”皇帝说完转身离去,他命令身旁的狱卒为黄不逆收拾干净,派马车送他回家。 》》》》》》》》》 烈日骄阳下,黄府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白中。 黄不逆乘着马车回到自家门口时,钱金已连夜派人操办了关晴的葬礼,但其实这也已经是不必要的流程,来祭奠的人寥寥无几,已经没有人愿意同黄家扯上关系,就连主持了葬礼的钱金,恐怕都会被谣言流传成是猫哭耗子吧。 接连经历父亲蒙冤自刎、怀孕的妻子遇刺而亡和长子被害的灭门打击,使得黄不逆一脸铁青,在仆从的搀扶下跨进了大门,跌跌撞撞的爬向父亲的牌位和妻子、儿子的灵前,脸贴着地面跪在地上。 他一声不吭,可是那躬起脊背颤抖的频率却透露了痛苦无声的呻吟。 这个背影,曾经笔直的挺立着。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和关晴的背影并肩而行。 他们是夫妻,更是伙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关晴觉得嫁给黄不逆也不错。 这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在人生大半的时间里见证着各自的成长,他们一同欢笑、一同读书、一同在马球比赛上将刑部尚书家的胖儿子拉下马背、一同被罚站罚抄书......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了。 那大概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黄不逆已经记不太清那日具体的模样了,但是他始终记得,那一天下午关晴那张哭得涨红的脸。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见关晴落下眼泪,就连摔下马背她也只会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晴儿,晴儿,我父亲在狭城大破北辽军,马上就能夺回北......境了......”十二岁的黄不逆顶着一副开朗少年的模样高声叫着,当他拐过太傅府那宽大的鱼塘时,瞥见了正躲在池塘边落的亭子与假山之间窄小夹缝里那小人的身影。 她低着头,紧缩在一起的小小的身躯一颤一颤的微微抖动着,其间好似夹杂着啜泣的声音。 黄不逆快步走了过去,当他蹲下身来欲要查看关晴的状况时,她突然抬起了头。 那被父亲称为“猎鹰般的双瞳”在泪光的后面闪烁着如箭般凌锐的光彩,但此时这道光彩还暗藏着困惑的影子。 因从未见过关晴的这幅面孔,黄不逆竟一时不知该说出什么样安慰的话来。 “你......不会是哭了吧?为什么啊?你父亲不准你打马球啦?”黄不逆一脸担忧的问道。 “那倒没有。”关晴继续低下头,藏在臂弯中的声音好似被蒙在鼓里,发出稍显低沉的嗡鸣。 “哦,那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黄不逆稍稍松了口气。 “谁说的,事情可大了。父亲说我应该学着柔弱点,不能再整天耀武扬威的了,不然就没有人会娶我了。”她抬起脸,用手帕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本来她是想要用袖子直接抹抹算了,但想起父亲的话,她还是拿出了手帕。 “怎么会没人娶你呢?” “父亲说太逞强的女人不好,男人都喜欢女人温柔的性子。要学会对别人服软,要顺从。可是就是学不会啊!”说着,眼泪又从关晴的眼角争相涌出,仿佛要发泄掉心中某种疑惑一般,不停地掉落下来。 “不会的!你不需要向任何人服软,你只要顺从自己的心就好了。”黄不逆用他那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做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 “顺从自己的心?” “我父亲说过,你的双眼是属于翱翔在草原的猎鹰的眼睛,那是世上最自由、最坚韧的力量的表现。他说只有最清澈强大的心灵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睛。 “我父亲还告诉过我,像鹰和狼这样厉害的猛兽,都是会被强有力的雌兽吸引的,因为只有最强大的雌兽才能诞下最健康的幼崽并且拥有保护它们长大的力量,甚至雌兽还肩负着捕食和保护家族的重任呢。” “那为什么人喜欢柔弱的呢?” 黄不逆想了想,说道:“可能是这些人自己太弱了吧!” “说到底,万一没有你说的那种不弱的人的话,万一真的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成为像狼一样的男人,我会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大英雄、大将军。如果到时候没人能强大到娶你的话,那像鹰一样的女人嫁给我不是正好嘛!我们一家,天下无敌!” “你可真会说。”关晴摸干脸上的泪花,勉强的露出了敷衍的笑意。 “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去打马球吧!今天一定要把贾胖子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你上次那招用的可真好,你都没看见贾胖子被你拉下马后那副怂样子,让他们再看看咱们的厉害......” 黄不逆蹦蹦跳跳的边说边跑,关晴站起身望着那道最为熟悉的背影,心中某个应该被称为柔软的角落里,被黄不逆方才笨拙的安慰话语种下了一颗与以往感情的色彩略有不同的种子。 这颗五彩斑斓的种子,在时光里,因为两人亲密的如同彼此的镜子般的关系,发芽生根。 在黄不逆的眼里,关晴发现了真实的自己。 那是一个能毫不保留将自己的一切力量张扬的表露出来的自己,一个可以在草原上自由飞翔的鹰的影子,一个无论何时都可以将自己的欲望倾诉而出、可以被称之为幸福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黄不逆起身走到钱金身边,深深的施了一礼以表达对钱金操持葬礼的感谢。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憋闷,开始自语般的向钱金诉说着:“也许这样说会引人发笑,但是她就像太阳一样,让我在父亲巨大的身影下,也找到了属于我的光影。 “无论何时,无论多么灰暗的地方,我们总是一起的。就像在波涛中跟随在大船身后的一叶小舟,有她与我一起,我们奋力滑动着浆,向着大船驶去的方向。” 像是陷入进了曾经那些温柔的回忆中,黄不逆阴沉哀伤的脸上总算泛起了一丝微笑,只是那嘴角扬起的弧度,却牵扯着他的脸显得更加灰暗。 “现在大船消失了,小舟上与我并肩齐行的人也没有了,在这汹涌的波涛中,我还能去向哪里呢?我还要怎么面对仅剩我一个的残酷孤独的人生呢?”他紧闭上双眼,泪水一滴接一滴地从他苍白的面颊上滚落。 那晶莹的水珠仿佛火焰一般,在钱金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狰狞的火。火堆里好似迸溅出责备和怨恨的火苗,在钱金的心上烧了个名为愧疚的洞。 “对不起。”黄不逆的痛苦,牵引着钱金,向着绝望走去。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走出这片黑暗。 “你道什么歉啊,怪只怪我们黄家卷进这世间欲望的漩涡中去了。” “你不想为他们报仇么?” “报仇?向谁?蒙面的凶手?父亲的旧友?还是我们每个人手里那些沉甸甸的黄金?抑或是他们心中虚无缥缈的权利欲?!”他眼中涌着泪,茫然失措的看向钱金。 当他的目光快要触及到钱金的视线时,像是习惯性的要守住自己最后的矜持,他转过身去,奔出了这片哀悼着死亡的黑白。 他终究是黄家的孩子,是战神的后代。在黄家人的眼里,唯有“保境安民”是一切。权力之争中,胜者为王败者寇,黄不逆的家仇又要如何才报的了? 黄不逆刚消失在街角,皇帝派来的薛公公就带着一众浩浩荡荡的势利之徒前来吊唁,本来这些人是绝不想在此时与黄家扯上关系的,直到薛公公带着陛下的旨意,众人才意识到要代表皇帝的脸面前来表示哀悼。 薛公公留着虚假的眼泪,对着身后一群惺惺作态的达官贵人们描述着皇帝虚伪的悲伤之情,那故事被他说的好像真的一样——陛下听说关晴和孩子被刺杀的消息,大怒,并下旨彻查此案,不找出真凶决不罢休。 皇帝追封黄义为安王,令仪仗将黄义的尸身带回中京,以王礼厚葬;追封关晴为幡河郡主,追封其长子为镇国将军,封黄不逆为朔河郡王,升任从一品太子太保。 钱金听着这一串串的封号,不由得在心中发笑。 就算在这种时候,皇帝也不忘把黄家唯一剩下的黄不逆踢出兵部,让他升任太子太保这一有名无实的高位,以示安慰。这就是皇帝的权谋。 又过了一阵,还是寻不见黄不逆的皇帝干脆命人为他立了衣冠冢,追封忠义镇国将军。 大御十四年的寒冬,名震边棠的黄家,消失了。而那文武双全的大将军之子黄不逆,也随着日渐破败的黄府门檐上的灰尘,一同被时代的风吹向了未知的未来。 他再也没有出现在中京。 第三十五章:枷锁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边棠的朝局正如同此刻摆在左单面前的烤羊一般,任他宰割。 他的手上没有沾上一丝鲜血,却将自己的“敌人”一个接着一个,送入口中。 咀嚼的快感随着脸颊肌肉的拉伸传递到他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里,他们化为养分,滋养了他复仇的心。 “左大人这一招可真是高明,佩服佩服!”索克沙举起酒杯,向左单致意。 左单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脸上依然带着那谄媚的笑意。“能为大人效力,已是小人的荣幸。” “我看左大人可不是为了荣幸欢喜吧!您这香料的特许专卖权,可是王兄特别赏赐的呢!左大人用一计便受到了王兄的赏识,可喜可贺。” “大人过奖了。” “左大人莫要谦虚了。您先是向那易规提出了金商司一策分了钱家的权,后又利用边棠皇帝的忌惮之心除掉了黄义。这整件事看上去真是对边棠皇帝的赤诚忠心啊! “谁承想您一转头就把黄义的子媳、皇后的姐姐关晴也给杀了,风头调转,在边棠的民间投下了灭门昏君的形象。你说这边棠,兵权和财政权的能臣一下子都让左大人给打下去了,这‘昏君’皇帝自己还能有何作为?” “这也是边棠咎由自取。毕竟他们曾经抄了小人万贯家财,现在能被西乌王和索克沙大人赏识,得报私仇,小人已是知足。” 左单对于关晴的恨意,比任何事物都来得强烈,甚至成为了左单一生中唯一一次高于利益的计谋。 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在左单对黄家最为卑微的谄媚姿态下,用自己的一张嘴,说没了左家的家产。 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对于左单来说,贫穷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它带着卑劣的身份,它带着毛草屋周围孩子们的嘲讽,它带着碎石打在身上的坚硬触感,它带着母亲的眼泪和尸体腐烂的气味...... “如今左大人帮着咱们西乌拔掉了边棠最具威胁的两颗利齿,金银套利之仇也报了,左大人可还有其他的打算?” “大人,这金银套利之仇可还没开始报呢?” “哦?此话怎讲?” “金银套利得去的利,咱们要从边棠拿回来。趁着钱金失势,边棠定没人能阻止得了。” 说着,左单举起酒杯,望向被门框框住的一小片黄昏的余晖,绚烂如血的夕阳残照下,除了在空中化作剪影的飞鸟,便只剩下阴谋的身影了。 同一时空中,远方中京钱家宅邸的远山暗影正将黄昏昏暗的多彩天空撕裂开来,倒映在湖水中,仿佛开天辟地的新世界正从那墨色的阴影中无限伸展开来。 坐在窗子上的钱金,望着外面已然变的黝黑的景象,感受到了一种宛如骤雨即将来临前的平静。 第二天一早,钱金便接到了皇后的召见。 “皇后殿下,请节哀。”钱金刚一见到皇后,便说道。 “节哀?为什么?”皇后的脸上浮现着微笑,可是那嘴角展现的弧度却透露着难以描述的些许扭曲。她凝视着钱金,仔细的想从那张疑惑的脸上看出什么笑料似的。 “殿下的姐姐关晴关大人......”钱金的话语在皇后逐渐展开的大笑中,以疑惑草草收场。 “哈哈哈!她死了!那个猎鹰一般的关晴,死了!”钱金凝视着那张突如其来变得扭曲疯狂的脸,曾经那清冷却透着天真烂漫的脸上,已增添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她的嘴角因癫狂的言语而翘起的弧度,抹杀了钱金回忆中因愉悦而上扬的痕迹。 原来,她也是只野兽,一只自小便被关在坚固的金色鸟笼中,用羡慕的目光一直盯着笼子外面的野兽。 “明明是亲姐妹,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姐姐一样去玩呢?”年幼的关岳望着窗外正与黄不逆玩着蹴鞠的姐姐,如此的向母亲问道。 “因为,只有岳儿是被选中的高贵之人。”母亲如此回答。 关岳的一切,在高贵中背上了优雅的枷锁,一切都要合乎礼仪,一切都要典雅合宜,一切都要自持自矜,一切都要...... 因为宫中有个与关岳年龄相仿的高贵之人在等着她。 而当她拥有了无上的尊名后,这份高贵又像是某种笑话一般嘲弄着关岳。 在名为“后宫”的被谎言和所谓礼教精心编制的金色鸟笼中,她们被迫与同类相互残杀,为了食缸里那被故意控制着剂量的食物,她们互相诅咒着、嫉妒着。 宫门上那巨大的铜锁将她们牢牢束缚在这狭小的天地中,而她们想要紧紧抓住的一切:丈夫、儿子、地位、尊崇,这些永远不属于她们的幻影,却化成了欲望的猛兽,将她们的花季青春和浪漫的爱恋一同吞噬殆尽。 “钱金,你知道我有多恨关晴和你吗?凭什么他们允许你们在外面的世界为所欲为,却要把我关在这个笼子里呢?”皇后的大笑逐渐扭曲成了妒恨的面容,那是钱金从未见过的如恶鬼般可怖却悲哀的表情。 “我明明知道了陛下和父亲的计策,却什么都没有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恨,我恨你们。你们这些把我关进笼子的家伙,全都去死吧!”皇后咆哮着,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就好像一头野兽要从昏暗的牢笼中破笼而出,却又好像永远也撞不破那坚固的牢笼似的,冲着外面嘶吼着。 那声音夹杂着怒火和弥漫着整个大殿的恨意,却又暗含痛苦绝望的呻吟,将钱金也拉入了一座由爱恨的业火所交织而成的肮脏鸟笼中。 “每一次,每一次,关晴看向我的那双眼,都充满了责备。那是她对自己力量的炫耀,那是对身在牢笼中的我的嘲笑。还有你,钱金。你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怜悯,带着施舍,带着你们的自以为是。在你们的眼里,我那么卑微、无力,但是我却是被选中的人,我才是被需要的人。”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越过她故作凶狠的虚伪表情,从那猩红的眼中,奔腾而下。“只有我,才被需要......” 》》》》》》》》》 那是半年前,在皇后的生辰宴后与父亲单独见面的时候。 “殿下,黄家已经失势,皇帝不久后一定会借机处理掉黄家,绝不会为皇权留下后患。咱们家一直与黄家往来甚密,如今,再不想着另谋出路,等到过些时日,咱们也就要引来祸患了啊!”关太傅对着端坐在主位上的女儿说道。 “父亲这是何意啊?”关岳对于父亲的意图,困惑不解。 “前些日子,山海监易规曾来找过我,用他之计,我们先下手为强,帮陛下搞定黄家,这样一来就算黄家倒台,咱们关家也还可以保身。如此,太子殿下的地位亦会更加稳固。殿下只要不向钱金和关晴传递任何消息,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咱们和黄家不是亲家吗?如此一来,姐姐怎么办?” “没关系的,皇帝只想除掉护国公这个后患而已。陛下说了,黄义一死便将黄不逆明升暗贬至没有实权的从一品太子太保,这事就算完了,绝不会有问题的。岳儿,你想想,到时候咱们作为士族之首会再次得到陛下重用,太子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岳儿,这都是为了太子啊!” “可是这样一来,姐姐要如何立身啊?咱们关家要如此背信弃义?这难道不是向皇帝进谗言吗?”关岳并不想答应这明显龌龊的策略,犹豫的捏紧了衣袖。 “殿下糊涂!这黄义拥兵自重二十余年,早已不能活着走出陛下的掌心。若是咱们家帮皇帝解除此忧,才是能救关晴的方法啊!” ...... 隔天,太后竟也亲自来到皇后宫中劝说。太傅和太后,还有他们背后的皇帝,这阴谋中隐藏着如此庞大的势力,让皇后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只是,这群人中谁也不知,在那计策里藏着左单的欺骗,藏着血腥的阴谋,藏着关晴绝望的眼,藏着幼童和尚未出世的生命的鲜血,藏着明知阴谋却闭口不言的关岳的罪恶...... 她如同一个提线的木偶,借着别人的力量,将这世上最鲜艳的花踩进了土里。 但是,痛苦之中她又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一股能够破坏一切的力量,正通过那根根细线,传入到典雅庄重的木质躯体中。 那说不定是可以打破牢笼的力量。 她感觉,自己通过这场充满了破坏的阴谋,与那宫门铜锁外面的广阔天地建立起了某种昏暗却坚实的联系。在深宫中用言语的力量,将外面染了个猩红。 “殿下,那你从关晴的死中,感到自由了吗?”钱金的声音穿越过了绯红回忆中的遐想,残酷的带走了那里所剩的最后的自欺。 皇后听到那平静的声音所说出的质问后,愣住了。而后突然没了声音和表情,一步步木然地向后退去。直到撞到了身后的柱子,整个身子才仿佛泄了气一般滑坐到了地面。 她与关晴,是镜子的两面。 关晴自小因为看到关岳所处的牢笼,而背负着无论多么奋力拼搏都无法打破的恐惧;而她看着自由的关晴还有那猎鹰一般的力量,耻于面对自己的无力和懦弱。 对方与自己相似的长相,体内流动的同样血液,都是命运的讽刺,终其一生,她们姐妹两人,任谁都是走不出这悲剧的阴影。 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了,刚刚笼罩在殿内的不祥之气瞬间消散一空,徒留一道无力的身影,摊坐在那高大的柱子下面。 皇后迷茫地摇着头,潸然泪下:“连你也不懂!你当然不会懂!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不论是皇上、摄政大将军还是太傅、西金什么的势力,所有的这一切和我又有何干系呢?我不过是一个精美的物什,在尚算精致的年华里供人把玩,点缀在父亲、丈夫和儿子的欲望上,让他们觉得被推崇的自尊得到满足,为了他们的权利欲望拼尽一切。这样的我,又怎能获得自由呢?” 她痛苦的低下了头,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她的指尖,沿着苍白的手臂画下了一道悔恨的光。 “是我,是我害死了姐姐。” “殿下,关晴的死不是你造成的!那些都不是你的过错!” 呜鸣啜泣的低响中,传来了关岳模糊的声音:“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卑劣的借口罢了。只是假装我也拥有力量。” 低语不断地重复着,透着深深的无力。 “只是假装我也拥有力量......” 令人窒息的时间不知随着刻漏中的流水滴过了多少。 她突然爬起身来,将自己头上沉重的发饰一件又一件卸下,重重的摔在地上,崩溃的开始大喊:“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关进这牢笼?凭什么我要任他们摆布?凭什么我不能像猎鹰一般展翅翱翔?凭什么我必须看着他们的眼色活着?凭什么我要为了他们而与人相争?为了他们而心怀妒恨?凭什么我不能拥有欲望?我恨这一切,拥有生命的一切......” 她渐渐走到钱金面前,带着被泪水彻底覆盖了的脸庞,用从未有过的卑微表情说道:“钱金,求求你!怎么样都好,请将我从这可怖的业火编织而成的牢笼中拯救出去吧!” 她眼中的泪光随着一件件飘落在地的衣衫,碎落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短暂的呻吟,而后,那些水珠便无助的匍匐在那里,无力挣扎。 外面的日光渐渐被乌云遮盖,殿内因此昏暗了下来,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带着微风轻拂过落叶般的微颤,飘荡在空旷孤寂的笼中。 被激烈的妒恨和悔恨所遮盖的平静本质也因此渐渐明晰了起来。 终于,她身上只剩白色的单衣和飘逸在背后的略显凌乱的漆黑长发,好似卸下一切生命中被加载在身上的沉重枷锁一般,她重新抬起头凝视着钱金,眼角夹杂着暗红的血丝,然而眼神却恢复了钱金初见她时的清亮,她用凛然的清澈嗓音问道:“钱金,现在你眼前的我,究竟还要成为谁呢?太傅的次女?皇帝的皇后?还是太子的生母?” “在我眼中,你只是你!你也永远只属于你自己。”钱金的毫不犹豫似乎帮助皇后找到了什么支撑一般。 皇后凝视着钱金的双眼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弯下腰去捡起了方才脱下的华丽的外衣,修长的手指穿过金丝缠绕的衣摆,沿着她纤细委婉的腰身向上一拢,便将稍显脆弱却透露着凌厉边角的肩线隐藏在了庄严的奢侈颜色之下。 “希望你以后还能把外面发生的趣事同吾讲一讲。”初见时的优雅清透重新回到了皇后的一举一动中,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可她眼中却再也没有了凝视树梢嬉闹的鸟儿时的落寞,取而代之的是岁月带来的挣脱迷雾后的清爽洒脱。 关岳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手中握住了一件沉重冰冷的物什,那坚硬的触感所传来的凉意穿过骨髓,令她狂躁的灵魂逐渐冷静了下来。 也许那是一把钥匙吧!不过与打开宫门上巨大铜锁的那把不同,这是只属于她的,她内心的钥匙。 第三十六章:鸟尽弓藏 /288937纸王冠最新章节! 黄家覆灭后,不到半年,关太傅终于在后悔与愧疚的痛苦中,病逝了。 皇帝的态度也在悄然的转变。 那道孤独的身影,矗立在大殿中“勤政爱民”的匾额之下。黄义死后,他却未感到丝毫的轻松。回想起自己那日奔向母后宫门的失态,竟如隔世。 原来那铜锁,并不会随着黄家的覆灭而有所改变。与此同时,作为皇帝的自己,竟由于私怀对黄义的厌恶之心,而被左单这等小人所利用,成为了致使黄家灭门的刀斧。 那一日,被紧急召见的易规,面对皇帝愤怒的脸,终是说出了阴谋的全部。 “陛下,这都是左单的主意!下官真没想到,他会杀死关大人和她的孩子啊!” “你这庸臣,竟害朕背上如此恶名,该当何罪!” “陛下明鉴,这灭门一事完全是凭左单一己私仇,着实与下官无关啊!陛下!” ...... 皇帝心中其实明白得很,真正杀死黄家的,就是他自己。 刑部接到皇帝的命令彻查此案至今,已有三个多月,然而连阴谋的影子都抓不着,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左单早已离开边棠逃往西乌。 杀死关晴的行凶之人,倒是被找到不明不白的死于自己家中,一切线索到此就断了。 于是,这个曾被左单雇佣的人,成为了整个事件的“真凶”,在死后被迫扛下了因泄私仇而将关晴和其子杀害的罪行。 皇帝似是满意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向刑部尚书贾证再追问什么。在皇帝的心里其实并不想让左单现身,最好将这一切的阴谋,都埋藏在时间的缝隙里,不再让人知晓。 但是,经此一事,皇帝却发现了自己身上所承担的,是怎样沉重的责任。他手中掌握的权利,又有何种力量。 曾几何时,权力掌握在各派势力手中,黄家之后还有钱金,钱金之后还有太傅......这些搅弄风云的人层出不穷,一个接着一个冒出头来,时局在他们的掌控之下,那作为皇帝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我究竟是为何坐在这王座之上呢?为什么会接受别人的顶礼膜拜?我自己又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呢?”他望着那高悬于梁上的牌匾,扪心自问。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这些问题。那过去的他在干些什么?也许只是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扮演着皇帝的角色。 这一切,并不都是黄义的错,更多的是源自于他自己并没有作为皇帝的觉悟吧。而如今这些问题,却随着黄义的死,和他心中那份莫名的恐惧的消散,渐渐浮上了心头。 自古以来,很多皇帝都被“有所作为”和所谓的“圣名”,束缚住了手脚。他们消耗巨大的民力、物资,倾举国之力为实现自己的“抱负”,这其中,就包括边棠的武帝和灵帝。 而正因为这些先祖的作为,使得他的父亲建帝,在操劳和挣扎中度过了仅止于四十年的人生。用以成全那些圣名的,是一个个如同父亲一般辛劳、痛苦的生命为代价的。 三十年前的战乱、十年前饥荒贫困,这样的世道,作为皇帝的他绝不想再去经历。 可仔细想来,那样的世道不正成全了黄义的“英雄之名”吗?在战争中他崛起,而后,便不断地渴望着战争,这又何尝不是为“圣名”所困的“恶行”呢! “身为担负着一国之命运的皇帝,若求名利的话,那一国的百姓又要如何过活?绝不能重蹈覆辙!但所谓勤政爱民,要如何在执政中,贯彻这样的信念呢?又要如何遏制住把控朝局的巨大权势呢?”他开始学着,像一个皇帝一样去思考。 另一方面,这种对于权利掌控的探索,却如同箭矢,射向了站在权利中心的钱金。 自黄家覆灭以来,朝堂上那个曾经怯懦畏缩在帝座之上的皇帝,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威严,那是他承担起了责任的觉悟。对于金贸院和钱金,也开始步步相逼,使得钱金需要处处谨慎行事。 钱家钱社的生意在金商司的抢占下,逐渐失去了边棠的市场,开始被迫向西乌、北辽、启枝等国的业务转移。 幸而,钱金的父亲和祖父早有准备,在他国的发展也还算顺利,使得钱家有了继续扩张的基础。 皇帝已经渐渐意识到了金钱在权力中所扮演的角色,不论是否相信钱金的本性,钱家在商业中的重要地位和金贸院首这个掌控着国家经济命脉的职位,是决不能在皇权之下并存的。 这天,钱金正拿着御品铺子的月入前往觐见皇后。 御品铺子,是皇后牵头的由后宫三位后妃和两位公主共同成立的商铺,钱金被委托为商铺的负责人。 后妃和公主们给出配方、样式,再由钱金生产成商品以“皇”字号认证进行售卖,人们都单纯的以为这些商品是出自为皇室供货的有质量的商家之手,没人知道这些其实都是真正的“贵族的商品”。 皇后认真的数着钱,接着又传给其他的后妃和公主们。 大家对待那些钱的态度,一度令钱金担心皇宫的生活是否过于贫苦,但很快就被敏感的皇后发现了钱金这种想法的端倪,于是皇后略显羞涩的解释道:“若是钱大人的话,应该明白吧。这种靠自己的力量所赚来的钱的意义!” 她正用自己学来的别样的方法,走出牢笼。 她设计的手绳、后妃们的点心食谱、公主们自制的墨彩的配方,正在汇聚成一把名为“御品铺子”的钥匙,打开宫门上的铜锁,向着更广阔的世界展现自己的力量。 钱金看着皇后那有些泛红的脸,抬起头时,眼神中流露着耀眼的波光。 刹那间,钱金仿佛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关晴的影子。那个像鹰一般的女人,那个曾经肆意绽放过的女人,好像又活了过来一样,在原本暗淡无光的后宫中,熠熠生辉。 原来,这俩姐妹,是如此的相像。 到此,钱金在这边棠朝局里,也因御品铺子的顺利运行和皇后所处的稍微松动的牢笼,走向了使命的终点。 后妃和公主们相继离去,皇后留下了钱金共进午膳。 膳后,皇后带着钱金前往花园中饮茶。途中屏退了侍从们,状似不经意的小声说道:“钱金,有件事还是需要提醒你,最近陛下盯你盯得很紧呢!你要小心啊!” “嗯,我明白。谢谢殿下提醒。事已至此,朝堂之上已经没有我的使命了,眼下御品铺子也已步入正轨,我打算辞官了。” 两人在花园的茶亭中还未坐定,便见一名太后的侍女前来通报:“钱大人,太后有请。” 皇后与钱金相视一眼,默默的举起茶盏饮起了茶。钱金看了看站在一旁恭敬地低垂着头的侍女,抿紧嘴唇站起了身,转身向皇后行了礼后,便随着那侍女,前往太后的宫中。 “钱大人近来可好?”太后端坐于茶台旁,在钱金行完礼后,示意她坐了下来,并说道:“钱大人应该是了解予这急性子的,予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钱大人,万事要有个准头、有个度,若是瞥见了什么端倪,可千万别忽略其中的警示啊。” 钱金大概已能猜想到,太后口中的端倪和皇后方才的提醒,应该是指的同一件事情。 但是,钱金还是摸不准太后召自己前来,是想要从钱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于是问道:“我......不太明白,太后所指为何?” 此时,一个禁卫打扮的人走到了钱金的身旁,面向太后,单膝跪在了地上。钱金转头望向那张脸,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在一霎那停滞住了。 那是北境战争时,曾奉命保护过钱金的右千牛备身,是那一夜,带领着三个身份不明的人,前来刺杀钱金的头领——萧磐。 钱金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这一刻与那一夜的威胁具有相同的意味,然而却让钱金感觉离死亡更近。 “钱大人该明白吧。钱家毕竟是予娘家的世交,钱大人也是予招入朝堂的,如今予当然是希望钱大人可以全身而退的。”太后端起茶盏,毫无感情起伏的双眼望向钱金,这姿态,与她们的第一次相见一模一样。 “我明白。我会觐见陛下。” “钱大人真是个聪明人。尝尝这茶吧,还挺香的。还有啊,钱大人,凡事要尽快,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我明白。” 是夜,辗转反侧的钱金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她走到茶台边,拿起了茶壶想要给口干舌燥的自己斟上一杯茶,然而,吝啬的铁质茶壶却已容不下水珠的侵占,只是空荡荡的任由黑暗占据其中。 她狠狠地将茶壶甩在了地上,在打磨得光亮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了碎裂的凹槽。木头的尖锐断刺支棱在那里,仿佛一根根尖锐的刺刀,直插向钱金阴郁的内心。 茶壶的盖子掉落在一旁,使得那无法无天、毫无遮掩的壶里的黑暗,张扬的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那漆黑包容着欺骗、暗害、鸟尽弓藏的利用和来自至高权力的嘲讽。 钱金走上前去,捡起了茶壶,只觉得手中这一方在自己眼前炫耀着的黑暗与外面黝黑的夜色,没有什么不同。 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直冲心头,梗在她的喉咙中,闷得生疼。 她跑出寝卧,将那茶壶抛向了比夜空更显黝黑的平静的湖面。 沉重的铁壶落入水中,惊起了一汪激烈的水波。但很快,便随着铁壶无力挣扎的下沉,重归平静。 一切都隐没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之中,方才的巨响仿佛幻觉一般。 原来,这十年,钱金什么都没有改变。关晴、黄义托付给她的理想,她终究是无法达成的。 第二天一早,疲惫不堪的钱金坐在前往皇宫的牛车上,只觉得自己在边棠所尝试过的一切,与幻梦毫无差别。 她掏出一枚金币,仔细地凝视着,手中传来的象征着金钱的手感,甚至让她感觉比梦中钱莜世界里的高楼大厦,更显得虚幻。 一切都要结束了,自己努力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陛下,我想请辞金贸院首之职,专心回家营商。” 皇帝没有看向钱金,他背着手,仰头凝视着写有“勤政爱民”的匾额。但是从他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的弧度,钱金知道,她给出了正确的答复。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矗立着。过了好一阵子,皇帝转过头来,用看不太出情绪的表情说道:“这样啊!钱爱卿为了边棠,劳苦功高。特封为伯爵,赐黄金千两。” 钱金领旨谢恩后,正准备就此结束这虚伪的觐见。却听皇帝的声音,再次飘扬于大殿之中:“钱金,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我明白。只是,有句话我一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是,今后恐怕再无缘说出口了。还请陛下恕罪。” “你说。” “其实,锁住陛下的,并非宫门上的铜锁。”皇帝闻言,转过头来稍显震惊的望向钱金。 “你说什么?” “锁住陛下的,是边棠的民心。” 皇帝似是已经有所察觉,肯定的重复着:“民心啊。” “自陛下登上帝座之时,就注定了的命运。带着这份沉重的责任,陛下一生,都将为民心活着。作为制度与法的监视者,作为朝堂之上那些私欲和贪婪的唯一审判者。正因如此,在这冰冷的大殿之上,陛下是真正且唯一的与百姓们那份对生存的炽热,紧紧依存着的人。陛下比任何官员,都仰赖着民心而活。这就是世上,至高的尊贵。” 皇帝低下头,良久的思索这什么。突然,他走到钱金的面前,用最诚恳的语气说:“正因如此,朕独自背负着这份责任,才不能允许任何超越于皇权的力量。” “陛下,请为了自己,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圣明之君吧。” “朕在此,在这匾额之下,许给你承诺:只要钱家再不涉边棠朝局之事,就永远担得起商之国士的名号。另外,朕特许你协助皇后处理御品铺子的各项事宜。” 大御十六年,钱金被迫离开了朝堂。在她离开后,朝廷解散了已经七零八落的十人议会,由韩奇升任金贸院首。 自此,金贸院和金商司互相制约的格局开始显现,皇帝将一切权力都化为棋子,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边棠的朝堂重回“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