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幕华情》 第一章 剑中璞玉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京都天子脚下已经过了黄叶纷飞的季节,里里外外都有些凉,在店肆林立的盛街处,有一处朱门屋宇,门口的牌匾上,写着霍宅,这两个字看上去轻意潇洒,却正是当今君上的墨宝,角落处还盖着御印。 这里,是内安城,中原君主握权之地。 这年,他不过十五岁。 霍府, “二爷,尹府老爷求见。”张大管事对着霍墨塘说。 霍墨塘,霍府当家人,《霍门剑诀》守护人,青召依宁公大将军,天剑之人,因辈分排家族第二,世人都恭恭敬敬称一声“二爷。” 霍二爷正在习武堂讲习,听来人报,便停了:“知道了,先请到客室喝杯茶,我这就过去。”说完,叫习武堂正在练功的各家小公子们先停半个时辰,喝点水休息休息。 客室, 二爷左手附在身后,到了客室,见来人,说到:“尹兄,今日怎么到我府上来了,可有何要事?” 尹家老爷是京都府衙统领,手握刑官大权,为人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但确有评判要务的能力,在君上面前也是红人。年岁稍长,一妻六妾,偏都是不能生养的玻璃美娇娘,正妻老来得子,大出血而亡。侧室第三日就提正妻,偏也膝下无右,全家上下都极其宠爱这个独子,取名凡祐,各处偏爱愣是把他捧杀成一个全城出了名的浪荡小儿。十三岁就出入酒楼柳巷,不学无术,全仗着自己爹爹的功名,期盼日后求个荫封,便能护他周全。 尹老爷故意扮出一脸打官司的铁面孔“霍将军,我今日来就不跟你绕圈子,将军真是训徒有方啊,您家小公子一出手,我家祐儿现下还躺在家中休养,几度晕厥,郎中看过说是惊吓过度。”尹老爷的言语中透出些阴阳怪气,冷哼一声,“这事儿,想必您家小公子还没与您说起呢吧?” 霍二爷听到尹老爷此番前来讨要说法的话就知道自己那个自持有些功夫的小徒弟又闯祸了。连忙道:“小徒顽劣,是我疏于管教,尹兄放心,我让他当面给您赔礼。”说罢侧首使了个眼色,派人去了习武堂。 习武堂, 张管事在习武堂后山上找到霍沄洺:“少爷,二爷叫您去客室一趟。” “张叔,怎么了?”霍沄洺年纪不大,却已经在剑道方面有些成绩,从小便养在霍将军府上,名份上是霍大将军唯一的徒弟,实际上早就是满府最尊贵的少爷。 管事跟沄洺说:“少爷,你早上又给咱家爷闯祸了?” 霍沄洺仔细抓了抓头,猛然想起来:“张叔,是不是我今天早上把师父给我的补药倒掉了,被师父发现了呀!” “倒药……还没发现,但尹老爷来了,好像啊,是来兴师问罪的。” 霍沄洺一边跟着张叔往客室走,一边拍了拍衣裳上的沉灰,适才追着一只红眼白兔上了后山去,身上手上都弄得灰土土的,他不解地说:“兴师问罪?我就打了他家少爷几下,至于来兴师问罪吗?而且是他家少爷先动的手,打不过我也要赖在我头上?” 张管事陪着沄洺,说到:“少爷啊,我瞧着二爷脸色不太好,您注意点吧,尹老爷可是说他家少爷昏厥还受了惊,您可别顶着二爷气头上说话啊。” “我知道了张叔。” 客室, “师父,您叫我。”沄洺恭敬有礼地进了客室,拱手拜到。 “洺儿,你今天早上又偷跑出去了?”霍二爷把这个小徒弟当作自己亲生儿子教养着,平日里是严厉多于宠爱,想把这个孩子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就不能心软。 “师父,我就出去给我房间里的鱼儿买些幼虫回来喂。”沄洺没得师父的话,一直行着礼,没敢起来。 二爷问道:“那我问你,尹家小少爷是你出手伤的吗?” 沄洺看了看坐在侧边的尹家老爷,便点了点头:“是。” “你又欠收拾了吧,赶紧给人家道歉。” 霍沄洺微微调整角度,冲着尹老爷的方向,腰弓得略深三寸,说:“对不起您了。”语气中带着轻快,来人大约也能听出来几分不实。 霍二爷不想他过多地跟尹家老爷打照面儿,便说:“你成天顽劣,去剑阁给我好好反省,去吧。” “是。”沄洺领命离开。 霍二爷又跟尹老爷几番赔礼道歉,并保证一定好好管教小徒,才送走了尹老爷。 星岚阁,二爷院。 “夫人,夫人,出事了,二爷在剑阁对少爷大发脾气,张叔都拦不住,您赶紧过去看看吧。”晓葵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得了信儿便跑来告诉霍二爷的夫人。 霍夫人是锦城佟家的二小姐,嫡妻所出,名曰木忆,风采名动一时,性情淑贞婉柔。幼年时随姑母入京,姑母成了当朝太后,天圣之母,荣耀威名。佟木忆许配给当时已经盛名远扬的霍墨塘,二人恩爱不移。 “洺儿这孩子成日就惹二爷生气,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夫人听到晓葵来报便向剑阁走去。 晓葵说:“听说是少爷早上出门时,出手伤了京府尹老爷的嫡生子。” “这个尹老爷,满京里都知道他对这个儿子宠溺得不行,洺儿伤了他家少爷,尹老爷定是来要说法的。” 剑阁, “洺儿,师父教你武功,有讲过何时动手才是应该的吗?我有告诉过你,一言不合就可以仗着自己武功比别人好,随便出手吗?”二爷后怕得很,尹老爷是何人性子,孩子不知道,自己可是清楚得很,若是当场把沄洺抓起来,带回京府,自己此时向谁要徒弟去。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动手?”二爷想问出一个理由。 霍沄洺也有自己不想说的理由,他定着心说:“不为什么,徒儿就看不上他。” “看不上?看不上他你躲着他走就行了啊。干嘛非要打人?”二爷此刻已经怒上心头,抬手便要招呼过去。 沄洺看见自家师父抬起的胳膊,本能的闭上眼。 幸好,师娘赶到了。夫人疾步走来拉住二爷的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要动手!”二爷听见夫人柔似水的声音,冷静下来,放下了手。 二爷依旧气着:“你问他。才多大,就干出这种仗势欺人的事,他尹家那个今日来,就差没指着我骂我不会教徒弟了,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不会教啊,用他来告诉我我教的不好。都是你这个小混蛋,成日给我惹麻烦,就没有一天你能老老实实不闯祸的,没有一天能没人跟我告状的。”说完又伸手推了一下沄洺的头。 夫人扶着自家夫君:“好了好了爷,消消气,咱们先回去,您缓缓。不在这生气了啊。”又对沄洺说,“洺儿,快给你师父道个歉。保证以后不会了。” 沄洺还没说话,二爷皱着眉骂道:“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保证过了以后还会犯的。你就在这给我跪着,跪一个时辰!” 沄洺应下:“哦!” 星岚阁内房, “爷,怎么了,到底因为什么,你又跟他发火了。” “他这倔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打人家,人家来跟我告状,我就问他为什么打人,一句实话不与我说,真是气死我了。” 夫人听了此话笑了笑:“二爷,他是你的徒弟呀,从小就在你身边,你说他是跟谁学的?”说完又端起茶杯递到二爷嘴边,“他不懂事,二爷别跟他计较了,他还小呢。” 二爷喝了口茶,继续说:“他如今几岁了,就你一直认为他是个孩子,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跟着我爹平乱了。” 夫人说:“这世间能有几个爷这般的人物啊?我们洺儿可不是爷这样的伟人,他只要健健康康,乐乐呵呵的,我就不图什么别的了。” 二爷呼了口气:“他是乐乐呵呵了,我早晚被气死。” 夫人说:“不气不气,待会我去问问他,二爷你一生气就动手,孩子都怕了你了。哪里敢跟你说实话。” 二爷哼了一句:“他怕我?他要是真怕我,就不能天天惹祸了。我小时候也怕我爹,所以我不敢惹他生气,就我这么听话,还总是挨打呢,若是像洺儿这样,换在我爹那,他都活不到现在。” 夫人又笑了下,说:“所以说啊,我家爷举世无双,如此英才。而您知道这种成才之路走起来实在太难,就对洺儿宽纵些吧。” “我已经对他够宽容的了。你看看他在习武堂混日子的样子,一个月他能来十天都算多了,我明面上也不究他,左右那些东西他都会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不然他天天溜出去我能不知道吗?” “好啦,爷,你在屋里喝喝茶休息休息,我去问问他,到底因为什么。”夫人温柔的语气有让人静下来的能力。 “嗯,你去吧。” 剑阁, 夫人缓缓走进去,沄洺挺身跪在剑阁正中,膝下有厚厚的垫子,是二爷担心他着凉,特意叫人放在这的。“洺儿?”夫人轻声唤到。 沄洺陡然抬头:“师娘?您来啦!是不是师父不生气了,我可以少跪一会儿?” “当然不是了,你都不跟你师父说实话,他怎么原谅你啊?” 沄洺“哦”了一声,又把头低下去,“那就跪着吧。” 空了几秒,夫人说:“洺儿?你师父说你中午就没吃饭,可是饿了吧。” “饿了,师娘,早上我就没怎么好好吃。” 夫人佯装瞪了沄洺一下:“早上你心里盘算着何时溜出去玩,米粥才喝了不到半碗,现下可是要饿了。”说完,夫人扬声唤来晓葵。 “夫人,给。”晓葵将手中端着的食盒送进来,便退了出去。 夫人蹲下身,与沄洺齐高,打开食盒,取出里面一碟做工精致的糕点,说:“过会儿便要用晚饭了,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师娘真好!”沄洺看见夫人给自己拿来了最爱吃的米蝶酥,便露了笑脸。 等沄洺安安静静吃完点心,夫人才开口说:“洺儿啊,你用心想一想,刚才你要是好好跟你师父说说话,承认个错误,你现在就能暖暖和和在房里吃点心了。” “没事的,师娘,这剑阁我都来惯了。” “洺儿,你听师娘说,其实你师父生你的气,也不是全因为你动手打人,打了就打了,我们跟人家赔礼道歉就行了,那你师父问你原因,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不想告诉师父。”沄洺在师娘面前就很放得开。 “你知道,那尹凡祐的爹爹是什么职位?他是京府衙门的统领大人。咱们也不是说怕他,也不是说你师父比他差,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得罪他。那尹老爷,若真跟你计较起来,你几条小命都不够赔给人家的,你师父也是担心,后怕,偏是你又不肯和他说实话,可不是要生气的吗?” “师娘,我知道错了。” “那好,你跟师娘说,究竟为什么?”夫人言辞和蔼,温柔。 “师娘,我......” 今日晨,沄洺到街上想买些幼虫回来喂鱼,其实也就是找个借口出去玩,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好动是天性,没有一日愿意在家里踏踏实实练功读书,每日都找各种理由踏出大门。 街上人多,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故意的,总之就是尹凡祐和沄洺撞在了一起。尹家的少爷金贵,出门都是众星捧月,身后跟着好几个年岁稍长,五大三粗的家丁护卫。 霍沄洺向来也不是息事宁人的主儿,被撞了一下,手里的幼虫袋子掉在地上,东西洒了一地,沄洺也知道这人是尹家那个不入流的少爷,更是没什么好脸色,指着尹凡祐就嚷嚷着要他赔自己的幼虫,尹凡祐只说了一句话,就见沄洺登时便火了,紧攥拳头。 尹凡祐仗着自己人多,大声吵吵了一句:“你不就是个没有爹娘的野种吗?还敢挡本少爷的路,真是不知死活。呸!腌臜!”说完还啐了沄洺一口。 霍沄洺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抬头打量了一下尹凡祐身后的护卫,这些人大多是长得凶神恶煞,在霍沄洺的认知里,一般功夫超比寻常的人,不说长得俊俏,至少也不会长出这种一脸横肉的凶相,看上去便比霍府的家丁不知道差了几个档次,霍家的家丁,除了看守藏经阁的几批精锐死士,剩下的都陪自己喂过招,眼前这些人,很是不足为惧。 沄洺抬头盯着尹凡祐,对方被沄洺眼中的不屑激怒了:“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个野种!” 沄洺几日安分,正愁没地方活动活动身子,正好今日给了他这个机会,他轻蔑一笑,便迎了上去。 交上手才知道,这些人比沄洺想象的更差劲,没什么正经的武功底子,有的就是一身子蛮力气。 见一人一拳击来,到离沄洺一尺左右时,沄洺的身子微微向左一侧,轻轻松松便避开了。他双手背在身后,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腿施招的,壮汉便觉肚子剧痛,飞出十米开外。由此可见,沄洺师承的威力。其他家丁见同行人被伤,一齐冲了上来,都被沄洺躲过并出手将其击退。 收拾完这些人,沄洺抬头看着尹凡祐,他面上毫无畏惧,甚至还有几分故意挑衅而嘴角轻扬,他大声说:“到你了。” 言罢,袭风奔来。一掌击在尹凡祐令人看着烦的嘴上,顿时出现了红印。尹凡祐被击得原地转了一圈,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沄洺站在原地飞出来一枚刃片,轻轻蹭过尹凡祐的脖子,一阵凉凉的触感反映给尹凡祐。一摸,见了血,尹凡祐当场吓得晕倒在地,还是被别人抬回到府里。 这飞出的刃片,是洺少爷独特的技能,控制的精准无比,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绝没有一丁点偏差,取了个名字叫朝华,刃片轻轻擦过尹凡祐的脖子,不过是给他个下马威,吓唬吓唬罢了。 沄洺回忆着早上的事情,跟夫人解释道:“就是这样了,师娘,我也没想到那个尹家少爷这么不禁吓。” 沄洺接着说:“不过,我不觉得我哪里有错,师父罚我我明白,但是若是下次他再这么说,我还打他。”沄洺心中一直有不可触碰的底线,就是自己没爹没娘的事情。虽然从小就跟着师父师娘长大,但是同龄的小伙伴都有爹爹和阿娘,只有自己从来没见过爹娘的样子。 “哎,过分了,这话可不敢叫你师父听见。”夫人拦下了沄洺的话,“洺儿,师娘知道了,这事,你动手虽然是有错,但是也算是有情可原。那你师父问你,你干嘛不告诉他?” 沄洺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师娘,师父他不喜欢听到关于我爹娘的事情,这事我跟他说了也是惹他不高兴,就没必要跟师父说。” 每次提到他的亲生爹娘,二爷和夫人都是默契的闭口不谈,霍沄洺虽然不知道为何,却能看清楚眼色,师父师娘不喜欢听到这件事,尤其是师父。小时候,他还偶尔问大人一两句,从没得到过答复,渐渐的,也就不必再问。 其实,孩子永远比大人想象的更懂事。 夫人蹲下来抬手摸了摸沄洺的头:“傻孩子,你师父怎么可能因为这事情不高兴呢,你从小就待在我们身边,和亲生的孩子又有什么两样,你要是愿意,不妨现在就改口。” 沄洺摇了摇头:“我知道的,还是叫师父师娘习惯一点。” 夫人站起身:“好了洺儿,你先在这等着,师娘回去跟你师父说说,叫他早点来接你,别耽误了你吃晚饭。”夫人面对沄洺的时候,永远都是面容带笑,那笑容,看的沄洺心里有一股不知何处的力量和温暖。 沄洺点点头说:“好。” 星岚阁, “二爷,孩子多可怜啊,你也真舍得叫他在剑阁跪着啊?早点去接他吧。”夫人进屋就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二爷。 二爷颔首表示知道了,又轻声说:“再等一会,他这个不能忍事的性格,不利,还是得改过来。他打人不管出自什么原因,都是不对的。能忍耐的人,才能成大器。” 夫人唉了一声,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窗外洋洋洒洒落下片片雪花。 夫人跟二爷说:“二爷,剑阁本就阴冷,又下雪了,孩子别再冻出什么毛病,赶紧去接他吧,马上就到晚饭时辰了,他都饿了。” 二爷看着一直在地上来回走的夫人,笑了一下:“阿忆,就你心疼他,总害怕他受冻挨饿。” 夫人也笑了:“二爷也心疼他的,就是为人师父,总要装作一幅严厉的冷面孔,你不也拿他当亲生儿子嘛,自己的孩子,哪儿有不心疼的。” 二爷点点头,说:“我也心疼,但若是一直心疼他,他早晚没有有出息的那一天,你宠着他,我管着他,他才能不负众望,长成我们希望的样子。” 夫人笑着点头,牵着二爷的手一块儿往剑阁走去。 剑阁, 沄洺依旧直挺挺的跪在当间,二爷和夫人带着晓葵来到剑阁外,夫人接过晓葵手中的绒毛大衣,跟着二爷进到剑阁里面,走到沄洺身前。 二爷站定开口:“反省得怎么样了?” 沄洺抬头看见师父和师娘一起过来,开口说:“师父,我知道错了,我又给您惹祸了,对不起。” 二爷开口说:“起来吧。” 沄洺得了令,就站了起来,腿有些发麻,夫人上前扶了他起来,又给他披上了衣服。 “多谢师娘。” “你听好了,你师娘给我解释过了,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你,这次就算了。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了。无论发生什么,除非自保,不然,出手伤人,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是,洺儿知道了。” “还有,明天开始,太阳升起时到习武堂去,跟大家一起练功,不许再偷跑出去了。等你什么时候把你这个毛毛躁躁的性格改过来,再考虑其他的。” “是。”沄洺一直以为自己偷跑出去不参加训练的事情,自家师父不知道呢。不过是小孩子掩耳盗铃的心思,习武堂一共才多少人,自家师父怎么可能不知道。 二爷说:“好了,回去吃饭吧。” 沄洺立刻笑了:“哎!” 二爷看着眼前这个一提到吃饭眼睛都放亮光的孩子,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若是不好好教导,真是浪费了这剑中璞玉。其实,在他这个年龄,有这样的修为和内力,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二爷总是希望他再努力一点,再优秀一点。身世不定,他的未来,也没人能说的好。但是不管是出世,身处江湖,还是回去,入朝做官,又或者就是平平淡淡承袭自己的位置。他只要足够优秀,有能拿得出手的能力,就没人敢对他半点不公。 有时候,二爷也会想,这样严厉的要求他,是不是对他好。也想过就宠着他过一辈子,反正家里有的是银钱,养他几辈子都够了。但那样的沄洺,还是众人所期待的沄洺吗?每次想到这,二爷都会自己打断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就算以后沄洺想到小时候的苦会恼他,厌他,他也不得不依旧指引他端起手中的剑,剑尖要直指远方。 剑拿得稳,人才行得正。 第二章 严师慈父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清云轩,霍沄洺的院子。 沄洺一进院子,屋里羽泽就应声迎了出来。 “少爷,您今儿怎么这么晚回来,我去打听,人家说,您又惹着二爷生气了?” 沄洺使唤自己从七岁就用着的贴身小厮羽泽。说是小厮,一直陪在沄洺身边,大沄洺一岁,合该是兄弟。“没事,都解决了,我有点累,你去给我打些热水,我想早些睡了。” 羽泽领命下去:“哎。” 热水刚打回来,羽泽一进屋就看见自家少爷衣服都没换就一头倒在床上睡了。叹了口气,把水放在一边就过去给少爷脱了鞋袜又换了衣服,帮他把被盖严实,才悄悄熄了灯,退了出去。 羽泽就和衣睡在沄洺隔壁的小房间里,他睡觉不沉,有一点声就醒过来。刚微微睡下,就听见有人推院子的大门,便起来举着手灯,开门出去看。 羽泽见二爷悄悄走进来,便迎了上去。“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羽泽,我今日罚了他,他回来有没有什么不对?”二爷担心小徒弟钻了牛角尖,于是就不放心过来看看。 羽泽一开始被二爷买回来就是关照沄洺的起居饮食,帮二爷看着他,二爷总是在羽泽口中知道沄洺一些不与他说的事情:“二爷您放心,少爷今日挺好的,没有半分不对,就是说有些累了,早早就睡下了。” 羽泽只比沄洺大一岁,却成熟的像是已过冠礼的公子,从小跟沄洺一起长大一起玩。陪着沄洺的除了公卿平远侯靳宁震之子靳小侯爷靳佩哲,就是这个小跟班了。 二爷点了点头:“嗯,我进去看看他。”于是悄悄推开沄洺屋的门,走进内堂。 羽泽跟在身后,高举手灯,给二爷照明。 二爷一进去,看见沄洺半条腿耷拉在床外,被子就盖了一半,两条胳膊也都露在被子外面。二爷一看就笑了,他小声跟羽泽说:“你说,我今儿要是不来这一趟,明儿早上,他是不是就染了风寒。” “少爷睡姿清奇,只怕是要染寒的。”羽泽也笑了。 二爷上前把沄洺的腿塞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扯到他下巴的位置,塞紧了被角才转身出去。 出了清云轩屋里,二爷对羽泽说:“羽泽,洺儿与你说明天早上去习武堂的事了吗?” 羽泽摇了摇头:“少爷不曾提起。” 二爷颔首:“那你明天早上不用叫他,看他几时能起,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心上。” 羽泽屈身说:“是。” 次日早,鸡鸣三声已过,羽泽顺了二爷的意,并没有敲门叫自家少爷起床。沄洺躺在榻上,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窗外有些亮,晃了小少爷的眼睛。懒腰才伸了一半,沄洺陡然清醒过来。一个猛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下想到:这次真的死定了。 他坐在床上大叫:“羽泽!” 羽泽早就侯在门外:“来了,少爷!”应下便推门进来。 “你早上为什么不叫我!今日师父要查我去习武堂的!”沄洺立刻诘问羽泽。 羽泽一脸无辜的表示:“少爷你昨晚上也没告诉我今日不逃课了呀!” 沄洺一听倒是没了道理:“费什么话,赶紧给我拿衣服啊!” 羽泽“哦。”了一声就伺候少爷穿鞋,换衣服。沄洺一边洗脸,羽泽伶俐地帮他整理了头发。 收拾好了,沄洺抓起剑就跑了出去,腿上还有些不舒服,也来不及矫情了。 羽泽在屋里大喊:“少爷你不吃早餐了啊!” 沄洺说话功夫已经快步跑出了院门:“来不及了!” 习武堂, 一进习武堂,便可以听见刀剑之声,还有踏桩的声音,习武堂人不多,沄洺在外面瞧了瞧情势,大家都各练各的,二爷站在中间,左手附在身后,右手里握着一根长约三尺的棍儿,不怒自威。 每个人都是打着十二分的精气神,谁若是练功偷懒,我们二爷也不打不罚,直接一句话,明天不用来了。 习武世家,都是挤破了脑袋,才把子弟送进了霍将军亲授的习武堂,谁家子弟敢偷懒违规,遣送回家,也定是被家中爹爹打一顿丢出去的结局。 沄洺盯住二爷指点一旁子弟的空挡,悄悄钻了进去,本想找个角落一待,不被众人发现的那种。却不想,刚迈进大门,就听见二爷一句:“站住!” 声音不大,却吓得沄洺一抖。立刻站在当下,双手背在身后,挺胸站直。 沄洺看着自家师父不知何时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手有些抖,自家师父向来看重时间,平时最厌恶延时不至之人,这次他算是顶上枪口了。 二爷这一句,习武堂众人都停了下来。他缓缓走到沄洺身前,沄洺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便低下了头。 二爷顿了一下,说:“少爷,您来了。”语气平静得好像没发生什么。 这一句,惊着沄洺了。 “师父,我我我......” “闭嘴!”二爷立刻恢复了严厉的状态。 “给你一炷香时间热身,立马进入状态。”说完二爷便转身跟其他人说,“其他人,继续!” 习武堂众人也都不敢耽误,立马该干嘛干嘛,都不敢看热闹了。 到了午饭时间,习武堂众弟子都有自己家里的下人来给送午餐。二爷平时则是回房间同夫人沄洺一同用饭。 吩咐了众人可以散了,各自去用饭,二爷一句话都没说就往星岚阁走,沄洺跟在师父后面,也是一句话不敢说。 回了二爷处,沄洺才敢拉着师父的衣袖,小声说:“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二爷面无表情地说:“嗯,没事。” 沄洺跟了二爷这么多年,要是不了解自家师父的性情,就真的是枉为人徒了。越是这种说没事的情况,越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沄洺将目光投向师娘,夫人领会到了,说:“洺儿,你又怎么惹你师父生气了。” 沄洺委屈地说:“我......我早上睡过了,都怪羽泽,都是他早上没叫我!” 二爷板着脸说了一句:“你自己的事自己不上心,都要等着别人来告诉你吗?” “是是是,师父,都是我的不对。” 二爷说完那句,就表示一幅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坚决一个字都不说,自顾自去净了手,坐到饭桌前。 沄洺求助地望向夫人,夫人冲他治愈的笑了一下:“好了,先去吃饭吧。下午你好好的,没事。” 沄洺只好坐过去,心惊胆寒地熬过午饭。 用过饭,还没到下午练功的时辰,沄洺先回了习武堂。他太久没好好参加习武堂的训练,有些规矩不太明白,他找来习武堂大弟子,子清。 子清也是世家子弟,是这一届习武堂里优秀的弟子,虽然比霍沄洺大了不少年岁,却也得恭恭敬敬叫霍沄洺一声师兄。 霍沄洺问他:“子清哥,咱们这里平时来晚的弟子,都怎么处置啊?” 子清回复他:“按规矩,迟来半个时辰,杖责二十,一个时辰,杖责三十,一个时辰以上,第二日就不用来了,再晚些,就没遇到过了。” 沄洺喃喃到:“那我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呢......” 子清安慰到:“你跟我们不一样的,二爷肯定不会按照习武堂的规矩来处置你的。别担心了。” 沄洺心下说:是啊,按着他的规矩,我今天算是交代在这了。嘴上还得迎着子清说:“嗯嗯,我知道了,谢谢子清哥。” “没事。” 他们刚讨论完不久,二爷就回来了。 习武堂众弟子立刻排好队,子清上前清点人数。 “二爷,人都全了。” 二爷依旧是负手而立,他那样的身姿高挺,离远些看,总给人一种巍峨高大的安全感,他板着脸跟大家说:“嗯,接着上午的,去练吧。两个时辰后,挨个到我这过一遍。合格的,今天就休息。练得不好的,就在这接着练。老规矩,最后一个人,留在这扎一个时辰马步。” 沄洺每日都会有二爷特地留给他的任务,今日到现在为止,二爷都没跟他说上超过五句话。 大家都找到各自的位置,有的耍刀,有的舞剑,有的是练掌法,有的是练腿法,二爷教课从来都是因材施教,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 沄洺凑到二爷跟前,弓着腰,谄媚一笑:“师父,我今天练哪一招啊?” 二爷甩了一句:“随便。”就转身去指点别的弟子了。沄洺想再和师父多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赌气走到一边,收了剑,坐到石阶上,看着别人练功,自己一动不动。以为能引起师父的注意,哪怕是过来斥责他两句也好。二爷瞥了他一眼,偏是没管,也没说一句话。 沄洺就这样在石阶上坐了一下午,二爷只是偶尔看他几眼,也不过来。 眼看着两个时辰到了,众人都准备好了,让二爷检查,过一个回家一个,二爷看着严厉,其实检查的时候也没那么苛刻,手里那根棍儿,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基本也就是点一点,注意到问题所在就行了。 习武堂里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的回家,就剩下沄洺和二爷师徒两人了。随着弟子的离开,霍沄洺开始慌了,直到人都走了。二爷将目光对向他,在二爷强大的目光压力下,他从石阶上站起来。 二爷负着左手,右手垂下,站在原地盯了他一会,转身离开了,平平淡淡留下一句:“你留这扎马步吧。” 师父一直无视自己,沄洺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本以为师父会在大家都离开之后和自己说道说道今天的事情,哪怕是训斥几句,也不会让他感觉到如此无助。 沄洺愣在原地,二爷已经渐渐走远,他意识到今天这祸闯大了。不知道应该是回去,还是留在这。正当沄洺纠结后悔的时候,夫人走进来了。 霍沄洺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师娘!”霍沄洺看见师娘,顿时委屈之意泉涌。说话有些带了哭腔。 夫人走近了,一脸无奈地看着沄洺:“洺儿,不是跟你说,下午叫你好好练功吗?你这是干什么?还嫌你师父不够生气是吧?” 夫人明明说的都是批评他的话,语气却温柔的像是百般无奈。 “师娘,师父都一天没理我了,怎么办啊?” “我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本想来劝劝你师父,刚才在路上碰见二爷,他说你一下午都一直坐着不练功,你想什么呢?”夫人嗔怪的语气让沄洺委屈的想流泪。 “我想让师父理我一下。”沄洺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 夫人叹了口气,心里却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想让师父理你,怎么能用这种办法呢?”说完夫人摇了摇头,继续说,“行了,你先跟我回去吧。” “不行的,师娘。”沄洺避开了夫人拉他的手,“我还得扎一个时辰马步才能走。” 夫人点点头,说:“知道了。那师娘先回去了。” “好吧师娘。” 星岚阁, “他真是长本事了,自己做错事,还成我的不是了?”二爷憋了一肚子的火,夫人刚一进屋,二爷就忍不住跟夫人说。 夫人替沄洺说:“他就是小孩心性,二爷你一天没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二爷继续说:“那他这一下午干嘛呢?跟我示威呢!以为我怕了他不成?” “二爷想多了,那二爷你不跟他说话,他哪里知道要练什么?” “哦,练功是我的事还是他自己的事?我不需要练功了,我已经很厉害了。他以为自己也是天下第一了吧!”二爷说完这话,夫人没忍住的笑出声来:“哪有自己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洺儿这性子都是跟你学的。” “我有教他跟自己师父作对吗?” “啊呦,二爷,你差不多就行了,别再吓唬他了。”夫人给二爷端上来一杯热茶。 “我哪是吓唬他,我真的是生气。” “那你就别生气了吧。”夫人坐在二爷身边。 “这事你别管,我非要让他冷静冷静。” 夫人好话说了一堆,二爷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二爷突然站起来。唤来晓葵:“告诉厨房,我们开饭。” 晓葵看了夫人一眼,说:“可是,少爷还没回来呢。” “不等他,我说,开饭。”二爷又强调了一遍。晓葵偷偷看向夫人,夫人颔首。 晓葵只能下去照做。 不一会下人们就端来了饭菜,摆在桌上。二爷坐下跟夫人说:“咱们先吃,不等他。” 夫人皱着眉,嘟着嘴。半撒娇半无奈地叫了声:“爷!你们师徒俩一个比一个别扭,成日里我哄完大的哄小的,真是辛苦坏了。” 二爷只当没听见,端起碗就开始吃饭。夫人叹了口气,开门一招手叫来晓葵:“你去把他那份,待会热一热,送到他房间去。” “夫人放心,我把少爷那份,都留好了。”晓葵跟了夫人二十多年,自然一举一动都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 夫人笑了笑:“好丫头。” 一个时辰到了,沄洺在习武堂收了步子,提起剑,准备回去。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师父消消气,到了晚饭时候了,还真有些饿了。他从习武堂离开,先去了二爷处。 沄洺站在门外敲门,屋里的二爷听见敲门声,知道是沄洺回来了,立马起身回了内室。夫人看见二爷又是一幅不打算理的样子,叹了口气。先去开了门迎沄洺进来。 “师娘,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啊?”沄洺一进来看见没有二爷的影子,失落地问夫人。 夫人每每看见沄洺这种可怜的样子就生不起来气,本想跟他说说道理,都说不出口,沄洺从小没见过爹娘,自己和二爷就是他的天,二爷与他生气不理他,自己若再是与他说的太过,还怕沄洺心生难过。 “没事,你先回清云轩吧,房间给你留了饭,先去把晚饭吃了,等你师父消消气,你再跟他好好道歉。知道错了就行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夫人还是选择宠着这孩子。拍着他的肩,安慰到。 “好吧,师娘,那我晚些再过来。” “好。” 霍沄洺哭丧着脸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院门,羽泽赶忙迎了出来:“少爷回来啦,赶紧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霍沄洺看见羽泽就觉得今日事都怪他:“都怪你!师父今天生气了,一天都没理我了,你早上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少爷,你前几日刚因为我早上太早叫你跟我发脾气,我哪里还敢叫你起床。”羽泽辩言到。 “前几天不是因为我早上逃课不去习武堂嘛。那今天是师父点出来要我早上跟着一起晨练的。你不叫我,我又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时辰了。”沄洺皱着眉,埋怨羽泽。 羽泽小声嘟囔说:“您不知道时辰,怨我干嘛......” 沄洺进屋,发现饭菜都摆好了,他默默地吃了一餐毫无味道的饭,原来也不觉得,好像在师父师娘房间吃饭的时候,饭菜都是香的。自己一个人吃饭,就没有什么味道。 吃完饭,沄洺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平时都是在师父那里,现在他还不确定师父消气了没有,不想去碰一鼻子灰。突然想到,五六日前师父交代了有些心法要他背下来,他拖拖拉拉找各种借口一直都没背,正好利用今天的时间,把这些心法背了,一会去师父那里,师父也许见他这么懂事,就不生气了呢。 想到这里,沄洺觉得见着光亮了。唤来羽泽告诉他不许人打扰。自己一个人进了阅室,关上门,坚定地要把这些心法全部背下来。沄洺点燃烛灯,找出来记录着心法的几张纸,颇有大干一场的意味。 看着这些心法,霍沄洺一字一句的认真记着。但是,背东西,对他来说真的是比练剑痛苦多了。这每一个字,都能记住,连在一起就驾驭不了它了,刚背了小半篇,他就坐不住了,离开座位推开门,羽泽正侯在外面。 “少爷,怎么了?” “你去给我泡杯浓茶来,再砸些核桃,我补补脑。” “少爷你不是最不喜欢吃核桃嘛,我去给你拿点枣子吧。” “我就要核桃,师父老说吃核桃能补脑,我现在需要补一补,你快去吧。”沄洺手一挥,羽泽就去给他泡茶取核桃了。 沄洺不喜欢吃核桃,但是二爷说核桃补脑,每天都叫人给沄洺弄砸好的核桃仁,今儿是裹着糖衣下锅炸,明儿是碾成粉末揉进面里做成各式各样的糕点,反正是换着样地给他弄核桃,但是无论做成什么样,小少爷一尝就能尝出来,二爷不盯着的时候,沄洺从来不碰,基本都入了羽泽的口。 吩咐好羽泽,霍沄洺又回了座位,继续跟这些心法对抗。 不一会,羽泽就给他端来了茶和核桃仁。沄洺让他把东西放下就给打发出去了。 这些心法,读着读着,霍沄洺的眼睛就不自觉地闭上了。每当头快要低到桌上的时候,就总是自己惊醒。喝口茶继续看,没看两行,又低下去了。 几轮反复,终于,困倦还是打败了意念,沄洺放弃了抵抗,头枕着胳膊,睡着了。 羽泽在外一直候着,自家少爷没有召唤,羽泽也不敢进去打扰,眼看着就到了亥时一刻,该要熄灯睡觉的时辰了。 星岚阁, 夫人瞧见二爷一直在看书,半分没有要熄灯就寝的意思,便开口问了一句:“已经不早了,二爷不就寝吗?” 二爷纳闷到:“他今日怎么如此沉得住气,还没过来?” 夫人一猜便知道二爷是这个意思,“过来干什么?爷你也不理人家。” “不理他是我的事,他不过来就是他的态度了。” 夫人劝到:“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二爷呼了口气,倏地站起来,他说:“不行,今日事今日毕,今天不跟他把这事说道说道,我睡不着。” 夫人一瞧二爷要去找沄洺,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二爷,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就别闹了,让孩子好好睡一觉吧!” 二爷换上了外衣:“他若真的睡得踏实,也不用做我徒弟了,今天下午他生生待了一下午,晚上还想再好好睡一觉,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夫人看二爷这坚定的语气,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管用,只好也起来披上了衣服,准备随时去沄洺处救火。 清云轩, 二爷看屋里的灯还亮着,心里还有些欣慰。一推开门,见羽泽守在阅室门口。 二爷问羽泽:“他干嘛呢?” 羽泽忙拱手回到:“爷,少爷在里面背心法呢,不让我进去打扰他。” “背心法?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 二爷疑惑道这孩子是突然懂事了还是怎么了,上前推开了阅室的门。一瞧这情景,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没变,是自己想多了。 羽泽也看见了自家少爷躺在桌上睡着了,看了看二爷的脸色,上前去走到沄洺身边,二爷也没拦下他,跟着走近了些。 羽泽轻轻推了推沄洺,在他耳边小声说:“少爷啊,快醒醒,出事了啊!” 霍沄洺正睡得沉,羽泽又加了些力气。 “干嘛啊?睡着呢!”沄洺被摇醒,脾气正是不好。 “二爷过来了,你别睡了,快起来啊!”羽泽都已经为自家少爷捏了一把汗。 听见二爷两个字,霍沄洺顿时睁开了眼睛。“师......师父!”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 二爷依旧是语气平淡:“睡得香吗?” “没......没啊,师父。” 二爷陡然提了声调:“我再问你一遍。睡得香吗?” 霍沄洺被这一声吓得立马跪直在地上。 二爷用了几秒钟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说:“你起来,地上凉。”他才敢慢慢站起来,已经完全清醒。 “你心还真大啊!”二爷压制着心中的怒火,“穿上衣服,拿着剑,跟我出来!”二爷说完话就转身到院子里等沄洺了。 霍沄洺还没反应过来,跟羽泽说:“现在什么时辰?” “亥时了少爷。”羽泽一边回答一边给他取来了厚些的衣裳。 “我怎么睡着了呢,还又正巧被师父抓到。”沄洺动了动脖子,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说:“今日真是万事不顺。” “别废话了,赶紧去吧!”羽泽拿起一旁已经凉了的茶递给沄洺,“来,喝口茶,清醒清醒。” 沄洺拿起佩剑到院子里。二爷则负手而立在院中。 “师父!”沄洺清叫了一声。 二爷转过身来,冷着脸对沄洺说:“今日下午你没练剑,现在补上。”二爷伸手向沄洺要剑。 二爷承名天剑的武功就在于此,平时不随身佩剑,用什么兵器都行。二爷自己的佩剑是一柄上古神兵,平时就挂在剑阁正中间的位置,出征的时候才取出来用。兵刃是一位隐居山中的老铁匠生前打造的最后一把兵刃。用了玄铁,掺了些细石粉和海贝研成的粉末,采取了一种已经失传的工艺打造,此剑有削石如泥之功。 霍沄洺双手奉上自己的佩剑。这剑是二爷剑阁里藏得仅次于二爷佩剑的一把剑。也有传世的故事,讲的是一段武学传承。是霍家代代相传的利剑,他初学剑道的时候,用的是一把短剑,配上他小小的身姿,合适的很。三年前,二爷觉得沄洺的剑法已经初有成效,才将这把剑送给他。 二爷接过剑,站得远了些。一掌震脱剑鞘,用内力将剑鞘传到几步外的石桌上,轻轻放下。 二爷有心将今晚的训练带些惩罚的意味,选了一套变换复杂的剑法,又故意快速变换身形,向来只给沄洺演示一边,就要求他记住所有的招数。今天这套剑法,可能是因为他刚醒还有些迷糊的原因,记起来有些困难。 二爷在院落当中,手握利剑翻转,以手腕借力,将佩剑在身前环绕,同时转身。二爷每次用剑的时候,都感觉到周身散发的出强大的剑气,这种剑气不是每一个用剑的人都能有的,天剑之人,再加上数十年与剑的朝夕相伴,还要有精心调练的内气,才能练就出如此逼人的剑气。二爷有,将来的天剑后人也有。 霍沄洺从小练剑的时候,二爷就用心的培养他的剑势,费心地调节他的剑气。现在的沄洺,虽然只有十五岁,可已经练了有十年的剑了。这十年,二爷的用心教养已经有了成效,沄洺的剑气,已经超越了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 二爷一舞而毕,最后旋身落在地上,将剑顺势收到身后,定了心神。这一套剑法,可真是不容易。 二爷看向沄洺,这时候的他还有些懵,自家师父这一招展示的太快,还没来得及记住前一个动作,后一个动作的精华已经漏掉了。 二爷向来是演示一遍,带着沄洺做一遍,再挑一遍错,就放他自己练去,领会剑中的精髓和道理,遇到坎了,二爷再讲一遍要领。就规定好遍数让沄洺一遍一遍的做,遍数够了,就检查,合格就休息,不合格就再加几遍。指点的过程中,从来都是要求沄洺一错不二,自己之前就是被这样要求的,二爷亲身试验过这种教育方法的可行性,所以才敢用在自己徒弟身上。 而今日,二爷心里还别扭着生着气,第二遍就要求沄洺领会要点,自己独立完成一套剑招,沄洺凭着大概的记忆,依葫芦画瓢的比划着,二爷开始的时候还故作沉稳的坐在一旁石凳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拿起旁边的剑鞘,走上前去指点着。 “这个地方是用手腕借力......” “这个转身手要向下三寸......” “这里用了内力......” “这招挥剑要快......” 二爷边用剑鞘指点着沄洺哪里有问题,边在嘴上告诉着沄洺动作的要领。 为人师,为人父应该就是这样吧真的是?一边生着气,一边担心着孩子的身体,一边指点着,一边还费着斟酌手下力度的心思。 羽泽在屋里,看着时辰大约已经是夜半三更了。二爷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悄悄地从角门离开,去找夫人。 羽泽到二爷房间外,看见晓葵守在屋门前,便上前问:“晓葵姐姐,夫人睡下了吗?” “羽泽,你怎么过来了,二爷还没回来,夫人正等着呢。” “二爷在指点少爷练剑,现下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自作主张来求求夫人,去跟二爷说说,今天太晚了,要不然就先到这吧。” “知道了,我这就去跟夫人说一声。”晓葵点点头,跟着这样的主子,下人们也算是够幸福的了,主子没休息,那这些人也就跟着忙活,“你先回去吧,待会儿别叫二爷瞧见了。” “好,晓葵姐姐,那我先回去。”羽泽应下就又从小门回去了。 星岚阁, 晓葵进屋跟夫人说:“夫人,羽泽过来说请您去劝劝二爷,都这个时辰了,二爷和少爷都要准备休息了。” 夫人立马起身:“我刚就想去了,这都三更了,再过几个时辰就又要天明了,怎么能这么折腾孩子呢?” 晓葵扶着夫人,给二爷拿了一件披风,往沄洺处走。 一进院子,沄洺看见夫人过来了,就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手里还握着剑的小沄洺一下子就放下了端着的胳膊,冲着夫人大声喊道:“师娘!” 二爷立马就出言训斥:“我让你放下剑了吗?举起来!” 夫人走过来,假装没听见沄洺的呼唤,先是走到了二爷身边。 “阿忆,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啊?”二爷先是关心自己的娘子。 夫人接过晓葵手中的披风,给二爷披上,又温柔的说:“爷,你没回去,我怎么睡啊?” 二爷没搭话,夫人便继续往下说:“这都三更了,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洺儿也该休息了。” 沄洺立刻说:“是啊是啊,师父,我累了......”他的语气中略带撒娇。 “忍着!”二爷没好气地冲他嚷到,“今日下午你安逸得很,现在倒是喊累了。” “师父,我真的累了,现在好困啊!”沄洺知道有师娘在,师父不会和自己计较的。 二爷正在心里做斗争,终于理智还是战胜了怒气。 “今天下午的事,你师娘给你求情,就放你一马,咱们今天先到这,洺儿,我是你师父,不是你可以随意威胁的人,我把你当孩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不代表你做的是对的,你好好想想吧,明天,不许再迟了。” “啊?师父,明天,可不可以不去习武堂了呀,我不想跟他们一起练功。”沄洺觉得自己作为二爷的徒弟,跟别人一起在习武堂练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不是他这个身份该做的。 二爷拒绝了:“当然不行,你不去习武堂,谁看着你。一眼没看住,你又要出去给我惹祸了。” 夫人说:“我看着他,二爷,孩子太累了,跟你去习武堂,也不能学什么正经的,我不让他出去就行了,他就不能闯祸了。”夫人给沄洺使了个眼色,“是不是呀?洺儿,你若是自己在家能不能好好练功?” 沄洺立刻会意:“能能能!师父,您给我留任务,我自己在家也可以练的!就不用去习武堂了。” 二爷思考了一下,锻炼他的自律意识,也不是不可以。便装作很为难的说:“行吧,那你明天就练这套剑法,晚上我回来检查,练的不好,你就乖乖跟我去习武堂。” “是!”霍沄洺站定,顺势收剑入鞘。 “行了,睡觉去吧。”二爷放了话,就和夫人一起离开了。 “师父师娘慢走!”沄洺送走了二爷和夫人。顿时原形毕露。耷拉着头,把剑扔给羽泽,一进屋,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羽泽给他换的衣服,沄洺上了床,向里面一翻身,就会了周公去。 第三章 惩奸除恶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这半月,霍沄洺少爷一直在家认认真真修习剑术,终于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得到了可以出门的首肯。 这一天,天气难得的好,前几日刚下过雪,小城的每个角落,都朦朦胧胧地藏在雪雾里。冬日的阳光很温柔,照在身上,有驱寒的功效。 一早起床练完早功,沄洺换了衣服就到夫人处用早饭,二爷已经去了习武堂。 “师娘?”沄洺冲进屋叫了一声。 夫人一抬手,说:“洺儿过来了,正好,他们把早饭都摆上了。我看今天阳光不错,快除夕了,预备去集市上给你和你师父置办些冬衣,你也在家闷坏了,跟师娘一起去吧。” “好啊师娘,我都半月没出门了,我屋里养的鱼儿都没有吃的了。” 夫人轻笑:“羽泽是干什么用的,你让他去就行了。这家里这么多人,谁还不能出去给你买个鱼食了。” 霍沄洺在这方面有着他自己的执念:“那怎么一样的,我自己养的鱼儿,肯定是要我自己给它们买鱼食的,师父说了,要对每一个生命有责任心,这才是习武之人的正道。” 少爷一本正经地跟自家师娘谈论起所谓的武学正道,其实在他眼里,尹凡祐之流已经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真正的偌大江湖,他连冰山一角都不曾有幸窥视过。 夫人点点头:“好,那待会儿你自己去买。” 内安城的冬天,冷的不刺骨,但是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张不开口,连着阴雪了数日,今日才算是彻底放晴,金色的阳光洒下来,照着每一寸土地。街上的小贩也多的很,集市上车水马龙,各色吆喝声不绝于耳。 刚走到集市,沄洺的眼睛和耳朵就被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了去。晓葵跟着夫人,羽泽跟着少爷,四人一行走走停停,霍沄洺一会儿拿起一个花灯,一会儿去看前面的学语鸟,霍夫人只好跟在他身后,一脸宠溺地笑。 霍夫人到了锦衣房,这里是给官家少爷小姐们做衣服的地方,晓葵随着夫人进去,沄洺带着羽泽又向前跑去,不知被什么给吸引了。 晓葵笑着跟夫人说:“少爷这些天在家憋坏了,一溜烟儿就跑的没影儿了。” 夫人一边看着柜上摆的锦缎,跟晓葵说了声:“随他去吧,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儿,本就没一刻安宁的。” 夫人正挑着缎子,打量着哪个适合自家夫君。二爷不喜浅色,弄得孩子也不喜欢穿浅色衣裳,本来才十几岁,穿的跟已过而立之年一样。 霍沄洺半月没出门,又赶上集市,瞧什么都新鲜。往前走一走,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以为又有什么热闹看,拉着羽泽就疾步跑了过去:“走走走,去前面。” 二人一路穿过人流,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挤了进去。 一进这个圈子里,霍沄洺就后悔了。本来今日出门挺高兴的,非要看见些不喜欢的人。 羽泽还没来得及拉住自家少爷的手,霍沄洺就已经冲上前去了。 沄洺走近了,指着尹凡祐大喊一声:“喂!你又干嘛呢!在这欺负人?” 尹少爷身后又是一队护卫,虽换了一批人,估计实力也增不到哪去。这些打手围在当中的是一男一女,都是粗布衣裳打扮,但是一眼便能看出气质不凡,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小姐。那公子看上去生得小些,眼神凌厉的看着尹凡祐,手中还保持着出招的姿势,挡在小姐身前。 那个小姐,就不一般了。粗布衣裳掩不住她的浑身书香气,眼睛不是那么大,却在她的目光中看到点点轻灵。 秀雅避俗,气若幽兰,站在那里仿佛有与世隔绝的仙气。 不说有倾城容貌,却也是一眼难忘。 听到沄洺的这一声,所有人的眼睛全部聚焦在他身上,尹凡祐看见沄洺,眼中流露出他对来人的厌恶,“霍沄洺,怎么又是你?你没事干吗?这么爱多管闲事?” 沄洺对这个娇滴滴的尹家少爷也是厌烦至极,他轻扬下巴,摆出一副居高自傲的骄气,说道:“正是你洺爷在此,这闲事,我还就管定了,你和你这群废物跟班,又在这光天化日,做什么污秽行径呢?人家好好一双佳人,你瞎跟着闹什么?” 圈中的一男一女,都朝着霍沄洺看过来,周围人围得里里外外,竟没有一人主动站出来,他们看霍沄洺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救世主一样。 周围人也都瞧着冒出来的这位年岁不大的小公子,霍家少爷的名号无人知晓,但这个经常游离在几条盛街上,各处留名的尹家少爷,却是人尽皆知。谁也没勇气站出来为一对不明身份的公子少爷说话,得不得好处且不说,公然跟尹家站对立面,下场一定不会好。 “你!总是坏本少爷的事,有本事你不用暗器,咱们光明正大打一场!谁是爷还说不准呢!” “不用朝华,你也是打不过我的,平白找罪受,我真是理解不了你。”沄洺全然将二爷那句不许惹祸的交代抛在脑后。 羽泽上前拉住自家少爷的胳膊拽了拽,小声在沄洺耳边说:“少爷!不能动手!” 沄洺一甩胳膊,甩开羽泽,回头说:“我这是惩奸除恶,你滚一边儿去,别耽误事。” 尹凡祐回头跟自己的护卫们说:“这是本少爷跟他的事,少爷我自己解决。” “是,少爷。”护卫一应退后。 又跟霍沄洺说:“你要是敢伤我,我爹爹一定会去找你师父的,你还有胆量打吗?” 霍沄洺被尹凡祐拿话一激,更是年少情绪化:“你少拿我师父压我,要比武又不想受伤,这是何道理?” “本少爷就是所谓道理!” 尹凡祐出言不逊后,想要拔剑刺来,沄洺的剑佩在腰间,都不屑拿出来,快步上前,腾空而上,脚下出招,先人一步将尹凡祐的剑锁在剑鞘里,拔不出来。尹凡祐用力拔剑的功夫,霍沄洺轻拆下腰间佩剑,连着剑鞘一起自胸前横扫,尹凡祐一惊,连连后退,往后弯腰的惯性使他又向前晃了晃,霍沄洺流畅地将手中剑换到左手上,右手连着一拳击在他胸前。 羽泽见状,赶紧冲出百姓,向锦衣房奔去,找夫人过来。 从小被捧在手里的尹家大少爷何曾经受过这种的痛楚,刚才那一拳,就打得他迷迷糊糊,本以为一拳就算了,尹凡祐借力向后倒,衣领却被沄洺揪住,弄得衣冠不整,好些狼狈。 霍沄洺又是一掌砍在尹凡祐身前,接着松开了手,尹凡祐立刻倒在地上,沄洺蹲下按住他的胳膊,又高高的举起手时,霍夫人赶了过来,娇声喝道:“洺儿!住手!” 霍沄洺五岁开蒙,只有前几个月的时候,师父教了他一些很基础很基础的功夫,当作是热身练的那种,研习剑道之后,他便对拳脚武功半点兴趣都没有,对于尹凡祐这种把自己当作天之骄子的人来说,虽然是动手,确实也要斟酌些方式方法,他实在太弱,若是出剑,还真是要伤他不浅的。 “师娘?”沄洺赶紧放开了手,后退几步。尹凡祐的护卫们赶紧上前扶起他们的小公子,小公子猛咳了几声,嘴里还骂道:“霍沄洺,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吧!” “随时恭候!”霍沄洺瞪着他,气势上也不输。 尹凡祐骂骂咧咧地被护卫们扛回去了,一旁的公子和小姐走了过来,直接跪在沄洺面前:“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适才的一番动手,实在不是为了这一声谢,着实是他看着尹凡祐就不痛快,现下应承这恩情,他也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羽泽赶紧上前扶了公子起来,那位小姐也接着站起身。 霍沄洺轻说了一句:“没什么的,不必介怀。” “小女和弟弟初到内安城,不想天子脚下也不如传闻中的民泰安康。今日当真是多亏少侠出手,不然还不知下场如何。” 这位小姐,不光是容貌动人,这声音听着,也是如鸣鸟般玲玲悦耳。 “都说了不用介怀,二位受了惊,还是先回吧。”沄洺冷着脸故作一副成熟做派。 只是这位小姐说完话,霍沄洺身体里不知何处轻轻蹦哒了几下。 说完,他就跟夫人先一步一起离开了。 走远了些,夫人抬手轻轻拍了沄洺一下:“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又遇上他?今日真不该带你出来,回家怎么和二爷交代?” 霍沄洺十分自信地说:“我这可是惩奸除恶,师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 “你多大,需要你站出来惩奸除恶?是江湖没人了?还是朝廷没人了?”夫人说的话明明每一句都是训斥,但听上去就是百分百的宠爱。 夫人刚才匆匆赶来,衣服还落在锦衣房没取,带着沄洺先去取了东西,也没心情再逛,便回家了。 回到家,二爷还在习武堂没回来,夫人嘱咐沄洺:“洺儿,你师父若是知道今日事,你不许跟他辩解,好好认错就是了。” “师娘,您想多了吧,师父也是习武之人,若是他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呀!我不过就是顺手救下了那家的公子和小姐,是尹凡祐要跟我打的,也是他先出言不逊,师父因为什么要骂我啊?” 夫人心里也不想打破孩子对人世间美好的期望,正恶是非的观念,孩子是最清楚的。 尹府, “爹爹!阿娘!”尹凡祐被抬回到房间,躺在榻上,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尹府老爷和尹夫人闻讯便赶了过来,他的继母说:“哟,我的乖乖,这是怎么了?” “谁干的?”尹府老爷勃然大怒,立刻诘问到。 护卫立刻上来禀报了实情。 尹老爷抬手就给回话的这个护卫一个嘴巴,骂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少爷被欺负了,你们就都在一旁看热闹?” 护卫低下头辩解了一句:“是少爷不让我们动手的。” 尹老爷没心思搭理他,立刻走出门去:“又是他家,怎么,是看我尹家好欺负啊?走,去找他家大人。”说完还不忘叮嘱家里人照顾好少爷。 尹老爷带着一队人,气势汹汹地向霍府走去。 直冲进客室,喊来人去通传。这时辰,二爷刚从习武堂回到星岚阁,沄洺被夫人劝回自己房间,先避一避这场祸事。 二爷听见来人禀报,面色上淡定,立刻看向夫人,“他为什么又打人家?” 夫人赶紧上前扯住霍二爷的手臂,轻声说:“嗯......这次也不能怪洺儿的。” 二爷有些发怵,不想再像上次一样被人家指着鼻子骂,霍二爷何其威严高贵有自尊的一个人,因为小辈的事,被人家骂的一无是处,偏还不能说一句不对,真是难做。 “上次就说不怪他,怎么惹起祸来还没完了呢?还偏就挑一个人打,不能换一家吗?” 夫人笑出声来:“二爷说什么呢,气糊涂了吧。” “真是烦!我成天上朝,去习武堂教习,回来还得处理这个小崽子的破事,早上就不该让你带他出去,这就不能让我歇一歇?”二爷一边说着,一边还是传来晓葵给他更衣,总不能放着人家不管啊。 “我跟你一块去。” “你去做什么,就在屋里待着吧。” “他家小公子做的不对,咱家洺儿这回真的是维持正义的,我也想去瞧瞧那尹家老爷有多少道理可讲?” 夫人说完就跟着二爷一起去了客室,临走之前,二爷吩咐管家不许沄洺离开。 客室, 二爷夫人一进屋,便瞧见了坐在一旁的尹家老爷,就快要头上冒火的感觉了,二爷点过头便坐到上座。 尹老爷又是一脸官司:“霍将军,真不是我尹家纠缠,我就想问问您,您家这个小徒弟,还能不能好好教导,若是不能,交给我,我带回京府,保证一个月,就还您一个乖巧懂事的。” 世人皆知二爷的武功至今少遇敌手,也很少有人敢对霍二爷心怀不敬,在众人眼中,他很少与人辩驳些什么,在不甚熟的人面前,总是少言寡语,本以为是二爷身为当朝大将军,领兵作战,性情高傲。殊不知,二爷其实是个很不善言辞的人。 擅长动手,不擅长说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夫人今日硬要跟着二爷一起来客室,其实就是知道二爷这一个小弱点,怕二爷很难应对尹老爷,但今日的二爷,有些不同。 其实,夫人和沄洺刚回来不长时间,羽泽已经先一步去习武堂将事情原委都一一回给二爷。 夫人刚想说话,二爷先出言打断:“尹老爷来得匆忙,怕是还没弄清楚情况呢。今日事,还真就怪不得我家徒儿。”二爷此话一出,夫人都有些意外。 尹老爷没搭话,霍二爷便接着说:“今日在街上,贵公子当街戏耍良女,我徒弟出言阻止,贵公子火气大,就要与我徒弟比试,尹老爷也是行伍出身,刀剑无眼,应该也是听说过的。您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好好教教贵公子武功,技不如人,就不要乱咬人。尹兄若舍不得,不妨可以送来我家的习武堂,保证三个月,还您一个手有缚鸡之力的。” 说完,二爷便立刻起身走出客室,连声“送客。”都没说。 夫人跟在后面,路过尹老爷的时候,说:“尹老爷慢走,就不留您用饭了。” 尹老爷望着二爷走出去,实在觉得理亏,有些发怵,没有勇气再说些什么了,在座位上哼了一声,端起身旁的茶杯,一饮而尽,重重搁在桌案上,灰溜溜回了府。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用过晚饭之后,二爷就看着他练剑,这个反应落在沄洺的眼中就表示今日这件事情,本就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二爷照例天不亮就去宫里上朝,回来就先到习武堂去了,也没跟沄洺提这事。 夫人今日要去参加女眷们的茶会,用过早饭便出门了。 霍沄洺起床后看家里没人,便去了靳府找靳佩哲玩。 靳府, 靳家老爷和二爷是同门情义,从小长到大的交情。一处开蒙,一处习武,一处练功,又一处入朝为官,一同替君上平乱定天下。乃是当今君上的左右手,并称武将的天花板,一个是青召伊宁公大将军,一个是公卿平远侯大都尉,数十年的老朋友了。 所以,霍大将军的徒弟,靳大都尉的公子,理应也是一起长大的情义。 靳宁震比霍墨塘还要忙,整日在军中盯着,每天要很晚才回家,靳夫人也同去参加茶会,自然也不在家。 沄洺轻车熟路的去了靳小侯爷靳佩哲的住处。 不知从何时开始,当朝的八大世家,每家都有一本从祖上传下的武功典籍,单单是一本书,不说有通天的本事,也能算上是记载了万万年武功路数,排名第一的自然就是霍家的典籍,此外还有瞫氏,慕氏,洛氏,浅氏,苏氏,齐氏。靳家也在其内。 每一家的武功都不一样,霍家是剑术,靳家是刀法。 他正在屋里看书,相比沄洺来说,靳佩哲的武学天赋,就在于典籍上面,更擅长概念性的武学,他爹爹忙着自己的事业,对他的习武之路没什么指点,靳佩哲就专研自家武艺的记载文录,每一招都自己研究,在武学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但是跟霍沄洺这种从小被二爷一招一式传授的武艺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佩哲的贴身小厮叫原离,一直守在佩哲屋外,一见沄洺到,忙请进去:“洺少爷,我家少爷在屋里呢。” “好!”霍沄洺应下便跑进去了。 “佩哲?” “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没什么大事,今天天气挺好的,我们去街上逛逛吧,我请你吃饭?” 靳佩哲正沉浸在书里,没抬头地应了一句:“行,你等我一会,我还有几页就看完了。” “习武你不能光看,你得上手练,只会纸上谈兵可不行。”沄洺一直不赞同他这种方式。 靳佩哲抬头说:“那我过几天找你拆招去。” 沄洺应下之后就带着羽泽到院里等着佩哲,一炷香后,佩哲就换好衣服出来,跟元离说:“原离,我跟沄洺少爷出去吃,你跟厨房说一声,今日中午不用备饭了。” “少爷,您去哪儿啊,何时回来?” 原离虽是佩哲的小厮,但也不像羽泽对沄洺似的寸步不离。出门的时候,佩哲基本不带他。 “不一定呢,爹娘回来你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佩哲交代完,就随沄洺出去了。 已经到了午饭时辰,二爷回了院里,却没见沄洺人影,唤来老张询问,老张也不清楚,便到大门处问看守的家丁,才知道今日上午的时候,少爷就带着羽泽离开了,也没吩咐说是去哪儿了。 二爷便让老张去把沄洺少爷找回来。 老张亲自带着一队霍府家丁出去找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靳家,靳家看守的人一眼便瞧见来人是霍家的张大管事,不敢怠慢,如实说几时几刻沄洺少爷和自家少爷出门了,具体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街上就这么大,这个时辰营业的店家也没多少,听说南街新开了一家羊肉铺子,小少爷之前说还没尝过,这次八成是奔了那里去。老张便带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 果然,两位少爷真的在。沄洺一看见张叔亲至,便有一丝不明所以的恐惧,手中的羊肉片一抖便掉在桌上。 “两位少爷好!”张管事微微一屈,见过。 “张叔?您怎么来了?” 张管事冲着佩哲一点头,附在沄洺的耳上:“少爷,二爷问您是自己回去,还是他亲自来接您,亦或者,您预备在靳府住个十天半个月,他好叫人把您的被搬过来。” 沄洺听过身形一抖,“张叔,我这就回,这就回。”说完便提起剑拔腿往家里跑,羽泽在后头也跟着跑,搞得佩哲一头雾水。 “佩哲少爷,我家二爷有要紧事传唤少爷,今日就不陪您了,告辞。”张管事临走前还很贴心的替少爷们结了这餐的饭钱。 跑回到霍府的时候,沄洺和羽泽都满身的汗,但是沄洺却手心发凉,本能地慢了下来,心里突然有些发慌,没个底。 直到张管事跟了上来,“小少爷,快进去吧,二爷已经等了一会子了,再过一阵,怕是要等得不耐烦了。” “张叔,师父他有没有说找我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二爷只是吩咐我把您找回来。” 二爷教出来的孩子,骨子里知道尊卑长幼,从来都是恭敬有礼,面对这个二爷贴身的管事,也从来没有半分娇纵。 星岚阁, 沄洺一步一挪地进了门,二爷正在书桌前翻看典籍,却明显能看出几分心不在焉,从沄洺一推开外屋的门,踏进来第一步的时候,二爷就已经知晓了,却故作沉稳地没理他,直到他走到阅室来。 “爷,少爷回来了。”张管事向二爷报到。 二爷一点头:“嗯,你先出去吧。”老张领命退下,沄洺就站在二爷桌前,自家师父这个不怒自威的样子,总是让沄洺从心里感到害怕,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沄洺大概站了得有半个时辰,腿都有些僵硬了。二爷就坐在座位上翻着典籍,时不时抿一口茶,也不抬头。羽泽守在阅室门口,不敢进去。 终于,二爷合上了手中的武学典籍,放在一边,身子向后一倾,倚在椅子背上。抬头看着沄洺,一句:“你想好了吗?”宣告开始。 沄洺站定,不敢说话。二爷接着说:“我不找你,你还真的不打算给我一个关于昨日事的交代?” “师父,昨日什么事?” 二爷又说:“少在这装糊涂,自己说吧,昨天和尹凡祐又是怎么回事?” 沄洺这才开口:“师父,昨日我真的是行侠仗义来着!” “行侠仗义?你装什么英雄?以为你武功多好似的,上次我跟你师娘都告诉过你吧,尹家那个小少爷动不得,你偏要管人家的闲事,给自己找麻烦。” “师父!那总不能因为他是尹家的孩子,就由着他欺负人啊!我虽然武功没有多好,但救人就算是不要命也是要救的!” 沄洺突然大声说出这话,也是噎了二爷一下。 他没想到这孩子骨子里竟有如此侠义之心,这是好事,不能学得畏首畏尾,但是毕竟不是江湖中的人,侠义之气不应该太过,为了救人而舍命这个观点也是极端的,不能说不对,只能说,二爷不希望他的孩子有这样的观念。 二爷捋了一下思绪:“你告诉我,在你心里,你的性命究竟价值几何?” “舍生取义。” 沄洺说出这个词之后,二爷又是一愣。 “你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你就敢瞎说?舍生取义?你这事就是你逞英雄,无知!幼稚!顽劣!跟天下大义有何相干?” “师父,尹凡祐欺男霸女,被我看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你救的那对公子小姐与你相熟吗?” “不熟。” “不熟你为什么要管闲事呢?出去闯英雄,装少侠,你就没有一丝丝的惧怕吗?” “我不怕,我是对的。” 沄洺虽然顽劣,但几乎没有过顶撞二爷的时候,近几年,突然脾气见长。今日更是在观点上与自己有所相悖。二爷组织了下语言,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与他说明白自己的命最重要这个道理,也不应该泯灭他骨子里的这份侠义之心,但是,二爷害怕他这种性子,长大了会吃亏的。 师徒俩纠结了良久,屋内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杯中茶一点点冷却的声音。 最终,是二爷败下阵来,说服了自己:“罢了,你先回去吧。” 师徒间第一次言语上正面的交锋,倒是小徒弟更甚了。 第四章 有美一人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星岚阁 晓葵报:“夫人,少爷,佩哲少爷到了,要给夫人您请安呢。” “让他进来吧。”夫人缓缓地说。 “是。” “干娘,儿子给您请安了,您万福。”佩哲一进屋就行礼拜到。 “哲儿来了,正好,洺儿也在,你们好好说说话。” 正说着,张管事进来说:“夫人,少爷,前厅有客至,二爷已经过去了,着我来请夫人和少爷过去见客。” “好,我们这就去,哲儿,你也过去吧。” “好的干娘。” 客室, 夫人款款而来,身后跟着霍沄洺,佩哲在厅外站定,和晓葵羽泽一起等着。 “箫兄,嫂嫂,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夫人和我徒弟。” “阿忆,统书棋之首箫赫大人和他的夫人孩子,刚入京述职的。” 二爷互相介绍到,箫赫一家站起身,向夫人见礼,夫人回礼,坐到二爷身边。 “拜谢恩人!”两道声音,一音声重,一音柔轻。 箫赫大人的一儿一女俯身拜在地上,方向冲着沄洺。给沄洺弄了一愣,脑子一片空白,只呆呆地上前叫他们起来。 那姑娘站起身来说:“当时小女初到京中就遇危难之事,若非少侠出手相助,小女真不知如何是好。” 沄洺打量着面前这个花一般年纪的姑娘,她的眼睛一下子便夺去了所有目光,眼尾轻轻向上挑,沿着她的眼睛划出一条完美且饱满的弧线,生的柳叶眉,牡丹唇,梨花肤,桃花颊,水柳腰,花容月貌,娇柔莞尔,容色清丽,气质高雅,如一块美玉,只可看不可触,和话本中对于仙女的描写无二。 只是,眼中略有些心思,周身气中有几分复杂。今日内着白色芙蓉裙,外披美蝶绿色锦裘大衣,发上一支碧玉簪,垂下青玉色流苏,搭在发髻上,额间轻轻点了珊瑚钿,面容上偶有胭脂,却绝不是浓妆粉黛,满身装扮都掩不住她的清秀。 《诗经》里说,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难怪刚才一拜,沄洺竟没瞧出,这是当日在街上随手搭救的那家小姐和公子,本以为就是一面之缘,不想还有今日一见。 箫赫大人说:“二爷真是教徒有方啊,高徒武艺高强,侠义肝胆,真是不辱二爷威名啊!” 二爷笑着说:“箫兄言重了,他不过是个尚未出师的毛头小子,仗着自己有些功夫,成日里给我惹祸。” 沄洺听见二爷这话,听出了语气中的满意。 二爷接着说:“洺儿,你带箫公子和箫小姐出去逛逛园子,我们这有事要谈。” “是,师父,徒儿告退。” 出了门,会上佩哲,几人走远了些,到了一处亭子。 这里,是小时候二爷锻炼他耐热的地方,每到夏天,躲开正午,就在这大太阳下,让小小的沄洺扎马步,每一个时辰就到亭子里休息会,那时候,夫人总会叫晓葵提前备上凉糕冰饮,还有一直冰着的瓜果给他,生怕他不耐暑气,热病了。 “我叫霍沄洺。” “箫家长女箫祁韵。” 二人互相行礼算是认识,箫祁韵介绍他的弟弟箫庐凇给沄洺,沄洺也介绍了靳佩哲。 霍沄洺也不太会说话,不像靳佩哲,天生就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一聊起来游刃有余,沄洺是慢热的性子,需得要些时间才活络起来。 箫家的小厮寻了过来:“公子,小姐,老爷夫人已经谈完了事,咱们要回去了。” 靳佩哲正和庐凇谈到御马术,几人正聊在兴头上,便说:“横竖你姐弟二人也在京中住下了,此番很有兴致,不妨以后就多多来往。” 沄洺虽然话不多,但是也觉得与这姐弟二人投缘得很,于是说:“除夕之后的上元节,京中历来重视,几个主街都是可去之处,不如那日,我们一同去热闹热闹吧。” 这话虽是和箫家姐弟说的,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箫祁韵,箫祁韵抬头迎上沄洺的视线,未曾转开,而是笑着道:“好呀。” 说完,他二人就回客室迎着爹娘一同离开了,佩哲倒是没急着走,和沄洺离开园子,继续逛着,佩哲说:“我说多多来往不过是句客套话,你怎么还当真了,还要上元节跟他们一起放天灯看灯会,往年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和你这个黏在你身上的小厮嘛。” 沄洺在佩哲面前就自然极了,说话从不遮掩,是因多年来佩哲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说是沄洺比佩哲还要年长些,有些事从来都是沄洺护着佩哲,但也有时候,佩哲看得更清晰,身在豪门大院里,他从小就被当成主君培养,除了武功以外,他学的更多是治家理事之道,研究的是如何做好一家之主和如何做好一代纯臣。 “我瞧着祁韵和庐凇挺不错的,名门之后,贵胄家子,举止有礼,说话也耐听,不像京中有的少爷小姐,家里趁些银钱,就用下巴看人,像尹家那个,我看见他就想打他。” “尹家少爷我瞧着也不顺眼,但你还是忍忍,不瞧他不就行了,你一动手,委屈得可是你啊。” “不委屈,我打他一次,他能老实个把月,师父就算是打我一顿,也不过才疼三天,也是我赚了。” 佩哲听沄洺这话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不过我瞧着箫家那个小公子倒没什么,就是太听他长姐的话了,你没发现我们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附议他姐的,不过偶尔才言几句,但是相比较来说,他长姐就感觉不是那么清纯透明,好像眼睛下还有眼睛似的,你觉得是不?” 他刚说完这话,沄洺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长腿一迈,快走几步把佩哲甩在后面。羽泽快步跟上自家少爷,也哼了一声。 佩哲站在原地,冲着他们主仆二人大声说:“嘿,什么意思这是?” 佩哲没在意,回头换了条路,回府去了。 亥时, 清云轩, 沄洺已经更衣毕,躺在床上,翘着腿说:“羽泽,你觉得箫家小姐好不好?” 羽泽正在收拾明天沄洺要穿的衣服,随口回了一句:“我看少爷你跟他家小姐挺投缘的,今天第一次见面,你就与人家说了那么多话。” “你觉不觉得她说话特别温柔,跟师娘一样。” “不觉得,夫人的温柔是能入人心那种,听着就觉得知性大气,大家闺秀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个箫小姐,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她,还不熟悉,我感觉有些别扭。” “啧,你懂个屁。”沄洺没听到他想要的答案,有些烦闷。把被子一扯,翻个身向塌里,“熄灯!我要睡了!” 年历二十九, 习武堂在小年那天就放假休息了,内宫也放出话来,停了朝会,二爷闲在家里,和夫人沄洺一起亲自操办着除夕的事宜。 过年的这一个月,是每年霍沄洺最高兴的一个月,功课全免,剑也不用练,书也不用看,每日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想干嘛干嘛,无论惹出多大祸事,二爷连一句狠话都不会说他,更不会罚他些什么。但是沄洺这么多年来,从不在过年的这一个月惹什么事,因为他知道自家师父在教育他的问题上,从来都是记忆力很好,虽然不在年节中罚他骂他,但是每笔账都是记在师父心里的,要是他顽劣得太过分,等过了年,定是要有一份狠狠的教训。 每到除夕前,家家户户都是忙得很,一年才有这么一次能够心安理得地将自家藏着的珍馐美味一一摆在桌上的时候,君上给各家的臣子都发了津贴,也在这一天大开国库施粥给流民,鼓动员外世家,都拿出部分钱财支援一些吃不上饭的贫苦人家,每年的除夕都有些冷,君上希望不要在除夕这种本应该举国同乐的日子,还有他的子民因为缺吃少穿而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 晓葵进来说:“二爷,夫人,箫家小姐在外,说是家里有东西送过来。” 沄洺也在屋里,二爷和夫人还没开口,他便先说:“快请快请!”晓葵听见,还是示意二爷,二爷颔首后,晓葵才敢带人进来。 “小女给二爷夫人请安了,洺少爷安好。”箫祁韵冲着二爷夫人行礼之后,又向霍沄洺见了礼。今日的箫祁韵换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外面只有一件红色绣福的袄子。身后跟着的丫头手里提着食盒。 霍沄洺呆呆地看着来人,竟忘了回礼。 夫人迎了箫祁韵进屋:“箫姑娘来了,快坐。晓葵,去烹茶。” “不必了霍夫人,我家阿娘有些做糕饼的手艺,这是我们那边最特色的七彩福糕,我们家乡有习俗,除夕前夜将家中亲手做的福糕送给别人,就将福运传递下去,我爹爹特意让小女和弟弟送给二爷家和靳侯爷家,以此聊表心意。”箫祁韵举手投足翩翩,说话轻声细语。 晓葵上前接过食盒,二爷说:“替我回去多谢你爹爹和阿娘。等过些日子,我们全家定前去拜访。” “是,小女一定带到。”箫祁韵又微服身子,“家中还有事,小女先回去帮忙了。” 夫人说:“那就不留你了,日后随时来玩。” “霍夫人留步吧。” 箫祁韵带着丫头离开了,沄洺的眼光一直紧紧跟随,直到她的身影已经出了院门,消失不见。 夫人打开食盒,一碟子精致的点心,每一个都是小小的,有七种颜色,造型也是精致得很:“箫家夫人的手艺还真不错,瞧这点心做的,看着就好。” 除夕夜,是团圆夜,所有人都要聚在家里,有阖家欢乐之意。就连霍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平日也是不常吃些肉食的,今晚桌上摆着鸡鸭鱼肉,还有鲜菜。二爷向来仁义,每年的除夕,家丁侍卫都领有月例外的津贴银子,各自回家团圆,没有亲人在京的,就几人一伙,开了桌展吃酒作乐。 晓葵,羽泽和张管事,都没有亲人了,也不是寻常的下人家丁,除夕这天晚上,他们几个与二爷同在一张桌上平起平坐,完全放开心性,不用顾忌身份尊卑。 旁有火炉燃着温酒,沄洺也得到特许可以吃些酒,这是第一次二爷许他饮酒,尝过酒的味道,便由此爱上。 几人推杯换盏,每人都要说些吉祥话,欢快地玩着酒令,就到了子时。子时,是沄洺最乐呵的时候,所有人都给少爷准备了礼物。 每年过年,君上都派人将火药制成烟花,定时定点一齐燃放,漫天的烟火点亮了整个内安城,夜如白昼,火光如炬。众人走到院子里,一齐欣赏这一场盛大的烟火。 空中应景地落下几片雪花,温柔地掉在身上。 两处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上元节, 这日有些冷,长街上自暮临时分便点起了大红灯笼。二爷和夫人这日也要一起去街上赏灯,自是没空搭理沄洺,男孩挑了一件夫人新给他做的藏蓝色的袄子,毛茸茸的兔毛领子很是保暖,这颜色,也是衬得他面色极好。 沄洺跟羽泽怀里都抱着取暖的手炉,跟佩哲见面后就一齐去箫府找祁韵姐弟。 箫府, 箫庐凇手里抱着两个手炉,跟祁韵说:“姐姐,今日外面降了寒,我们把手炉带上吧。” 箫祁韵想了想,说:“还是算了,放在家里吧。” 说完,两人就出了门,与沄洺和佩哲会合。 今日的箫祁韵,打扮得如常一样小家碧玉。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袄,里面是娇嫩的粉色夹衫,裙尾一摆,翩若惊鸿。 长街上的商户都找准机会点起了各色花灯,各家的公子小姐,都在这一日相约上街来,在五彩的灯火中,公子小姐间的气氛都是粉红色的,街上香车宝马,闹闹嚷嚷。 几人沿着长街的人头攒动走着,祁韵突然说:“出门前没想着这么冷,忘了带手炉,现下惊了风,才觉得有些凉。” 箫庐凇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姐姐心里买的什么药,便也没插嘴说话。 沄洺听了后,立刻停下来,将自己的手炉塞到箫祁韵手中,说:“用我的吧。” “这怎么行的,你也会冷的呀!”箫祁韵装作受惊的样子,匆忙地要将暖炉还给沄洺。 沄洺回头将羽泽手里的暖炉夺过来,“这下行了吧,你是女孩子,受不得凉。” 箫祁韵接下手炉捂在怀里,回了沄洺一个甜到骨子里的笑。 羽泽一脸懵,却又没办法,自家少爷嘛,当然得他让着。只能把手揣在怀里,稍微取取暖。 沄洺喜欢这种温婉可人的,佩哲就很是看不上。 长街尽头处搭了一处台子,每年都有打灯谜的活动,猜中的有奖品,每年的灯谜都不一样,奖品也不一样。 几人走到近前,看着红灯笼坠下的彩色布条,上面用极好的书法写了灯谜,其余的已经有人猜出来,还剩一个,没人猜中,大家你一声我一句地讨论着,沄洺几人也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上。 谜面单字一个雨。 沄洺向来对这些文的东西不感兴趣,看了一眼也没什么想法。 箫祁韵喃喃道:“雨,天水即为雨。雨,水也。池?” 掌柜凑过来拱手说:“这位姑娘,当真才高八斗,颇有学识,此谜面的谜底就是池字。” 佩哲又反应了一会:“还真是。” 沄洺对祁韵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分。 领了奖品,是一对金钗,沄洺从掌柜手中接过,递给祁韵,“给,这奖品真适合你,你戴上这钗,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祁韵笑着接下,“其实也不过就是凑巧想到了,那布条上的其他灯谜,我可是一个都不知道呢。” 佩哲说:“恭喜恭喜,不论奖品是什么,猜得上元节的灯谜,都是好彩头,未来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福满乾坤。” 箫庐凇说:“前面铺子里做得牛乳糕很是不错,我姐姐很喜欢,不如我们一起去?” 箫祁韵点点头:“我喜欢甜的,牛乳这种东西,做成什么我都喜欢。” 沄洺迎合说:“好啊,我之前也去过,他家的牛乳茶用料讲究,配上时令瓜果,很是不错。” 羽泽慢步落在后面,跟靳佩哲小声说:“佩哲少爷,我家少爷最不喜欢的就是牛乳了,他总说甜的发腻,之前跟您去过一次,再也不踏那家的门了,今日是怎么了?”靳佩哲“嘘”了一声,羽泽立刻噤了声。 “你家少爷说变就变,我怎么知道?”靳佩哲说,“跟着去就行了。” 进了铺子便有小二来将几人引到座位上,要了一壶热的牛乳茶,一碟牛乳糕,一碟紫薯蒸,还有几样特色的糕饼,都是按照祁韵的口味点的。 沄洺递给羽泽一个眼神,羽泽立刻掏出银钱给小二。 箫庐凇说:“不可不可,是我们说要来这家铺子的,自然是要我们来付账。” “下次,下次你来付账,我定不跟你争。” 箫祁韵点了点头,“争什么,日后我们还要常走动,谁付帐不都一样。” “说得对。”沄洺表示赞同。 小二来上菜:“公子,您的糕饼好了。几位慢用,有什么事就招呼小的。” 羽泽替几人都倒了杯茶,佩哲几人一饮而尽,只有沄洺那杯,一动未动。 几人聊了几句,沄洺又要了一份牛乳糕带回去给师娘,夫人一样喜欢甜食,最喜欢的就是这家的牛乳糕了。 入了夜,今日城中解除宵禁,漫天的星火将这座小城笼罩在极光之下,一片火树银花的祥和之气。 过了亥时三刻,就是要燃天灯的时候了,君上看重上元节,超过了看重除夕节。 上元节,有燃尽天灯直达星河的传统,寓意着祈求上苍保佑,点燃天灯,要对着苍穹许愿,听说这一日,许的愿望都会被仙莪一一记录下来,都会成真的。 小城的所有长街尽头处,连着的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天台,这里是君上祭祀专用,平时的时候有重兵把守,平头百姓不得入,只有在上元节这天,没有宵禁,没有看守,亥时便开门放百姓入,全城的才子佳人都可以到这里占个位子,一起燃放天灯,这天灯是君上吩咐内宫特意定制的,又请了人在上面作画题字。 二爷跟夫人嫌这里人多,他们的身份不好露面,所以之前的上元节,都是沄洺跟佩哲羽泽三人来这里放天灯,许愿祝福,祈求平安。 这次,几人在进门处选了各自喜欢的天灯,登上天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两个站在一起。天台旁边有个大钟,子时一到,便有僧人敲钟,一共九声,钟声之大,全城都能听见,传声之远,内宫里的君上也能数着钟声祈福。 敲钟僧人已经站上了钟台,钟声开始了。 一声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二声愿家国安宁,世事平安。 三声愿世间大义,终有人念。 四声愿人无贪嗔,百千无忌。 五声愿君臣有道,礼下万民。 六声愿众生无苦,化戒千里。 七声愿各家团圆,福寿安康。 八声愿登科状举,前程如锦。 九声愿有缘千里,终能一叙。 伴随着钟声的敲响,天台上的众生都噤了声,虔诚地点燃手中的天灯,闭上双眼,心里默默许愿。 女孩闭上眼睛,脑中想的是:希望众神保佑,家宅安宁,万事平安。爹爹仕途有道,弟弟前程万里,小女惟愿心安,无存贪念,不再奢求其他。 男孩一偏头,女孩的神色正落在他眼中,他也闭上眼睛,想的是:希望上苍好好庇护她,不要让世俗污染她的美好。希望她永远喜乐,世间无羡,百岁康宁,千岁无忧。 钟声传的远,这边的声音由浅到无,天台上又恢复了喧嚷,已经夜深了,燃过天灯,就算过了上元节,几人便各自回了家中。 星岚阁, “师娘,徒儿回来了,给您带了您最爱的那家铺子的牛乳糕。” 夫人一脸欣慰地笑:“谢谢我们洺儿了,出门玩还惦记着师娘喜欢他家的糕。” 二爷说:“你们走得挺远的,这家铺子不在主街上。” 沄洺回到:“是啊,就顺着长街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还猜了会儿灯谜。” “嗯,上元节也算是过去了,这个年算是过完了。明天开始一切都回归正轨了,你也收收心,该练剑练剑,该温书温书。少惦记出去玩。” “哦,知道了。师父。”沄洺虽是嘴上应着,毕竟是少年心性,闲不住,已经跟祁韵约好了过几日一起去交华楼尝尝新来的厨子做的鱼,据说烧出来的鱼肉雪白,没有一根刺,做成立起来的样子,好吃又好看。 第五章 戏子无情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箫祁韵今天派人给沄洺送来一壶她自己研究的牛乳茶,明天给沄洺送来一个自己配的安枕香料。一来二去,他俩的关系就一步一步近了。 每次箫祁韵给沄洺送东西,都是两份,说是一份给他,另一份给靳小侯爷,但是靳佩哲从来都没收到过任何东西。 过了年,二爷觉得沄洺长大了,想要培养他的自律能力,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给沄洺留任务,每天不论忙到多晚也要给沄洺纠正剑法。这次改了方法,变成了每天该练的时长还是要练够,但是一次留出来一周的任务,剑诀,心法,要背的要练的,都提前说好。什么时候背二爷不管,能不能背完,二爷也不管。 在沄洺眼里好像一下子自己就解禁了,每天睡懒觉也没人管了,干嘛去也没人管了,他之前可是非常向往这样的生活。 二爷已经提前跟夫人打好了招呼,告诉她这些日子,沄洺无论去哪玩都不管他,随他乐意。夫人一向是和二爷站在一边的,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每天上午沄洺起床后吃过早饭就集中练两个时辰的剑,匆匆练完剑就跑到夫人那里说要出门。夫人都一一同意,沄洺哪里知道是师父对自己的考验,只当作是二爷夫人都想开了,不再每日拘着他。 这几天尤为放肆,每日都和箫祁韵在一起,今日是逛香料铺子。 佩哲在家忙着修习刀术,没空跟他出来,他就带着羽泽跟祁韵一起逛街上的每一家香料店。 “今日怎么庐凇没跟你一起?” “他说有几家的少爷攒了个诗会雅集,给他下了拜帖,今早便应邀去了。” “哦。” 沄洺的反应只有一个哦字,他的身份只是霍家二爷的徒弟,别人称一声少爷都是看在二爷的面上,京城中的公子少爷们跟尹凡祐交好的不少,所以大多数都看不上他这个不知爹娘是谁的假少爷,从小,他只有靳佩哲这一个玩伴,但二爷教育他不卑不亢,不跟那些不入流的少爷们一起玩,一不小心就养成了他现在这样的不愿与外人多话的性子。 那些人看不上他,他一样也看不上那些成日跟在尹凡祐身后乱晃,无所事事的少爷们。 他这个反应叫惯会洞察人心,八面玲珑的箫祁韵看了个满眼,自然能想到其中是怎么一回事,开口说:“我们家刚到京中,人生地不熟,凇儿他得罪不起谁,人家给下了拜帖,他若不去就是下了人家的面子,昨晚上还说呢,今日不能跟我们一起出来了,他便去点个卯,寻个由头,早早就回来。” 沄洺点了点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便在心里想到,靳佩哲那个东西,偏要在家习什么刀法,不一起出来,搞得他都不会说话了。 他只是跟靳佩哲学过一招转移话题,便说:“对了,你上次给我的安枕香囊,特别好用,我一直挂在床帘纱上,每晚上都是闻着它入眠。” “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香料呢。”箫祁韵说,“那我下次把配方给你,你可以叫羽泽拿去香料铺子,配好了再送过去。” 沄洺说:“麻烦香料铺子干嘛,等我用完了,你再给我配就好了。” “好呀,以后都是我来给你配。”不知道箫祁韵有没有听出来沄洺话中的意味,总之是回了这样一句。 箫祁韵笑着扭头看向沄洺,风吹起她的头发,一阵淡淡的幽香侵入沄洺的鼻子。 “你用的是什么香,如此清淡又那么好闻。” 箫祁韵有些微微脸红:“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料,就是我闲来无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的,我不喜欢什么富贵的香,就喜欢花香果香,清新一点的。” “你跟那些传说中的大家小姐,真的不一样。”沄洺说着话,眼神中流出慕意。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小姐,我爹爹是言官,本就不受重视,又品阶不高,成日提心吊胆,我又哪里敢做什么僭越之事。举家搬来京都,已经是得君上恩典了。” 沄洺听她的这番话,心生了保护的欲望,这样的缺乏安全感,他也曾有过。 小时候,不懂事的小孩儿聚在一起,总要把他当作讨论的话题。童言无忌,小孩子说话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也从不会想一想,作为他们谈资的霍沄洺是多么的难受,那时候他每天都担心师父师娘哪天会不要他了,尽管他一出生就待在霍家,尽管霍家上上下下都把他当作尊贵的少爷。 他每天用功,懂事得让人心疼,二爷有时候骂他一句,他顿时会委屈地掉眼泪。一转身,擦干泪水,又继续做那个懂事听话的小少爷。 后来,是二爷和夫人给他定了心,让他知道这辈子最不会抛弃他的,就是他的师父和师娘。 所以,沄洺长这么大,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也希望能给别人一点安全感。 沄洺说:“你其实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君上贤明,你跟你爹爹阿娘,还有你弟弟都应该快快乐乐地生活,只要安分守己,是可以达到安定的。” 箫祁韵点点头,嗯了一声。就往旁边香料铺子里进。 霍沄洺是不懂这些东西的,除了剑道,别的他都没什么兴趣。箫祁韵很喜欢研究这些香料,哪种和哪种配在一起会有什么味道,她都知道。 沄洺陪着她一样一样闻那些味道,弄得他有些头晕,他闻上去,这些东西只有浓淡之分,别的什么也说不上来。 箫祁韵每闻一种味道,都很享受地跟沄洺分享这个香料的作用,哪个可以安神,哪个可以入药,哪个有毒,哪个要用清水先解开才能闻到味道。沄洺一一回应着,但他的鼻子已经不堪大用,封闭了意识。 祁韵买了些需要的,沄洺还算清醒,替她交了银钱,帮她捧着香料盒子,一起走出来。 一系列动作,沄洺做的自然,祁韵受的也自然,好像他们之间就该如此。 沄洺将盒子递给羽泽,羽泽替他捧着,又继续逛,眼看着到了午饭时刻。 箫祁韵问:“你着急回家吗?” 沄洺立刻回到:“不急不急,师父近日放了我假,可以随便玩。” “那可太好了,二爷平日看你看的也太紧了,一点放松时间都不给。上次我们去交华楼让你破费了不少银钱,今天就我们仨,去萃钰坊用午饭吧。” 沄洺对她无有不应:“行啊,你喜欢他家的菜?” “我喜欢他家的装饰,其次才是喜欢他家的菜,听说他家还有才子唱曲儿,只是需要看运气才能碰到,我去过几次都无缘得见。” 沄洺想了想今日带出来的银钱,说:“不用看运气,可以花钱买他一曲的。就是一曲千金,你想听也是听得的。” 羽泽在身后听了少爷这话,心下一惊,平日里那个出门连壶茶钱都要佩哲少爷来结账的那个抠门少爷,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舍得给这个小姐花钱。 “还是算了,千金一曲有些不值。”箫祁韵说完这话,羽泽松了一口气,好在祁韵小姐还是理智些的。 萃钰坊, 今日真的运气好,刚巧遇上萃钰坊的戏子正在台上唱小曲儿。 这位才子,一纸折扇唱尽天下事,身段娇柔美若男仙降世。笙歌婉转,曲调悠扬。自叹悲欢离合,世态炎凉,说着人间百态,世事无常。 妩媚一笑,空留浮华。 二人找了位置坐下,箫祁韵是奔着这戏子来的,沄洺也一同听曲儿,少言。 那戏子一曲毕,微服身姿,折扇一开遮住面容,凌波浮动,退了场子。 箫祁韵将注意力收了回来,跟沄洺说:“今日真是运气好,听得了一曲千金的妙音。” 沄洺给祁韵夹了菜,说:“他唱的挺好的,我师父有个同门学友,唱得一曲极好的佳人颂,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听。” 箫祁韵点头说:“那好啊,我可记住了呢。” 她接着说:“世人都道戏子无情,最是薄凉。我倒觉得,戏子才是这红尘中最拎得清的。台上唱得别人生离死别,台下笑看世间人情冷暖。曲终,人散。我们尚且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而他们描述别人的故事,不入戏,便叹不得真情,入了戏,想再出来就难了。所以才说,每一个戏子,一生都只唱一曲,而这一曲,便唱尽了一生。” 箫祁韵说得有些动容,她是心里有故事,心思太重,想得太多。 霍沄洺从小就在蜜罐里长大,她说的这些话,沄洺倒是没听懂几句,只听出来,她喜欢听戏,喜欢听曲儿。便暗暗记在心里。 二人用过饭,退出萃钰坊,边走边说:“过几日,我要跟弟弟一同去柳城给姑母送字帖,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一来一去,怎么也要几日的时间。” “我还没去过柳城呢,好玩么?” “还不错的,那边的鱼糜粥很好吃,每家都有不同的味道,但就是每家的都好吃。” 沄洺突然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来回路上,我还可以保护你。” “行啊,那就一起去。” “嗯,等我回去跟佩哲说一下,让他也一起。” “好,那我等你消息,收拾好东西,三日后出发。” 霍府, 清云轩, 羽泽跟沄洺说:“少爷,二爷会让您去嘛?” “为什么不让去?师父都不怎么管我了的。” “嗯......少爷,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二爷给您留的功课,您可是一点都没看呢!” “都这么多天了,师父只字未提功课的事,想必是最近事多给忘了。” 羽泽便不再说什么了,二爷交代了,不能提醒少爷。 星岚阁, 用过晚饭,沄洺跟二爷提到了要跟佩哲祁韵还有庐凇一起去柳城的事情。 二爷刚泡好茶,正准备看一会书,于是说:“京都还不够你们逛的,去什么柳城啊?” 沄洺说:“就去去嘛,几日便回。” 二爷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前些日子给你留的功课,都看完了吗?” 霍沄洺一下子愣在原地,吞吐了一阵也没说出来什么话。 二爷早就心里有数,于是说:“你贪玩忘了功课我还没与你计较,你怎的心里没些数?还跟我提要求呢?”顿了一下,又说,“你屋里是不是碎了一方砚台,从你自己那出钱再换一个吧。” 霍沄洺一下子大声说:“不行!师父,我那点钱都不够花呢,不能再扣了!” 二爷抬头说:“你吼什么?天天出去玩,钱够花就怪了!你老实在家待几天吧。” “我不!都跟人家说好了的,师父!” 二爷一脸的勉为其难,他说:“想去也不是不行,那你......明天习两套剑法吧,练得好就让你去。” “好!”沄洺爽快的应下。 夫人在一旁微微地笑着,沄洺见状,感觉自己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孩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自家师父的套路了。 第二日刚一睁眼,沄洺就守在星岚阁,二爷下了朝刚到家,就被沄洺拉去清云轩。 一招毕,二爷将手中剑还给沄洺,说:“你先练这招,练好了再教你下一个。练剑不能急于求成,反而事倍功半。” “是!师父,洺儿在午饭前,一定能练好这招!”沄洺惦记着出去玩,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招式上,手里握着剑,每一个动作都甚是用心。 晚饭后,二爷也没说同不同意,只是叫来了张管事,吩咐他去找账房先生拿些银钱给沄洺。 霍沄洺立刻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说:“谢谢师父,洺儿最喜欢师父了!” 二爷哼了一声:“少油嘴滑舌,你们几个小孩儿出门玩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在爹爹和阿娘面前,孩子多大也是孩子,其实孩子们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沄洺满心欢喜地打发羽泽去告诉佩哲和祁韵。张掌事去账房那里领了不少银钱,装了满满一钱袋子,沄洺捧着这一袋子钱,回清云轩收拾东西了。 次日一大早,沄洺就拿着衣服,在镜子前磨蹭了半天,挑了半天才挑了他最喜欢的那件单层的黛蓝色长衫,下摆处用银线绣了他最喜欢的玉兰花,腰间盘了一条纯白色的玉带,玉带上挂着他不可离身的玉佩。 刚到星岚阁跟夫人说话,就被夫人给赶了回来。 “当下什么时令,你穿一件长衫就要出门?”夫人皱着丽眉,埋怨着,“羽泽,少爷这样胡闹,你也不拦着点,快回去换衣服,多穿些,别出去一趟,再染了寒。” 沄洺只能回去,又穿上他的藏蓝色袄子,去夫人前汇报过了,才出门。 少爷出趟门,可把羽泽累得够呛。夫人嘱咐带的路上吃的点心,羽泽捧着食盒,骑马跟在沄洺身后,几人约定在城门口会和。 箫庐凇赶了箫家的马车,车上坐了箫祁韵,沄洺几人都骑马。 几人脚程不快,到了内安城下属的春朝镇,已经是戌时。路上没有多少人,几人便说找个客栈住一夜,明日再继续走。 祁韵和庐凇住一间房,沄洺跟佩哲带着羽泽住一间。 进了房间,沄洺就轻倚在小塌上,羽泽跟佩哲把包袱都收拾好,又铺好床铺。几人才下楼到厅上准备吃些东西。 祁韵坐了一天车,说累了,就没下去。 沄洺几人便随便吃了些,就回房间了。 亥时过, 沄洺悄悄推开门,到隔壁轻敲了门,祁韵还没睡下。 “沄洺?有什么事?” “喏,给你的点心。”沄洺手里提着食盒,里面是一早夫人让他带上的点心。 祁韵接过来,说:“谢谢你啊。” “不用谢,咱们今天赶了一日的路,你又没怎么吃东西,好歹吃点点心垫垫。” 祁韵轻声说:“我真的是不胜脚力,即便是坐了马车,也是有些乏累的。” “那你吃了东西,早些睡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 祁韵这一声早点休息,说的沄洺心里很是安逸。笑着便回了自己房间,关门的时候往隔壁探头一看,祁韵还在那里,偏着头很是俏皮,冲着他摆摆手,才关上了门。 好像,见她的每一次,时时刻刻她都是笑着的。那个笑容,刻在了沄洺的心里,他不太懂这是什么感觉,但他愿意看她的笑容,那个嘴角的弧度,好像有融冰雪的奇力。 心跳加速,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大概就是话本里说的那种叫做喜欢的感觉吧。 沄洺整理了一下嘣嘣直跳的心,摸着黑回了自己的床榻,躺下之后他还在回忆,祁韵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好像都那么深刻。 这趟去了柳城,回来之后沄洺就对祁韵情根深种。 年少的时候,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到骨子里。对未来的每一种畅想,不变的身边人都是她,与她一起月下对饮,池边共赏。 一同饮下合卺酒,一同剪断相思发。 许她十里红妆,此生不弃。予她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第六章 锦衣夜行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大约有三个月, 箫祁韵随着其父箫赫大人一同到别的地方考察民情,霍沄洺就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 从六岁开始起,每个月的朔日,都是二爷单独跟沄洺在一起的日子,这一天除了上朝去,二爷剩下的时间都是属于他的,可以陪他练剑,可以出去玩,可以去街上买东西,反正干什么都行,但是晚上临睡前的时间,要整理一下这个月的所学。 这一天晚上,霍沄洺练完剑梳洗好,提前躺在床上。 二爷问:“你最近挺老实啊,怎么也不吵着出门了?” “没什么新鲜事,就不想出门了呗。” “不想出就不出,专心在家练剑也是好的。” “师父。”霍沄洺轻唤了一声,说到,“您以后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咱们家的少夫人啊?”霍沄洺一脸正经地问二爷。 二爷想了想,同样很正经地回答,“师父想要个你喜欢的姑娘。身份无谓,家世无谓,样貌无谓,可以不是大家闺秀,也不需要门当户对,只要品行端正,性格合你,你喜欢就行。只要是你喜欢,我跟你师娘肯定也会喜欢的。但是品行这一点,是要建在喜欢之上的。” 霍沄洺不说话了,仔细想想,她家世不差,样貌不差,品行不差,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一定是可以顺利地成为自己白头到老的夫人吧。可以与他谈天说地,享尽天下之美好。 “怎么了,我家小崽子,这是长大了?”二爷这晚一向慈爱地很,伸手摸了摸沄洺的头。 霍沄洺有些脸红,他还不确定人家是不是也喜欢他,或者这就是评书先生讲的的单相思,于是便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你还小呢,再等几年。师父一定给你选个如意的姑娘。这几年,你就专心练剑,等明年春天,师父就传你《霍门剑诀》,如何?” “我现在学的,不是我们家的剑法吗?” “《霍门剑诀》包罗万象,是剑法的集大成者,你现在学的这些,不过是些剑客的基本功,想要学成咱们家的剑法,你还得再用几年功。” “师父,我肯定好好学,把咱家的剑法发扬光大!我要做您的骄傲!” 二爷眼中多出几分宠溺:“傻孩子,你现在就是师父的骄傲啊!就是偷懒不用心的时候,师父想打你也是真的!” 霍沄洺眼中闪烁着他的信念:“知道啦师父!我以后肯定用心练剑的!” “好啦,时候也不早了,赶紧闭眼睡觉,我要熄灯了。”二爷替沄洺盖好被子,掖紧被角,大手一挥,烛灯就熄灭了。 之前都是羽泽服侍他入寝之后,替他盖好被子,再去灭掉烛灯的。但是师父陪他睡的这一日,总是很有安全感,他永远不用担心蜡烛会突然灭掉,房间里突然一黑,被窝里只有他这一半是暖的。 他刚自己睡的时候,半夜想起来喝杯水都不行,后来师父有一天陪他,他半夜起来说想喝水,又说了一句,师父不在的时候都只能渴着。从那之后,二爷便在霍沄洺的床榻边加了一个小案,每晚上羽泽都不会忘记在小案上摆一壶水。 过了几日,夜。 空中亮起繁星点点,犹如漆黑一片里的无数灯盏,晶莹剔透,闪闪发亮。曦爔莹月,泛着一圈素色涟漪,映在霍府的碧色潭中,照着潭中鱼儿,鳞光晶亮。 这样的夜晚,已过丑时,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霍沄洺今夜无眠,披着一件单衣,走到离星岚阁和清云轩都远些的藏经阁。 虽已经开春,夜里还是有些凉,风吹在身上,更有清醒之意。 祁韵已经离开三个月了,也没封书信来告诉自己她是否安好。想想,霍沄洺有些失落,后又转念一想,人家与自己非亲非故,凭什么给他来封书信报平安。 虽然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是霍沄洺仔细回忆,人家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除了知道她喜欢甜食,喜欢听曲儿,关于她别的事情连了解都谈不上。 他自认为箫祁韵是他生命里特殊的存在,但又细想,她对自己和佩哲都是一样的。不知道他在她心里,是否有些特殊呢? 正值深思处,藏经阁上窸窸窣窣有脚步声,声音很轻,可以见得轻功还算不错,沄洺听见便立刻纵身一跃立于藏经阁之上。 见藏经阁上有两人,黑衣黑帽遮住全身,黑纱又遮住半脸,一片漆黑与夜空连成一片,沄洺知道藏经阁是有人在暗处看守的,此刻应该已经去禀报二爷了,便也没在意在两个无名小卒。 “何人在此!”霍沄洺一声喊叫,惊了那两人。黑衣人回过身来,双瞳放大,一副惊恐的表情。 沄洺对着其中一人出击,那人抬手想化解这一击,却没想到沄洺的力量竟是如此,那人堪堪站稳,险些跌落。 霍沄洺出来的时候没带佩剑,随手摸出来一枚朝华甩了过去,速度之快叫人来不及反应,朝华精准地擦过其中一人的脸颊。那人一痛,从房中跳了下去,另一人见状跟着下去。 霍沄洺追了下去,刚落地,一群霍府护卫就把这两个黑衣人团团围住,沄洺一声:“拿下!”护卫立刻上前,按住这两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护卫出来说:“少爷,二爷已经在客室等着了,您随我们一起去吧。” 霍沄洺埋怨着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真把师父给叫起来了呀!他明早还要上朝去呢!” 那护卫说:“少爷勿怪,藏经阁重地,不得擅近,二爷吩咐过,只要是关于藏经阁的事情,必须他亲临。” “那快走吧,早说完早些让师父休息。”霍沄洺走在前面,也没多看一眼那两个人。 客室, 那两个黑衣人被推进客室,护卫便悉数退下,回到了各自岗位。 沄洺上前拉下其中一个的面上黑纱,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到:“这......这怎么回事!” 堂上坐着的二爷也是心下一惊,来人,是箫祁韵和箫庐凇姐弟,二爷跟沄洺都是一头雾水,顿了一下,沄洺上前解开绑着他们的绳子,二爷也没拦着。 “祁韵?你这是干什么?”沄洺问道。 二爷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自家徒儿身上:“洺儿!你怎么穿的那么少,先回房去!” “师父!这......” 二爷把箫家姐弟放在一边不顾,跟沄洺说:“我来处理这件事,你先回去,别染了风寒。” “那,您打算怎么处理啊?” “先要问清楚再说,听话,你先回。”二爷说完话,就把目光聚在箫祁韵身上。 沄洺知道自己拗不过二爷,只好退了出去。又不放心,就躲在门外,想悄悄听两句。二爷看着门外的影子迟迟不动,大声说:“霍沄洺!进来!” “哎!师父!” “实在想听就把门关上在屋里听,站在外面不冻坏你吗?”二爷微微皱了眉,沄洺得到许可,立马坐到旁边凳子上不再说话。 他盯着祁韵脸上被他划的一道口子,正留着血,正是闺阁姑娘,脸上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二爷询问到:“怎么回事?你二人为何这身打扮在我霍家藏经阁上,还被当作窃贼抓到我面前?” 箫庐凇说:“二爷,我跟姐姐只是想看看您家的武功是不是像爹爹说的那样好,并无它意,您别误会。” 二爷说:“你二人这样一身装扮,又在这时辰出现,你叫我不要误会?这个理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此时的箫祁韵,被抓个现行,却依旧能云淡风轻地说话:“二爷,我跟弟弟听闻霍家有一套绝世剑诀,十分向往,可惜爹爹是文官,对武学之事一窍不通,所以,我跟弟弟就想出来这样一个蠢办法,想一睹霍家剑道的风采。” “嗯,既然你二人如此看得起我霍家,下次习武堂开界,我可以给你姐弟二人留个位置,但是这样的蠢办法,还是不要想了。今日如果你们没碰上沄洺,说不定就被护卫乱剑杀了,下次还是别冒这险了。” 二爷虽然不信这拙劣的借口,也想不到他箫赫为什么会惦记他家的典籍,但毕竟箫赫也是君上新宠,得要卖他一个面子,不能难为他这一儿一女。 这不过就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虚伪。 “你们回去吧。”二爷说完话,就带着沄洺回去了。 临走前,霍沄洺频频回头看箫祁韵,她这个样子,有些陌生,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为什么回来了不告诉他一声,为什么今日就贸然来闯藏经阁。为什么之前没提过她想看看《霍门剑诀》。 于是他决定明天找她问问。 二爷出了门,就找到护卫之首。要他加强藏经阁的守卫,一日十二个时辰,藏经阁不能无人。 次日一早,沄洺就让羽泽悄悄约箫祁韵出来,二人定在交华楼的雅间。这次,没有叫佩哲,庐凇也不在。 小二进来上了壶茶,便退出去了,羽泽守在门口。 这次的事情,二人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陷入了一丝沉寂。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还担心着呢。” “我是想跟你说的,我回来的第二日去找你,羽泽说你正在做二爷留的功课,没时间见我,然后就一直没来得及。” 霍沄洺心里暗骂羽泽多事。 “以后你找我,不管是什么时辰,不管我正做什么,我都会放下一切,来见你。” “嗯,以后我一定千方百计告诉你我正平安。”箫祁韵说。 “好。” 沄洺一抬头看见祁韵带着帏帽,遮住面容,自然也就遮住了脸颊上的一道血痕。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子,小声说:“昨天,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犹犹豫豫又说,“你的伤,还好吧?我这有师父珍藏的灵药,涂上去三五日包好。要不,我给你上点药吧......” 箫祁韵点点头,凑近了一点儿。霍沄洺没想到她答应的这样痛快,手忙脚乱地打开瓶子,倒了些药在手帕上,轻轻地给祁韵涂抹着,二人的距离凑近了,男孩的呼吸声清晰地落在女孩耳朵里,女孩身上的香味冲击着男孩的鼻子。 空气中的暧昧气息被无限放大,这样亲密的动作祁韵并不排斥。 霍沄洺刚开始有些紧张,手指僵硬,不小心碰疼了祁韵,她吃痛轻唤了一声。 男孩的动作立刻轻柔了起来,问道:“疼吗?”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 霍沄洺见差不多便坐回去了,将白瓷瓶子封好,递给女孩。 箫祁韵轻声说:“你的功夫,真的挺好的,之前只是听说,你的武艺是超乎同龄人的高深莫测,天赋异禀又得天剑的悉心教导,已经颇有二爷的风范。昨日一交手,当真不是虚名。” “你昨天......是为什么?”霍沄洺终于问出了疑惑。他昨晚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原因。 箫祁韵打断了沄洺:“沄洺,等有时机,我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霍沄洺点点头:“不管你是为什么,想要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不要这样做了,我师父对藏经阁是百般千般的守护,看守藏经阁的都是我师祖亲自选拔留下来的霍府护卫,都是签了生死状的,身家性命都在霍家,跟一般的家丁可不一样。他们每一个都有忠心守护藏经阁的使命,这辈子都誓死守护霍家的宝贝,如果你跟庐凇真的落入他们之手,会有危险的。” “嗯,我下次不会了,以后做什么事情我都跟你商量着。你说可以我再做,你说不行,我就不做了。”祁韵眼中有着深情,沄洺当下便明白了祁韵话中的意思。 “好,你听话,回家好好上药。”霍沄洺把手放在的箫祁韵手上,祁韵并没躲开,而是反手将自己的双手塞到沄洺手中。 男孩的手大,包着女孩小小的一双手,正好。 二人这就算是互相表明了心意,一起走出雅间的门。 自此,来时唯单人,归时一双人。 箫府, 霍沄洺将箫祁韵送回箫府,临走前二人还你侬我侬,深情相望,你看着我进门,我看着你转身。 霍沄洺刚一转身离开了祁韵的视线,只见帏帽下的宛然笑容顷刻而逝。 羽泽跟在少爷身后,从交华楼一出来,羽泽就看出不对劲了,少爷从眼中流露出的欣喜是掩盖不住的,此刻跟祁韵小姐分开,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凑上去说:“少爷,你跟祁韵小姐说什么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多问?”沄洺虽是骂着羽泽,但语气中依旧露着欢快。 羽泽换了一种问法:“少爷,你跟祁韵小姐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二爷和佩哲少爷啊?” “师父那当然得瞒着,佩哲那边可以说,等哪天跟他见面的吧。”沄洺从小不与世俗纷扰,哪里有防备,便回到。 说完才反应过来,略有些无用地补了一句:“哪有什么事,别瞎说。” “少爷的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回去都不用我说,二爷就能看出来。”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跟谁一伙的。我的事就没有一件你不传给师父的。”霍沄洺说着,回头嘱咐,“这个事千万保密,等时机成熟了,我自己跟师父师娘说。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 “好好好,等八字有了撇,你自己跟二爷说。” 回了家,霍沄洺直接回了清云轩,怕二爷发现他此刻正激动,刨根问底再问出些什么。 这几天,箫祁韵跟霍沄洺隔三岔五就是一起去吃个午饭,下午逛逛街市,一起吃顿糕饼再回家。 霍沄洺花了不少银钱,但从来都是一下不碰。 他不喜欢,但是他的祁韵喜欢。 这天, 箫祁韵正跟霍沄洺逛街市,突然说:“我要离开些日子了。” 霍沄洺听得一愣:“啊?去哪儿啊?” “我爹爹说,柳城姑母家请了一位女学先生,是内宫里来的,姑母叫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一同过去听学,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回。” “哦,好。那我等你回来。”霍沄洺话虽这样说,但是语气中还是能听出来失落的。 箫祁韵话里话外都是安慰:“好啦,等我学得一手好茶汤,又能吟诗作画,写字唱曲,焚香刺绣。那时候的我,你会更喜欢的。” 霍沄洺没说话,心里却想: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 话本上说,最好的年纪遇到最好的人。其实,什么时候遇到你,都是最好的。 箫祁韵离开的那天,霍沄洺早早就起来,拉着佩哲跑去箫府,又是叮嘱马车慢些走,又是嘱咐箫祁韵的侍从一定要照顾好小姐。 男孩亲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不知道他的女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箫祁韵刚到姑母家住下,就给沄洺写信,好在两地不远,又养了些信鸽,一来一回的,不过耽搁一日罢了。 第七章 喜鹊之锁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男孩跟他的好兄弟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逛着,半个时辰了也没几句话。 “喂,我说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魂儿飞了呀?” “没有,就是阿韵已经去柳城一个月了,偶尔有信鸽来回送消息,但也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霍沄洺淡淡地说。 “那你既然这么放不下,就去看看呗。” “不行啊,前几天练剑的时候跑神,师父说我最近太闹,勒令我好好练功,今日是正巧师父回宫里办事去了,师娘才让我出来透透气。” “那你就放心吧,既然她说万安,就应该没什么事,她是去自己的姑母家,又不是虎狼窝,能有什么事。”靳佩哲又说,“不会吧,你还真的看上她了呀?” “嗯,看上了。”男孩的声音斩钉截铁。 靳佩哲的想法完全不一样,问道:“你想好了吗?你家是青召国公将军,他家就是个五品言官,你俩这家世也不合适啊?” 霍沄洺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肤浅。” 霍府,星岚阁, 二爷从宫里回来就把霍沄洺叫了去,说:“洺儿,下月初玖,旭川峰家老爷办了酒会,我跟你师娘明日便启程过去,大概需要十日,你在家帮着师父盯着习武堂,你跟他们都不许偷懒,你是大师兄,要有责任心。” “师父,为什么不带我去啊,我也想去。” “你去了,谁帮师父看着习武堂,听话,下次带你去。师父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点峰家的酒,让你也尝尝。” “好啊,师父,之前你都不许我喝酒的。” “峰家的酿酒手艺是君上亲封的天下第一,他家的酒都是内宫特供,这正好到了他家去年桂花酒开坛的日子,一共才三坛,一坛奉给君上,剩下的便请了些友人一起品尝。但他家的酒,无论什么,都是香醇十分,可谓佳酿。我平日不准你喝酒,是怕你醉酒误事,酒喝多了没好处,但是他家的酒,一般人都喝不到,可以带回来给你尝尝。” “好,师父,那徒儿就替您好好守着习武堂。” “洺儿,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去跟厨房说,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夫人说着,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沄洺,“师娘给你留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可也别太挥霍了。” “不用了,师娘,这月的零用钱够花。” “师娘给你的,拿着吧。”二爷开口说,霍沄洺才接下,说了句,“谢谢师娘,您路上小心,可别累着了。” “你放心吧,有你师父照顾我呢,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第二日一早,二爷夫妇就跟着靳宁震夫妇一起出发往旭川。 霍沄洺起了个大早,带着羽泽就去了习武堂。 “众家的小公子,师父有命让我看着你们练功,但我还有事要去做,这十天,习武堂停学,你们都回家吧。”说完,霍沄洺不顾小公子们在下面的交头接耳,预备带着羽泽去找靳佩哲。 “沄洺!你干嘛去?”习武堂众弟子之首子清上前拦住他。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子清说:“不行,二爷交代了,你得带着我们练功啊,怎么能停学呢?” 霍沄洺给他洗脑:“好哥哥,这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师父他如何知道呢,咱们都把嘴看严实了,不就行了?” “这......”子清犹豫了。 “好啦,子清哥,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呢,我师父好不容易出一趟门,这几日咱们都得要休息一下,等我师父回来的时候,我必已然归来,到时我们一起切磋武艺,岂不甚好?” 霍沄洺轻拍了下子清的肩膀,转身跑出了习武堂,去靳家找到佩哲。 “走,牵三匹马,去柳城。”霍沄洺冲进佩哲的内房,眼中的激动已经不加修饰。 “真去啊,干爹早上刚出发,你就这么等不及了。”靳佩哲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很老实地站起来,去收拾东西,拿起钱袋子,又换了件衣裳。 他的柜子里,都是浅色的衣裳,白色的,蓝色的,浅绿色的。 “羽泽,你跟原离去马厩选马。”霍沄洺嫌弃靳佩哲太慢,换好衣裳还得梳头发,就吩咐羽泽去。 “哎!你怎么不牵你家的马?”靳佩哲问。 “牵我家的,张叔不就知道了吗?张叔知道我师父就知道了,师父让我盯着习武堂的弟子练功,不让出来,那我不就露馅了吗?” 靳佩哲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干爹不让你出来,你还敢让我跟你去柳城找她?你哪来的勇气啊?” “不光要去柳城,这十天师父不在,等咱们从柳城回来,你还得陪我去一趟竹居阁。” “那是花楼啊,你去那干嘛?” “我没去过花楼,师父要是在家,我去花楼不得被他打死,趁他不在,我想去看看。人家都去过了,就我没去过。” “我也没去过,但我不想陪你去,我怕干爹知道我跟你去花楼会先打死我。” “不能,我掏钱,这次你必须陪我去,咱们也不干坏事,就是好奇,去看看花楼是什么样的,听说,竹居阁是花楼里最贵的,我可带够了银钱,就这一次机会,下次就去不了了。” 靳佩哲也没去过花楼,自然好奇。 三人骑马次日才到柳城,霍沄洺跟靳佩哲都不认路,还是羽泽找到了箫祁韵姑母家的位置,敲门便进去了。 经人引见,到了箫祁韵姑母的住处,上次已经见过面了,这两个小公子都是谦卑有礼,稳当得体,没有长辈会不喜欢这样长得好看又有规矩的少爷吧,何况还是将门之后。 经得长辈允许之后,霍沄洺跟靳佩哲到箫祁韵的住处等着,中午一下学,箫祁韵回到房间,推门看见霍沄洺,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按着规矩是先行礼后请坐的,弄得气氛有些客气。 “你们怎么过来了呀?”这一个月的女学课上的,让本就是一身闺秀样的箫祁韵又拘谨了不少,说话轻声细语,笑不漏齿,行不带风。 霍沄洺没说话,靳佩哲先道出了他的心生:“还不是有人想你想的不行了,天天嘟囔着要见你,刚放出来就飞奔而来了。” “别瞎说!”霍沄洺佯装生气,阻了靳佩哲的话,却不可察地耳尖发红,接着说,“就是最近闲下来了,想吃上次的鱼糜粥,就抓着他俩过来了,顺道看看你好不好。” 箫祁韵微微一笑,这笑落在霍沄洺脑子里,翻过,炸开。 她说:“好啊,女红先生刚好下午有事,停了半天学,我这次带你们尝尝另一家更好吃的味道。” 女孩站起身来,说了句:“那你们稍等我下,我换身衣服就来。”说完话,便进了里屋去,霍沄洺的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着,直到里屋的门掩上。 靳佩哲把手搭在沄洺的肩上,轻声说:“哥哥,你的心思能不能收一收,我都瞧不下去了。” “瞧不下去你就把眼睛闭上。没人逼你看。”霍沄洺天性略带腹黑,但只有在佩哲和羽泽这两个他极为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显现出来。 箫祁韵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装扮,这次是一身浅粉色,显出了她闺阁女孩的温婉可爱。 “走吧,离这不远,我们走过去就好了。”箫祁韵迈着微步,走路的时候,连头上簪子的流苏都一点不动,这一个月,还真是没白学。 几人到店便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一人一碗鱼糜粥,小二笑着冲霍沄洺点头,伸手。霍沄洺偏头看着靳佩哲,他几分矫情地把头转向别的地方,霍沄洺轻轻咳嗽了一声,佩哲立刻转了回来,掏出钱袋里的碎银递给了霍沄洺,面上还赔着笑脸。 箫祁韵一本正经地研究着这次的鱼糜粥:“这家的鱼糜比上次那家新鲜一点,还配了些豆腐,口感更好了,你们尝尝。” 霍沄洺盯着手里的碗,并未动筷。羽泽一看便开口叫来小二。 “公子,怎么了?” 羽泽跟小二说:“把这碗撤下去,换一碗没有葱的吧。” “哟,公子,这粥都撤了柜,可不好再拿回去了。”小二有些为难。 靳佩哲从口袋里又拿了些钱,递给小二,说:“那这碗我们也要了,你叫后面再去做一碗不放葱花的鱼糜粥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公子您稍等。”小二接了钱就下去了。 箫祁韵看着霍沄洺,轻声问道:“你食不得葱啊?” 霍沄洺解释道:“是,小时候不知道,碰过一次,浑身发热,还会起一些红色的疹子。叫了郎中来看,便说是不能食葱。” “我不知道。” “没事,以后就知道了。”这句话,不知是霍沄洺说给箫祁韵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不能吃葱这件事,佩哲跟羽泽都知道,而且都记在心里,每次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点菜的时候都会告诉小二所有菜中不能有一点儿葱,葱沫儿都不行。 这次,靳佩哲跟羽泽很默契地没有多言。 吃完了午饭,箫祁韵说,“这附近建了个园子,听说里面的花都开了,很好看,咱们一块去瞧瞧?” 虽是邀请几人一起去看花,但她的眼睛却是看着沄洺。 靳佩哲很能看明白眼色,拉着羽泽往后退了一步,跟沄洺说:“对了,我上次回去跟我爹爹说起柳城,他说有一家店做的乌芝粉味道色泽都是极品,让我下次去的时候给我阿娘带些回去,我跟羽泽去转转,就不跟你们俩去园子看花了,下午我俩去箫夫人府衙对面的客栈找个房间,咱们在那见面,休息一晚明日就回去。” “不!”霍沄洺快速拒绝,“再待两日吧。” “你......”靳佩哲还没开口。 “就这么说定了,你俩忙去吧,我们走了。”霍沄洺快声说,说完便借着机会,轻拉祁韵的手腕,转身带她走了,祁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沄洺拉走,她头上发簪上的铃铛叮叮响,男孩回头看着女孩,女孩也正抬头看着男孩,二人视线相对,画面唯美。 箫祁韵突然萌生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如果自己的未来真的是做了眼前这人的夫人,也是很好的。他的容貌轮廓,是多少待嫁女子的梦中人啊,他凌冽的线条,对她说话时候的刻意温柔,都是别人比不上的,他本是一身的端庄雅正,偶尔的启唇一笑,有多妖邪妩媚,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箫祁韵很清楚,她不配这样想,她不配得到眼前这个天之骄子,天剑后人。甚至连靠近他,都是她的奢望。 离开了靳佩哲和羽泽,霍沄洺慢了下来,走在前面,拉着箫祁韵的手并没松开。霍祁韵轻轻低头看着霍沄洺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娇嫩而白皙,半分没有手握利剑的粗糙感,握着她很舒服,很温暖。 二人走进园子里,这里的花都开了,满园子的玉兰花,洁白朴素。 箫祁韵瞧着这花,有些讽刺。 白玉兰的意义是,爱本纯洁无暇。 二人向园子深处走近,满园子最中间的一棵玉兰树是福树,上面挂满了祈福的金色字条,树下是一对一对的才子佳人。 旁边有买金字条的小贩,霍沄洺拉着箫祁韵走过去,稍有试探地跟她说:“咱们也写一幅字条挂上去祈福吧?” 箫祁韵笑着点点头应下。 霍沄洺欣喜坏了,给那小贩好几块银钱,远远超过了一张字条的价钱。 借来笔墨,霍沄洺用他最喜欢的字体,工工整整写下: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然后在下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箫祁韵接过他手里的笔,上面还留着他的余温,纸条上的字体清秀,她庄重地写下:十里红妆,必不负君。在沄洺的名字下面,留下了她的名字。 这一刻,霍沄洺笑了,这是祁韵第一次看见沄洺这样的笑,阳光,俊朗,仿佛冬日里一抹骄阳,三月阳春瞬间化暖。 她在一瞬间动容了,想着,这样一个男子,在最圣洁的玉兰树下和她许下一生的承诺,其实无论结果怎么样,至少在这年华中,有这样一个人与自己畅想一生,也算足矣。 霍沄洺心里想着,他从未说过要予她一辈子这样的话,今日这个地方是她引自己过来的,那便是给自己暗示,所以刚才的那些动作,他都是怀着赌徒的心态做的,直觉告诉他,他是对的 他轻声开口:“你把眼睛闭上。” 箫祁韵笑着说:“干嘛呀?” “听话,闭上。” 箫祁韵轻轻闭上眼睛。霍沄洺从怀中掏出一物,系在箫祁韵的脖子上。 “好了,睁开吧。” 箫祁韵低头看到自己脖子上多出来一个喜鹊锁。 喜鹊锁,锁的是有情人,锁的是对未来的期许,锁的是一双决定此生共白头的良人。 “这是......”箫祁韵望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喜鹊锁,我看你脖子上没挂什么首饰,我想要做第一个送你项饰的人,你离开之后,我跟佩哲在街上逛,机缘下得到这东西,便觉得很适合你。”霍沄洺缓缓说出这话。 女孩子将男孩子送的东西戴在脖子上,便是心有所属,非他不嫁。 箫祁韵并未摘下这锁,反而是说:“挺好看的,谢谢你呀。” 其中意义二人都没挑明,但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又拉着手回去,霍沄洺先回了客栈。 箫祁韵临进门前,跟沄洺说:“明天上午我要习学,晌午你来找我吧,我新学了烹茶的手艺,做给你尝尝,听说霍夫人为人妇前,是满城姑娘中最会烹茶的一位了,你尝尝我的,看看差在何处,我再好好练。” “好。”霍沄洺痛快地应下。 他这个年纪,还真的不曾想过,爱情竟是如此顺利的。 话本中不是说,一对有情人想要终成眷属,是要历经重重劫难,经过天神的检阅,地神的鉴证,最后上达月神,批准后才能拜天地,祭众神,于是要重金礼聘,红妆十里,将男子的一腔真心流露于世,将女子的缠绵爱意昭告天下,才能顺顺利利洞房花烛。 这一对,明显顺利地有些不符常理,是要遭天谴的。 次日, 说是晌午,霍沄洺从巳时便到祁韵房中等着,祁韵昨天便嘱咐过房中的下人,若是霍家公子到,一定好茶相待,不可怠慢。 霍沄洺轻车熟路找到箫祁韵的住处,房中女官奉上好茶后便退下了。 刚坐下不到半个时辰,房门从外面推开,祁韵便回来了。 “不是说让你晌午来吗?这么早就到了。” 今日的箫祁韵有些不一样,好像和沄洺的关系又近了一些,没有那么多拘束,没有那么多规矩。 “那你呢,不是说晌午才下学。”霍沄洺也是一样。 “侍女跟我说你到了,我连忙回了先生过来招待你,你竟还不领情?” “领情领情,我是等不及你的茶汤了,这碗茶我可一点没动,现在口渴的很,你快烹茶给我,待会带你出去吃饭,佩哲等我们呢。” “行吧,看在你不喝别人的茶的份上,我亲手做给你喝。”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祁韵给沄洺端来一盏茶,“你尝尝,跟夫人的比,差在哪?” 霍沄洺轻轻呷了一口,确实是回甘无穷,他说:“好喝,你的手艺真好。” “这杯茶,用的是前些日子清明时候收来的荷露泡的。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些,本想着过些日子找时机回去看你的,没想到你却先来了。” “怪不得,我喝着有一股荷香。” “那跟夫人比呢,我的好喝还是夫人的好喝?”箫祁韵一直追问着沄洺。 霍沄洺脸上的笑微不可查地收了几分,轻声说:“我也没喝过几次师娘做的茶,自然也是没法给你比较的。” 自然是没法比较,夫人的茶,好喝的原因有二,一是茶种名贵,师娘的茶用的都是一年也得不了多少的名茶。二来,婚后的夫人,只给她郎君一人做茶。 箫祁韵这杯茶,品上去乍有茶叶的苦涩,咽下去才留有微甘,只是因为用了清明的荷露,才提升了茶叶的整体调格。 “你亲手给我烹的茶,是我喝过最好的茶,不需要跟师娘比较,我喜欢就好。”霍沄洺又重申了一下。 说完,他将杯中茶高饮几口,说到,“今天中午吃过饭,我们就回去了,也耽搁了三日了,这次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就被张叔发现了。” “那,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我不过来了,我在这影响你研习,等你回京,我天天陪着你。” “哦,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啊?”箫祁韵小声说,面带娇羞。 霍沄洺一笑说:“那你就好好学,早点学成,早点回去。咱们也不用相隔两地,互相牵挂了,这次回去,我就跟师父说,让他早点去你家提亲,早点准备。” “你胡说什么呢,过几年再说这个也不迟,反正,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也明白我的,就好了。”箫祁韵脸颊微红,把手搭在霍沄洺身前,霍沄洺很自然地握住。 “行,听你的。”霍沄洺说完就拉着箫祁韵往外走,几人用过午饭,霍沄洺和靳佩哲就上马回京了。 路上,就听霍沄洺哼着小曲儿,神态轻松,羽泽凑上去问,“少爷,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你管我?待会你自己回家。” “为什么!”羽泽大惊,问道。 “我要跟佩哲去竹居阁,没带那么多钱,不够你用的。”霍沄洺冲着自己的小侍从龇牙一笑。 靳佩哲在旁边听得一乐,羽泽过来问:“佩哲少爷,我家少爷是不是中邪了,好可怕。我现在要是自己回家的话,还没等二爷回来,我就得被张叔打死,单说带少爷夜不归宿这一条,张叔就能咬住我错处不放,佩哲少爷,你一定不忍心看我被打死吧,你救救我,带我去吧!” “我救不了你,我没钱,我的钱都被你家少爷在柳城败光了,要不你去讨些银子,看看能不能有富家小姐把你买下来?”靳佩哲一边乐一边说,把羽泽耍的团团转。 “哼,您都跟我家少爷学坏了。可不能再跟他一块玩了。”羽泽只好骑着马放慢些步子,默默跟着两位少爷。 这么多年,霍沄洺是什么性子,羽泽自然清楚,他总是在语言上对自己种种嫌弃,每每都是把话说得狠,实际上,自己在少爷心中是什么分量,谁都清楚。他刚才就是那么一说,不可能让他自己回家的。 几人回到京中的时候,已经宵禁,内安城的大门紧闭,三人在城门外的小客栈住下。 第二日早上,靳佩哲跟羽泽都是早早便醒了,二人心照不宣地轻声梳洗,并未惊醒霍沄洺,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大梦一场。 佛说,心有所想,夜有所梦。 霍沄洺的梦里,全都是那个俏丽身影。她一身红衣,轻轻一摆便令人心碎。略施粉黛,便叫她艳压京都闺阁女子,也不是说她究竟如何容貌过人,但在霍沄洺心里,就好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女一样。 一眼倾心。 提前叫人在从箫府到霍府的路上铺满鲜花,花瓣在地上便形成一条花路。她的红裙下摆拖在花路上。这番姻亲,是她高攀了,按规矩,他只能在府邸门口等着他的心上人缓缓从花轿上走下来,大红的轿子十分亮眼,他的弟弟扶着她的手,她头上盖着红纱,红纱下,是霍沄洺花重金请匠人为她打造的一副赤金冠,冠顶很高,所有的璎珞绸缎都是正红色,她嫁过来之后便是身份高贵。 冠上挂的都是极珍贵的各色头饰,按着礼制,他给不了她凤冠霞披,但是属于她的,都是最好的。 她如凝脂般的胳膊上缠着绸披,纤细白嫩的手拿着团扇遮住面容,团扇以金制,红色的绸子上面挂了流苏的珠花,坠下来影影绰绰,取团圆吉祥之意。 路边两旁都是亲友百姓,吹拉弹唱响彻天际,满京城都知道箫家长女嫁了霍家的公子,是天见的良配。 他向他的心上人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裙摆,便见一阵极光,他的心上人消失在一片光亮之中。 身边万物也都殆尽,只留他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家宅。 霍沄洺猛然惊醒,枕边有些湿润,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第八章 胭花柳巷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靳佩哲跟羽泽推开门走进来,“少爷,您醒了?赶快梳洗吧。”羽泽说。 靳佩哲说:“梳洗好了过来吃东西,给你带了一份豆茸粥。” “一会先回趟你家,我要换件衣服,这件都穿了四天了,脏了。”霍沄洺缓缓从榻上起来,嗓音有些模糊,是刚睡醒的缘故。 他的脑子里还是那个梦的样子,是她最美的样子。 “为什么不回你家,要去我家换衣服?” “我都说了我是偷跑出来的,张叔肯定在家堵着我呢,我回去还出得来吗?而且钱也不够了,你回家再拿点。”羽泽伺候着霍沄洺洗脸,他一副矫情少爷的做派跟靳佩哲说话。 “不是说好去竹居阁你花钱的吗?又要我付账?” “是我花钱,你成天就惦记我那点钱,万一要是不够,谁留下抵账?既然回家就顺手拿点呗。” 靳佩哲无奈,却又不能说,心里暗暗想:到底是谁惦记谁的钱啊? 靳佩哲跟羽泽看着霍沄洺慢条斯理地喝了粥,精致地用手绢擦了擦嘴,才有要离开的意思。 上马便入了京都的门,直接回了靳家。 靳家老爷和夫人也去了旭川,家里也是没个管事的人,霍沄洺挑来挑去,各种嫌弃佩哲的衣服,最后挑了一件月白色的束腰长袍,才往花楼走去。 胭花柳巷是一条长街,一进这条街便觉得气氛不一样,空气中的胭脂水粉味浓的有些刺鼻,每家花楼前都有浓妆艳抹,穿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手里拿着扇子方巾,招揽生意。 姑娘们大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扭着腰身,吊着嗓子,抖着手里的手帕或扇子。 这些姑娘,也不是生下来就该在花楼做些轻浮生意,她们不是罪门之后,就是家里实在吃不上饭,在花楼里,至少还能吃饱穿暖,只要不得罪老鸨妈妈,就能安安稳稳的,若是能攀上富贵公子,也有机会脱了贱籍,给公子家做个妾身,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这辈子就牢靠了。 竹居阁在柳巷最深处,一个三层高的小楼,门口没有一个姑娘,进了门也没有人涌上来迎接,里面安静得很。 竹居阁是柳巷里的最高规格,跟其他的花楼不太一样,这里分三层,每一层都有不一样的用处,厅室里金碧辉煌,一进门便是中间都隔着的雅间,每一间都放着纱帘子,看不到里面的样子,每个纱帘上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标注着里面是否有人。 三人初次来这地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先按着木牌,找一间没人的雅间。刚撩起纱帘,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妩媚动人,身上的香味瞬间铺面而来,她动人一笑,吊着嗓子跟三人说:“小公子如何这么晚才到,奴家在此等候多时了,先随奴家去前厅翻花牌点姑娘吧。” 这个小姑娘,盘腿坐在雅间的桌案上,手里抱着一把琵琶。她将琵琶轻轻搁在桌上,轻盈地从桌上跃下,不刻意地露出春芳一片。 雅间的四面墙上都画了各色美女,都是传说中的美人模样,衣裳随意搭在身上,遮不住该遮住的地方,美人都是肤白如雪,唇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眼神中尽是妩媚妖娆,身边拥着的是一片花海。 雅间里没有灯,只有几盏蜡烛,将房间照得很暗,完全不知道时辰。金丝香炉摆在房间的角落里,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叫人按不住自己的内心,闻着这香,便觉得浑身舒服,不知为何。 她用手勾着靳佩哲,大概是看佩哲比较像有钱人家的少爷,靳佩哲便跟着她从雅间的后纱帘出去,霍沄洺跟羽泽也跟上。 怪不得刚才一进前厅觉得这不太像是花楼,进了内里才明白玄机。 这里的天梁被抬得很高,增加了这里的空间感,满屋子用的都是暗色调,光是装饰上,就全是大手笔。这里很安静,墙边有美人在抚琴奏乐,也都是轻调子。三人跟着刚才那个小姑娘往里面走,被引到一个台子前面。 台子里面站着的就是竹居阁的掌事妈妈。她看上去应该也有不惑的岁数了,却依旧是身段娇柔,姿态妖娆,但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浮之气。 她话不多,不像其他花楼的妈妈介绍她手下的姑娘多么多么好,这种感觉让沄洺几人很舒服,与外面的喧扰截然不同,这里真的像是书中说的解忧处。 她手一挥,示意霍沄洺几人看台子上的名牌,每一个名牌上都有名字,名字下面就是标记好的价钱。 只要带够了钱,选几个都行,霍沄洺想了想自己口袋中的银钱,选了几个花牌摘了下来,付了钱。掌事妈妈立刻微微俯身离开,去叫人了。 霍沄洺跟佩哲羽泽说:“既然来了,这回就放肆一次,咱们一人一间,谁也别耽误谁。” “行。”靳佩哲和羽泽异口同声应下。 问了刚才那个小姑娘才知道,这三层楼,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用处,一层只是安然心归,二层才是消遣娱乐,三层是供宾客醒酒休息的地方。 安然心归处,便是放松心情,抛开俗事烦恼,听着姑娘给你弹琴唱曲,尽是雅士。文人骚客多聚于此,用来化解心里的忧扰。也不少有名门贵胄,因为平日里要紧绷着神经,在人前做一个有模有样的大家,才要不时地到这里来听听曲,放松一下内心。所以雅间互相不明,谁也不知道谁,在周身无人识的情况下,才能看到真实的自己。 一层的姑娘都不是轻浮的那种花瓶美人,都是有手艺的,一首曲子弹完,有的能让人哭出声来。如果你想给她讲讲你的故事,她愿意借你一双耳朵,如果你不愿意,她也不会来烦你,只是继续弹她的琴而已。如果需要,她也会陪你喝两杯,但是绝对不会做其他事情。 这大概就是竹居阁价格不菲的原因,也是这里长久不衰的法宝。 霍沄洺几人进了雅间,便不知道时辰了,这也许就是纸醉金迷的魅力吧,也是一个男孩儿骨子里对风花雪月的向往。 花酒一杯杯喝下去,便不知日月,更不知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左右这一天,二爷和夫人已经从旭川回来了。 二爷刚卸下一身车马劳顿,张管事就站到二爷面前。 “爷,有件事需得禀报您。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怎么了,老张,有什么事就说吧。”张管事是一直跟在二爷身边的老人了,是霍家老爷留下来的,年轻的时候也是陪霍家老爷上过战场的人,只是现在年岁大了,不愿意再出头露面,才在二爷身边屈尊做一个管事,替老爷辅佐他的这个儿子。 “嗯......小少爷,不知道去了何处,只是您走了之后,少爷出了门就再没回来过。”张管事说。 二爷面露倦意:“我不是说不准他出去吗?” “爷,您不准又有何用,您跟夫人都不在家,少爷出门,谁能拦?” 这便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夫人说:“那有没有派人找,佩哲那边去看了吗?” “回夫人,靳府我亲自去问了,佩哲少爷也是不在家。应该是跟咱们少爷一起出去了。” “那你就派人去找,别惊动咱们家大少爷,找到之后也不必带回来,我看看他几时知道回来。”二爷一般改称沄洺大少爷的时候,便已经是生气了。 “是,爷您息怒,我这就派人去找。”张掌事俯身说。 过了许久,张掌事走进来,满脸官司,犹犹豫豫地在门口转悠。 “老张,有事进来说!”二爷看见了他,便给叫进来了。 “二爷,靳府那边来人报,说找到了少爷和靳少爷的马。” “在哪儿?没危险吧?”夫人先开口问。 “危险倒是没有,就是在......在......”张掌事吞吞吐吐没说出来。 “说!”二爷已经没了耐心。 张管事轻轻说出三个字,霍二爷愤然而起,一下揽过桌上的茶杯砸碎在地上,立刻冲老张嚷到:“去!赶紧去给我把他带回来!师门败类!真是丢我的脸!” 夫人也是大惊,立刻走到二爷身边,拉着二爷气的发抖的胳膊,说:“二爷消消气!消消气!” 二爷气的声音都是颤的,“竹居阁!你听见没有?他竟敢去竹居阁?” 夫人一边用手顺着二爷的气,一边说:“听见了,听见了,怎么会呢,他去哪儿干什么?” “去花楼还能干什么?难不成是去赏景的?”二爷的声音骤然高了几个调子。 张掌事带着一对霍府护卫,直冲进竹居阁,找到管事的妈妈,管事妈妈便给他们指了路,还说了一句,“你家公子酒量不好,心思还重,已经醉了,唉,奴家多嘴一句,他不过才多大的小公子,不知道哪来如此大的心思压力。平日里还是对他好点吧,不然这是来了我这,若是去了别人家,还真不知道要吞掉你家多少花酒钱?” “是是是,妈妈所言甚是,您辛苦。”张管事一副大家的样子,跟管事妈妈打过招呼便叫人带着少爷回去了,还顺带把靳家少爷送回了府上。 羽泽也喝了不少,但好在还保持着清醒,张管事抬手便给了羽泽不轻的一下,打在头上,羽泽立刻低下头,嘴上撒娇样地叫了一声:“张叔!” “我说你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呀!少爷来这种地方,你不但不拦着,还跟着一起胡闹!”张掌事训斥着羽泽。 羽泽小声说:“张叔,少爷逼我来的......” 张掌事停下步子,抬手又是一下,“是你不认识少爷还是我不认识少爷,花钱的事情少爷会逼你?他钱多的没处花了是吗?” “哎呀,张叔,您就别说我了.......” “不说你说谁?成天跟两个少爷胡闹,没规矩!”张管事又骂了两句,带着众人回去了。 到了霍府,张管事看看了沄洺的样子,就直接把他送回了清云轩,抓着羽泽去星岚阁回话。 一进门,张管事便回禀到:“二爷,夫人,少爷带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说!”二爷皱着眉头。 “少爷醉了,我叫人直接送少爷回房间了。”张管事说完便退后一步,把羽泽曝光在二爷面前。 羽泽在张叔面前可以撒娇耍赖,在二爷面前他还真没这个胆子。 “二......二爷。”羽泽一下子跪在地上,小声地说。 二爷没说话,夫人上前扶了他起来,轻声问他:“羽泽,怎么回事,你别害怕,慢慢说。” 羽泽便将这几天的所有事情一一告诉了二爷和夫人。二爷听完一拍桌子,大声说到:“真是长本事了!” 夫人缓缓地说:“行了,羽泽,你去叫厨房熬些醒酒汤,你也喝些,酒喝多了伤身子,然后你便去歇歇吧,少爷那不用你管了,我去照顾他。” “夫人,还是羽泽去吧,没能拦住少爷去柳巷,都是羽泽无能,您跟二爷不开罪与我已经是恩典了。” “好了,你休息吧。”二爷发话,羽泽才敢退下,临走前还用余光确认了张管事的脸色无恙才敢离开。老张也退了下去。 屋内刚剩下二爷夫妇二人,二爷立马说:“阿忆,你看看,这孩子不管是不行了!” “管管管,你是他师父,怎么管都是应该的,但是你要管也得等孩子醒了,好好与他说才行,您若是生气,便别过去了,我总得去瞧瞧他。”夫人说完便自己往清云轩去了,晓葵跟在身后。 夫人进到清云轩,便看见沄洺连衣服都没换就被丢在床榻上,那帮护卫心粗得很,一个个也不知道给少爷宽衣脱鞋,没有一个比得上羽泽心细,照顾的也周全。 这时,羽泽刚从厨房过来,手里端着醒酒汤。 夫人跟羽泽说:“羽泽,你帮少爷把衣服换了,我去厨房给他熬些白粥温着,省得他醒来之后难受。” “夫人!”羽泽叫住了刚要去厨房的夫人,夫人转身回来,“怎么了?” “这次少爷又惹二爷生气了吧,都是我不好,没能拦得住少爷......” “这也不能怪你,咱们家少爷的性子是你能拦得住的吗?二爷确实挺生气的,总之,你记得备些创伤药吧。”夫人说完便去厨房了。 羽泽想了想,这回又得没日没夜地伺候自家少爷了。 霍沄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早上了。刚一睁开眼,便瞧见夫人俊美的容颜。 “师娘,怎么是你啊?” “不然你还想要谁,竹居阁里面的小姑娘?”夫人这一次真的是收了平日的温和笑脸,冷言相对。 “师娘,您都知道了......” “不止我知道,你师父也知道了,赶紧起来吧,收拾收拾,吃点东西,‘一场浩劫’正在屋里等着你呢,这回可有你受的。” 夫人虽然嘴上说着,还是伸手扶了霍沄洺起来。 “师娘,你们不是说还要几天才回来吗?”霍沄洺说着,打了个哈欠。 “花楼那种地方,一进去便不知道年月了,这都几天了,我们还晚了两天回来呢。你师父一路上还惦记给你讨要一坛峰家的酒,一回来知道你去了花楼,气的把茶杯都摔了。你还真的胆子大了,花楼也敢去?” “师娘!”霍沄洺坐起来,跟夫人说,“竹居阁虽然在柳巷里面,也占着花楼的牌子,可我跟佩哲也没干什么坏事啊,就是在里面听听曲儿,喝喝酒,又没什么。” “嘘!”夫人堵了他的嘴,“这话落在你师父耳朵里,又得加一条顶撞忤逆,可不能这么说。” “师娘,我饿了。” 夫人说:“嗯,那你先换衣裳,师娘去给你拿吃的。” “师娘最好了!”霍沄洺笑着跟他的师娘说。 “你呀,待会就笑不出来了!”夫人伸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冰冰凉的。 “羽泽!”夫人刚走,霍沄洺就大声叫羽泽过来。 最好的感觉,就是你一声唤出,有人立刻应道。 “在呢,少爷!” “给我换衣服!”羽泽过来给霍沄洺换了一件衣裳。 “少爷,创伤药备好了。”羽泽已经习惯地在房间里备着药酒,总得用。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你也去了竹居阁,怎么就能逃过一劫?” “没有!张叔骂了我好大一通,还罚了我两个月银钱呢!”羽泽大声跟沄洺说,“再说了,我要是也挨罚了,谁照顾少爷啊?” “我用你照顾?”霍沄洺一边用话回着羽泽,一边坐在榻上等着羽泽给他穿鞋。 用过饭,霍沄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做好挨打的思想准备,往星岚阁去。 人对于疼痛的惧怕是出于本能,本来从清云轩到星岚阁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这边大喊一声,那边都能听见的那种。但就这几步路,沄洺一步分成三步,走的极其缓慢。 走到门口,他又叹了口气,鼓起勇气推开门进去,瞧见夫人正在院子里等他。 “师娘!”霍沄洺走到夫人身边,伸手攥着夫人的衣服。“我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早想什么来着?”夫人说了一句,拉着霍沄洺的手,“没事,师娘陪你进去,别磨蹭了,再晚些,你师父就要亲自去找你了。” “那师娘,你可得保护我!” “走吧!”夫人没多说什么,带着沄洺到屋里去。 屋里的二爷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看见沄洺进来,眼神立刻冷冽起来。夫人松开霍沄洺的手,坐到二爷旁边的位子上。 霍沄洺在屋子里正中间跪下,小声喊了一句师父。二爷倏然站起,上前两步,长腿一抬,一脚踹在霍沄洺的肩膀上,霍沄洺一下子没跪稳,倒在一边,他缓了一下,感受到自家师父的怒意,立马撑起来跪直。 “你如今真是胆子大了啊?胭花柳巷你也去得了?有没有给咱家找个少夫人回来啊?今日是柳巷竹居阁,明日是不是就该去赌坊寻你了?”二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垂下,大声呵斥道。 结局便是打了家法二十三杖。 霍家的家法非本家不打,只能用在霍家当家人身上,历代当家人,袭爵之前都得经历一次,算是霍家的认证。 羽泽一路上嘱咐家丁稳些,别碰疼了他的少爷。刚把沄洺放在床榻上,羽泽给他脱了鞋,跟他说,“少爷,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拿药!” “你回来!”霍沄洺叫住了他,“你少给我弄那些内用外用的药,不是苦的倒胃,就是疼的要死。” “那可不行,这回可是家法,不吃药上药的话,容易生病的!我去给你弄药!”羽泽坚决地说。 “你先把我衣服换了,轻点。”霍沄洺刚哭完,嗓子有些哑。 “行。” 霍沄洺换完衣服,刚躺在小塌上缓了一下,羽泽便给他端来汤药,话说了一箩筐,霍沄洺愣是把头往里面一侧,全然当作耳边刮过的风。 傍晚,清云轩外, 二爷手里握着上好的外用药,轻轻走到清云轩内院,门虚掩着,屋子里飘出草药的清香。 二爷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沄洺有些沙哑的声音嘟囔着:“什么破家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亲师父,怎么会这么疼,等我以后当家了,第一个我就废了这家法。”说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行,不能废,等我收个徒弟天天打他家法!”恨恨地说完有哎呦了一声,应该是碰到伤处了。 二爷刚开始听着还有些想笑,听见这哎呦一声便忍不住推门进去了,一旁的羽泽吓了一跳,刚要行礼,二爷一抬手便免了,接过他手中的汤药碗,便示意他出去。 羽泽会意,出去后还不忘关上门。 一地的药汤子和碎裂的药碗瓷片,想来羽泽是废了不少功夫,连收拾屋子的时间都没有。 察觉到床帐的纱帘被掀起来,霍沄洺的第一反应还是抗拒,态度非常不好地嚷了一句:“去去去,都说了不喝!烦不烦!” “咳咳!”二爷故意咳嗽了下,说,“不喝?” 刚两个字,霍沄洺一下子从榻上抬起头来,“师父!”不看见师父还好,看见师父之后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喝了。”二爷用极其平常的语气说出最普通的两个字,完全不像是生过气的样子。将药碗放在床榻边的小案上,霍沄洺立刻支撑起身子,捧起药碗一饮而尽,表情痛苦极了。 二爷展开手,里面是一个油纸包的小袋子,霍沄洺瞧了一下,立马知道了师父不生气了,从小到大,他喝药一定要配上南街集市上铺子里的梅子果。 霍沄洺重新趴好,二爷语气威严地说:“都多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就知道欺负羽泽,不上药,不喝药的,你怕是疯了吧?” 霍沄洺没说话,把头扭向里面,二爷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烧。然后掀开被子,拿过一旁的药酒,要给他上药,霍沄洺不由得往里躲,二爷叫了一声:“别动!” “疼!”沄洺大喊。 “闭嘴!现在知道疼了,你在竹居阁欢快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嘶!”沄洺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我知道疼!”二爷给他讲了霍家家法的缘由和道理。又说,“傻孩子,我是你亲师父,如假包换,若是不叫你疼上一阵,怎么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下次你还可以去柳巷,再回来可不是这般简单就能解决的了!”二爷特意咬重了“亲师父”三个字。 “不去了,师父,再也不去了。” 夫人此时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羽泽和晓葵。 “洺儿,师娘给你做了碗面,一会让羽泽喂你。” “嗯,谢谢师娘!” 羽泽凑近说:“哇!师父之威果然不同,这一下午,我劝的口的干了,少爷也不喝药,二爷一过来,立马就喝完了!” “你能不能不说话!”霍沄洺冲羽泽吼到。 “明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养伤,按时吃药上药!等你伤好了,把霍家的门规抄一遍,好好在心里记着。” “哦,知道了,师父。” “还有,你去竹居阁花的钱,都从你零用钱里出,下两个月,你都一分钱拿不到,没有钱,自然就不能出去,好好在家练剑吧。” “师父......”霍沄洺刚想说些什么。 二爷立刻堵了他的话,“不许讨价还价,就按我说的办!” 二爷嘱咐羽泽:“如果我们家少爷不好好吃药,就去叫我,我看看如何吃不得药?” 羽泽一想到以后喂药有了撑腰的人,顿时就硬气了不少:“是,二爷。” 又说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的话,二爷和夫人便回去了。 霍沄洺实在疼的厉害,睡意全无,又不敢动。 不到半个时辰,羽泽推门进来,“少爷,二爷刚才叮嘱,如果你疼得紧,叫我给你备了安神药,你喝了好休息。” “羽泽,你说我这伤,得养多久啊?” “这可说不好,您要是好好上药,应该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要是不上药不喝药,估计就废了。” “你明天去佩哲那看看,师父有没有为难他。” “不会的,您放心吧,二爷连我都没为难,肯定不能为难佩哲少爷。”羽泽说,“二爷其实比夫人还心细,就是有时候迫于师父之威对您严是严了点,但是二爷是跟夫人一样宠着您的,就是爱的方式不太一样。”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我会不知道师父爱我?”霍沄洺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说,“其实,师父的严厉,有时候我是能理解的,他说的道理都让我心服口服。但是只要是触及原则的问题,师父总是让我有些害怕,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他能像干爹对佩哲那样对我,能在我受不住的时候饶一下。”说到这,他又顿了一下,“但是他毕竟是师父,不是爹爹,做师父的对我这样,也是极其难得的,他跟师娘,也是满足了我想象中爹爹阿娘的样子了。” 霍沄洺在羽泽面前,总是能表现出他真实的心思。 羽泽想了想,盘腿坐在沄洺小榻边的地上,靠着床榻,慢慢地跟他说:“少爷,我八岁的时候就跟了你,也是不少年头了,你没见过你爹爹阿娘,我也没见过我小娘。我爹爹你是见过一次的,没有正经营生,成日靠坑蒙过日子,还醉酒善赌,我小娘就是生下我之后没被好好照顾才离世的。听他们说,我小娘特别好,和谁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一辈子不曾有害人之心。可是好人不长命,她嫁错了人,辜负了一生。我爹爹他从没有关心过我,每天的饭菜都是我去街上捡的,他唯一一次冲我笑,是因为咱家爷买了我,给了他一笔不菲的价钱。少爷您知道吗,二爷对您,真的比很多爹爹对儿子都好,他每次斥责你或者是罚了你之后,夜里他都会偷偷来看你,给你盖好被子,再问问我你的状态,千万般嘱咐,才回去。还有晓葵姐姐,也是因为摊上一对不靠谱的爹娘,才被人伢子收走,给夫人挑中了,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二爷和夫人对您简直要比很多爹娘做的更好。您就好好的,别再惦记您的亲生爹娘了,他们已经抛弃了您,是二爷和夫人给了您足够的爱,疼您的人在眼跟前儿呢。” 羽泽一番话说的动人,却没得到霍沄洺的回应,他偏头一看,沄洺已经趴在榻上枕着胳膊睡着了,羽泽轻叹了一声,还是给他拽了拽被子,收起小案上的药碗,轻轻推门出去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黑暗中的沄洺轻轻抽了一下鼻子,谁也看不见他顺着眼角流下两串晶莹。 次日一早,沄洺跟羽泽都互相很默契地闭口不言昨晚上的事情。爹爹阿娘,对羽泽来说也是一段不能提及的伤痛。 羽泽对霍沄洺的悉心照顾,主要是因为二爷花重金将他买回来就是让他服侍少爷起居,照顾少爷饮食,自从他跟在少爷身边,吃穿用度都和一般的家丁不一样,简直过的比他之前在家的时候好的不知多出多少倍。更主要的是霍沄洺从来不把他当作下人看,一直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兄弟玩伴,以真心待真心,总是让人心里倍感暖意。 霍沄洺在床榻上不能动,羽泽替他去靳家打探,说是,靳佩哲也因为去竹居阁的事情,被他爹爹禁足在房间里,专心习学。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霍沄洺幸灾乐祸的样子,简直像是占了多大便宜。 第九章 翩翩梁上燕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这一天,霍沄洺看着师娘左手腕上的三只银镯子发呆,夫人轻轻一动,镯子便会碰撞在一起,发出“泠泠”的响声。 银色朴素,镯子上也没有什么花纹,细细圆圆地戴在臂上,更加衬得夫人的皮肤顺滑白嫩如羊脂,光洁如玉。 “怎么了?”夫人贴心地问。 “师娘,您这对手镯戴了多久了?怎么不让师父给您换个新的?”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这副手镯是师娘及笄之后开始戴的,一直戴到出嫁,本来应该是你师父给我换下来的,但我戴这个戴惯了,没几天就换回来了。女孩子出嫁前一定要在左手上戴一幅银镯子,可以是单只,也可以成对,最多就是三只一副,古人说:可保姑娘一世长安,无忧幸福。” 夫人说的这些他也没记住,就听见最后一句:可保姑娘一世长安,无忧幸福。 他只希望他的姑娘可以无忧无虑,不必太把别人的想法当回事,做最开心的自己就好。 出了星岚阁,他叫着羽泽就去了靳府。兄弟俩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霍沄洺刚一进门就听见靳佩哲的声音:“你干嘛来了?我可是被你坑惨了。” “你闭嘴吧,我花大价钱请你高兴了一回,你哪有我惨,不过就是禁足而已,干爹对你真好。”霍沄洺也是毫不客气地回到。 “我是被强迫的!要不是你说要我陪你去,我才不去那地方呢,又没有什么好的。”靳佩哲话说的有些心虚,声音越说越小。 “没有什么好的,你还呆了那么长时间”霍沄洺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行了行了,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来干嘛?” 霍沄洺今天是有求而来,自然是不与他口舌上辩分明,他说:“有个事求你,你帮我画个手镯的图样吧。祁韵就要过生辰了,我想送她当礼物。” “那你去银饰司挑一件不就行了,干嘛还要亲自设计图样送她?” “嗯......这不是,我师父停了我两个月银钱嘛?银饰司的都太贵,我现在买不起,自己做能便宜一点,少花点钱。” 霍沄洺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其实自己做要买料子,去找银饰的先生借工具,还要付学费,来来回回多贵的手镯也买得下来了。 在这点上,靳佩哲还是不够了解他沄洺哥的心思,给他的姑娘花钱,他什么时候吝惜过。 “我不给你画,你去找个画扇面的,酒坊里有的是。” “哎呀,好弟弟,画扇面的哪有你画的好看呀,对不对,而且我说的图样,画扇面的也听不懂,就你最懂我,能听懂我这囫囵话。”霍沄洺知道靳佩哲的小心思,就是想听几句好听的而已。 靳佩哲压不住面上的喜悦,还有些故作勉强地说:“那行吧,虽然我最近挺忙的,但就抽空帮你画个吧,你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 霍沄洺连比划带描述,靳佩哲一一记下,画完给他看,又说不对,靳佩哲耐着性子改,终于第三十一次画出来的图样,是霍沄洺想要的了。 画图样就画了四天,霍沄洺手里攥着靳佩哲给画的样式,去街上找银饰铺子,一进去便看见火炉前面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看年岁,应该已过古稀,胡子长的已经拖到胸前,但瞧他把一旁凳子上的传承人训地头也抬不起来的架势,这老大爷还足够力壮。 老先生一看门外进来了人,便冲着旁边的年轻男子喊道:“还不快去迎客!”气息充盈,可以听得出身体康健。 “这位公子,您想选些什么?”年轻男子过来跟霍沄洺说。 “我想学学您们做银镯的工艺,哦,您放心,我不是要做学徒,只是想让您教我做一只银手镯就行。” 火炉前的白头发老先生开口说:“银手镯?我这不单教人做手镯,小子,你去别家看看吧。” 霍沄洺调整了身姿,微微弓了些身子,冲着他说:“前辈,我家妹子快要过生辰了,我就想着亲手给她打一只镯子,能护她周全就行,您行行好,就教教我这个愚笨的。” “哪有哥哥给快生辰的妹妹做手镯的,我看你小子,眉眼泛红,怕是壮桃花,有心上人了吧,这手镯,是要送姑娘的吧。” 霍沄洺刚才那句话已经将自己的姿态压低到极限,这个老先生这样说话很不耐听,他刚想转身走,却想到,这家铺子虽然就在一个街路口的角落里有个招牌,却是京中最大的银饰供应商,说明手艺真的是不错,既然要给祁韵礼物,就要最好的。 “前辈说得对,是送姑娘的,我是真心想在您这学做一只手镯,您就教教我,所有费用我都可以高价给您,要多少都可以。” 霍沄洺说完,就听见那个老先生笑了一下,声音中有听得见的轻蔑,他说:“你小子,好像很有钱似的,行,那所有银料还有炉碳钱,加上教你的手艺,你做完之后一起结给我,少一文都不行。” “可以。”霍沄洺很自然应下。 “我今天备银料,你明天来,我教你。”老先生淡然地说,又道,“你想做开口闭口?” “啊?”霍沄洺一愣,完全不明白。 旁边的那个年轻男子解释道:“开口就是无所谓尺寸,闭口需要你知道姑娘的手骨尺寸。” “闭口。” 老先生幽幽地说:“闭口的对手艺要求很高,你要是做废了,别人就不能用了,浪费的料钱你得赔给我。” “知道了。” “行,那你回去吧。明天过来我教你做。” 老先生说完之后,霍沄洺已经没有耐心,转身就走了,连声“告辞。”都没说。 出了铺子的外门台阶,羽泽过来说:“少爷,听那个老先生的语气,好像需要挺多钱,咱们俩这个月也都没有钱可以用,怎么办?” “先做了再说,不行就先赊着,下个月有钱了再给他呗,我又不能跑了。”霍沄洺说完,羽泽点点头表示附议,接着说了一句,“之前每个月的银钱还能存下来一点以备不时之需,这半年多都是月月用完,之前留的也都用没了。” “银钱不就是用来花的,留着能干嘛?下崽吗?” “不能不能。少爷说得对。”羽泽不敢惹他的少爷。 第二日早上, 霍沄洺在自己房间里用了早饭就去找老先生做手镯了。 老先生已经准备了一块融好定型的银料。手镯形状的工艺,就是不断的敲打,放在炉火中融软,拿出来沾一下凉水,再敲,再融,不断地斟酌手中的力道。 霍沄洺一开始不会用锤子敲,手里握的紧但是下手却很轻,那个老先生抓着霍沄洺的手,一下一下地感受力度。一边转,一边敲,终于敲出了一根长条的圆柱形银棍。还要静置在空气里,等着它定型。 当一个人沉浸在一件事当中,时间会过的很快。 光是敲敲打打,一天就过去了,没吃午饭,霍沄洺也没觉得饿。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晚饭间,二爷问他:“你又忙活什么呢,成天不见人影。” “不告诉您,反正我没惹祸就是了。”霍沄洺低头大口地吃饭,完全顾不上回话。 “你最好老实点别惹祸,我最近宫里事忙,没空管你。”二爷说。 “知道了师父,您忙您的。” 夫人一边往霍沄洺的小碟子中夹菜,一边说,“也不知道你一天忙些什么,午饭也不知道吃,慢点慢点,别急。” “谢谢师娘。” 霍沄洺吃完饭就回去了,站在院子里练剑,握着剑柄的手隐隐有些疼,月光下也看不清,回到房间里才发现他今天敲敲打打的时候右手掌心有些磨破了,白天没注意,闲下来之后还觉得有些疼呢。 第二天他依旧是早早就去了铺子,今天该是照着靳佩哲给画的图样,细细雕刻在银棍上,刀握在手里,却不知道从哪下手,也是老先生一下一下扶着他的手,他才熟悉了这种感觉,霍沄洺大概就是那种,只要他想干,没什么事情对他来说困难,他做不好的原因,大多都是他不喜欢,不想做。 正常图样只需要一两天就能差不多刻完,他要的这个图样,生生雕了五天才雕完。雕完图样之后还需要浸一遍银汁,再用大片的粗砂,反复地磨擦银棍的表面,将它打磨得光滑透亮,花纹清晰精致,才能到最后一步闭口。 闭口的工序就稍微简单了一点,霍沄洺做到这步的时候已经是用了半个多月的时日了,也有些上手了。他坚持所有步骤都自己亲手做,这样态度才虔诚。 老先生问到姑娘的指骨尺寸,沄洺将右手环作空心圆,这就是她的尺寸。 最后,将手镯闭口的位置再放到滚烫的银汁里面,沾一下就拿出来,立刻浸到凉水中,再最后用粗砂打磨,就完工了。 这个手镯,非常完美,从图样到做工,霍沄洺都给了她最好的。 他在意的不是一个镯子,而是从古时候就传下的那段故事,他希望他的姑娘戴上他亲手做的手镯,可以一世长安。 也愿他们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最后一天,老先生送了沄洺一个桃木的盒子,用来装手镯正好。 “前辈,银钱的问题......”霍沄洺刚开口想与老先生结算一下银钱。 老先生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块料子,是我夫人生前挑的,我原本也打算用它给我夫人打一个手镯,但是她还没想好图样,就离开了。” 霍沄洺静静地听着老先生讲他的故事:“给你用正好,你还年轻,这股子对手艺认真的劲儿,我很喜欢,这镯子就送你吧,你拿去给你的姑娘。” “这怎么好意思,前辈。” “去吧,还有,你这个图样设计的很好,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你说这是你兄弟给你画的,他很不容易。我见过这么多手镯的图样,他是第一个把檐脊的线条如实画出来而不凌乱的人,这两只梁上燕,也画得很好,惜惜相依,两看不厌。”老先生一边说,一边点头表示嘉许。 “小子,你一定要跟你那位姑娘好好的,等你们订下婚约,如果那时候我还在,我亲自给她打钗子。”老先生握住霍沄洺的手,老人的眼中闪着泪光,大概是想起了他的姑娘,也是走过妙龄,与他携手相伴数十年,却先走一步。 他手一挥叫来学徒,学徒递给老先生一个白瓷小瓶子。老先生接过来递给沄洺身后的羽泽,并说:“回去给你家公子在手上涂些这个药,过些日子就好了。” 霍沄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被滚烫银汁溅出来烫的小红点,掌心里面是手握雕刀和锤子磨破的痕迹,来之前这一双手还是芊芊玉指,白嫩修长,如今却是添了不少痕迹。 “多谢前辈。” 霍沄洺将手镯放在木盒子里,没有递给羽泽而是将它放在怀里,最贴心的位置。 这一个手镯,有他的两个期许。 箫祁韵生辰那天没有请很多人,只是她从柳城回来跟家里人用了一餐饭,等吃过饭才找霍沄洺出去,他将手镯递给她,轻声说了句:“送你的礼物。” 轻描淡写的一句,就隐下了数日的辛苦。他从不愿意将做的事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说给别人听,他觉得那是在邀功。 箫祁韵并未接下,而是朝着霍沄洺伸出手,她的手掌娇柔,触上去嫩嫩的,霍沄洺将手中的盒子回手塞到羽泽怀里,将那一只银镯,穿过她的手指,抵达手腕。 尺寸正好。多一寸少一寸,仿佛都不合适。 箫祁韵端着手腕看了看,笑着说:“上次是锁,这次是镯。你还真有眼光,挑的东西都好看。” 羽泽很想大声告诉箫祁韵,那是他家少爷一下一下敲出来的圆镯,一笔一笔雕上去的图样。 “你喜欢就一直戴着。” “好。” “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你能回来吗?”霍沄洺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感受不到自己语气中自然留出的卑微。 “到时候我与先生告假一日便是。”箫祁韵随口应下。 霍沄洺也没想到,得到一句答应竟是如此激动,他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 他的生辰,在年之暮春,正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春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带着香味的,世间繁华,总要在些许美好中找到更好的自己。 小时候,他以为这个年纪的自己,应该已经生的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已经成了提剑论天下的少侠剑客,世人谈及他和他的师门,都会赞他一句,“承袭天剑的荣耀”或者说“天剑后人,果然更有侠义之风!”。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他仍是个连入门级别都算不上的小徒,用师父的话说,就是每天都闯祸,总是辨不清是非,还一心想着解救天下,动不动就做少侠梦的小傻子。 可是,他在这个年纪,以为已经得到了一个可以陪他一辈子的姑娘,一个愿意把韶华都留给他的姑娘。 这虽然不是想象的样子,但却是最好的样子。 几个人一起在春天的喧闹中,找了一个寂静又温暖的地方。正值年少美好,以后想起这些许时光,都是安静甜蜜的回忆。 过了晌午,几人就各自回家了。 每年霍沄洺的生辰,二爷夫人都格外精心准备。 夫人亲自下厨给霍沄洺做了一桌子他喜欢吃的菜,又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面。 三人都围着桌子坐好,霍沄洺满眼期待地看着二爷,二爷笑了下,说了一句:“去把你的剑拿过来。” 霍沄洺连忙站起身拿过搁在一旁的佩剑,双手递给二爷。 二爷一翻衣袖,摊开手掌,掌心里便多了一个剑穗,他拴在霍沄洺的剑柄上,递了回去。霍沄洺接过来看,是一个手工雕磨的金丝青玉貔貅,不大,但卧着的貔貅,精致得连眼睛都雕得有神发亮。貔貅下面垂着一条剑锋紫色的璎珞。 “这个剑穗跟了师父很多年,挺重要的,今日送你了,师父希望你能在剑道上有更大的成就,勤于练功,让我早点放心地教你《霍门剑诀》,不要拘在我的光辉之下,我希望别人认识你是因为你是霍沄洺,而不是因为你是天剑后人。” 二爷这两句话,说的霍沄洺有些动容,细细想来,他这么多年练剑的动力就是怕给二爷丢脸,怕别人说二爷的徒弟没有那么好,他以为,师父对他严厉教导,也是因怕他担不起天剑后人的名号,他不曾想过,原来师父只是想让他做自己。 霍沄洺屈膝跪下,双手端在胸前,抬头看着二爷,说:“师父,有一天我一定会让您放心地将《霍门剑诀》传给我。” 二爷抬手按住了他的手,点点头说:“希望你不要让师父等得太久。” 吃了晚饭就算是过完了这个生辰,生辰这天霍沄洺是不需要练剑的,但是这天他回到清云轩,赶走羽泽,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手里剑已出鞘,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他突然觉得他练剑不为任何人,只为他自己。 第十章 偏爱与例外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第二日上午,二爷在习武堂,夫人去赴宴。霍沄洺一个人在院子里,手握佩剑,不断地腾空转身,练着一早二爷留的任务。 羽泽知道沄洺的规矩,他练剑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他,但是他也说过,有关与箫祁韵的事情,都是例外。 羽泽在院门外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叫住了沄洺:“少爷!箫小姐来了!” 霍沄洺刚一个转身落地,反手将剑收入鞘中,“快请!” “是。” 霍沄洺匆忙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箫祁韵正好进来。 “沄洺?”箫祁韵喊了一声。 “你怎么过来了,不用急着回去的吗?”霍沄洺立刻凑上来,刚说了一句话,想起来自己刚练完剑正一身汗臭味,害怕她会嫌弃,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落在箫祁韵的眼中,她走了一步靠近了他,笑着从袖中取出手帕,踮着脚伸手帮霍沄洺擦拭着额上的汗珠,一边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生给的休息日还没用完,便多呆几日。”她回复了刚才霍沄洺的问题,又说:“你这么用功啊,练剑练的满头是汗,也不知道休息一下。” “嗐,不用功不行啊,师父说我近来荒废不少,再不好好练功就带我回习武堂重新教过。那我这么多年不都白辛苦了。”霍沄洺拉起她的手,“走,进屋说。” 箫祁韵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二爷对你要求还真高,我瞧着倒是你已经足够厉害了。京中的各家公子少爷,哪个能与你比?” “坐。”霍沄洺招呼着祁韵坐下。羽泽进来给上了茶,便站在沄洺身后。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这京中的少爷们,哪个是专心研究剑的,我跟他们比什么,跟师父比,我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够。”霍沄洺说完,抓了抓脑袋,笑着说,“你先坐,我去让厨房给你上些你喜欢的甜点心。” “不用了,你坐,我有事跟你说。”霍沄洺刚想起身便被箫祁韵叫住。 “哦,那你说,什么事?” 箫祁韵收了平时花一样的笑容,面色几分严肃,看了看霍沄洺身后站着的羽泽。沄洺和羽泽谁都没明白她的意思。 箫祁韵顿了一下,呼了口气,看着霍沄洺的眼睛说:“我想要《瞫氏绝学》。”她的语气,坚定果断。 霍沄洺没明白她的意思,说:“师父阅室里有手抄本,我去拿给你。” “不要手抄本,我想要的是瞫家藏经阁里的那个。”箫祁韵的眼神中有些与平时不一样的东西。 “那你去找瞫娘子啊,找我能要到吗?”霍沄洺眼神躲闪,不与箫祁韵对视,他故作出轻松的语气。 “你明白我说的。”箫祁韵说的格外肯定。 “我不明白,你要来做什么?”霍沄洺在箫祁韵面前,从来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也从没有过一丝冰冷,“而且,没有人教,是学不会的,别说瞫家的了,我到现在连《霍门剑诀》的边都没看见过,师父阅室里的也是手抄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需要学,我只要有,攥在手里面,就行了,不光是瞫家的,还有慕氏,洛氏,浅氏,苏氏,齐氏,都要放在我手里。” 她故意隐下了霍家和靳家。 箫祁韵第一次凌冽着目光,霍沄洺突然觉得面前这人很陌生,不像是他的姑娘,那个清秀高雅,风姿绰约,连走路都是举步轻摇,从不大声说话,眉眼总是弯弯有弧度的姑娘,好像一瞬间消失殆尽。 “为什么?你要来何用?总不会与你上次说的借口一样,是要拿来一睹风姿?” “你不会懂的,一辈子都不会。”箫祁韵突然站起身,有几分冷漠,说:“你只说一句,帮不帮我就行了,别的也不用多说了。” 霍沄洺冷静下来,轻笑一声:“那你总要告诉我原因吧,看看这个原因能不能说服我。”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爹爹是个五品言官,家中没有任何可以让人忌惮几分的能耐,得君上青睐才能举家搬进京都,每天在内宫朝堂上勾心斗角,今日得罪这个,明日又得罪那个,顺了君上心意,会结下仇家,若哪天逆了君上心思,可能就是满门抄斩!这样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怕了,不想再过了。但是你们这样的家世就不一样,君上会顾及你们家的地位不敢动摇,哪个将领也不敢对你们多说什么,你们从来不用担心第二天会不会活着。我爹爹每天去上朝我跟弟弟都在家里害怕,害怕爹爹进了宫就回不来了。如果我手里有这些宝贝经书,那以后,我跟我爹爹弟弟,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箫祁韵大声说完后,定睛看着沄洺,小声说:“这个理由,够了吗?” 霍沄洺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眼中的隐藏是什么,她竟每天这样担惊受怕过日子,这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她上前一步,又说了一句:“你会帮我的,是吗?” 霍沄洺出于理智犹豫了,但面前人眼中的莹莹泪光遮不住她的野心和她对现在生活的厌恶,她终于还是撕破了她隐藏很久的闺秀样,终于还是给了自己一个真实的样子,但这份真实,更让沄洺没有理由拒绝。她这样的担惊受怕,自己当初也有过。 他的犹豫考量落在箫祁韵眼中就是一句拒绝的话。 “对不起,打扰了,今天这一切,请你当作没发生过。”箫祁韵发泄完,一瞬间收回了自己的脾气,又是那个温文尔雅,说话轻声的闺秀了。 霍沄洺倏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凑近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低头用一个吻封住了她接下去想说的话。 身后的羽泽见状,立刻去关上了门,顺便把自己关在了外面,非礼勿视的道理,他从小就明白。 箫祁韵被这一揽,喜鹊锁上的小铃铛铃铃作响,她顺势踮起脚尖迎上那吻,将手搂在他腰上,衣袖滑落下来,露出她的香肌雪白,还有手腕上那只梁上燕的银镯子。 片刻,霍沄洺抬起头,二人都是唇红如血,面颊上因冲动留下两团红晕。 “我陪你去。”霍沄洺几个字就表明了态度。 无论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他所有的例外都给了她一个人。就算是不对,他陪她做了,也就无憾。 他说完这四个字,就看见他的姑娘脸上又出现了笑,这次的笑和之前不同,有一些真实。 他希望,给她心安,护她周全,让她能有一往情深的天真。 “那,今天夜里就行动。”箫祁韵微微启唇,瞬间山河崩塌,霍沄洺脑子里的忠孝仁义全都消失不见。 “好。”霍沄洺应下。 他知道这件事无论做不做都是错,但他希望,他的一句“好”,能带给她安全感,能让她有个依靠。 “箫小姐慢走。”羽泽在门口送走箫祁韵,才进了屋。 “少爷,你答应了?” “嗯,你去厨房找罗娘要一羹酒酿圆子,咱们去找佩哲,这件事得要他知道。” “你想清楚了少爷,若是让二爷知道,您又得受一顿教训。而且这可是偷盗,被抓住是要送官的,咱们本来就跟尹家少爷结仇了,若是真落在他爹手上......”羽泽还是劝霍沄洺想清楚再说。 霍沄洺一句话打断他,“如果我不去,她跟她弟弟根本没有胜算,被抓住的可能性更大,你放心吧,一旦有危险,我立刻撤出来,不会被抓住的。” 霍沄洺的语气像是深思熟虑过的,羽泽也明白他的少爷,从来都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 “是,我这就去。” 羽泽用食盒装着一羹酒酿圆子,回到清云轩。 习武堂, “师父!”霍沄洺站在门外,欠出去半个身子,小声冲里面喊。 二爷闻声便过来,问:“你怎么过来了?” “师父,昨天佩哲跟我说想吃罗娘做的酒酿圆子,我给他送过去一羹,一会儿就回来。” “行,”二爷打开食盒盖子看了一眼便关上,说,“那你快去快回,晚上等你用饭。” “好的师父!”沄洺刚说完话,带着羽泽转身就跑。 “这孩子,一说出门,一溜烟儿就跑了。”二爷站在原地,脸上有着宠溺的笑。 靳府,佩哲院, 霍沄洺一路跑到佩哲的院门口:“原离,你家少爷在吗?” “在呢,洺少爷,您进去吧。我去给您烹茶。” “不用了,我有事找你少爷,你在院门口守着,不让人进来。” “是。” 一进屋,羽泽就把食盒摆在靳佩哲的桌上,“哝,我家少爷赏你的。” “沄洺,你这小侍从可得好好管教了,没大没小的。”靳佩哲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倒是这酒酿圆子,深得我心。” 他拿起勺子就要品尝,霍沄洺一伸手,拦住了他:“等等,这东西,你等我走了之后再吃也来得及,我有事跟你说。”说完,他给羽泽一个眼神,羽泽立刻出去把门关好,站在门口,替霍沄洺守着门。 靳佩哲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严肃?”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霍沄洺将全部事情都一一说与靳佩哲。 说完之后,靳佩哲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你陪她干什么不行,偷盗这事情你也陪?这要是让干爹知道,你这小命要是不要?” “所以啊,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好弟弟,可不能让我师父知道。” “我不管你,这种挨打的事情,你少拉上我!” “你不能不管我啊,我要是被师父打死了,你怎么办?以后你就是孤身一人了!” 靳佩哲一身正义,义正言辞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没得商量!” 霍沄洺一副无赖样:“我一定要帮她!你不管我,那就让师父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你也别管!” “谁稀罕管你,上次去竹居阁的事情,你还不害怕吗?这次还要去偷人家的经书,你家的东西都有专人守着的,人家的就没有吗?” “我知道!去了也拿不到什么,但是至少我不能让她跟她弟弟两个人去冒险吧,多一个人多个机会嘛!”霍沄洺还在苦口婆心劝佩哲。 “不行!你要是去了,我马上就去找干爹,把这些事都告诉他,还有你跟箫祁韵的事情,我都跟他说!” “啧!你是不是我兄弟了?跟谁一头的?”霍沄洺换了一个口吻说。 靳佩哲冷静了一下,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这次换沄洺拒绝,“你去了无非就是多一个人回来挨打,我不能拖你下水啊?” 二人都沉静了一下,霍沄洺说:“你不能去,一是因为有危险,二是......你得在家给我打掩护啊,万一今天晚上师父发现我不在家,我把羽泽留在你这,你就说我也在你这,张叔不会进屋查的,他不查,师父就不会知道我不在。” “那你可得注意安全,千万别让人发现了你,别怪弟弟说话不好听,你就是抛下箫家姐弟俩,也得自己先跑。” 霍沄洺抬手附在靳佩哲肩上:“知道了。” 当天晚上,霍沄洺一身黑衣,用黑色面纱遮住脸,悄悄从角门离开了清云轩,没有走霍府正门,也没有走偏门,而是找了一个静谧无人的角落,避开月光,纵身一跃,跳出了院落高墙,轻轻落在地上,探了下四周无人,才避开巡查宵禁的哨兵,往瞫家府宅走去,他跟祁韵约好了,在瞫家西南角门对着的胡同里见面。 三人回了面才寻思怎么进去,上次霍沄洺就发现箫家姐弟俩虽然没有什么超高的武功路数,却有一身不错的轻功,今日才知道,他二人将轻功里的一招名为混迹的功法练的颇有几分道行几人在胡同里的时候,箫庐凇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是瞫氏宅院的内部图。 “你从哪弄的?” “我跟他们天天喝酒聊天,想要什么弄不到。” 箫庐凇说完后,沄洺接过地图研究了一下,决定从西南门旁边跃进去,然后再径直向北走,大概就是那个位置了。 几人一跃而上,直抵藏经阁。 “什么人!站住!” “不好,祁韵,庐凇,赶紧走,我断后!”霍沄洺拔出佩剑格挡住来人,护卫打扮的人立刻涌上来,沄洺手中的剑耍的飞快,击退一拨人之后摸出随身带的朝华飞过去,便有抽身之空。 护卫捡起地上的刃片,交给了房间里一位雍容华丽的娘子,这人便是瞫家的掌门人,瞫娘子,她接过,听来人汇报。 “你确定,那个小贼用的是霍家的招数?” “娘子,确是。而且这个刃片同时飞出来的数量不少,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用的也是霍将军的功法。” “唉,这算什么事?他霍二爷的徒弟来我府上盗经书,是不是明天我得亲手捧着咱们的典籍去霍家赔罪啊?”瞫娘子斜靠着小榻,一副怠懒的样子。 “娘子说笑了,也许霍小公子今日行径,并不是二爷指示。” “唉呀......”瞫娘子一伸手,旁边丫头就立刻扶了她起来,她走到桌子前,提了笔扯了纸,写了封信,又把刃片装到信封里封好,递给身旁的丫头:“明天早上,把它交到二爷手上,他们自己家的事,自己解决吧,你再叫人加固藏经阁的防卫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赶着二爷上朝回来换下朝服的当儿,张叔进来说:“爷,瞫娘子派人送来一封给您的信,让我务必交给您。” “瞫娘子?她能找我什么事?”二爷刚打开信封,里面就掉出一枚刃片来。 夫人捡起来说:“这不是洺儿的朝华吗?怎么在这?” 二爷展开信纸,上面写着: 二爷近来可否一切安好?昨日有江湖小贼盯上瞫娘家的书,慌乱中也没抓住人,只留下这东西,二爷德高望重,见识远大,不知是否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若二爷知道,就有劳二爷替瞫娘查一查,若是二爷也不清楚,瞫娘就只能麻烦府衙去查了,望二爷加强家中看守,经典不得有恙。 落款处是瞫娘子的家主印章,话里话外清清楚楚表示了瞫娘子的意思,这位娘子,才思敏捷,手腕惊人,家中那么多继位人,偏偏到了她这辈,选了她这届女流,可见她过人之处。对外她是风轻云淡,一副懒散,什么都不愿意管,内里也不知道她在瞫家这虎狼窝里怎么占据统领。 二爷看完,深叹了口气,将信递给夫人,夫人看完后大呼不可。 “什么不可能,人家瞫娘说的清清楚楚,你还看不明白吗?这明摆着是说就是那小崽子干的,看在我面上才没去报官!” “二爷你别急,洺儿怎么会做这种事,你别又冤枉了孩子,先叫羽泽来问问。” 清云轩, “羽泽,二爷叫你去一趟客室。”晓葵过来说。 羽泽一惊,心虚地将手中端着的茶碗不小心摔在地上,咽了口吐沫,进屋跟霍沄洺说,“少爷少爷!怎么办?二爷找我去客室......” 听见客室这两个字,霍沄洺虽然是心里一惊,面上却要做羽泽的主心骨,要知道,客室是霍家接待宾客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顶重要的正经事,平时二爷找他们都是直接去星岚阁,他说:“瞧你没出息的样,我师父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去把院子里的碎片收拾了,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第十一章 义无反顾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客室, 二爷和夫人都是一脸严肃坐在客室的正位上,羽泽跟着霍沄洺一路颤颤巍巍过去,刚一进去,羽泽腿一软,就跪在堂下,霍沄洺看着他,面上一副嫌弃样,也跟着跪下请安。 二爷冷冷地看着羽泽,幽幽开口,说:“从头说。”声音不大,却倍感压迫。 “二......二爷说什么呢?什么从头说?”羽泽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二爷。 “不说?来人!鞭笞二十!不,四十!”二爷这一句话说完,羽泽一下子冲着二爷磕头:“二爷饶命!” 立刻便有家丁上来抓住羽泽,霍沄洺一下子揽过羽泽,跟二爷说:“师父!不能打他!” “为什么不能打,我现在连教训一个下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吗?”二爷依旧是用冷冷的语气,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师父,羽泽是我的侍从,虽然是您买回来的,但是已经跟了我,您不问清楚就要打他,我自然不能同意!” “好,你现在愈发伶牙俐齿,师父倒说不过你了。”说完,二爷一抬手,屋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包括晓葵和张掌事。 “羽泽不说,师父也不为难他了,你实话实说,我不打你。”二爷说完顿了一下,接着说,“昨天晚上,你们俩去哪了?” 二爷尚有一丝期待,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洺儿实话实说,他绝不会太为难他。 霍沄洺根本没过脑子思考一下,他本能地说出已经想好的借口,“昨天晚上,佩哲让我陪他拆招,就晚些才回来。” “哦,拆招去了,来,那你给我做一遍,拆的哪一招,师父看看你做的标准吗?”二爷也没拆穿他的谎话。 霍沄洺硬着头皮取出佩剑,比划了两下。 二爷一眼便知,说了一句:“哦,他练的刀法,你去陪他拆招,拆的是剑法啊?那到底是你陪他还是他陪你啊?要不要师父把佩哲叫过来,你俩对一对,看看你刚才用的这招,他会不会用,不会的话,师父可以教他。” 霍沄洺收了剑没说话,二爷抄着手接着说:“霍沄洺,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这就把靳佩哲叫来,你俩我一起收拾!别等着板子打在身上了再说,那可就晚了。” 二爷说完话,轻轻歪了下头。 二爷一句句威胁的话,霍沄洺有些挺不住了。 夫人站起身,露出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刃片:“洺儿,你快说啊,昨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朝华今早是被瞫家送过来的?” “师娘!”霍沄洺看见夫人手里的朝华,一下子就跪下,“师娘,是我,我昨晚上去瞫家了。” 二爷这才大声吼道:“干什么去了?说话!” “我......我......”偷盗这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二爷握着茶杯的手已经用力到指尖发白,说:“说!” “是我去盗《瞫氏绝学》!”他很小声的说。 二爷一下子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吓得霍沄洺一动不动。身后的羽泽一直弓着腰把头贴在地上。 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洺儿,你为什么啊?” “我......”霍沄洺刚想辩解两句,二爷站起身,手指着他说,“好了,你!收拾你的东西,带着你的人,走!” 这一个走字,惊得霍沄洺的眼泪倏然流出,他以为不过也就是一顿板子,最多也就是家法,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师父会让他走。 “师父!您让我走去哪儿啊?”他的抽泣着,语速加快,声音也颤抖着。 “离开!离开霍家,去哪都行,我不要你这个徒弟了!”二爷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他起身要走,夫人也只能跟着他。 二爷走到霍沄洺身边,他抬手紧紧抓住二爷的衣裳,他苦苦望着二爷,抽泣着说:“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教不出一个小贼来!” “师父!您不能不要我!我......我知道错了,您不能赶我走......”明明已经过了十八岁生辰,此时却哭的像个孩子,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师父说不要他了,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松开!”二爷冷冷地说。 “不......我不要......”霍沄洺紧紧地抓住手中最后一片稻草。 二爷一皱眉,心一横,用力拽出他手中的衣角,大步向前走,没有一丝犹豫。夫人只能紧紧跟上。 二爷一出门,吩咐下去:“告诉习武堂弟子,各自回家吧,今日不练功了。” “是。”有人领命便去通传。 张管事没跟二爷一起回去,而是进了客室里面,刚才在外面便听见少爷的哭声,他上前去,蹲下跟霍沄洺说:“少爷,您先起来,虽是春天,可地上还是凉的。” “张叔......”霍沄洺看见面前的张掌事,好像突然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他向前用力抱住了张掌事,张掌事伸出手,搂住霍沄洺,一边嘴上嘟囔着:“好了,少爷别哭了。”一边用手抚着他的背,安慰着他的情绪。 “少爷,二爷就是一时生气没过脑子,随便说的,生气的时候说的话都不能当真的,二爷对您什么样,您心里也有数,别哭了,外面都是人,都瞧着您呢。” “不管怎么说,您这回真的是气着二爷了,若不然,让羽泽先陪您去佩哲少爷那里避避,过一阵等二爷消消气,您再回来好好跟他赔罪,一时走偏了也没什么,再走回来就行了啊。毕竟是自己儿子,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说法,是吧?您先找地方冷静冷静,也让二爷冷静冷静,老奴知道,咱们家少爷肯定是有道理的,等都冷静下来,您好好跟二爷说说您的道理,还有夫人在呢,她肯定不舍得二爷与您生气的,对吧?” “张叔,师父他会不会真的不想要我了?他嫌我不够好,不够用功,他早就不想要我了......” “少爷您胡说什么呢?我跟了二爷这么多年,他虽然有时候对您严厉了些,但他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个徒儿啊?您都不知道,他之前带您出去见客,对别人说起他的徒弟,可骄傲坏了呢。”张管事一边说,一边把少爷扶起来,羽泽也才敢起身,上前扶着他的少爷。 羽泽说:“对啊少爷,咱们先去佩哲少爷那里躲躲,过两天再回来嘛!也许过两天二爷气消了,就不跟您计较了呢!” “会吗?过两天师父师娘真的会原谅我吗?” “会的会的!少爷,二爷跟夫人肯定会原谅您!”羽泽点头应着。 霍沄洺看了看羽泽,又看着张掌事,老张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说:“会!” “羽泽,一会我让账房给你送点银钱,你带着,去靳公子家里,照顾好少爷!” “嗯,张叔,您放心吧!” “少爷,等二爷消消气,我给您送消息,您再回来,好不好?” “嗯,都听你的,张叔。”霍沄洺脸上连挂着泪痕。 “好。少爷您放心,二爷那边我会帮您劝着的。” 星岚阁, “好了好了,二爷消消气,洺儿他还小,二爷慢慢教,会好的。” “他还小?还要慢慢教?我如何骄纵出这样一个孽障!” “那,二爷再生气,也不能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啊,二爷说不要他了,洺儿该有多伤心,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你让他离开,他又能去哪?不过就是去靳家住几天。” “让他去吧,给我几天时间缓缓,我当上霍家家主的时候,我爹爹就告诉我,不管是为人臣,还是镇守一方,都要把心放在当间儿,做事情也好,评判也好,都不能带有私人情绪在其中,一定不能徇私。” “可是,公爹说的是对外人,评公事,又没说是对自己儿子。” “他偷盗未遂,本也该送去尹爷那里好好惩戒,我也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了,才会说让他走。” “那就先让他去冷静冷静,过两天就让他回来吧,纵然二爷跟靳家交好,这样的事,也别太麻烦人家。” “阿忆,我......这次可能是要徇私一回了,他是我从小带大的,一举一动都是我教的,他做的不好,不是他的错,都是我没教好,你说爹爹会理解我的吧。” 二爷说着,眼神望向夫人,夫人立刻给了一个安慰的目光,说到:“会的,公爹一生骁勇,戎马天下,心怀大义,定然是能理解二爷此刻心性的,您就饶洺儿一回,我也相信,这事情绝非咱们想的那样,定然是有隐情的。” 靳府, 霍沄洺到了靳府就抱着靳佩哲哭诉,靳佩哲除了能陪着他的好兄弟,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他在靳家带了四天,还是没收到张叔送来的消息。 靳佩哲这几天是寸步不离,就怕他一眼没顾及到,霍沄洺钻了牛角尖。 第五天早上,霍沄洺没怎么吃东西,夜夜睡不着,总担心师父师娘是真的厌弃了他,已经明显的看出消瘦。 “我得回去一趟,万一师父师娘是真的不想要我这个徒弟了,我也得求得他们原谅,不能再在你这躲下去了。” 靳佩哲说:“那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霍沄洺留给靳佩哲一个强扯出的笑,“羽泽,咱们回去。” 星岚阁, “少爷,您回来了,夫人在屋里呢,二爷不在。您快进去吧。”晓葵看见霍沄洺,立刻迎了上去。 霍沄洺轻轻地说:“晓葵姐姐,师父和师娘还在生我的气啊?” 晓葵说:“说完全不生气了,也不太可能,但是夫人倒是好说,二爷那边,也是说不好。您还是进去跟夫人说话吧。” 霍沄洺点了点头就进了屋里,夫人坐在窗前发呆,晓葵先进来说:“夫人,少爷回来了。” “洺儿!”夫人立刻朝着声音看过来,看见她的沄洺面容憔悴,明显消瘦了几分。 “师娘!”刚才那一声,霍沄洺很清楚地知道,师娘已经不生自己气了,心里的委屈立刻涌上来。 “怎么瘦了呢,靳家的饭菜不好吗?”夫人过去拉住沄洺的手,仔细打量着。 “夫人,咱们少爷这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怎么能不消瘦呢?”羽泽在旁说到。 “你师父今日入宫了还没回来,快坐下,好好让师娘看看,这不过才四日没见,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夫人拉着霍沄洺就坐下,又嘱咐晓葵,“赶紧给少爷弄点吃的过来。” “是。”晓葵领命下去,羽泽也跟着退了出去。 母子俩相互看着,都忍不住流眼泪,若说师父对他还有几分超出寻常爹爹的严厉,师娘对他从来都是想象中阿娘的样子,温柔娴静,从来都是最心疼他的。 “好孩子,你跟师娘说,你要《瞫氏绝学》到底做什么?” “师娘,是我帮祁韵去弄的,我要它来有何用?”霍沄洺跟师娘说了实话,夫人一下子觉得心里的阴霾散去了,这还是她的好孩子,二爷这么多年的教导没有付之东流。 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一把抱住霍沄洺,手摸着他的头,口中喃喃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师娘,师父那边怎么办,他会不会还跟我生气?” “嗯......师娘帮你跟师父好好说说,你先回清云轩,好好休息。有消息我会告诉你,好不好?” “嗯,好。” 二爷下午才奉命巡营回来,一进屋,夫人便与他说了霍沄洺的事情。 “又是箫祁韵,我徒弟机敏过人,怎么一遇到箫祁韵的事情就好像没有脑子了一样?真是个祸害!” “那二爷不与他生气了吧?孩子这几天都憔悴了,我让他回房歇息了。” “不想理他,回来就回来吧,我还需要点时间原谅他。” 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叱咤沙场的风云人物,朝廷天剑,江湖传说,御兵马平定纷乱的霍家家主,君上不可失的大将军,像个孩子似的与自己别扭着,当真有几分可爱。 清云轩, “少爷少爷,二爷回来了。”羽泽进来汇报。 “我们过去一趟,我去跟师父请罪,就在院子里跪着,我不信他不理我。” 羽泽立刻拒绝了:“不行,少爷,昨天刚下过雨,外面地上凉,你再受了寒,我可怎么活?” “现在只要师父能原谅我,什么都好说,这事若是不解决,他可能好几个月都不理我,那我可怎么活?”霍沄洺坚决地说:“赶紧去吧,一会儿师父万一出去了,我这不就白跪了,放心吧,我有数,师父撑不了太久,就会原谅我的。” 霍沄洺来到星岚阁,院内旁边有一个建在花丛里的秋千,小时候,师父还没有在习武堂教习,整日都陪着他,有的时候,师父就坐在院中石凳上喝茶,师娘在花丛里侍弄花草,他就在秋千上扎马步,秋千被风吹起来,他要发力迎着风,保持秋千不动。有时候,他被罚在墙边倒立,师父就坐在秋千上给他吹笙,师父的笙可吹普天妙音,有静心的功效,他小时候时常觉得,师父若是不提剑大杀四方,也可以提笔文天下事,或者出世做个江湖游士。 他收了回忆,走到院落中央,陡然跪下,地上的潮湿清冷,还是一下子让他清醒起来。此时屋内,二爷正盯着院子里,一声都不出,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少爷,你确定要这样为难自己吗?” “嗯,你先回去吧。” “我不,我就在这守着少爷。哪也不去。”羽泽就一直站在霍沄洺身后,寸步不离。 屋内夫人也清楚地看到沄洺跪在院子里,她刚想出去看看,就别二爷叫住了:“别去,让他自己反省反省也好。” 天已经黑了,谁都没有用饭。 二爷就坐在窗前的位子上,一下都没离开过。夫人走过来打开二爷身边的香炉盖子,往里面添了些香料说:“这是之前君上赏下来的香,说是闻着能静心凝气,是洛家新供的精品,二爷现下是需要好好静静心了。” 说完,夫人坐在二爷身旁,一直看着院子里的霍沄洺。 “阿忆。”二爷轻轻唤道。 “我在这呢,爷。”夫人将手递给二爷,二爷环在手心里。 “你说,我这个师父做的好吗?” “爷也是第一次为人师,为人父,已经是极好了。” “那为什么,他就如此不肯相信我,不相信我有能力替他遮风挡雨,替他解决事情呢?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变着法儿撒谎唬人,我虽然教了他一身武艺,可还是不能让他把我当爹爹一样。” “大概二爷确实对他有些过于严苛了吧。” “也许是吧,但我不会改变的,我觉得这是对他好,你已经够宠着他了,若我也宠着,他怕是要与京中那些浪荡公子一般了。” “其实二爷你没什么要改变的,咱们两个现在不是已经教导出如此优秀的孩子了吗?这次的事情也弄清楚了,是洺儿被人蛊惑,也不是他主动去做那事的,孩子还是咱们的好孩子。”夫人说完,又顿了一下,接着说:“虽已入春,近来几日天仍有些凉,若不然,二爷让他起来吧?” 二爷摇了摇头,“再让他跪一会,好好思过。” 这一夜,谁都没睡,二爷和夫人就这样一直盯着沄洺,第二日早上,二爷传过来张掌事:“老张,你去内宫给我告假一日,习武堂今日也停了。” “是。” “怎么那么冷?晓葵?去给我拿个手炉过来。”二爷吩咐。 “是。”晓葵一头雾水,屋里暖暖的,根本用不上手炉。 晓葵拿了手炉回来,递给二爷,二爷撇了她一眼:“这屋里这么暖和,你给我拿这东西干什么?去去去,拿下去。” 晓葵退到一旁一脸委屈,嘟囔着说:“爷,不是你刚说冷嘛!” “好了,给我吧,你先出去吧。”夫人轻笑了一下,接过晓葵手里的手炉,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 快到日暮之时,院子里的霍沄洺突然身子一软,向后倾倒,羽泽反应够快,一下子接住倒下了沄洺,抱在了怀里。 二爷一下子冲出屋子,奔过去将沄洺抱起来,夫人喊道:“快快快!叫郎中过来!” 二爷将沄洺抱在床榻上,伸手附上他的额头,沄洺烧的脸通红,昏迷中喃喃了一句:“师父!洺儿错了......您别不要我......” 夫人一下子眼泪流出来。 二爷握住他的手:“洺儿!师父原谅你了,你不许有事!” 郎中看过便与二爷说了句“放心。”便开了个方子递给羽泽,羽泽立刻跑着去外面抓药。 “二爷放心,小公子只是寒气攻体,与心火冲突,骨内微凉,内忧冲心,饮食上欠缺,才引起了发热。虽然是不打紧,热退了就好,但依在下看,公子双眼布满红丝,眼角发青,所谓心思沉重,心情忧郁引发心病,这才是病根所在。”郎中说,“在下的方子只能是驱寒,每日四幅,早期,晨中,暮时及夜里四更,每时一碗,趁热饮下就好了。日后,也请二爷多给小公子准备姜茶,兑上蜂蜜,少用凉饮,饮食上多进补些,就无碍了。” “辛苦您了,晓葵,好生送郎中出去。”夫人吩咐,晓葵给郎中奉上诊费,送了出去。 霍沄洺晕着不清楚,那日的霍府,里里外外都萦绕着草药的苦涩味。 第三日夜里,霍沄洺才睁开眼睛,二爷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看见他醒了,立马站起身走开了,心里才沉下一口气,夫人很默契地走上前去,探了下他的额头,已经退热了。 “洺儿,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沄洺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声音还带着病意:“师娘,师父还在生我气......” “先别管那么多,你怎么这么厉害,外面天还有些凉,你就这样胡闹?”夫人一边说,一边用手帕给他擦拭头上的细汗。 二爷站得离床榻远些:“行了,若是好些了,就赶紧起来吃点东西。全家人都陪着你不吃不睡,也不知道你心里有数没?” “师娘,您跟师父休息一下吧,我回自己房间就行......”说完,霍沄洺撑着便要起来,二爷上前两步把他按在床榻上:“家里这么大,哪里就缺你这一张榻了,你好好躺着吧。等你好点了,我再跟你算账!” 一听到算账两个字,霍沄洺呼了一口气,二爷要跟他算账,就说明还认他这个徒弟,他不怕了。 半个时辰之后,夫人被劝到隔壁厢房里好好睡一觉,霍沄洺已经好些了,刚喝了药,靠坐着,二爷坐在床榻边上,除了羽泽,四下无人。 二爷突然开口:“霍沄洺,你若是下次再这样胡闹,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我就连你带着羽泽一起罚,你要是不心疼他,尽管胡闹去!” 霍沄洺点头似啄米。 二爷发问:“你跟箫祁韵,到底怎么回事?” 霍沄洺低着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你喜欢她?”霍沄洺面对二爷直白的问话,并没做回应。 二爷接着说:“听师父的,跟她断了,不许再来往。” “为什么?师父你从来都不干涉我这些事的!而且你也说过,我以后的少夫人,可以不是大家闺秀,也不需要门当户对,只要品行端正,性格合我,我喜欢就行。身份无谓,家世无谓,样貌无谓,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祁韵,我想娶她。” 霍沄洺第一次跟二爷提起他喜欢的姑娘,他抬起头,直视二爷的视线。 “嗯,你喜欢她,但是她呢,洺儿,你细想想,她喜欢你吗?这次的事情,如果是一般朋友找你,师父相信你不会帮忙,因为你是有原则的,你知道何事可以何事不行,但为什么她找你,你就一口答应,完全不在乎你的原则了?你是全心全意将她放在心上,但如果她是真心喜欢你,她根本不会让你与自己的原则相悖,她会尊重你,不会找你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我也说过,姑娘的品行,是要建在喜欢之上的,师父现在告诉你,她不行。” “可我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霍沄洺突然低下头,轻声说着。他甚至觉得,师父说得对,但是他已经把心给了这个姑娘了,拿不回来了。 “而且,她今日与你说想要《瞫氏绝学》你可以帮他,如果明日,她说想要《霍门剑诀》你怎么办?亲自去藏经阁取出来送给她?” “不可能的!”霍沄洺一下子打断了二爷的话。 “洺儿,你听师父的,慢慢断,是可以的,比她优秀的姑娘多的是,我家洺儿武功好,生的一副俊秀样,师门也好,她有什么与你相配?”二爷放下平日的严厉面孔,完全一副爹爹与孩子说话的样子,“听师父的,忘了她,别再来往了。” “忘了她。” “别再来往了。” 真的是好轻松的两句话,可是如果你已经把心交给她了,怎样才能拿回来? 这世间最无情的就是情爱。看上去百花璀璨,最是荣耀,内里已经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情爱,已经足够摧毁一个人。纵然他再是热血难凉的年纪,遇到这事情,都是药石罔效,经历过,总能成长。 这是他初于世间繁华中遇到的第一个愿意视之为生命的姑娘,她身上的不染凡俗,和她面上的那抹骄阳般的轻笑,都是那么惊艳。 求他帮忙去盗书这事情,旁人看来是觉得她品行败坏。其实他很能理解她,她只是想要一个护身符,一个对于全家来说的保护,她只是想让她和弟弟万安,就在正常姑娘应该在家里高高在上做小姐的时候,她从没有过片刻的安详,整日处在阴霾当中,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她的清风,吹散她的阴霾。 如果说,忘掉很容易,那如何将他的心拿回来。 世间盛大,遇见即是前世的修为,又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第十二章 诗船佳会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清云轩, 门前,箫祁韵身边的姑娘跟羽泽说:“明日城中的诗船会,我家小姐想邀洺少爷一同前去。” 羽泽避开受邀的事情不谈,将注意力放在箫祁韵如何又从柳城回来了:“你家小姐怎么有空回来?” “先生放了她们假,许各自回家探望,小姐自然就能回来了,正巧赶上诗船会。” 羽泽一副高冷的样子说:“我家少爷最近染了寒,实在是不方便参加诗会,恐扰了箫小姐的意兴,这次就不去了。” “我没事了,可以去。”霍沄洺从屋里伸了脑袋出来说。 “少爷!”羽泽出言试图阻止,“二爷说明日要考您剑法,您抽不得身。” 霍沄洺快步走到院门口:“丫头,你别听他瞎说,我明天没事,可以陪你家小姐去诗会,明日我去找她,叫她在家等我。” “是。”传话丫头得了消息便走了。 羽泽冲着他大喊一声:“少爷!”然后气冲冲甩了衣袖进屋,霍沄洺也跟着进去。 “少爷,二爷都说了不让您跟箫小姐往来,您怎么就不听呢?” “没事。”霍沄洺一句话说完,就回到座位上继续看着手里的剑谱。 “少爷。”羽泽跟到眼前,继续说,“二爷说要您跟箫小姐死生不复见。” “我师父可没说过这样的话,你别造谣。”霍沄洺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 “少爷,二爷说......”羽泽刚想继续说,霍沄洺一抬头,他便噤了声。 “你成天就是二爷说二爷说,也不知道你是我的人还是二爷的人。” “少爷跟二爷还不是一样?我是你们俩的人。”羽泽说完谄媚一笑。霍沄洺并不买账,继续说,“都说了没事了,你再唠叨,我这些剑法就看不完了,更不能去诗会了,你出去,我要清静清静。” “哦,那少爷,要是挨打的话,你可得护着我,我怕疼,不禁打的。” “知道了,得让张叔好好治治你这个嘴碎的毛病。” 星岚阁, “师娘,师父怎么还没回来?”霍沄洺已经摆好了一桌饭菜,就等着二爷进屋。 “许是习武堂有事情耽搁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今日怎么还亲自督菜去了。”师娘看着一反常态的霍沄洺,料到他今日肯定有事情。 霍沄洺跟师娘透露了一点:“有个事情得要师父点头。” 夫人一下子就猜到:“你怕你师父明天不让你去诗船会吗?” “嗯?师娘怎么知道明天我要去诗会?” 夫人笑了一下:“明天不是六月初七吗?每年都是这天办诗会呀!” “那,师父会让我去的吧?”霍沄洺问夫人。 “会吧,之前不是也许你去了?” “但是,今年有些不一样......”他小声说,“今年不是跟佩哲去......” “那你要跟谁一起去啊?”二爷的声音从屋门外传过来。 “师父,您回来了!我今天把您给我留的剑法都背好了,也都认真练了,待会吃完饭,您可以检查一下!”在二爷的淡漠回应中,沄洺将二爷拉到桌前,“师父师父,今天厨房做了您最喜欢的菜,酒我也给您温上了,您快坐!” 二爷撇过头,问夫人,“他今日怎么了?” 夫人笑着接过二爷的长衫披风,说:“他有事情求您的时候,不都是这样吗?” 几人都坐在桌前,二爷问:“方才进来的时候听你说话没说完,明日诗会,你不跟佩哲一起去,准备跟谁去啊?” “嗯……跟箫家姑娘和他弟弟去。”霍沄洺轻声吐出她的名字,然后小心地问,“可以吗?师父?” “可以,去吧。”二爷轻松地应下,“把佩哲叫上一起。” “好嘞师父!霍沄洺抬头给了羽泽一个胜利的眼光,羽泽撇了撇嘴,把头扭向一边。 “让你立刻跟她断绝来往也不太可能,你注意些就行,慢慢控制距离。” “嗯,知道了师父。”他嘴上应下,实则根本没想过。 二爷又嘱咐了一些注意安全,早些回来的话。 第二日刚过午时,才吃完饭,霍沄洺就急急忙忙回清云轩,他终于可以穿上他最喜欢的那件黛蓝色长衫,腰间配了他的玉佩。如果手上再握一柄纸扇,那就是活脱脱一个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人间书生了。但是他没有纸扇,手里握着的是他的利刃。 箫府门口,佩哲和沄洺都在门口等着。 霍沄洺跟靳佩哲说:“你要不先回去吧,晚上回家太晚,不怕你爹揍你。” “还是算了,现在回家,我怕干爹揍我。毕竟我是来护你周全的。”靳佩哲故意强调了下,他是来护他周全的,其实说白了,就是来看着他的。 屋内, “凇儿,你悄悄去看看,霍家少爷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回来告诉我。”箫祁韵已经梳妆好,就准备换衣服了。 箫庐凇回来如实说,她打开衣裳箱子,从里面挑了一件一样颜色的长裙,这裙子压在箱子下面,看上去还是九成新,没穿过几次。 裙摆直到脚踝,又从首饰盒中拿出他送的喜鹊锁和银镯戴上,她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才慢慢地走到门口。 霍沄洺一看见她的妙姿和她今日这一身打扮,脑子里本有一丝丝的犹豫,骤然间烟消云散,这样一个姑娘,他怎么能负了她。 “我们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箫祁韵微微福了下身子。 “我们也才到,不久。”靳佩哲回话。 霍沄洺说:“今日我们真是巧,连衣裳都选了同一个颜色。” 箫祁韵笑着说,“这哪里是巧,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心连心嘛,我不喜欢大红大紫色,反倒是这黛蓝色,深得我心。” 靳佩哲将话题岔开:“我今日正巧去霍家,便跟沄洺哥一起来了,不多余吧,祁韵。” 箫祁韵说:“靳公子,忘了邀你,可不要生我与弟弟的气才好,诗船会本就是一群人一起作乐,你又哪里多余了?” “多余,你要不要现在回去?”霍沄洺跟他说。 “你闭嘴。”靳佩哲非常刚硬地回了霍沄洺一句,又跟祁韵庐凇说,“那我们走吧,晚了就不能挑一条好的船只了。” 羽泽悄悄在沄洺耳边说:“少爷,我不多余吧?” 霍沄洺看了他一眼:“你是最多余的,要不你回家吧,我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那我就没命了。” “那你费什么话!”霍沄洺瞪了他一眼,嚷道。 “我就问问嘛,干嘛这么凶......”羽泽停下来小声嘟囔,一抬头,自家少爷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少爷等等我!”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六月初七,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这一夜,河上星火璀璨,笙歌微影,月光下画舫点点,烛火莹莹。 诗会雅集,很多时候就是各家公子小姐相看的机会,先是大家一齐听看歌舞,然后再由没定下婚事的公子小姐到大船上对诗,眉来眼去,总能挑个合适的。 停泊画舫的地方人很多,有人一挤,祁韵往里一躲,霍沄洺反应快,一下子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这里人多,我牵着你走吧。别走散了。” “好。”女孩应下便将主动把手给男孩牵,街上人影攒动,谁也注意不到这一对良人。 羽泽刚想上前阻止,庐凇笑着挡在他面前,然后转身跟上了他姐姐姐夫。 靳佩哲冲着羽泽笑出了声,“都出来了,你就别管了,也管不了。” 羽泽将手塞到靳佩哲手里,掐着声调,做作地说了一句:“公子,您牵着我走吧,人多,我怕走散了。”靳小侯爷一脸嫌弃,拉着他的手腕快走两步跟上几人。 几人挑了一条宫梁样式的单层小画舫,舫上备好了热茶,温酒和点心,因这诗船会是城中商户大家联袂举办的,所以,每样东西都是精品。 坐稳之后,便有专门的撑船人驱动画舫,每一条小舫都有规律地慢慢绕着河池中央的三层大画舫行着,君上派人点了几大花楼的花魁姑娘,在上面歌舞。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欣赏。 靳佩哲想到今日的目的就是想办法离间他俩,便说:“这次的事情,干爹气你太过分,可不算是轻饶了,比起你上次去花楼,还要更可怕些。” 霍沄洺在桌案下面,狠狠地抓住他腿上的一块肉不松手。靳佩哲吃痛地叫出声来,眼神中充满愤恨。 但是这句话,只要箫祁韵耳朵没什么毛病,肯定是听见了。她看了霍沄洺一眼,并没说什么。 箫庐凇倒是说话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洺少爷,毕竟这种事,谁都不愿意做。我真没想到,洺少爷为了姐姐,可以付出这么多。” 靳佩哲干笑了两声,说:“怎么说呢,你们可能还是不了解我们洺爷,他这个人吧,滥好人一个,仗义地有些没脑子,不管是谁,只要是求他帮忙,他都会答应,跟你是谁完全没什么关系。你可千万别有负担,不必放心上。” 这番话说完,气氛有些尴尬,霍沄洺瞪了他一眼,咬着牙说:“你再瞎说话,我就把你扔下去,我可知道,咱们靳小侯爷不会水。” 靳佩哲笑着回了一句:“说得像你会一样。” 霍沄洺一向是说不过他的,所以总是采取最简单快捷的方法,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 靳佩哲立刻噤了声,羽泽在一旁笑着给少爷们添满杯中酒。 箫祁韵一下子觉得她跟他们,中间还是隔了一层,毕竟不是一齐长大的情分,有些时候她总是觉得,她还是局外人。 就比如,她不知道他对葱过敏,也不知道他不会水,更不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吃甜食。 “下次,你们有事情要帮忙,也可以找我去。”靳佩哲突然收起了他平日里不着调的性子,突然一脸正经地跟箫家姐弟说。 他看着他二人有些不明所以地样子,接着说:“他啊,从小被我干爹打大的,我不一样,我做再过分的事情,最多也就是禁几天足,这回的事儿,他不好意思告诉你,我也就不说了,但是,我希望你别再给他添麻烦了,如果你是看上了他,那就本本分分做一个姑娘家应该做的事情,过几年,也许干爹干娘就把这事情忘了,你还有机会做霍家的少夫人,如果你再找他做这事情,他可能就不是霍家少爷了,你也没机会了。” “你说什么呢,闭嘴!”霍沄洺赶忙拉住他的袖子,没有让他说出更过分的话。 靳佩哲抬手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又恢复了他平日里人面桃花的人设,拉着羽泽说:“走,咱们去大舫上,看看哪家姑娘好,给你挑个伴儿。” “佩哲少爷你喝多了吧!我要什么伴儿?”羽泽一边说,一边想起了他的心上人。 箫庐凇也跟着走了出去,歌舞退下,便是当真的诗会了,小画舫中纷纷有公子小姐冒头,会些武功的,都是御轻功飞身上船,也有云梯伸到小画舫前接迎妙龄小姐和文弱书生的。 靳佩哲立在舫头,一跃而起,便轻飘飘落在大舫上,月光照应着他的身姿,颇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味。 箫庐凇立刻跟着一跃,立定在大舫上,从下面的羽泽喊道:“快来啊!” 羽泽一直跟在霍沄洺身边,功夫虽然平平,却也有自保之力,但是轻功是他的一道坎儿,一直学不会,后来就果断放弃了。 他看了看大舫的高度,又看到云梯上很少有男子,突然不想去了,反正他也不用相看姑娘,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但是一掀起帘子,他看到画舫里的少爷和箫小姐,又觉得自己若是进去,不出意外会被丢出来,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还是老老实实乘云梯上去吧。 小舫里只剩下霍沄洺和箫祁韵两个人了,箫祁韵突然沉下面色,起身要出去,霍沄洺一下子拉住她的手:“你干嘛去?” “我也尚未婚配,去瞧瞧哪家公子更俊美一点。” “不许。”霍沄洺紧了紧手上的力量,叫姑娘完全不得脱身。 “你都可去花楼,我为何不能去诗会?” “我去的是竹居阁!”霍沄洺明白了她生气的点在哪儿,赶忙解释道。 “竹居阁怎么了?不是花楼吗?不在柳巷里吗?”箫祁韵板着脸说。 “可是我去那也没干别的事?不就是喝了点酒,听了听曲子,就被师父抓回来了。” “哦?那你还想干什么?”箫祁韵站着,霍沄洺坐在原地抬头看她。姑娘颇有居高临下的审问派头。 “你想多了,我都有你了,去那还能干什么,你不许上去,有什么可看的。” “我就要看!” 箫祁韵往外一挣,霍沄洺向反边用力拉,一个没站稳,她便向后倒,稳稳地摔在霍沄洺怀里,霍沄洺反应快,一下子接住,慌乱中还不忘用手挡住小案的案角,怕她的姑娘磕到头,二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鼻息相互贴着,画舫里的温度一下子上升。 箫祁韵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个小人在敲鼓,鼓声一点点加速,她从未敢想过这一幕。 霍沄洺歪着嘴角,将脸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姑娘已经收了小生的锁,戴了小生的镯,不知还要去相看何家公子?”然后立刻伸出拇指轻轻按住她肤嫩的脖颈,收了笑,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许去。” 怀里的姑娘大概是被惊到,很乖地点点头:“嗯,不去了。” 霍沄洺将小案向前推了推,留出很大空间,他把腿伸直,调整了一下姿势,可以让箫祁韵以一个很舒服的状态躺在他腿上,但是他的手一直环着她,不想放开。 他说:“等我再练几年,至少学完《霍门剑诀》,我就带你云游四海,做两只天涯孤鸟,咱们可以去江湖上看看,据说武林上有很多英雄好汉,他们不光是武艺高强,还行侠仗义,侠肝义胆。如果你不喜欢,咱们就去贵川,我看书上说,那边天气好,最是养人,但就是路不好走,没关系,我可以背你走过去,或者挑两匹最好的马,能上雪山的那种,区区贵川肯定不在话下。等游完贵川,一路北上,绕一圈再回来,带你吃遍天下甜食,尝尝藏地的牛乳茶,好像比咱们这边的好喝多了。” “好啊,那我就再等你几年,但你可要说话算话,别等我上年岁了,不好议亲了,你就不要我了。” “不会的,这辈子,我一定非你不要。” 箫祁韵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骨子里也想感受生命中处于韶华之年的美好,她鼓起勇气,用力抱住面前少年郎的头,朝着他的嘴角吻了一下。 这一吻,很轻快。 “非你不要”这四个字很沉重,说出去也许就在心里留了一个执念。 霍沄洺被她这一个轻快的吻激起欲望,他俯下身子,用手托着她的脑袋,帮她减轻重量,一边重重地附上她的唇。 这一吻,连绵而深情。 她完美到,唇都是淡香的。 其实,是她临出门前,特意往唇红里滴了几滴香脂油融化的汁,特意在他心里塑造一个天仙般的样子。 画舫里气氛火热,河池中央也有很多公子小姐顺利地牵了手,今夜灯火通明,各处都是一片祥和。 第十三章 世俗情爱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府,星岚阁, “阿忆,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爷有什么事,说吧。”二人卧在榻上,都未得眠。 “这个月月底,咱家规矩上的‘三届三年’我都已经教完了。我想把习武堂关了。”二爷跟夫人商量。 “这事情二爷自己决定就好,虽说,规矩上是每届教三年,一共收三届,但是好像祖上没有关了习武堂的先例吧。” “确实没有,但是我现在没心思教习那些外家子弟了,我自己的孩子我都管教的一塌糊涂,别人家的与我有什么关系。朝中与洺儿边儿大的公子少爷,都是定亲的定亲,办事儿的办事儿,再过些时候,官家里只剩下别人挑着不要的姑娘配我家洺儿了。” 夫人说:“可是洺儿相中了箫家小姐呀。” 二爷摇了摇头:“不行,这是洺儿的终身大事,绝不能由他胡来。我虽是不在乎家世名分的,但我真的不喜欢那个丫头这种行径,偷盗本身就不够光明磊落,无所谓理由,我想给洺儿找一个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姑娘,以后也能好好照顾他。” 夫人坐起来说:“那正好咱家园子里的花去年被花匠侍弄的很好,眼下开得正盛,不如咱们过几天做个东,办个席子,请一些官家女眷带着适龄的姑娘参宴,咱们也留神看看,让洺儿挑一个喜欢的,请君上作主,先定下来。” “嗯,你去办吧。” “好。” 二爷拉着夫人躺下,给她盖上被子,轻声说:“孩子大些,总要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辛苦他师娘了。” “也辛苦他师父了。”夫人调侃着说,然后拉着二爷的手,进入梦之门。 相关事宜很多,既然是“征婚”就不免有很多条条框框,综合门第,样貌,性情,才学。最后选了十七位官家小姐。 宴会定在下月初五。 当日,霍家大宅备下酒席,右边坐着四品以上臣下官眷,后面站着自家姑娘,左边的是四品以下。园子正位上坐着二爷,右边是夫人,后面站着晓葵和张管事,左边偏后一点是霍沄洺,身后站着羽泽。 再瞧下面的姑娘,大概是听说了今日是选霍家少夫人,一个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金钗银簪的戴了满头,逐个介绍了自己。 今日是女宴,二爷是不用说话的,夫人起身微微点头:“诸位安康吉祥。” 下面众人也都起身回礼,夫人接着说:“今日园中已备下吃食酒饮,在座各位佳人可随意些,丝竹管弦,笔墨纸砚也皆以备好,各位可自行取用。” “多谢二爷夫人盛情。”众人一齐说。 罢了,二爷按规矩退场,霍沄洺也要跟着走,夫人叫住了他:“洺儿,你干什么去?” “今儿不是女宴嘛,我留着干嘛,我找佩哲出去溜达溜达。” 夫人说:“你不许去,留下,你走了,我这席子不就白办了。” “师娘!这不会是......您跟师父要跟我选亲吧!” “是啊。”夫人回,“你看看有哪个喜欢,师娘帮你定下来,让你师父去请君上赐婚,把你的大事情给办下。” 夫人接着说:“这十七个,都是我跟你师父,精挑细选,门当户对,性格又合你,都是大家闺秀,随便哪个都能配上你,你只看看样貌举止,喜欢哪个就定下,都是妙龄待嫁的姑娘,你若不要,便都叫别人抢先了。” “我不要,谁爱要谁要去。我只要箫祁韵!师娘辛苦,徒儿先回了。”霍沄洺说完转身就要走,夫人一下叫住了他。 “你站住!”夫人轻声喝到,“你胡说什么呢?这些一个都不要?那你不要娶妻的吗?” “娶一个没有爱的人,还不如不娶呢!” “就算你今日一个都不要,我与二爷也会帮你定一个,箫家小姐,你就别想了!” “师娘!”霍沄洺转过身来大声说,“原以为你会理解我,怎么您和师父都那么古板。” “这不是古板,孩子,这是原则,我们霍家,绝不许这样一个品行败坏的女子进门。” “她哪里就品行败坏了呢?”霍沄洺冲着夫人大叫。 “带你去偷盗还不算品行败坏吗?那还要如何?杀人放火吗?”夫人也略略抬高了嗓音,晓葵扶了下夫人的臂,夫人静下来,看了看四周无人,“洺儿,你不用跟我嚷,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你师父能让你自己选已经很不错了。” 霍沄洺将态度软下来:“师娘,可是......师父说,我还小,还要再用几年功,好好练《霍门剑诀》,到时候再说,不行吗?” “不行,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算要等几年再娶亲,也要先定下来人选,不然以后,谁家的姑娘跟你。” “可是,师娘,我已经答应了祁韵,我以后是要娶她的,怎么能食言而肥呢?” “人活着一辈子,都是为了自己而活,凭什么你答应了她,便一定要认准一条路走,尽管这条路对你来说终是南墙,你也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师娘!为什么婚姻大事不能是我自己作主?是我娶亲,是我要找一个跟我白头到老的姑娘,我为什么就不能找一个我喜欢的?那您跟师父,如果不是恩爱非常,您们又怎么能做到相依数十年?如果我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那这个姑娘岂不是被我害了?哪个姑娘会想要嫁给一个少爷尊位?完全没有欢喜的人呢?” “你跟你师父又怎能同日而语?我与你师父行大婚之礼的时候,是第一次与他见面,当天晚上他就换了戎装出兵打仗,三年后我才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你以为婚嫁之事都是儿戏吗?这世间有几人能觅得一个从头至尾都爱你如初的人?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嫁给你师父。”夫人第一次跟霍沄洺说起他们的过去,说罢,她转过脸看向园中正值妙龄的闺阁姑娘,想起她当年,甚至连这样相看的机会都没有。 霍沄洺没说话,夫人继续说:“这园中的姑娘,任何一个挑出来都比箫家小姐更胜,你好好看看吧。” 霍沄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园子里的姑娘,脑子里却在放空。 夫人轻笑,坐在他身边,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说:“洺儿,也不是说让你今天挑一个,明天就拜堂,那优秀的姑娘这样多,怎么就非她不可,你与她才认识多久,哪里会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时间长不联系也就忘了,我听说,她家可能又要搬出内安城了,你们也就联系的少了。” “不可能,她没告诉我!”霍沄洺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 “你别毛毛躁躁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嫌丢人?”夫人说,“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呢,如何告诉你?” 席间有位抚琴的姑娘,举手投足间优雅大方,偶然瞟向这边,满目深情。 霍沄洺眼神空洞,盯着一处并不存在的虚空,侧身立耳,俊美的面庞,棱角分明,眉梢低垂,眼中透出情深,嘴角无弧线,任谁家女子都会为这面庞动容。 抚琴的姑娘是洛家的二小姐,年方十五,她今日的妆容淡雅,额间以桃花点缀,分外清纯,发上无金银重挂,只有一只木簪,下面别了几朵小小的花,着一件轻薄的红衫,上面用绣了素雅的小花,秀美非常。 洛家是世代香料大家,各种香料的药效和味道,都被记载在《洛氏经门》中,洛家上一任家主去世的早,守护经书的是年纪轻轻的洛少,才学过人,精通香理,善以毒入香,伤人于无形,仿佛在香料罐子里浸泡了数年,天生便对此颇有兴趣,是洛家当之无愧的家主。 “洺儿,你看那个抚琴的姑娘,这琴弹得真好,是洛家的二姑娘,跟咱们很是登对,只不过是庶出,但是我跟你师父,不在乎嫡庶的。你不是喜欢这种清新脱俗的吗?觉得怎么样?” “随便,反正我都不会娶。”霍沄洺连看都没看,又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咱们去打个招呼。”夫人拉着沄洺就过去了。 一曲毕,洛氏主母夫人上前跟夫人搭话,洛氏的主母,虽是继母,却对洛家庶出的这一儿一女挺上心的。 洛小姐冲沄洺和夫人行了一礼,开口言道:“小女姓洛,闺名染棠,略懂诗书音律,愿得公子青睐,小女不胜荣幸。” 夫人笑着说:“真是好孩子,长得漂亮,琴弹得也好,谁家小公子娶了你,都是福气呢!” 洛氏主母说:“哪里啊,霍夫人谬赞了,倒是霍小少爷,眉眼俊美,生的便似有福之人,如此师门,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上我家二丫头。” “看不上。”霍沄洺应得十分痛快,话一出惊了夫人一跳。羽泽在身后,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夫人赶紧圆场,说:“嗐,刚出门的时候跟他师父吵了两句嘴,现下正别扭着,说话不能当真的,洛夫人别介意。” “自然自然,算来也是我家二丫头高攀。”洛家主母话上如此说,只见洛染棠面上一下就挂不住了,脸颊烧红,把头低下来,怕是要哭了。 “姑娘,那边有我家做的点心,我瞧着你大概喜欢,去尝尝吧,若是钟意,等下叫人给你包些带回去。”夫人上前一步拉着洛染棠的手,温柔地说到。 洛染棠轻声回到:“多谢霍夫人。” 应付完洛家的,夫人拉着霍沄洺赶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说话,“你干什么呢?当着人家面,怎么如此不顾大局,规矩都没有了吗?” “师娘!我就是顺从内心了一次,我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娶她,为什么要骗人?” “你怎么就听不懂呢?”夫人第一次跟霍沄洺这样的语气说话。 “师娘,您若硬要我留下,待会儿我可能说出比刚才更过分的话,您还是让我走吧。我知道这次惹您生气了,等晚上回家,我再跟您请罪。”霍沄洺说完,快步离开了席间。羽泽赶紧跟上。 “洺儿!”夫人没能叫住他。 晓葵扶着夫人,说:“夫人,算了吧,少爷能明白您和二爷的一片苦心,感情这事,您得给少爷一些时间。不过,今日少爷这事办的,怕是得罪了洛家,也伤了那二小姐的心。” “唉,我何尝不知道要给他时间,但是他不肯放下,多少时日都没用。” 绕过星岚阁,霍沄洺带着羽泽出了府,直奔靳家。 靳佩哲陪霍沄洺来了一家酒馆,叫小二上了两坛子。 “怎么了,你跟我说说。”靳佩哲瞧着一路上霍沄洺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到了酒馆雅间坐下,他才敢问一句。 霍沄洺抬手喝了一杯,才说:“师父师娘今日给我办了个宴,找了十七个官家小姐,要我挑一个定亲。” “这是好事啊,你至于这样吗?急匆匆找我出来,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 “这是什么鬼好事?你瞎说什么!”又一杯酒下肚,霍沄洺委屈地一下子流出泪来。 靳佩哲一看见他流眼泪,知道刚才那句玩笑有些过分,连忙说:“好好好,我知道,不就是干爹干娘不让你娶箫祁韵吗?别哭,我知道你。” 靳佩哲揽过霍沄洺的肩,又倒了两杯酒,“这事情既是干爹干娘定下,我也帮不上你,来,咱们今天敞开了喝,不醉不归,虽然说,借酒浇愁是不太好,但还是一醉方休能舒服一点,喝!” 递给霍沄洺一杯,靳佩哲自己举起来一杯,就手饮下,问羽泽:“给你也来一杯?陪你少爷喝点?” 羽泽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今日在宴上,少爷顶了洛家主母的话,下了夫人的面子,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我是头一次见夫人也会生气,您看我家少爷这架势,定是要醉着回去,我就别喝了,总要有个清醒的,得照顾少爷,还得跟二爷夫人回话呢。” 羽泽看着自家少爷为情所困的样子,甚是心忧。 “别说你了,我也没见过干娘生气,最多也就是不太高兴,也从没有发火训人的时候,我阿娘还有时候骂我几句呢,干娘从来都是温和地,笑着待所有人。” 二人说话间,霍沄洺捧着酒坛子喝得正欢,本身酒量酒浅,喝一点就醉,他靠在佩哲肩上,酒洒在衣服上不少,放下酒坛子,他嘴里喃喃道:“我就是喜欢......她,为什么都不同意?又不是他们娶亲,干嘛......都要管我......” 靳佩哲笑了笑,低着头瞧着霍沄洺的眼睛,小声说:“全天下都能看出来她不是真心,怎么就你觉得她对你好?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然后又给他开了一坛酒。 “她哪里不好?她想要爹爹和弟弟活下去有错吗?怎么就不能理解她呢?”霍沄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情绪有些激动,“我理解啊!我没有爹爹和阿娘!我如果有,我也想要他们活着,我也想要爹爹阿娘都疼我,怎么他们就不要我了呢!为什么都不要我了!”霍沄洺一边哭一边大声嚷嚷,还有不断的眼泪流出来。 靳佩哲抱住他,嘴里说:“好哥哥,我要你啊!我一直都在呢!” 他总是保持着足够的理智,只有在醉酒之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才会把所有压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他快要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爹爹阿娘!我就得每天都听师父的话,不能有一点违背,只要我做错事情,他就一点都不饶的打我!每次都打的可重了,师娘也不护着我了,她也跟我吵!如果我有爹爹,他一定不舍得那么重地打我,他肯定不舍得!阿娘也是,她肯定会把我抱在怀里,不让别人欺负我!”他被靳佩哲抱着,突然有了依靠,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羽泽在一旁听着,真的替二爷和夫人叫屈。 “如果我有爹娘,尹凡祐就不会骂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如果我也有爹娘,我从小就可以跟京中的公子少爷们一起玩,就不用每天都在院子里练剑,也不用躲着他们!” “现在我连娶妻都不能听我自己的,我为什么不能娶她,我就要娶她!”霍沄洺大声喊道。 “好了好了,娶她,就要她!别人都不要!”靳佩哲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安慰着说。 闹到天黑,霍沄洺差不多睡着了,羽泽背着少爷,靳佩哲给他们送到霍府门口,张叔出来迎。 他皱了皱眉,跟羽泽说:“少爷怎么醉成这样,你怎的不拦着?” 羽泽说:“张叔,佩哲少爷都拦不住,我能拦得住吗?” “行了,赶紧带少爷回屋。” 靳佩哲说:“张叔,我今日出来的匆忙,还没跟我爹说,我就不进去了,先回了。” “嗯,佩哲少爷,辛苦您陪我家少爷了,您路上当心些。” “好。” 世间情爱最伤人,爱之,便想把一切都给对方,可人生而在世,有些东西注定只是给自己,若是喜欢一个人,遇到些许阻拦,便觉是惊天之变,怪不得长街上那些说书先生的话本,大多是悲欢的结局。 正如数十年前的霍墨塘和佟木忆,一个少年得才,一代天剑,一个名家之后,闺门贵女,也难逃世俗,终是先姻亲,后怀情。 霍沄洺此刻才觉得,爱情,果然不是一帆风顺。 第十四章 霍门剑诀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星岚阁, 张管事:“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二爷问:“嗯,回房间了?” “是,少爷喝醉了,佩哲少爷给送回来的。” 二爷说:“怎么又喝醉了呢?行,你先下去吧,我去看看。” “是。”张管事退下了。 夫人开口:“我原以为他不过一时新鲜,怎么还真动了情。” 二爷摇了摇头:“行了,你先睡,我去看看。” “嗯。要是需要我,就回来叫我。” 二爷说:“他怎么也得睡一夜,你睡吧,明天不是还要跟他好好谈谈吗?至少说一说今天席上的事。” 夫人叹了口气,说:“唉,先等等吧,他这样难受,且有的缓呢。” “不行,还是得跟他讲,今天那样是不对的,脾气再大,也要顾念大局,识大体,今日那么多人都在,他当时不给你留面子,说一些没规矩的话,这要是放在朝中,被哪个言官揪出来,都够停朝一个月的。” “行,你赶紧过去看看吧。明天你再说他。” “嗯,你别等我,早点睡。” “好。” 二爷披上衣服就往清云轩去,羽泽刚给少爷换完衣服,又去打了一盆水过来想给少爷擦擦脸。 二爷上前想接过羽泽手中的绢帕:“我来吧,羽泽,你先去给他端一碗醒酒汤来,加些蜂蜜,要不然他酒醒了会头疼。” 羽泽给二爷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继续给少爷擦脸,擦手,说:“我来弄吧,爷,醒酒汤已经吩咐人去拿了,一会就来。” 二爷坐下,跟羽泽说:“羽泽,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抵触这件事,会喝这么多酒,还好有你跟佩哲陪他,不然真的要给洺儿憋坏了。” “爷能理解少爷,羽泽想少爷会很高兴的。” “我当然能理解,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家也不是随便一个农户家,渔夫家,不能什么事情都按着自己的心思。我已经尽力保证,可以不门当户对,也不用一定是大家闺秀,但他也不能非看上一个五品官家的丫头,还是个这样的女子。我真的不能点头这件事,这是害他。” “羽泽知道爷和夫人都是为咱家少爷好,从少爷跟箫小姐相熟之后,我发现有很多时候,其实是少爷一个人在努力,有好多事情都特别碰巧,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直到箫小姐找少爷去瞫家之后,我就明白了。” “你说,明白什么?” 羽泽本想说是箫小姐看上了自家少爷的一身武艺,而不是他这个人。但他没有这样说,他说:“羽泽也没爱过,不知道爱与被爱是什么感觉,但是,似乎一直都是少爷很关心箫小姐,箫小姐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少爷,就好像,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少爷是不喜欢甜的东西的,每次都会让少爷陪她喝牛乳茶,吃点心,但是少爷一口都没碰过。她也从来没问过少爷是不是不喜欢。还有上次在画舫上,佩哲少爷提起去花楼和瞫家的事情,她也没问一句,少爷伤得怎么样,还有没有事?爱,难道不是应该互相关心吗?羽泽没见过什么情爱,只以为互相喜欢就该是二爷和夫人这般模样,纵然已经相守二十年,却依旧是最开始的样子,鹣鲽情深,恩爱长存,这般互相惦念,过得比蜜还甜才是应该。” 二爷抬头看了羽泽一眼,羽泽立刻说:“是羽泽多言了。” 二爷摇了摇头,看着羽泽说:“没有,孩子,我知道,你也是真正关心洺儿的人,你说得对,但是我们家这个小傻子,是深陷其中不自知啊。” 二爷又说:“也不知道我这个爹爹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怎么他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一说,宁可是找你们俩出去大醉一场,也不愿意告诉我。” 二爷的话中透出几分凄凉,他多么希望他的孩子,愿意将心事都将给他听。 “爷,您没有不好,只是少爷现在还不太懂事,分不清您严师和慈父的两面,还有些察觉不到您的爱,等他经历的多了,就懂事了。不妨等月末晦日,您好好跟少爷聊一聊。” 二爷拉着羽泽的手,与他说:“羽泽,你就比少爷大一岁,原本也该是这样不懂事,可你就是懂事的太早,本不该这样的,委屈你了。你跟着少爷,也可以学一学少爷那份无知天真,至少你会快乐一点。” “爷,我能有幸陪着少爷,就已经知足了,我命不好,能被您买回来,已经是逆天改命的福气了。” 二爷拍了拍羽泽的手:“行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陪他一会儿。” “不用了,爷,我陪着少爷就行。” “你已经陪他闹了一天了,该好好休息去。” “那,羽泽先回去了,您若有事就叫我。” “嗯,去吧。” 次日天明,霍沄洺刚睁开眼,就看见二爷枕在他的床榻边,他刚一动弹,二爷就醒了。 二爷看着霍沄洺说:“醒了?头疼吗?” 霍沄洺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不疼,师父,您还要上朝去,怎么就在这陪我一夜呢?” “你遇到多大的事,干嘛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大醉一场,你很舒服吗?我有没有说过你,醉酒伤身!” 他有些虚弱地点点头:“我错了,师父。” “你总是认错认得及时。” 他说:“师父,昨天的事,您都知道了?” 二爷说:“可不是,你师娘回来跟我说了,怎么能这样呢,昨天换做是我,当场就给你两巴掌,立刻拉出去板子伺候着,你师娘竟是忍着没跟你发火,可委屈着她了。” 霍沄洺点了点头。 二爷说:“行了,我得去上朝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回来之前,你自己去跟师娘道歉,一定要她原谅你,不然等我回来,我替我夫人收拾你。” 霍沄洺从榻上坐起来:“知道了,师父,你放心去上朝吧,我这就去找师娘。” 二爷嗔怪着:“她昨晚上睡得也不好,现在还早,你等她醒了再去吧。你也缓一缓,喝那么多酒,真是疯了。” “好的师父,您去上朝吧!” 二爷离开前,把羽泽叫过来陪在霍沄洺身边。 “少爷,您好点没?” “没事了,就是头还有点晕,换衣服,去厨房。” 羽泽一边给他拿衣服,一边问:“去厨房干嘛,厨房有葱,从小二爷就不让您过去。” “现在时辰还早,我想给师娘做碗粥,等她醒了跟她道歉,没事,我不碰就行了,难不成闻到葱的味道都会难受吗?没有那么矫情。” “那,少爷您可当心些。”他蹲下来给霍沄洺穿上鞋。 厨房, “少爷,您怎么过来了。”管厨房的是罗娘,也是跟着夫人娘家一块儿过来的,后来跟了张管事,一直伺候着饮食。 “罗娘,今早我师娘的早饭做了吗?” 罗娘微服身子,回到:“还没呢少爷,刚才做了二爷的,已经端过去了,您有何吩咐?” “我想亲手给师娘做碗粥,还请罗娘赐教。” “少爷言重了,只是这厨房腌臜之地,少爷还是不要踏足的好。” “罗娘,您跟张叔从小就待我这么好,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您是我的长辈呀!” “奴才哪敢托大尊什么长辈,少爷不拿老奴当下人,是少爷的礼貌,老奴又怎能不知身份呢?” “好啦罗娘,洺儿知道您跟张叔都疼洺儿,这不是洺儿昨天惹了师娘不高兴,想着今天给师娘做碗粥,哄师娘开心些。” 罗娘点了点头:“那,少爷想做一碗什么粥,我帮您。” 霍沄洺从小被二爷灌输了一种“君子远庖厨”的思想,加上他对葱的敏感,从不让他碰这些事情,他便真的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公子。 他没说话,羽泽跟罗娘说:“罗娘,就是一般的白粥就行,我看那边有芋头和紫薯,加一些进去就行了,咱们少爷就是想尽尽孝心,过程不重要。” 霍沄洺觉得他的羽泽真的越来越懂事了,总能说出他想说的话,他点了点头。 罗娘说:“好,那我烧水煮粥,少爷您把芋头和紫薯洗干净就行。” “好嘞!”霍沄洺去拿了芋头紫薯来,羽泽帮他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出来,他卷了卷袖子,仔仔细细把东西洗干净。 他拿了一把剔骨的刀,对着东西不知道从何下手,羽泽一旁瞧着,去取了一把菜刀,笑着接下少爷手中的剔骨刀,说:“我来吧少爷,您别受伤了。” 霍沄洺看着羽泽将芋头紫薯去皮,非常熟练地将他们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儿,不禁发出感叹:“你怎么会这些?” 羽泽轻笑了一声,说:“之前在家的时候,总要养活自己啊,不会这些只能饿死。” 霍沄洺点了点头,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便保持沉默。 把切好的芋头紫薯丢到锅里,便用大勺子搅和搅和,盖上盖子,等一会就好了。 这个时间,霍沄洺从几个菜缸子里夹出来几碟他喜欢的小菜,放在食盒中,等着粥熬好盛出来,就可以拿去给夫人了。 罗娘说大概到了时辰,粥应该差不多好了,霍沄洺刚一打开盖子,手臂一不小心碰到了锅沿,烫的他一下子跳起来,锅沿烧得滚烫,手臂立刻就红了,羽泽赶紧凑上来,拉着他的手臂浸到水缸里,才好一些,但还是红肿着,烫出来水泡。 羽泽看着少爷的手臂,说:“一会回去,我找点烫伤药给您涂上。” “无妨,没什么大碍,我也是没想到,那锅边上那么热。”霍沄洺甩甩手,跟羽泽说。 “罗娘,我先去师娘那了,今日麻烦您了。”霍沄洺跟罗娘说。 罗娘行了个礼:“少爷一片孝心,夫人定会感动的,只是少爷受了伤,一定记得回去上药。烫伤可不能含糊,处理不好是会留痕迹的。咱家少爷花朵般,可不能有一丁点痕迹在。” “知道了,罗娘,您放心吧!”霍沄洺说完就往前走,羽泽拿起食盒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后。 星岚阁, “晓葵姐姐,师娘起了吗?”霍沄洺走到门口看见晓葵端着水盆出来。 “夫人正梳妆呢,少爷稍等。” “好。” 晓葵进屋便跟夫人说:“夫人,少爷在门口等您呢” “嗯,让他进来吧。” 霍沄洺得到首肯才进来,指挥羽泽将食盒放在桌上,把早饭摆好,他进了内室给夫人请安。 “师娘,洺儿给您请安了,今天天气可好了,待会吃完饭,要不要洺儿陪您去街上逛逛?” 夫人刚想冷着说他两句,一看见他手臂上的一块红,赶紧关心:“你手怎么了?过来师娘看看?” 霍沄洺没把衣裳袖子放下来,故意露出那块红肿,本来已经不怎么疼了,还是装作特别委屈地跟夫人说:“师娘!我刚才去厨房给您做早饭,一不小心烫的,可疼了呢!” “你瞧瞧你,怎么就不知道注意自己,家里这么多人,用得着你去给我做早饭?晓葵!赶紧把烫伤药拿过来!”夫人手忙脚乱地叫晓葵给她拿药,满心满眼的心疼流露出来。 羽泽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铜板大小的伤痕,左手轻轻遮住。 这道伤痕,是他很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家,那时候还提不动烧热水的水壶,水壶一下子倾斜,一股水流就浇在他的右手手腕上,那时候他除了疼的直哭,也想不到用凉水冰一冰的法子,后来就留了这样一个伤痕。 羽泽是个命苦的孩子,幸好遇到二爷和霍沄洺,不然真不知能活到几岁。 “没事了,师娘。”霍沄洺蹲下,在夫人膝前,又露出他妖孽的笑,跟夫人说,“那,师娘,您不生气了吧?” 夫人想起来她这个时候本应该是生气的,单一看见他受伤,便想不起别的事情了,这时候她还握着他的手臂。 夫人一下松开手,板着脸扭到一边,说了一句:“那你下次不许了,这次看在你给我做饭受伤的可怜样儿,就原谅你。” “是!师娘,我就知道您会原谅我的,我知道错了的!下次在人前我一定装的规矩些,不叫人家背后说闲话。” “嗯。”夫人接过晓葵递过来的药,轻轻涂在他的伤处,药膏冰冰凉凉的,一点都不疼。 “羽泽,你回去,勤些给少爷涂药,好好看护着。”夫人嘱咐羽泽。 “是。”羽泽应下。 “好啦,师娘,再不去用饭就该凉了,瞧瞧徒儿给您熬的粥。”霍沄洺拉着夫人走到桌前,又介绍着菜式,说完便看着夫人,想要得到夫人的一个表扬。 夫人瞧破他的想法,偏是不夸他,反而说道:“盛粥,夹小菜,你做顿早饭也太容易了。” 这话一说出来,晓葵和羽泽都轻轻笑出声来,霍沄洺伸手掐了羽泽一把,羽泽立刻收了笑,说:“夫人,这粥里面的芋头和紫薯,也是咱家少爷洗干净的。” 这回换夫人笑了。 二爷忙了一天回到星岚阁用晚饭,跟霍沄洺说:“这几年忙着习武堂的事情,今天才算是全忙活完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别想着偷懒休息了,我闲下来了,有的是时间陪你练功,你好好想想这几年,练剑就是练两天歇三天,成天有各种事情耽误,以后都没机会了,明天开始师父教你《霍门剑诀》,一招一招练。” 霍沄洺听见这消息一下子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来,说:“师父,您真的打算传我《霍门剑诀》?那......要是我练不好怎么办?” “练不好就挨打呗!有什么可说的。”二爷看着他说。 “啊?我我我......” 二爷说:“我什么我?坐下吃饭!” 次日二爷下了朝,霍沄洺还没起来,他不排斥练剑,但他内心是害怕师父陪他练剑的,尤其是《霍门剑诀》,他怕练不好,怕师父教训,怕看到师父那种无奈嫌弃的眼神,怕师父觉得他配不上《霍门剑诀》。 他的这份身世,留给他的就是心思沉重,那份缺失,是二爷和夫人补偿不回来的。 羽泽轻轻晃着霍沄洺的胳膊,“少爷,该起来了,二爷都下朝回来了。” 霍沄洺翻身向里,不预备起来,说:“羽泽,我头疼,你去告诉师父师娘,早饭我就不吃了,我再躺一会儿。” 星岚阁, “爷,夫人,少爷说头疼,想再睡一会儿。”羽泽如实报。 “怎么好端端地头疼呢,叫郎中来看看。”夫人吩咐晓葵去叫郎中。 清云轩, 郎中看完跟二爷夫人说,少爷并无大碍,完全看不出头疼的迹象。二爷一下就明白了,郎中说得很清楚,这就是装的。 夫人谢过郎中便好生送出去,二爷用力一推睡熟的霍沄洺,大声说了一声:“别装了,赶紧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霍沄洺一下子睁开眼睛,嘟囔着跟二爷说:“没装,真的不舒服......” 二爷气的笑了下:“多大了你,幼不幼稚?不舒服是吧?起来活动活动就舒服了,练武强身!快起来!”说完,又推了他一下。 霍沄洺才万分不情愿地从榻上坐起来,还跟二爷说:“师父,咱们能不能歇一天,明天再练,好歹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要什么心理准备?练剑不能耽误,更不能间歇!好了,快起来收拾,你师娘都饿了,不等你吃早饭了!”二爷说完就回去了,刚出门碰上夫人,便带着夫人回去吃早饭了,不理他。 霍沄洺磨磨蹭蹭起来换衣服,吃早饭,才跟二爷去习武堂。 习武堂虽然没有了弟子,但却是正经八百练功的地方,一进来便有一股威严的氛围,而且习武堂设施齐全,比清云轩,星岚阁都更适合练功。 习武堂禁地,没有命令不得擅入,连羽泽都不能随便进来。所以,羽泽一直都是在清云轩等着少爷回去。 “先热身,待会教你的,就都是正经的霍家剑法了,你要端正态度,认真学,霍家剑法不同之前教你的那些锁碎简单,若是不用心,是参不透其中境界的。” 换句话说,霍家剑法都是高阶剑法,剑道中的顶梁。 “好,师父,我会用心的。” 大概半个时辰,做完了一些基础的热身动作,二爷走上前,拿过霍沄洺的佩剑,叫他站到一旁去。 二爷拔剑站定,把剑鞘扔给霍沄洺,他伸手便接下,二人配和十分流畅。 二爷右脚往后撤半步,身子由正转侧,眼神里立刻显出几分杀气,他手中长剑毫无征兆的刺出,刚出半个手臂的位置,立刻向上挑,同时脚下翻转着步子,一套流水的脚法在方位间盘旋着,身子连转几个圈,手的位置却一直没移半分,他快速反转着步子,向上腾空,强大的轻功带着他腾空到比正常人高出一丈的位置,右腿向后,左腿向前踢,手上的剑在空中聚集着力量,用力向下劈,同时在空中一个翻转,调转方向,这是一个随机应变的招数。 假设来人用剑别住了自己的力量,二爷以左手聚力附上右手,做一个假招,把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左手上,顷刻,右手猛然一松,那人必然虚晃一下,此刻立即换左手持剑,右手承掌状附内力推向来人,夺下其人剑,这招用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剩下毙命的一招就比较随意了。 二爷背手一立,收了剑。 一旁的霍沄洺已经看呆了,这一套剑法,可是聚集了好几招,真的比之前学过的剑招上了一个档次,他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记住了?”二爷走到他身前,如平常一样,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半分急促。 霍沄洺心虚地笑了笑,他抓了抓头发,接过二爷递给他的剑,轻轻点了点头。二爷一撩衣衫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抱着手,看着他的徒弟站在当间出糗,也不戳破。 他当初学这招的时候,也是爹爹演示了一遍,又陪他一点点拆招,他才练明白的,天剑尚且如此,霍沄洺的天赋虽然极高,却是不及自己的,他清楚地知道,就凭刚才这一遍,他根本不可能记住。 光是这步法,他就没记清楚。这步子,是根据阵法所得的灵感,其变换之快,叫常人不能准确的把控位置,他遇到拦路虎,就收了剑,求助地望向二爷,“师父!” 二爷看了他两秒,站起身说:“记不住就说记不住,逞什么能?” 要说这天剑后人的本事真是不可小觑,一上午的功夫,霍沄洺已经将这套剑法练到五六分功力。 二爷放了话,回去吃午饭。 回星岚阁的路上,霍沄洺问二爷:“师父,我上午练得好不好,我觉得下午我就能把这套剑法练成了。” 二爷给出了赞许:“还不错,明天接着练,下午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用过午饭,二爷让霍沄洺跟他一起进了阅室,将一本书递给他,霍沄洺双手接过来一看,是《霍门剑诀》的手抄本。 他抱着书,郑重地跟二爷说:“师父放心,我一定对得起您的托付,《霍门剑诀》我会好好练的。” “不是让你照书练,你要是有这本事,还要我这个师父干什么,拿回去,每天下午抄一篇,背熟,晚饭之后的时间,我考你,也会给你讲一讲要义,记住了,这个跟之前的那些不一样,我的要求是一个字不许错!” 要求两个字,霍沄洺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捧着书回到清云轩,翻开一看,第一篇并不长,他草草扫了一眼便合上书丢给羽泽,把鞋子一甩,上了床榻。 “今天就练了一上午剑,可我怎么这么累?” 羽泽说:“累了就先睡会,晚饭时候我叫您。” 霍沄洺说话的语气略显无奈:“不能睡,师父留了剑诀的功课,还得背下来呢,说一个字都不能背错,可是难为我了。” 他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撑着从榻上坐起来,吩咐羽泽去准备笔墨,他走到阅室,庄重地翻开《霍门剑诀》,第一篇讲的是拳脚功夫,他提不起兴趣,抄完就把笔一扔,打了个哈欠,“羽泽,收拾了,我睡一会,太累了。” “别睡啊少爷,您背好了吗?” “不背了!”他丢下一句话,出了阅室的门就进了内房。 羽泽冲着少爷的背影喊道:“那晚上怎么办啊?” “没事,到时候再说!别唠叨了,困着呢!”少爷脾气大着呢,而且平身最恨的就是有人打扰他睡觉,早起一阵能冷一整天。 直到晚上晓葵过来请少爷去用饭,他才迷迷糊糊起来,平时练剑一练练一天也没觉着这么累,霍家的剑法,果然不一般。 二爷用过饭坐下饮茶,等着霍沄洺给他背剑诀,夫人也坐在旁边。他刚跪在地上,张叔就给二爷递过来戒尺。羽泽给二爷递上少爷抄的剑诀,二爷看都没看就放在一边,示意霍沄洺可以开始背了。 霍沄洺看着二爷和夫人,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师父!要不,您先打我几下,出出气,我再开始背。”霍沄洺冲着二爷伸出左手,他不想把气氛搞得很冷,那怕是要挨一顿更重的教训了,早上刚说完对待《霍门剑诀》要用心,端正态度,下午让背剑诀就背成这副德行,他心里也是虚的很。 夫人瞧着他这个样子,笑出了声,二爷拿起戒尺,抵在他手掌上,说:“背吧。” “以退为进,反守为攻,挡重避轻,提腕压肩,固掌迎劈,拳风相迎......”他正背着,二爷手里的戒尺突然不重不轻地落下,“拳风相举。继续。” “没.....没有了。”他心虚地低下头。 “你跟我闹着玩呢?一下午就背三句?”二爷的戒尺又落下一下。 二爷把戒尺放在一边,问:“为什么不背?” “太困了,睡着了。”霍沄洺见二爷放下戒尺,也就放下了手。 “去,拿着书,院子里站着背,背完了进来找我。” “师父,我不想背这篇,我是剑客,学剑法就好了,这篇讲的都是拳脚,跟我有什么关系?” 二爷点点头,对于他这个想法,也能理解,反问到:“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这篇要放在《霍门剑诀》的开篇这样重要的位置上?” 霍沄洺摇了摇头。 二爷问:“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如果你遇到比你在剑道上更有成就的人,你的每一招在人家眼里都有破解之法,你怎么办?” 霍沄洺说:“用朝华啊!” “暗器的使用距离是三丈以外,这个我教过你的,如果你离敌人的距离,不够使用朝华的距离呢?这个时候,你的剑招没有用,朝华也没有用,别告诉我你的想法是用轻功赶紧逃。” 霍沄洺沉默了。 二爷接着说:“这篇拳脚之法,虽然不是精通这门武学,但是在这样危难的情况下,自保是足够的,学剑道的人,大部分都不精通拳脚,如果你在这方面学的七七八八,是不是又能胜人一筹?” 霍沄洺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就不背了,回去抄十遍,大概记一记,等有时间了,我再给你讲。” “真的?师父,可以不背了?” “随你意吧。”二爷颔首。 “师父怎么愈发宠我了,若是从前,功课上的事情,您半分也不能退让的。” “许你不背,是宠你还是害你啊?”二爷说,“你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一些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师父可以尊重你的想法,天下武艺百分,谁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就连师父也有长板和短板,但是大体上至少是要过得去的。” 霍沄洺听明白个大概,夫人说:“好了,明日再说教吧,时候也不早了,洺儿,你先回去吧,早些睡,明天还得练功呢!你们师徒俩,都要好好休息。” “是,师父师娘,洺儿先回了。” 第十五章 两厢欢喜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星岚阁, 夫人跟二爷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喊来晓葵:“晓葵,你帮我去约一下箫小姐,时间她定,地方我选。” “是箫家长女箫祁韵小姐吗?听羽泽说,她现在不在京里。”晓葵说。 二爷说:“那你就悄悄去找羽泽,让他陪你去一趟柳城,悄悄的,万不能惊动少爷。” “是,晓葵明白。” 箫祁韵总是在柳城和内安城来回,也不知当下具体身在何处。 第二天一早,晓葵先是拿了一篮子时下水果,到了箫府,跟箫夫人三言两语就了解到箫小姐的位置,现在是在柳城。 拜别了箫家夫人,羽泽就陪晓葵去了柳城,找到箫祁韵姑母家的位置。 “你进去吧,箫小姐知道我是少爷的人,我不方便露面,晓葵姐姐,我在这等你。” 一听来人是霍家夫人的贴身丫头,谁人也不敢怠慢,立刻便引晓葵找到箫祁韵。 晓葵规矩周到,行过礼之后,便说明来意:“箫小姐,我家夫人感念您最近听学辛苦,又与我家少爷交好,想约您一起吃个饭,聊些闲话。看看您的时间,何时有空,可不能耽误了学业。” “霍夫人为何突然要约我?”箫祁韵心里充满疑惑,但是她嘴上说的却是,“夫人盛情难却,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便定在后日午膳吧,后日我们停学一天,我也好赶回京里,总不好叫夫人车马劳顿来这里一趟。” “那便定下吧,我回去禀了我家夫人,打扰箫小姐了,先告辞。” “姑娘慢走,代我请夫人安。” 出了府,羽泽就过来跟着晓葵,说:“姐姐,怎么样,箫小姐应下了吗?” 晓葵说:“应是应下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夫人要突然约箫小姐,羽泽,你说,二爷和夫人不会真的同意了这门亲事吧?” 羽泽摇摇头:“不会,你瞧着上次办女宴,咱们少爷老大不乐意了,二爷跟夫人都没有一步退让,姐姐是爷和夫人的贴心人儿,自然是比我更了解他们。我都觉出来不对,姐姐自然明白。” 晓葵还在纠结着:“那,夫人为何要约她?难不成真是觉得她修学辛苦,想请她吃顿好的,那咱们少爷这几天天天练剑用功,夫人也没说心疼一阵,带少爷去改善一下伙食。” 羽泽说:“好啦姐姐,你就别乱想了,后日,等夫人跟箫小姐见了面,不就知道了?谁不知道,您也得知道了呀?到时候,可别忘了讲新鲜事给弟弟分享一下。” “好,到时候一定告诉你,只是你可记住了,这件事,万不能让少爷知道,你可别叫他瞧出破绽来。” “放心吧,姐姐,爷这几天每天下朝就带少爷去习武堂,中午又在星岚阁用了饭再回来,一下午,少爷都在阅室里研究剑诀,没时间注意我,我肯定不说。” 后日一早,霍夫人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今日天气甚好,夫人只穿了一条雪青色的交领衫裙,这个颜色,高贵典雅,是布坊今年特供的新品,用好几个颜色交叉印染出来的,十分珍贵。晓葵给她梳了一个乌蛮髻,边角上别了几朵银雕梨花的细钿,最上面用一只珍珠流苏如意金步摇固定,这只步摇是太后给的,因为过于华丽精致,平时夫人几乎不怎么用。耳饰选了一对碧玉的福珠,小巧灵动,左手腕上还是那副银镯。 她向来不喜欢浓妆艳抹,所以依旧是平日的妆容,但是夫人的样貌摆在那里,是任谁都愿意多看两眼的绝世美人。 晓葵看着铜镜里的夫人,说:“夫人今日这身装扮,实在是美如天仙。” 夫人笑着跟晓葵说:“就你会油嘴,都多大年龄了,哪里就天仙了。” 晓葵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小姐!” “你今早是不是醉了,我都多少年不是小姐了?”夫人打断晓葵,晓葵察觉到说错话,连忙改口:“夫人!是晓葵失言了。” “行了,别恭维我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走,可别叫箫家姑娘等着我们,那便是失礼了。”夫人站起身,到旁边的架子上选了一把团扇,双面手工刺绣,也是雪青色的,上面用了玉兰花的图样,扇柄是青玉,清爽不凉手,就连扇柄下面垂下的流苏,都是极品。 夫人有多少件衣服,就有多少柄扇子,团扇,羽扇,纸扇,骨扇,夏天用的,冬天用的,各种颜色,夫人出门带扇子一定要选与衣服的颜色相配的。 “走吧。”夫人迈起步子,步摇,耳饰,都没有一处晃动。真正的闺秀,是隐在骨子里的气质。 晓葵赶紧跟上,二人提早到了。 “咱们霍夫人前日订下的三楼雅间,可准备好了?”晓葵上前跟掌柜说话,夫人在身后用团扇遮住半边面容。 “夫人订的,早早就收拾好了,夫人请。”掌柜的卑躬屈膝,不敢怠慢。 夫人微微颔首,便轻步上了楼。 这地方,是京中最奢贵的淑芳雅地,名为,水宁间。 这里用的装饰不是金玉,走的是简奢风,没有纸醉金迷的华贵,却处处都是康宁。 一楼一进门,是曲水流觞的花台,散客可以随意落座,是吟诗作赋的好地方。二楼三楼都是雅间,贵客说话,都是要求一个安静。 屋里的陈设都很清新,窗棂不知道用了什么糊上,采光特别好,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明亮亮的。 “晓葵,你去楼下守着,箫小姐过来,你给她带个路。” “是,夫人。”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箫祁韵就带着自己的侍女到了这里。晓葵迎过去,说:“箫小姐,咱们夫人在三楼等您说话呢。” 箫祁韵优雅地微微启唇,轻声说:“你家夫人到的早,是我迟了。” “请吧,小姐。” “小女见过霍夫人。”箫祁韵进了雅间就恭恭敬敬给夫人行了一礼,“小女来迟了,夫人莫怪。” “没有,是我到早了,坐吧。” 箫祁韵笑着坐下,将这两人放在一起,箫祁韵的闺秀样,一下子就被夫人比下去,输得彻彻底底。 一个是笑在脸上,一个是笑在心里。 夫人先开口说:“听洺儿说,姑娘喜欢牛乳茶,这里的茶,是满京中最好的。你年纪小,定是没尝过,等走的时候,给你装上一壶,配些这里的精致茶点,你带回去,给你阿娘也尝尝鲜。” “夫人挂念,小女先行谢过夫人盛情。” “不必这么拘束,我是喜欢你的,常听洺儿跟哲儿在家里念叨,也没能正经八百与你单独说说话,才想着叫你出来。” “是。”箫祁韵说。 “我呀,是懒散惯了的,府里的事情大多不用我费心,洺儿的事儿啊,也都是他师父管,我就是闲些时候,出去溜达溜达,赴个宴,逛个院子,自在的很,也不像你们年轻人,有的是时间精力,我却是做点什么就累,也是不愿意操心的人儿,我瞧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举止言行,我都喜欢。日后闲下来了,也常来家里玩。” 夫人的态度特别和蔼亲近,仿佛今日这没来由的一出儿,专程是来夸箫祁韵的,实际上,这不过是个开头,一个和蔼亲近的开头。 夫人上前拉住箫祁韵的手,说:“唉,真是好孩子,但是,好姑娘,你是长女,下面还有个弟弟,我觉着,你得好好为家里分些忧,我听说,令尊述职完了,又要搬离京都,好孩子,可怜你几处漂泊,竟没个安定,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洺儿和哲儿,都把你当作妹妹照顾,又是送这个,又是买那个,你也千万别放心上,他俩都是做少爷做惯了的,出手大方是经常的,况且,送自己妹妹,多贵也值得的。” 夫人这一番话,说的很多,用极其温顺的语气说极其疏远的语言,听得箫祁韵已经微微挂不住面子了,但她不能发作,毕竟,人家夫人说得对。 又是随意聊了一阵,夫人扶了扶头,有意无意地摸了下自己头上的金步摇,跟箫祁韵说:“好姑娘,我年岁大了,有些乏累,就先回去了,这一桌子好菜,我已经叫人付过账了,你若不嫌弃,就装食盒里拿回家去,又新叫人给你煮了一壶牛乳茶,一并带回去吧。” 夫人说完,提起扇子挡了脸,晓葵便扶着她,回去了。 夫人离开后,箫祁韵终于控制不住,什么食盒牛乳茶,什么都不顾了,气冲冲走出去,往家走,一路上一一回忆,便忍不住流下泪来,身旁侍女上来问:“小姐,您怎么了?” 箫祁韵只是哭,没有说话。 到家之后,便吩咐人去请霍家少爷,约在江边一见。 清云轩, “少爷,箫小姐约您去江边,说是有话跟你说。”羽泽进来跟霍沄洺说。 “那我换件衣服就去。”他刚练完剑,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夫人正巧过来叫他吃饭,听见这话,出言道:“不许去,我已经与她说明白了,你跟她没关系了。” “师娘!”霍沄洺听此话大吃一惊,“您跟着添什么乱?您跟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也与你无关了,洺儿,早说早了,你不可能跟她有结果的,干嘛白白耽误人家姑娘?她的家世,模样,性格,配一个一般的世家子弟就行了,或者是给哪个大家老爷做个填房侍妾。你别怪师娘说话不好听,配你,十个她都配不上。”夫人上前拉着霍沄洺的手,轻声跟她说。 夫人的出身,样貌,都是极品的,她说出这样的话,那确实如此。 “师娘!可我喜欢她,您是知道的,只要我坚持,她会配得上我的,我喜欢她,她就配得!”霍沄洺撇开夫人的手,径直跑出去,还跟夫人说,“好了,师娘,我去跟她说!您说的不对,不能代表我的想法!” 他一路快步跑到江边,长廊尽头,是他们之前经常见面的地方,她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霍沄洺站定,呼吸急促,喘了好几口大气才缓过来,箫祁韵孤身站在亭上,俏丽身姿,他上前叫了一声,女子闻声转身,发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发簪叮当一响。见箫祁韵脸上挂着泪痕,眼睛发红,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 他上前想抱住她,好好安抚一下,却不想刚一靠近,箫祁韵就快步向后退,一下就挣脱了他的怀。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声音略带娇媚,说:“咱们就这样分开吧,对你我都好......” 霍沄洺快她一步追上去,一把将爱人揽在怀里,快语说:“不行不行,阿韵!你别听我师娘说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叫你这样多心?你可知我心意,师娘说的不是我的心意,我是今生今世唯你不娶的!我的心意,日月可鉴,天神共知!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回家取了刀子,刨出来给你瞧!” 箫祁韵用手帕封住了他血淋淋的誓言,娇喝一声:“住口!不许说这样的话!” “那你信我吗?”霍沄洺放轻了语气,深情地问。 箫祁韵轻轻点头,又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信你又有什么用,你师父师娘都不喜欢我,他们都不会答应你娶我,你是天剑后人,是堂堂霍家的传人,是青召伊宁公家的小公子,我,我不过是五品官家的小女,如何进得了国公将军府的大门?就算是你违背全部,让我入了门儿,以后也是受人排挤,走哪儿都会有人说我是用了狐媚子功夫,才攀了高枝,日后也是抬不起头来。” 女孩说着说着,又掉了眼泪。 霍沄洺一向是看不得姑娘掉泪,尤其是他爱的姑娘,他伸手替她揩泪,跟她说:“不哭了,既然信我,你就要相信,你爱的人,可以处理好这一切,他绝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就算这霍家他不待了,这公子他不做了,他也得要你。” 语气庄重到,这一切誓言,都好像是真的。 他抱住她的姑娘,手抚着她的长发,怀中人安静了下来。 一会儿,他问到今日夫人都与她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将今日事重复了一遍,他的反应是,师娘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殊不知,霍夫人今日行径,从每一个细节到每一句话,都是在讽刺她不自量力。 雪青色尤为珍贵,一年才得不出多少,夫人用它做一身再平常不过的衣裳,还可以余出多余的做成扇面,还用了刺绣中顶级绣娘的双面绣。 玉兰是花中纯白,它的寓意是,爱本纯洁无暇。雪青色的玉兰里,掺杂几根银线,正是世间无有。 乌蛮髻是高贵的女子才能梳的发髻,品阶不够的人根本不配,且这样的发髻,只能配得上珍贵的珍珠如意金步摇,几朵银质的细钿,只能是配饰,根本难登大雅之堂。 就像是她,身份卑微,配不得霍沄洺,最多就是一个登不上堂的侍妾。 选的地方是水宁间,这是说,真正的端庄是不用金碧辉煌的虚伪,曲水流觞,才是优雅本道。 话里话外也都是看不上。 说的也对,水宁间这种只点两道菜就要用光家里一个月银钱的地方,她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的牛乳茶,她这辈子也尝不到,她的家人也一样。 这就是区别,是现实。 但是这些,她说不出来,他也不会明白。 霍沄洺拉着手给箫祁韵送回府上之后,就回了家。 临走的时候,女孩看了看四下无人,抓住男孩的衣领,踮起脚尖,轻轻在男孩嘴角处啄了一下,红着脸转身进了府。 星岚阁, 二爷跟夫人说:“阿忆,今日你跟那丫头说清了吗?有没有提醒她什么?” “都按爷吩咐的,提醒了,虽然是委婉了些,但箫家丫头是个聪明丫头,定是听明白了,中午的时候,她叫洺儿出去,我估计也是跟洺儿说清了的。” 委婉?夫人就差明摆着告诉箫祁韵,你家爹爹不受君上待见,马上你全家就要滚出京城了。 夫人说:“那,箫家老爷的事情,君上有定夺了吗?” 二爷摇摇头,说:“还没呢,这次的事情,虽说君上是厌了他,但还不至于罚的太过,本就不是家居京中,箫家老爷平时在朝上也不太会交际,没什么好友,这事虽不大,倒也没人替他说话,君上的意思是让他哪里来的回哪儿去,差不多,就是举家搬回柳城,一年也难见君上几面了。” “柳城,离京里其实也并不远,按着朝会的规矩,每一季都要入京朝会拜见,倒是人多,君上也不会注意到他,只是,他家的一儿一女,平白累了仕途,在柳城和在京中的发展,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我就管不了了,我没有那么高尚,他家姑娘离咱家洺儿远点,我就满意了。” 夫人说:“箫家丫头若真的彻底离开京都,洺儿还得难过一阵子,二爷这几天天天看着他练剑,背剑诀,过几天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咱们一家也去迎迎春,叫他放松放松。” 二爷立刻一瞪眼睛:“放松放松?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每天,人像是好好练剑呢,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每天就让他背一篇剑诀,就有各种问题,就是我这几天宫里事多,没空管他,等我闲下来,好好收拾他,还放松呢?” 箫家的事情到底是定下来了,君上撤了箫赫统书棋之首一职,贬到俞川做一个县衙大人,一家四口又要到俞川去。 其实,箫祁韵心里有数,述职本就不稳妥,即是举家过来也难以长远生活,所以,内安城对于她来说,也没太放心上,但是,有人被她放在心上了,有事情被她放在心上了。 俞川离得不远,甚至比柳城还近些,是京都天子脚下的地界儿,还属于京都的管辖范畴里。只是没有京都这样繁华而已,外人眼里这贬职好似平常,实则是君上存了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将箫赫贬回柳城,他箫家在柳城还有亲戚朋友,做官便如鱼得水,贬到俞川,便要一切从头再来,也方便日后一击致命。 临行那天,他早早就起床收拾,去送她的姑娘。两人都是依恋不舍的样子。 二人在马车挡住的小角落里,霍沄洺拉着她的手,小声跟她说:“你好好的,我会常去看你的,再过些时候,你等等我,我肯定会去你家提亲,到时候,把你娶过来,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箫祁韵看着霍沄洺坚定深情的眼神,重重地点了下头,接着,流下两行清泪。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情,故事发展到这里,任谁也控制不住月神给的情缘。 一厢为情愿,两厢即是欢喜。 “不哭,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霍沄洺嘴上安慰着他的姑娘,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药酒,苦的很,师父说过,遇见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只能是欣然接受,想办法让它不要干涉到你的快乐。 师父说得对,没办法就只能换个思路接受。 他给她擦了擦泪,声音也略有哽咽。 他笑着送她上车,笑着看车马渐渐远去,他转过身来,看着羽泽,眼眶红红的,但还是忍住了泪没有落下来。 离别终是最伤情。 第十六章 为前程如锦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这一天,夫人去参加一个女宴,二爷正带着少爷在习武堂练剑呢,羽泽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叫一声:“少爷!......” 二爷回头瞪了他一眼,“叫嚷什么?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啊?” 羽泽站住了脚,知道自己冒失了,赶紧行了礼。 二爷过来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回爷的话,原离刚才派人过来说,靳侯爷把佩哲少爷绑在长凳上用马鞭毒打,让咱们家少爷赶紧过去看看!佩哲少爷已经疼得晕过去了!” “什么!干爹一向对他仁慈,这是做了什么惹恼了干爹!”霍沄洺听后一惊,赶紧跟二爷说,“师父!我得去看看!” “去!我跟你一块去。”说完,二爷跟霍沄洺连衣服都没换就赶紧赶去靳府。 靳府 原离一直守在靳府门口等着救兵来,一看见霍沄洺跟二爷过来,赶紧跑上前去:“二爷,沄洺少爷,您们可算来了,再晚些,我家少爷就没命了!” 二爷问:“原离,怎么回事?你快说!” 原离一边赶紧带着二爷和沄洺往府里去,一边快速说:“爷,我家少爷不知道被何人怂恿,昨天晚上去洛家偷典籍,早上被我家老爷发现了,老爷大怒,一气之下就叫人绑了少爷,夫人现下不在家,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赶紧派人请了洺少爷过来。” 二爷听见原委,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霍沄洺,霍沄洺瞪大眼睛,立刻摆了摆手,惊地直磕巴:“师父!我......我......我没去!我也......我也不知道这事呀!” 二爷来不及问他,赶紧跟着元离走。 祠堂门口聚着的全是家里的侍卫家丁。一进门便看见靳家老爷还挥着手里的马鞭,靳佩哲趴在一条黑色长凳上,背上已经渗出斑斑血迹。 “干爹!”霍沄洺冲上去抱住靳佩哲,生生替他挡了一下,疼的直皱眉。 “洺儿?你怎么跑过来了?你起来!今天我一定得教训教训这臭小子!”说着又要挥起一鞭。 “老靳!你干嘛呀?有什么天大的事,你这样打孩子?”二爷一步上前夺下靳爷手里的马鞭,回身丢给羽泽,羽泽伸手便接下。 “老霍,我......我都说不出口!”靳爷一捶胸口,坐下。 二爷坐到旁边,说:“那就算了吧,别说了。” 二爷一激,靳爷就跟他说:“这臭小子,以为自己会点功夫,跑去人家洛家丢人现眼!去......他去偷......偷《洛氏经门》,回来还跟我这装得若无其事,那洛家是什么人家,进一趟人家的藏经阁,回来便是一身香气,把他老子当傻子似的糊弄!” “哎呦,你消消气,原离,赶紧把少爷扶回房里去,在这儿这么多人瞧着多不好!羽泽,帮忙。”二爷吩咐着。 祠堂门口的人,便都散了。靳佩哲在家一向是风光惯了,从小也没见过老爷对他动过手,今日真的奇怪了。惊叹之余,该去煎药的去煎药,该去做饭的去做饭,该去巡逻的去巡逻,一切恢复了平常。 二爷拉着靳爷回房中聊,二爷说:“之前啊,箫家那个长女也教唆洺儿去帮她偷盗,回来让我给断了这念头,洺儿也不知为何,偏就相中了那个丫头,吵着跟我说要娶她为妻,我原来是觉得这姑娘品行不好,断然不能要,现在又觉得她的出身实在配不上我家洺儿,反正我跟他师娘都不同意,他就隔三岔五嘟囔两句,我们都不理,也没什么别的了。” “这样的姑娘,可是不能要。我还想着,要去问问他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如何能让两个孩子,有这样可怕的念头,现在倒是不想去了,我自己家孩子教育的都不好,有什么资格问人家。”靳爷平静下来,跟二爷说,他想了一会,突然说,“不对啊?她找洺儿去,是因为洺儿喜欢上她了,那干嘛找我家哲儿呢?” 二爷笑了下:“大概是我最近一直盯着洺儿练功,他太累了,晚上连觉都不够睡,没有精力管这事吧。” 靳爷说:“你如何断了洺儿这念头,我也学学。” 二爷扶额,笑说:“洺儿跟哲儿不一样,我这法子,你可用不了,今儿,你这一出,我觉得哲儿是怕了,肯定不会了。” “但愿吧。”靳爷说,“对了,我家夫人说是今天有个女宴,阿忆也去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两个孩子相看个合适的。” “唉,这事谁能说的好,我如今就想着,洺儿能懂事些,赶紧把我家的剑法学成,别再惦记着那个了。” “嗯,那我去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晚上你留这,咱俩喝点儿?” “行啊,洺儿估计也得在这陪着哲儿,那我俩晚上就不回去了,我挺长时间没跟你好好喝几杯了。” “那,先去看看那个臭小子。”靳爷说。 靳爷跟二爷一起来了佩哲的院子,推门进去,霍沄洺正在给佩哲上药,豆大的汗珠从佩哲头上落下,他醒过来了,紧紧咬着牙。 “师父,干爹。”霍沄洺坐在榻边,点头打招呼。 二爷摇了摇头:“你瞧瞧你,怎么打得这么狠,打两下板子就行了,怎么还用马鞭呢?多疼啊?我瞧着都心疼。” “不疼能记住教训吗?就这我还没解气呢,也不知能不能长记性,以后还干不干那糊涂事?” “不干了不干了,爹爹,我以后肯定不干这糊涂事了!您放心!”靳佩哲趴在床上,抬头跟爹爹说。 “嘶,你轻点!” “知道啦!”霍沄洺大声回应他,减轻了手下的力道。 二爷跟靳爷谈天共饮,欢畅了一夜,霍沄洺跟羽泽原离,照顾了靳佩哲一夜,几次,靳佩哲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住了口。 转天,夫人们回来了,二爷和沄洺,也回了霍府。 自打一进屋,夫人的脸色就不是很好,霍沄洺看见了,忙上前扶着,二爷问:“阿忆,你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没事。”夫人摇摇头,跟洺儿说,“洺儿,师娘没事,你先回清云轩吧。” “真的没事吗,师娘,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瞧?” “不用,就是一路车马有些累,你先回去吧。”夫人又说了一遍让他回去。 霍沄洺点点头,松开夫人,说:“好吧,师娘,您休息会儿。” 星岚阁, “这回说吧,怎么了?”二爷一眼便知,夫人有事,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自己也坐下。 “唉,昨儿我不是去参加女宴了吗?这满朝世家,有些身份且待嫁的姑娘都去了,适龄的少爷公子家也都有主母到场,靳嫂嫂瞧上了洛氏的二小姐,当场就跟洛家主母定下来了。”夫人喝了口茶,缓缓地说。 二爷听完,问:“洛氏的二小姐?是你给洺儿看中的那个吗?” 夫人颔首,以示肯定。 二爷说:“洺儿上次不是当场回了他家主母吗?咱家和他家没这份好姻缘,倒也不必强求。这样看来,那姑娘挺好,配了哲儿也很不错。” 夫人又叹口气,说:“只是这一趟去,差不多的都定下来了,我去这一趟,是这个也不敢定,那个也不敢问,我就怕回来洺儿不同意,回头伤了人家颜面,毁了姑娘家名声。” 二爷心里也急,但当着夫人的面,他只能故作淡定,“嗯,辛苦我家阿忆了,只是,洺儿这性子学了我,咱们不能逼得他太急,得跟他好好说。” “行。爷,你忙吧,我昨晚上没怎么睡,有些累。” “嗯,那你睡一会,我去洺儿那边。”二爷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清云轩, 霍沄洺昨晚上陪着靳佩哲,几乎没怎么睡,现下一沾枕头,困意一下子涌上来。羽泽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就手饮下,说:“我睡一会,不许人来打扰。” “嗯。”羽泽守在门口。 霍沄洺刚睡着,二爷就过来了,羽泽也不敢拦下。二爷进了内室,推了下沄洺露在外面的肩膀,他没睁眼睛,向里面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起开!困着呢!” 二爷坐在榻边,幽幽地开口:“你现在这少爷架子是越来越大了?都这样跟师父说话了?” 霍沄洺一听见师父的声音,马上翻过身来,眯着眼睛,小声喊了一声师父。 二爷拍了他胳膊一下:“起来练功。” “哎呦!师父,昨晚上靳佩哲折腾了一晚上,我都没怎么睡,我现在困得连剑都拿不动了,您就批准我歇一会,好不好?”他躺在床上耍着无赖,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二爷。 二爷瞧他这样,也是可怜,本想着,歇一天也行,后又转念一想,今日累了,明日困了,总要找借口偷懒,这可不行,便说:“不练肯定不行,你昨儿为着佩哲就没怎么练,那你先睡,晚上吃完饭,把昨天的那套剑法练完就休息,好不好?” “好!”霍沄洺闭着眼,点了点头,就失了神识,睡去了。 星岚阁,夫人当着霍沄洺的面,只字未提昨日女宴的事情,也没说靳家定下与洛氏的婚事,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 用过饭,二爷带他进阅室里,翻开《霍门剑诀》给他讲第一篇剑法的要领,讲了半个时辰,又让他试着背出来。 霍沄洺认真地听,凭着理解,也能背出一半,二爷便给予了他夸赞,又说什么,不必急于一时,再多熟悉熟悉,会背下来的。 “行了,你先回去,今天晚了,就不去习武堂了,你在你院儿里,好好想想昨天那套剑法,待会我去,你做给我看看。” “是。”霍沄洺应下,便回去了。 他自幼习武,又师从天剑。虽然二爷总是嫌弃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对,但他的功夫确实要比同年龄的习武人高出一大块来,不光是在剑道上,他的内力,更是被二爷调得极顺。小时候,有剑客来拜见二爷,二爷也会叫他出来见客,那时候,二爷眼中全是骄傲,无论是谁,都会夸他天赋异禀,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只有他和二爷知道,所谓荣耀,都是一板子一板子打出来的,就是这样,才有了那个时候的霍沄洺,是所谓天剑后人的“虚名”。 后来,开了习武堂,二爷就不把重心放到他身上了,每天最多也就是带他练两个时辰的功,他到了贪恋人间的年纪,整日跑到街上,跟羽泽乱跑,看什么都新鲜有趣,逐渐忘了,自己也曾肩负着天剑的使命,是个不凡的人。 直到是这次师父关了习武堂,又把所有精力放在他身上,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到了承担责任的年纪了,他跟着天剑学剑,就该是有天剑的风范。 次日,星岚阁, “师父?原离过来说,佩哲有事情找我,让我过去一趟。”霍沄洺在星岚阁用完午饭刚回去,才翻开剑诀看了几眼,原离便过来传话说有事,他只好放下书,来师父这里问问。 “你剑诀背完了?”二爷正在阅室里,听到他问,回问道。 霍沄洺回到:“还没......” 二爷重新低下头,正写着什么东西,说:“回去背,背完再去。” “哦,好吧。”霍沄洺只好回去背。 坐到阅室的桌子前,也是心里猫抓似的,根本静不下心来,匆匆背完就去找二爷检查,二爷也是一样的不对书,提了上句,让他接下句,磕磕绊绊的没一句完整。二爷见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便停了,说:“行了,你先去,回来重背吧,晚上再考你。” 霍沄洺松了口气,“好嘞师父!” “早点回来!” “哎!” 靳府, 靳佩哲趴在床榻上,一听见声音,便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有事耽误了,有话快说,我还得赶紧回去。”霍沄洺自己找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靳佩哲双臂撑着起来,满脸都是喜悦,跟霍沄洺说:“好哥哥!我要成亲了!” “好事儿啊!谁家姑娘?”霍沄洺笑着问他。 “洛家二小姐,闺名染棠。” 霍沄洺点点头,说:“哦,长得挺好看的,琴弹得也好听。” “你怎么知道?” “上回师娘给我办的那个什么女宴,她母亲想把她许给我,我没同意。”霍沄洺说,“但确实是个好姑娘,我师娘挺喜欢她的。” “嗯,我也觉得不错。”靳佩哲说。 “你叫我过来就是这件事?”霍沄洺说,“那你直接让原离告诉我就完了呗?非折腾这一趟干嘛?” 说完,他站起身要走,靳佩哲一下子叫住了他,“等等!还有个事儿!” “什么事儿,说啊?” “嗯......嗯......” “嗯什么嗯,说啊?”霍沄洺有些不耐烦。 靳佩哲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她跟我说,她家现在有些失意,她得给亦家少爷做填房。” 霍沄洺没听明白,又问:“谁啊?” “箫祁韵。”靳佩哲轻声说出她的名字。 “什么?她给亦家做填房!亦家大少爷上个月过四十岁生辰了,小少爷今年才十二!她给亦家当什么填房啊!”霍沄洺一下子失控,大声跟佩哲说。 然后反应过来,又说:“她为什么跟你说不跟我说啊?” “喂!霍沄洺,你脑子怎么长的,重点在这吗?我是想说,既然她要给亦家做填房,你就赶紧按着干爹干娘的路,挑个合适的就娶了!” “不可能,她没说过就是没有的事儿!她说好了等我学完《霍门剑诀》就嫁我,我也说过这一辈子就娶她一个人的!不会的,你肯定是听错了!她不会的!”霍沄洺笑着跟靳佩哲说,声音渐渐低下来,说着说着,他突然流下两行泪。 他信了。 他怕了。 羽泽赶紧上前扶住少爷,少爷不说话了,脸上也没了笑。 “我得去问问她。”霍沄洺转身跑出门,羽泽赶紧跟上,他来不及回家,跑去靳家的马厩里随便牵了一匹就往俞川赶,羽泽也赶紧牵一匹跟上。 到了俞川,他没想过等到的是闭门不见。 羽泽在门口不断敲门,里面只有传话的说:“您请回吧。” 羽泽为了他家少爷还想再争取一下,霍沄洺却开口说:“行了,别敲了,回家。” 回家的路上,霍沄洺一直耷拉着脸色,什么话都没说,虽然没见到她,但是这个态度已经可以知道了,就别去讨人嫌了,把最后的一点情念也给弄丢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二爷跟夫人都着急着,羽泽给少爷送回清云轩,安顿他换衣服,扶他上榻去躺着,他翻身向里,用被子蒙住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羽泽悄悄去星岚阁,将一切事情悉数将给二爷和夫人,二爷叹了口气,传过来张掌事,“老张,你去酒窖,把我上次从峰家带回来的酒拿过来,晓葵,你去厨房弄几个菜来,少爷还没吃饭呢。” “是。”老张和晓葵都各自出去。 清云轩, 二爷进来看见霍沄洺把头埋在被子里,哭泣声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了。他走到床榻前,轻轻掀开被子,轻声跟霍沄洺说:“别哭了,师父上次从峰家给你带的酒,要不要尝尝?” 霍沄洺一看见师父,立马坐起来,一下抱住师父的腰,哭得更大声了,二爷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嘴里说着:“不哭了,好孩子。” 羽泽看着少爷这么难受,心里倏然迸发出很多力量,他转身出了清云轩,牵了马就出了霍府。 霍沄洺到桌子前坐下,二爷给他倒了酒,师徒俩第一次这样子坐在一起喝酒,他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峰家的酒,味美,极甘,确实是浇愁好物,但是峰家的酒,不知为何,总是极能醉人。 “她既然选了前程,弃了你,你就应该振作,趁早走出来,师父给你选个更好的,把她替换了。”二爷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安慰他。 可是,谁又能替换掉内心的一片赤诚,此时此刻的霍沄洺,觉得自己好似被无数道理挤压,满腔欣喜都化作孤勇,过去的点滴爱意,那些无数次的幻想,都好似被挤压成齑粉,在这阳春月骤然被风吹散,连空气中的些许,都不曾给他留下。 安慰的话都不真心,真心的话都不好听。 羽泽快马加鞭到俞川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三刻了,他鼓起勇气敲了箫府的门,却换来守门人的一顿斥骂,他没有停,一直敲一直敲。 终于,他面前的,是箫祁韵了。 箫祁韵面上看不出一丝悲痛,她对着羽泽说:“这么晚了,你家少爷让你过来干嘛?都说了不想见。” 羽泽站在箫祁韵面前,态度十分刚硬:“箫小姐!不是我家少爷让我过来的,是我自己想跟您说几句话。” 箫祁韵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以对一个下人的语气跟羽泽说话,她说:“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要这么晚来打扰。” 羽泽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箫小姐,今日羽泽贸然来打扰,是我的不对,但是羽泽实在是不能不说。您不想见我家少爷,难道他对您的好,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箫祁韵沉默。 “有什么话,您不能跟我家少爷解释清楚呢?他是如此一个高傲的性子,现下正在家里躲着哭,您想想,您把我家少爷,伤的多重!这份伤痛,您怎么就不能自己跟他好好解释呢!就算您选了前程,选了您箫家的荣耀,您也是可以跟我家少爷说清楚的呀!” 羽泽激动地冲着箫祁韵大声说到,“您不知道那手镯是他亲手做的!从打磨到雕刻,半分没让匠人上手,伤了他的双手都没有一句怨言!就是为了送您一个不一样的生辰礼物!他给您的喜鹊锁,是走遍了京中所有的店铺,花光了手中的银钱,才得的。他每次去见您,都要静心打扮,每次想到跟您一起出去,他都高兴地睡不着觉!他每个月的零用钱都花在您身上,他愿意陪您去吃他不喜欢的东西,愿意穿他不喜欢的浅色,愿意为了您,跟我家爷嚷叫,为了您,顶撞他最最尊敬的夫人。还有上次瞫家的事情,惹恼了二爷要将少爷赶出门去,都闹成那样了,我家少爷依旧说下次还会帮您。这些您都不知道吧!您又怎么会知道?您根本就从来没将我家少爷放在心上过!您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羽泽嚷得歇斯底里,他避退所有的理智与教养,只为了在这里替他的少爷讨要一个交代。 羽泽将所有话都说出来,嚷地他脖子上的青筋尽数显出,他已经忍了很久了,每次少爷都不许他说,这次,他终于全部说出来了。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箫祁韵听完羽泽的话,眼睛里也明显有泪光闪烁,这么长时间了,她又不是石头心,怎么会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呢。 箫祁韵跟羽泽说:“我嫁给亦家大少爷之后,他可以帮我爹爹重回庙堂,可以给我弟弟找个家学上,如果他有出息考回个功名来,以后我们全家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可你家少爷呢?他除了情爱能给我什么?” 箫祁韵也有些失控,她大声对羽泽说:“我要情爱没有用!我要的是我箫家的荣耀!我爹爹的官名和我弟弟的前程!这些你家少爷都给不了我!但是亦家大少爷可以!” “那您和我家少爷的感情就这样作废了吗?”羽泽问她。 箫祁韵讽刺地笑了一下,跟羽泽说:“感情?我下月十八就要嫁过去了,你觉得感情还有用吗?” 箫祁韵走到妆奁前,从首饰盒子中取出来那只银镯,递给羽泽,说:“帮我还给你家少爷吧,他亲手做的,我不配戴了。”说完,两道泪珠滑落她的脸庞,晶莹地落在地上,碎开。 羽泽单手接过来,转身走出去,还说了一句:“你真的不配。” 他骑上马回到京都,正好没有误了宵禁,他回到霍府,霍府大门却已经关上了,他在霍家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哪个门是可以进去的。 他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醉晕了睡下,二爷也已经回了星岚阁。 羽泽把手镯藏起来,给少爷熄了灯,便退下去了。 星岚阁, “阿忆,明天我要去北城巡营,你陪他出去逛一逛,散散心。” “知道了,爷。我还真没想到,洺儿是个情种。” 二爷说:“唉,箫家丫头这一招,真是伤透了他,其实,也能理解,为了前程放弃情缘,也是无奈。” 夫人说:“那二爷这几日就让他好好松散松散吧,缓一缓心性。” 二爷点头应下:“嗯,也不知道他还能在我身边待多久,其实啊,剑道武功,我确实希望他做的更好,但是有时候想一想,我也不应该要求他完美。你知道吗?阿忆!刚才,他哭着说,想像小时候一样,做我的骄傲。不想给霍家丢人,不想丢了天剑的脸。他说,无论走到哪,他都要受着天剑后人的光辉,做的好是理所当然,做的不好就是给我抹黑。做我的徒弟,做霍家的后人,确实太难了。我也曾在这样的艰难中成长,甚至要比他现在难更多,我很辛苦,别人家的少爷都到处惹风流债,我却只能在家里日夜与剑相伴。我不想他也活得这样辛苦,在我能控制的范围里,他可以放纵自己,只要别越过这个度,就行。” 夫人看着身边人,想起他年少时的拼力,终成就一代天剑,可谓是辛苦一生。 次日早, 霍沄洺睡到晌午才睁开眼,迷迷糊糊觉得头有些晕,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只能记到师父陪他喝酒了。他大声叫来羽泽,问道现下何时? 羽泽回:“已经巳时末刻了,少爷。” “你怎么不叫我,师父呢?”霍沄洺撑着坐起来,问。 “爷今早巡营去了,吩咐了不用叫您起床,今日可以休息一天,夫人早上过来说,下午要去茶楼一趟,让您陪着去。” “你去给我倒杯水,头晕。” 羽泽连忙去给他取来杯温度正好的水,还贴心地加了蜂蜜,二爷说,蜂蜜水可以缓解醉酒,所以他一直给少爷备着。 “告诉师娘一声,我收拾好就陪她去。” “好。”羽泽便去星岚阁回话。 街市, 今日街上人多,霍沄洺一直陪着夫人身边,并未多话,神情还没缓过来。这确实对他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洺儿,你想吃什么就说,师娘给你买。”霍沄洺不主动说话,夫人只能不断地跟他搭话,一会让他看看这边,一会又问问那个。 霍沄洺刚开始是摇头,然后突然说:“师娘,我想尝尝您喜欢的那家铺子的牛乳茶。” 夫人没明白,便问:“你不喜牛乳,也不喜牛乳做的任何东西,为何要去尝?” “可她喜欢。”霍沄洺轻声说完这几个字,便低下头。 “走。”夫人拉起霍沄洺的手,径直往那家铺子走去。晓葵和羽泽立刻跟上。 这家铺子,在几大主街交纵的中央,位置离霍家有些远,但他家做出来的味道比任何一家都更加醇香,有牛乳的甜香,又有茶汁的清香,每次,霍沄洺陪着箫祁韵出来逛,逛久了总会来这家铺子,每次必点的都是一壶牛乳茶和一份牛乳糕,每次都是箫祁韵一个人吃,他从来没动过,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喜欢这般甜腻的东西。 但她喜欢,他便一直陪着。 现在他知道了,大约是因为心里太苦,就需要甜的东西来缓解一下。 箫祁韵喜欢靠窗户最后一桌的位置,这次霍沄洺一进来,便很自然直接坐到那个位置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子上,透过窗外的一颗古树,影影绰绰。 只要了一壶牛乳茶,羽泽给夫人倒了一杯,又给少爷倒了一杯。 霍沄洺还没端起杯子,便闻到一股甜腻的奶香味,他素日不喜欢这个味道,这一次,他端起杯子,轻轻尝了一口,立刻便有两行清泪落下,落在杯子里,点起泛泛涟漪。 他抬头看着夫人,开口说:“师娘,这茶好甜,为何,我却觉得苦到难以下咽?” 夫人伸手用手帕轻轻擦掉他的泪痕,轻轻说:“傻孩子,苦的不是这茶,是你的心。”夫人接着说,“洺儿,人生遇到的事情,不会皆如人意的,遇到不如意的,你若是都觉得苦,那这一辈子,可就要苦着过去了。” “可是,师娘,我真的好喜欢她,但我的喜欢,比不上她家重要。”霍沄洺苦着脸色,跟夫人说,“她的爹爹,弟弟,整个箫家,比我重要。” 夫人依旧是温柔的语气,有安神之效:“洺儿,那你,下次就要找一个天下都比不上你重要的姑娘,你要做她的天,做她的一切,让她觉得这世界上除了你再无旁的,遇到这样的姑娘,你就不觉得苦了。” 佟木忆待嫁闺中的时候,就想找一个能做她的天的夫君,后来,她找到了霍墨塘。 第十七章 机关手段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半月后,俞川, “姐,出事了!”箫庐凇慌慌张张闯进来。 “怎么了,凇儿?”箫祁韵跟她弟弟说话的时候,永远都还是梦里的样子。 她这辈子算计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给她弟弟谋个好前程。她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的弟弟,她不是一个好女儿,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好阿娘,但她永远都是一个好姐姐。 “姐,我刚才听说,亦家大少爷,得了心疾,最近连连发病,有郎中说,是会传染的,而且好像活不了多久了,我最近一直在打听,他为人残暴,他的结发妻也是个母夜叉似的主母,若是他不在了,他弟弟肯定要承袭他的位置,但他弟弟现在仍小,与我们也无用。怎么办啊,姐,你总不能真的嫁给一个病秧子,等他离世,你就守寡了,那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呀!” “心疾?不行,那他若是不久就离世,我在亦家尚未站稳脚跟,可帮不了你啊!你在他家,会受委屈的!不行!我不做了!悔婚?”箫祁韵有了悔婚的想法,可是她如何能毁了这门婚事,已经是定下了的! “姐!你想想办法!肯定不能嫁他的!”箫庐凇担心自己的姐姐落在虎狼窝里,身处豪门世家,若是亦家大少爷不在了,那就落在他正妻的手里,姐姐娇弱之躯,必不能受此委屈。 “嗯,凇儿,你别着急,姐来想办法!”箫祁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哎!姐,我去找洺少爷!他肯定会救姐姐的!”箫庐凇也想到了他。 箫庐凇说完就转身出去,要去京都找霍沄洺,箫祁韵伸手拉住他,说:“你容我想想。” 箫庐凇说:“想什么啊,姐,就让他上门去找亦家老爷,说与你已经定下婚期,求亦家退亲便是了!” “不行,若是直接找上门去,太招摇,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等现下亦家大少爷心疾的事情捅出来了才上门说,那不是太明显了吗?”箫祁韵想了想,说:“况且,我已经选了前程弃了他,他为何要帮我?这横竖说完,也是我们的事情,他为何要冒这风险?” “因为他喜欢你,姐姐,沄洺少爷喜欢你的!” “喜欢?何为喜欢?”箫祁韵自嘲地笑了笑,“谁在利益前,不先考虑自己,不先顾及自己家,他一个尚未婚配的翩翩公子,作何要趟我们家的浑水?” “姐,可是现在,除了他和靳家小侯爷,谁还能帮我们!若是现在让爹爹去他家退婚,爹爹万不会同意的,退了婚,那你以后再嫁,可艰难了。” “行了,凇儿,你前儿染上风寒,先去歇着吧,这事你别管了,姐姐有办法,你放心,姐姐一定能给你谋个好前程!” 姐,你的一辈子,比我的好前程更重要。 箫庐凇心里默默说。 箫祁韵一夜没睡,第二日早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她冲着铜镜扯出一个笑,倏然,又收了笑。 从家搬到俞川之后,她就没怎么出过门,就算出去,也是匆匆便回,没有上过妆,今日,她坐在镜子前,打开她的妆奁,淡淡地画了几笔,又打开香膏盒子,轻轻沾了一点,抹在脖子两边,耳朵后侧,和手腕上。 又挑了半天发簪耳饰,终于收拾完,去找箫庐凇说了两句话,箫庐凇立刻笑着去套马车,姐弟二人离开俞川。 霍府,清云轩, 羽泽将二人拦着清云轩门口,“箫少爷,箫小姐,我家少爷不在。”羽泽低着头行礼说,眼神一直都没看过这二人一眼,看门家丁不知内情,来人一报家门,便给引到清云轩了,换做是自己在,根本不会让这二人进霍府大门。 箫祁韵当日已经跟羽泽说了狠话,羽泽也撕破脸,再不用刻意伪装成关系很熟的样子,说:“羽泽,我跟弟弟来拜见霍二爷,顺便看看你少爷。” “小姐和少爷,自是拜见二爷的,请移步前去客室,会有人奉茶,稍后二爷自然会到,这里是我家少爷的院子,不见外客。”羽泽冷着脸跟箫祁韵说,全程礼数周到,却是一个正脸都没给她,“少爷,小姐,请吧。会有家丁为您们引到客室的路。羽泽不奉陪了。” 他说完,便退到院内,点了下头便关上院门。这二人就这样在清云轩碰了一鼻子灰,箫庐凇上前说:“姐,他这样没规矩,待会可得跟沄洺少爷告一状。” 箫祁韵说:“他这还算是有规矩呢,若不看在规矩的面子上,怕是早就拿着笤帚给我们扫出霍府了,还得大骂咱们两句。行了,别抱怨。” 她上前两步,轻轻点了下头,跟刚才引路的家丁说:“烦您带我们去趟客室,有劳了。” 家丁将刚才羽泽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立刻便明白这两人并不是什么贵客,便也同样是冷着脸,给他二人指了一下客室的方向,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在客室等来的还真不是二爷,而是正好想见的霍沄洺。 来人去习武堂传消息的时候,二爷刚好进屋喝水去了不在,这消息便在霍沄洺这里截住了,他闻讯,立刻收了剑,匆匆忙忙就往客室跑,都没来得及跟二爷说一声。 “你......你们怎么来了?”霍沄洺站在客室门口便停住步子,他不知道进一步,箫祁韵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你回来了?我刚去清云轩找你,羽泽说清云轩不见外客,叫我来这里等,我便在这等你,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你过来,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我呢!”箫祁韵仰着笑,语气正常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招笑里藏刀,一句话就给羽泽告了个黑状,又添油加醋的想表达,她在这里被冷落了半个时辰。其实根本没有那么久,她刚进客室,便有人往习武堂送消息了。 “没,没有。”霍沄洺有些不知所措,箫祁韵这次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你还要在这里跟我说话吗?”箫祁韵一说,霍沄洺立刻会意,说:“走,回清云轩说话去。走,庐凇。”他不管来人何意,是她主动来见他,这半月的阴霾,一下子就吹散了,他主动拉住箫祁韵的手,叫上箫庐凇,一起回清云轩,箫祁韵立刻牢牢抓住公子的手,不愿放开。 就这样拉着,从客室走回清云轩,一路上遇到的家丁都屏息凝神,转过身面对别处,把头深深低下,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他拉着箫祁韵的手,身后跟着箫庐凇,推开清云轩大门的时候,把院子里的羽泽吓了一跳,霍沄洺跟他说:“好端端关门干什么,赶紧泡茶去。” “是。”羽泽一边应下,一边抬头瞥了一眼,正对上箫庐凇的眼神,那眼神中有着轻蔑,羽泽退下去泡茶,脑子里转着思考,箫家小姐到底是有什么神力,怎么就能把自家少爷把持在手里呢? 他端着茶进屋,轻放在桌上,便自然地站在霍沄洺身后,箫祁韵立刻就停下,不说话了,霍沄洺点点头,回头跟羽泽说:“你先出去,没叫你别进来。” 羽泽有些惊讶地顿了一下,从来少爷说话见人的时候,没有避讳过他。这次居然让他出去? “去啊,出去。”霍沄洺见他没动,又重复一遍。 “哦。”羽泽只能出去等。 大约有一个时辰,房门被打开,箫祁韵面上一副楚楚可怜,明显是刚哭过了的,箫庐凇扶着姐姐的肩,二人走出来,霍沄洺在身后,面上的所有不悦瞬间殆尽,他望着箫祁韵的眼睛,温柔含水,没有平日的寒冰瑟瑟了,他笑着送箫家姐弟出了清云轩的门,刚见二人走远,霍沄洺回身关上大门,面色一下子沉下来,羽泽刚想走上去问问怎么了,只见霍沄洺大喊一声:“江珩川!你疯了!我的主你现在也做得了?” 江珩川,是羽泽来到霍家之前的名字,珩领百州,川行天下。 羽泽来到霍家之后,世间再无江珩川。只有在霍沄洺生气的时候,才会唤他这个名字,一共也没叫过几次。 “少......少爷,怎么了?”羽泽心虚地低头问霍沄洺。 霍沄洺一下子提高调门:“你说怎么了?我说的话现在你都不听了?你真是胆子大了?”他上前两步,一脚踢在羽泽身上,并没用什么力度,他继续大嚷着:“镯子呢?拿出来!” 羽泽躲过少爷这一下,赶紧跑到屋里去,从箱子底下翻出来那个银手镯,双手递给霍沄洺,霍沄洺接过来,抬手往羽泽脑袋上打了一下,“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对祁韵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抽你信不信!”说完他又抬手佯装要打。 “知道了!”羽泽语气中尽是不满。 “给我送过去!”他摊开手,让羽泽把银镯子还给箫祁韵。 羽泽没有伸手接下,反而别扭着扭过头,嘟囔了一句:“我不去。” 霍沄洺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威胁,轻声说:“不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羽泽听到后,立刻拿过来那个手镯,哼了一声便出去了,霍沄洺跟着他出了清云轩的门,见他往左去,立刻开口叫住:“不许骑马,跑着去!” 羽泽转过身来跟霍沄洺理论:“少爷!从这到俞川走着去要明天才能到!” “我不管,今天晚上回不来,你就不用回来了!”霍沄洺冲他嚷完,转身回屋了。 羽泽站在原地,看见少爷进了屋,拔腿就往马厩去,随便牵了一匹就从偏门溜出去,快马几步就赶上了箫家姐弟二人,羽泽素来是个会说话的,三言两语就将手镯还给箫祁韵,行过礼翻身上马便赶回家了,到家之后,先是给霍沄洺烹了一杯醉仙雪,这茶平日里羽泽不愿意弄,费时不说,材料也难寻,这不是为了赔罪,赶紧烹了一杯去讨好,他弯着腰推门进去,却里外屋也看不见人影儿,白费半天心意。 羽泽出了屋,迎面碰上二爷,便过去行礼。 “羽泽,少爷回来了吗?” 羽泽回话:“刚回来了,现下又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 “有事?” 羽泽不敢不照实说:“方才箫家少爷小姐过来了,说是要来拜见爷,我叫他们去客室等您,却不知为何,少爷将他二人带了回来,又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刚走不久,我刚回来,便寻不见少爷了。” 二爷问:“说什么了?” “羽泽不知,少爷一直没让我进去。” 二爷颔首,便留下话说:“等少爷回来,你问问怎么回事?夜里去报我。” “爷!”二爷刚要转身走,羽泽叫住了他,二爷转过身来,羽泽说,“羽泽想,少爷既然将我吩咐在外面,自然是不会把事情告知于我了,但是,羽泽能瞧出来,少爷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今日才算是彻底晴朗了。既然少爷乐起来,来人所谓何事,也就不重要了。” 二爷想了想,说了一句:“那便不用来报我了。你说得对,他高兴了,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爷慢走。”羽泽将二爷送出去。 霍沄洺出了霍府门,自然是寻了靳佩哲去。 靳府, “什么?你要带她走?”霍沄洺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话,佩哲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是带她走,就是救她出来,毁了姻亲就行。” “那不是一样吗?你未娶她未嫁,你前日夜里将她带出箫府,次日亦家过来接的时候寻不见人,这不是胡闹吗?就算你不在乎世人的眼光,难道她也不在乎?” “你先别这么激动,我就是来跟你商量商量吗!反正她开口了,我不能不管。你能帮我的!” 靳佩哲一口否决:“就算我能,我也不会帮你的。我跟干爹干娘一个立场,不想你娶她。” “我!我只是想救她出来,又不是说要立刻娶了她,这事情可以再缓两年,可她既然决定不想给亦家做填房,那就肯定是有她的道理,我没有不帮她的理由!” 靳佩哲话说的狠,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好兄弟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想让他清醒清醒:“你为何要帮她?又因为你的一厢情愿?你在她身上摔了多少跟头你心里没数吗?她可以这次因为前程放弃你,下次她就可以再找一个能助他爹爹重归仕途的爷,又放弃你一次,你是脑子有毛病吧?上赶着一次一次被放弃!” 霍沄洺有些恼火,便说:“你说什么呢?我就算不娶她,不喜欢她,那也要帮忙的呀?我们跟他们毕竟是有感情在的朋友啊?就算是朋友遇难,你可以放着不管吗?你的良心过得去吗?眼看着她进虎狼窝,却毫不在意?” 靳佩哲沉默了,诚然,他确实不能放着不管,那有违他的家训。 他降了降态度,反过来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头脑发热就想救人?你救她出来,大半夜的去哪儿?第二天亦家找不到人又如何应付?干爹呢?他发现了怎么办?万一亦家报官查到你头上,你又要如何?箫家老爷发现箫祁韵不在,他与仕途无望,又作何想法?你好好想想,你是救了她,可代价有多大,你想过吗?” 这回换了霍沄洺提高调门:“我来不及想了!她今天下午来找我,与我说了那样多的不得已,最后哭着求我救她,我怎么可能拒绝?” 靳佩哲说:“那你就为了救她,什么都不顾了?你救她之后呢?” 霍沄洺轻声说:“大不了就带着她离开京都,远走天涯,四海为家。” 这句话一下子就捅了靳佩哲的肺管子,他又激动起来,冲着霍沄洺说:“四海为家?你怎么这么糊涂?为了她,你真的不要我们了?不要干爹干娘?不要你的前途了?还有你现在天剑后人的荣耀,都不要了?你值得吗?” “只要是她,什么都值得。”霍沄洺抬头迎上靳佩哲凌冽的眼神,坚定的回到。 这个时候的喜欢,大概就是可以把全世界都抵出去,只为换心上人一个笑。 “真是疯了,要我做什么?”靳佩哲虽然是万般的不情愿,也只能陪着他哥哥疯一回。 霍沄洺早想到他一定会帮忙,都已经谋算好了,他说:“都要你来做,还有不到半月,就是她嫁过去的日子了,我抽不出身来管这事,你需得去找庐凇,跟他谋划,把需要我做的事告诉我,就行。” 靳佩哲冷笑一声:“那还需要你做什么,我直接把她接出来就行了呗!” “不行,你自己怎么行?还是得我跟羽泽帮你,但是这件事我还没告诉羽泽呢,他好像跟祁韵弄得不太愉快,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 “又不是要打架,叫那么多人干什么,别告诉他了,羽泽虽然跟了你,但他怕干爹,知道多了对他没好处。” “行,那就听你的。” 这几日,隔一天靳佩哲就去一趟俞川,今日约在酒馆,明日约在茶楼,总算是算尽万般。 第十八章 撼天惊地之爱恋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月询十七,俞川,箫府, 当晚夜里,箫庐凇往箫老爷箫夫人日日晚饭后要用的茶水里,添了一些无色粉末,这些东西可以让箫家老爷和夫人睡上一夜,东西是靳佩哲弄来的。 其实,箫家老爷已经知道了自家儿女的行径,并未阻拦,而是顺水推舟,助他们一臂之力,谁家父母不心疼孩子,亦家大少爷得病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自己女儿万不能牺牲一辈子换来自己一个官名,这样的事情,谁都做不出。 当日夜里,箫祁韵换上一身深色的衣裳,带了一顶长帏帽,把全身遮住,箫庐凇是一身紧身黑衣,一路跟在姐姐身后,找了一处无人看守的偏僻高墙,二人纵身跃上,翻越高墙,墙外有霍沄洺等着。 几人御轻功往临郊赶。 靳佩哲在俞川临郊的一家名叫卿容的客栈里等着他们。 亥时三刻的时候, 霍沄洺已经全部收拾好了,一身深紫的紧身长袍,佩剑已经准备好,身上还揣了好多朝华,腰带上挂着一袋子银钱。 他早早便令羽泽出去,嘱咐过了不用帮他收拾被褥,他要看会书再睡,估摸着二爷夫人已经睡下,他先是熄了自己屋的烛灯,又看着羽泽进屋关上门熄了灯,才推开门,从清云轩的后门悄悄溜出去,马蹄声太重,他都没敢骑马,一路跑到靳府。 靳家的西南有个角门,佩哲正在这里等着,靳佩哲骑上快马,先一步去俞川卿容客栈,交了定金才留了两个房间。 霍沄洺则是按照前日约定好的,到箫府去接箫家姐弟。 卿容客栈, 靳佩哲早就在客栈门口交代了店小二,若是看见一个腰间配了一柄长剑,穿了一身深紫色长袍的少爷,带了一男一女的,就赶紧引他们过来。 多给了小二几文打茶钱,小二自然尽心。 进了屋,才来得及好好说话。 “这下好了,一群疯子。”靳佩哲冲着霍沄洺说。 霍沄洺皱了下眉,暗下嫌弃他当着箫祁韵的面说话夹枪带棒,靳佩哲便噤了言,不再说。 箫祁韵走上前,主动拉上男子的手,轻声开口:“沄洺,今后,我们怎么办?” 霍沄洺还没说话,靳佩哲先说:“什么怎么办,等明日一过,左右也是毁了这桩婚事,亦家大少爷自己的情形,亦家也知道怎么回事,不会太过怪罪你,等个两三天,就各回各家呗,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这话一出,几人便都沉默下来。谁都知道拂袖离去的潇洒,可毕竟人非草木虫妖,世间万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潇洒的离开,只是一种对周身的不负责任。 第二日一早,羽泽早早便起来,如往日一样,他先是收拾好了自己,再扫一遍院子,估摸着二爷快要下朝回来的时间,才去霍沄洺的内室里叫他起床。 今日刚一凑近,便发觉不对,门是虚掩着的,他心道不好,推开门一瞧,门口案上摆着的剑架空空如也,少爷的佩剑不在这。 他赶紧跑到内室,屋里也瞧不见少爷的影子,被褥都是整齐的,显然人昨晚上就走了。他匆匆丢下手中刚打来温水的水盆,拔腿便跑向星岚阁。 一进门,面上的神情便吓了晓葵一跳,忙问怎么了。羽泽来不及多说,只是问到二爷是否回来,得到了肯定便跑向内室。 “爷!”羽泽冲进去大声说,“少爷昨晚上外出未归,现下不知去往何处。”他一向沉稳,很少这样紧急。 夫人比二爷先开口,问:“少爷去哪儿为何不带上你,怎么回事?” “回夫人,今日应该是箫家小姐行通房之礼的日子,昨晚上少爷如往常一样,并无半分不同,羽泽也就没当回事,今早去叫少爷起床,才看见屋里没人,剑也带走了。”羽泽回话的时候,一直把头低下,面上都是愧疚,昨晚上要是他多注意一下,少爷也就不会做糊涂事。 “知道了,你去靳府看看,再去调护卫,拿着咱家的名牌,去俞川探查,不要把事情弄大,一寸一寸查仔细些。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来报我。” “是。”羽泽又匆匆跑出去。 夫人在屋里来回踱步,面上也是急色:“这孩子,当真不让人省心。”二爷换下朝服,亲自牵了马出去找。 羽泽去靳家问,靳家老爷并未将少爷不在这事当作什么大事,以为只是有事出去了,羽泽来一说,靳家老爷也派了人出去寻两位少爷。 次日早上,箫家老爷夫人的药效已经过去,二人转醒便心照不宣地将此事隐下,亦家来人接亲,箫家老爷不知与来人说了什么,亦家人回家便当着宾客的面演了一出移情别恋的戏码,在路上买回来一个娼妓,塞给亦家大少爷做填房,宾客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该敬酒敬酒,该祝福祝福,皆是聪明人。 靳佩哲跟箫庐凇出去买吃的还没回来,屋里只留下二人。 箫祁韵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袋子递给他,他接过来看,暗紫色的底料做了一个小囊袋,用铜绿的绒线掺了银鱼白的丝线绣了几节劲竹,绣工精巧,针脚压得很稳。 他接下后,揣在怀里,说:“阿韵,做的真好看,我定然贴身放着。” 箫祁韵眼神向下,不与他视线相对,她缓缓开口,说:“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救你,是我的本心,护你,是我的职责,不必言谢。而对不起,反倒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我没本事,不能护你一家平安,要让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是我没保护好你,我该说对不起。” 箫祁韵摇摇头,视线对上男子,她说:“既然你已经将我放在心中,而我也答应与你长相厮守,那我们就该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最贴心的人,你已经见过了我的狼狈,我也想陪你一步一步走向你人生的巅峰。” 姑娘的手腕上,又重新戴上了那只梁上燕的银镯子。 过了几天,一早上起来,靳佩哲就跟霍沄洺说:“今天你们不回去,我得回去了。今儿晚上,是我爹娘和洛家定礼的日子,我必得在场。” 霍沄洺点点头,说:“那你回去吧。” 靳佩哲说:“要不要我顺便去看看干爹消气了没,你早晚是要回去的,他俩也是。” 箫庐凇说:“靳兄,霍兄,我昨日出门打探,好像并没出什么事,亦家那日的填房礼,也是照旧办了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都可以各自回家了。” 这次的事之后,箫庐凇就改了称呼,之前都是称少爷或者公子的。 出来的时候他想的很好,这一趟宁可拼上全部身家,也要救她平安,现下事情尘埃落地,一切没有那么糟糕,他却担心回家怎么面对师父的一顿重责,心里有些发颤。 他想了想,觉得相比较师父过来抓他回去,倒不如他主动回去,能换个从轻发落,于是他说:“既然这样,那不妨咱们就各归各位,佩哲,我跟你一块回去,祁韵庐凇,你们也回家吧。如果真的没事,记得给我们传个消息,报个平安。” 箫祁韵点点头,表示同意。 前脚靳佩哲刚踏出客栈房间的门,霍沄洺趁他没回头,回头附身亲了一下箫祁韵,又若无其事走出门,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走了。” 御马渐近京都的时候,霍沄洺的速度降下来,他手搭着缰绳,却一直没用力。靳佩哲一下就明白出他的意思,说:“要不然,你先跟我回家去,看看情况再说。” 霍沄洺有一种一下子被看透的感觉,他深呼了一口气,还是摇头拒绝了,他改了主意,说:“你先回,我去东郊找个客栈避一避,你帮我去家里看看,别告诉师父我在哪儿,可以跟师娘说,别让她太着急。” “也行,但我感觉,这顿打你是躲不过去了。”靳佩哲说。 靳府, “爹,我跟沄洺哥出去办了点事,您不会因为我没提前告诉您就生气的吧?”靳佩哲在屋里,面上堆着笑,附身跟靳爷说。 靳爷面上无笑,嘴上说:“不生气,你兄弟义气,陪人家去抢亲我生什么气,就是想抽你!”话音刚落,他抄起旁边桌子上侍女刚插好的花枝,佩哲见状,赶紧往院子里跑,靳爷追了上去,嘴里还嚷着:“给我站住!” 佩哲跑到院子里,正巧迎上靳夫人进来,口中喊道:“阿娘!快救我,爹爹要抽我!”佩哲躲在夫人身后。 “靳佩哲!躲你娘身后也没用,给我过来!”靳爷指着他说。 靳家老爷,平日里总是说要抽靳佩哲,嘴上也从不让份,但是他一共也没动过几次手,从来都是吓唬着。 “我不。”佩哲抓着阿娘的衣裳,露出一个小脑袋,跟靳老爷说话。 靳夫人笑着说:“哲儿,你去哪儿野了,也不知道提前跟你爹说一声,好几天没回来,他担心着呢!”回头冲着靳佩哲说,“快去给你爹爹道个歉,叫他别生气了。” “不用跟我道歉,我问你,你沄洺哥一起回来了吗?”靳爷放下手中的花枝。 “没有,他怕干爹收拾他。” “那你赶紧去跟你干爹说一声,报个平安。两个小崽子,没一个叫人省心。快去!” “知道啦!”靳佩哲赶紧跑去霍府,直奔星岚阁。 星岚阁, “佩哲少爷?”晓葵一喜,“您回来了?那我家少爷呢?没跟您一起?” “晓葵?是哲儿吗?”夫人在屋中问。 “夫人,是佩哲少爷。” 霍夫人赶紧从屋里出来,跟靳佩哲说:“洺儿呢?怎么没回来?” “干娘,您别着急,我干爹没在家啊?”靳佩哲先打探一下敌情。 夫人紧着丽眉,有几分憔悴,说:“没在,他日日亲自出去寻洺儿,也尚未寻到,你快说啊,他在哪儿呢?” “干娘,沄洺哥让我告诉您,他现在身在东郊客栈,万事安好,叫您别急。” 夫人说:“在东郊做什么,他为何不与你一起回来?” “干娘,干爹他,是不是很生气啊?我们这次去俞川,是沄洺哥万不得已的情思难断,要不是箫家小姐苦苦哀求沄洺哥,我们也不会管这趟闲事的。” 夫人说:“你干爹呀,担心过于生气吧。你俩一走就是三四天,连个消息都没有,换做谁家爹娘能不担心?你回家了吗?还是直接过来了?” “回家了,干娘,若是干爹跟沄洺哥发脾气,您拦着点,我爹爹也是担心我,一进门差点就揍我,好在阿娘拦住了。” “你呀,本来挺雅正的一个孩子,都跟你沄洺哥学坏了,该叫你爹好好归置归置。”夫人说,“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我昨日听你阿娘说,今晚上是跟洛家的定礼之日,可别耽误了时辰。” “哎!干娘,那我先告退了。” “嗯。” 靳佩哲出了星岚阁的门,没多久,二爷就回来了,本以为又是一日无功而返,一进门夫人就跟他说了情况。他吩咐羽泽跟着一起去,就赶紧奔马往东郊客栈去。 星岚阁, “晓葵,你去把屋子里能打人的东西都收一收,别摆在明面儿上叫爷瞧见了。” “知道了,夫人。” 二爷跟羽泽刚进客栈,就有小二跟上来:“这位爷,咱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二爷没说话,直接奔楼上去,羽泽跟小二说了一声:“小二哥,我家爷寻个人,马上就走。” 霍沄洺刚从房间里出来,正好撞上二爷和羽泽,他赶忙回身要跑,正被二爷看见,二爷大喊一声:“站住!” 霍沄洺立刻定了步子,一看事情败露,他转过身,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父。” 二爷拼力控制他的火气,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回家。”说完转身便走,羽泽赶紧上前拉着少爷,嘴上轻声说:“少爷,这回算是完了。赶紧跟上吧!” 出了客栈,二爷翻身上马便往家走,羽泽跟霍沄洺共骑一匹跟在后面。 霍府,星岚阁, 二爷一进院子就开始卷衣裳袖子,露出他的小臂,因为常年用剑的原因,青筋尽露,线条完美,看上去就结实有力。 晓葵扶着夫人站在院子里候着,二爷一进门便对晓葵说:“带夫人去内室休息。” 他进屋找了一圈,平日里摆在桌案上的戒尺和他教习用的木棍都已不见,也顾不得细找,又气冲冲回到院子里,瞧见夫人仍在,他隐忍着没发火,对晓葵说:“我说带夫人去内室休息!”他的语气有些压抑着。 二爷说完,便继续盯着霍沄洺,少爷全程站在院子中间,一动未动,大声呼吸都不敢。 夫人只能进屋去,二爷环顾下四周,院中有一棵抽条柳树,枝桠生的正软,微风借力,便可随风而扬。 二爷几步走过去,选了一枝长柳枝,从根部截下,不紧不慢将柳枝上的嫩叶一片一片掐断,这看似一个平常的举动,实则是二爷用来平息怒气的方法,他深知现在怒火攻心,易失分寸,正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霍沄洺暗下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躲不掉,靳佩哲这个不争气的,怎的还是被师父知道了,二爷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力拽了一下柳条,很软。 他转过身看着霍沄洺,霍沄洺却不敢抬头看二爷,“过来。”二爷声音沉闷,周围气压顿时接近冰点。霍沄洺挪着步子来到二爷面前,什么话都没说。 霍沄洺已经预料到二爷会生气,也没什么想要辩解的话,现在说对不起,也已经来不及了。 二爷高高扬起手臂,紧紧握着柳条,加了三分内力,一鞭子重重抽在霍沄洺身上,他一个没站稳,整个人飞起来,砸在地上,嗓子里有些许甜腥。 天剑之人的三分内力,足以将一棵五十年的树连根卷起。 “爷请息怒啊!”羽泽冲上去一下子跪下,挡在少爷身前,抬头祈求二爷。 霍沄洺砸在地上的时候,感觉五脏六腑像是颠倒了位置,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他紧了紧牙,撑着双臂,强撑着站起来。 夫人从屋里跑出来,有意无意地站在霍沄洺前面挡着,她只是轻轻叫了一声:“爷。”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二爷丢下手中柳条,跟霍沄洺说:“前几天一直出去找你,找不到的时候我就想,等找到你带回来,我一定好好收拾你一顿,今日真的带了你回来,又舍不得狠狠罚你了,刚才这一下,就是让你长长记性。今晚上你不必吃饭了,自己好好想想吧,戌时三刻过来找我。”二爷转身回屋,留下一句,“滚回去。” 羽泽扶着少爷回清云轩,路上便说:“少爷是怎么了?为何做什么事情,连我都不带着了?少爷是嫌我愚笨,做不好事情吗?” 霍沄洺把臂搭在羽泽肩上,全部力量都撑在他身上,他的嘴唇发白,满身无力地说了一句:“既然已经知道要挨打,为何要多一个人受罚呢?” 羽泽说着说着,突然流下两行泪,带着些哭腔说:“羽泽不怕,下次少爷若是有什么事,还是要跟我说的,我虽然不会轻功,武功也没有少爷好,少爷不用我护着万安,但就把我带在身边,起码给您跑个腿就行啊,别再把我一个人丢在家了。” 霍沄洺冲着他扯了一个笑,轻声说了一句:“行。”清云轩, 羽泽轻轻扶少爷上榻上去,跟霍沄洺说:“少爷,您等等我,我去给您拿药。” 霍沄洺开口说了一句:“我早料到,不悔。” 羽泽听见后顿在原地一秒,然后继续去找药,全当没听见少爷这句。 这份喜欢,究竟为何能做到撼天惊地,哪怕明知是错,也要毫无顾忌地往前。 晚上,霍沄洺真的没有去星岚阁吃饭,独自在屋里榻上躺着,羽泽也没去吃饭,一直陪着他。 戌时二刻, 羽泽扶他起来,伤处还是疼,被搀扶着往星岚阁一步一步走,走得慢些,便疼得缓了,他走到星岚阁的时候,头上已经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师父,师娘。”他走到屋门口的时候,还疼的呲牙咧嘴,等一推开门,看见师父师娘坐在那里等着他的时候,他立刻就收了面上的表情,装作无事,迈着小步子,走到他们面前,依旧是腰弯下去,拱手行礼。 “坐下说吧。”二爷依旧是一脸严肃的神情,夫人已经说了一下午的好话,告诉他别对孩子发火,有什么话要好好说。 羽泽扶着少爷的手,轻轻坐下。 “说吧,一下午,你都想了些什么?”二爷一开口,晓葵和羽泽都退到门口候着。 霍沄洺知道二爷想听什么,便说:“师父,师娘,这次是洺儿莽撞了,下次,洺儿一定注意。” 这一下午的时间,二爷也平静下来,他说:“师父希望你能可以做事周全些,不说事无巨细都考虑到,至少也要有责任。”二爷停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说,你去救箫祁韵,是你的责任。非也,你救她,是你的冲动,你年少的轻狂,你在找佩哲陪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你没有考虑佩哲,没有考虑箫家,更没有考虑到亦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世间万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不能做什么事情都只考虑自己的得失,而不顾他人,这便不是为人端正的做派。你明白师父说的吗?” 霍沄洺轻轻点了点头,二爷接着说:“再有,你错便错在,不拿我们的担心当回事,你独个儿一人前后谋划,自顾自便去了,好几天不知道回家,你知不知道你师娘和我,日日都担心着,挂念着,吃不好睡不好,你却在外潇洒痛快着,习武之人,剑指天下,心怀万家。我不需要你有万家,你只要心里有自己家就行了。别成天只惦记着别人,把自己和我们都不当回事。你已经过了轻狂的年纪,该有些理智沉稳了。” 二爷顿了一下,大概是说累了,喝了口茶,屋子里一片沉寂,霍沄洺肚子发出来的“咕噜”声便突然明显。 夫人站起身,出了门。 二爷继续说:“洺儿,你已经长大了,该要独立撑门面,自己的路,得要自己走了。师父现在老了,也管不动你几年了。” 霍沄洺出言:“师父还没到不惑之年,如何就老了?” 二爷说:“你若是再气我,只怕我等不到不惑之年了。” “呸呸呸,师父别乱说话。” 夫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米蝶酥,这是霍沄洺最喜欢的一种点心,家里每个厨房都备着。 夫人轻轻放在桌上,霍沄洺瞧见,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光,“师娘!您也太好了吧!” 夫人笑着说:“洺儿,饿了吧。快吃,还温着。” 霍沄洺刚拿了一块,二爷突然咳嗽一声,他一惊,手里的酥一下子掉在桌上,摔碎开来,二爷瞧他看见吃的就高兴这劲儿就不快,开口说:“不许。” 霍沄洺收回了手,耷拉着脸,抻着嗓子说:“师娘,我......我还是不吃了吧。”语气中带着撒娇和无奈。 夫人瞧了下二爷,说:“爷,您这师父当的,罚孩子不让吃饭,万一病了如何?不吃饭就过来挨骂,骂完了还不许吃点东西垫垫啊?哪有这样的?” 夫人说完,二爷便发话说:“吃吧!吃完再骂你。” 霍沄洺得了令,知道师父是不生气了,抓起一块酥就塞进嘴里,他是真的饿了。夫人笑着给他倒了杯水,又说:“慢点,别急,都是你的。” 他嘴里塞满了米蝶酥,说:“师娘,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遇到您这样的师娘。” 二爷在旁边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样不省心的儿。” 等他吃完,二爷说:“想想我就气,把《霍门剑诀》给我从头抄一遍,抄完之前不准出门。” 霍沄洺最不喜欢被罚抄书了:“啊?” “啊什么啊?两遍!”二爷立眉,说。 夫人在一旁笑着看这师徒俩,这也许就是生活的乐趣吧,酸甜苦辣,总要样样尝一尝。 这天,靳家小侯爷和洛家二小姐的婚事便定下了。 第二次早上,靳佩哲跟箫祁韵同时出现在交华楼的雅间,箫祁韵头上戴了一顶帏帽。 靳佩哲一脸的雅正,眼神里的逼迫好像要把箫祁韵刺穿。 也是在这里,数月前,靳佩哲答应了箫祁韵陪她去洛家走一趟,相反,箫祁韵答应他再不与霍沄洺来往。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再也不去招惹沄洺哥了吗?那你这一番求助,又是何意?”靳佩哲的声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想从箫祁韵嘴里得到一句解释。 箫祁韵的帏帽遮住脸,看不清楚她的样貌,能听见一声轻哼:“靳小侯爷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种把前程看的比命重要的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满足自己罢了。” “你!”靳佩哲真是没想到箫祁韵这八面玲珑演的真不错,一时间语塞。 “靳小侯爷,就算你将咱俩之前说的话,都一一告诉霍沄洺,你猜,他会信吗?” “妖女!”靳佩哲跟女子少有来往,箫祁韵算的上他接触的第一个姑娘了,除了这个评价,他说不出什么更加肮脏的话语来。 “你好自为之吧。”靳佩哲丢下一句话,便愤然离席。 第十九章 情深缘浅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过了两天,下午, “少爷,原离过来说,明天要一起去踏青。”羽泽进阅室里报。 霍沄洺正抄书抄的心烦,应着羽泽说:“明日也不是什么节会,干嘛要去踏青,没空陪他去。” 羽泽笑言:“许是前两天的事情,佩哲少爷心里有愧于您吧,想趁此机会给您赔罪。” “哼,提起这事我就想抽他几鞭子。”霍沄洺回到,翻了翻手里的剑诀,第一遍还没抄完呢,师父不会同意他出去的,“晚上问问师父吧,万一可以去呢,这几日天气好,很适合出去玩。”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没提这事,等吃完饭查剑诀的时候,他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一篇完整的,二爷笑着点头夸赞他,趁着师父心情好,他笑着问二爷:“师父,明天佩哲想去踏青,我可以去吗?” 二爷一下子收了脸上的笑,反问他:“剑诀抄完了吗?” 霍沄洺停顿了一下,说:“还没,但是很快了,师父,我都好长时间没出去了,在家待得闷了,您就许我出去一趟嘛,我肯定早早就回来!” 他边说,边凑过去朝二爷笑了一下。 二爷说:“不行,这是对你的惩罚,都说了抄两遍剑诀,抄完了才许出门。我说的话,你就必须遵守。” 二爷继续说:“过一段时间我要去趟南边,你若是最近听话些,我就带你一起去。” 霍沄洺一副失落的表情,回了一个“哦”字。 二爷点点头,朝着霍沄洺说:“回去吧,早些抄完,你便能早些出门。” 霍沄洺回清云轩之后,夫人环上二爷的肩,手搭在二爷胸前,轻声说:“爷过些日子,真的要去南边啊,茂华的统领不是说,军中有爷镇守,茂华永不敢进犯吗?怎的还有叛乱?” 二爷拉住夫人的手:“近来朝中不太平,君上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还是惦记着我手里的兵权,他频频召我和几大世家入内朝,面上是交代茂华叛乱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若我们手里的兵权不能为他所用,替他镇守四方,那便没有存在的意义。每一次茂华换寨主的时候,我们和他们势必有一战,这战若是赢了,只有封官进爵,嘉奖银钱。若是输了,我们手里的兵权便要如数上交,大家表面上是君臣如一,内里已经是一团糠粕了。” 夫人说:“君上的臣子千千万,咱家爷已经做了千千万臣子中最得君上心意的一个,一朝天子一朝臣,爷既然决定只做一代纯臣,那便要经得起考验,从君上执政以来,每隔几年都要来这么一遭,这数十年,不是也都安然过来了吗?二爷不必为此忧心的,我家爷可是一代天剑,青召大将军,每次跟茂华打仗,都是我家爷胜,那茂华每一任新寨主,有哪个敢不服二爷的,君上的四山六海,都有人镇守,等这仗打完,又是一样的边疆和平。君上不信谁也得信我家爷啊!至于他们再换寨主的时候,二爷再出面就是了。” 二爷拉着夫人的手,笑言:“这茂华啊,也不知是不是边疆人头脑发热,每次都说不敢进犯,但每次换寨主都对君上宣战,打完仗之后又说臣服,不知是他们那的规矩还是如何?” “无论是什么,二爷就配合他们一次吧。” 二爷打横抱起夫人,一步一步从外堂走进内室,说:“阿忆,君上有千千万臣子替他分忧,内宫里还有三千佳丽供他排解,我有你一人,已经足够了。” 二爷轻轻将夫人搁在榻上,自己也换了衣服上榻,手一挥,烛灯已灭,他偏过头去,吻了一下他的夫人,轻声说:“阿忆,娶你那年,你不过刚及笄,还是个小姑娘,我也尚在不懂情爱的年纪,之后这么多年,用药调理也不见成效,不知为何。” 夫人的脸,在一片漆黑中不可察地泛红,她说:“姑母给的药,可是宫里最好的了。” 第二日一早, 二爷张开眼睛便是一个早安吻,夫人一身疲惫,身子各处都酸痛着,她怠懒地睁开眼睛,听见二爷说:“阿忆,我上朝去了。”便点了点头。 晓葵轻声推门进来给二爷递上早饭,二爷已经收拾妥当,在外堂里用过饭,嘱咐晓葵说:“夫人昨晚上累了,你晚些叫她。” 霍沄洺起床收拾好之后就到星岚阁用早饭,见二爷不在,便知师父又是被君上派了差事,下朝之后也没回来。 他又是一脸妖孽的笑,问夫人:“师娘,师父今日没回来,我能不能跟佩哲去玩啊?” 夫人瞧他这副样子,便不忍心拒绝,于是说:“那你早些回来,别误了功课又惹你师父生气。” “哎!师娘,您最好了!洺儿最喜欢师娘了!” 夫人说:“要带什么东西,让晓葵去给你准备。” 霍沄洺埋头大口喝了小半碗粥,说:“不用麻烦晓葵姐姐,让羽泽去带些点心茶水就行。” 夫人点了点头,说:“晚饭就别在外面吃了,你跟佩哲都早些回家。” “知道了,师娘,我回去收拾了?” “去吧,注意安全。” “好!” 出了霍府,他跟羽泽各骑一马去靳府,三人一起在路上御马而行,引来无数目光。 霍沄洺身长九尺,今日着了一身星蓝色的长袍,长袍修身,显出他的绝丽身形,细看样貌,狐眼妖媚又有些冷厉,甚明,能看出涉世未深,唇生的惊艳,没有弧度却有勾魂夺魄之力,一笑,便如天神妖孽,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他的佩剑,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莹白,周身的气场接近冰冷,此为天神的冷艳绝丽。 靳佩哲的样貌可用清艳来形容,他天生的一双桃花眼生的最好,眼尾上挑,带有几分轻浮,若说霍沄洺一笑诛心,靳家小侯爷随便看你一眼,那人自断经脉都是眼角含笑的。平日里一张巧嘴最是能言善道。他今日穿了一件云山蓝色的衣裳,一副书生儒气。此为鬼魅的艳美绝色。 而霍沄洺的小跟班羽泽。虽比常氓生的精致,却不比两位少爷。他的眉眼不出挑,却也是秋水明眸,灿若星辰。唇不够勾诱,却也是皓齿丹唇。 这三人不用商量便知道方向,渐过街上的人烟车马,也走过内安城最边上的最后一家客栈,他们在一片草原的边上停住了,长腿一迈便下了马,把马儿牵到一旁拴在树上,三人几步就跨了进去,外面的杂草齐腰高,内里则是一片无边的花海。 这里是三人每年都要来的解忧处,不知是被人有意或无意用杂草围了一圈,蔽住了这一片没被人破坏过的天堂,绿色的嫩草与各色小花完美融合,三人往深处走了些,席地而坐,背靠在一起,抬头沐浴阳光。 这个地方,是霍沄洺小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发现之后就被这里的无边美色吸引,在这里待了一夜,等夜深肚子饿了才知道回家,为这事还被师父罚三天不许出门,后来叫上佩哲一起过来,才发现这里是如此一个释放天性的宝地,想想,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总要遇见各种忧心的事情,有时候真羡慕过去,肆无忌惮的闯祸,又毫无顾忌的天真。即使天塌下来,也总有大人顶着。 霍沄洺闭眼说:“佩哲,你说,为什么,师父和师娘在娶亲这件事上,不那么宠我了?” 靳佩哲说:“大概这事情确实是他们的原则吧。” 羽泽给两位少爷添了茶:“少爷,我明白您的心思,您不过就是觉得箫小姐是您的良人,您许了她三书六礼,就该跟她一辈子厮守,但是,不是羽泽不向着您说话,只是您都因为这件事,跟二爷夫人吵了那么多次,他们也没有半句松口,而箫小姐呢,她上次可是差点就给亦家大少爷做填房了,她甚至都不愿意把其中道理说与您,直接便选择了放弃。等到她不想嫁了,又回来找您帮忙。就算您是真的喜欢,可以跨越山海的那种喜欢,可您舍得她就一辈子无名分的跟着您吗?若是现在您决意与她断了,不过才是片刻的难受,若是以后,您真的情根深种,让您与箫小姐不能在一起,岂不是剜心之苦?” 靳佩哲点头附议:“羽泽说得对,现在你若是跟她断了,干爹干娘还能让你自己选妻子,若是再长久耽搁下去,他们怕是不愿意用心了。” 霍沄洺心情低落到极点,他深知他们说的都对,自己不可能让她一辈子就这样陪着自己,临了连个家祠都进不去,那就是师父所说的没有责任。 他跟两个好兄弟说:“上次师父骂我,给我骂醒了,我确实已经到了承担重任的年纪,我前些日子也想过,什么都不要了就带她走,可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我还是个人吗?我从小便不知道爹娘是何人,一直被师父师精心顾养着,一代天剑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培养出一个天剑后人,师父这十多年,不能养出一个欺师灭祖的孽障来,我若是真的走了,如何对得起他们的教养之恩。” 靳佩哲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于是将手搭在霍沄洺的肩上,头靠着他的肩膀,说:“你呀,知足吧。我呢?身为靳家的长子长孙,又是这一支的唯一男丁,我的责任就是将靳家传承下去,你知道那洛家小姐,我都没见过几面,就要跟她生孩子,还必须是男孩,先娶亲再培养感情,总感觉哪里不对?你说他那个兄长,小小年纪就做了家主,万一以后刁难我,到时候我打不过他,你可得帮弟弟撑腰啊!” 霍沄洺和羽泽都笑了,谁都能听出来靳佩哲话中的故作轻松,霍沄洺说:“除了你爹,谁敢打你啊?长子长孙。” 靳佩哲也笑了。 这个时候,才是万物平静的时候,街上的笙歌喧闹与这三人毫无关系,在这无边花海里的人儿,才是最真实的,人有七情六欲,很难做到心无旁骛,在外可以横刀立马,于心安处才是最真率的自我。 爱而不得,大概是这世间最为悲情的故事。 情深缘浅,说的也许就是这一对良人。 三人坐到晌午时分,影子方向已经有变,人生而为人,便要负承为人的艰辛,进了安处,可以畅快,回到街巷,还是要该做什么做什么。 三人走到进来的位置,羽泽刚要迈出去,只见身旁的两位少爷都各御轻功,直接越过眼前的杂草高蔽,安稳地坐在各自的马上,二人都一齐看着羽泽,羽泽点点头,自认倒霉,谁让自己学不会轻功呢,活该。 他迈过杂草,先是解了两位少爷的马,把缰绳递给少爷手中,然后才是解了自己的马,翻身跃上,便又策马长驱,离开了这一片京郊。 第二十章 尽苑藝婉叹南笙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已经是孟夏时节了,中午出门的时候,姑娘家都带上一把纸伞,恐太阳烤化了她们的胭脂,世家公子们则是人手一把折扇,可以挡太阳,也可以扇风纳凉。内安城的花,早早就谢了,换成一片绿茸,到处都是茂盛繁华,老街上容得下各路谋生的商贩,却也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靠小买卖养家糊口,还有哪些是江湖人士用来掩盖身份的手段。 京都偌大,来去自由,不会有人在意你是谁,也不会有人关注昨天摆在这里的摊位为何今日突然不见,人匆匆来这世上一遭,举世便皆为过客。 前几日二爷带霍沄洺去了一趟寿岭围猎场,回来之后便是几天没见二爷人影。 霍沄洺今日约了靳佩哲出来逛,靳佩哲闲谈到:“今日干爹怎么放你出来了?” “师父进宫练兵去了,说下午回来陪我练剑,我近来抄的东西太多,墨用没了,师娘让我出来透透气,顺便买些墨块带回去。”霍沄洺说,“前几日你不是说要给我那未过门的弟妹置办些首饰吗?就叫你一起来了。” “说这事我正愁呢,也不知道买什么好?” “那就去金钰坊看看吧,给她置办上一整套婚嫁首饰,那里是满京城数得上的好地方了,做工手艺都没得说,你在那里给她打一套,那可是做足了面子功夫,而且,这是给你们靳家长孙媳妇的,也不用舍不得银钱。” “我不懂这个,你陪我看看去。”靳佩哲拉着霍沄洺往前走,突然停下,问:“羽泽呢?” 霍沄洺“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咱俩都逛了这么半天了,你才想起来问他不在?” 靳佩哲一笑,霍沄洺接着说,“打发他去翰墨轩了,给他找点正事做,翰墨轩不在主街上,一来一去的要大半天,哪还有时间陪你逛了。”说完,他拉着靳佩哲往前走,“走啦。” 金钰坊, 二人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一瞧两位公子的穿着打扮便知不是俗人,当然了,能来金钰坊的,又有哪个是俗人。 “两位少爷,来瞧点什么?这边都是内宫匠人亲做,做工绝对精细,选用的都是进贡的材料,少爷看看,哪个能入眼?” 靳佩哲看了看,说:“掌柜,你这里有没有适合做婚饰的材料,我想在你这打一套婚嫁首饰。” “有有有,少爷来我们这就是来对了,你瞧,这玳瑁血可是珍奇之宝,你瞧这成色,没有一点杂质,多适合镶在钗冠上,还有这人鱼泪,只要是少爷您带足了银钱,那是要多少有多少,用来做婚钗细钿都可以,顶在冠上,这晌午太阳一照,那还不亮瞎了宾客的眼睛,少爷您做这样一套婚饰,保准是满京里独一份......” 金钰坊的掌柜瞧这是笔大生意,异常兴奋地给靳佩哲一一介绍,口水喷的到处都是,霍沄洺便自顾地在旁边看看,瞧见一支步摇,金光灼眼,以薄金片托了一朵正艳的荼蘼花,花是雕在一颗牡贝珠上的,每一个花瓣的纹理都刻画得清晰可见,步摇的流苏以祖母绿的宝石为主,每一颗都很小,但都很精致,流苏最下面以一枚金叶收尾,不显庸俗,却能露出华贵,点缀着整只步摇。 霍沄洺拿起来,马上就有店里的伙计凑上来,问:“少爷眼光真好,这支步摇是我们家老板的宝贝,就是价钱上稍微贵了点,少爷若是跟它有缘分,不如就带回去。但少爷您放心,我家是良心店家,绝不多收您一文钱,全都是材料费和手艺钱,我家老板可是不赚的。” 霍沄洺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想起来昨日张叔刚给他发了这个月的银钱,买这支步摇才是刚刚够用,那这一个月只能花羽泽的钱了。 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立马到钱柜上交了钱。伙计把步摇装进小木匣子里封好,匣子右上角的地方还刻着金钰坊的招牌。 定做需要交代好样式,工料,何时取用等等事宜,等到佩哲交完定金,已经是未时了,霍沄洺本想着亲自送步摇去俞川,但是二爷此时应该已经在家等着了,怕是没时间去,只能另想办法。 靳佩哲出了金钰坊,跟霍沄洺说:“怎么样?要不要本少爷请你用个午膳?” “不了,留着钱下次请我,今天师父在家等我呢,我得先回去了。”霍沄洺说完便匆匆忙忙赶回霍府。 羽泽早就买好了墨块,约定好在霍府门口见面一起进去,少爷却迟迟不回来,他有些急了,看见霍沄洺就赶紧跑了过去:“少爷你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 “急什么,去趟俞川,把这个给祁韵送过去。”霍沄洺把手里的木匣子递给羽泽,吩咐道。 “这是什么?” “别多问,去就行了。”霍沄洺说完,接过羽泽手里包着的翰墨轩好墨,快走几步,进了霍府大门。 羽泽看见手中精致的木匣子,叹了口气,只能进去牵了匹马,到俞川去。 俞川,箫府, 羽泽上前敲了箫府的门,报了身份,便有家丁引她去见箫祁韵。 “箫小姐,我家少爷派我过来给您送个东西。”羽泽见到箫祁韵之后,双手奉上木匣子。 箫祁韵身旁的侍女上前接过,递给了箫祁韵,她说:“知道了,劳烦你走一趟。” “羽泽告退。”羽泽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送完东西赶紧就转身出了门,多一分钟也不愿意在这里待。 箫祁韵摆手让身边人都出去,只留下她的贴身侍女,她瞧着木匣子上金钰坊的招牌,便能看出此物价格不菲。她打开匣子,瞧见了那只步摇,先是眼前一亮,接着便是自嘲的笑了一下,她说:“这样的好东西,我哪里有机会戴上,我那满箱子的首饰加起来,怕也比不上这一支步摇的价钱。” 她合上木匣子,递给侍女:“收好了。” “是。” 京都,霍府,星岚阁, 霍沄洺直奔星岚阁去,一进屋只看见夫人在,便问:“师娘,师父呢?回来了吗?” 夫人看见霍沄洺闯进来,说:“你怎么才回来呀?你师父在清云轩等你呢。” “师娘,师父他,急了吗?” 夫人轻声说:“该练剑的时候找不到人,可不是要急了,刚才还把我训一通,说下次不准放你出去了。” “那......师娘,我先回去了!”霍沄洺转身冲出去,往清云轩跑,夫人瞧着他的背影,笑着说,“这孩子,多大都没个正形。” 其实,她很喜欢他的没正形。 清云轩, “师父!”霍沄洺冲进院门就开始喊,一直喊到屋里,发现二爷正在阅室桌子前翻他放在那里的一摞宣纸,是前些日子他抄的剑诀。 “师父,我去买墨了,街上人多,马行不快。”他举起手中的那一包墨,晃了晃。 “嗯,我已经跟你师娘说了,以后除了规定休息的那天,其余时间不让你出去,若是真有天大的事,头一天晚上想好了先来问我。”二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以免下次你再有点破事就耽误一天。” “嗯,知道了师父。” “今天不去习武堂了,我在院子里等你。”二爷说。 大概练了一个时辰,二爷就让他收了剑,霍沄洺正诧异着,二爷开口说:“你师娘娘家姐姐带着女儿来京中玩,要在咱们家住一段时间,你待会去洗个澡,换件衣裳,好好收拾收拾,跟你师娘一起去街口迎迎。” “哦,好。”霍沄洺也没想太多。 天已经有些擦黑,快要到晚饭时候了,夫人带着霍沄洺一起出霍府,顺着小路出去迎车轿,晓葵和羽泽在身后跟着。 夫人面朝霍沄洺,帮他理了一下衣领,开口说:“洺儿,待会来的,是师娘的姐姐,你叫姨母就行,还有你姨母家的小女儿,她正是爱玩的年纪,等她来了,你就带着她去京里逛逛,银钱不够了就去跟账房先生说,人家是客,你得帮师娘照顾好了,好不好。” “好,师娘,我一定带着妹妹好好玩,领她逛,带她去京里吃好吃的。” “嗯,洺儿真是师娘的好孩子。”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夫人,您瞧,前面便是了吧?”晓葵眼神好,瞧见过来的马轿,很像是夫人娘家姐姐家的大排场。 “差不多是了。”夫人看了看,说。 远远看,便只能瞧见燃起来照明的灯笼,近了些,才看见,灯笼上有林家的标志,四马拉车,车角帘幕上低垂着布条,上面也都绣着红色的林字,一眼便能看出是林家的马轿,边角上用银丝绣了鹿角,都是身份的象征。 林家,是锦城的大户人家,娶了佟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来京的这位。锦城佟氏,专出美人,血脉正统,出了个当朝太后以后,便是满门荣耀,嫡妻诞下两女,大小姐,许了当地林氏的三少爷,二小姐,年岁尚小就随姑母入京,后来,被霍家二公子迎娶为妻。 骏马在几人面前停住了,有侍女掀起来帘帐,探出头来的是一位年岁略长些的夫人,体态有些雍容,服饰皆能瞧出高贵华丽,虽然已是半老徐娘,却仍是风韵永存。眉眼处与霍家夫人极为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身后跟着出来一位妙龄姑娘,探出帘子的一瞬间,叫人第一眼被她的样貌所打动,暂且不论五官,且就说她身上那种青春活泼的感觉,就叫人吸引了目光,再说长相,可谓是闭月羞花之绝色,美伦倾城。 这姑娘穿了一件蝶黄色裙边的襦裙,长长的水袖上挂着飘然的丝带,她一个掀帘子的动作,便尽显媚美,脸上微微扬起的笑,显出她的两个小梨涡,更有十分可爱在其中。 许是家中把她养的无忧无虑,吃穿不愁,她眼中清纯,面容上都是初入京都的愉悦,这样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姑娘,生活得该有多幸福。 “阿忆!”最先叫出声来的是林夫人。 “姐姐!”霍夫人迎上去,姐妹二人拥在一起,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两个同为人妻的姐妹,已经许就不曾见过了,所谓亲人,由于时间和距离的关系,都渐渐变成了亲戚。 晓葵已经带着羽泽帮忙搬行李,指挥人把马轿停到该停的位置上,把马牵到马厩喂养,霍沄洺站在霍夫人身后,心里正想着箫祁韵呢,而对面的那个小姑娘,正左右瞧着。 两位夫人相拥了片刻才分开,眼角都挂着泪丝,霍夫人拉过身后的霍沄洺,跟林夫人说:“姐姐,这是我跟二爷带大的孩子,是二爷的徒弟,唤作沄洺。” 霍沄洺立马拱手行礼,说:“姨母安好。” “好,好孩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林夫人上下相看了一会,心下很是满意。 霍夫人拉着林夫人身后的小姑娘,笑着说:“是笙儿吧?上次见还小呢,真是长大了,愈发好看了。” 小姑娘见礼道:“小女婉笙,见过姨母,姨母万安。”林婉笙甜甜地叫了一声,如细雨泠泠,她又冲着霍沄洺行了一礼,说:“洺哥哥好。” 霍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霍沄洺,他点了下头,回了一句:“妹妹妆安。” 霍夫人上前拉住林夫人的手:“走,姐姐,前头几步就到家了,二爷已经让人摆了晚饭,就等我们回去呢,咱们回家再说话。” “好。” 第二十一章 尺素传情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府,星岚阁, 一进星岚阁的门,张管事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进门便说:“夫人,澜橘室已经全部收拾好,林夫人带来的行李,也都已经摆放好,林夫人和林小姐,可以先简单梳洗,再用饭不迟。” 夫人颔首,说:“知道了老张,辛苦你。”然后回身跟林夫人说,“姐姐,你带笙儿先回去收拾一下,我们等你。” “阿忆,你真是精练了不少,你也终于长大了,可以掌管一家之事了。”林夫人拉着霍夫人的手说。 夫人从进门起,这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她说:“姐姐,这么大一个家,我若不管,怎么做家母啊?好在我也不用事事都操心,手下人办事利落,我也轻松不少。” 林夫人带着婉笙片刻就回来了,二爷已经叫人在院中摆了桌椅,置办好宴,便叫下人们都退出星岚阁了。 林夫人瞧见二爷,本要依着礼制给霍大将军行礼,却被二爷一下扶起来,二爷说:“姐姐难得来一趟,都是自己家人,不必这样。” 林夫人说:“我家小妹劳二爷照顾多年,还照顾得这般好,我替爹娘,谢谢二爷了。” 二爷揽过夫人的肩膀,说:“姐姐说的哪里话,我自己的夫人,当然得好好照顾着。” 林夫人回头叫林婉笙,“笙儿,快过来给姨父问安啊?” 林婉笙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好,在路上又折腾了一白天,没怎么吃东西,瞧见这一桌子菜就走不动道了,哪里还顾得上行礼,被自家阿娘这么一叫,一回身的功夫,腿磕在凳子上,小脸吃痛一紧,立马就舒展开,端庄地走过来,冲着二爷行了一礼,说:“笙儿给姨父见礼,姨父万安。” 二爷点了点头应下,说:“快开宴吧,一路车马,咱们笙儿定是饿了。” 二爷瞧林婉笙,也是一腔的满意。 吃过饭,夫人便同林夫人一起进了星岚阁,晓葵上来奉茶,姐妹二人有一肚子的体己话要说,已经说了半晌了,二爷眼瞧着婉笙那双盈盈双瞳,缓缓合上,他开口打断了两位夫人,“姐姐,我瞧着天色渐晚,笙儿已经困了,不妨姐姐先带她回去休息,左右日子还长,你们姐妹俩的话,可以慢慢说。” 锦城离京都不算近,且林家和霍家,都是世家大族,平日里有很多锁碎的事情需要两位家母作主,自是没有时间来回相见,若无大事,这姐妹二人几乎几年也见不上一面。 霍沄洺也告退了,星岚阁里只剩下这夫妇两人,夫人问二爷:“爷,瞧着笙儿的面相,如何?” 二爷颔首,说:“我瞧着是一百个满意,总比箫家那个好出几个天际来,而且,锦城林家配我们家,也是极为登对的。” 这趟林夫人带着小女来,本就不是什么来京中游玩,是夫人前些日子想着,若是寻常找个世家小姐配自家徒儿,怕是照顾不好,自家姐姐的小女儿正值妙龄,何不配了自己家的孩子,也算是缘分匪浅。于是便给锦城修书一封,才有了这次的来访。 二爷和夫人瞧婉笙的身份,样貌,性格,都是极合适,只是没当面跟霍沄洺直说,怕他一个执拗,伤了人家笙儿,何不就以兄妹的名义,先相处一段试试,感情都是靠培养出来的,谁也不能说一见面就许配终生了。 次日辰时, 霍沄洺简单收拾一下就预备去星岚阁,走出院子的一瞬间突然有才高八斗之势,满脑子关于诗书笔墨的那点风骚都涌了上来,他走到阅室,扯过来一张宣纸,裁成小小的,平铺整齐,拿起笔沾了点墨,安安静静写下一首诗: 英鹤锦雀皆不理, 朱颜罢却心上你。 荼蘼艳色如君喜, 愿情落江月若矣。 一字一句,他甚是满意,用了他最喜欢的行楷体,写了四句能表达心意的话。 他向来不精通笔墨,这个字体还是小时候,二爷专门给他请了一位先生,教了三五年,除了这一手字还说得过去,别的半分也没学成。每次二爷让他背点什么东西,都跟要命一样。 他拿起小小的信纸,轻轻吹干纸上的墨,将信纸折叠两下,写上祁韵亲启的字样,又到院子里选了一枝残花未谢的小枝,折下,连同信纸一起装进一个小小的匣子里,唤来羽泽:“去给箫小姐送过去。” “少爷!你知道咱们这到俞川去,得要多长时间吗?我就去送个信再回来?也太折腾了吧?” “有什么折腾的,这次许你骑马去,快去快回,别叫师父师娘瞧见了。” “我不去。您还是找别人去吧?”羽泽拒绝了霍沄洺。 霍沄洺也没生气,就只是突然邪魅地笑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你不去呀,那我只好找晓葵姐姐说......” “少爷,这种您贴心的事情,我不去还能找谁去呢?”羽泽先一句打断他的话,一下子严肃起来,他接过霍沄洺手中的小木匣子,咬着牙笑了一下,“那我先去了少爷,争取早点回来。” “去吧。”霍沄洺瞧他变脸变得可快了,心下想笑。 星岚阁, “洺儿,去叫上佩哲,你俩领笙儿妹妹去街上好好逛逛,看看她缺什么就买些,这个月零用钱多给你些,待会自己去账房先生那里要。”夫人知道自家徒儿关于银钱一向没有什么概念,花钱大手大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刚发的零用钱基本挺不过三天,剩下的日子就靠在羽泽和佩哲每个月的银钱。 霍沄洺听到零用钱的事情倏然激动了一下,激动之余还不忘给羽泽的不在打个掩护:“好的师娘,我已经打发羽泽去跟佩哲说了,您不说,我也打算拉着他一起的,只是林小姐还太小,我也不知道怎么领她出门,哄小孩这事还是靳佩哲擅长些。” “什么林小姐,叫的那么生疏,你就叫她笙儿,或者笙妹妹都行呀,她还要在咱们家多住些日子,你跟她慢慢熟悉,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挺可爱的小丫头,你会喜欢她的。”夫人说的喜欢,霍沄洺并没在意,他没想过师娘说的竟是那种喜欢,他以为不过就是平常的兄妹感情而已,毕竟她比自己小三岁呢。 澜橘室, 林夫人已经起床收拾好了,正在给林婉笙梳头上妆,这小丫头对着铜镜都睁不开眼睛,显然是没睡够,闭着眼听自家阿娘闲话。 “笙儿,你今天就跟洺哥哥一块去京里玩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就把这当自己家一样,咱们得在这住一段时间呢。” “阿娘,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住啊?爹爹为何不跟过来?”林婉笙跟林夫人说。 “你爹爹有事情要忙,在家里忙着呢,笙儿不是一直喜欢哥哥吗?姨母家正好有个哥哥呀,就让哥哥带笙儿去京里玩好不好?” “好啊,京里的好玩的好吃的,洺哥哥肯定都知道。这还是笙儿第一次来京中呢!” 今日的林婉笙,换了一件粉色的桃花裙,小碎花瓣衬得她脸色极好。 星岚阁, “姐姐,我家爷宫里事多,今天就让洺儿带笙儿出去逛逛,咱们姐妹许久未见,我这府里的院子虽是不比君上的御园,可还算是静雅之地,咱们且在府里逛逛,就不去与他们凑热闹了,等过几天,我再陪姐姐出门,可好?” “当然好,也省得我们跟着,孩子们拘束着,只要找个清闲的地方,咱们好好说说话就行。”出了霍府,霍沄洺带着林婉笙去靳家找靳佩哲,一路上,霍沄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二人就你也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到靳家门口,还是林婉笙先开口:“洺哥哥,这是要干嘛呀?” “等人。”霍沄洺习惯性地对于不熟悉的人摆出一副冷脸,这两个字说完,冷冰冰地态度立马惊着小丫头了,林婉笙不说话,他反应过来不应该这样,又补充道,“等靳佩哲,他是我的好兄弟,这京中好玩的好吃的,他比我熟。” “哦,好。”小丫头还在刚才那个冷冷的态度中没缓过来,只是回应到。 好在靳佩哲动作快,没等一会就出来了,要不然霍沄洺怕是要尴尬到窒息。 “婉笙。”霍沄洺给靳佩哲介绍。 “笙妹妹,你好。”靳佩哲一直是个善近的,一上来就笙妹妹的叫着。 “佩哲哥哥好。”林婉笙瞧这个哥哥倒是比洺哥哥和善多了,脸上的笑看着就舒服,但好像爹爹曾经说过,这样时时刻刻一副笑脸的人才最是凶狠可怕,可要小心提防着。 但是,洺哥哥的好兄弟,肯定不是坏人。 林婉笙不曾涉世,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从没见过社会的丑陋,总相信人性本善,天下万物都是美好的。 这一天下来,佩哲哥哥总是不断地跟她说话,怕她尴尬,而沄洺哥哥,虽然很少跟她说话,但她主动说的话,他也都悉数回应。每进一家铺子,只要她说好看的东西,沄洺哥哥都会掏钱给她买下来,今日一天,买了几种她喜欢的香料,几支小钗,两支簪子,一盒子胭脂膏,一斛画眉黛,还有一盒细钿,又请匠人专门给她熬了果糖,中午领她去了交华楼吃午饭,下午逛累了路过小铺子又进去点了一桌子甜品,她很喜欢。 关于咱们洺少爷的价值观,没有可察的规律,说他抠门吧,他的零用钱总是几天就花完,在夫人心里也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形象,若说他大方,他每次跟靳佩哲一起出门,从来不花一文钱,很自然的都是靳佩哲付账,不跟靳佩哲一起的时候就是花羽泽的钱,就连张叔都觉得少爷很心疼银钱。 靳佩哲给霍沄洺和林婉笙送回霍府门口,说:“笙妹妹,今天开心吗?” “开心呀,洺哥哥和佩哲哥哥给笙儿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当然开心了。” 霍沄洺跟林婉笙说:“这东西都是我买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婉笙从小也是掌握了世家小姐都具备的看脸色的能力,自然已经了解到洺哥哥这种性子,一开始还担心以为洺哥哥不喜欢自己,后来才发现原来只是还没熟悉而已。 林婉笙笑着跟霍沄洺说:“是呀,都是洺哥哥买的,洺哥哥最好了。” 小丫头嘴很甜,很讨人喜欢。 讨好完了霍沄洺,又跟靳佩哲说:“佩哲哥哥,明天我还想去吃今日吃的那家冰酪,你也一起去吧。” “行啊,如果明日我无事,就还陪你。” 夫人和林夫人吃过早饭后,两人就拉着手慢慢悠悠在霍府里转悠,霍家宅院也算是楼门大户了,满京中除了王爷以外的最高规格,君上钦赐。 姐妹俩绕过客室外面,是一个小亭,便坐下,晓葵安顿好夫人后,就去烹茶过来,用的都是最上等的茶具,烹的是府上最名贵的茶,程序也是最复杂的一种,又给夫人端来时令瓜果,还有些小点心。 晓葵过来送完东西,就退到一边,给夫人和林夫人姐妹二人说话的时间,林夫人说:“小妹,瞧你这日子过的,这些东西,姐姐都是比不上的,你现在过的是好日子,比我还好。当初姑母带你进京,我跟爹爹阿娘还担心呢,现在看来,这份担心也是不必要的。” 夫人笑了笑:“我当时还小,姐姐却是已经许给姐夫了,又如何能毁约呢,我现在确实过得好,二爷待我很好,给足了我想要的,孩子也很懂事,很孝顺我。” “当时妹夫派人来家里提亲,阿娘还担心他一介武辈,怕是不能细心照顾你,没想到,你家二爷是把你当作他的眼睛一样护着你的。”林夫人又说,“倒是你家那个徒儿,我知道是你跟妹夫从小养大的,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也不知道身世何为,你做何不要个自己的孩子呢?不是亲生的,变数很大呀。” 夫人收了收脸上的笑:“姐姐,不论血缘,他永远都是我跟二爷的孩子,也不是说我不想要,这不是这么多年也没要成吗?不过有一天就算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对洺儿以前如何,以后也会一样,甚至对他更好,我不能让他觉得,师父师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不重要了。而且洺儿过两年就行冠礼了,我跟二爷商量好了,等他行完冠礼就给他入族谱,在家谱祠堂都挂上名儿,以后他就真真正正是我们霍家的后辈了,也不会再有人说他什么了。”林夫人点了点头,说:“阿忆,这样做是对的,孩子是好孩子,你跟妹夫还是要好好照顾。” “姐姐,我在信里跟你说的事情是我跟二爷慎重考虑之后的结果,笙儿是我亲外甥女,洺儿是我从小带大的,他俩都是我的至亲,如果洺儿真的可以跟笙儿先定下婚亲,等笙儿再大些,洺儿也行完冠礼,入了族谱,剑道上学有成就的时候,我跟二爷一定风风光光地将笙儿接到我们家,你跟姐夫大可以放心的。” “你跟妹夫是怎样的人,我自然知道,你们俩教出来的孩子肯定差不了,但是孩子们的事情,有时候,咱们大人是局外人,纵然你为师娘,我为阿娘,但事关孩子一辈子的事情,还是要慎之又慎,洺儿这孩子的性情,笙儿嫁过来我是一百个放心的。” 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羽禧慕葵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酉时, 跟靳佩哲说了再见之后,霍沄洺先是给林婉笙送回澜橘室,然后就回了清云轩,一进院子就看见羽泽正忙活,他上前说:“东西送到了?” 羽泽搁下手里的笤帚,说:“嗯,少爷,箫小姐说黄昏时叫我去西南角门,说有东西给你送来。” 霍沄洺听见之后,表面上只是回了一句:“那你早些去等着,别忘了。”但是他眼睛中顿时充满了期许,他陪着婉笙逛了一天,已经有些乏累了,听见这个回复,突然就有了精神。 晚饭前二爷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在宫里住下不回来了,霍沄洺吃完饭早早就退了星岚阁,夫人只当他是玩累了想早点休息。 近黄昏之时,他催了好几遍,羽泽才往西南角门去,黄昏一到,立刻有人敲门,羽泽轻轻把门推开一点,门外有人递进来一个木匣子,就是早上他送去的那一个,没看清来人是谁,羽泽就关上了门,应该是箫小姐的贴身侍女吧。 今日也着实是运气不好,半年不来一趟霍府西南的夫人带着晓葵往这边的小厨房走,想着挑些点心送到澜橘室去,晓葵将羽泽这一行径看了个满眼,跟夫人说:“夫人,您瞧那是羽泽吗?” 夫人仔细看了看,说:“是呀,他干嘛呢,贼头贼脑的。” 晓葵大声喊了一句:“羽泽!” 羽泽听见一回身看见夫人和晓葵,心道不好,匆匆忙忙将手中之物藏到背后,走过来,弯下腰跟夫人请安。 夫人还是一向的和善可亲,说:“你做什么呢?” 羽泽心虚地低了低头,回到:“夫人,没什么。” “手里面拿的什么?”尽管是质问的话,从夫人口中说出来,却感受不到满分的威严,但羽泽有些害怕。 羽泽心里一声哀嚎,有些对不住少爷的感觉,又害怕事情败露,少爷会嫌弃他做事做不好,会不会骂他,嘴上还想着给少爷掩饰,说:“真没......没什么。” “拿给我瞧瞧。”夫人说完羽泽也没拿出来。 晓葵上前一把抢下来,羽泽没跟她争夺,而是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夫人打开木匣子,里面放了一枚同心结,夫人没拿出来细看,怕有旁人瞧见,连忙扣上了木匣子。夫人说:“这是你少爷的吧。”声音微有些沉,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羽泽还想给少爷编个理由,说:“夫人,少爷他......” 还没说出口便被夫人打断:“行了,你先起来,回去说。”夫人说完话,转身往清云轩去,羽泽赶紧起身跟在后面,退晓葵半步的位置跟着走。 一进清云轩的大门,霍沄洺早就等不及了,一直站在院子里等着羽泽回来呢,看见是师娘进来,赶紧上去迎,见身后的羽泽一脸愧疚,不敢抬头与他视线相对,又看见夫人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便大概了解到了情况。 他刚想上去跟师娘说话,夫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往屋里走,只是说了一句:“进来。” 进到屋里面,夫人坐下,把手中物放在桌子上,说:“晓葵,你先去把点心送到澜橘室,冷了就不好吃了。” “是,夫人。” “羽泽,你也先出去。” “是,夫人。”羽泽临出去前瞧夫人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但也不敢留下,只好退出去,关上门守在外面。 二爷和夫人一向注意给他留足少爷的款儿,几乎不当着下人的面训斥他,尤其这事,更不宜张扬,尽管晓葵和羽泽都知道内情。 “师娘,怎么了?”屋子里静下来,霍沄洺先问到。 夫人没说话,也没有平日的和善温婉,她打开木匣子,取出那枚同心结,仔细看了又看,说:“当真是大家闺秀,这打璎珞的手艺还真不错。” 她把同心结放在一边,又看到匣子中有一张信纸,轻轻打开,霍沄洺知道师娘现下有些生气了,虽然不像师父那样大骂一顿,但师娘这种温柔刀,却是刀刀伤人性命。 信纸上面有着霍沄洺写的那首四句诗,夫人瞧见他的字,便能瞧出他的用心,笔体结构具是精巧,下面还有一段不一样的字体,写着: 百里江外人声点, 翠寒山,相见欢。 风影明绰绵昭外, 独上舫头,满舟水遏柔。 夫人看完轻呵一声,说:“这当真是师娘瞧过你写的最用心的字了,原来你也不是写不好啊?该拿给你师父瞧瞧,还能夸赞你一番。”又说,“这箫家不愧是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小姐竟是这样擅长笔墨的。” 霍沄洺很想看看祁韵写了什么,也没敢说,夫人把信纸叠了一下,轻轻放在烛灯的火苗上,信纸瞬间殆尽,火苗又向上窜了一窜。 夫人看着霍沄洺,眼中又恢复了一腔宠爱,说:“洺儿,你若是执意要与箫家小姐交好,师娘也知道如何是防不住的,总不能像抓坏人一样,成日里看着你,那样的话,也太无趣了,只是,你们俩的结局,只能是她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是男孩子,自然没什么顾忌,可箫小姐呢?她是姑娘家呀,还是书香世家的姑娘,她若是就这样跟你一辈子,那不就是毁了她的一辈子吗?况且他们家现在有些失意,她是肯定不能入我们家的门儿的,那你就这样耽误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呀?你所谓的喜欢,难道不是任性妄为吗?” 霍沄洺没说话,夫人继续说:“上次你师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肯定是不会应下的,你若是就这样继续跟她纠缠不清下去,耽误了你们各自的前程,也耽误了你和她各自议亲的好时机,叫有心人瞧了去,可不是毁了她姑娘家的名节?” 霍沄洺静了静,确实,世家小姐视名节比视性命更甚,如果真是不能走到一起,也不能毁了她的一辈子。 夫人站起身来,抚了一下霍沄洺的鬓,说:“洺儿注意些吧。不能再有下次了。” 霍沄洺咬了下唇,点了两下头。 夫人微颔首,说:“你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若是不爱动弹了,也可以休息一天,不必每日都跟笙儿去街上,二爷给你留的课业,也找时间看一看,他最近事多,也不太有时间问你,等他忙完了回来,免得他跟你发脾气。” “好,洺儿知道了,师娘辛苦,早些安睡吧。” 夫人出了清云轩内室的门之后,他就坐到桌前,拿起那枚同心结,仔细看着。 同心结的意义是,永结同心,白首到老。 霍沄洺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握着同心结,望着它发呆,信纸上不知写了些什么,让师娘烧了,真是可惜。 师娘说的不无道理,没有婚约,没有仪聘,只有口头许诺的一辈子,即是彼此都知道,这一辈子的许诺是真的,但落于世俗的眼光里,没有婚约的在一起,便不是被承认的样子,有了三书六礼的见证之后,才会有被天下人祝愿的幸福。 他原以为,他这一辈子注定是属于箫祁韵的,他觉得她们的爱恋是可以撼动天地,感动月神,才会有一见钟情,两厢欢喜。 却不曾想,这份欢喜的过程,第一个站出来阻拦的是前程,第二个是身份,第三个是他们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喜欢。 至少,她不是非他不可。 羽泽在门口等了半天,趴在门上瞧里面的动静,左右纠结,还是觉得应该进去看看少爷,刚一推开门,嘴里的少爷还没喊出口,霍沄洺看见他,随手拿起来桌上的茶杯朝他扔了过去,羽泽没想到,呆在原地连躲都没躲,正好砸在他额头上,热乎乎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羽泽听见霍沄洺大吼一声:“你给我滚!” 羽泽瞬间委屈地落下泪来,从来觉得少爷对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着,又是要打他又是要抽他,但其实,他在少爷心里还是挺重要的,他随便抹了一把流下来的血,退了下去。 心情无比落寞,他走到清云轩的外门前,坐在阶上,便不再控制心底的压抑,他突然放声哭出来,好像收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正巧,晓葵从星岚阁出来,正看见坐在门口的羽泽,便上前问。 羽泽一抬头,吓了晓葵一跳,血和泪混在一起,流了满脸,晓葵蹲下问羽泽:“怎么了这是,少爷与你发脾气了?” 羽泽瞧见晓葵低下身子来关心他,更是委屈得不行,他伸手拥上晓葵,哭得更大声了,霍沄洺在屋里听得心烦,一把推开屋门,走到院子当间,手指着门口的羽泽,大声喊:“你给我滚远点,别在我门口哭丧!” 羽泽被吼的一下就不哭了,吓得松开抱着晓葵的手,霍沄洺转身回屋了,晓葵扶着他起来,羽泽还小声抽泣着。 “行了,你这样子叫人瞧见像什么话,走,去姐姐那,收拾收拾。”晓葵拉着羽泽去了星岚阁里自己的屋子,给他拧了毛巾把脸上的血泪都擦干净,又在伤处上给他涂了药,然后说:“你呀,少爷这脾气算好的了,一年也与你生不了一次气,你就这样委屈,咱们为奴为婢,是运气好,才遇上这么好的主子,若是遇上那一天打你八遍,事事都不满意的主子,那还不委屈死了呀?” 晓葵大羽泽些,又一直服侍着当家主母,所有事都成熟妥当些,她宽慰着羽泽。羽泽点点头,说:“晓葵姐姐,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少爷不经常生气,虽然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但从没有像这次一样,我......我有点怕。” 晓葵把手搭在羽泽肩上,以一个姐姐的身份,跟他说:“没事,别怕,少爷发泄出来,就没事了,你待会回去也别提起这事,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少爷不会真的与你生气的。” 羽泽擦干了泪,点了点头,说:“嗯,晓葵姐姐,那我先回去了,该到了服侍少爷休息的时辰了。” “这就对了,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少爷有时候确实有些脾气,但是你需得知道,少爷的脾气也是你该承受的。”晓葵说。 “嗯,知道了,晓葵姐姐。”羽泽站起身要走,晓葵到旁边去拿了一碟糕饼递给他,说:“这是夫人刚才赏的,你拿回去吃吧,委屈你了。” 羽泽接下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晓葵的指尖,他的耳朵,微不可察的染上了红色。 羽泽回到清云轩的时候,少爷屋里的灯还没有熄灭,他想到前几天,霍沄洺吵着要换被子,却嫌被子刚从箱子里掏出来的时候有一股霉味儿,他就把被子洗干净拿去晒,一直没给他换上。 羽泽先是把晓葵给的糕饼送到屋里去,然后抱着夏天用的被子,轻轻敲了少爷屋的门,没得到回应,他也推门进去了,“少爷,给您的被子晒好了,要不要换上?” 语气轻松,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霍沄洺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冷静下来,他也觉得刚才的情绪有些过分,于是便轻声应了一句:“换上吧,那床被子明天送去洗干净收起来,天热了。” “好的,少爷。”羽泽进到内室,把被子铺好,又把厚被子抱出去,准备明天送去洗,临走前,霍沄洺叫住他,递给他一个小白瓷瓶,说:“你是不是傻,不会躲啊?”然后就仔细打量着他的伤口。 羽泽说:“没事了,少爷,这不是您生气吗?拿我出气应该的,刚才晓葵姐姐已经给我上过药了,您放心吧,不会毁容的。”羽泽知道少爷已经不生气了,开着玩笑说。 霍沄洺轻声一哼:“那还是你因祸得福呢。” 羽泽知道他话中所指,便赶紧接下药瓶,抱着被子转身出去了。 过了好几天,二爷才得空从宫里回来一趟,一进星岚阁便看见晓葵在屋子外面。晓葵看见爷回来了,上前问:“爷,您回来了,用饭了吗?要不要准备沐浴?” 二爷说:“不必,在宫里吃过了,你帮我准备沐浴吧。” 晓葵应下:“好嘞,爷,这就去。” 二爷又问:“夫人呢?在家吗?” 晓葵说:“夫人用过午饭就睡下了,可能是最近跟林夫人说话多了,夫人近来有些嗜睡。过几日说是要进宫拜见太后,林夫人正在澜橘室给笙姑娘讲礼呢。” 二爷点点头,说:“知道了,那少爷呢,出门了吗?” “少爷应该是在清云轩呢,早上并未说过要出门。” “行,那你准备好沐浴之后叫我,我去看看少爷。” “是。” 清云轩, 霍沄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天,完全没注意二爷已经走近,二爷走到他身后,轻声开口道:“干嘛呢,又不好好练功?” 二爷嘴上说着,却默默地坐在他身边,霍沄洺看见二爷回来,脸上立刻扬了笑,“师父?您回来了?您好几天没回来了呢。” 二爷一副善面,跟他说:“嗯,宫里忙着,你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听话,跟妹妹相处得如何?” “都好都好,笙儿妹妹是个挺可爱的小丫头,我跟佩哲领着她玩了几日,她也挺高兴的。” “嗯,你得帮着你师娘照顾她,你是哥哥,得要好好的。” “知道了,师父,您累了吧,要不要休息?”霍沄洺站起身,走到二爷身后,手搭在二爷肩上,给他揉肩,扶着师父的胳膊,进了屋,又高声喊,“羽泽,师父回来了,赶紧烹茶。” “我不累,你呀,这几天光顾着玩了吧,有没有练剑?剑诀背了几篇了?”二爷轻声问道。 霍沄洺停了一下,说:“师父刚回来,怎么就问功课啊?也不知道先歇一歇。” 二爷说:“我不用歇,你的功课现在是师父最关心的事情了,去把书拿过来,左右也是闲着,我考考你。” 语气十分轻松,霍沄洺站在原地没动,二爷将他放在肩上的手拨下去,端起羽泽刚递上来的茶,轻轻品了一口。 二爷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却偏是没拆穿他,过了一会,才幽幽地开口:“几天没背了?” 霍沄洺如实说:“嗯,五六天吧......” 二爷也没生气,说:“也就说,我不在家的这几天,你一篇都没背,是不是?” 霍沄洺没说话,二爷叹了口气说:“明明两个月就能背完的东西,你这样拖拖拉拉,也不知道你两年时间能不能背下来?” “能的。”霍沄洺小声说,态度诚恳,气的二爷想笑。 “你呀,给你两天,我不管你白天几时起,晚上几时睡,每天有多少事情要做,总之,两天必须把这几天没背的都补回来。” “知道了,师父,这几天,不是一直陪笙儿妹妹了吗?”霍沄洺撒娇地说。 “你少给自己找借口,陪笙儿也不需要你十二时辰一直陪着,而且,笙儿还要在我们家住很长时间,你若是一直拿她当借口,我看你也不用习学了。” 这时候,晓葵过来说:“爷,已经给您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嗯,知道了。”二爷应,又对霍沄洺说,“今天外面天气不错,你在这站一会吧,好好清醒清醒。” “哦。” 第二十三章 皆大欢喜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今日是到内宫里拜见太后的日子,一早,林夫人,霍夫人和婉笙都梳洗打扮好,换上朝服,太后派了马轿到霍府来接,三人便进宫去了。 走近红墙碧瓦,渐进人无草荒之地,马轿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又逐渐恢复了人烟。 马轿在宫门口便停下了,有宫人掀起帷幕扶了三人下来,从宫门口到福寿宫这段距离,需要走过去。宫人在前面带路,几人用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走到一处宫殿,抬头便见红匾金字——福寿宫。 宫门的门槛有半米高,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宫门两旁汉白玉的貔貅兽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质。 三人由大宫女领着进到宫内,寻常太后接见都是在正殿,因是近亲,才可到内殿探视,到门口,喜娘迎了出来。 喜娘,是太后的陪嫁丫头,从闺阁到出嫁到入宫,都是她陪着,喜娘和太后的这两个侄女也是亲近得很。 喜娘过来说:“阿瑾,阿忆,现下正有太医在里面给太后娘娘请脉,您们稍候片刻,就快好了。” 霍夫人说:“喜娘,我们不急,就是姐姐有空进京一趟,想姑母想的厉害,就过来看看,她老人家身子如何?” 喜娘说:“这几年啊,虽然是补药没断过,太医也都尽心,但毕竟是上了年纪,太后自己也知道,总是有些这样那样的不舒心。问题倒是不大,别担心,夫人们常来看看太后,她高兴着呢,虽然是一早就知道夫人们今日要过来,还跟个小孩似的,昨晚上兴奋了一宿没睡着。” 林夫人说:“我不敌阿忆离得近,难得进京一趟,就想说过来看看姑母,临出来的时候,爹爹还嘱咐我替他问娘娘安好。” 内殿里, “娘娘凤体万安,千岁之体,平日饮食上还是要注意着,臣待会去太后娘娘的小厨房交代一下,食补要胜过万千补药的。” “嗯,齐太医是太医院的统领,老身放心着呢,一会儿还劳你给老身那个羸弱身子的侄女瞧瞧。” “尊太后旨。” 太后娘娘轻倚在榻上,身上只是盖了一条蜀锦的毯子,满身的雍容姿态,银发已生,没有太过华贵的金银珠宝修饰,戴的仅是常规用的绒花,面相生的精致,眼角有细纹,却掩不住不与旁人的气质,眉眼慈祥,一进这屋便能闻见香炉里焚的清神香,一股庄禅的意味。 大丫鬟秋水先一步带齐太医去偏殿候着,给这家人留些说体己话的时间。 喜娘引了三人进来,林夫人和霍夫人并肩,身后半步是婉笙,三人按规矩给太后行礼,一同说:“恭请太后娘娘凤体万安。” “快,快起来。”太后忙招呼三人起来,已经有丫头安置好了椅子,太后激动的说话已经有些哭腔,年岁大了,便经不住事了,遇到这样的久别重逢,在亲情的催动下,还是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 太后冲着姐妹俩伸手,林夫人先一步上去拉住她的手,嘴里叫着:“姑母!这些年,我都惦记着您呢!” 屋里所有下人都被遣出去,只剩下喜娘和这姑侄亲。 太后紧紧握着林夫人的手,说:“你这坏丫头,若是京中无事,你一两年也不说来看看我这老婆子,阿忆还知道隔几个月过来看看,姑母老了,成日就盼着你们啊!” 林夫人说:“姑母,我都好,孩子们也都好,阿忆更是过得好,这一切,都是沾了姑母的光啊!” “我一个老婆子,哪有那么多光让你们沾,阿忆是命好,求得个好姻缘,旁人是比不了她这份福气的。” “姑母,瞧您说的,我这份姻缘再好,不也是您给我谋来的吗?” 霍夫人说完,林夫人赶紧把躲在身后的婉笙,拽到身前来:“笙儿,快,拜见姑婆啊!” 林婉笙道:“太后娘娘安康。”礼仪周全,规矩有致,无一不妥。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婉笙过来,婉笙站到太后身前,太后瞧着她的样貌,说:“好孩子,瞧这小脸蛋儿,生的真好看,当真是骨子里留着佟家的血,孩子,多大了,议亲了么?” 林婉笙小脸一红,摇了摇头,林夫人接下话说:“姑母,她还小呢,不急着议亲,等我和她爹爹给她好好寻个郎君再说,起码,得要像妹夫对妹妹那样才行呢。” 太后朝着林婉笙招手:“来,孩子,姑婆这里有蜜饯儿,喜欢吃吗?” 林婉笙轻轻看了眼阿娘,见林夫人微微颔首,才走上前去,“多谢姑婆!笙儿喜欢!” 太后看着小丫头,偏头一笑,想起曾经百般欢喜,一入宫门,便从此再无亲情所言。 大丫头秋水进来伏在喜娘耳边说了什么,喜娘一摆手让她出去了,然后跟太后说:“太后,齐太医说太医院还有事情,问能不能现在进来给主子请脉。” 太后向来是个随和的,便说:“也行,别耽误了人家,咱们这些话,可是什么时候都能说的,宣吧。” 不一会儿,喜娘领着一个朝服装扮的小老头进来,还留着两缕小胡子,秋水跟在他身后。 “阿忆,让齐太医给你好好瞧瞧身子。”太后吩咐,霍夫人便点点头,每次进宫,都是要让太医给把把脉的。 太医把手搭在霍夫人脉上,片刻便收手,回头跪在太后身前,说:“娘娘,郡主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恭喜娘娘,恭喜郡主。” 佟木忆在嫁给大将军的那一年,便封了郡主。 “真的啊!”太后倏然大笑,嘴都合不拢了,林夫人拉着妹妹的手,也是一脸的笑意,说:“太好了,妹妹。” 只是霍夫人,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 “秋水,快,赏。”太后的嘴角差不多要咧到耳朵根下了,秋水立马过去给了齐太医好大一袋子银钱,太医低头谢恩,太后说:“那就请齐太医多开些保胎的方子和药膳,劳你多费心了。” “娘娘这说的哪里话,这都是臣应该做的,臣这就回去开方子,着人送到将军府去。”太医说完便退下了。 太医刚走,太后拍手说:“哎呦,真是太大的好事,要不然,阿忆,你就搬到姑母这里来住吧,姑母还可以好好照顾你。” 霍夫人说:“姑母,不过就怀个孩子,哪里就这样娇气,搬过来也太招摇了,我就在府里好好养着就好了,您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太后点点头,说:“也是,这宫里阴气重,反倒是不安全,那你就好好养身子,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干,好好给我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就行了。” “知道了,姑母,您就放心吧。”霍夫人说。 林夫人一旁帮腔:“就是,姑母,放心吧,那我就先不回锦城了,在妹夫这里照顾阿忆,这回您放心吧?” 太后颔首,说:“对,也好,那你就好好陪陪阿忆。” 林夫人开玩笑说:“就是担心妹妹妹夫怕我多吃了她家的粮食,不肯我在这多待呢。” 霍夫人听完笑着用肘轻怼了一下姐姐,太后瞧见姐妹俩这般亲密,也是放心得很。 喜娘在旁边提醒:“娘娘,时辰到了,夫人们该出宫了。” 林夫人保持着微笑,眼眶中却分明闪烁着什么,她有些哽咽地说:“好了,姑母,我们先回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来看您,您多注意身子,听太医的话。” 太后一边拉着林夫人,一边拉着霍夫人,三个人手聚在一起,太后瞧着他们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给喜娘递了个眼神,说:“叫人去备软轿,送她们回去。” 喜娘点点头,霍夫人说:“姑母,不用软轿,就来时候的那个已经很好了。” 太后偏了下头说:“听姑母的,软轿稳当,坐着舒服,你如今是不一样了,凡事都要小心。” 霍夫人朝着太后笑言:“知道了,那就多谢姑母了。” 朝堂上一语千振,内朝里不怒自威,见证过国家易主,连一国之主在她面前都要弯腰屈膝,这个女人的一辈子,所有风风雨雨都经历过,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这一瞬间,所有谋划和心机,都逝而不见,仿佛她就是一个平凡的长辈,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而已。 喜娘回来说都准备好了,三人又行过大礼,退出门。 霍夫人走到门口,跟喜娘说:“喜娘,姑母就劳您费心照顾了。” “瞧你说的哪里话,娘娘是帝王之母,举国上下最为尊贵的女子了,我自然要悉心,况且,我自幼陪着娘娘,也是娘娘使唤惯了的,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就好了。” 林夫人说:“那喜娘,我们先回去了。” 喜娘送他们到了殿外,俯身行了一礼,当着所有宫人的面,送她们上了软轿,说:“恭送二位夫人。” 宫人抬的软轿,比马驹拉着自是稳当多了,轻晃当中,婉笙斜靠着阿娘的身子睡着了,林夫人跟霍夫人说:“现下好了,你家二爷不知如何欢喜呢。” 霍夫人面上几分羞涩,把手轻轻搭在腹部,低头瞧着手的位置满目深情,她轻声跟姐姐说:“姐姐少拿我打趣,二爷进来朝中事忙,过些日子就要出兵打仗,哪里有时间理会我。” 林夫人说:“对了,有件事情,你可得和二爷考虑清楚了。” “什么事啊?” “你家徒儿入族谱的事儿啊?现下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若是个男孩,可不要承袭你家的爵位吗?入了族谱便都是嫡子,可长幼有别,你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位于人下吗?” “姐姐说的这事,我做不了主的,这事得听我家爷的,但我是觉得,现下肚子里这个也不知道是少爷还是小姐,如果上天眷顾,是个小少爷,以后也不知道是愿意从文还是习武,事无定数,如果是个在诗书上有天分的,咱们也不能把霍家的剑道硬塞给人家啊。” 霍夫人继续说:“而且,洺儿是我家爷用了他最宝贵的十三年才调教出的天剑后人,为了这孩子,我家爷付出了太多,耗费了太多心血,等肚子里的孩子到了开蒙的年纪,想必,二爷是没有精力再调教一个了,上次我与姐姐说过,洺儿除了血缘上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我的孩子,是霍家的大少爷。” 林夫人说:“阿忆,你也别多心,姐姐就是怕你委屈了自己,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霍夫人说:“姐姐,既然说到这里,你最近在府里住着,觉得洺儿那孩子怎么样,满意吗?” 林夫人点点头:“满意是一百个满意,过来之前,我也问了你姐夫的意见,他只是觉得有些远罢了。姐姐还是那句话,你和二爷带大的孩子,肯定是可以托付的。” 霍夫人说:“姐夫是个好说话的,笙儿若是真的嫁过来,我跟爷肯定把她当自己闺女似的疼,就是有时候,我家洺儿脾气不太好,二爷总说是被我惯坏了,在他的原则上他有些执拗的地方,还得要笙儿迁就一下,他这个性子,二爷说了他百八十次也不见成效,估计是够呛了。” “孩子嘛,谁还没些小脾气,笙儿有时候也是这样,两个孩子,互相磨合适应,没什么问题。”林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在轻靠在肩上的婉笙上,瞧见笙儿的睫毛抖得厉害,便掐了一把她的小脸蛋,说:“你这小坏蛋,想听就大大方方听啊,装睡做什么?” “阿娘!”婉笙的声音悠然转了几个调子,听了叫人骨头发酥。 见笙儿颊上微微泛红,霍夫人问:“笙儿,你跟姨母说,愿不愿意嫁给你洺哥哥?” 小丫头的脸红的深了些,两根手指绕着手中的手绢,轻轻说了一句:“这种事情,听阿娘和姨母的就好。”语调中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闺房女子的羞涩。 霍夫人顺势摸了摸她滑溜溜的小脸蛋,她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成日像个小太阳一样,嘴上的笑,照的人心里暖暖的,这样一个小丫头,长得又好看,又懂事听话,实在是招人疼。 星岚阁, 已经快亥时了,二爷才到家,等他都收拾好,换完衣服准备熄灯入寝的时候,夫人才突然说了一句:“爷,咱们的孩子来了。” 二爷听见这话,先是楞了一下,猛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夫人,两步窜到床边坐下,双手握住夫人的手,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吗?阿忆!” 夫人瞧见自家夫君欢喜得像个孩子般,笑着点了点头,说:“今天进宫看姑母,太医给请了脉,说是喜脉,已经两个多月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二爷一日的疲累都烟消云散了,满脸都是笑,只是他的笑,突然僵了一下,夫人察觉到,便问:“怎么了,爷?” 二爷顿了一下,坐在夫人身边,说:“下个月我可能就要带兵出发了,这场战事,少说八九月,多则一两年,我又是主将,战前换将是大忌,断不能行,若是这样,定是不能陪你等孩子出世了。” 夫人伸手拉住二爷的手,说:“爷,我跟孩子一定乖乖在家等爷回来,待战争胜利,国军凯旋,孩子等着爷回来给取名字。” “好。”二爷紧了紧手上的力量,又说,“对了,箫家出事了。” 夫人问:“怎么了?” 二爷说:“箫兄自从被贬为县衙,就一直想找机会重振箫家,打点肯定是需要银钱的,一时猪油蒙了心,在俞川,擅做官财交易,又在考取官员的时候滥用权势做手脚,被捅到君上眼前,君上实在是痛恶这种银钱交易,今日朝上,当着所有官员的面,下了罢免的旨,派人去俞川把箫兄关押起来了,听说箫家上下都费尽心思想给保释出来,可这事是君上亲自下的旨,又正是风口浪尖上,没人敢收钱办事。估计君上大怒,多半是死罪难逃,明日也就有新的旨意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帮个忙,留他儿女的命,孩子毕竟是无辜!” 夫人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最坏的情况,君上会怎么处理?” “箫家上下,男丁毕杀,女子变卖。” 夫人说:“如果爷能说上话,尽力保住庐凇一条命吧!也不至于箫家无后。” “等明日朝会,瞧瞧情况再说吧,这回君上是真的眼里不容沙子,我怕说多了,反而激怒他,牵连咱们。”二爷说,“对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洺儿知道,不然这孩子又要做傻事。” “知道了,爷。”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这些日子去隔壁客房住,不怕夜里惊了你,让晓葵辛苦些,晚上在屋里守着你,若有事情,一定去叫我。” “不用吧,爷,至于这么小心吗?” “当然至于,听话,赶紧睡吧。”二爷交代完就去客房了,晓葵进来陪着夫人。 清云轩, “真的啊!那可真是恭喜师父师娘了。”霍沄洺听见二爷来跟他说这件喜事,替他们高兴的同时,他的内心也是有些失落感的,脸上虽然笑开了花,可眼中分明闪过一瞬不自在。 二爷从小带大了他,如何瞧不出他的想法,于是,二爷把手搭在他肩上,说:“洺儿,你放心,从前师父师娘对你如何,以后也会一样的,你永远是家里的大少爷,这个孩子,还得管你叫哥哥呢,你得做个好哥哥,好好保护他,等师父师娘含笑九泉,就剩你们作伴了。” 二爷这一番话说完,引了霍沄洺的泪,他赶紧转过头去,偷抹了一下眼睛,回头来说:“师父别瞎说话,我当然是兄长啊,以后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得听我的。”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师父师娘盼了多少年才盼来了自己的孩子,应该替他们高兴才对,可是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二爷故意岔开了话题,说:“还有一件事,师父朝中事多,你现在要替师父好好照顾师娘,叮嘱她按时吃药,按时吃饭,不许惹她生气,一定要小心谨慎,有一点不对就赶紧找郎中来看,必须把你师娘照顾好,本来我是打算这次去南边与茂华应战,带你一起,给你讲些实用的,也能增些经验,不至闭门造车,但如今这情况,我实在不放心你师娘一个人在家,虽然你姨母和笙儿也在,但我怕她们照顾不好,你就辛苦些,等你师娘生下孩子,身体养好了,师父带你们去远些的地方好好玩玩,好不好?” 霍沄洺点点头,说:“嗯,好,师父放心吧,我一定能照顾好师娘。” “那行,时辰也不早了,你休息吧,师父回去了。” “师父也早些休息。” 二爷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跟他说了一句:“洺儿,无论发生什么,师父师娘都是最爱你的,这件事不可怀疑。” 霍沄洺冲着师父一笑:“嗯,我知道。” 过了几天,太后听说了二爷要去打仗,就把喜娘派到了霍府。人家抛家舍业去边疆镇守,君上的意思也是替二爷照顾好家里面,赏了不少珍贵药材。 第二十四章 破碎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次日晌午,一道旨意,宣告满京:原统书棋之首,后贬俞川县衙,罪犯箫赫,即日起扣押于内宫府衙,经地方刺史查实,证据确凿,无需辩言,犯人为官不实,私收银钱,择日问斩,长子箫庐凇充军,其余女眷变卖为奴,其妹因夫家于国有功,念于恩德,饶。箫家箫赫一房,田产土地,金银细软全部收归国库,以儆效尤,普天黄臣,具以此鉴。 消息传到俞川箫府的时候,箫庐凇即被国军统领带走,箫家夫人听完处决之后,看着一双儿女被下了镣铐,当场拔簪自尽,箫祁韵亲眼看着阿娘血流,倒在面前,任谁也会失去理智,本能地扑上去,却被军兵粗暴地拉走,任她如何喊叫,也没有人让她再看亲人最后一眼。 她这辈子最呵护的弟弟,也不知道日后能否再见。 家世落魄,终难逃这么一天,纵使再小心翼翼,再各处谋划,也是无济于事,命中注定有这结局,谁还能不认命呢。 箫家的事情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满京大员竟没有一个站出来替箫家说一句话。 在这和平安定的年代,百姓不必挨饿受冻,衣食无忧之后,便有精力聚在一起讨论。 不过才一个下午,满京都,上到世家大院,下到茶馆酒坊,都是议论纷纷,大战在即,君上很少处治官员,生怕给百姓造成惶恐,战争本就容易给百姓带来慌乱,眼下这时节更不应该横生事端,但是箫赫,君上已经忍了他一段时间了。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也是可以杀鸡儆猴的。 霍府,星岚阁, 二爷回来就跟夫人说起了君上的旨意,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传的这样快,街头巷尾都是谈论这事的,这几天你辛苦些,别让洺儿出门,听见这些闲言碎语,他又要折腾了。” 夫人点头应下,说:“知道了,待会我让晓葵去告诉家里的下人,谁也不许嚼舌根。” “好。” 大概有大半个月,靳佩哲婚期将至,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没空过来,二爷突然加大了霍沄洺的课业量,让他也没有余力出门闲逛,林婉笙也被禁在府中,只能是绣些花纹图样,说是为了修身束性,搞得小丫头每日提不起精神来。 六月二十七, 进了雨季,就没有几天是晴日。 这一天一早,靳佩哲就到霍府来送喜帖和喜糕,二爷正巧今日休沐,见过了干爹干娘,便去了清云轩,一进门,看见羽泽正在院子里,羽泽瞧见佩哲少爷,便迎上来说:“少爷有一阵子没见我家少爷了,今儿怎么过来了?” 靳佩哲跟他说:“我这不是最近太忙了吗?谁能想到娶个亲这么多规矩,我有事找你少爷,他在屋里吧?” “在阅室呢,少爷您进去吧,我给您泡茶去。” 靳佩哲叫住羽泽,刚开口说:“我要喝......” “碧玉清心?”羽泽先一步说出,靳佩哲点点头说:“对,这碧玉清心就你弄得好喝,回头到我那去教教原离,他怎么也弄不出来你这味道。” 羽泽说:“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时间掌握得准一点就行了。”他说完,就到茶室去了,靳佩哲一进屋,直奔阅室去,推开门瞧见霍沄洺认认真真在桌前写些什么,便猜到是有关于《霍门剑诀》,就没上前去,从袖中取出来一张喜帖,手腕一抖,喜帖夹着风飞向霍沄洺,他虽是人在桌前,耳朵却早就听见靳佩哲进屋的声音,故意没抬头,听见喜帖破空之声,嘴角上扬,手中的笔轻轻搁在笔架上,腿上一用力,右手手臂一撑,人便从桌子上面跨过去,左手双指随意一伸,便夹住空中的喜帖,瞥了一眼靳佩哲,一边拆开喜帖,一边嘟哝了一句:“小儿科的把戏。” 靳佩哲坐在阅室边上的椅子上,说:“时间定下来了,七月初二。” 虽然靳家的婚期迟迟没能定下来,但这份礼物,霍沄洺可是早早就准备了,他说:“礼我都给你备好了,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靳佩哲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都是我阿娘,找了一个不靠谱的大师左算右算的,才挑中下月初二这个日子,别的是都准备好了,就差通知宾客时间了。” 霍沄洺顺嘴提了一句:“你给祁韵发帖了吗?” 靳佩哲也没想那么多,顺口说了一句:“我也得能找得到她再说啊?” 这句话,被霍沄洺听出来不对劲,他一脸正经地问靳佩哲,“什么叫能找得到她再说,她出什么事了?” 羽泽从门口进来,听见这话,快走两步进阅室,大声喊了一句:“佩哲少爷,茶好了。”借着递茶的功夫,羽泽冲着靳佩哲一顿使眼色,靳佩哲一下就领会意思,说:“我说错了,就是箫家老爷病了,祁韵和庐凇得好好照顾,抽不出身来......” 话还没说完,霍沄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墨砚一震,也吓了靳佩哲和羽泽一跳,他冲着靳佩哲嚷:“说实话!” 靳佩哲咬死不认,心虚地冲着霍沄洺一笑:“真没什么事。” 霍沄洺走近,眼睛死死盯着靳佩哲,他咬紧牙关说:“你不告诉我,咱们就地绝交。” 靳佩哲知道他真的能做出这事来,只能如实招来,他在霍沄洺强大的视觉压迫下站起身,说:“箫赫犯了君上规矩,被处死,箫庐凇充军,箫祁韵她......她......不知道被卖到哪儿了。”他越说越小声,眼神躲闪着霍沄洺。 霍沄洺大声嚷着:“怎么回事?我才半个多月没见她,怎么就出了这么大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的眼神在靳佩哲和羽泽之间来回转换。 靳佩哲小声嘟囔了一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 靳佩哲求助地看向羽泽,羽泽上前拉着他的胳膊,说:“少爷,是二爷怕您一冲动做出什么自毁前程的事情才瞒着您的,事情已经定下了,您就别再做什么徒劳之事,改变不了的!” 霍沄洺凌冽的目光对准羽泽,轻声说:“所以你也早就知道,也跟着他们一起瞒我?” 羽泽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霍沄洺冷冷地笑了下,说:“我说怎么最近都不让我出门,原来有这么大事情瞒着我呢。”说完,他有些讽刺地看了看靳佩哲,又看了看羽泽,说了一句:“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他气的眼圈已经泛红,一下挣脱羽泽,快步走进雨中,没有撑伞,羽泽赶紧跟上,靳佩哲站在原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叫什么事,也不知道事先跟我说一声。”也只好跟着跑出去。 霍沄洺快步跑到星岚阁,气冲冲地闯进屋里,也没行礼,直接冲着二爷叫嚷到:“箫家出了这么大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 二爷抬头瞧了他一眼,缓缓地将手中青竹雕花瓷的茶杯搁在案上,没说话,夫人过来站到霍沄洺身边,说:“洺儿,这是怎么了,从哪儿听见些胡言乱语了?急匆匆的也不知道打把伞?”说完,她抬手想给霍沄洺擦一下脸上的雨水,却被他一个侧身躲开了,夫人的手悬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羽泽跟靳佩哲也赶了过来,进了屋不敢说话,只好在一旁躲着。 夫人有些难过,这还是霍沄洺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对她,冷冰冰的,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总跟自己撒娇的孩子了。她只好在二爷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不再插话。 二爷看见霍沄洺满腔火气,一脸严肃的样子,便知道他已经知道事情真相了,于是说:“这是君上的旨意,告诉了你又有何用?你难道还有法子救?”二爷克制着态度,说话的语气还算正常。 霍沄洺没有克制,他的怒火都朝着师父发泄出来,他大声说:“我救不了?那你为什么不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祁韵被变卖,在哪个街口里受人凌辱,看着庐凇充军,受尽苦难?你平日里教给我的仁义道德都去哪儿了,这时候便能瞧出人心凉薄,你独坐高位,满朝官员谁敢不听你的,我不信你救不了,成日张口闭口,自诩天剑,标榜剑道正派,却连一个弱小女子都容不下!我喜欢她错在何处?难道就因为我喜欢,就让她的性命一文不值吗?” 他吵得情绪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他的脑子现在很混乱,怒气冲昏了头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是抖的,他甚至不过脑子,激动到口不择言。 二爷抄着手,站起来,走近了几步,还是没说话,但是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冷下来了,夫人赶紧说:“洺儿,别乱说话,赶紧跟你师父道歉!” 霍沄洺看了看二爷,又看了看夫人,轻哼一句:“道歉?我凭什么跟一个石头心的人道歉?” 他叫喊了一番,视线逐渐模糊,满眼眶里都是泪,却忍着一滴都没落下。 二爷又走近了些,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令在场众人都紧张了几分,除了霍沄洺。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二爷站在距离霍沄洺一臂远的位置停下来,眼睛盯着霍沄洺,声音不大地说:“你现在激动着,我不与你计较,劝你趁我没发火之前,赶紧回你自己屋里,冷静下来之后,再来跟我说话。” 羽泽赶紧上前拉住自家少爷,在他耳边说:“少爷,先走吧。”霍沄洺一挥臂甩开羽泽,大声说:“我现在很冷静!” 二爷眼里夹着碎冰,眸上发寒,放开环着的双臂,点了点头,说:“我刚才让你走了,是你自己非要现在谈的。”二爷顿了一下,说:“我如今也轮到你来教育了?需要你来告诉我如何行事?你过年就行冠礼了,冠礼之后就会入族谱,注意你的言行。” “那这族谱我不入了!我喜欢她,今生今世我只娶她一个,谁也挡不住我们!”霍沄洺冲着二爷近乎歇斯底里地喊出他这几年的心里话,二爷听见第一句的时候就紧了紧眉,终于还是没忍住,上来便是一巴掌,打得霍沄洺没掌握住平衡,摔在地上,耳朵有些蜂鸣声,眼中苦苦忍耐的泪就这样晶莹地落到地上。 二爷大声说:“混账话!我霍家的族谱岂是你说入就入,说不入就不入的?为了你这事,我各处求人,找了多少个叔伯,说了多少话,就换你这种态度?” 在场人都惊了,羽泽一下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晓葵扶着夫人的手,靳佩哲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惊得瞪大了眼睛。 霍沄洺被这一巴掌打的有些发懵,他咽了口吐沫,站起来,脸上立马出现了鲜红的指印,他生的白,更是显红,他重新站在二爷面前,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救,我去。” 二爷指着他大骂道:“你去呀,现在就滚,不用回来了。” 霍沄洺转身冲了出去,羽泽没来得及请示,立马跑着跟上去。二爷看着他冲出去,有些心有余力不足的无奈,回到椅子上坐下,端起来茶杯饮了一口,什么话都没说。 靳佩哲还在一边站着,自觉地上前,跟二爷说:“干爹......我最近忙疯了,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事,我要是知道您不想让他知道,我肯定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靳佩哲这一番话,像是在说绕口令,自己与自己别扭着,二爷开口说:“这事情跟你无关,是我忘了提前知会你,不用放心上,你忙你的,快要到你的好日子了,别跟着操心这些事。” 靳佩哲低着头,二爷说:“行了,哲儿,你先回去吧,家里事还多着。” “那,干爹干娘,我先走了。”靳佩哲出了星岚阁,一脸做错事情的愧疚,他刚才走得急,纸伞落在清云轩了,晓葵撑着伞追出来,“佩哲少爷!给您的伞。” “多谢晓葵姐姐。”他接过伞,独自回了靳府,他真的没想到来送个喜帖,怎么就惹了这么大的事情。 佩哲出了门,二爷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夫人一直陪在旁边,没说话,这一闹,已经过了午饭时辰,晓葵进来问:“爷,夫人,要不然,我让人把午饭送去澜橘室吧,就不叫林夫人和林小姐过来了。” 二爷没说话,夫人说:“也好,你去吧。” 二爷顿了顿,轻拍了一下案几,站起身,走到外面跟张掌事说了几句话,老张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天好像有洞察人心之能,天气阴下来,清早还是缠绵的雨滴,逐渐长成了雨幕,雨水积成小溪,顺着长街流远,街上的行人车马不多,这两匹飞驰的马,与小城安详平和的气氛格格不入,羽泽控制着速度,近了怕惹怒他的少爷,远了,又怕在模糊的雨巷里跟丢他的少爷。 目的地无疑是俞川县衙府上,马蹄声在近处便慢了下来,大概是亲眼所见才会相信吧,箫府已经落败,月前还风光的府邸,如今已经是萧瑟之景,原本是名家亲题的匾额,已经被打落,随意地搁在角落里,还缺了一个角。 他仍旧不甘心相信这一切,长腿一迈便下了马,箫府大门没有落锁,一推便可进去,门院地上一滩鲜红,被雨水浇洗得只剩一点痕迹,箫夫人的尸首已经被处理,满府上下竟没有一丝生机,他看到这一切,终于还是相信了,不知道她如今深陷何处,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陪着她的,那天,她该有多无助啊。 他跑着穿过庭院长廊,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闯进去看,不止箫祁韵,就连一个小丫头都没能找到。 他跑回到门院里,面对她曾经住过的府邸大声仰天喊道:“祁韵!” 羽泽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是默默陪着少爷,陪他在雨幕里彷徨着。 找不到他的姑娘,霍沄洺现在的心情无限落寞,他蹲下来,身子蜷缩成一团,雨水跟他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落在地上的是雨还是泪,他不知道这样子颓废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叔带了一队霍府护卫跟到俞川,在他的头顶上撑了一把纸伞。 等他站起身的时候,他决定可以退让,却不可能让他放弃。 “少爷,爷说您出来的急,忘了带伞,今儿雨下的大,咱们回家吧。” 张叔的一句回家,好像成为了拨开阴翳的一缕光,他的心已经破碎,从裂纹中照进来一缕叫做亲情的光。 霍府,星岚阁, 张掌事来报:“爷,夫人,少爷带回来了,已经送回清云轩了,很安全,少爷只是去了一趟俞川箫府,看见实情,也就死心了。” 这一趟折腾回来,已经是亥时了。 二爷说:“辛苦你了,老张,本来府里的事儿就多,还要你帮着处理这个小崽子的事情,这样吧,你去找账房,你和那些今天一起出去的护卫,每人多领半月月钱,就当是我给你们的辛苦钱了。” 张掌事说:“多谢爷赏,少爷的事,就是府里最重要的事了。” 张掌事退出星岚阁之后,夫人便让晓葵去熬一盏浓浓的姜茶来,夫人端着姜茶去了清云轩,二爷不放心,也跟着过去了。 夫人和晓葵进了屋,二爷就在门口听动静。 夫人把茶盏轻轻搁在他床榻边的小案上,轻声说:“洺儿,来把姜茶喝了,淋了雨,千万别生病,过几天就是哲儿的婚事了。” 霍沄洺在床榻上一声没出,不理会夫人,夫人早料到是这态度,于是说:“唉,洺儿啊,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对师娘,你是不想要这个师娘了吗?” 夫人微微歪头,故意这样说。果然引得他说话:“我才没有,师娘,我不过就是伤心罢了。” 霍沄洺从榻上做起来,眼眶还红红的,头发淋了雨还是湿的,一缕一缕垂下来。 夫人说:“洺儿,瞒着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有这样的心情,我们已经尽了力,事已至此,没有补救之法了。” 霍沄洺沉默下来,他今天已经想了半天,暗自嘲讽自己,说得轻巧,他连祁韵在哪儿都不知道,如何能救? 夫人继续说:“你今日说你师父石头心,这话就像刀子一样,你师父为了箫家的事情,在君上面前跪着说了两个时辰的好话,才保住箫庐凇的命,你又如何要他出面替箫家一个小姐说话?诚然,你师父是跟着君上一起打天下的人,确如你所说是位高权重,可他是个将军啊,他的能耐是领兵作战,为君上训练更加精练的武士,文官的事情,你要他如何出面,君上不喜结党营私,你师父又如何恃宠而骄,因为是大将军,就可以违背君上吗?” 霍沄洺听完这一番话,脸有些涨红,二爷在门外也听见了,暗自觉得,当真是术业专攻,论起交心,还是自家夫人更胜一筹。 夫人伸手搭上沄洺的脸,又说:“洺儿,等你娶了婉笙做妻子,再过几年,如若有机与箫祁韵再见,师娘可以作主让你纳她做妾室,这是你和她最好的结局了。还有,你入族谱的事情已经定下,不许再说不入了这样的话,听了叫人伤心的。” 霍沄洺点点头,跟夫人说:“师娘,我今日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我知道您们都是为我好,我答应您,娶笙儿为妻,那您能不能回去劝劝师父,让他帮忙找一找祁韵。他可以找得到的,师娘,祁韵她也才比笙儿大一岁而已,她也正是个姑娘啊!” 说到这,霍沄洺的两滴眼泪啪嗒掉在被子上,形成两团湿润。 夫人颔首,说:“嗯,我回去跟你师父说,但是,你要知道,跟笙儿定下婚约之后,箫祁韵是否安好,便再与你无半分关系,你也无需觉得护她周全是你的使命,天涯之大,各自为人,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是了,天涯之大,各自为人,独自而来,又独自一去,本就没有使命之言,就算孑然一身,也依旧能活得好好的。 七月初一的时候,佩哲过来与他商量第二日接亲的路程如何走,孩童时期,相伴着成长,谁也没想过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 当天晚上,林婉笙过来给霍沄洺送东西,他第一次打量了这个会成为他夫人的姑娘,来人笑呵呵跟在晓葵身后进来,声音脆朗甜美,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谓之,绝色倾城容,千秋倾国貌。 霍沄洺对这个小姑娘并无敌意,反而生出几分垂怜之意,他对着小丫头生硬地笑了笑:“坐吧。” 林婉笙说:“洺哥哥,姨父姨母说,明早你要跟佩哲哥哥一起去接新嫂嫂,他们就不与你一同过去了。” 霍沄洺刻意搭话,说:“那你和姨母呢,明天过去看热闹吗?” 林婉笙摇摇头:“阿娘说我还没议亲,不好去人多的地方。” 霍沄洺颔首,婉笙从袖中掏出来一对香囊递给霍沄洺,语气中带有几分娇羞,说:“洺哥哥,这几日无事,给你做了对香囊,是我自己配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霍沄洺接过来凑近闻了下,脑子便恍惚了一阵,他虽然不懂女孩子用的香料,却对箫祁韵给他配的安枕香囊情有独钟,不知道是喜欢那个香味,还是喜欢送香味的人。 这个香囊,一闻便能知道香料名贵,初闻是华,再闻是激,最后是檀香的庄重。 而他一直挂在纱帐的那个,是悠然绵长的轻香,她从来不用什么过于奢侈的香料,调出来的那个味道,很清很淡,安神凝心。 小丫头连喊两句洺哥哥,才把霍沄洺的思绪拉回来,“哦,挺好的。” 林婉笙得到肯定,心生好大的自信,说到:“如果洺哥哥喜欢,我再多做几个与你。” 霍沄洺说:“不必了,这一对就够了。” 林婉笙说:“哦,好。那洺哥哥你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交代羽泽送她出去,回身便进了内室,手里一对香囊被随意丢在一边的桌案上,他拿起床帘纱帐角上挂着的那一对,放在鼻尖上嗅了又嗅,这是两年前她送的,味道本来就淡,过了这么久,已经闻不到什么味道了,但他闻了老半天,一直没舍得放下。 他想起来,那时候她说过,以后都由她来配他的安枕香料。 霍沄洺放下香囊,走到窗边,今晚上的空气很好,可以看到月亮和漫天星辰,他默言问月,他的姑娘到底在哪儿啊? 第二十五章 红海佳人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次日一早,霍沄洺就着下人捧着好几箱子的礼物前去靳府,一套比翼鸟双飞蓝纹茶具,一套青玉文房四宝,一件翠玉细雕的扇坠子,一副前朝名家留的鸳鸯戏水图,一件汉白玉笔洗,九支御制兔肩紫毫,九件翰墨轩供制的金粉墨块,九匹锦衣房新出的大红色祥云团金云布,紫金绕龙青铜剑,邪除怨兽煞凶刀,翻云狴犴琉璃匕首,一整套赤金镶珍珠的头面,一把梧丝江竹制弦的筝,一斛紫色的珍珠,一件以海贝鲛人为样的摆件,御赐名贵茶叶若干,另有一件永结同心的双生佩,可以拆开分别佩戴,也可以合并上一个人佩戴。 这便是将军府霍少爷的排面。 “瞧瞧,可还满意?”霍沄洺悠闲地斜倚在椅子上,指挥着小厮打开箱子盖,靳佩哲不禁叹了一句:“咱们洺少,出手还真是阔绰啊!” 换上华服,靳佩哲冲着霍沄洺摇了摇头,一脸失望,说:“早知道还不如让羽泽跟我去了,你这换上衣服,也太抢我风头了,满座上宾都看你了,谁还瞧我啊?” 霍沄洺歪头笑了一下:“还走不走,要误时辰了。” “走走走。”靳佩哲语气中尽是无奈的宠溺。 仪仗敲锣打鼓,漫天的热闹,花轿彩饰,七八车的聘礼,皆是红色的装扮,一行车马开始了绕城仪式。 柳巷近处,有一扇窗,悄悄地开,盯着车马许久,又悄悄地关上。 洛氏府邸也是一片祥和喜庆,屋内新娘子一身正红色喜服,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她眼角含着泪,拜别亲人。 门口看热闹的人将府邸大门围的紧,有人高宣新姑爷到,才让出一条路,靳佩哲坐在马上未曾下来,霍沄洺翻身下马,站到靳佩哲身前,迎在门口,洛少拉着洛染棠的手缓缓走出大门。 瞧见人出来,霍沄洺高声说:“公卿平远侯靳宁震之子靳佩哲前来迎娶洛氏小姐!” 洛少把妹妹交给这边的人,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便是从此两家情缘。 洛染棠身后的丫头晴燕扶她上了花轿,红色头纱下的姑娘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婚嫁既是如此,千万般你情我愿,也避不开离家,与至亲分别的无尽伤感,人潮涌动中,她已从洛家女变成了靳家妻。 又是一片吉祥欢庆,礼乐声隆隆,沿着来时路,接上有情人,跨越山海月桥,抵达岁月长安。 红海漫过大街小巷,路过之人都忍不住瞧一瞧这一番好大阵仗的喜事。 掐算着时间,柳巷前面尽是妙姿佳人,虹廊是从柳巷进去的第一家青楼,虹廊的管事老鸨是为姓顾的妈妈,她站在众多姑娘中间,一样注视着眼前这条盛街之繁华,红海走到柳巷近前,这些姑娘们不过十四五岁,谁不向往这人生中最美的一天,谁不渴望有人漫红十街求娶,只是,既入胭花巷,再不见有情人。 虹廊的一位妙佳人,瞧着那血一般的红色近了又近,近到她终于瞧见了她的情郎坐在马上,她瞧准乐手换曲儿的一个空当,朝着那浩大的阵仗撕心裂肺地嚷出她惦记了好久的名字。 拼尽全力,只为赌一个真心人。 仪仗最前面骏马上的人,听见了这一声的悲怆,顺着声音骤然回头,是了,那位妙佳人,正是霍沄洺心心念念的箫祁韵。 霍沄洺不自觉地叫出她的名字,当下便要调转马头,被靳佩哲一把拦下。 靳佩哲说:“别去!如今各处眼睛都盯着看,你现在与她相认,便是害了她!” 霍沄洺眼中闪烁着无数激动,他终于看到他的姑娘还好好的,这数日煎熬,便也是值了。 霍沄洺死盯着靳佩哲的眼睛,咬了咬牙,眼神深邃,他忍了现下的一刻,他也终于明白师父口中的隐忍,是多难的境地。 “既然知道她在哪儿,你明日寻也来得及。”靳佩哲拉着自己和霍沄洺的马,继续游街。 箫祁韵眼瞧着仪仗渐远,她与霍沄洺回头的目光对上,又看着他回过头继续往前,全然不理会。 她眼中希冀的光黯淡下来,她想过失败,却也只是想到他没听见这一个理由,从来没想过,他听到了,看到了,却没有过来。 这一声竭尽全力的嘶喊,听到的不只是霍沄洺,还有周身看热闹的城民和顾妈妈。在通天的锣鼓中,她毫无留恋地被反剪双手拖走,关进了虹廊柴房。 柴房, 花楼的掌事从未有以德服人的慈面善目,任何一个都一样,顾妈妈咬着牙,用力拧着箫祁韵胳膊上的肉,她疼得咬着牙根,却是没有一声哀嚎。她眼睛里像是灭了烛光的夜,没有一丝希望。 顾妈妈掐着腰,高声骂道:“你个小贱人,真是没得天高地厚,我原以为你今日到街上迎客是你终于看清了形势,却不想你这罪臣之后还盼着小公子搭救呢?你不知道那一对佳人都是什么身份?你好大的胆子呀!你去闹人家的车队?呸!贱骨头!我这虹廊生意还要不要做呀?我的脸面要是不要?我告诉你,我这儿做的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你若是能比上花魁依桃的本事,有的是公子求着搭救你,自己没有本事,就别装着干净了,我虹廊生意小,养不起闲人,能帮我挣银子,我就给你口饭吃,若是没有用处,我这儿不养祖宗!天生的下贱胚子,我也不能放你脱了贱籍,只能用你的血,给依桃她们姐儿几个补身子,你也算功德一件,有些价值。小蹄子,好好识相些吧!” 说完,顾妈妈右手手指间捏着一条大红色的手绢,她用力拍了拍箫祁韵的脸,转身离开,扭着腰身,抬手扶了扶头上乱晃的珠翠,吩咐了几个家丁看着柴房的门,到前厅招待去了。 靳府, 敬茶毕,靳家夫人和霍家夫人都赠了新人礼。礼成便开席,宾客落座,染棠被送进了内房,今日不能见客,二爷和夫人随着靳家老爷一起到院中就坐,菜宴皆以备好,靳佩哲来寻沄洺,不见,便问一句:“干爹,沄洺哥呢?” 二爷与夫人相视一眼,回到:“他没与你在一起吗?我们以为他替你挡酒去了?” 靳佩哲说:“我原本是寻他替我挡一挡酒的,我刚才送染棠回屋去,回来就不曾见他了。” 二爷微皱下眉,靳家老爷说:“先别急,说不定他也正四处寻你,你先去迎迎宾客,让原离先陪你。” 原离应下,二爷又说:“哲儿,你先忙,干爹替你去寻他。” 夫人立刻站起说:“我与你一同去。” 二爷按着夫人的肩膀坐下,说:“你去做什么,留这里还有老靳和嫂嫂照顾。”他说完又吩咐羽泽和晓葵照顾好夫人。 “是。” 靳家老爷说:“老霍,你去吧,我们照顾阿忆。” 二爷刚走两步,靳佩哲想起来什么,叫住他:“干爹......” 二爷回头说:“如何?” 靳佩哲说:“适才......我们去接染棠回来的时候,在柳巷巷口,瞧见了箫祁韵。” 二爷听见箫祁韵的名字,愣了一下,这丫头还真是阴魂不散,孽缘啊。他颔首,转身出了靳府。 霍沄洺确实来柳巷寻箫祁韵了,每一家门口都站着迎客的姑娘。 第一家,便是虹廊了,门口站着七八个妖美娇媚的姑娘,当间围着的如玉少年郎便是我们霍家的小公子了。 “公子,进来瞧瞧嘛,来来来,喝一杯?”姑娘们瞧见这位公子,身上穿着一件金丝双雁衔枝银衫,是他临出来的时候,换下华服,随便从靳佩哲的衣裳箱子里摸出来的一件,头上系了一条大红色的长发带,是他刚才迎亲的装扮,忘了摘下来。腰间是他的佩剑,上面拴着师父亲赠的貔貅剑穗,还有荷包。 这一身装扮,加上他故意扮得一副浪荡样,落在虹廊的姑娘们眼里,那可是妥妥一个富家少爷,家境殷实,是桩大生意。 几个姑娘拥着,他就进了虹廊里面,一进来,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儿,这味道让他闻起来很不舒服,头有些发晕,怪不得都说,一进花楼便像是被封了周身大穴,从根基中击溃关于正道的执迷。 对于他这种已经去过竹居阁的人,对比一下,便能知道竹居阁如何做得了业界的领头,那里才真的能称得上是心安处。 霍沄洺被拥着在厅里坐下,身边一个身段娇美的姑娘,一跃便坐上了桌案,手里捏着酒杯,就要往沄洺嘴里送,跟身边的姐妹说:“姐姐们,这位小公子,不如就让给妹妹我吧?” 身边另外两个姑娘还没说话,霍沄洺先出手截住了递到眼前的酒杯,他说:“你们这有一位不久前刚来的姐妹,让她过来吧。” 霍沄洺知道柳巷有规矩,每家的姑娘只能在自己家门口迎客,断没有出手截别人家客人的规矩,祁韵能出现在柳巷门口,自然是被困在这虹廊里,却不知为何进来这半晌,左右探看,竟是没找到她。 面前端着酒杯的这位姑娘愣了一下,面上立马涨得通红,身边两个姐妹,用手绢掩着面,轻声笑了出来。 这姑娘面上的笑立马沉了下来,挥了下手绢,轻轻推了一下霍沄洺,吊着嗓子说:“公子做何这般羞辱,讨厌,是怕奴家伺候不好公子吗?” 说完,她半蹲在桌上,把腰靠在霍沄洺身上,虽然是穿着衣裙,却也能透过轻纱看到她曼妙的身姿,她附在霍沄洺身前,凑近了些,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公子,奴家陪您好好喝两杯解解乏,可好啊?” 这个角度,霍沄洺不用动就能看到她身前一片细腻,惊地他不动神色地扭了一下头,把视线递到了别处。 他说:“这位姑娘,在下并未羞辱,只是,我是那位姑娘的客人,上次来这,我们都约定好了的,辛苦美人儿了,帮我去叫她一声。”说完,他一把拽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来一颗成色不差的珍珠,递给了面前这位姑娘,剩下的银钱,一文不留地分给了其他的姑娘。 这几个姑娘,前前后后去找顾妈妈说话了。霍沄洺低头瞧了瞧这身衣裳,嫌弃得不行,好在是靳佩哲的衣裳,丢了也不心疼。 不一会,顾妈妈亲自站到霍沄洺身前,说:“这位公子爷,实不相瞒,您说的是我家玉兰姑娘吧?她今儿有些不舒坦,回屋歇着去了,您看,这几位姑娘都是我这儿的好姑娘,她们服侍得可好呢!” 听见玉兰姑娘这个名字,霍沄洺更加能确认,说的就是箫祁韵。 在柳城,他曾在玉兰神树下挂了祈福的字条,给了她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承诺,看来,她从不曾忘。 见霍沄洺未曾首肯,顾妈妈又说:“若不然,我家花魁依桃,现下正闲着,让她来给爷唱个曲儿吧,我家依桃的曲儿唱得可是......” “不必了,既然玉兰姑娘病卧,我便下次再来找她一叙。” 说完,霍沄洺起身便出去,顾妈妈追在身后嚷着:“别啊公子,您再瞧瞧?” 出了虹廊的门,霍沄洺沿着围墙绕了一圈,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的事情,如何就身子不舒坦了,定然是被那恶毒的老鸨给关起来了。 得知她下落不明的时候,霍沄洺的天仿佛都阴了下来,五脏六腑像是被搅碎了一样疼,如今知道她深陷困苦,如何也要救她出来的。 他眼看面前这虹廊高墙,当初瞫家宅院他都探过,何妨这小小青楼。 他轻轻一跃便趴在墙头观望,只见后院几乎无人,只有一处们前站着三四个粗使婆子聚着说话,霍沄洺靠近了些,静听她们说话。 其中一个说:“这玉兰姑娘啊,成日就知道在屋里摆弄笔墨,卖弄她自己那点子酸溜溜的狐狸精作风,我瞧着她就不顺眼。” 另一个说:“哎呦,你不知道,她呀,清高着呢,成日里觉着自己天命不凡,瞧不上我们这些粗人,眼睛长到天上去。” 一旁的霍沄洺将这些话悉数记住,手中已经亮出朝华,正考虑哪个角度方便一点,倏地,他紧握了下拳,想了想还是收起朝华,从地上捡起来几个小石块握在手里。 朝华的杀伤力定然是比小小石块大些,这些婆子虽然嘴坏一点,但也是苦命的人,不至于。 他手腕一抖,石子便打中门前人的昏睡穴,那几个婆子都没了声音。霍沄洺从暗处现身,手中长剑尚未出鞘。他走进门房,发现是一处并未上锁的柴房。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霍沄洺冲进去便看见了他的祁韵,大喊一声:“祁韵!” 边帮她解开手上的绳子,一边说:“祁韵!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箫祁韵一下子抱在霍沄洺身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多少天的绝望在这一瞬间突然霁晴,经历过变故,爹爹阿娘还有弟弟都离自己而去,苟活于人世间,仿佛只有霍沄洺还惦记着自己。 霍沄洺轻拍她的背,温柔地开口:“好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他曾说,箫祁韵是他生命里的光,其实,他才是她的光,在她所有阴翳低谷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只有霍沄洺。 二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好几个手里拿着家伙什的壮汉朝这边赶来,霍沄洺伸手替箫祁韵揩了下泪,扶着她起来,说:“先走。” 门口围上来五六个壮汉,霍沄洺轻轻捏了下箫祁韵的手,小声说:“找准时机,从围墙上跳出去。” “这墙跳不出去的,我试过。” 箫祁韵虽然会轻功,但这虹廊的墙壁常年被老鸨故意弄得潮湿,长满了青苔,墙体溜滑,根本没有借力的地方,从外面进来容易,出去就不能走这条路了,老鸨故意防着这招呢。 “没事,那就走正门,今日我必得带你出去。”霍沄洺松开箫祁韵,手搭在剑上,侧首说了句,“跟紧我!” 他左手拇指一推,剑已出鞘,他右手握剑,左手拿着剑鞘,把箫祁韵护在身后,来人手中握着斧子,朝着霍沄洺说:“你什么人?跑到青楼来抢姑娘?” 霍沄洺并未搭话,右手长剑一推,手中剑与来人手中的斧子接触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霍沄洺手腕一转,长剑迅速在对方眼前一转,利剑贴着来人指尖将斧子的木制斧柄砍成两半,趁那人看着手中用了好几年的板斧发呆的时候,身边又有两个人冲过来,其中一个嘴里还叫嚷着:“抓住他!” 霍沄洺左手握着剑鞘,伸出两指轻拉了一把箫祁韵的胳膊,把她往前推,箫祁韵明白霍沄洺是要自己给他带路,虹廊为防人逃跑,只有一个门,便是穿过花堂才能到的正门,前面又来了两个人拦住箫祁韵,霍沄洺左手抬起剑鞘挡了身边人一招,右手摸出朝华甩了过去,划破那人的手臂,给箫祁韵争取了时间,他借力腾空,一个空翻便站到箫祁韵身边,抬起手中剑便击退后院的壮汉。 他浑身武艺乃天剑亲授,若是几个粗使的壮汉都对付不了,也不必说他是霍家人了,这些壮汉,就是再来二十个,对霍沄洺来说也是不在话下。 后院直对着花堂后门,霍沄洺转身收剑入鞘,一手拿着剑,一手拉起箫祁韵往外跑,这虹廊里的打手家丁肯定不少,为了避免束住手脚,只能是越快越好。 进到花堂里,霍沄洺便有些找不清路,这里烛光燃得暗,若是平常,霍沄洺在这里正常走路都费劲。 箫祁韵拉着霍沄洺的手,假装混迹在堂中,没想到顾妈妈在花堂前门站着呢,正好看个满眼。 她高声喊人,打手们每日都混在公子爷当中,就等着老鸨一声令下,他们便冒出来。 霍沄洺先是用手中剑鞘重击在顾妈妈的肩上,顾妈妈身条柔弱,自然受不住这一下,后退倚在墙上,霍沄洺拉着箫祁韵快步往外走,身后跟上来七个打手,一瞧,这几个明显比后院的那些能干多了,老鸨在安保工作上还真舍得下血本。 此时,他跟箫祁韵已经跑出来了,两人一路跑出柳巷,身后还追着那几个打手,霍沄洺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距离,他已经可以用朝华甩掉身后的人,刚准备动手,箫祁韵轻轻拉了下他的手,眼神示意他看前面。 面前站着的,是二爷。 身后的,是虹廊的打手和顾妈妈。 第二十六章 得而复失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他看着面前的二爷,轻呼了口气,刚才孤身面对虹廊的打手,他已经萌生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并不清楚那些打手的能力,也没有能全身而退的信心,他满脑子的信念都是今天一定要带箫祁韵离开。 二爷朝着霍沄洺叹了口气,轻声说了一句:“站我身后来。” 这一句话,好似给霍沄洺撑起了一片天。 顾妈妈站在那些打手身前,跟霍二爷形成对立,大有狭路相逢的局势。 顾妈妈阴阳怪气地说:“哟,这又是哪里来的爷啊?要是喝酒就里面请吧!” 霍二爷冷冷地说:“不必,你只开个价,赎她,多少银子?” 顾妈妈听这话,原本的防备才裂出了一丝谄媚来,抬了手让身后的人回去了,后又扭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一双眼睛里的盘算毫不遮掩的漏了出来,说:“这姑娘流落街头,我花了不少银子赎她,这些日子在我这儿住着,没给我赚到什么银钱,反而是我搭了不少。”她拧着眉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又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老爷,“今天又打了我的人,砸了我的东西,惊走了我不少客人……” 霍沄洺安慰般地抚了抚箫祁韵的肩头,提声道:“那你想要多少?” 顾妈妈赔笑到:“也不多,只要五十两。” 霍沄洺松了神色,只听二爷道:“去取身契。” 顾妈妈白骗来五十两银子,可是乐不得,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她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回虹廊里面。 顾妈妈进了屋,三人站在原地没动,霍沄洺轻声唤了一句:“师父......” 二爷偏着头对他说了一句:“闭嘴,这么多人看着,不丢人?” 霍沄洺这才顾得上四下看看,虽然街上行人来来去去,顾不得看热闹,可是柳巷对面小商贩的眼睛却是都往这边瞧呢。 他们都是一些靠小生意谋生的人,平日里无所事事,对热闹有一种由衷的兴趣。 顾妈妈痛痛快快拿出身契来,霍二爷拿出银票扔给她,伸手取回身契递给箫祁韵,说了句:“自己收好了。” 顾妈妈给霍二爷微微福了一礼,说:“爷出手阔绰,以后玉兰就是您的人儿了,您可得照顾好她。”说完便回去照顾生意了。 二爷转过身看了看霍沄洺,又看了看箫祁韵,说:“这位少侠,咱们可以回去了吗?”没给霍沄洺搭话的时间,二爷转身便走了,也没交代一句箫祁韵怎么办。 霍沄洺看了看箫祁韵,手一直不愿松开,他好不容易接回了她,又如何舍得再松开她的手。 “咱们先回家吧。” 一句回家,又激了箫祁韵的眼泪,她哪里还有家了,她看着霍沄洺,没说话。 霍沄洺拉着她的手一直跟在二爷身后,二爷也并未阻拦,三人便直接回了霍府。 霍府,星岚阁, “爷怎么先回来了?”张掌事看见他们,上前问。 “你给我进来。”二爷没理他,回头跟霍沄洺说。 霍沄洺松开箫祁韵的手,跟张掌事说:“张叔,麻烦您给箫家小姐找个住处先安顿下,着人安排沐浴,给她找件换洗衣裳,再让罗娘给她做些吃的。” “放心吧少爷。” 霍沄洺便进了内室去,箫祁韵朝着张掌事行了一礼:“掌事辛苦。” “箫姑娘,随我来吧。” 内室, 霍沄洺进了屋,站在二爷身前,才唤了一声:“师父。” 二爷折腾的有些累,手搭着太阳穴上,轻轻按着。 “师父,我帮您按吧。”霍沄洺上前一步。 二爷立马出言道:“站远点儿。” 二爷叹了口气,抬头瞪着霍沄洺,说到:“今日我若是不到,你预备怎么办?” 霍沄洺轻声说:“徒儿想着,就算是伤了,也要把她救出来。而且,追上来的只有七人,我身上还有五片朝华,剩下两人,也可以解决,正常情况,他们伤不到我。但真的伤了我的话,我也免不了要让他们有伤亡。” 二爷点点头,语气放缓下来,说:“我知道,你费尽心思找到她,便不会愿意再失去她一次。但是师父告诉你,我们家不可能收留一个罪臣之后。逆龙鳞而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费尽心机找到她,便不想再失去。 这句话本是刚刚他想说的,却被二爷先一步说了出来,霍沄洺只好沉默。 二爷轻叹了口气,他越来越觉得在这件事上,他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他说:“师父替你救她出了那地方,也会替你安顿好她,但是安顿好她之后呢?你想过吗?” “当初我不许你娶她,是因为她不适合你,现在你不能娶她,是因为她家逆了龙鳞,触了天怒,‘罪臣之后’四个字已经粘在了她头上,便是谁也救不了。” 霍沄洺一直抬头直视二爷,他希望二爷从他眼中看到他的执着。 “洺儿,同党同罪,罪无可恕,你若是日后还要执迷不悟地继续守着你那点所谓情爱,师父也没办法了,你明白吗?” 霍沄洺倏然明白了,有些事情并不是尽人事就能听天命的。 二爷话锋陡转:“给虹廊的五十两银子,算我借给你的,慢慢还我。” 霍沄洺猛然抬头,如果他每个月的零用钱一点不花的全攒起来,还上这五十两也是要好几年时间。 夫人不放心,带着晓葵羽泽辞别了靳家老爷夫人便回来了。 箫祁韵被暂时安排在客房,霍沄洺从星岚阁出来之后正好遇到晓葵,便跟她说:“晓葵姐姐,你帮忙找一件衣裳给箫小姐送过去好不好?” “少爷,刚才张叔已经让我送过去了,箫姑娘就在东客房,已经沐浴更衣完毕了。” 霍沄洺说了声谢就往东客房走,刚有小丫头给箫祁韵送了些吃的东西来,霍沄洺进来的时候,她正对着铜镜梳头。 霍沄洺轻轻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梳子,伸手摆弄她的三千青丝,回忆着羽泽给他梳头时候的样子,依样画葫芦。 他放轻了动作,二人谁也没说话,仿佛此刻再平常不过,其实,二人都明白,这样静好的岁月,来之不易,迅若昙花。 霍沄洺从小被养尊处优,如何做的来梳头这样精致的事情,他只会握着梳子顺着她的青丝往下梳,完全不知道女孩子的发髻应该是如何。 屋内良久没有声音,他二人都珍惜此刻的平静,就这样,霍沄洺才开口:“让你受苦了。都怪我,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箫祁韵轻声说:“这如何能怪你,是我箫家命苦罢了。” 这一次,霍沄洺明显能从箫祁韵的语气中听出来她对命运的无措感,箫祁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苟活这须臾,实在是没必要的很,爹爹被杀,阿娘殉情,弟弟充军,时时刻刻有首当其中的危险,自己却一次次被救回到这人间,想做个孤魂野鬼都不能。 霍沄洺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脖颈,他骤然明白美人冰肌玉骨是何意。 却不明白,冰肌玉骨不是说美人,而是说苦命的女人。 羽泽站在门口轻敲门,传话说:“少爷,有事儿需要我吗?” 霍沄洺正对着祁韵的青丝忧扰,不知从何下手,闻讯立马说:“进来!”他顺势将梳子塞到羽泽手里,说了一句:“你给箫小姐梳个发髻,我回去取些东西来。” “好嘞少爷。” 羽泽三两下便给箫祁韵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霍沄洺回来的时候被羽泽拦在了门口。 “少爷,爷跟夫人正在屋里跟箫姑娘说话呢,特意交代不让您进去。” “哦......”霍沄洺虽然很好奇师父师娘会跟祁韵说些什么,但还是在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二爷和夫人在星岚阁已经大概约定好,到了箫祁韵那边便是演了一出好戏。 夫人替二爷说:“箫姑娘,身契既已在手,以后你便来去自由,不必受人约束,只是你的身份,在内安城里谋生确实困难了些,柳城箫家也已经宣告脱府自立,不能依靠,你若信得过我们,春朝镇上最大的那家戏楼,叫漳福楼,那儿的班主与我家爷交好,你若是愿意去做个琴师,我们可以帮你打个招呼。” 箫祁韵以为二爷瞧不上自己,随便给些银钱打发了也就算了,竟还肯用心给自己谋后路,真是没想到。 箫祁韵点了点头,说:“小女愿意。”说完立马行了一礼。行的是除去跪拜爹娘的最高礼仪,这一拜,二爷和夫人确实当得起。 “多谢二爷夫人,小女家道中落,承蒙二爷夫人不弃,当真是小女之幸。” “先别急着谢,箫姑娘。”二爷才开口,“我还有事情要说。” 箫祁韵起身站定,听二爷说:“我跟你爹爹也曾有些交情,托大些也能说是你的长辈,便不得不出言提醒你几句。女孩儿家,还是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趁着年轻貌美赶紧嫁个好婆家,这事情你若是去了漳福楼,那里自会有人帮你操办,你弟弟充军,我已经尽力替他在军中谋个好差,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你也一样,我可以一次两次帮你安排,但剩下的路,都得要你自己走。” 这一番话确实像一个长辈说的话,后面二爷说的,似乎才是重点。 “说句狭隘一点儿的话,你现在这个身份,跟我徒儿实在不相配。还不如安分守己过好自己的一辈子。” 箫祁韵知道如何也避不开这句了。 也是,现在她是罪臣之女,又在柳巷里待了半月余,她跟霍沄洺的距离,就在这半月余之间逐渐拉大。现如今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大概她现在这般,就连霍夫人身边的晓葵都比不上。 之前的光阴岁月,美好韶华,已经渐渐成了只能追忆的过去。 他们的人生轨迹,就像两条笔直的街巷,自此再没有丝毫交集了。 二爷夫人前脚刚走,后脚霍沄洺就悄悄进来,箫祁韵跟他说了二爷的安排,霍沄洺说:“漳福楼是个好归宿,姬班主跟我师父关系匪浅,你去了起码不会受委屈。” “姬班主?” “嗯,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唱得一曲极好的佳人颂......” 霍沄洺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下来,那年那天的场景,突然浮现在眼前...... “不入戏,便叹不得真情......” “入了戏,再想出来就难了......” “我师父有个同门学友,唱得一曲极好的佳人颂......” 满心回忆,那时候,是开始的时候,正是在萃钰坊的那个角落里,霍沄洺看着她的侧颜,心里的懵懂倏地发了芽,越长越高,侵占了他整个心房。 渐渐地,霍沄洺觉得她完美的好似画中人,却不知她面对靳佩哲的不加修饰,面对羽泽的居高临下。 那个晌午,箫祁韵来找他帮忙,道出了心中的万千道理,那天,霍沄洺以为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姑娘,认识了她最真实的模样。 其实,以为最认识她的,恰巧是从未认识过她的。 霍沄洺陷入回忆良久,想起曾经那些最欢快的时光,以为那是他们该有的样子,从没想过他们还会有千万种坎坎坷坷要经历。 箫祁韵一声“沄洺?”把霍沄洺唤回神来,她说:“你放心吧,我去漳福楼以后会好好的,我懂音律的,想来......做个琴师肯定不会很难,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她举起左手,轻撩衣袖:“你送我的步摇和锁,我还来不及藏起来,就被巡查的官兵收走了,只有这个,是我好不容易才留下的,你瞧,它如以前一样。” 箫祁韵露出手腕上的银镯给霍沄洺看,霍沄洺扶着她的胳膊,瞧见上面青青紫紫的伤口,大小不一,看上去这条手臂竟没一处好地方。 箫祁韵也注意到,连忙挣脱霍沄洺的手,说:“都过去了,猪狗不如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沄洺,认识你一场,是我几世的福分,你一次一次救我,帮我,我都记在心上,你要记得,我等你来接我,哪怕没有三书六礼,哪怕不是明媒正娶,哪怕你就接我回来做个妾室也好,你可一定要来接我,千万别负了我。” 箫祁韵的声音有些哽咽,话还没说完,她的两滴泪就滴在霍沄洺手上。 霍沄洺抬手捧着她的脸,斩钉截铁地对她说了一声好。 深情之时,羽泽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少爷,笙姑娘过来了。” 霍沄洺连忙收手,跟箫祁韵说:“婉笙,我姨母家的妹妹。” 箫祁韵抬手拭泪。 林婉笙进来后,先是微微点点头,递给箫祁韵一个钱袋子,说:“箫姑娘,我姨母让我过来给你拿些银钱路上用。” 箫祁韵接过来轻弯腰,说:“多谢夫人,有劳姑娘。” “笙儿,你先回去,我跟你箫姐姐还有话说。”霍沄洺说罢便要打发林婉笙离开,她又说:“洺哥哥,姨夫说让你过去。” 霍沄洺还想着在这多陪箫祁韵一会儿,只好作罢。 二爷和夫人让婉笙过来送银钱本是想让她给箫祁韵摆出一副主母做派,远近亲疏一下子便能显露,不曾想小丫头不明白深宅大院里这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竟是没有给箫祁韵留下半分坏印象,好像她就是来传个话的。 星岚阁, “师父,您找我做甚?” 二爷吩咐:“回你自己院子去,我若是不叫你,你打算今晚上住在客房里?” 霍沄洺“哦”了一声,倏然说:“师父,明天我能不能送祁韵去一趟春朝镇?” “可以。”二爷刚说完,霍沄洺一下子蹦起来,听见二爷下一句话后又蔫了,“你去了就一道留下吧,看看能不能在漳福楼混个名角儿。” “那......派几个家丁跟着好不好?”霍沄洺退而求其次。 “我是不是还要派几个丫头婆子去伺候她?”二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得寸进尺就不应该了,我最多给她匹马,刚才不是还让笙儿去送了银钱,我能做的就这些了。” “明天早上你也不必送了,自此之后,你们俩人,都要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了。”二爷不顾霍沄洺的眼神反抗,继续说,“后日我便启程,你冠礼之前我肯定是回来了的,你在家把《霍门剑诀》都背完,行完冠礼就入族谱了,之后便要将你跟笙儿的婚期提上日程了。” 确实,很多事情并不能顺心。 霍沄洺回到房间里找出一柄匕首,还是去了客房。 “带上防身。”霍沄洺把匕首递给箫祁韵,刚才晓葵过来给送了几件衣裳,都堆在榻上,霍沄洺过去帮她一件件叠起来,装进包袱里。 箫祁韵就坐在一边静静看着霍沄洺替她收拾行李,二人都心知肚明,关于未来的种种事宜,都是心无定数。 霍沄洺又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发现二人竟是没什么可以说起的话题,屋内安静地有些诡异,临近亥时,霍沄洺倏然站起身,说:“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嗯。”箫祁韵淡漠地回应。 等霍沄洺走出门,箫祁韵突然冲了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眼泪簌簌地流,说了一句:“再见了。” 霍沄洺握着她的手,转身反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回过身来将她搂在怀中,她的头紧贴在他的胸前,箫祁韵甚至可以听到霍沄洺的心跳声。 霍沄洺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摩挲着,嘴里嘟囔了一句:“等我去接你。” 这句话声音很小,不知道是他对箫祁韵说的,还是他对自己说的。 这不就是一场放下舍不得,不放下又没结果的故事吗 第二十七章 天命何违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当晚,是靳佩哲洞房花烛夜的好时候,退了宾客回房中,桌上两盏红烛的灯芯儿已经爆了两次了,案上摆着红枣,桂圆,石榴,还有一碗半熟的饺子。 蟾蜍纹金的香炉里散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味儿,初入鼻尖炸裂开来,醇浓十分,入脑中却察觉出来花瓣的清淡悠然,靳佩哲突然感觉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香,是洛少爷特意给妹妹的新婚之夜准备的。 洛染棠,是靳佩哲风风光光迎娶入门的少夫人,现下已经褪下金冠,青丝垂下,面上素净无妆,她端坐在床榻里面,背靠着墙,一身正红色的寝衣与屋内所有陈设浑然天成,宛若一物。 看见靳佩哲进来,她轻轻将被子铺平整了,侧目看着这个几月前就知道是自己夫君的少年郎,说了一句:“夫君,安睡吧.” 她清明的嗓音,略显紧张的语气,显得格外的安静可人。 靳佩哲朝着她微微一笑,说:“夫人稍等,我换件衣裳便来。”,说完,他轻轻一偏头,洛染棠彻底沦陷其中。 次日一早,箫祁韵在客房等了霍沄洺很久,想着临走之前还能见一面。迟迟不见他,箫祁韵等来的是晓葵礼貌委婉的送客。 她便明白,他来不了了。 确实,一早上晓葵传话说二爷找自己有事,去了才知道姨母和林婉笙都在,他如坐针毡似的在星岚阁听二爷夫人说一些废话,早想找个借口去送箫祁韵,但碍于林夫人在场,他也不好离开。 从客房到府门的这条路,晓葵特意派人送她出去,话上说怕她不熟悉家宅地形,找不到出门的路,其实生怕箫祁韵赖在他们家不走。 箫祁韵到门口翻身上马,抬头看了看霍宅的牌匾,眼看着深宅大门在面前毫不留情地合上,眼中的深情似乎饱满地要滴下来。 眼帘中渐渐湿润,闭眼转头,只见那暮霭般的湿润侵上她的长睫。 所幸,霍沄洺没见识到这满目深情,不然不清楚他会不会义无反顾带她浪迹天涯。 到了春朝镇,箫祁韵倏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漳福楼在何处尚不知晓,东问西求才打听到位置,却吃了一个闭门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漳福楼班主并没有让她进去,甚至她根本就没见班主一面,就被拦在了外面。 漳福楼姬班主根本就没得到二爷的信,更不相信面前这个姑娘来意纯明。 从春朝镇进来,只有一家客栈,就是当年他们一起去柳城的时候住的那家,几年过去了,客栈里从掌柜到伙计,一点变化都没有。 越是熟悉的场景,便越能激人回忆起曾经的美好。 箫祁韵鬼使神差地住进了当时霍沄洺住的那间屋子,屋内陈设已经全然不同,当年那匆匆留宿的一晚,必然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次日二爷便要领兵出发向南,当日下午便换了戎装进宫,军伍要从宫里统一出发。二爷刚离开,霍沄洺就带着羽泽快马往春朝镇去。 到春朝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霍沄洺也不好太晚打扰,只好先住进客栈,次日再上门。 夫人不见霍沄洺人影,大概猜到了他去了哪儿,便也不着急了。 羽泽正替他收拾床铺:“少爷,您说咱们能找到箫姑娘吗?” “不找怎么知道能不能找到,什么事情都得要试过才知道。” 有些事情总是冥冥中天定,二人同在一个客栈,不过一墙之隔。羽泽走出屋门,站在楼梯边上,冲下面大声嚷叫:“小二!给我家洺少爷端些饭菜上来!” 羽泽这一声,旁边屋子的箫祁韵听得清清楚楚,她快步走出来,喊道:“羽泽!怎么是你?” “箫......箫姑娘!” 箫祁韵没有理会他,转身走进他身后的房间,果然是他,她的吉祥星。 霍沄洺看见箫祁韵的时候,是一脸的喜出望外:“祁韵?你怎么在这?” 箫祁韵一看见他,便觉得满心的委屈有了倾诉之地,刚开口便红了眼眶:“漳福楼说没有收到二爷任何明示,不让我进门,说我是......是......污了霍大将军威名来讨饭的......” “这帮人惯会捧高踩低,明天我陪你上门去。” 箫祁韵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话本中的主角,每当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帮助的时候,总会召唤出来一个长相俊美,果敢洒脱,武艺高强的英雄。 霍沄洺对她来说,便是这样一个人物。 这一夜,霍沄洺陪了她整整一夜,珍贵的东西,只要握在手中,便不知道如何放手,失而复得是惊喜,得而复失便是绝望。 次日早上,梳洗完毕之后,霍沄洺磨磨蹭蹭不愿意去,但又清楚的知道早晚要有离别,二人在客栈说了好多话,才动身去漳福楼。 漳福楼, 霍沄洺亲自上前敲了门,门轻轻开了一道缝,从里面传出来不耐烦的声音:“今儿没戏,明儿买票再来!” 刚说完话就要关门,霍沄洺手中的佩剑牢牢顶住门,才有说话的机会:“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听戏的。” 那人打断了霍沄洺的话:“不听戏来漳福楼做什么?喝酒啊?我这没人陪你,前面左拐红苑楼,那儿有的是漂亮姑娘,走走走。” 说完话又要大力关门,霍沄洺手上加了些力:“你能不能听我说完话?我是青召伊宁公霍大将军之徒,你去跟姬班主说一声,他知道我的。”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徒弟?” 霍沄洺又说一遍,本以为那人听见之后便开门,没想到那人朝他啐了一口:“呸!这年头打着大将军名号的人还真不少,昨儿刚打发一个,今儿又来一个。”大概是门缝太窄,里面人并没看见霍沄洺身后的箫祁韵,说,“走走走,穿的像模像样的,来我漳福楼打秋风啊!没闲钱打发你!” 那人不知牛气些什么,霍沄洺见好好说不行,只能硬闯了呗,手抵着门挪不开,只能抬腿踢了那人一脚,那人连连后退,霍沄洺才带着箫祁韵和羽泽进到漳福楼里面来。 “哪儿跑来的?到漳福楼来闹事!”那人轻喝一声,院子里的家丁便都闻讯向这边赶来,其中一个小丫头赶紧跑着去请班主。 “我真的是霍大将军的徒弟,你们若不信,来试试?”霍沄洺轻推剑鞘,长剑登时亮相,左手握着剑鞘,把箫祁韵拦在身后。 听见一个比普通男子的嗓音略尖几个调子的声音幽幽地说:“住手!” 只见一个男子轻飘飘地从楼梯上缓缓往下走,他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站到霍沄洺身前,身后的家丁们排成一排站到他身后。 这人,就是漳福楼班主,姬苓。 姬家祖上是研究草药的,偏偏出了这么一个怪胎,以茯苓为名。苓和伶读起来没什么区别,以至于姬苓独建漳福楼,成就了一个连京都伶人都比不上的戏楼之后,还有人曾打趣说,姬苓好像天生就应该干这个行当。 姬苓上下打量了几番面前的小公子,眼神停留在他手中剑上,霍沄洺瞧了瞧,当着人家主人面这样剑刃相对就不太合适了,就回手收了剑。 姬苓收回目光,眼中多了几分温柔,他偏头跟身后人说:“你们还真是胆子够大,敢同霍大将军家的儿郎交手,有几条命啊?”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回去该干嘛干嘛,微福身子,引霍沄洺往里走,进了内院,才见清净之处,与听戏的地方相隔,装饰的倒像是富贵人家的院子,屋内焚的香很有安神之效,不时听到管弦丝竹的调子,轻柔,又是断断续续。 姬苓带三人进了茶室,伸手示意霍沄洺坐下,开口说:“我就是这的主人,你是沄洺吧?” 霍沄洺站起身,抱拳行礼,道:“晚辈霍沄洺,见过姬班主。” “你变化挺大的,与你七八岁时候全然不同了。”姬苓点头让他坐下。 霍沄洺眼中疑窦丛生:“既是全然不同,班主又如何相信我就是家师之徒?” 姬苓撇嘴一笑,“你师父啊,成天就知道抱着他的剑,走哪儿带到哪儿,我就雕了一个貔貅挂在他剑上,一开始还宝贝的不行,别人连碰一下都不让,如今倒是随随便便就送别人了?” 霍沄洺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是别人。” 却不想姬苓的耳朵格外的好使,这话被他听了去,又加了一句:“对,你不是别人,你是他最骄傲的小徒弟。我当然知道,这剑穗挂在你剑柄上,你自然是他要紧的人儿。” 姬苓的声音尖,说话也跟唱戏似的捏着腔调。 “说吧,他又有什么事情要麻烦我?”姬苓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他的手,他的指甲很长,透明晶亮的。 “哦,这位是我师父好友家的小姐,家里出了点事情,想托付给您照顾。”霍沄洺的眼神从姬苓的手指上移开,介绍到身后的箫祁韵。 “托付给我?你回去转告你师父,我这是戏楼,不是善堂。”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一板正经地打量着箫祁韵,叹了口气,说:“小丫头,会点什么?” “小女懂些音律,筝琴都会些。” “都会些可不行,我收琴娘可是有讲究的,你放眼瞧瞧,我这的琴娘,哪个单挑出来不精个三四种,这不行啊,收了你之后,可得用功些了。” 听见前半句的时候,还以为姬苓不收箫祁韵,最后一句话说完,才叫人放下心来。 “多谢班主收留。”箫祁韵俯身行礼。 姬苓叫人来带走箫祁韵,霍沄洺远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何时了。 霍沄洺辞别退出漳福楼,也并未细想,姬班主为何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他上马往回走,速度明显比来时慢了不少,羽泽御马跟在他身后,瞧见少爷的失魂落魄,他明白这次的分开,也许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也许就是再也不见。 那日夜,霍沄洺很想告诉箫祁韵关于林婉笙的事情,却想了又想不知从何开口,他首先不相信自己是不是娶了婉笙之后就能纳她入门,其次不相信他娶了婉笙之后她还愿不愿意入门。 在霍家的那晚,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没有说。 在客栈的那晚,他说了很多,却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从春朝镇回来之后,夫人也并未多言,只是说了次日早上要跟靳家一起去庙里进香,要他早些休息。 次日早, 羽泽向来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秉性,特意提早半个时辰叫霍沄洺起床,叫了好几遍,霍沄洺才缓缓坐起身来,眉头紧锁,嘴角下垂,羽泽一句话不敢多说,伺候他净面更衣,这十多年都是这样,只要是早上起早了些,整个清云轩都是沉默的。 进香要赶早,霍沄洺早饭都没吃,到星岚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到的,林夫人和婉笙已经早早收拾好。 几人出了门上马车,靳夫人,靳佩哲和洛染棠在靳府门口等着。 夫人跟林夫人和婉笙共乘一车,霍沄洺早上起来迷迷糊糊便没骑马,跟羽泽乘一驾马车,靳家则是靳夫人独坐一车,靳佩哲骑马,身前搂着自己的新夫人。 霍夫人的那车上说说笑笑的,热闹极了,晓葵给备好的酸杏酸枣一大堆,装在食盒里,夫人拿出来递给林夫人和婉笙,说:“你们尝尝,这是我家晓葵特意找人制的。” 婉笙尝了一块,酸得五官都皱在一起,硬是生吞了下去,林夫人尝了一口之后,说:“酸儿辣女,这胎定能给你家爷添个少爷,这东西,我们娘俩是无福消受,你多吃些吧。” 夫人听了后笑了笑。 霍沄洺在车上闭眼养神,混混沌沌睡去了,羽泽掀开车帘瞧了下,夫人那车位置不够了,晓葵便跟在夫人马车旁边静静跟着走。 羽泽看少爷睡着了,待在车上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声音吵了少爷睡觉,定然是要挨骂的,便蹑手蹑脚跳下马车,走到晓葵身边。 “晓葵姐姐?” “你怎么下来了?” “车上太闷,少爷又不让掀帘子,憋死我了,下来透透气。”羽泽保持着距离站到晓葵半个身位后的位置,跟着晓葵慢慢走。 一行人慢慢悠悠来到万安寺,马车停在寺庙门口的时候,就已经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木鱼声和僧歌。 此来,主要是给二爷祈福,夫人跪在菩萨面前,三拜九叩,嘴里嘟囔着望菩萨保佑。 靳佩哲和洛染棠被靳夫人推到送子婆婆面前,靳夫人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求送子娘娘送我家一个小少爷吧! 霍沄洺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大概是因为他活到现在,还没遇到什么需要寄托神佛才能改变的事情。 心中有贪念,才相信神佛能带给自己幸运,有所挂念之事,才到处求神告佛。 霍沄洺从大殿里退出来,羽泽跟上他,二人在寺庙里闲逛。 有个小僧在角落里求签解卦,看见沄洺走过来,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公子命中有一劫,当心!当心啊!” 霍沄洺闻声转头看着这小僧,羽泽上前一步问:“您说的,可是我家公子?” “正是。” “我不信什么命的。”霍沄洺朝着那小僧说。 那小僧好似没听见霍沄洺的这话,自顾自继续说:“爱而不得,纠缠无果,佛说,适时便要放下,公子与她,无缘。” 他虽不信命,却指的是关于前程,提及她,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羽泽解下钱袋子走上前,递过去说:“还请高僧明示。” “出家人不沾俗物,公子若有心,诚信上香足矣。”小僧摇了摇头,继续说,“佛家早有暗示,公子与你那心上人,是否雄鹰狡兔之别?您说,雄鹰跟狡兔,可有婚嫁之缘?” 霍沄洺定在原地,暗想其中乾坤,小僧继续说,“狡兔眼下是否远离雄鹰?” 霍沄洺没说话,来人把他比雄鹰,把箫祁韵比狡兔,很是不耐听。羽泽开口说:“是。” 小僧摇头晃脑了一番,说:“这便是了,公子的凶星数日前骤明,闪了几日又暗下,此乃不吉之兆。” “公子是天玄降世,此乃正明星,东西三宫都有神星庇佑,常人都有三劫六苦,公子只有这一劫,渡过去便是一马平川,反之,此乃命劫。” 羽泽又问:“高僧,此劫何渡?” 小僧掐指算了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天玄的命数,我等人极难插手,公子只能自己化了此劫。我等只能护法助公子平安。” 霍沄洺站在原地,跟小僧说:“我的命数我自己清楚,高僧怕是认错人了,混说的这些,我一字不懂,告辞。” “公子急着走,不还是信了小僧的话,出家人不诓人,公子大可放心。只是命道相克,却是不可触怒天神,改命而行。公子还是当心些。” 那小僧说完这番话的时候,霍沄洺拽着羽泽已经走出去十步远了。 羽泽寻思着这事情要怎么跟二爷夫人说,便没说话,霍沄洺主动说:“嗯......他刚才说的你别信,你知道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神佛的,而且,我是个没爹没娘的,怎么能是什么天玄降世呢?你别听他胡说。” “少爷,人家怎么能是胡说呢?明明是你胡说!谁没爹娘?没爹娘难不成您是地里长出来的?那长得这样高这样俊,难不成是日日浇水浇出来的?”羽泽回了一句,抬头狠狠剜了霍沄洺一眼。 羽泽从听不惯自家少爷说这件事。 霍沄洺轻一咋舌,竟无言。 过了好一会,他又说:“今日这事,你回去别跟师娘嚼舌头,她现在正养胎,你少去她面前烦她。” “少爷,可是,那小僧说的头头是道,万一真是咱们跟箫姑娘命里犯冲。总不能什么都不顾了呀!” 霍沄洺站住脚,回头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也箫姑娘箫姑娘的叫?” 羽泽愣了愣:“那......叫什么?” “原来叫什么还叫什么!叫箫小姐呗!”霍沄洺说完回头快走了几步,羽泽在原地嘟嘟囔囔说了句:“哪里还是什么小姐了......” 所幸,这话没叫霍沄洺听了去。 霍沄洺跟羽泽回到刚才的大殿里,便准备回去了,走到马车近处,羽泽跟霍沄洺说:“少爷,咱们的车还有位置,能不能让晓葵姐姐跟咱们挤一挤?” 霍沄洺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他也很愿意成全羽泽,便说:“我当然不介意,就不知道晓葵姐姐愿不愿意跟你坐一辆马车,会不会嫌你烦?” “当然不会了,我哪里烦?”羽泽瞪着眼跟霍沄洺打嘴仗。 “哼,哪里都烦。” 羽泽自然不与他计较,跑去夫人身边,跟晓葵说:“晓葵姐姐,少爷的车还有位置,你跟我们一辆车回去吧,省得一路走,多辛苦。” “啊?”晓葵不知道应该咱怎么回答,正要拒绝的时候,夫人掀开帷帐,说:“去吧,晓葵,这会儿少爷清醒了,不会为难你的。”夫人说完笑了笑。 晓葵才点点头,跟羽泽上了后面的车。 马车颤颤悠悠,晓葵跟羽泽都怕挤了少爷,便挨得近些,马车一抖,二人的肩膀就贴在一起,晓葵还看不出什么感觉,羽泽的脸已经涨红,霍沄洺瞧着他俩的样子,就想起来自己当初和箫祁韵在一起的时光,便是瞧着不顺眼。 他轻咳一声,说了一句:“我饿了。” 羽泽低着头,心神已经游离到二里地外了,愣是没听见少爷这话。晓葵轻轻用肘碰了他一下,羽泽立马抬头:“怎么了,晓葵姐姐?” 晓葵朝着他轻笑一声,说:“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少爷说饿了。” 羽泽立马抬头看向霍沄洺,说:“饿了也没办法,谁叫您早上起不来,说什么也不用早饭的,现在跟我说饿了,我又不能给您变只兔子出来。” 霍沄洺很想一巴掌打过去,但是他告诉自己,要忍!忍住了!当着晓葵的面一定要给羽泽留面子!不然这孩子娶不着媳妇可砸手里了! 晓葵听见羽泽这样跟少爷说话,少爷居然没生气,也很是吃惊。 霍沄洺狠狠瞪了他一眼,从位置上离开,弯着腰跳下了车,路过羽泽的时候,静默无声地踩了他一下,羽泽咬咬牙没叫出声。 他找了匹马骑上,几步便到队伍最前面,又瞧见靳佩哲怀里拥着新夫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已经毫无地位可言。 靳佩哲开口问:“你怎么出来了?” 霍沄洺长腿一用力,手中紧握缰绳,留给靳佩哲一个“哼!”,快马便奔没影了。 疾风重重拍在脸上,很有清醒之效,小僧的话还在脑子里翻转,他不相信自己是什么天玄,贵人,也不想相信箫祁韵是他的什么劫数,可越是不信,越害怕他说的是真的。 他在快马驰行中想:哪怕真如僧人所说,他和箫祁韵命中相克,是他的天劫难逃,只有此生不复见,才能让他平安一生的话,他选择的是身负天怨,承了这劫。 第二十八章 沅芷澧兰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八个月后, 霍夫人的肚子见天儿的圆润起来,瞧过的人都说是个少爷,太后的补品都到了霍府来,这八个月以来,霍夫人表面上是安胎静养,不问家事,默默地将管家大权交到林婉笙手上。没有对外说,霍家众人却已经能看出势头来。 产期将至,稳婆早早在霍宅住下,等着侍奉夫人生产。 终于,三月阳春月,十一,巳时,二刻,霍墨塘的小女儿降临人世,顺利平安。 靳家夫人,林夫人,喜娘和晓葵一直陪在霍夫人床前,霍沄洺跟羽泽一直在院子里陪着,前几个月,洛染棠也如愿怀上了孩子,靳佩哲在家照顾她,便没过来。 “醒了,妹妹?” 霍夫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孩子,只见林夫人笑着跟她说。 “孩子被喜娘抱下去找乳母喂奶了,你现在气血不足,得要补一补,过些日子,就得自己喂孩子了。”靳家夫人瞧见霍夫人偏着头瞧了一圈,便说,“是个漂亮的姑娘,待会你瞧了可要欢喜坏了呢!” “啊?是个姑娘啊......”霍夫人气力不足,说话也没有什么精气神儿,但明显可以听出来语气中的失意。 靳夫人搭话:“姑娘怎么了?你瞧姐姐的日子过得多好,若是像笙儿这样讨人喜欢,你就偷着高兴去吧,瞧我家哲儿,我跟着操了多少心。” 夫人无力地点了点头,瞧过的人都说是位少爷,怎么就变成个小姐呢...... 林夫人轻握住妹妹的手,说:“我已经让洺儿去给二爷写信了,你立一大功,等妹夫回来赏你吧,好妹妹。” 林夫人轻轻用手帕替她擦拭额上的汗,霍夫人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衣裳都湿透了。晓葵一脸笑容进来给夫人端上药碗,靳夫人轻轻扶夫人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霍夫人被安顿好之后,靳夫人就先回府了,屋内就剩下林夫人跟夫人。 夫人看着林夫人,突然就流下泪水来,满心委屈涌上来,反手握住林夫人的手,林夫人知道她心里的不如意,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帮她擦掉眼泪,轻声地安慰到:“哭什么?容易落下毛病的,不许哭了。” 夫人轻声唤了一句:“姐姐......” “好了,别哭了,姑娘怎么了?为何就不如你意?我觉着姑娘就挺好的,不要觉得没给妹夫生个少爷就不高兴,你还年轻,过几年再生一个不就行了?不许哭了,妹夫回来看见你落下迎风流泪的病根儿,可是要骂人的。” 夫人卧在床榻上,轻轻颔首。 这时候,喜娘抱着孩子进屋来了,还没进门就听见她大声说:“阿忆!快瞧瞧咱们家小姐,出落得可标致了,一看就知道身上流着咱佟家的血,你瞧瞧,眼睛长得多像你!” 夫人从床上硬撑起身子,瞧见孩子的时候,她心里那些许不如意都飘散了,听喜娘一说完,夫人笑着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只摸了一下,便虚弱地躺下。 喜娘早就安排人去内宫回禀太后了,她还要留些照顾霍夫人一两个月。 十几日后,霍沄洺攥着一封字条来找夫人,夫人这时候已经恢复了些气力,只是还要在床上躺着,不能走动。 霍沄洺冲进屋里来,大声说:“师娘!师父的回信到了,信里给妹妹起了名字,还说如果顺利,下月初差不多就回来了!” 林夫人刚刚喂夫人喝下药,见他冲进来,嗔怪到:“小声些,也不怕惊了你师娘。” “也就他过来,这院子才热闹些,姐姐你成天嘱咐他们轻声,怕扰了我,可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睡着的。”夫人喝完药,苦得皱着眉,跟林夫人说。 林夫人说:“谨慎些没坏处,那你们先聊,我回去陪笙儿用午饭。” “姨母辛苦。”霍沄洺朝林夫人点点头,林夫人端着药碗出去了,临走还笑着拍了下霍沄洺的肩。 霍沄洺几步走到师娘床边,蹲在床榻边,把信递给夫人:“师娘,给您。” 夫人接过信说:“自己去搬凳子,晓葵忙着给我煎药,就不伺候你了。” “是啊,刚才我过来,羽泽跑去找晓葵姐姐了,说是从师娘诞下妹妹之后,晓葵姐姐就没睡一个好觉,他说我过来陪师娘,他去盯着药炉,让晓葵姐姐休息一下。” “是啊,我被拘在榻上不能动,你姨母照顾我,你笙妹妹理家,喜娘顾孩子,晓葵也忙得跟什么似的,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她,你这边空的时候,羽泽去替替晓葵也行,别把晓葵累坏了。” 夫人看完信,跟霍沄洺说:“你师父去南边打仗小一年了,估计也是快结束了。” “师娘,师父给妹妹取的名字很好听啊,霍沅谧,听上去就是个温柔娴淑的小姐。” “是啊,沅谧。”夫人重复了一遍,说,“沅芷澧兰,岁月安谧,真是个好名字,不过就是个丫头,你师父给起个这样好听的名字做什么?” “师娘,正因为是姑娘,才应该起个好听的名字啊,您瞧,婉笙,还有靳佩哲家的染棠,怎么人家都是这样好听的名字,咱家沅谧就担不起呢?”霍沄洺装作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继续说,“师娘难不成是嫌弃徒儿愚笨,想要个亲生的孩儿重新教导?” 夫人一听这话,脸上便扬起了笑,冲着霍沄洺伸手,他一把拉上,站起身来,夫人示意他坐在床边,他也只是搭了个边,全然是腿支撑着力量。 夫人握着霍沄洺的手,轻声跟他说:“洺儿,如今沅谧降世,其实也是上天给我和你师父的一次机会,你也知道,我们这么多年也没有个孩子,如今终于来了,你应该会理解师娘吧,谁不想要个小少爷呢?但是上天给了我们沅谧,也就是命数,注定,师父师娘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一定要知道,等师父师娘百年,你必得照顾好妹妹,可不能叫人欺负她。” “师娘,既然您今天提到了,我想说,我从来都知道,师父师娘一直把我当亲生孩儿,您们对我的好,我都是知道的,从小我就不老实,总是闯祸,三天两头就有人告上门来,我都知道是师父替我处理,挡在我前面,每次师父凶我,师娘您都帮我说话,替我求情,但是我现在长大了,我以为我不再需要师父师娘替我出头,我应该是要挡在您们前面的,我长这么大,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师父师娘解决不了的,师父虽然有时候对我要求高,我也能明白,毕竟我是天剑的徒弟,我本来就不应该偷懒的,师父不在家的这些时候,我自己琢磨着练剑,才发现,原来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弄不明白的,我离不开师父的,也离不开您,虽然过几个月我就行冠礼了,冠礼之后,我便是真真正正的大人,娶了笙儿之后,便也要独当一面的。” 霍沄洺突然感性起来,不知道怎么了,这几个月,好像他骤然成长起来,他一边在努力地让自己不对林婉笙抱有什么不满的负面心理,另一边,他还在尽他所能维持着跟箫祁韵的感情。 分隔两地,数月不见,说感情如初,那是骗人的,霍沄洺跟林婉笙在一起的每一天,虽然都时刻警醒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跟箫祁韵未来的路子可以走得顺当一点,但这一天十二时辰,十之八九他们都待在一处,尽管这样努力保持清醒,也常有恍惚的时候。 他有时候会感到愧疚,一边觉得对不起林婉笙,一边想着对不起箫祁韵,纵然这一切,都是他无法改变的。 “好孩子,你现在的样子,你师父回来瞧见了,定然欢喜。”夫人微微抬手,霍沄洺立马迎了上去,夫人的手便搭在他脸上,轻轻抚了下。 春朝镇漳福楼, 大约是人奔波的次数多了,瞧着满街灯火竟无一盏为自己所明,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时候,随遇而安便成了一种本能。 箫祁韵在漳福楼的日子过得很好,漳福楼姬苓真的是个善人,有些人的善良,是在面上,有些人的善良,是在心里。 漳福楼里面,唱角儿登台的都是姬苓从小教出来的,做琴娘的姑娘们,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有一段不想言说的过去,这些人聚在一起,便没有什么追思过去展望未来的事情可说,最多也就是在一起练练琴,讨论一下新出的曲谱而已。 箫祁韵来了漳福楼之后,姬苓也许是看在霍二爷的面子上,也许是可怜她,总之很是看重,没多久,箫祁韵就已经做了真正的琴师,迎来了她第一次上台的机会。 箫祁韵大家出身,对吟词唱曲儿又有着极高的天赋,正如她说,做个琴娘应该不会太难,第一次上台伴奏之后,她便跻身进漳福楼名手之一,且她尤其擅长给悲情做奏,当下又尤其风靡悲戏,故她所幸在漳福楼站住了脚。 霍沄洺回去之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买通了漳福楼的一个洒扫下人,每个月都让羽泽去给箫祁韵送银钱送吃的,五个月之后,箫祁韵便每月都有戏楼给的津贴了,现在想想,这应该是二爷给她选了最好的出路。 国军跟茂华的仗打完了,无疑是国军胜,班师回朝那天,满京都是欢快愉悦,虽说这是一场大战,可自君上继位以来,中原与边疆战事不断,就没听说哪场败了的。所以上到太后君上,下到商贩流民,都安心的很。 一早上夫人刚嘟囔了好几次,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二爷的消息,之前二爷都会派人提前回府报平安的。加上她昨夜梦魇没睡好,心里一直慌乱着,生怕出什么问题。 午膳前,还真有一身戎装的兵士来敲霍府的门,张掌事直接给带到夫人面前,隔着纱帘回话。 “霍夫人,大将军已经回朝,只是......只是受了些伤,现下已有太医照顾。” “受伤了?”夫人的声音在纱帘的那一边破空传来,从她的声音中,便能听出来所有的关心。 “霍夫人莫急,只是一点......一点小伤。”传话的这个兵士,估计是第一次做给大将军传话这样的工作,也是第一次进将军府这样的深宅,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全。 晓葵一边扶着夫人,一边说知道了,让那个兵士先回去。 “晓葵,快,备车,我要进宫看看,都多少年没人伤过二爷了,怎么会有人伤了他呢!” “夫人,您就别去凑热闹了,您还在养身体的阶段呢。”晓葵把夫人扶到床上,一边说,“您放心,凭咱家爷的英勇,应该就是一点小伤,我找人进宫打探,您就在家等消息,好不好?” “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呢!爷都多久没受过伤了!”夫人急得话中已然带了哭腔。 “您就别跟着添乱了,爷现下心里最挂念的就是您了。” 晓葵说完就赶紧派人去宫里打探,霍沄洺得到消息之后立马来星岚阁陪着夫人,不断安慰着说自家师父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什么大事。 派去宫里的人并没有打探到二爷的具体消息,只是在宫门口听说大将军气息虚弱,被抬了回来,谁也不敢将原话回禀给夫人,所以只是说没有打听到。 是夜,二爷被抬了回来,直接送回了星岚阁,一屋子人围得满满当当,晓葵抱着霍沅谧站在一边,随时等着抱给二爷看。 二爷被抬着回来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清醒,他自问一生坚毅无屈,年轻的时候上战场,身中三箭,手臂被贴着骨头削去一片,右腿膝盖被生生敲碎,那时候的他,愣是没让身边人搀扶一把,连泪都没掉一滴下来。 他看着一屋子人谁也不说话,看着夫人哭得眼睛红肿着,二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强扯出来个笑,说:“你们这是干嘛,我就是受了点小伤,怎么搞得像是就义了。” 二爷躺在床榻上,缓缓伸手,夫人立马握住了二爷的手,二爷说话气力很低,他紧握了下夫人的手,说了句:“不准哭了。” 林夫人上前说:“就是,妹妹,你才刚出了月子,别哭了。”林夫人握住了夫人的肩膀。 “师父,您疼吗?”话一出口,霍沄洺就想收回来,受这么重的伤,怎么会不疼。 二爷此刻躺在床榻上,跟平日里那个不怒自威,永远都是负手正立的样子简直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疼,傻孩子,师父不疼。可能是年岁大了,现在有些经不起折腾了,也是他们小题大做,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二爷朝着霍沄洺笑了一下。 “快把沅谧抱过来给我瞧瞧!” 晓葵立马上前来,二爷瞧见这襁褓中的婴孩,叹了一句:“睡得真香。” “前几日是闹的,夜里总是哭叫,喜娘晚上陪着她睡不好,她毕竟也年岁大了,我就让她回宫里去了,这几日是晓葵陪着沅谧晚上睡,也是时常哭闹,今日大概是知道爹爹回来了,不敢哭闹了,才这样乖。” 二爷听夫人说完话,看着晓葵怀中的霍沅谧,眼中流出浓浓的深情,这种感情,是霍沄洺不曾有幸得见的。 林夫人想着给妹妹妹夫留些自己说话的时间,就带着婉笙先回去了。晓葵也抱着孩子去休息了,屋内就剩下这一家三口。 “别这样,我真的就是一点小伤,放心吧。” 二爷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小伤,实则是那最后一战,茂华的军粮用尽,辎重跟不上消耗,军队整体南迁,霍二爷将手中精兵分成两队,来了个瓮中捉鳖,茂华新统领带着手下的几百残兵跟国军拼死一战,咱们二爷本已经捉拿了茂华新统领,对方假意臣服,押送回茂华的路上刺杀二爷,才有一柄短刀擦着二爷心脏穿过二爷的身体,同时,二爷手中的金针牢牢钉在对方的脉门上,硬生生逼得来人散尽内力,沦为废人。 “洺儿,你在家乖不乖,功课都做好了吗?” “师父,您赶紧养好身体,走之前留给我的功课我都做完了,《霍门剑诀》也都背下来了,虽然不保证一字不差,但您肯定会满意的,您就好好养身子,我等您好起来。” “师父真没事,你听话,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话。”二爷嘱咐他回房睡觉去,夫人也点点头让霍沄洺回清云轩去。 霍沄洺便回去了,夫人脱了鞋袜躺在二爷身边,突然感觉这数月不见,今日一颗心才落地。 夫人开口说:“爷,已经九个月零三天了。”夫人这话刚说出口,眼中便闪着星星,哽咽着继续说,“沅谧出生之前,我是一边担心着你,一边担心着她,等她出生之后,我就日日盼着你回来,这几天我就心里慌乱乱的,六神无主似的,好在你回来了,虽然受了伤,至少平安。” “阿忆,我在南边也日日惦记着你和孩子,你辛苦了,我瞧着你都瘦了。”屋内就剩下这一对夫妇之后,有些由内而外的关心才能说出口。 “从养胎到她降世,虽然这一大家子都处处照顾着我,靳家嫂嫂也是隔两日就过来,说不辛苦是假的,但是我生个孩子,把晓葵可累坏了,爷做主给她多些贴补吧。” “晓葵一直侍奉在你身边,无有不妥,这事你做主就行。” 夫人话锋一转,接着说:“只是怪我无能,没能给爷添个小少爷。” 二爷大手一把握住夫人的手,尽管他气力不足,却仍是大声说:“姑娘又如何,我有了沅谧,可是欢喜坏了,洺儿的信一到,我连胜茂华三次,把他们逼得南迁十五里,阿忆,我真的很感激你给了我沅谧,我适才匆匆一瞧,沅谧定跟你一样,是个从小美到大的主儿,像你一样温柔体贴,或者像我一样勇谋兼备,无论从文从武,她一定会很好。” 二爷重咳了几声,喘了几口大气,又继续说:“我这趟受伤回来的路上,就想着,我大约是上了年岁,这次格外放心不下家里,我想着这趟回来再也不出兵了,安心在家教导洺儿武功,陪你一起养沅谧成人,给她找个好婆家,把《霍门剑诀》的重任交给洺儿。我就带着你出了这内安城的枷锁牢笼,找个没有天剑束缚的水镇,跟你一起无声地死在某个破宅院里。我这一生,就知足了。” “沅谧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我不想她习武,我也教不了她,我不愿意她跟洺儿一样被名誉所羁绊,在她还是霍家小姐的每一天,我都求她快乐,我会做她的天。” 在这个时代,每家都疯了似的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男女之间的不平等,造就了无数凄凉,如果有一个姑娘,才学兼备,样貌出挑,完美的令人神共愤,但人们宁愿选择一个平凡等闲,甚至还有些痴傻的男孩。 这一番话说的两人都动容了。这话,大概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说的最深切的情话了吧。 第二十九章 加冠之礼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二爷恢复的很快,还未到月末,便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只是夫人不放心,不让他随便下地,到现在沅谧都没让二爷抱过,二爷只能是摸一摸亲一亲。 君上给的体恤假还没有用完,前几天是日日有赏赐送到霍府,前前后后便来了好几拨人道喜,夫人怕他们迎来送往地影响二爷休息,便让张掌事和账房先生辛苦些,直接收了送库房,登记在册,回禀二爷身体不适不见客,才避退了京中一批趁机想抱霍将军大腿的将士或世家。 这日,夫人和林夫人一起去靳家看洛染棠了,婉笙在账房先生那里学习管家的事,羽泽陪晓葵一起在家陪着沅谧,早饭后,二爷看着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情,自己突然是家里最闲的一个人,便叫住了刚要回清云轩的霍沄洺。 “洺儿,今天你师娘和姨母都不在,咱们是不是该清点些什么了?”二爷站起身,走出门去,说,“走吧,去阅室。” 星岚阁阅室, 昨日账房递上来一本册子,才有了今天这一场谈话。 霍沄洺猜测,大概也就是考剑诀和查剑法两件事,如何也没料到师父说的第一件事会是这件事。 “昨儿账房先生跟我说,你这些月,每月都要额外去支一笔银钱,说是买了些典籍书册,买了那么多,看得完吗?”二爷这趟出兵回来,不知为何,反正是温柔了许多。 霍沄洺一直以为家里银钱账册这些事情都是师娘过问,现在转交给婉笙管,趁这机会才去账房那里要些银钱给箫祁韵送过去,冷不丁被二爷一问,倒是没话了。 “月钱若是不够,师父可以给你涨点,虽然咱们家是富贵些,但是不该花的钱,也是没必要的,比如你每个月偷偷送去漳福楼的,就很没必要。”二爷点出来了箫祁韵的事情,接着说,“前几天姬班主给我来了封信,箫祁韵现在每月都有津贴银子的,你再用家里的钱贴补她生活,洺儿,你这是想还没娶亲就养个外室吗?” 霍沄洺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把她当做外室,尚把她当做自己灵魂契合的伙伴。 “那便不要再这样了,她没有你,一样过得很好。”二爷轻声说。 “师父,您出兵那天,我去了一趟春朝镇,漳福楼说没有收到您的信,不相信祁韵是您托付过去的,不让她进门。”霍沄洺瞪圆双目,抬头看着二爷,语气十分严肃,说,“师父为什么没有给姬班主写信,您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一条明路,是吗?” 二爷面上顿了顿,对这咄咄的诘问感到一头雾水,他先是驳回:“我当然写了信,还特意让老张亲自送去。” “师父骗人!张叔怎么可能把信送丢,没您默许,他怎么敢?” 二爷轻笑了下,说:“霍沄洺,你把你师父的格局想的也太小了,我不许你跟箫祁韵来往,我也只会把矛头放在管住你上,管不住你我也会觉得是我的问题,又怎么会容不下她?” “那......” “这件事我会去查,你只记住你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好。”二爷示意他先回去,等霍沄洺走到阅室门口的时候,听见二爷说,“帮我把你张叔叫进来。” “是!” 张叔奉命到阅室里,二爷开门见山便问到,张叔先是愣了下,便说:“爷,我以为您是假意让我去送消息,实际上是不想让我去漳福楼的,所以我......就没去。” 二爷汗颜,竟不知道应不应该夸一句贴心,他潜意识里确实是这样想的。二爷只好朝着张掌事点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先忙去吧。” 张叔上前一步:“爷,是不是少爷问起了,要不要我去跟少爷解释一下,是我误丢了信,才闹了这场误会。” 二爷想了想,微微颔首。 张掌事侍奉二爷也有数十年了,对于二爷内心的想法,他可能比二爷更加清楚明白。外人眼中的霍墨塘,是天剑,是大将军,在张掌事眼中的二爷,只是一个合格的夫君和师父。 霍沄洺知道误会了师父,午膳的时候便是殷勤得很,二爷也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用完午饭的时候,沅谧醒了,二爷趁着夫人不在,把沅谧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小姑娘软软的,奶呼呼的,冲着二爷咧嘴一笑,笑得他心都化了,激起了二爷多年来内心里最柔软的一片父爱。 小丫头大约是饿了,伸手要晓葵抱,晓葵刚接过去,沅谧就轻轻拱了拱晓葵,把晓葵弄得面上通红,轻声回了二爷便抱着小姐去找乳娘了。 下午检查了剑诀,咱们洺少爷很争气地把《霍门剑诀》背下来了,二爷很欣慰地夸赞了他一番之后,嘱咐厨房晚上做些好吃的犒劳一下,然后就抱着沅谧去玩了。 霍沅谧在二爷手中一次次被抛高,惊险之余,又稳稳地落在二爷怀里,她大概很喜欢这种刺激,欢喜地笑出声来,声音温温柔柔的,笑声宛若风铃,清脆悠扬。 五月初八,迎来了霍沄洺加冠之日,天气好的不像样,旭日,和风,好像都来庆贺。头天夜里,张叔就带人把从霍府大门到霍氏祠堂的路铺满花瓣,府门前的牌匾上也缠上了红绸子。 霍沄洺一夜都没睡,直到寅时羽泽进来叫他,他一步便翻身起,坐在床榻上,精气神十足,只是俊眉紧锁,深深呼了口气。 “少爷怎么这么精神。”羽泽进来瞧见他一反常态,便问了一句。 霍沄洺摇了摇头,晓葵带着人已经侯在清云轩门口,等着给霍沄洺梳洗上妆,身后跟着十来个丫鬟,手中端着行冠礼的服饰。 霍沄洺说没有胃口,早饭就省了,他静静地坐在镜子前,由着晓葵和羽泽一起摆弄他。这身华服,是夫人亲自督人制的,样式相当讲究,是一件深紫色圆领翎毛样式的长袍,下摆改短了些,袖口以粗线纹着团云样,特意做成短打的样式,方便他用剑,前襟有一串银饰点缀,宽边腰带束腰修身,上面挂着他的玉佩。 晓葵给霍沄洺梳了一个适合加冠的发髻,左试右试生怕不牢固,又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住。 羽泽忙前忙后把左右事情都安排好了,也换上一身讲究的衣裳,陪在霍沄洺身边。 夫人和二爷把沅谧交给乳母照顾,也来到清云轩,这算是数年来,府中上下最重要的事情了。 林夫人带着婉笙也过来看,屋子里进进出出的还有些挤。今日事忙,林夫人和婉笙就扛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二爷刚看了看这边就被张掌事叫到府门口迎宾了,今日请来的,都是霍家的长辈。 夫人一直陪着霍沄洺,见他一句话不说,以为他是早上起床太早还没精神,把手搭在霍沄洺肩上,对着镜子里的他开口说:“待会典礼结束,你可以早些回来再睡一会儿。” 霍沄洺轻声说:“师娘,我昨晚一夜没合眼,现下也不困,就是有些紧张。”他的双手一直攥着拳,“那么多礼数仪式的,万一我做错了怎么办?” “仪式的事情,张叔半月前就跟羽泽都商量好了,该做什么,羽泽都会提醒你,你只需要摆出款儿来,从家门口走到祠堂就行,别叫别人瞧出来你紧张。” 霍沄洺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二爷进来说了一句时辰差不多了,便听见了夫人这话,走过来跟霍沄洺说:“不用紧张,祠堂里面坐着的每一个人,只是辈分高些罢了。” “师父,万一我要是哪一招做的不对,让人笑话怎么办?”霍沄洺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格外地紧张小心。 二爷道:“没人会笑话你的,这套剑法,是师父结合《霍门剑诀》为你独创的,融合了不少精华,最适合你,别人瞧不出来的,你只要显露出来你的剑势就行,让在座的长老师伯们,瞧瞧你的剑气多顺,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要记住,虽然你近几年懒散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的武功剑道在同龄人之中依旧是顶尖,甚至比很多年岁大的人更强,对自己有点信心。” “师父,师娘!我遇见你们,真好。”霍沄洺站起身,朝着二爷和夫人深鞠一礼。 屋内正煽情呢,羽泽从门口进来,“爷,夫人,少爷,时辰到了,咱们该过去了。” 二爷只来得及拍了下霍沄洺的肩,便离开了,开祠堂入族谱是大事,女眷不能出现,夫人站在院子里,等着他们回来。 霍沄洺带着羽泽到霍府大门的地方,从这里走到祠堂。 他站在门外,瞧着君上亲笔的霍宅牌匾,他侧首跟羽泽说了句:“我也算有个家了。” “少爷,咱们进去吧。” 羽泽知道霍沄洺心中的想法,这不就是被承认的喜悦吗? 霍沄洺抬腿高迈进府门,顺着花路向祠堂去,仰首挺胸,大迈着步子,他腰带上玉佩的流苏随风颤动着,这块玉佩,是他有意识起,就佩在身上的,一块天成的奇形,玉身通透无暇,是上乘极品。 记得小时候,靳佩哲随口称赞了一句“好玉。”他便摘下来赠给靳佩哲,当晚回家之后便被二爷瞧见了,立马让他去靳家要回来,他别别扭扭觉得这样有失风度,不过只是一块玉,怎么能比得上他跟靳佩哲的兄弟情义,被二爷骂哭了之后才去靳家,为此,靳佩哲还赌气好几天不理他,后来二爷出资让他送了靳佩哲一对白毛鹦鹉,这事才过去。 祠堂内宾客皆安坐,霍沄洺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走到祠堂正中站定,先是朝着坐在最中央的二爷行了一礼,又朝着两侧宾客见了礼。 张掌事站在二爷身边,高声喊道:“彰祭文!印玺!” 羽泽捧着卷册,先到二爷身边,二爷取出他的名章,沾了些朱砂,第一个盖在祭文上,羽泽又捧着祭文顺着方向走了一圈,每位长老都在祭文上盖了印,最后再由二爷盖上霍家的家印,印玺这步,就成了。 二爷从羽泽手中接过卷册,双手捧着走到供位前,奉到供案上。二爷回到座位之后,张掌事继续道:“供果!” 霍沄洺走近,从羽泽手中接过供盏,跪在供位前,高举手中的供盏,行跪拜礼。 “进香!” 霍沄洺点了香奉上之后,又是一次跪拜大礼。 这些规矩仪式,张掌事已经给他讲了好几遍,他虽然已经熟记,但现下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是听着张叔和羽泽的指挥。 “听言!” 霍沄洺回到堂中央,一位朝枚老人站起身,霍沄洺立马跪下来。老人开口说:“如今,我家二郎也终于妻儿环绕,这一儿一女,凑个好字,霍家小儿郎,沄洺听言,过往沄也洺也漂泊无根,今日祭祖上香,往后便是霍家当正的儿郎,日后行事,要将家训搁在心间,为人必当正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入世考功也好,领兵上阵也罢,需光宗耀祖,传扬门楣,不可鲁莽桀骜,玩世不恭,不学无术,不可不孝,不可无德,不可忘善,不可失礼,谨记!勿忘!” “后辈铭感五内,生死不忘!” 霍沄洺行的礼,是前几日夫人特意找人指点过的。 “赐霍家牌!” 二爷上前,将一块木制家牌赐给他,亲手替他系在腰带上。黑色的木牌上面用银白色刻着“霍氏子弟。”是二爷亲手制的,下面的璎珞是夫人的手艺,中间串着一块小小的青琳,这一小块,便是价值连城。 “赐剑!” 霍家的绝学便是剑道,因此赐剑也是仪式中最重要的一步。霍沄洺一撩衣襟跪在二爷身前,双手高举,二爷接过羽泽递过来的剑,放到他手中,说:“之前算师父借你的,日后这把凰鸣剑便只听令于你,身为剑客,需人剑合一,人在,剑在。” 霍沄洺接过凰鸣剑,重重握在手中,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显出些许力量,数年前师父赠剑的时候,也有这一句:“人在,剑在。”但今天,他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责任。 收了佩剑,便要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展示一套剑法,霍沄洺这一个多月,都一直再研究这套剑法,是二爷特意为他创的。 他退到场地中央,手握凰鸣抱拳一礼,示意开始。 左手拇指一推,右手顺势拔出佩剑,长剑擦着剑鞘而出,一阵嗡鸣声,右腿向后一撤,手中长剑舞起来竟似羽毛般毫无重量,他的手腕翻动着,长剑立马在空中凭空划出花朵样,霍沄洺旋身腾空,整个人达到异于常人的高度,他手中长剑振臂而出,朝着祠堂院中角落里一片竹林击去,剑气瞬间斩断一根竹子的枝叶,霍沄洺落在地上,左手的剑鞘沿着长剑的轨道滑去,剑鞘击中长剑,“锵”得一声,剑鞘先回,凰鸣剑当下被击得转了方向,朝着霍沄洺回来,同时,他右手亮出一枚朝华,看似漫不经意地甩了出去,却击中刚才长剑斩断的枝叶,钉在地上。 这时候,霍沄洺又一次腾空,先握住剑鞘,后一伸手便牢牢握住凰鸣的剑柄,长剑入鞘的同时,他也落在地上。 这一套剑招,不过瞬时。 这套剑法,他练了几千遍,从一开始剑鞘一出根本追不上长剑,到后来击中长剑之后不能控制距离,有一次特别危险,长剑回来的时候偏了几分,他腾空的高度并未到达长剑击回来的高度,若不是二爷拉了他一把,长剑就冲着他脑袋去了。 今日这一遍,也许是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下,是最完美的一次。 二爷暗自喊了一声“好!”周围的叔伯们,也都不禁感叹道:二爷悉心教导的儿郎,还真是不辱天剑后人的名号。底下的众人,无不压抑住自己想赞一声好的想法,面上却都装作波澜不惊。 张掌事留给叔伯们几霎平复一下,才接着往下:“加冠!” 二爷将一顶玉质小冠束在霍沄洺发髻上,并赐字“安舟”。 都说父辈赐字,是对孩子的一种期许,希望他有一个好的品格,他一直以为师父对他的要求是成才。之前听靳佩哲说,干爹给他起的字是“骞臣”,是希望他为自己谋一个远大前程,又不想他风光太盛,只做个纯臣就好。 这一场加冠礼,二爷当着霍家前辈的面,公然表明了他对于这个儿徒的感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管是朝华还是凰鸣,都是得了二爷真传。 张掌事高喊:“礼成!” 典礼结束,叔伯们出了祠堂移步花亭用宴,且这些人,都认为自己在霍家有当家作主的本事,互相看不上,同在一张桌上,面上做出一副和气美满的样子,指不定忖度着谁的坏话呢。照二爷的意思,典礼结束就各回各家好了,夫人不干,非说不留宴不礼貌,也不差这一顿饭,别叫人家出了霍家二爷的门庭,回过头却说霍家家主礼仪不周全,往二爷身上泼脏水。 二爷懒得跟他们虚伪地推杯换盏,便借口身子不舒服,带着霍沄洺回星岚阁了。 出了祠堂,羽泽在身后跟霍沄洺说:“少爷,你今天那套招数,舞得真好看,凰鸣飞回来的时候,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二爷带他练剑的时候,从来都是去习武堂,所以这是羽泽第一次看见霍沄洺这招,惊了一跳,又暗暗在心里对自家少爷的佩服崇拜多了十分。 “我刚才施招的时候,脑子什么都没想,没想到今天做的特别顺。” 二爷听见霍沄洺这句,回过头来说:“就是要你心无旁骛,眼手心都顺着你的剑,才能施展开来。” “是!” 霍沄洺笑着朝二爷说,二爷点点头表示赞许,今日真是风光了一场。 第三十章 造化弄人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这日,是靳家的好日子,靳佩哲的嫡长子满月礼,这是靳家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上上下下都在意得很。 取名元之。 洛染棠诞下长子之后,地位瞬间翻了好几番,今日满月礼,洛染棠尚在休养中,不出门见客,霍沄洺抱着靳元之在怀里轻晃着,在家的时候抱沅谧已经有经验了,元之在他怀里竟扬了扬嘴角,挥着白胖的小手。 靳元之脖子上戴着一副金玉项圈,是霍沄洺赠的。 靳佩哲摸了摸儿子的脸,说:“瞧瞧,我儿子看见干爹给送了礼物来,高兴着呢。” “这项圈是我家沅谧出生的时候我就给元之的备下了,跟她的凑一对儿。” “哎呀,元之啊,快问问你干爹,我收了他这么多礼,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爹爹若是还不清,你以后长大了,可得替爹爹还。” 可是靳佩哲说的这些,元之一个襁褓孩童怎会明白,他干爹霍沄洺倒是明白了,说到:“想还我礼物还用找机会?我家的门你又不是不认。”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靳佩哲接过霍沄洺怀中的孩子,继续说,“你想好什么时候娶笙儿过门儿了吗?” 霍沄洺握着元之的手轻松开,冷冷地说:“你们都觉得我如果不娶她,便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罪过,那我就等着师父师娘择吉日定礼,风风光光把她娶回来,好吃好喝照顾着。” “人家缺好吃好喝吗?笙儿是因为在家吃不上饭了才来投奔你的?按家世来说,笙儿嫁给你并不是什么高攀,林家的生意做得锦城遍地,不输将军府的派头,笙儿嫁你,并无所图,女孩家这辈子,就这一次婚嫁之事,谁家不是东比西较的想给小姐找个好人家,以后你家沅谧嫁人,你愿意她找一个没有感情,只是好吃好喝,看上去相敬如宾的人嫁吗?” 霍沄洺眼神低垂,没话言,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霍沄洺本想说,按照他的心思,那必然是非箫祁韵不娶,可是,他最近派去春朝镇的人,都没有音讯。他甚至连知道她的近况都不能。 靳佩哲前些日子出门的时候,还真就恍恍惚惚瞧见一个身形与她极像的人,只是用幂篱挡了脸。 从靳府回去之后,二爷便开了一场家庭会,议题是:论霍家大少爷沄洺字安舟与锦城林家大小姐婉笙喜结连理之择宜婚嫁良日有关事宜。 霍沄洺与箫祁韵的再次见面,时隔十一月,在太后整寿的国宴上。 太后整寿,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内宫很久没有这样大的热闹了,君上拨银两传令下去,便是特赦和施粥两件事。 是日,宫里的人都着喜服,内宫外朝都置办了喜宴,霍二爷一家,便定然算作正儿八百的皇亲国戚,自然是有资格进内宫参加家宴的。 夫人和林夫人一起,带着婉笙和沅谧,早早便去了内宫,直奔福寿宫。 本该是阖宫拜礼的日子,太后不喜欢内宫里那些莺莺燕燕捧着礼物一个个来庆贺,所以早早就传了消息说傍晚家宴一同庆贺,不用折腾了,这才讨个清净。 太后逗着怀里的沅谧,越瞧越顺眼,内宫里正经孙子孙女多得是,太后一个都瞧不上,总觉得他们在自己面前低眉细语的样子完全不像是祖孙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但抱着沅谧在怀里的时候,却是比对内宫里的那些亲生孙子孙女亲近得很。 太后招手唤来喜娘:“去把我那对儿芙蓉泪金步摇找出来。给沅谧和笙儿一人一支。” “姑母,沅谧还小呢,怎么您有这样的好东西,不给我跟姐姐,倒是惦记她一个赤子孩儿。”夫人说到,果真是当着自家长辈的面,仿佛也是个需要照顾情绪的小孩子。 “左右沅谧还小,要不然先借你戴着,等她长大了,能簪步摇的时候你再还给她。”太后仿佛也回到闺阁时候,只是一个跟侄女相处得很好的姑母。 夫人轻一挑眉,跟太后说:“那可不成,自幼我想要什么姑母就没有不给的,我若戴上姑母这支步摇,那自然是不能还给沅谧了。” 这内宫里三千佳丽,掰着手指头说,都找不出来一个敢这样跟太后说话的人。 “哪有做阿娘的人跟自己女儿抢东西的,你个猢狲。”太后嘴上嫌弃着,面上的笑已经实实在在将她的欣喜暴露出来。 喜娘捧着两个小木匣子过来,递给了夫人一个,递给婉笙一个。 林夫人开口说:“笙儿,瞧见你姨母的泼皮德行,你可不能学她这些个歪道理,收了姑婆的步摇,还不赶紧谢过。” 林婉笙微微屈膝,道:“笙儿多谢姑婆。” “不谢不谢。”太后随意摆了摆手。 “对了,大将军的儿徒近来如何,怎么没随你们一起过来让我瞧瞧。”太后提起霍沄洺,问了一句。 “他如今行了冠礼,便是外男,这内朝都是贵人住处,还是避讳些,宴前再让他跟靳家小侯爷一起过来。”夫人回到,又多说了几句,“洺儿的脾气大些,随了他师父,看不得别人受委屈,有点事儿就要冲上去管一管,这点倒是有些侠客之风了。” “侠肝义胆,是忠勇,男孩儿嘛,有自保之力,才有救世之心,说明你跟大将军把他照顾得很好,心系天下,倒是很合君上心意,晚上家宴上,我可得好好瞧瞧。” “行,姑母多瞧几眼。” 林夫人坐在一旁,开口说:“妹妹妹夫可是把心血都投到沄洺身上了,小少爷根骨当正,出落得也是难得的俊朗,姑母瞧了,定会喜欢。” 掐算着时辰,霍沄洺跟靳佩哲一起进了内宫。 太后整寿,虽是举国欢喜,但内外亲疏分得还是很细的,霍二爷和靳侯爷这种国之栋梁,即使是朝廷的顶梁柱,却还是只能在外朝参宴。朝臣的儿子,却是可以入内宫跟君上同宴的。靳夫人这种朝臣亲眷,是不够级别参加太后的家宴的。 太后和君上君后坐在正位,左边是内宫的佳丽和公主们,右边是六位殿下,朝臣的子辈,和霍夫人林夫人这类特邀来的。中间隔着一柄木制屏风。 君上带头举杯,底下众人便都站起,端着酒杯,齐声恭贺太后万寿安康。 “都坐,都坐,今日虽是我老太婆的寿宴,可诸位聚在一起,这便是正经的一场家宴,家宴自是不必拘束。诸位尽兴才好。” 太后坐下之后,眼睛便一直瞧着霍夫人方向,霍夫人身边坐着的,便是霍沄洺。 太后跟君上说:“君上,你瞧瞧满座才俊,唉,老身年长了,竟不知如今众朝臣各有绝代,也该是他们替君上分些忧了。” 君上回话说:“母后所言有理,本王的朝堂上不乏英才,却是江山才郎代代相传,本王虽为天下共主,这三山六海之安宁,却还要依仗本王的诸位朝臣啊。” 霍夫人端着酒杯站起身说:“王兄此言委实过谦,朝臣们英勇有谋,也是为王兄所培养,诸位世家小公子,仗着年轻有冲劲儿,也是王兄手中的精锐,朝野上下,皆待王兄号令。” 霍夫人这一番话说的君上大悦,倒不是说霍夫人口舌精辩,说话讨喜,只是君上身处高位,有些时候不能自夸,往往是需要有个亲近的人出言。就好像在江湖上别人问道:“来者何人?”多半都是身边的小丫头出来说一句:“我家爷乃是......”,断没有自己说出名号的。 霍夫人于君上而言,便是小丫头这个角色。 “郡主妹妹甚得本王心意,朝外妹妹是大将军夫人,朝内妹妹跟本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坐坐坐!” 霍夫人尽饮杯中酒。 今日备的歌舞,乃是各大戏楼曲艺班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今日这种大场面,是多少姑娘家梦寐以求的。精心准备的表演,不求被君上收到三千佳丽中,但这满屋子的公子少爷,哪个多看一眼都值了。 这场家宴,真可谓是世间男子十分美色,九分半都出席了。 传上戏班歌舞,本是宴会的基本操作,却成就了尹凡祐。 一曲毕,尹凡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君上行了一礼,他虽是浪荡些,可仪表堂堂,在长辈面前也是恭谦有礼,并不讨人厌。 只是霍沄洺和靳佩哲瞧不上他。 他刚一站起来,霍沄洺就把头偏到靳佩哲那边,轻递了个眼色,靳佩哲接收到,轻摇了摇头。 “君上,太后娘娘,君后,晚辈尹凡祐恭请太后娘娘安,娘娘万寿无疆,我朝定然康泰。” 尹凡祐说完,太后笑了下,说道:“你倒是会说话,府衙教导有方啊。”君上也颔首附议。 他又说:“今日普天同庆,凡祐想向您讨个恩典。” “哦?那你说说看?”太后一贯是面带轻笑,这笑的弧度,跟霍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尹凡祐微弓着身子,说:“晚辈想收漳福楼琴娘知酒姑娘入府为妾,还请君上和太后娘娘成全。” 他说完这话,霍沄洺在下面轻声跟靳佩哲说:“纳妾就纳妾,跑到这儿来说干什么?” 靳佩哲并未搭话,只是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太后侧首看了一眼君上,说到:“这是桩喜事,老身和君上自然是应允,不过你是要收漳福楼的姑娘,自然是要去跟漳福楼主商量一声的。” 君上在一旁说:“罢了,尹家小公子是来求要恩典的,本王便做主了。是哪位姑娘啊?出来瞧瞧。” 尹凡祐向来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儿,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求娶一个琴师,这等事,是霍沄洺和靳佩哲永远都做不出来的,但尹凡祐做这事,便很能理解,他是个喜欢被注视的,大概是觉得,君上亲批,于那个姑娘而言也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 众人都瞧着,从角落处走过来一位着红衣的姑娘,以流苏珠帘挡了脸。润白似牛乳的一截脚踝露在外面,戴着一条赤金铃铛链,走过来的时候步下传来空响。 她端着手缓缓走到中央站定,朝着太后和君上行礼,珠帘轻晃,她的唇若隐若现。 姑娘一开口,便引了霍沄洺的目光,他尚未看清姑娘的面容样貌,只是觉得这声音似乎耳熟得很。 姑娘说:“小女知酒,见过君上太后。” 尹凡祐提到漳福楼的时候,霍沄洺便四下看了看,并未看到箫祁韵的踪影,他给自己的安慰是,箫祁韵毕竟是漳福楼的新人,这样大的场合,姬班主未必会带她过来。 他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并未在意太后和君上说了什么,只看见那位知酒姑娘,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知酒姑娘脚踝上的那条赤金铃铛链,暗想到这足链的铃铛声动听得很,并不喧闹。 再然后,他便抬头看了一眼。 惊了。 霍沄洺手腕一抖,琉璃酒杯从桌案上翻了个跟头,碎在地上。 这知酒姑娘,不就是祁韵吗? 正常情况下,歌舞声,众人聊天的声音,以及欢笑声,都会掩盖住这小小一声琉璃碎。但不巧的是,众人的目光都在知酒缓缓走到尹凡祐身边上,四下很静。 霍沄洺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待知酒姑娘轻步从自己桌案前经过,走到尹凡祐身前的时候,他看清了,知酒姑娘,确实是箫祁韵,类似却又不完全一样。 知酒比箫祁韵更瘦些,身上的韵味又似乎比箫祁韵更加成熟些,那漫不经意的深情,也不知是虚妄还是如何。 他宁愿相信,知酒和箫祁韵是俩个人,箫祁韵只是没有来,所以没能与他相见。 可事实确是,知酒的的确确就是箫祁韵,而且已经是尹家大少爷尹凡祐的良妾。 她的面容被珠帘挡住,却能瞧见她嘴角的弧度,那是个笑。她的长睫明眸露在外面,那眼睛的弧度也更加证实了,她在笑。 可她既然是箫祁韵,为什么会笑。 霍沄洺克制住自己想要立刻冲上去问清楚一切的激动,只是偏头看了下靳佩哲,却没有得到回应,靳佩哲把头扭向一边,没有看他。 歌舞声重新响起。 今晚,太后似乎很注意霍家的小儿郎,瞧见他手中杯盏惊碎,面色也不好,便侧首跟身后的秋水说了句什么。 秋水福了下身子就退了下去,绕了一圈走到霍夫人身边,说:“郡主,娘娘说现下天黑了,再晚些风硬,恐惊了沅谧小姐,郡主可以先行离宴。” 夫人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行了一个告辞礼,便带着霍沄洺先出去了。晓葵抱着沅谧坐在偏一点的位置,是太后特许的,晓葵看见夫人告辞,也抱着孩子跟上。 霍沄洺转过身,确定没人能看见之后,便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从未想过再次见到箫祁韵的时候,她便心安理得成了别人的妻妾,从面上看,竟有羞涩和欣喜。 霍夫人带着霍沄洺和霍沅谧离席之后,屋内嬉笑着,屋外却是无语化凄凉。 靳佩哲趁着热闹,偷偷从屋里溜走,几步便追上去。 “干娘,沄洺哥。”他一路跑着,喘了几口大气。 “我......”霍沄洺刚开口,还没说话,便吐出来一口鲜血,然后便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是双腿发软,没了知觉。 “少爷!”羽泽惊地大叫一声,上前一步,霍沄洺正好倒在他怀里。 这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霍沄洺一句话没有说,但他不说,夫人,靳佩哲,羽泽,晓葵,都看清了缘由。 果真是命数天定,造化弄人。霍沄洺跟箫祁韵的第一次见面,便是从尹凡祐的手上救下他们姐弟,如今,箫祁韵已经从罪臣箫家后人,变成良民江知酒,得了君上亲批,做了尹凡祐名正言顺的妾室。 府衙的良民户籍册上,早已没有了箫家的印记,而内安城里有一家开典当行的江老板,名下多出来一个小姐,叫江知酒,年十六,册子上写着,江老板曾欠漳福楼姬苓班主三十两银钱,便将小女抵给漳福楼做两年琴师,今年八月底满。 不知,这其中的十一个月,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桥路永绝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林夫人和林婉笙参加完太后娘娘的寿宴之后便回了锦城,婚嫁之事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到吉日前,照例,霍沄洺跟林婉笙是不能再见的。 霍沄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郎中说是心火郁结。 “醒了?快叫郎中过来。”夫人一直守在床榻前,看见他睁眼,立马叫人去请郎中,西街上的小叶郎中一直等在将军府,霍沄洺刚睁眼便被羽泽冲过去拽了进来。 小叶郎中握着霍沄洺的手看了半天脉象,跟二爷夫人说了声无恙。 小叶郎中是西街上常山馆里的学徒,而且是馆内学得最好的学徒,已经可以出师看诊了,二爷夫人一直考虑在府中养一个郎中,家宅诺大,难免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家里有郎中岂不是方便的很,但是这郎中分几类,一种是为了悬壶济世的伟名,一种是一心想进内朝做宫医,一种是像常山馆李郎中一样,只想开医馆传承家传医学,以上几种郎中都不会选择在将军府里做一个比较闲的家医,但是小叶郎中这样的新秀,就很适合。 小叶郎中是个不大的青年,稳当得很,从小在常山馆学习治病救人的本事,能力没得挑,既不想入宫,又不想“另立山头”,也没有想要留名千古的执念,能留在将军府照顾,他本人也是欣喜的很。 他说完话,便退去煎药了。 二爷轻瞥了一眼榻上的霍沄洺,心里暗讽他没出息,嘴上说:“你还真是出息,人家尹家纳妾,你摆出这一副活不起的样子给谁看,谁愿意看?” “爷!你少说两句。” 霍沄洺刚清醒过来,尚未忆起来发生了什么,被二爷这一句话一提醒,便是想起来,箫祁韵被君上亲口点给了尹凡祐。 当时没觉得,现在想到,尹凡祐那日在国宴上讨要君上的恩典,对他是莫大的讽刺,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尹凡祐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二爷深叹了口气,生怕继续待在屋里会忍不住揍他一顿,转身出了门去找沅谧了。 霍沄洺面容憔悴些,眼眶下面两抹红便更加鲜艳,脆弱且心殇。 夫人用浸湿的白手帕替他擦了擦脸,收回手将手帕叠成方块,搭在水盆边上,说:“好了,她嫁去尹家其实是好事,做尹家少爷的侍妾,肯定是比她在漳福楼要更好的,尹老爷有本事,化去她罪臣之女的身份,给了她一个不够光鲜亮丽,却能保她平安的家世,将她过往的痕迹都洗刷干净,以后她便能挺直身板儿,在尹家深宅里也可以安安稳稳度日的。” 霍沄洺嗓子沙哑着,如今整个人都像是失魂般,“师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一小会儿,好吗?” 他强撑着精神,满眼乞求,好像并不愿意将濒临破碎的自己展示给夫人,他也知道自己并不配为她心伤。 夫人当然希望他能自己走出来,便离开了,羽泽也退到内室外面,不再搭话。 霍沄洺把头埋到被子里,他想要大声哭一场,却没能哭出来,连眼泪都没留出来,就连眼泪都觉得,主人不需要它们。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客栈里,那天晚上,她亲口说:不论等多久,她一直都等着他来接她回去,熬过这漫长且不知多久的日子,他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到时候不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委屈受苦,只要是他,便什么都好。 可是,她怎么就不等了呢。 霍沄洺在黑暗中察觉到有人掀起来自己的床纱,下一刻便是轻轻拍了拍被子,听见羽泽的声音:“少爷,这大热天的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可不好,快出来,瞧瞧我给您拿什么了?” 羽泽轻轻掀起被子,霍沄洺甫一出来便闻到一阵酒香。 “喝吗,少爷?” 羽泽手中捧着一坛金陵醉,是他刚才去酒窖里偷出来的,霍沄洺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把夺过羽泽手中的酒坛,递到嘴边猛地抬头。 “羽泽,你说祁韵她,怎么就不愿意等我了?是嫌我让她等得太久了吗?” 猛饮一口,他才跟身边人说起这件事,羽泽很愿意借给少爷一双耳朵,可以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至少不用憋在心里。 “少爷,这世间已经没有箫祁韵小姐了,国宴上君上亲批给尹少爷的,是江记典当行的小姐江知酒。箫祁韵小姐,早就消失在虹廊了。”羽泽蹲下来,抬头注视着霍沄洺,说,“少爷,江知酒小姐,我们不识的。”羽泽说话间摇了摇头。 仿佛这一摇头,漳福楼从来不曾有过一位霍二爷托付过去的箫家小姐,只新来了一位抵债的姑娘,叫江知酒。 江小姐有本事,被城中尹家少爷瞧上,尹家少爷替江老板连本带利还了四十两,江小姐便恢复了自由身,从此做了尹家大少爷的侍妾。 但这个理由,很明显并不足以让霍沄洺放下,他接受不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其实从未存在,漫长的等待其实只是一个梦。 他的姑娘,早在年前就死了,死之前,她是虹廊的玉兰姑娘。 羽泽的本意是想开解他,告诉他江知酒小姐和箫祁韵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很像罢了,他以为那样想会舒服一点,但霍沄洺并没有这样想,反而更加揪心,他的眉头紧锁,在床榻上缩成一团。 抬手又是猛饮,佳酿顺着他的下颚浸湿衣衫。 “干嘛呢!” 屋内的悲伤被冲进屋的小叶郎中撕开,他手中端着药碗,匆匆搁在一边,上前抢下霍沄洺手中的酒坛,酒坛本就不大,这几口痛饮,坛子里没剩下多少了。 小叶郎中脾气一向好,但脾气再好的郎中遇见患者自己作死的情况下也很难脾气好了。他推搡了一下羽泽的肩,用训斥的口吻大声跟羽泽说:“你家少爷心火郁结才刚转醒,你要是着急弄死他我送你点朱砂好不?” “小叶郎中,少爷这......”羽泽想找个理由辩解一下,小叶郎中接着说,“我说你们家这么大个府院,怎么找个家医这么难,原来一个两个都不想好好活着。” 他嘟囔了一句,收走酒坛出去了。 不一会,他手里端着一碗新的汤药走过来,跟在二爷夫人身后,一进来先是白了羽泽一眼,好像觉得他带来了救兵一样。 但是羽泽来不及看他的眼神了,二爷夫人甫一进门,羽泽便跪在地上。 “羽泽啊,少爷身子还不曾恢复,这回你可是有些过分了。”夫人语气稍稍重了些。 “二爷夫人恕罪,羽泽是觉得少爷心里堵得慌,之前大醉一场就能好受许多,以为这次也能好些。” “确实能解忧,你直接把他送到孟婆那里喝茶好了。保证你家少爷下辈子都不用烦了。”小叶郎中是个医者,医者向来是与生死打交道,所以嘴上没有些禁忌也是常有,但是除了他,二爷夫人包括羽泽都是对生死之事颇有忌讳的,因此他说完这句话,引来了其他三人齐刷刷的眼神警告,他才意识到,现在他已经是霍家的家医了,原来江湖上那些说话技巧,便要放一放了。 他痛快地闭了嘴,走上前把手里的那碗汤药喂给霍沄洺。 霍沄洺刚才喝了急,急饮更易醉了,且他酒量向来不好,几杯就醉得不行,更是接着酒劲儿放纵自己一刻。 他并不爱酒,他只是喜欢酒带给他的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夫人跟小叶郎中说:“药炉上还煎着少爷的药,你先去看着吧。” 小叶郎中应下便离开了,羽泽还跪在原地,没动地方。二爷轻叹了口气,跟羽泽说:“你担心少爷心里不舒服,想开解他我理解,但这样绝非是对他好,下次再这样不知深浅,我可真的不能饶你了。先下去。” “多谢二爷夫人宽恕,羽泽明白。” 屋内,就剩这一家三口,霍沄洺清楚地知道下一步便是要开始讲道理了,他借着喝醉的幌子,轻靠着绢枕,面朝着墙,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 “你先冷静冷静,听师娘说话。”夫人坐在他床榻边,二爷则坐的远些。 “洺儿,你说个法子,可以让你不难受?”夫人双目紧盯着霍沄洺,唇边的弧度消失了。 霍沄洺低头不语。 夫人道:“现在让你去尹家找箫祁韵谈谈,问她一个选择尹家放弃你的理由?可是问到了又有何用?上次要她去亦家做填房的时候不是已经问过一次,已经知道她是一个将前程放在情爱前边的人,这次再去问一个相同的理由,有何意?” “师娘,可是她明明说好了等我,我想着娶了婉笙之后就能接她回家了,可是她不等我了,她找了尹凡祐,尹凡祐是个满京中找不出第二个的浪荡,他怎么配得上她。” 霍沄洺说话间,眼中氤氲着湿气。 “他怎么配不上呢,他是京府少爷,家境殷实,家宅构成也不复杂,虽说她嫁过去是侍妾,可尹凡祐毕竟还没娶亲呢。他有什么配不上呢?” “师娘,可是她答应了我......” “你还答应我好好练剑呢,那你......”二爷在一旁甫一开口,夫人回头瞧了他一眼,二爷便噤声了。 “你忘了师娘说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答应了就一定会遵守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把答应当回事。”夫人慢条斯理说出来的道理,很能打动人。 夫人拉着霍沄洺的手,说:“如若你还是放不下,若不然,让你师父带你去尹家把尹凡祐拉出来揍一顿解解气?” “那怎么行,这种事我肯定做不出来的。”霍沄洺说出来这句话,便知道他尚未醉酒,还清醒着。 “好了,那就别再为这事情忧心了,你的箫小姐,只是还在漳福楼,嫁给尹凡祐的,是江知酒江小姐。” 霍沄洺从被子里翻身出来,坐在床榻边上,双手紧紧环着夫人的腰,夫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洺儿,顺风顺水的就不是人生了,那是神仙过的日子,这就是你这一辈子里无数坑坑坎坎中的一个,越过去就好了,想想你还有笙儿呢,你若是因为箫姑娘的事情委屈了笙儿,她多么招人疼的呀,你舍得委屈她?那也不是我们洺少侠做出来的事情啊。对不对?” 霍沄洺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就在这沉重的气氛中结束了。 霍沄洺想抱着师娘哭一会,夫人刚说完话,他就感觉到自己和夫人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拆散,睁眼一看,二爷正抓着他的手,把他按回榻上。 他想着自己已然成了笑话,白弄风月一场。尹凡祐不知道如何在心里谩骂嘲讽呢。 夫人伸手摸了摸霍沄洺的脸,说:“谁都有一段难以回首的往事,如果你实在放不下,那就让你的那段美好,随着消失的箫祁韵,一同被埋存在心底的地方,别轻易翻出来,好好保护着。你跟她都各自安好就行了。” 霍沄洺抽了抽鼻子,说:“师娘,您说的对,尹凡祐新收的侍妾是江家小姐,祁韵她只是还在漳福楼,我很快就有我的妻了,江小姐嫁进尹家与我又没什么关系的,只要祁韵她好好活着,过得幸福,我也很开心的。” 夫人跟二爷听完这番话都点了点头,夫人还朝着自己笑了笑,只是他没有看清,他说话的时候,眼泪已经占据了所有视线。 夫人和二爷回了星岚阁,羽泽进来照顾他,霍沄洺自己站起身,从他装宝贝的小盒子里取出来一枚同心结,他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冒出来两滴,滴在同心结上,把那血一般的红色染得更深了些。 他披了件衣裳转身进了阅室,吩咐羽泽在外面等着。 他写了一张纸条,短短八个字他写了七次。因他并不想让箫祁韵看到纸条上沾湿泪水。走出阅室之后他把手中的盒子递给羽泽,说:“给师娘送去,尹家少爷的纳妾礼,我就不去了,请师娘帮我去送个贺礼吧。” 星岚阁, 二爷打开盒子,瞧见里面的同心结,轻哼一声:“人家都要嫁人了,还弄什么永结同心。” 夫人接过来瞧了一眼,说:“这哪儿是你家徒儿能弄出来的,是之前那丫头送洺儿的。” 盒子里纸条上有句话:妆安顺遂,举案齐眉。 “难为孩子了。”夫人轻叹了句。 到这里,洺少爷跟箫小姐的故事看似结束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个已经有了婚约,一个已经被君上亲批做侍妾。 非也,所有故事,都是在心里有对方的基础上。这一对良人,不敢说以彼此为天,至少心里给彼此都留下了一片空白,用来容纳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只是大小有区别而已。 箫祁韵如何变成江知酒,霍沄洺不知道;她为何欣喜欢快地成了尹凡祐的侍妾,霍沄洺也不知道。箫祁韵向来是将前程放在一切前面,这点,他早就知道。 她向来不愿意给霍沄洺留下一个解释,哪怕只有一句。 第三十二章 曾欢喜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白天,他若无其事地准备着他的婚庆,夜,他常常独自一人跃到房顶上,静静地坐着,仿佛离月亮近一寸,便更能寄托相思之意。 他很不喜欢这种不告而别,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缠的人,就算是箫祁韵亲口跟他说再也不见,他也绝对不会拉着人家的衣袖不松手。他想,如果真的将再见这件事摆在明面儿上,他也只是会转身离开,至少要在最后一面的时候,给她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纠缠,只会耗尽最后一丝留念,并不会改变什么结果。 可是,她并没有给自己一个转身就走的机会。 这天,夫人催他去街上采买,他便拉上霍沄洺一起去。 “干娘都要我们买什么?” 霍沄洺答:“不知道啊,前几日去做了华服,被褥也都选好了料子,床纱枕头什么的,应该都订下了,其余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 “妆奁,光有个妆奁还不行,胭脂,粉香,钗啊簪啊都得备全了。我也不会挑,回头我让染棠照着她的给你弄一份一样的。”靳佩哲说,“对了,还得买一对红烛,相传大喜当夜,红烛要燃到天明,新人便能白头偕老。” “感情好不好,还得靠着一对蜡烛,我不信。” “管你信不信,谁婚嫁之日不想讨个好彩头。”靳佩哲说话的时候都没过脑子。 霍沄洺心里暗道:我便不想。 靳佩哲还在给霍沄洺分享经验:“聘饼,发菜这些东西,到时候张叔会给你准备的,咱们就连着聘雁一起送过去就行了。” “锦城路远,咱们得早些出发,还有,你的华服我就不给你做了,你自己去做一身,上次我穿的那套还不错,你找出来给我送过去,留着给羽泽穿,还能省下一笔开销。” 霍沄洺一本正经跟靳佩哲说。 靳佩哲停下:“谁娶亲还惦记着省钱?” “啊呀,省点儿是点儿。” “这时候你倒是会过起来了。”靳佩哲先是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大声跟羽泽说,“我好像是欠你家少爷的!” “这还不是您惯出来的毛病。”羽泽笑着回了靳佩哲一句。 霍府,星岚阁, 霍沄洺抱着沅谧,手里握着一只草编的小鸟,这般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现下已经会爬了,一刻也闲不住。 今晚上,二爷跟夫人都有些一反常态,其实他们的反应落在霍沄洺眼里很清晰,因为明日是尹家纳妾的日子,按着礼制,纳妾不需要什么礼仪讲究的,但因尹凡祐对箫祁韵大约是有些感情,加之这是尹家的贵妾,所以准备的时间还是长了些。 二爷一再强调明日他不许出门,但尹家把声势造的很大,他很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明说。二爷说不出门,他又不可能不去,只有悄悄溜出去了。 他用了一夜时间策划好如何脱身,所以一夜没怎么睡,第二日一早,二爷便先一步到清云轩院子里坐着,也没叫他起床,只是等着他。 或者说,是看着他。 霍沄洺是三更的时候睡着的,五更羽泽起床,瞧见院子里二爷一个人,便上前请安,二爷说不必叫少爷起来,于是霍沄洺睡到巳时才起。 刚收拾好,二爷就在院子里看着他练剑,他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认真练剑了,今日这招,是二爷临时给他编的,其实就是让他有个事做不能去看尹家的热闹罢了。 尹家置宴的时辰定在了申时,尹家老爷给二爷下了帖子,二爷和夫人届时自要带着礼物出席。 未时一刻,二爷和夫人便更衣出发了,临走前吩咐霍沄洺陪着沅谧睡午觉,他便将她搁在床榻上,旁边还用一床被子围了起来。 他特意跟张叔说要陪着沅谧一起睡一觉,让他勿来打扰,晓葵陪着二爷夫人一起离开了,羽泽一早便被打发到南街上取东西,这便是他想到的最好时机。 他从后门偷偷溜回清云轩,到羽泽房间找了一件粗布短打换上,装扮成小厮的样子,从清云轩后门出了府,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因此熟悉得很。 他快步跑到尹府,先去正门瞧了一眼,无人,但确有礼乐声,他顺着声音在西侧门外看见围着的百姓。 纳妾,本无什么接亲之礼的,因妾室本身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不过是高等的奴婢而已,但规矩都是人定下的,只要主人家乐意,便是多大排场也随他去。 他来的稍稍晚了些,喜轿已经停在门口了。 他找了个墙面贴着站好,他怕待会控制不住晕过去,靠着墙起码不会倒下摔到脑袋。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喜轿前面,听旁边有个岁数大些的大娘叹道:“唉,这年头,生个漂亮脸蛋多重要,你瞧江家小姑娘,出阁前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江老板家的姑娘长得竟是这样好看,你瞧瞧这排场,做妾室还有喜轿礼乐的,我可是没见过,这江老板攀了个贵婿,以后你瞧吧,他家典当行更是要比别家多出一倍价钱来。” 霍沄洺听见这话,跟那位大娘搭话:“大娘,您瞧见了江家小姐的样貌?” 大娘回话:“可不是,长得好看着呢,怪不得能得尹少爷另眼,这尹家动静弄得是真大,不过是个妾室,热闹得很,华服都是用了茶花红的颜色呢,还是尹大少爷亲自接了她下轿,不过这对尹家来说倒是不算什么的。” 茶花红和正红色没差多少,只是妾室不可用正红,才用了茶花红色,亲自接轿这个规矩,霍沄洺是知道的,上次去洛家接亲,洛家的家世在靳家之下,故靳佩哲是不必亲自接的。尹凡祐抛去规矩礼制亲自出门来接,说明他很看重祁韵,想到这,霍沄洺心里还舒服些。 他接着问:“那既然已经看见江小姐模样了,做何这里还围了这许多百姓?” 大娘看了看霍沄洺的打扮,悄声说:“你不知道,刚才尹家掌事出来跟大家伙说,稍后会有喜金分给门口的百姓,只要是给说句吉祥话,就能得一钱银子,你也留下吧,晚了就得不着了......” 霍沄洺心里还想着:尹家果然是财大气粗,为了自家少爷的婚姻幸福,竟用这样的办法。 他回靠在墙边,想着还是来晚了,没看见她最美的样子。 他想起来第一次在长街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跟尹凡祐站在一起,若是那时候的他,预知到如今的光景,不知道还会不会凑那个热闹。 他瞧见尹府有人出来,怕被认出来,侧身顺着尹家侧门进了旁边一条胡同里。他倚在墙边,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画面,那时候他身边的姑娘,叫箫祁韵。 他不过是顺手救下她,圆自己一个少侠梦罢了,真正将她放在眼里的时候,是她跟着她爹爹到霍府的那一日,这是他生命中走进来的第一位小姐,她落落大方拜在自己面前,干净的嗓音印在他脑子里,她那日的装扮,如雨后悄然绽放的一朵白莲,纯净无暇,没有一丝泥垢。 后,应下了上元节灯会,天灯燃上天河的瞬间,她的侧首落在他眼中,长睫封住双眸,无比虔诚,那时候的霍沄洺,没有任何需要乞求仙莪才能成就的事情,那年的上元节,他把愿望许给了箫小姐。 在柳城的玉兰花殿,他送给她一枚喜鹊锁的项饰,相传姑娘家如若心有所属,便要戴上心上人送的项饰,她知道,且收下了。他试探性地在红布条下写上情话,她应了。便是那天,他许了她一生的诺言。 她十七岁的生日,他亲手打了一副银镯子送给她做生日礼物。他知道玉镯或者金镯更加贵重,但他独独想用这副银镯送她一个一生平安的祝福,镯子的图样是两只互相依偎的梁上燕,他希望,他们也可以岁岁常相见,相伴到老。 那个下午,她跑到霍家跟他说了自己的宏图伟愿,在他听来,不过只是一个幼稚,没有任何意义的执念,他明知道做了这事是触了师父的逆鳞,但他萌生了对这个姑娘的保护欲,他很理解,所以他选择帮她。 诗船会那天她主动吻了他,在那一条小小的画舫里,他描绘了一个未来的世界,畅想的所有,不变的只有她。 他一直认为他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很开心,他以为,她也是这样。 直到箫赫被贬到俞川,临走的那天一切还是美好的。 他从好兄弟口中得知她要去老虎窝里给箫家谋一条通往光明的路,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她心里永远不是第一位。 尽管所有人都劝他放下,都告诉他,她的接近和她的感情都不是干净的,她的每一步都将自己画作棋子,只为了她的前程。但在她来找他的时候,所有拼尽全力筑成的心理防线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全部崩塌,只化作漫天齑粉。 终归于好的那天,他觉得万空明朗,连烈阳都温柔了起来。他联合靳佩哲一同救她出来,纵然是回来挨了一鞭子,他也从未后悔,他暗问自己:再来一次还会这样吗?得到的是肯定。 箫家败落,她被困在虹廊,他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护她周全,连救她出来都要师父出手,那五十两银子,他到现在都没还给师父。 短短的一次重逢,他又亲手将她送去春朝镇漳福楼,交给姬苓班主照顾,除了每个月给她送银钱吃食,暗中找人保护她,别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后来连去保护的人,都被师父给召了回来。 再次见面,便是她重获新生命,以江知酒的身份,减了岁数,嫁给尹家做少爷侍妾,还是君上亲批,谁也阻挡不了。 他厌恶自己不能抛下一切顾虑抢在尹凡祐前面去请君上点头,他怕尹凡祐配不上她,不会好好对她,现在看来,反是他不配了。 他如今都不能以霍家少爷的身份堂堂正正看他一眼,他连她下喜轿进门这样重要的时刻都没亲眼见证,只是听一个大娘说了一嘴。 但是,无论她今日是如何盛装,她从此便是他人妾,再见的时候,他连问一声安好的权力都没有。 他不知道,到底是他先负了她,还是她负了他。 感情这事,本就不是街上做生意,说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 他想到这里,头疼了起来,他手按着头,刚想转身回尹府附近瞧瞧能不能溜进去,刚一回事,突然有人从背后扯住他衣袖,他本能地摸腰间凰鸣剑,想起来今日出门没带剑。 “沄洺哥!”霍沄洺听见是靳佩哲的声音,放松了下来。 “怎么是你?” “家里出事了,你怎么还在这。”靳佩哲快言道,“沅谧才多大,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她从床榻上摔下去了!” 靳佩哲边说,边拉着霍沄洺往霍府跑,霍沄洺一把甩开他的手,轻轻说了一句:“家里有郎中,羽泽说话间就回去了,我回去也没用,我还想再看她一眼。” 靳佩哲听此言轻顿了下,说:“你现在偷溜进去,也看不见她了,她为侍妾,是没有什么拜天地的仪式的,如今应该已经被带到房中,等着尹凡祐回去呢,况且,就算你打扮成小厮的模样,你这张脸,一眼便能被认出来的。到时候再给她扣上一个为妾不贤的帽子,她就完了。” 霍沄洺犹豫了,他知道喜欢不应该自私,只要她平安无事,他便不再打扰,这是他用了两个月时间才想明白的道理。 “快走吧,你家小郎中已经请干爹回来了,你若是回去晚了,怕又是惨了。”靳佩哲用力扯着霍沄洺的衣袖,二人回了靳府。 羽泽也才刚回来不久,正在屋里瞧着二爷隐隐发黑的面容。 二爷一听见消息,便立马辞了尹家,快马回来,夫人则又应付了一会儿宴席,才往家走,小叶郎中正给沅谧涂药,草药外用的疼痛不亚于再经历一次伤痛了。 沅谧哪里懂得涂药是为了治伤,以为小叶郎中在欺负她,又是挥手又是蹬腿,还咬了小叶郎中一口。 二爷抱着沅谧轻哄着,还是没止住她大哭,二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羽泽和张掌事都低着头站在屋里,二爷说:“羽泽,少爷今天能去哪儿你心里不清楚?没长脑子吗?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也敢离开他,要不是小叶进来看见了,小姐的安危你们都不放心上啊?老张!你也是,少爷让你别进来,你还真是听他话啊,你去,找人去把清云轩后面那个小门给我封上,封死!我看他以后从哪儿跑出去!” 被二爷这一凶,沅谧哭得更大声了,二爷蹙了蹙眉:“都出去,别站这碍眼。” 羽泽跟张掌事刚退出房间,就在院门口碰见了靳佩哲和霍沄洺。 羽泽凑近,一脸委屈地说:“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爷已经在屋里发过一次脾气了。您等会儿再进去吧。” 霍沄洺摇了摇头,一个人进了屋。 靳佩哲站在原地跟羽泽说:“他再晚些回来,只怕干爹更气了。” “师父!”霍沄洺轻声走进屋,“妹妹没事吧......” “怎么没事?事儿大了!你瞧妹妹伤的!你偷跑出去就算了,怎么不知道找人照顾她呢?她才多大,你把她一个人扔在屋里!” “我都算好了,沅谧每天中午这觉要睡两个半时辰,本来我刚走,羽泽就该回来的,他自然会来这儿寻我,瞧我不在,肯定会留下照顾沅谧的。”霍沄洺轻声说。 “你还有理了!”二爷抱着沅谧往前迈了一步,小叶郎中没跟上,手中的药险些碰上沅谧的眼睛,他嘟囔了一句:“别乱动,药都涂不上了。” 二爷假装没听见,抱着沅谧坐了下来。 夫人带着晓葵从门口走过来,靳佩哲行了一礼,轻唤声“干娘。” 夫人微微颔首,疾步走过来问:“哲儿来了,羽泽,怎么样,小姐伤的重吗?” “夫人,小姐从榻上摔了下来,伤得倒是不重,只是额头有些擦破了皮,胳膊也有些擦伤,少爷临走的时候给小姐身侧放了一条薄被,挡了一下。小叶郎中正在屋里给小姐上药,少爷跟爷都在呢。” 夫人听到沅谧伤得不重,面上的担心隐去了,靳佩哲拦住夫人,开口:“干娘,我有句话想跟您说。” “嗯,你说。” “沄洺哥今日去尹家,并未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只是想去见最后一面,您跟干爹,千万别因为今天沅谧受伤的事情苛责他,沄洺哥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现在心里很脆弱,之前没有沅谧,他就是霍家的大少爷,随便干爹怎么跟他生气,都没有什么,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沄洺哥只有我们了。” 夫人点了点头,“好孩子,你沄洺哥能有你在身边,是他的福气,干娘知道了,你说的对。” 夫人进了内室,霍沄洺低头站着,屋内一片沉寂,谁也不说话。 夫人没有先去看沅谧,而是站到霍沄洺身边,伸手握住他的臂,开口说:“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去了,像什么样子。” “师娘!都怪我,我害妹妹受伤了。” “沅谧现在最是好动,就算十双眼睛盯着她,该伤还是会伤,又不是你故意摔的,怪你做什么。” 夫人说完话,霍沄洺心里一阵暖意。 夫人轻笑一声,继续说:“你这般大的时候,爬都爬不稳,你师父趁我不注意把你抱到花坛上,非要你站在上面,刚一转身你就摔了下来,差点儿就伤了眼睛。” 二爷“啧”了一声:“我那不是为了锻炼他吗!” “所以啊,小孩子嘛,磕磕碰碰很正常。”夫人走到二爷身边抱过沅谧,上下打量了一通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便让小叶郎中退下了。沅谧待在阿娘怀里,哭声也渐渐小了。 夫人吩咐:“沅谧应该是饿了,晓葵,你去让厨房做碗肉糜汤给她。” “是。” 夫人一回来,仿佛所有事情都有处理之道。二爷瞧着霍沄洺,说了句“你回去吧,赶紧把衣裳换了,堂堂大少爷,穿着下人的衣裳就出门,成何体统。” 霍沄洺便回清云轩了。 白水一样的日子,无趣且漫长,从这天之后,霍沄洺便清楚地知道,自己与箫祁韵的缘分,大概就到这里了。 他与林婉笙的婚期将至,每天都忙活着,没有空闲时间容他追忆。 第三十三章 喜结良缘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跟林婉笙的婚期定在年历十一月,这本是寒月,入了冬,天微凉,已经换上了冬衣。 “都查仔细了。”夫人亲站在门口大声说,指挥着门口正绑礼箱的下人们,当下,还没到三更。 她怀里抱着沅谧,沅谧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小袄,小丫头大概是下午睡多了时辰,浓密的长睫上下翻舞,一双深邃清灵的眼睛瞧着她从未见过的场面,出于好奇,小丫头舍不得进屋去,缠着阿娘抱,脸蛋上遇寒映红,竟生出跟袄子一般的艳色,显得她的小脸儿更加白嫩几分。 长夜墨黑,只有霍家门口灯火尽燃,照的半街通明。 这些礼箱装得满满当当,都是天明之后要送到锦城林家的聘礼。 霍沄洺走出来站到夫人身边:“师娘,我娶个媳妇,您快把家搬空了。” “胡说,咱家有得是银钱,你师父上次征战回来,君上又赏了不少,搬不空,这哪里够用,不知道笙儿会带多少嫁妆过来,咱们若是少了,那可成了全京的笑话了。”夫人轻说一句,又上前招呼着。 霍沄洺扶着夫人:“那也不用您亲自看着,外面冷,咱们进屋里去。”他伸手摸了摸沅谧的脸蛋儿,“瞧给妹妹冻得,别再染寒。” 夫人还想再清点一遍,被霍沄洺拉进了屋里,“走吧师娘。” “晓葵,你在这盯一会儿,底下人办事粗漏,我不放心。”夫人侧首嘱咐晓葵。 “知道了夫人,您放心吧,少爷的大喜事,谁敢不尽心呀。”晓葵站在门口回话。 羽泽站在晓葵身边:“夫人,我也在这看着,您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夫人回应:“你心细,我当然放心。” 霍沄洺早看出羽泽那点小心思,便随他去。 霍沄洺跟夫人回到星岚阁,二爷接过沅谧,问道:“都收拾好了?” “早就收拾好了,师娘不放心,非要都打开再清点一遍。” “你就这一次娶亲,自然是不能出一点问题的。”夫人取出来三件红色的轻裘,“好在我提前给你们准备了裘衣,明早你们动身的早,穿上挡挡寒气。” “师娘最是贴心了,什么都替我们想到了。” 二爷说:“这几个月把你师娘累坏了,就为着明儿一天。” “师娘,您先坐,我有话跟您们说。”霍沄洺突然正经严肃起来。 “怎么了?”夫人瞧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慌乱,还以为他又变卦了,她坐到二爷身边。 霍沄洺一撩前襟,跪在地上,行了一个稽首礼,夫人站起身:“洺儿,地上凉,快起来说话。”上前两步要拉他起来。 “师娘容我说完!”霍沄洺抬头说。 二爷拉住夫人的手臂,示意她坐下,夫人只好退回来。 “师父,师娘!”他刚一开口便有些哽咽,“我知道最近一年,您们为我操了太多心,虽然之前我也没少让您们劳心劳神,但这一年里,却更加麻烦您们了。” 霍沄洺甫一开口,夫人的眼泪便控制不住:“你这孩子,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我们不是你师父师娘吗?这都是应该做的。” “师娘,您告诉我,天涯之大,各自为人,我虽然从出生以来,就是您跟师父将我抚养成人,教会我很多道理,但这所有,都不是什么应该做的。我知道师父师娘一直将我当作亲生儿子抚养,我也知道有了沅谧之后,您们对我的爱,也不曾少过一分,明日我就要娶亲了,我知道我应该肩负起责任,不论是少主的责任,还是夫君的责任,这都是我要担起来的。我没见过我的爹爹阿娘,在我心里,您们就是我的爹爹阿娘。” 说完他朝着二爷夫人的方向又是一个稽首礼,第一次唤出:“爹爹!阿娘!” 本来行冠礼之后便应改口,但是二爷说听着不顺口,还是叫师父吧,于是霍沄洺就一直唤着师父师娘。 夫人上前将他扶起来,抱住,轻拍他的背,口中喃喃:“好孩子,虽然我们一直不让你改口,也只是因为师父师娘听起来习惯些,咱们一直都是一家人啊!” “洺儿,明日你便成婚了,我也有几句话想嘱咐你。” 霍沄洺站定。 “成婚的意义,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好好待笙儿’这样的话,我也就不啰嗦了,你要记得,成婚之后,《霍门剑诀》还是要好好练的,不是说你都背下来了,就结束了,你要将它融到凰鸣中,成为你生命里的一部分。” “是,我一定不会给师父丢脸,给咱们霍家丢脸。” 二爷轻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你如今大了,总不能一直在家里,等着承袭我的位置,《霍门剑诀》是普遍认同的剑道顶流,是咱家祖先无数年的沉淀,不说毫无破绽,也可以说很难攻破,这功夫,要你将它用在剑上,记在心里,师父这么多年,在剑道方面从不允许你给自己留退路,因为无论你将来做什么,《霍门剑诀》都能护你周全。” “嗯,我知道了,师父。” 霍府门口, 羽泽趁晓葵不注意,溜回了清云轩,拿了一个手炉回来:“晓葵姐姐,给你拿着暖暖手。” “太好了,我冻得手都不会动了,怪不得咱家少爷跟你处的像兄弟似的,就你这机灵劲儿还这般贴心,换做谁会不喜欢。”晓葵笑着接下手炉,捂在怀里。 羽泽正盯着晓葵的手指出神,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他俩在门口瞧着所有的聘礼箱子打开又合上,仔细拴上绳子紧绑在车上。 他俩也可以进屋休息一会儿,晓葵把手炉还给羽泽:“多谢你。” “晓葵姐姐跟我还说什么谢,这都是羽泽应该做的。”羽泽接过手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晓葵的指尖,是温热的。 时辰差不多了,靳佩哲到的时候,霍沄洺还在梳妆,夫人亲自给他系上裘衣的带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发上束着紫金扬丝凤球冠,内里是大红色华服,衣裳料子是最好的,制衣的手艺也是最好的,织锦长袍,衣摆纹着双喜,一条紫红的玉带,外面的裘衣是白色的细绒圆领,脚上一双皂靴。 夫人点点头,“去吧。” 二爷和夫人将三人送到府门口,半条街都染尽红色。 天刚破晓,一行求亲的队伍便热热闹闹出发了。 锦城,林家,也是一样灯火通明。 有一位上了些年岁的妇人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把新梳子,林夫人跟女儿说:“这是上头礼,有讲究的。” 那妇人面上堆着笑,手上动作轻,嗓门却挺大:“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最后又喊了一句:“高升!” 娘家嫁女,梳妆便要几个时辰,林夫人给林婉笙戴上金锁,簪上太后赠的芙蓉泪金步摇。瞧她佩赤金流苏半遮面,头上冠着顶高的金冠,尽是名贵的钗簪发饰,耳饰是金制灯笼样,内里着正红绣凤金霞华服,外披牡丹萃露红霞绒衣,额间以花钿饰,嘴唇上点了胭脂,本身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更是让人一面难忘。 林夫人拉着林婉笙的手,捻着手绢抹泪:“笙儿,为娘舍不得你啊......” “阿娘,哪有小姐不嫁人的,我这不过是嫁的有点远,不能日日在您和爹爹眼跟前儿晃悠,惹您眼烦罢了,您倒是可以和爹爹常去将军府看我嘛!何况,这是您跟爹爹给笙儿谋得好姻缘,我嫁过去保准儿不会受委屈的,阿娘和爹爹尽管放心好了。”林婉笙倒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害怕眼泪把她的妆弄花,这可是福桔花了两个半时辰才弄好的妆。 “阿娘,您快帮我瞧瞧,还缺什么,待会儿洺哥哥就要到了。”林婉笙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 “笙儿说得对,姑娘家这一辈子总要有一次十里红妆出门子的日子,姑爷不远千里重金礼聘将你接回去,你去了夫家可要贤良淑德些,别依仗你姨母和姨夫的势胡闹。” “胡闹些也无可厚非,笙儿嫁过去是少夫人,不需要做小伏低的,若是有人欺负你,只管跟你姨母闹去。”林夫人拭干眼泪,摸了摸女儿的脸,“不过,没人敢欺负你的。” 林老爷说:“笙儿能得有情郎,已经是有福气的了。” 林婉笙一直笑着,福桔扶着小姐的手:“老爷,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前厅候着新姑爷吧。” 刚到前厅,便有门口的小厮进来报:“爷,夫人,新姑爷来接小姐出门儿了!” 林婉笙朝着爹爹阿娘行了大礼,接过福桔手中的喜扇挡在面前,袖口滑落,露出她莹白细嫩的一截手腕上戴着玉镯。 林老爷和林夫人紧紧跟上,霍沄洺站在门口等着接婉笙,羽泽高声:“青召伊宁公少公子亲迎!” 林婉笙站在门口冲着霍沄洺行一福礼。霍沄洺松松拉住林婉笙的手,二人朝着林老爷和林夫人行了一礼。 霍沄洺将林婉笙送到喜轿前,扶她上轿,靳佩哲已经将聘礼和嫁妆调换完毕,霍沄洺两步就回到队伍最前面,翻身上马,羽泽高喊“起!” 礼乐声又重新燃起,车队人马从街头排到街尾。 霍家儿郎娶了锦城林家独女,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喜事,回到内安城的时候,已经天大明,街上往来的人多了,谁不抬眼瞧瞧这场热闹。 早便听说霍家的儿郎是个外表瞧着极难接触的清冷,仿佛面上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但其实,他并不是这样的,熟悉了之后,便能得知,他是个略带腹黑且极难接触的清冷,能近他身的,都得要个十年八年的时间。 虹廊里曾传出来这样的话:这位公子长成这般模样,便是在他院子里做一株孤草,生在他门口的踏跺上,永远无人问津,只要能日日瞧着这公子的俊颜,耳边刮着公子行路的清风,日日闻到公子衣袍边上染的清雅淡香,知道他从何处来,要往哪处去,便此生难忘且知足。 红纸上撒了花瓣铺路,二爷拿出一百两银子资助了几所私学,这场婚事盛大到占据近几年婚事阵仗的头一把宝座,二爷和夫人都想尽全力给他最好的。 车马人回到霍府门口,门口一样是围着些看热闹的闲人,但明显比之前多出来一倍不止,因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霍家新娶的少夫人,乃是内安城中满柳巷所有头牌加一起都比不上的美资,人们便都想瞧一瞧,到底是如何绝色。 霍沄洺下马走到喜轿前,福桔替他掀起轿帘子,他便伸出手臂容林婉笙轻搭,只他的手是一直攥紧的。 林婉笙只微微停顿了下,她不清楚这是礼仪还是如何,只好轻搭着霍沄洺的手,轻稳地下了喜轿。 她用喜扇遮住脸,退半步跟在霍沄洺身后,只听羽泽高声:“少夫人过门儿喽!”随着这一嗓子,门外门里登时一阵鼓鸣。 一脚刚迈入府门,福桔便将手中的婚书与晓葵手中的交换,自此,再无林家小姐,只有霍家少夫人。 晓葵引着队伍往里走,两旁花廊坐满了宾客,林婉笙本应该低头不语,直接走到正堂拜见公爹公婆,但她手中的喜扇不老实,总是前后歪斜,她借机左右瞧了瞧,这一个小动作被福桔瞧见,低声在她身后说了句:“小姐,勿闹。” 林婉笙立马便将喜扇握紧了,把头低下,不再乱瞧。 走到正堂之后,便是按着规矩行礼跪拜,然后便是亲近的人前后拥着,将林婉笙送到清云轩去。 一进霍府便是各处红色,进了清云轩,装饰得更加热闹,桌案上摆着片糖红枣一大堆,还有本不在当下时令出现的石榴。 二爷和夫人都手捧着花生桂圆,往床帐上一撒。 “喜结良缘,白头到老。” “恩爱不移,早生贵子。” 霍沄洺轻解下林婉笙面上的流苏面遮,递到福桔手上,晓葵上前剪下他两人的一缕发丝,取一段红绸子系在一起,装在小木匣子里封上。放在床榻最里面的位置,取永结同心之意。 又伺候二人喝下合卺酒,是百年好合的意思。 “礼成!”晓葵笑着大声说。 晓葵和羽泽带头跪下,紧接着屋内的所有下人,都跪下行礼:“恭迎少夫人入门!” 林婉笙递给福桔一个眼色,福桔立马从衣袖中掏出些碎银,一个个发下去。 礼成之后,林婉笙便要留在屋子里等着宴席结束,所有人都到花廊去了,屋内就剩下福桔一个人服侍。 屋内的熏笼里烧着银骨炭,极暖,阅室桌案上摆着还燃着三足鎏金小香炉,焚着洛染棠送来的清心香。 福桔说:“小姐,咱们把冠拆了吧,太重了。” “可以拆了?压得我脖子都疼。”林婉笙小声抱怨了一句,可就是再重些,她也乐意。 林婉笙迅速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她知道,这副妆奁,是霍沄洺为她准备的,妆奁上放了一个略大的箱子,打开一看,竟是一整套寝衣。 玫红流锦制,裙摆长到脚踝,无袖。外面还有一件上衣,全纱,用了比玫红色浅淡些的眼色,她换上之后对着镜子看,竟有些脸红。 福桔瞧了半天,说:“之前还觉得姑爷在情调上没开窍,这不是做的挺好的,这身寝衣大小正好,刚好是咱们小姐的尺寸,颜色也选的好,衬得小姐可白呢。” 林婉笙语气中带着几分娇羞:“都行了礼了,不能叫小姐了,得叫少夫人。” 她已将所有装饰都卸下,三千青丝顺下来,贴着她的背。 福桔微微福了下身子:“是,少夫人。” 林婉笙随手拉开抽屉,才发现每一个机关里都装了东西,其中有一个抽屉里装得都是瓷制小圆盒,是霍沄洺为她制的香膏。 她打开一闻,淡淡的,有一股瓜果的甜香,以沉香为引,加了一种花香,她一时间尚想不起这是种什么味道。 她沾取了一点轻擦在耳后和手腕,心里暗叹到他对香味的审美很不错。 这时候,霍沄洺推门进来,身上有股佳酿的味道。 林婉笙轻搁下手中的小盒子,走了过去,轻咬了下嘴唇,这个动作,是紧张的意思。 她轻声跟霍沄洺说:“洺哥哥回来了,是不是醉了?” 霍沄洺只是摇了摇头,羽泽接上话:“少夫人放心,咱家少爷没醉,大多都是佩哲少爷给挡了,佩哲少爷醉得连府都回不去了,在咱府上睡下了。” “哦,那我伺候夫君更衣吧......”林婉笙上前两步,手已经搭上了霍沄洺的衣裳扣子,霍沄洺一把握住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惊了她一跳。 “我将你娶进门,不是让你来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这些事情,旁人做就好。”他放下林婉笙的手,身子微偏转,瞧向羽泽。 羽泽立马明意,“对对对,少夫人歇息吧,我来伺候少爷就好。” 羽泽伺候他换上寝衣,林婉笙刚一抬眼瞧见他身前的俊美线条,害羞起来,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便一直在身边站着,福桔更是把眼睛闭紧了。 霍沄洺一把揽过林婉笙,轻皱了皱眉:“你怕我?” 林婉笙的一双眼睛扑扇了几下:“是有一些的。” “之前你做我妹妹的时候,可是不怕的。如今一切未变,又怕什么呢?我又不能吃了你,装成这样贤良淑德,低眉顺眼地做什么?” 林婉笙静由着霍沄洺揽住自己,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好团成拳头放在胸前:“可是之前,我当你是洺哥哥,自然知道放肆些也无大碍,现在不一样了嘛,我是少夫人了,爹爹说为人妻便要成熟稳重些,别叫哥哥厌烦了我。” “成熟稳重做什么?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成熟了,遇到的事情多了,也就稳重了,现在还没到你成熟稳重的时候。一样放肆些无大碍。” 林婉笙没说话,霍沄洺凑近嗅了下:“用了我给你的香?” 林婉笙抿嘴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此香我唤它‘绕梁’,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嗯,我想起来之前洺哥哥身上也总有这个味道。”林婉笙说话间脸颊已经泛红。 林婉笙听见“绕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暗有几分得意,想着霍沄洺竟还有这般情趣,她名字里带一“笙”字,他便给香料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却不知道这香味是他请教了洛染棠,然后亲自去香料铺子里一味一味配出来的,那是箫祁韵身上的味道。 说话间,羽泽已经将桌案上那对红烛燃起,又去收拾好床榻。 霍沄洺松开林婉笙,“你们都出去吧,我跟少夫人要休息了。” “是。” 羽泽跟福桔都退了出去,福桔就睡在羽泽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林婉笙转身一瞧床榻,平平整整铺着两套枕衾。她回身看向霍沄洺,眼中疑窦丛生。 霍沄洺轻描一句:“你还太小。” 林婉笙轻嘟着嘴,喃喃了一句:“我不小了。” 这一句话,虽说的声音小,却也被霍沄洺听见,他说:“在我这儿,还太小。”他坐在床榻上,拍了拍身边,“过来睡觉。” “哦。”林婉笙的语调有几分失望,却还是走了过去。 她赤脚上了床榻,爬到里面去,霍沄洺将床纱放了下来,瞧着桌案上那对红烛蹦跶着火光,有些烦。 林婉笙撑着胳膊,半坐起来,靠近霍沄洺,长发顺下来扫着霍沄洺的肩膀,扫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洺哥哥,那凤凰灯......” 她话还没说完,霍沄洺已经先一步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片朝华,小指轻撩起床纱,朝华飞了出去,齐齐将一对红烛的灯芯割断,朝华也钉在地上。 屋内骤黑,“啊”一声,林婉笙惊地叫出声来。 霍沄洺将身边的林婉笙按回床榻上,顺手扯了她的被角盖上,说:“现在好了,灯灭了,没有晃眼的东西吵得你睡不好。” 林婉笙声音中的失望更深了几分:“坊间相传,凤凰灯要明一夜,新人便能白头到老,大吉大利,你不知道吗?怎么还将它灭了呢?” “没听说过,我是觉得它晃得你睡不着,白不白头的事情,也不必靠着一对蜡烛来决定,那我已经灭了,总不好再燃起来,安睡吧,今日一路车马,你该累了。” 黑暗中,小姑娘的嘴角扬起,轻闭上了眼。 羽泽一直守在门口,瞧见屋里骤黑,心里叹了口气,刚才的一番话,少夫人听得是句句恩爱,他听上去是句句绝情。 连一对红烛都不愿意燃明,他当然相信着凤凰灯燃尽,新人便能白头到老,大吉大利的传闻,少爷是处处不想负了箫小姐。 一句“你还小。”便打发了同床之礼,偏这个理由,听起来是各种疼爱新夫人,实际上,他根本不想碰她一下,甚至连更衣这事儿,都不让她近身。 还有“绕梁香”,少爷想尽办法想将箫小姐的痕迹留在自己身边。 一时间,羽泽竟暗暗为少夫人叹了口气,或许,这场婚事真是不该。 第三十四章 月静人空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今年是君上掌政的第二十六年,新年的这一天便有了举国同庆的另一层含义。 晓葵过来问霍沄洺是否要一同去宫里,宫里要办一场隆重的灯会祭天,可以去瞧瞧。霍沄洺以修习内息为由拒了,林婉笙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她还从未瞧过内安城的灯会,尤其还是宫里办的。 霍沄洺有一个小弧度的侧首,林婉笙的这一瞬惋惜,正巧被他瞧见,他便说:“你若是想去,跟师父师娘一起去也是一样。” “这怎么一样的,我们新婚刚月余,你若是不去,我自然是要陪你在家里的,可是我从来没瞧过灯会,在家的时候,阿娘总说我不应该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有辱家教,本以为成婚之后就有机会了。”林婉笙轻嘟着嘴,她在霍沄洺面前从不掩饰内心的情绪,喜怒都映在脸上。 霍沄洺起身走出门,侧首示意羽泽跟上,羽泽便明意。 霍沄洺冷着脸,跟羽泽说:“晓葵说君上邀了城中世家,那......尹家也会去吧。” “尹家自然会去,向来没有热闹是尹家少爷不愿意凑的,祭天灯会这样大的热闹,哪里少得了他。”羽泽回话,顿了顿又说,“但妾室一般是不随行的。” 霍沄洺自成婚以来,仿佛突然成熟了起来,常不动声色地暗想一些事情。他轻笑,“一般?尹凡祐连大婚之礼都给了她,她还算是一般的妾室吗?” “少爷说的对,且尹少爷是尚未立正妻,这种场合带江小姐去也是可以的。”羽泽说,“那咱们就不去了,省得您眼烦,少夫人若是想出门,过几天有集市,咱们带上沅谧小姐和元之小少爷一起去,如何?” “我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了,又何必躲着,反而不能坦荡。”霍沄洺转身回了屋里。 “你若是实在想去,我陪你去就是,祭天灯会可比上元节的灯会热闹多了。”霍沄洺放松了适才在院子里跟羽泽说话时候的面色,跟林婉笙说。 林婉笙笑着说,语气里是故作正经:“真的呀!可你不是要修习内息吗?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灯会我去瞧上元节的也不是不行......” “那不去了?”霍沄洺用疑问的语气说。 “不行!”林婉笙立马大声说。 霍沄洺轻扬了扬嘴角:“既然想去,那还装什么顾全大局的样子?”他递给羽泽一个眼神,羽泽点头便去星岚阁回话了。 林婉笙得到夫君的首肯,立马拉福桔去挑衣裳了,霍沄洺瞧着她欢快的样子,生出一股愧疚。 农历新年, 今日,是新年,内宫辇轿亲迎。 昨晚上的时候,霍沄洺开始找衣服,那件衣裳是他那年诗船会和箫祁韵穿过一样的眼色。 羽泽过来问:“少爷,冬衣不都在外面这个箱子里嘛,您找什么呢?” 霍沄洺把箱子翻了个底:“我那件黛蓝色的长衫被你收哪儿了,怎么找不到了。” “我随着春衣收箱子里了啊,您要它干嘛,这时令也穿不了啊!” “我穿在里面。” 羽泽说了一句:“少爷您是打算给京都的公子们找一个更风流的穿衣方式轻袄里面穿长衫?” 这话并不只是一句暗讽,只是内安城的公子少爷们,不知怎的对霍沄洺的一种盲目崇拜,总在阖宫欢聚之后,模仿他的穿衣风格,导致每次节会后,衣料铺子总能从深颜色的衣裳料子上大赚一笔,而裁缝铺子也从能接到类似的花纹图样要求,用羽泽的话说,如果每一家铺子都给自家少爷一些银钱,提前得知他下次进宫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衣裳,一次多做些,少爷便能大赚一笔,还上欠二爷的五十两银钱,根本不在话下。 羽泽给他拿过来一件黛蓝色白毛领的袄子,塞到他手上,说:“穿这件吧,也是一样的颜色。” 霍沄洺知道羽泽已经猜到了他找那件衣裳的原因,因为他的所有事,似乎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接过来,点头说了声好,抱着衣裳回了内室。 羽泽瞧着面前一地的衣裳,忽然想退回到刚才,他如果不过来多嘴问那一句,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在这里收拾了。 林婉笙早早起床收拾打扮,这是她第一次以霍家少夫人的身份去宫里参宴,既要端庄温淑又要惊艳四座。 她做到了,既端庄温淑,又惊艳四座。 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之后,夜幕降下,才开始灯会,内宫偌大,沿着各色宫灯点亮了好几条街路供人们选择,便没有上元节去街上赶灯会时候那般人挤人的热闹。 今夜,月高,空气中有一丝悲怆凄凉。 灯会将满条街燃得通明,隔几步便有宫人掌灯,靳佩哲拉着染棠的手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原离和晴燕。 霍沄洺瞧着他俩不知不觉结婚一年多且已经有了元之,还是这般甜蜜恩爱,一时间眼中有些刺痛,轻撇了一眼身边的林婉笙,她后退自己半步的样子简直像个受委屈的小丫头,于是他伸出手去,林婉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只是他第一次拉着自己的手走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的心中仍是感觉到一丝欢悦。 走着走着,靳佩哲突然停下,转身用了些力板着霍沄洺的肩,便说:“前面不怎么好看了,咱们换一条街走去。” 他话刚说完,只听前面有声音响起来:“这不是安舟兄和骞臣兄吗?怎么看见在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眼烦在下吗?” 这声音,霍沄洺一下子便能听出来是尹凡祐。 他上前两步朝着尹凡祐点了下头:“我眼烦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如今美人环绕,这样的日子,尹少过的可欢快吧?” “哟,安舟兄这话......听着可是不太顺耳啊,在下风流一世,何时缺过美人,我瞧着安舟兄家的小嫂嫂可是极好的面色啊,安舟兄可别亏欠了此等绝色呀。” 尹凡祐在林婉笙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那是一个带着轻讽的笑。 林婉笙朝尹凡祐微福一礼,霍沄洺便紧握住她的手。 靳佩哲站了出来,很有礼貌对尹凡祐抱拳,尹凡祐便回了一礼。只听靳佩哲说:“尹少好雅兴,当着京都众人的面儿请了君上圣意,身边人也是动人容貌,可真是尹兄的好福气,我们兄弟前一阵子都忙着,还未来得及跟尹兄道一声贺,在这儿贺过。” “同喜同喜,骞臣兄家的小公子临世,在下还曾送过贺礼。” 靳佩哲与尹凡祐来回几句客套话,都是场面上的礼节,而霍沄洺向来是不注意这些的,他从不掩饰对尹凡祐的厌恶,只是一直盯着尹凡祐,但他的视线放空,眼中留下的却是尹凡祐身边那人。 那人,正是江知酒。 她微行福礼之后,便低着头,胳膊挎着尹凡祐,按照规矩,她一个妾室,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挎着少爷的胳膊,这样看来,她在尹家过得很好。 他没注意靳佩哲和尹凡祐又说了什么,只听:“那便不打扰骞臣兄和安舟兄的雅兴了,先告辞。” 尹凡祐点头,靳佩哲同样。 他面上毫无波澜地拉着林婉笙的手往前走,对面的尹凡祐也带着江知酒走过来,他的眼睛直看着前方,感受到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薄绒的触感擦过他的左手,他依旧毫无波澜地与她擦肩而过,用余光他确定了,她也没有一瞥眼神是给他的。 她挎着他的胳膊,幸好,他的手也有人牵着,他身边也站着一个说要陪他一辈子的名门贵女,他身后还站着他的好兄弟,从排面上看,他不输尹凡祐。 这条街的尽头处是一座小亭子,几人便说休息一阵子再继续,刚一坐下,旁边的宫人立马过来摆上酒茶,都是一直温着的。亭子建在湖边,湖中是大约有几十尾鱼,一水儿的金色,灯晃在身上,粼粼影动,好看极了。 林婉笙便被这闪光的金鱼吸引了去,霍沄洺小坐片刻便起身跟林婉笙说:“我瞧着你喜欢刚才那里的秋叶酥,我去给你拿些来。” “啊?不用了,太麻烦了。”林婉笙嘴上拒绝着。 靳佩哲笑着说:“笙儿,让他去吧,你染棠嫂嫂也喜欢。” 林婉笙哈哈一笑:“那你去拿些吧,给嫂嫂也拿些。”这月余,林婉笙跟洛染棠可是结下手帕交来。 洛染棠轻推了下靳佩哲:“我想吃你怎么不去取,你能不能跟安舟哥哥学学,瞧瞧人家是怎么待夫人的?” 靳佩哲躲了下:“谁去不一样,你想吃就让他去嘛。” 霍沄洺轻拍了下靳佩哲的脑袋:“你成天就知道使唤我,待会你可一口不许吃!” 靳佩哲皱眉,轻“啧”:“怎么都欺负我?笙儿,你快管管你家这混郎。” 小亭子里几人皆是欢快地笑出声来,连身边的宫人都羡慕这几人的感情。 霍沄洺借口去取秋叶酥,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多走些路,想着再仔细瞧一眼她,哪怕不能靠近,再看她一个身影便好。 走出小亭子的那条街,进了一个拐角,羽泽瞧了下四下无人,才凑了上来,附在霍沄洺耳边:“少爷,刚才......江小姐身后的侍女塞给我一张纸条。” “真的!”霍沄洺大叫一声。 羽泽立马“嘘”了一声:“少爷!当心隔墙有耳!” 他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纸条递给霍沄洺,展开一看,纸条上写着:多日未见,东园见,安。 他看过后喉结动了动,轻泯下嘴唇,他有些紧张。 他仔细想了一瞬,说:“走,去东园。” 羽泽双手握住霍沄洺的手臂:“少爷,您可想清楚,如今您已娶亲,她已嫁人,再见可就是私会,若被人瞧见,一条不守妇道的罪名扣给江小姐,那可是声名俱毁,要被治板子的。” “可我答应过她,只要她找我,不管什么时辰,不论我正在做什么,我都会放下一切去见她。”霍沄洺疾步向前走,跟羽泽说,“你守好园子的路口,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霍沄洺一个人进了东园,羽泽守在门口的暗黑处。 东园地方小,树都光秃秃的,所以灯会没有办到这里来,这里便也没有人近。霍沄洺顺着唯一的一条小路往里走,拐了个弯便看见了她。 她手里握着一柄宫灯,身上穿着一件裘绒轻袄,长发梳成贵妇发髻,簪着金簪,浑身装扮与曾经截然不同,嫁给了内安城里最舍得花钱的尹少爷,出席今日这种场合,自然是要穿着贵重些。 霍沄洺瞧着她的背影微微顿了下,才向前几步,轻唤一声:“祁韵......” 那人闻声回头,轻附身子把手中灯搁在一旁,霍沄洺又恍惚了一下。 二人都向对方走近了些,又在隔着些距离的位置停下步子。 大约,谁也不应该再近一步,又似乎,都在等着对方近一步。 她应该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她的眼睛下睫,轻轻染了一层白霜,她的鼻尖冻得隐隐有些红。 他将自己的裘衣脱下来,没顾忌什么,上前将裘衣披在箫祁韵身上,双手便借势环住她,说:“我来迟了,叫你冻着了。” 箫祁韵轻轻挣脱他的怀:“我以为你不会来,你应该不想见我吧。” “不!我想见你,我日日都想见你,我想知道......” 他日日都要纠结好几遍的问题,今日马上就要得到一个解释了,他的疑问却在嘴边停住了。 “我明白,你在等我一个交代。” 似乎今夜,谁都避不开那个令人心痛的话题。 “祁韵!我......”霍沄洺往前又走了一步,箫祁韵同时退了一步。 “我姓江,叫江知酒,是尹家祐郎的第一房侍妾,你说的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了。”她轻声说出这些话,霍沄洺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知酒?江知酒。”霍沄洺重复了一遍,轻笑一声,“尹家祐郎的侍妾,那我呢?我是什么人?” “你是霍家二爷的膝下儿郎,我不敢同你攀知己,那,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薄凉的话,每一个字都向刀子一样从霍沄洺的心上划过。 第三十五章 不忆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你......”霍沄洺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切和他想象的都不太一样。 “是他逼迫了你?对吗?”霍沄洺很久才说出这话来,眼中充满期待,他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有得到她的肯定,他才有可能放下执念,放过自己。 “没有人逼迫我,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我现在都得到了,更名换姓,甩掉罪臣之后的包袱,如今人人都高看我一眼,这样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日子,比我待在漳福楼,靠着每日勤学苦练才能出头的日子好多了。别人练六个时辰的琴,我练八个时辰,别人卯时起亥时息,我便将睡觉吃饭的时间都用来练琴,我才做得漳福楼最好的琴师,纵然称得上最好,却还是逃不开世俗的偏见,我在台上奏乐,连面纱都没有资格摘下来,我凭什么要受人欺辱,由着人指着我骂,谁给点儿银子就能点我一曲,这跟我在虹廊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箫祁韵的声音哽咽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在暗黑的环境中看不太出来。 “你跟你家爷,可能觉得这样的生活对我一个罪臣之后来说已经是天堂了,可你们想过没有,我曾经也是书香贵女,虽和你家比都没法比,可几时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屈辱,祐郎将我捡回家,把一切都给我安顿好,当着君上君后的面说他喜欢我,以正妻的大婚规格将我娶回门,虽然只是一个侍妾,可尹家上下,都将我看作少夫人一样,没有一个人敢忤逆我的意思。你想一下,如果我现在做了你的妾,这些,你能做到吗?你们家怕是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吧......” 她一字一句轻声说到,面上还带着轻笑,仿佛回忆起曾经的种种,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笑得很。 “你还是怨我了。” 她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怨你,我有什么资格怨你,那时候你常派人来给我送银子,我很感激你,你还惦记着我,我也从来没有怨过你,我只怨命,这大概就是我的命,你不知道,我其实不是阳春月的,我生在腊月,命寒,小时候找大师算过,便说我命数不好,需得改在阳春生辰,才能化劫,现在想想,那大师约是个骗子,命数这个东西,是谁都改不了的。” “不是的......”霍沄洺小声反驳到。 “我已经是尹家少爷的侍妾了,如果我怀上他的小少爷,他会立马抬我做少夫人,我已经负了你,你就别再有什么执念了。”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如今也娶了位花儿般的大家闺秀,我记得她,名字里带个笙字,那时候你说是你妹妹,这不也变成你的身边人了吗?这世间所有事情,谁又能都说得清。我跟祐郎,跟你,这所有的缘分都是上天注定的。你也该好好待你的夫人了,把对我感情,都移给她吧!” “别说了!”霍沄洺沙哑着嗓音,打断她的话。 箫祁韵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跟祐郎互相看不对眼,既然我已经是他的侍妾了,那日后,如若再见,我们也不该再言语了。” 霍沄洺从袖中拿出来一包用油纸包的齐齐整整的小包裹,他轻打开,一股牛乳的甜香窜了出来,那是几块牛乳糕。 他低着头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家,我今早上特意去买的,只是凉了。” 箫祁韵低头看了一眼,立马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说:“我不喜欢牛乳。” 霍沄洺的手停在半空中,递上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可是......之前你很喜欢的,每次我们出去玩,你都一定要去他家吃一次牛乳糕的。” “我不像有些人,喜欢的东西会记一辈子,我不一样,曾经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 这话好像是在说牛乳,又好像是在说他。 “怎么会有人喜欢的东西突然不喜欢了?” “就是有这样的人,还有人,突然喜欢上不喜欢的东西呢,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的。” 箫祁韵拿出来一个手帕,打开来递到霍沄洺身前:“之前你送它给我当作生辰礼物的时候,我还在想,你身在满京中最富贵的人家里,送礼物怎么会送得这样寒酸,一副银手镯,不应该是你这种身家的人送的东西,后来你家羽泽告诉我这是你亲手为我制的,我很感激你的这份心意,便一直留着,前几日祐郎看见我的首饰盒子里还放着这样一个物件儿,便要我将它扔了,我想着,这是你的心意,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箫祁韵将霍沄洺曾经送她的银手镯归还给他,他接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她手腕上一对青玉铃铛镯,它们碰撞在一起,发出清灵的空响。 他送出去的时候只想到银镯的寓意,完全没想别的,他接下手镯呆愣在原地。 “我们都得要相信命数的。”箫祁韵说完,微服身子,“安舟少爷,知酒告辞,不必再见了。” 她将霍沄洺的裘衣轻拨在地上,屈膝拾起脚边的宫灯,转身沿着小路走了。 霍沄洺手中的牛乳糕掉在地上,却紧紧握着手镯,加大手上的力量,明明是圆环形状的手镯,变成了椭圆形,而他的手臂,也随着颤抖。 他整个人晃了晃,勉强站稳。他的眼眶红着。 箫祁韵刚走出去,羽泽就一路跑进来,瞧见霍沄洺呆站在原地,衣裳掉在地上,他赶忙上前捡起来,重重抖了几下沉灰,给霍沄洺披上,嘴里说着:“少爷怎么把外衣脱了,若是染了寒气,回去爷又要骂人的。” 风吹在他身上,确实惊地他打了寒颤,才发现,他的衣襟已经湿透。 霍沄洺没说话,适才她走过去,身上的香味不一样了,换了一种闻起来就很名贵的香料,那不该是属于他的味道,如今,日日闻到她身上香味的人是尹凡祐,她的香味,确实应该是尹凡祐喜欢的那种。 霍沄洺倏然觉得,如今这人,当真已经不是箫祁韵了,是尹家大少爷的侍妾,江知酒。 霍沄洺抬头跟羽泽说:“羽泽,她说以后我们不必再见了。她真的不要我了。” 羽泽扶着霍沄洺的胳膊,轻声说:“这下好了,不但没听见您想要的交代,反而把自己交代出去了。这下您该死心了?不再惦记了吧。” 霍沄洺面上无表情,眼神也黯淡下来,这时候,他的心也该是灰色的。 “我先回家了。”他留下这一句,便快步走出这园子。 他步子快到明显看出在逃避,却不知,他逃避什么。 “少爷等等我!”羽泽立马跟上,却一边不放心他自己一人回家,一边又惦记着亭子那便林婉笙在等着。 他先是去最近的地方取了一碟子秋叶酥,又加了几样糕饼,一并装在食盒里,快步跑回亭子那边。 羽泽行礼道:“少夫人,少爷突然觉得头疼,刚才路过宫门便牵马回府了,我过来跟您们说一声,便先回去照顾少爷了。” 林婉笙赶紧应下:“嗯,你赶紧先回去,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不用,少夫人。”羽泽说,“佩哲少爷,麻烦您灯会散了之后送我家少夫人回府。我先走了。” 靳佩哲一眼便瞧出不对,当着林婉笙的面又没办法问的那么清楚,“嗯,你回去吧,这里我们照顾。” 羽泽哎了一声,连告辞礼都没行,赶紧又一路跑到门口牵马往家赶。 林婉笙说:“怎么好端端头疼呢?是不是受寒了!” 靳佩哲将食盒中的糕饼取出来,递给洛染棠一块,又递给林婉笙一块,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又呷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大事,他前几年自己作死来着,落了毛病,吹点风就头疼,不要紧,回家一碗药汤灌下去立马就好。” 林婉笙听见靳佩哲这话,才放下心来,又说了句:“真的没大碍吗?” “你放心吧,佩哲都说没事,定然是没事,待会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们早些回去便是了。”洛染棠拉着林婉笙的手说。 “嗯,那好。” 羽泽赶紧快马回府,却还是没追上他,在门口的时候还当着护卫的面故作镇定地吩咐人将马牵走,避了人便着急忙慌往清云轩去。 一推门进去,发现屋内漆黑,没有燃灯,堂内无人,内室无人,羽泽先燃起了堂内的烛灯握在手里,才看见霍沄洺坐在阅室里,面前摆着她的手镯,沉思。 羽泽走上前去,轻声唤了一句:“少爷,咱们把衣裳换了吧,我给您把炭点上好不好?” “不用,你去给我拿酒。”霍沄洺站起身来,将手镯搁在盒子里,放在阅室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 从娶了婉笙之后,他便将一些东西移到阅室来,平日里待在阅室的时间也长了许多,这个上了锁的箱子,钥匙被他藏了起来,只有羽泽知道,里面放了一些他很在意的东西,但他从来不会将里面的东西再拿出来看,那是他用来跟自己告别的一种方式。 “少爷,不能喝酒的呀,我跟少夫人说您遇风头疼才提前离席的,少夫人担心您很快会回来,待会儿爷跟夫人也回来了,看见你喝醉了,可怎么交代?” “这点事都处理不好,我还要你做什么?”霍沄洺冷冷地说了一句,他给箱子上了锁,瞥了羽泽一眼,转身从阅室走了出去,又一路走出院子,到清云轩的偏房去。 那间屋子是给靳佩哲留着的,靳佩哲偶尔也会到霍府住上几天,他俩便偷偷在屋里藏了几坛子酒。 他几步便甩开羽泽,跑到那房间里,摸黑找到藏酒的位置,捧起一坛猛饮几大口。 烈酒入口,他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后又抬手猛饮,冷酒凉人,更凉心。 “少爷!”羽泽大叫一声冲进来,一把夺下霍沄洺手中的酒坛,“凉的!哪有冬天喝凉酒的!您不要命啊!” “别管我。”霍沄洺抢回来酒坛,紧紧抱住,举高,酒顺着嘴巴留下,贴着他的下颚脖颈,灌到衣裳里。 羽泽难得顶撞他的少爷,蹙着眉夺下酒坛,摔在地上,酒洒在地上,酒坛也摔成碎片。 羽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锋利的瓦片擦破他的膝盖,顾不上疼,他大声对霍沄洺说:“少爷!羽泽求您,别喝了,凉酒伤身的,您之前寒气侵体,落下病根,最是忌讳冷凉,这大冷天的,您又喝冷酒,病了可怎么办?” 那年他寒气侵体,是羽泽心中过不去的坎儿,他曾无数次想,那次若是他再坚持一下,再劝劝少爷,也不至于落下迎风头疼的毛病。 “二爷若是瞧见您这样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怕又是要气了。”羽泽又补了一句。 这一句,倒是激怒了霍沄洺。 “你又威胁我!”霍沄洺瞪着双目跟羽泽嚷到,“我怕他吗?” “都逼我,你们都逼我!哪天我非死了你们才甘心吗?”霍沄洺伸手将桌上的一套茶具拨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崩到门口。 羽泽蹭一下站起来,他直盯着霍沄洺的眼睛:“少爷您再胡说八道,我这就管小叶郎中讨一贴失语的苦药,好好治治您的胡说八道!” 两人彼此僵持了一瞬,还是羽泽先退让了,他叹了口气,轻咬了下自己的唇,斗争了一下,便把声音低下来:“那......我去给少爷烫酒吧,暖暖身子。” 他走出去不一会,便给霍沄洺端来了一小壶热酒,什么都没说,只是搁在霍沄洺面前。 霍沄洺成婚前,自认是个浑人,说话从来不考虑后果,他宣扬自由言论,看不上世家子弟左右逢源的能耐,觉得甚是虚伪。后来,他渐渐也学得些场面话,只是也不常用,大部分场合,他便不说话。 只有在羽泽面前,他从来都是没头脑的发泄一通情绪,发泄之后又觉得不该,所幸,羽泽从来不与他计较,所以他也便不用考虑道歉那一系列复杂的事情。 他一个人享受饮温酒的快乐,羽泽默默把地上的碎片都收拾了,又换上一套新的茶具,将屋内的炉炭点着,便出去了,留他一个人,并摆出来一副:这次是你错了,我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 一壶酒几杯便喝完了,正闹着别扭他又碍着面子不想叫羽泽再给他温一壶去,他也知道,这一壶温酒已经是羽泽的退让了,他绝对不会再给自己温一壶了,得寸进尺的话,只怕今天晚上二爷就会过来抽他一顿,他嘴上痛快着,心里还是有数。 他没叫羽泽,羽泽还是进来了,手里捧着一碗汤药,重重搁在霍沄洺身前的小案上,没说话也没行礼,连个笑脸都没给霍沄洺看,放下药碗立马便出去了,站在院门口盯着霍沄洺。 霍沄洺猜到这碗里黑黢黢的不是醒酒药就是驱寒药,自从小叶郎中住进霍府来,羽泽跟他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盟约,总是给他送来一些苦药,还打着小叶郎中的旗号逼着他喝下去,搞得他每次都想赶紧让小叶郎中回去。 霍沄洺知道今晚上理亏,一咬牙便把药都喝了,一亮药碗给羽泽,羽泽便过来收走了药碗,便将门关上了。 霍沄洺已经有些迷糊了,衣裳都没换就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羽泽刚忙活完这些,端着药碗出去的时候碰上了二爷夫人,赶紧上前回禀。 “爷,夫人,少爷没什么大事,就还是老毛病,小叶郎中看过,给换了几味药,少爷刚喝了药睡下了。” 夫人问:“怎么去偏房睡了,是跟笙儿吵架了吗?” “没有没有,是少爷说身子不舒服,怕夜里惊着少夫人休息,才去偏房的。” “那我去瞧瞧他。” 夫人说完话,羽泽刚想出言拦一下,二爷先一步拉住夫人的手,“别去了,他这是老毛病,没什么大事,孩子刚睡下,就别进去扰他了,让他好好休息。” 羽泽暗下松了一口气。 “哦,那好吧。”夫人跟羽泽说,“那你便辛苦些,照顾好少爷和少夫人。”说完便跟着二爷回星岚阁了。 “是。” 羽泽回房换衣裳的时候才发现腿上划破了一道子,流了点血,他简单涂了点药也没在意。 次日一早,羽泽还是冷着,只是汇报到:“夫人和少夫人今日要去街上做衣裳,爷留下话说,今儿没那么凉,要陪您练剑,吩咐您去习武堂候着他。” “昨晚上,少夫人那边没什么事吧?”霍沄洺坐在镜子前等着羽泽给他梳头发。 “什么事情都没有,昨晚上佩哲少爷跟染棠夫人将少夫人送了回来,我跟她说,您一到冬天就容易头疼,少夫人关心了一番,被福桔姑娘带去休息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少夫人也起了,您待会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羽泽端着水盆出去了,也没说什么别的。 霍沄洺也没在意,回去陪林婉笙用了早饭,说了会儿话。 习武堂, 霍沄洺心神不定,脑子里总不自觉地想起来昨晚上箫祁韵的样子,他真的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的东西突然不喜欢。 不喜欢的原因,难道不是一开始就不够喜欢吗? 如果足够喜欢,那便会一直喜欢下去的。 他今日练功的状态很不好,若放在从前,二爷必然早已经控制不住上来揍他了,今日却只是一遍一遍提醒着。 二爷手中握着一柄不知名的剑,霍沄洺手里的则是凰鸣,二爷为了给霍沄洺增些实战经验,如今的练剑,便是他与霍沄洺剑刃相对,二爷亲自陪他喂招,自然是他走一点神便能瞧出来。 二爷已经第三次放下剑了,在他这,从来都没有再一再二不再三的说法,同样的问题错第二次便已经是罪过了。 “你今日怎么了,不舒服怎么还走上神儿了?”二爷反手收剑入鞘,皱着眉问霍沄洺。 霍沄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师父,我错了,咱们重新来吧。” 二爷将剑放在一旁,转身坐在石凳上,抄着手跟霍沄洺说:“今日领你练的,是《霍门剑诀》第十三篇,和二十四篇的内容,你先背给我听听。” “啊?”霍沄洺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师父,容我回去看看书再给您背,行吗?” “你现在若是在战场上,对面不是我,是你真正的敌人,取你性命的那种,你问他能不能容你回去看看书再战,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霍沄洺摇了摇头。 “我一直告诉你练功不能急于求成,也不能纸上谈兵,所以你小时候我便让家里的护卫与你过招,现在我一有空就陪你练剑,你若是还毫无长进,照你现在这个状态,只怕以后走在街上,随随便便冲出来一个刺客都强过你了。” 霍沄洺收凰鸣入鞘,主动跟二爷说:“师父,昨天我看见她了,她找我说了很多话,很多绝情的话,让我突然感觉,自己认识的人,真的不是现在的她了,我昨晚上想了一夜,想着该怎样让自己忘掉她,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可我......好像做不到。” “嗯,几年时间养成的习惯,确实很难改掉,你忘不掉她也很正常,师父能理解,但是不能因为她,你就不要过你自己的生活了啊。” “我知道,师父。”他重叹了口气,“师父,咱们再来一遍吧。” “不来了,你这个状态,再来十遍也是没有意义,今天休息一天,你好好静静心吧。心静了,凰鸣自然也静了。你人是燥的,剑招就是乱的。” 霍沄洺偏头看了眼二爷,嘴里说了一句:“师父,您待洺儿真好。” 二爷轻笑,用手婆娑了下霍沄洺的头:“我不对你好的话,以后我老了,连路都走不了的时候,你还不给我扔到大街上不管了。” “我怎么会......”霍沄洺反驳道。 第三十六章 适春狩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今年一场雪都没下,这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春天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人间,普天回暖,万物转醒,这一年一年更迭,仿佛把每一天的日子拉长重复,便成了三餐四季的生活。 惊蛰之后,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张掌事到清云轩来说:“少爷,君上身边的韩公公过来宣君上圣意,在客室,爷让您赶紧过去。” 霍沄洺赶到客室之后,韩公公才表明来意。 春狩是君上每年春天都例行举办的狩猎活动,往常只有老一辈朝臣参加,今年,君上邀请及冠的世家子弟都参加,有意优中选优入朝为官,类似于保送免试。 韩公公是君上亲信中的一个,虽是侍奴,但为人处事的态度令人不由尊敬几分。他给二爷和霍沄洺送来了春狩的狩箭和猎服,交代了一些简单的事宜,便借口宫里事多先回去了。 “师父,春狩是怎么回事啊?” 二爷回答霍沄洺的问题:“就是去寿岭围猎场,里面会有宫人提前准备好猎物,在一起比一比谁的箭术好,大概是上次太后寿宴的时候,君上瞧见朝臣的子弟都已经初露锋芒,各自学得各自的本事,便想着借春狩的机会考验考验你们,能得一两个可用的,这春狩便没白办。你不用紧张,春狩是君上每年都要举办的活动,只是往年没带你们而已。大家一起玩玩闹闹的,挺热闹。” 霍沄洺不想去:“师父,我能不能不去啊?” 二爷瞧了他一眼,说到:“从来这种玩闹之事你最是积极,这回怎么不想去了?” “我箭术又不好,去了不是丢脸吗?”霍沄洺翻看了一下送来的猎服。 “你箭术确实不好,跟你一辈的世家子弟,除了慕氏的小公子是生的一双鹰眼,骑射俱佳,跟他爹爹一样天生便是好箭手,咱们是比不了,那剩下的这些,又有几个能百发百中的,这回君上邀了你,不去可是于君上国威不顾,由不得你。”二爷轻说了句,便先出了客室。 回到星岚阁,二爷跟夫人说起春狩之事,面上微沉,有几分疑惑。 “不知道君上为何让韩公公亲自来跟洺儿说春狩的事情。” 夫人瞧得出来二爷的心意,上前说:“在君上眼里,咱们洺儿是什么?是青召伊宁公的徒弟,是我这个郡主妹妹养大的孩子,自然和京里那些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派韩公公亲至,应该就是给你和我一个面子,爷别想那么多,君上跟洺儿,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咱们洺儿一没抛头二没露面的,君上没有理由记住他。” “你说的对。可是是我想多了,洺儿现在长大了,我总怕哪天他......” 夫人打断了二爷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清云轩, “师娘来了!” 夫人到清云轩来跟霍沄洺说:“洺儿,你的那个玉佩给我,我那天瞧着璎珞都脏旧了,给你换个新的,我拿回去瞧瞧哪个颜色好看,做完我再给你拿过来。” “嗯,好。”霍沄洺从腰封上解下玉佩,递给夫人。 春狩当日,霍沄洺跟二爷御马前往寿岭围猎场,女眷则不能出席。 寿岭围猎场,是供君上玩乐的地方,本身就有很多小动物,野鸡野兔和山雀这种,是最普遍的了,也是数量最多的,还有些野鹿,羊羔,牛犊,山狗,狍子,狐狸,山猪等等是被宫人抓来的。 每年春狩,是猎场每年最重要的活动了,月前便开始准备,通往猎场的路,有彩旗隔着,几步便有一个,旗下还站着引路人,排场甚大。 武臣的子弟都随着一起出席,三五个人围在一起聊天,等着君上到来。 靳佩哲跟霍沄洺说:“洺大侠,待会你别出风头好不好,不用展示你的技艺高超,百发百中。” 霍沄洺有些紧张,他还没说话,两步外正跟靳爷聊天的二爷转过身来,皱了下眉,说:“佩哲,你叫他什么?” “啊,干爹,没什么......”靳佩哲猛一被点名,惊了一下,连忙说。 “叫什么不行,叫的满是江湖气,他本来就憋着当大侠呢,你还配合他。”二爷这么一说,靳佩哲紧紧点了点头,回头冲霍沄洺一吐舌头。 “挨骂了吧,让你嘚瑟。”霍沄洺嘲笑靳佩哲之后,接着说,“我哪有什么百发百中,技艺高超的,我有可能连一只兔子都猎不到,不会抢你风头的,我只求到时候别丢脸就行。” “那就好,我可是指望这回春狩让君上对我混个面熟,这样就不用等我爹爹传位了。”靳佩哲说。 霍沄洺早就知道,这次的春狩君上是有选人的想法的,也早就知道靳佩哲几个月前就拉着他去苦练骑射,那时候他忙着练剑,便没陪他去。 霍沄洺说:“待会狩猎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君上后面走,没事的时候再往马蹄子上射两箭,保准儿他记住你。说不定还直接把你带回去呢。” 霍沄洺轻笑两声,二爷在旁边“啧”了一声:“别乱说话。” “君上到!”有人高喊一声,所有人都附身跪拜。 君上身后跟着六位殿下,胯下清一色棕毛骏马,一众人浩浩荡荡来了寿岭围猎场。 君上叫了“平身。”后,便有君上身边的侍奴宣布今日赛式,今日春狩分三队,朝臣一队,朝臣子弟一队,内宫殿下们一队。在各自的队伍里各自为战,最后谁射的猎物多,谁便是魁首,朝臣的彩头是君上曾用过的红缨长枪,内宫殿下们,是免去一个月的学堂功课,子弟那队的彩头是一坛君上亲酿,名为:金龙雪梅。 霍沄洺看到这彩头的时候,便心中暗想,这酒拿回去也不敢喝啊,君上亲酿,那还不得供起来,日夜叩头,喝了便是大不敬,这彩头不要也罢。 铜锣一响,比赛开始,众人飞身上马,骏马飞奔起来,扬起尘土仟仟。 霍沄洺跟着队伍一起往围猎场里面去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问题。 他便寻思着,往猎场深处一躲,等快完事的时候再去抓两只野鸡山兔什么的糊弄过去就算了,要是实在不巧没遇上野鸡山兔,那就去靳佩哲那抢几只,反正都一样。 他本来就对入朝为官没什么兴趣,更不指望这回就被君上记住,因骑射本就不是他擅长的。 真正引得他重视这场春狩的,应该是从尹凡祐把箭射到他靴尖的时候。 霍沄洺的脾气,怎会对这种直面的挑衅不顾,当尹凡祐朝着他射箭的时候,他摸腰间凰鸣,但今日来春狩,不允许带除弓箭外的一切兵器,所以凰鸣和朝华,便都不在。 他旁边无人,尹凡祐说:“哎呦,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瞧着安舟兄宝马边上有只小兔,本想射兔子,但却不巧擦破了安舟兄的靴,实在是不好意思。” 尹凡祐安然悠闲地坐在马上,虽说的是抱歉的话,可脸上的表情则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因他来春狩之前,便跟江知酒打听过,江知酒说,霍沄洺与箭术方面并未成就。故他才敢这样放肆。 却不明白,一个人如果在某一领域有极高的成就,在其他领域的一些成就,便于人于己都算作是没有成就的。 他挑衅了霍沄洺之后,掉转马头转身要走,因他料定霍沄洺不会反击。却没想到,从背后“嗖”地一声,霍沄洺手里的长箭搭弓,擦着尹凡祐的耳朵射出去,钉在树上。 这一箭,霍沄洺是冲着他帽子上的翎羽去的,一不小心偏了,擦着尹凡祐而过,却把尹凡祐吓了一跳,再偏一些,他就只剩一只耳朵了。 “你!偷袭啊!”尹凡祐转过身来朝着霍沄洺大喊一声。 霍沄洺耸了耸肩,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看见一只苍蝇,没射中。”面上那笑,转瞬即逝,又是一副清冷。 他腿上用了点力,骑着马,缓缓地从尹凡祐身边走过去。 尹凡祐自然是不敢跟他动手,尽管他心里已经设计了一番出手的路数,但他还是知道自己那半吊子功夫,若是招惹了他,只有挨打的命。 尹凡祐咬咬牙,狠狠地朝着霍沄洺的背影说:“咱们等着瞧,今天的魁首必定是我!” “那你把慕长庚放在眼里了吗?他若是让你拿了魁首,岂不砸了他家牌子,他爹爹今晚上定然是要把他跟他家养的猎犬关在一处了。” 霍沄洺慢条斯理,一句都不让,这次换做尹凡祐气得跳脚,霍沄洺安然悠闲地坐在马上,往别处去了。 猎场大得有些令人发慌,他向来是个不记道的主儿,想了想还是去跟找靳佩哲了,起码不至于在这迷路。 靳佩哲一心想露脸,又自知骑射具是比不上慕长庚,干脆就放弃鸟雀和鸡兔这类,他听说整个寿岭围猎场,只有一头纯白梅花鹿,便拉着霍沄洺陪他去找这头梅花鹿。 梅花鹿这个物种,最是机警敏捷,胆小易惊,不好遇见的。 “你听说的准不准啊,别咱俩最后鹿没射中,连一只鸟雀都抓不到,到时候两手空空地回去,多丢人呢。” “肯定准的,那只梅花鹿,被抓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吉兆凶兆,后来找国师算过,说是凶兆,被抓来猎场就是缘分,剩下的就看它的命数了,左右已经成了春狩的猎物,那便由它在围猎场里自生自灭,被抓到了就是阳寿已尽,抓不到,便再苟活几日呗。” “大家都跟你一个想法,肯定很多人都想去抓。” “那可不一定,他们未必知道这件事,而且,谁先遇上算谁的,咱俩若是临到时辰还抓不到,那就随便抓几只别的罢了。反正也就是回去被我爹爹说没本事呗。”靳佩哲一边跟霍沄洺说,眼睛一直往四处寻。 “那就一只梅花鹿,算你的算我的?”霍沄洺刚在旁边的草丛里看见一只灰色的圆毛兔子。 “当然算我的。”靳佩哲大声说到,又说,“你露脸的机会那么多,不差这一回春狩,我听我爹爹说,五月的时候,君上要办一场世家子弟的擂台赛,放心,那场比赛的魁首肯定是你,那还不够出彩吗?这次你争什么?”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争了?要不是尹凡祐那个王八蛋招惹我,我现在说不定就找个犄角旮旯等着敲锣,然后去你那抢两只兔子算了。” 霍沄洺话没说完,靳佩哲“嘘”了一声。他听见百步外有轻声,立马搭弓上箭,“嗖”一声,听见一声哀鸣,过去一看,是一只雪白的小羊羔。 靳佩哲瞧了瞧羊羔,又瞧了瞧霍沄洺,轻说了一句:“送你吧。” 霍沄洺轻哼一声:“你送我也送的走心一点好不好,那箭上刻着你靳家的大字,我难不成去把你的箭拔下来再把我的换上?” 春狩的猎箭,都是内宫特制,每个人发了二十支箭,每支箭上都刻着姓氏,若有重复的姓氏,便以字体的不同来区分。 这些人只负责射猎,有专门的人会把猎物送回到围猎场外的位置,等锣声三响,大家都回到围猎场外,再瞧猎物的数量定魁首。 三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围猎场外。 那头纯白色的梅花鹿,如愿被靳佩哲射中,而魁首,则无疑是慕长庚,他一共捉了二十一头猎物,其中最绝的,是他用一枝箭同时射中了一只黑丝雀和一只狍子。 尹凡祐射中了十一头猎物,其中有五只野鸡,是尹老爷偷偷放到他面前的,尹老爷人面前,则只有一只山雀,跟身边那些朝臣一比,简直少得可怜。 三个时辰,很多人跟霍沄洺一样,只射中三四样猎物。 但,霍沄洺是骑着马跟在君上后面回来的。 他的好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君上当着所有朝臣和世家子弟的面,奖了霍沄洺护驾有功,夸完霍沄洺接着夸二爷,夸完二爷夸他的郡主妹妹,上上下下都赞了一遍。 事情是这样的。 靳佩哲走了左边的岔路寻那只纯白色的梅花鹿,让霍沄洺带着他的猎箭往右边去,若是看见了,便用靳佩哲的猎箭射中,霍沄洺骂骂咧咧接过猎箭往右边去,却在尽头处的一处山岭看见了君上,君上正全神贯注搭箭瞄准山岭对面一只正蹦跶得欢的狍子,身后有一只野狼正朝着君上的坐骑流口水。 霍沄洺离老远就看见那只狼了,他紧蹙了蹙眉,心道:怎么越不想出头越是躲不过。 他打量了一下那头狼离君上御马的距离,他若是扑上去,肯定是先朝着君上的宝马扑上去,君上会从狼口中脱身,但绝对会从山岭上翻下去。 霍沄洺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立马搭弓上箭,瞄准躲在石洞里的那头狼。 狼的一声哀嚎,便引得君上回头,手中的箭也一样朝着那狼去了。 霍沄洺下马,朝着君上深行一礼,君上轻笑,看上去特别和蔼,这是霍沄洺第一次近距离跟他说话。 “在下青召伊宁公霍将军之子霍沄洺,给您请安。” “起来吧,我认识你,大将军的徒弟。”君上完全没有刚从狼口脱险的先惊后喜,而是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果然是名师高徒啊。”而后便交代他跟着自己。 这便是一场救驾有功的预谋。 君上不善狩猎,故他怎么可能只身前往围猎场,连二爷这样武功高深的人都养了暗卫,君上怎么可能没有。 他故意在山岭处等着,只是为了等来一个世家子弟救驾。而他的暗卫,怎么可能让他受伤,这场春狩的意义本身就是考核选拔,明面上是猎物最多的便是这场寿岭围猎场的魁首,其实还有一个考核便是瞧谁有好运气了。 霍沄洺跟靳佩哲说的时候,靳佩着十分惋惜怎么没选右边的小路,那样的话,被君上当众表扬的就是自己和自己爹爹阿娘了。 果然,所有安排都只相差一个选择。 霍府, “师父,怎么办啊?我今日被君上记住了可怎么办?” “你傻了呀?君上只是设了一个考验给你们,而且你以为,就只是今日这一出,君上就能让你进宫做官?”二爷浇了一盆冷水给他,“想多了,今日当着众世家的面表扬你一通就算完了。” “那我们洺儿也是厉害的,这可是救驾之功啊,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夫人听完今日事后,这样说到。 霍沄洺说:“可不!靳佩哲回来的时候骂了我一路,我说我跟他换换,他还不乐意。” 二爷撇了下嘴:“你别给他说到那么厉害,什么救驾之功,就是运气好。” “那这份好运气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啊,那么多世家子弟,怎么别人没碰上,就洺儿碰上了呢?”夫人去取来霍沄洺的玉佩递给他,“给,洺儿。” 霍沄洺接过来一看,是一条花青色的璎珞,夫人打璎珞的手艺,也是数一数二的。 霍沄洺将玉佩系在身上。 第三十七章 谪月摘星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大将军,君上召见令徒即刻入内宫一叙。”内宫来人宣。 这是刚刚早朝结束的时辰,二爷才刚回来。 二爷看见韩公公亲至,便问道:“辛苦公公走一趟,然,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韩公公很自然地接下张掌事递上去的银钱,笑了笑道:“君上的意思,老奴一介侍奴,怎会得知,不过,大将军放心,应该是好事。” 二爷点点头:“公公先请,臣这便使他过去,倒是还望公公给我那徒儿指个路。” 霍沄洺一来一去,接近两个时辰才回来,一进门便往星岚阁去找二爷。 “君上找你何事?” “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就是告诉我,在摘星赛的时候要好好发挥。”霍沄洺直到回来之后,也没想到君上为何主动找自己去说这件事。 二爷也不懂君上的意思,只是说:“既然君上看重你,那你就好好表现,摘星赛是不允许使用暗器的,所以想靠朝华肯定是不行了,就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倒也不一定是君上看重我,也有可能是他每个人都找去动摇了一下呢?广撒网才能多捕鱼嘛!”霍沄洺并未将摘星赛放在心上,他暗想,若是连摘星赛都赢不了,连那些比姑娘家都娇柔的公子哥们都打不过,他也不必在内安城混下去了,他洺爷的名号便再也叫不出口了。 “你以为君上跟你似的,成天除了胡闹没别的事情做吗?还有那闲工夫把你们都叫去啊?”二爷瞥了他一眼。 “知道了,师父,你瞧那些世家子弟,有几个能打的?” “你别小瞧人家,人家也是五岁开蒙,钻研自家武学,怎么就能比你差多少,你说人家整天不务正业瞎忙活,你也不是每天十二时辰都认认真真练功的,别以为你自己多厉害呢,倒时候一交上手,就瞎了。” “那像靳佩哲那样的,确实是认认真真练功了,可就是练不明白。” “别说人家,我瞧佩哲的刀法练得也挺不错的,跟你交起手来,你也未必占上风,别太轻狂,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 “哎呦,知道啦师父。” 霍沄洺刚出门,往清云轩去,夫人便跟二爷说:“孩子难得在一件事上对自己那么有信心,爷干嘛老打击他?” “我就怕他到时候输的太惨,心里接受不了,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怎么会呢,洺儿好说也是爷教出来的孩子,一个摘星赛还不是绰绰有余。”夫人轻拍着床榻上的沅谧,小丫头刚睡着。 “那倒是,我就是不想他觉得别人都不如他,太自信了可对他没好处。”二爷说,“我本不想让他去,但是君上给洺儿下了帖子,就不得不去了。” “要我说,去试试也挺好的,左右春狩的时候洺儿已经露脸了,得君上青眼那可是多少大家族的希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摘星赛一共邀了二十五位世家子弟,八大世家除了洛氏不善武功,其余七家都收到了君上亲笔的邀帖,还有新朝武官的几个子弟。 这件事情一开始君上是说自愿,可后来君上给发了邀帖,正儿八经邀请各家的公子于五月十七入宫统一参加摘星赛,历时半月,最后折桂的那位公子,便可得到君上曾经用过的御剑。 这场摘星赛,虽规则上是说兵器不限,但从君上设定的彩头便能明显地看出来,在君上眼中,武学正道依旧是剑道。 君上派了大将军霍墨塘,大都尉靳宁震,副将左榕,国军统领大人贾昭前行督战。 这天晚上,一家人都聚在清云轩里给霍沄洺收拾东西,夫人给他拿了不少衣裳,林婉笙一件件叠好装起来,二爷在旁边一个劲儿的说:“少带几件儿,去比赛哪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夫人抬头一个眼神,二爷就闭了嘴。 羽泽去小叶郎中那里拿来了很多瓶瓶罐罐的药,跑去阅室把每一瓶药上面都标好了用法。 他嘟着嘴说:“少爷从来都没一个人出去过,君上说不让带侍从,少爷您可得照顾好自己,擦擦碰碰的那些外伤不要紧,这都有药,就怕您染寒吹风,汤药可是没法弄的。” “所有参加摘星赛的公子,谁在家不是少爷?怎么就你少爷照顾不好自己啊?”二爷瞥了羽泽一眼,说到。 夫人抬头跟二爷说:“爷,我看,你把小叶带着去吧。” 二爷抄着手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屋子人忙前忙后的,表示坚决不帮忙:“不带,君上派了宫医随从的,难道咱家小叶郎中,比宫医还好?” “但是小叶熟悉咱家洺儿啊,万一洺儿有个头疼脑热,宫医又不知道如何下药。” 二爷说:“阿忆,头疼脑热喝的药都是一样的,一共去了二十五个公子,你徒弟又不是什么天下至尊,干嘛这么矫情啊?” “是啊,师娘,笙儿,我就去半个月,不会生病的,而且,我师父还跟着我呢,其他的那些少爷,都没有师父跟着,你们都放心吧。” 霍沄洺从包袱里拿出来几件长衫:“我是去比武的,带两件短打就行,用剑的时候舒服,这衣裳带了也没用,我又不能穿着他打架去。” 二爷站直,把手放下,说:“我可跟你说明白啊,去了赛场,别叫我师父,也别找你干爹,一律叫将军和都尉,就当不认识我,我绝不可能照顾你,吃穿住都跟其他人一样,别搞特殊,也别给我找事儿,没空搭理你。” 霍沄洺说:“知道了,将军。” 夫人小声跟霍沄洺说:“没事,要是真有事,或者有谁欺负你,就找你师父和你干爹去,谁都不能不管你。” “阿忆,你还当他五岁啊,谁能欺负他,去参加比赛的,都是奔着学点东西去的,熟悉别家的招式,况且我跟老靳会把他们的赛程排得很满,哪有空互相欺负?”二爷说,“要是真的有闹事的,不好好待着,我可没空替别人教育孩子,立马就遣回家去,也不用比了。” 次日一早,霍沄洺便换上兵甲,跟着二爷一起,去宫里去,临走前,沅谧抱住霍沄洺的腿,小丫头舍不得哥哥,霍沄洺便把她抱起来,亲了一口她的脸蛋,递给婉笙,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又拍了下林婉笙的肩膀,说了一句:“照顾好师娘和妹妹,也照顾好自己。” 林婉笙笑着点点头:“洺哥哥,你也照顾好自己。输赢不重要,只是别受伤。” 羽泽也说:“少爷!羽泽不跟着您一起去,您千万别睡过头,有啥事就吩咐佩哲少爷帮您,早上也嘱咐他叫你起床,别乱发脾气啊!” 羽泽说完,几人都轻笑,霍沄洺白了他一眼:“就你废话多。” “走了。” 二爷一声,霍沄洺立马跟上了,二人驾马进宫。 在内宫的西南武门门口,辰时未到,人便到全了,在到这之前,诸公子都不知道这场摘星赛到底是怎么个比法。 二爷跟靳宁震的主要任务是评选魁首,而左榕将军跟贾昭大人主要负责安排这些公子哥的吃住行。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比赛不在京里,在距内安城百里外的一片荒野,这里没有人家,条件也不好,只有一条湍急的小河。 这些公子哥要学的第一件事,便是安营扎寨。 这是君上的意思,因这些世家子弟,将来都是要继承自家官位的,他们的父辈,都是在朝堂中赫赫有名的朝臣,他们的未来,也是两条路,要么入朝做战术规划,要么跟兵远战,除非弃武从文,代价也许就是被家里人打断两条腿。 所以安营扎寨,是出兵作战的第一件事,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更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吃苦。 君上执政二十余年,瞧他现在的身子骨,再干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是什么问题,年年跟三山六海都有战争,几处邻国都不老实,征战,便是一项每天都要考虑的事情,君上想的长远,自己这一代君主,就算不能彻底荡平边疆,也得给下一代铺好路,这些世家子弟,便是君上留给他们的最好的刀。无论中原君主是谁,这里都姓乔,只要还是乔家的江山,是谁继位便不重要了。 来这里的二十五位公子,霍氏用剑,靳氏舞刀,瞫家精通掌法,苏家善腿法,慕家子弟天生鹰眼,精通骑射,“长戟一响江河震,浅鞭旦惊九岳知。”说的是齐家和浅家。这些世家都派了继位子弟出战,而剩下的武官,也派了自家最厉害的弟子出战。 拼的就是一个向君上邀功的机会。 安营扎寨的过程里,这些人自动分成了两队,一队以慕长庚为头,叫“随祐队”。从春狩之后,慕长庚就对霍沄洺很是不满,明明自己才是春狩的魁首,却是他大出风头,被君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夸赞了一番,他跟霍沄洺并未私交,顶多就是个面熟,这次之后,他彻底站到了尹凡祐的队伍后面,带领了一帮平日里常受尹凡祐小恩小惠的少爷们,他们自动将霍沄洺看作尹凡祐的敌人,便也将他看作自己的敌人,处处针对。 这场摘星赛尹凡祐作为府衙之后是没办法来参加的,但不曾想,他竟还有一群狗腿子,不咬人,只会干咋呼。 另一队,是自以为看清楚了局势,在春狩之后站在霍沄洺这边,可是我们向来不喜欢交朋友的霍沄洺并不在意身后有没有人。 但无论哪一队的人,谁也没干过安营扎寨这样的事情,他们彼此对着一堆木头破布发愁,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君上的吩咐是,从来到这片荒野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们自己完成,任何人不许插手,就要治一治他们的“公子病”,以后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没人会让着他们,没人会把他们当作公子少爷。 瞫家来的,是瞫娘亲定的当家人,自古便对男女的价值有偏见,人人都觉得女子当家便是僭越,不检点,也注定没有男子做的好,可自从瞫娘子当上瞫家的家主,她便定下规矩,瞫家的下一任家主,也要是巾帼名将,一下子,整个瞫家都以生女孩为荣。 瞫家的这位小姐,便是个肆意潇洒的性子,一上来,瞧着满地的破烂,便走到贾昭大人面前,义正言辞地说了一番大道理,最后换来的,便是所有人的第一个晚上,瞧着身边几个营寨搭起来,将军都尉几人住了进去,随从人员也住进亲手搭的棚子里,而他们在一片木头中间席地而睡,以天为被,地为席,这一夜,所有人便知道,这场摘星赛,不是来享福的,也不是单纯来比赛的。 瞫家小姐回来,便朝着霍沄洺和靳佩哲一通发脾气,霍沄洺不予理会,靳佩哲则是一边表示这件事自己也不清楚,另一边不卑不亢地同所有人一起睡在地上,完全不搞特殊。 有人过来跟靳佩哲说:“骞臣兄,你跟你爹爹说说,我们谁也不会搭棚子啊,要不然请他找个人教教我们,这睡一晚上不打紧,这若是日日睡在这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挺到摘星赛结束了。” “就是啊,你跟你爹爹说说去吧。”一个人说,便有好几个人附和。 靳佩哲站起来说:“大家先别吵,我这趟来摘星赛,便也和所有人一样,帐篷里睡着的,只是大将军和大都尉,我说话又有什么用?如果刚才大家都团结一点,别只想着自己心里那些事,别人搭棚子的时候学着点,现在我们也就不能睡在这里了,如今别人都休息了,只好等明天,会有人解决这件事情的。大家也都先休息吧,养精蓄锐才好。” 慕长庚哼了一声:“呵,真是玩闹,我们都是各家最优秀的人才,跑到这里来参加什么摘星赛,还要被人这样折辱,靳少爷,别是您家爷憋着要谋权,仗着自己手里那点子权势,把我们都聚在一起欺负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站出来说别人的不是,刚才就是你闹得最欢,要不是你,这么多人还至于睡在这,瞧瞧你那黑眼,心里憋着什么坏呢?”霍沄洺坐在原位,伸手拉住靳佩哲,替他出言骂回去,靳佩哲走的一直都是斯文路线,骂人的话永远说不出口。 一句“黑眼”,便彻底跟慕长庚站在了对立面,他苦练箭术,前几日却不小心被弓弩伤了眼,眼眶下面乌黑,最不愿意别人这么说他。 这几句话说完,慕长庚就急匆匆上前两步,霍沄洺丝毫没有让着他,站了起来。 他俩这么一吵,两拨人纷纷起来拉架,左榕将军从旁边的屋里走出来,朝着他们大喊一句:“吵什么?再吵都滚回家去!连扎营都不会,就知道吵!” 靳佩哲在中间息事宁人,把霍沄洺拉到远些处,慕长庚也只不过是争个脸面,也没想真动手。 左榕回到营帐里,跟二爷说:“大将军,是沄洺少爷跟慕家小少爷吵起来了。” 二爷轻皱着眉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左榕,你跟贾大人都记好了,在这里,只有参赛的子弟,没有家世的区分,哲儿我是知道的,他最是识大体,不会惹是生非,但我家那小子,叫他师娘宠坏了,是个刺头儿的臭脾气,你也不用碍着我的面子,该说就说,该骂就骂,一视同仁才好,这次我带他过来,就是想让他知道生活不易,回去也该懂事些。” 左榕是霍墨塘一手带出来的副将,比霍沄洺大了不到十岁,跟霍墨塘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笑了笑,说:“瞧您说的,我看咱家洺少爷,是个谦卑懂礼的好孩子,哪有您说的那么跋扈。” 霍墨塘轻摇头:“什么谦卑懂礼,都是装出来的。” 第三十八章 登魁折桂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第二天早上,贾昭大人带着兵将过来教他们如何扎寨,也只是粗略地点了几句,并未深教,昨晚上的事情暂时翻篇,大家姑且齐心协力,凭借着各自的理解,总算是建了个能睡觉的小屋。 霍沄洺不想惹事,便拿着自己的包袱径直走到角落里,靳佩哲也陪着他睡在角落里,霍沄洺把包袱一扔,就悠闲地坐在一边,靳佩哲收拾好自己的床铺,便很自然地帮霍沄洺把床榻铺好。 刚收拾好,便有人进来告诉他们门口集合,有事说。 大家到外面,成两队站好,左榕和贾昭身后跟着一打兵将,站到擂台上,宣布这次摘星赛的规则。 今年是君上举办的第一届摘星赛,也许过几年还会有,也许就是这一次了。 摘星赛分两部分,一个是拳脚赛,顾名思义,就是不允许使用任何兵器,包括且不限于刀,剑,所有暗器,长枪。 另一个是兵刃赛,也就是可以使用兵器的比赛,兵器不限,可以自备,擂台上也备下简单的几样兵器。一共会出现两位头筹,都是摘星赛的胜利者。 二十五位参赛人员,以抽签的形势选一人直接免赛进入到最后的比赛,抽签的结果不公开。其实就是走个形式,假装公平一下。 关于这件事,还有个故事,本来是霍沄洺抽中了画了桂花的字条,在报告给二爷之后,二爷取消了他的晋级资格,换成了苏家的小公子,因二爷觉得霍沄洺一直不在意拳脚功夫,总是不当回事,正好用这次机会让他吃个瘪,以后对拳脚功夫上上心,然拳脚赛,瞫家和苏家必然是有本事的,便把机会给了苏家少爷,让他跟瞫家小娘子拼抢个魁首来。 其余二十四人被分成两组,一对一较量,其中一人将另一人击落擂台,则胜,胜者将会进入到下一步比赛中,败下阵的人,就可以在旁边安安稳稳看别人的比赛了。 接着,贾大人在台上宣读了拳脚赛的安排,霍沄洺全然不清楚自家师父在背后做的这事,最后下来,他跟齐家少爷分在了一组。 齐家小少爷,是用长戟的,对于拳脚之术,跟霍沄洺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厉害,谁也别瞧不起谁。 最后侥幸,是霍沄洺胜了,胜在他腿上的力量,因为从小二爷就总是让他扎马步,这让他的下盘更稳些。 在第二轮的比赛里,霍沄洺对上瞫家小娘子,刚上台互相抱拳之后,瞫家小娘子突然出手,霍沄洺对自己有一个要求,这辈子不跟女人动手,无论因为什么。 瞫家小娘子出手狠辣,见霍沄洺接连后退,只是格挡,不出手攻击,以为霍沄洺看不起她不屑出手,更激怒了她内心的那片激进,变了个更凌冽的掌法,直接劈向霍沄洺的面门,霍沄洺趁机后退,出了擂台。 他站到台下的那一瞬间,旁边坐着的二爷轻轻皱了下眉。 他在台下朝着瞫家小娘子微微抱拳,瞫小娘子也是一个抱拳,说了句:“承让。” 霍沄洺径直走向台下的靳佩哲,靳佩哲碰了下他肩膀,说:“你这也太不走心了,我刚才瞧着干爹脸色可不太好。” “我不跟女的动手,你瞧那瞫家的小姐,泼辣得很,明奔着魁首去的,我跟她比什么,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的。我能打得过她吗?” 靳佩哲又说:“那你也好歹应付应付,连半炷香都没挺下来,也太丢人了。” 霍沄洺斜看了他一眼:“嫌我丢人啊,那你去跟她打一架,你瞧她长得挺好看吧,出手倒是毒辣得很,招招紧逼,你若不信,等她一会过来,你找她去试试啊?” “我可不去,我明天跟慕长庚打,得保留体力。” “打他用什么体力,他一个玩儿箭的,猎户出身,要体力干嘛眼神儿好点不就行了?”霍沄洺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贬低的意思,他真的认为射箭只要瞄准就行了,不用什么体力的,但这话,被身后的人听见,传到了慕长庚耳朵里。 慕长庚默默在心里又给霍沄洺记了一笔。 摘星赛原定半个月,但拳脚赛结束的时候,就差不多是半个月了,最后一场是瞫家小娘子和苏家小少爷的巅峰对决,敲了铜锣,定了苏家小公子为魁首。 这是二爷跟靳老爷,贾大人,左副将商量之后定下的,因为瞫家小娘子毕竟是女流,现在还没有朝中女子为官的先例,就连瞫娘,也只是瞫家家主而已,在朝中并未占一个官位。 瞫家当然知道最后不会得什么魁首,所以对于这个结果也只是欣然接受,瞫家参加摘星赛的原意,只是作为世家之一,出个头而已,结果不重要,瞫家的本事人尽皆知,不用在摘星赛上证明什么。 下面的比赛,就是兵刃赛了,到了各家大显身手的时间了。 霍沄洺第四场遇上了慕长庚,比赛头一天晚上,慕长庚跑来跟霍沄洺说了一堆夹枪带棒的废话,霍沄洺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慕长庚,本来也不怎么熟,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 慕长庚不知道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还是对霍沄洺有什么误解,总之他上场的时候,从场下挑了一柄剑上去,他看向霍沄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挑衅。 霍沄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凰鸣,觉得用凰鸣剑有点欺负他,便抬手收剑入鞘,长剑发出筝鸣声,他几步走下擂台,朝着靳佩哲看了一眼,靳佩哲立马明意,伸手握住霍沄洺丢过来的凰鸣剑。 霍沄洺从剑架上随便拿了一把,拇指一推,长剑亮相,霍沄洺左手无名指轻轻在剑刃上一抹,鲜红的一滴血染在剑刃上,许久才消下痕迹,他心里暗自说着:这柄剑简直普通的不值一提,跟他的凰鸣比都没法比,差的不止十万八千里。 他有点后悔丢下凰鸣剑,这种剑他用着实在不顺手,但已经走到这步,现在换回去好像有点丢面子。 他只好硬着头皮苦着脸,几步走到擂台上。 其实慕长庚用剑,也能理解,他家是猎户出身,精骑射,那兵刃赛,他也不能拉弓射箭跟人家对战,前几场的时候,他也是用了剑,不过是没有遇上世家弟子,才走到第四局的比赛。 然,他在霍沄洺面前用剑,就有点上赶着被虐杀的意思了。 霍沄洺左手拿着剑鞘,右手紧握剑柄,慕长庚先一步进攻,往霍沄洺左手击去,霍沄洺立马预知到他的路线,先一步避开,抬手用剑柄格挡住慕长庚递上来的剑,刚上手,霍沄洺感觉到慕长庚还是有些功力的,他厉害的地方,是他常年骑射练出来的手臂力量,霍沄洺这一挡,居然只是将将挡住,他连忙一个滑剑,用自己手中的剑别住慕长庚的剑,用力向右一滑,借着惯性一推,两柄剑才分开。 霍沄洺手腕轻挑,在慕长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起攻击,一下子挑断他的腰封。 这个动作落在慕长庚眼里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但这招攻击,只是因为摘星赛的规矩是点到为止,不允许击伤对手,所以霍沄洺只能挑断他的腰封,慕长庚的外袍登时散开,他嫌弃长袍影响他出招,便后退两步,将衣裳脱掉,露出他里面穿的短打。 慕长庚的手臂有明显的线条,穿着短打,这线条更加立体起来。 霍沄洺并没有借此机会拿下这局,而是站在原地,等着慕长庚脱下衣裳,丢在一边,紧了紧手中剑。 他又提剑扑上来,霍沄洺抬手挡,其实对于慕长庚这样水平的对手,根本不需要他用上《霍门剑诀》的知识,但他知道师父在台下正盯着他,还是得要展示点能力给在场众人长长眼。 他假意后退两步,凭地而跃,腾空起来,侧身翻过慕长庚的左肩,落地刚要施招,慕长庚却站在原地举着手,朝着台下坐着的几位高声嚷道:“犯规犯规!他犯规了!” 同时,擂台旁边的铜锣瞧了两声,是犯规警告,再有一次便直接算输。 “都说了摘星赛不能用轻功的!”慕长庚冲着霍沄洺大喊。 “什么时候说的!”霍沄洺还真没想起来这事。 慕长庚振振有词:“比赛前一天就说了,你想要抵赖不成?” 霍沄洺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行,不用,再来。” 定下这条规矩的时候,原本是犯规一次就罚下擂台,直接算败,二爷就怕自家徒弟莽莽撞撞,才给改成多给一次机会。 却没想到,这师徒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霍沄洺头一天听规则的时候,走神儿来着,还真没听见这条,他光听见说不允许见血了。 慕长庚不会什么招数,左一剑右一剑,说的好听点叫“自成一派,剑走偏锋。”说的不好听,就是一通瞎搞。 霍沄洺的剑却永远快他一招,在慕长庚已经有些急躁的时候,霍沄洺还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 一个是天剑后人,另一个却还没摸到剑道之门的边,这场比赛竟还僵持了片刻。 霍沄洺几番秀技,感觉也差不多了,师父该满意了,手上的力气便加重了些,压住慕长庚上抬的剑,不自觉地加了些内力,手上的剑竟然断开,上半截剑刃飞了出去。 慕长庚一惊,霍沄洺立马手腕转动,将剑柄那面对着慕长庚,击在他肩头,慕长庚一个踉跄,竟没注意刚才霍沄洺已经将他逼到擂台角落处,这一个踉跄,他便从擂台上掉了下去,一个没站稳,瘫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刚好时间到了,铜鸣声响。 没有悬念,霍沄洺胜。 霍沄洺回身捡起来地上的半截薄剑,走下擂台,将剑归还给一旁看守剑架的人,还说了声抱歉。 那人说:“不打紧不打紧,这些兵器都是搁在库房里久了的,本就不怎么好用了,洺少别放心上。” 霍沄洺微颔首,靳佩哲走到他身边,将凰鸣递给他,说:“你瞧你把慕长庚打的,叫他输的也太难看了。” 二人一起往营房里走,霍沄洺说:“打他还要我考虑输的好不好看啊?我也太难了吧!我本来不想这样的,他一上来就挑衅我,那我这脾气,能忍吗?那把剑不好用,要是用凰鸣,我还至于跟他拖到锣响,早给他弄下去了。” 他看了看左手无名指,刚才一用力又流出来点血,他随手蹭到靳佩哲的袖子上,靳佩哲“哎!”了一声,抬手给了他一下。 “回去喝水。”霍沄洺笑了一下。 慕长庚一直瞪着他俩,霍沄洺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都被他看在眼里。 第三十九章 勿信人言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靳佩哲抽签抽到直接免赛,一开始便知道要在最后一场比赛里遇上霍沄洺。 这本是双方都不愿意遇见的事情,却总是被命运安排成这样子。 靳佩哲跟霍沄洺互相熟悉对方的招数,越是熟悉,便越能提前知道对方的出招套路。头天晚上,他俩就商量好了,这场摘星赛必须是霍沄洺胜,这已经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了,靳佩哲只要用些技巧,惜败就可以,营造一种虽败犹荣的感觉。 他俩从小就互相喂招,这样在一起点到为止的对战,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百次了。 按照提前约定好的,在锣声敲响的最后一刻,霍沄洺将靳佩哲击到擂台外。 在这之前,霍沄洺和靳佩哲分别有两轮秀技,都各自展示了一段在自己的本事,在最后一刻,靳佩哲按约定惜败。 到这天,摘星赛的所有赛式都已经结束,明天上午的时候会给两位魁首颁发彩头,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 头天晚上慕长庚就没闲着。 君上再三强调,摘星赛就是为了让这些孩子们提前了解一下战争的艰苦,一切事情都比照苦战的模样来。 左榕想了个法子,战争时间一场,粮草不够是常有的事,且他们身在荒野,本就不可能弄什么山珍海味,精粮白面的,吃糠咽菜都是正常,所以他们的一日两餐,只有基础餐食,这让慕长庚等富贵少爷受不了。 这天,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当场没说,晚上,他去猎了两只山兔来,带了三四个人偷溜出去,把兔子洗剥了,串在木棍上烤的焦香滴油。 还不得不夸赞一句,慕长庚这烤肉的本事,还真不错。 子时三刻,他们几个人才偷偷溜回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被抓,不过是因为时辰晚了,影响别人休息,才没有去抓现行。 第二天,所有比赛甫一结束,大家刚回营寨里准备休息,慕长庚和其余几人就被叫到了外面。 是贾昭大人处理了这件事,贾大人是说教类的,没有劈头盖脸一顿骂,而是语重心长跟他们讲了战争的故事。 “这只是照着战争时候给你们弄的,若真到了兵临城下那样险峻的情况,能保证你每天吃上两顿饭,都是幸运的,粮草不够,有树皮吃就不错了,我朝跟边疆年年都有战事,临界的地方基本都是沙漠,真要饿极了你,吃沙子都没水喝,这样的日子你们还不满足,昨晚上还去搞什么野兔烤着吃,在战场上若是能猎到野兔,不知能救多少人性命。” 贾大人在大太阳下开始了长达半个时辰的思想教育,慕长庚几人,道理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太阳倒是没少晒。 灰头土脸回了营房,感觉浑身湿透,衣裳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走到霍沄洺身前,瞪着眼睛说:“你个没出息的,昨晚上我去猎兔子,没带你,你就怀恨在心,是不是你告的状!” 霍沄洺缓缓站起身:“你是不是闲得慌没事干,我哪有你那么无聊?” “霍沄洺!你!”慕长庚差一点贴在霍沄洺身上,他的语气已经可以听得出看来他的愤怒。 “我什么我?”霍沄洺也站起来迎上,声音高了些。 “你敢不敢去那条小河里跟我比一场!比剑道我比不过你,凫水我就没输过!”慕长庚用话激他。 “今日下午左右也是自由时间,走啊,去试试?”输人不输阵,是霍沄洺一贯的行事标准。 慕长庚刚才弄了一身汗,其实就想去凉快凉快。慕长庚跟霍沄洺走在前面,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去看热闹了。 到了小河边,靳佩哲从后面拉住霍沄洺,附耳说:“你又不会水,别胡闹了。” “水又不深,试试呗。” 慕长庚动作相当迅速,一抬眼的功夫,他衣裳鞋都脱了,只留了里衣里裤。 霍沄洺也一样脱掉衣裳,慕长庚哧溜一下进水,活脱一条泥鳅,三两下就没了影。 他在水中悠然自得,鱼跃回来,顺手撩了一把头发,朝岸上的霍沄洺长啸一声。剩下的人都看着霍沄洺,弄得他不下也得下了。 刚一下水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还是他第一次下河凫水,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在他腿长,还可以探到河底,保持住平衡,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的面色上有些紧张,这叫慕长庚一眼便瞧出来他不善凫水,慕长庚屏住呼吸,潜水到霍沄洺身边,本来只是想捉弄他一下,他在水中轻绊了霍沄洺,他脚下一滑,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在水里,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霍沄洺只感觉到浑水灌进他嘴里,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本能地挣扎,却只是依旧往下沉,他睁不开眼睛,觉得周身一片黑暗,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和死亡离得很近,这种压迫感令他害怕。 岸边上的靳佩哲大喊一声:“救他啊,他不会水!” 慕长庚意识到玩笑开大了,赶紧扶着他的头,把他硬拉出水面。 离开水面的一瞬间,霍沄洺重重咳嗽几声,吐出来几口污水。他已经没有力气,由着慕长庚把他拖到岸边,岸上好几个人帮忙,救他上了岸。 靳佩哲蹲下来,大声叫道:“沄洺哥!沄洺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慕长庚也上了岸,跟齐家小公子说:“别围着了,赶紧去找大将军,叫宫医啊!” “别在这呆着,赶紧给他先抬回营房去!”慕长庚说着就要上手帮忙。 靳佩哲一把推开他:“滚开,不用你在这假兮兮的,他水性不好你看不出来啊?为什么要绊倒他!” “我!”慕长庚被噎得哑口无言。 霍沄洺只是呛了几口水,体力不支而已,并不严重,靳佩哲扶着霍沄洺站起来,搀着他走回去。 霍沄洺调整了下气息,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感觉嗓子里有水,耳朵里也有水。 回营房的第一件事,靳佩哲给他披上衣裳,又给他弄来些干净的水,他猛饮几口,才觉得嘴里的泥灰味儿轻了些。 二爷听见来人报说他跟别人去比水性,呛了水,急忙忙带着宫医赶过去,一进屋瞧见霍沄洺没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 水火最是无情,呛水可不是一件小事,二爷太害怕他的孩子出事,一时没控制住心里的火气,上前两步,朝着霍沄洺的背就是重重几巴掌,声音在这小小的营房中显得格外的大。 霍沄洺只觉得身体里的水都被自家师父这几巴掌打得颤抖着。 “你胡闹什么!不要命啊!”二爷朝着霍沄洺大喊到。 同在屋里的,还有其他人,都吓得不敢说话,慕长庚更是害怕下一个挨打的就是自己,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左榕副将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赶忙上前拦:“将军!别打别打,还是先让宫医瞧瞧,别伤了身子。” 靳佩哲拉着霍沄洺往后退了一步,霍沄洺没想到师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教训他,面子上挂不住了,脸顿时红起来。 “瞧什么瞧!淹死他也没人管!”二爷的这般态度,也不过只是后怕。 左榕便给身后宫医使了个眼色,宫医立马上前,说:“这水溺可不是小事儿,还是让我给少爷瞧瞧身子吧。” 靳佩哲扶着霍沄洺坐下,左榕跟屋里的其他人说:“都先出去,别站在这里耽误宫医瞧病,你们啊,最后一天都不消停!” 慕长庚第一个跑出去了,屋里就留了靳佩哲陪着霍沄洺。 宫医给霍沄洺把了脉,确定无碍,只是呛了几口水而已,二爷的心这才真真正正放下来,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一副凌冽的面容。 屋子里安静下来,左榕将军和靳佩哲也都退了出去。 二爷猛地站起来,手已经握成拳抬了起来,忍了忍,又放了下,他冷着态度跟霍沄洺说:“你逞什么强?慕长庚激你几句,就听不得了,非要逞一时痛快,这是没出什么事,若是真的伤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若是真的伤了,师父再说我也不迟,干嘛非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叫别人看我笑话。”霍沄洺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你还说!真的伤了我还能打你吗?看你笑话,你以为你淹在河里的时候没人看你笑话啊?” “是慕长庚绊了我,本来没事的!师父干嘛不去说他?” “你不跟他去,他绊得着你吗?再说,他的事情,我会跟他爹爹说去,我除了能说你,还能说谁?” 霍沄洺轻嘟着嘴,头扭到一边去不出声。 接着他就被二爷罚到外面站桩,擂台的四个角有四根长木头,木桩上面刚好能够放下一只脚,另一只脚只能一直悬在空中。 这个姿势很不舒服,偏巧这些世家弟子又都凑够来看热闹,霍沄洺索性闭上眼睛。 有人开口把围着的人都赶走了,听声音,是慕长庚。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旁边的桩子上也站着一个人,和他一样的姿势,是慕长庚。 霍沄洺轻笑了一下,这一笑,被慕长庚看见。 慕长庚开口,声音里的敌意消失不见,他说:“对不起啊,害你呛水又被罚的。” “习惯了。”霍沄洺还是一如既往的少言语。 慕长庚说:“你就是不会好好说话,本来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至于变成这样,还不是你成天假清高,一张谁也不想搭理你的臭脸。” 霍沄洺白了他一眼:“你一上来就处处拆我台,谁知道你是好赖人。我对谁都这样,又不是针对你。” “谁说的,我看你跟靳家那个小少爷,不就挺好的!” “你跟他能比什么,我会说话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也许是交了手,慕长庚意识到霍沄洺的剑道真的不是虚名,便也能接受别人的优秀了。 这天晚上,霍沄洺跟慕长庚坐在小河边一夜,说了很多话,霍沄洺骤然明白为什么当初他对自己那么大敌意,一是跟尹凡祐有关,人在两个立场之间,本能地支持跟自己熟悉的那一个,霍沄洺也理解。二是因为他不常跟他们接触,导致别人认识的他都不全面,便也很难接受。 这次,好像也是霍沄洺跟慕长庚之间最和谐的一次交谈了,谁能想到阴差阳错他俩站在了一个战线里。 从这件事之后,慕长庚跟霍沄洺,不打不相识,成了同道中人。 次日上午,颁了彩头,便起身回宫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各自成长,多多少少都有些收获。 回家的第一件事,霍沄洺在二爷的监督下,将君上赏的剑挂在剑阁里,就在二爷的剑旁边的位置上,那是原来凰鸣的位置。 回到清云轩,他便把沅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小丫头连吃晚饭都要哥哥抱着,霍沄洺便抱着她用了晚膳。 羽泽瞧着少爷瘦了些,竟留下思念的泪水,还被他言语嫌弃了一番。 二爷拉着夫人在内屋里呆了半个多时辰,插上了门,不知道做什么。 林婉笙帮霍沄洺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也想冲上去抱一抱她的郎君,却只是得到了一句“辛苦了。” 除了思念,没什么事情辛苦。 没有她的生活,霍沄洺过的也还不错,世人都以为,在时光的流淌中,那些关于曾经爱的过去,都会一点点消散开,也许就是漫天星光,被佳酿沁醉身心的某一夜,现在幸福的生活安静沉寂下来,才会偶尔想起,那些过去且永不会重现的美好。 番外一——悔以过往继情愫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那年的玉兰花很美,神树下跟我许诺的少年,也很美。 他生了一双可以让人瞬间深入寒潭的狐眼,而那双眼,在我这里,从来都是含情,他笑起来很好看,如三月阳春,骄盛且温和。 第一次看见他,我只觉得,他跟我的人生也许只有这一面之缘,他的唇生的很好看,那时候我就想,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长成这般好看,那天他救了我和弟弟,说话间的沉稳,让我觉得他仿佛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救了我,应该也不过是随手。 我知道他是霍家的少爷,霍家,是当时内安城里最风光的人家了,听说家主是当朝大将军,那他不就是将军之后了。 他愿意为我做很多事情,而我也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对他产生了依赖,我开始相信,这世间所有事情,有他在,就都能解决,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给他接近我的机会,我们的关系,就在那年初夏,从彼此心中的纯白花苞,在无数的夜晚里悄然成长,绽放,用爱情作水浇灌,逐渐,那些纯白色的小花苞,逐渐占据了树干,花香,沁满了心房。 我承认我对他含了不轨之心,而那一切,都是他先开始的,那便让我来结束吧。 是他告诉我,文臣之后也应该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他骗了我。真的安稳,我爹爹又怎会被下狱,我又怎会流落花楼,成为一个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虹廊花女。 在我失去爹娘和弟弟的那天,我突然觉得,也许我真的是命寒之人,没有资格享受爱与被爱的感受。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很伤他的心,但我必须去做,也许我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祐郎待我很好,他将我放在他心上,我进了尹家之后,才突然知道手里有权力是什么感觉,我喜欢这种生活,祐郎重新给了我身份,我不再是罪臣之后了。 那天新年灯会,我看见他身边的姑娘,他们很配,都是那样的好看。 走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一个那样的闺秀,他们大婚的那天,我看见了他的车马从尹家门口经过,我知道他那天的兴致不高,可我也没有办法。 我这种小家子气的人是不配的。 不配站在他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也许,是他将我从虹廊里救出来的那天,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人会拿五十两银子不当回事。 也许,是霍夫人盛装打扮,约我去水宁间那天,夫人衣裳的雪青色,我只在御制的衣裳铺子里才见过,那一件衣裳,应该是我爹爹近一年的份例银子了,而霍夫人还能用那个颜色,再制一柄扇子配衣裳来。 也许,是那天我找他出来的时候,他的反应,他永远觉得他师娘做的没有问题,就连在那之前我给他熬茶汤的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跟他师娘做的没有可较的地方。 又也许,是我在漳福楼做琴娘的时候。 姬班主对我很好,应该也是看在霍家二爷的面子上,这城里城外的人,谁会不给大将军面子呢?他给我安排了一位温柔和善的娘子,让她来教我弹琴,她说我很有天赋,我没跟她说,我曾经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琴棋书画,都会有人来教的,琴技,是我最喜欢,也是我学的最好的。 他每个月都会让他身边的人给我送些银子和吃食来,那些东西,姬班主都给了我,一点没留。但他眼神中总是若隐若现流露出来的薄凉,让我很不舒服,虽然我知道他这半生逍遥,早已看破人世间,我跟他之间的感情,姬班主理解不了的,在遇见祐郎之前的日子,每天我都会在漳福楼三楼外面的屋脊上坐一会,我希望看见他胯下骏马,破风迎雪,过来接我。 后来,我知道,姬班主也许是早就预知到我们的结局。 我记得那是三月的一天,春后乍寒,那天很冷,我跟着姐妹们去给内安城的一个少爷庆贺,那天人很多,祐郎也去了。 祐郎跟我说,他不会来接我了,他跟他那个叫笙儿的小娘子欢愉得很,已经办了婚事,邀了半个城的人前去庆贺。我听了之后很难过,坐在阔门高府的台阶上,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感觉,想哭,但还没有眼泪流出来。 祐郎靠近我,给我披上一件狐袄,将我揽在他怀里,他的怀,很暖。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我需要这样一个怀。 他打横将我抱起来,在我耳边说了句:“轻得就剩骨头了吧,得要好好吃饭啊。” 他就这样一路将我抱回了他的房间,里面碳炉烧得旺,屋子里的暖和,让我的心也暖和了起来。 我听说,尹家少爷是内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的浪子,我以为他接下来要继续做什么,没想到,他把我轻轻放在床榻上,贴的我很近。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些果酒,我有些醉,屋里的烛灯很暗,这样的气氛下不做点什么好像很不合时宜。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把我放在床榻上之后,跟我说:“已经很晚了,你们漳福楼的人应该都休息了,你现在回去,肯定会被你们那个班主来回拷问的,你今晚就睡在这屋里吧,我再去找一间客房,明天早上你们还要弹琴的吧,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有些低,不够明朗,但这种声音,好像一种鼓乐,在我的耳膜上一下一下跳动着,顺着耳朵,一路跳近我的心脏。 他穿了一双皂靴,走起路来有些重,啪嗒啪嗒的声音,我听见他走到门口,帮我关上了门。 我顿时放松下来。 但在那一刻,我甚至一股可怕的想法从脑中闪过,我倒是有一丝丝希望他能对我做些什么,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很希望有人能把我从下层次的生活中拯救出来,让我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过一阵子,他叫人给我送来了一碗姜乳木薯团子。 当时的我,已经没有思考事实真相的能力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祐郎的话深信不疑,我已经八个月没有见到他了,而他跟他的笙儿妹妹,不,已经是他的新夫人了,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好,说不定,已经有孩子了,除了每个月有人给我送东西,我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交叉点,每天这样无边的等待,我厌了。 第二日我上台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我根本想不起来曲谱,那日,我弹了一曲红梨醉,我觉得,那是我奏得最好的一次,我的眼泪滴在筝木上,晕湿一小片。 那是我最擅长的曲子,但,那是一首悲曲。 还没弹完,我就被人轰下了台。姬班主告诉我,那家人不依不饶,非要我出来道歉,是祐郎站出来替我说话,那家人才不再作声。 当天晚上,我就去敲了祐郎房间的门。 他拉着我的手进了屋。 从内安城回去的第二天,祐郎亲自带了好几箱子礼物去漳福楼寻我,他与班主在茶室里说了半晌话,他说,他要娶我。 班主亲自给他唱了一曲佳人颂,我知道,他同意了这门婚事。 过了晌午,姬班主将我唤了去,给了我一笔银子,告诉我在大宅户里,手里一定要有些银子傍身,他会给我准备嫁妆,但按着漳福楼的规矩肯定不能明面上给我太多,所以这笔银子,让我一定收好了,别告诉其他人,不然每个姑娘嫁人都来讹他嫁妆,他这戏楼就不用干了。 次日,我就跟祐郎一起回了尹府,他没有跟别人介绍我是谁,只说收了一个通房侍奴。 五月份的时候,祐郎说姬班主来信让我回去帮忙撑场子,要准备太后娘娘的整寿宴,我没多想就回去了,毕竟姬班主待我很好。 太后娘娘的家宴上,祐郎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求娶我,虽然只是个妾室,但我特别激动,我从来也没想过,也不敢想他会去求君上和太后的亲批。 回尹府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他央求姬班主一起给我的一个惊喜。 我才知道,他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包括我的身份。 那一天,我下定决心要做他一辈子的侍妾。 而,十月的时候,我才收到将军府的喜帖,他没有娶亲,更没有生子。 但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四十章 成颐蛮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那一位公子,身上衣裳灰土土的,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手里握着一柄长剑,胯下骏马头上带了一撮棕毛,这马名作红枣,是匹上好的枣红马,将军府的马。 这位公子快马经过长街,脚上蹬的是一双皂靴,靴底粘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双腿随着红枣的节奏上下颠动,顺着腿向上瞧,公子生了一双狐眸,最该是含情的眼,但,却瞧上去冷冷的,尽管当下正是四月艳阳天。 红枣袭风路过长街的店铺,尘土在红枣的铁蹄下飞扬在空中,惊了街边茶摊的客人。 “那是哪家的公子爷啊,瞧着俊朗得很。” “你今年刚进京,自然是不识得他,是将军府家的少爷,两年前,在摘星赛上大出风头,君上将他晋了晋位,封了个小王爷,就派到西南跟颐蛮人打仗,听说这位小王爷,可不是带兵的料,却真真儿是个战前作战的好苗子,都说是随了大将军的根儿,能耐大着呢。这不是还没到两年期就团了颐蛮的老巢,班师回来了。” “瞧瞧人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封了小王爷,比不得啊,请,喝茶!” 是了,这位少侠,正是霍沄洺。 霍沄洺风尘仆仆先是进宫跟君上回话,便带着君上赏的一车子奖赏回了家。 霍府, “少爷回来了!” “少爷!” “少爷回来了!” 他在门口下了马,快步走进大门,一路上遇到的护卫家丁,看见他都纷纷打招呼,霍沄洺也一一颔首回应。 他几乎是跑着回了星岚阁,一年多的时间没看到师父师娘,他抛了大部队,一个人驾马走在前面,得了君上首肯之后立马就往家赶,打完仗的这几天,他对家的思念比任何时候都深,也许是知道离家越来越近,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其实让他去作为副将跟着老一辈的人去平颐蛮,君上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颐蛮的兵力不足,但还要在垂死之前挣扎一段时间,所以派了他这个子弟新秀前去,是一步稳赢的招式。 国家的昌盛,是要靠着新一辈人的成长,不能只靠老辈人的负隅顽抗,国军的生命力,也是要不断翻新的,霍沄洺跟着二爷,剑道的成就自然有目共睹,但他的本事,不应只局限在承袭霍家剑道,要知道,世家的能耐,都是要归为国用,为国家效力,才是众家存在的意义。 “师父!师娘!”他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的声音也成熟了些许。 屋内的人听见声音,都跑了出来,林婉笙第一个冲上去,抱住霍沄洺,嘴里喃喃到:“你终于回来了。”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霍沄洺轻拍了拍她的背,笑着轻说了一句:“我都快一年没洗澡了,臭了。” 林婉笙抽了抽鼻子,狠狠摇了摇头:“不臭。” 林婉笙还是舍不得放开手,霍沄洺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挪下来。 “洺儿,我都听君上说了,你做的很好。”二爷看见霍沄洺的第一件事是夸赞他,二爷的眼里也闪着泪光。 夫人拉着沅谧,不断用手帕擦拭泪水,她看见霍沄洺的一瞬间,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又惹了霍沄洺的泪,他上前两步,唤了一声“师娘。” “哎!” 夫人的这一句回应,也是转了好几个调子。 霍沄洺蹲下来,沅谧往阿娘身后躲,抬头问:“你就是哥哥吗?”小姑娘的声音软糯糯的,这大概是他有印象以来第一次见到霍沄洺,这几天大家都告诉她哥哥要回来了,沅谧心里对哥哥的期待不亚于这屋里的每一个人。 “是啊,我是哥哥,沅谧都长这么大了,真不愧是我妹妹,长得真好看。”霍沄洺张开手,沅谧立马松开夫人的手,窜到霍沄洺的怀里,小丫头的脸贴着霍沄洺的脸,皱了皱眉躲开了:“哥哥扎,疼。” 霍沄洺被沅谧哄得一笑,抱着她站起来,“师父,师娘,我得先回去换件衣裳洗个澡,真臭了。” 二爷笑着点点头,说:“去吧去吧,这回知道不容易了吧,晚上你干爹他们一家过来一起吃饭,元之那孩子可招人疼了,昨天还问我他干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夫人还想再看看霍沄洺,二爷拉着她的手:“先让孩子歇一歇,赶了好几个月的路才回来,可是累了。” 夫人推了一把林婉笙,给她使了个眼色,伸手接过沅谧。 林婉笙领会意思,立马跟上去,说:“洺哥哥,走吧,羽泽跟福桔早就在房里准备了,咱们先回去沐浴吧。” 路上,霍沄洺问到:“笙儿,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家里一切都好啊,就是大家都盼着你回来呢,爹每日去宫里打听你的消息,娘就在家等着爹把消息带回来,三个月前你突然没了书信,大家都急得不得了,佩哲哥哥也是三两天就过来问......”林婉笙一句一句说着,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沄洺打断。 霍沄洺一直走在前面,突然一转身,吓了林婉笙一跳,他开口问了一句:“你想我了吗?” 林婉笙被这一惊搞得有些紧张,她抬头迎上霍沄洺的目光,伸手拉住他的手:“我当然想你了,我也每日都盼着你的消息回来。” 林婉笙惊觉,这两年未见的日子里,他变了。 适才霍沄洺前脚刚从星岚阁出来,后面二爷便揽过夫人的肩:“你瞧现在的洺儿,是不是有点我当年的意思?” “爷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洺儿吗,踏实沉稳,担得起天剑后人。”夫人跟二爷相视一笑,“您瞧,刚才他走出去的时候,那个背影跟爷一模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霍沄洺刻意模仿着二爷的言行举止,他走路的姿势,也变成了左手背负身后,右手紧握佩剑。 他的脚步,也沉了下来。 清云轩, “少爷!”羽泽一直在门口等着,离老远看见霍沄洺过来,他就冲了上去,要不是霍沄洺笑着躲开,他恨不得冲上去盘在霍沄洺身上。 他顺手接下霍沄洺手中的凰鸣。 “您可回来了,没受伤吧!”羽泽的眼神从头扫到脚。 “没有。”霍沄洺轻飘飘一句话带过,他的眼神躲闪着羽泽关切的目光。 “羽泽,少爷要沐浴,准备好了没?” “都准备好了,少夫人。”羽泽扶着霍沄洺的胳膊,就像两年前一样。 但霍沄洺的反应,却有些不自在,他去颐蛮的这些日子,跟着的都是前辈,到哪儿都是他第一个冲上去,只有他服侍别人的份儿,在家这种被众星捧月般的日子,他已经不再熟悉了。 浴桶被羽泽放在清云轩院子的角落里,那里种了一株海棠,已经三年没有开花了,今年霍府换了花匠,这海棠,竟又活了过来,纯白掺着淡茜色,被围在槐树中间,独自美丽着,羽泽将浴桶周边系上纱帐,给霍沄洺在海棠下圈了一方天地悠然。 “沐浴不在浴房,给我弄这里来干什么?”霍沄洺的态度并没有羽泽想的那样。 “少爷您不是喜欢在海棠花下面沐浴吗,之前您让我给您搬出来,我嫌麻烦不给您弄,您还生气来着。” “我要洗澡,不想给所有人都看到,搬回去吧。”霍沄洺浅浅地回了一句。 “没人没人,连福桔姑娘我都让她先出去了,这院子里现在就我们仨。”羽泽连连摆手解释道。 “婉笙,你去一趟靳府,跟佩哲说一声我回来了。” 霍沄洺的这句吩咐,很明显就是让林婉笙回避的意思,这不禁让她有一些失落,两年没见到自己夫君了,没想到他还是不愿意让她近身。 “哦。”林婉笙的语气中很明显带着些许不悦,霍沄洺当然听得出来,但他并没有理会。 林婉笙刚出去,霍沄洺吩咐羽泽把院门锁上,这才准备更衣。 羽泽给他拿过来的,依旧是他最喜欢的那件。 霍沄洺想了两秒,看羽泽依旧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解开扣子,身上的衣裳和皮肉黏在一起,他连吭都没吭一声。 羽泽看见少爷的背,惊地大叫一声:“少爷!你又骗我,这还叫没事?” “大惊小怪做什么,打仗嘛,刀剑又不长眼,现在都不疼了,刚开始那段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 霍沄洺说完这番话,羽泽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之前的少爷稍有一点伤痛都吭吭唧唧,准要哭闹一番。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少爷也变成这样坚毅,刀剑砍在身上都不喊疼的人了。 跟二爷一样了。 羽泽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案上,“少爷您等着,我去找小叶郎中过来给您上药。” “站住。”霍沄洺叫住他,“别叫他,我不想让师父师娘知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比起那缺胳膊少腿,甚至战死沙场的兵卒来说,我这还不至于。” 羽泽听了霍沄洺的话,鼻子一酸流下来泪来。 “你过来帮我洗洗头发,我感觉像是顶了一头石头。” “哎。” 羽泽一摸霍沄洺的头发,又惹了眼泪下来。他很小声地抽了下鼻子,还是没躲过少爷的鹰眼。 霍沄洺开口说了他一句:“哭什么啊,我这不好好的。” 他的语气,明显温顺下来。 “少爷受苦了。”羽泽抹了一把眼泪,“羽泽心疼您。” “这两年,我确实吃了很多苦,但我突然找到了生活的意义,羽泽,你知道颐蛮那个地方,有多美吗?但那样美的地方,民不聊生的事情还是不在少数,我们抓了不少兵卒,甚至连几个将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谁奔命的,只是在上一场战争中侥幸活了下来,才被封成将领。我当然知道,我去打仗,赢了就此出名,输了,我也能回来继续做少爷,但他们只能赢,输不起,那样的日子,你都想象不到有多苦。” “我可管不到别人苦不苦的,少爷不在家,我就日日惦记着少爷,少爷无事我便心安,旁人与我何干。” “知道你最忠心了,我去回禀君上的时候,他说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让我出去了,我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整一下,我预备先睡三天,到时候你可不许叫我。” “估计是不行了,我不叫您,上门的宾客都得给您叫起来,您以为打完仗就行了,过来求您指点提拔的人,前儿就有上门的了。” 霍沄洺皱了皱眉,抬头朝着羽泽叹了口气,嘟着嘴说:“就不能说我还没回来吗?” “对不起啊少爷,君上早就说你们胜了战事班师回朝,最晚月末也回了,他们就每天派人带着礼物过来,明着是要庆贺,其实都是指着您给提拔提拔呢。” “让我提拔?谁来提拔我啊?我就是个拔剑的,能管得了什么?我不管,你跟张叔商量商量,礼也不收,人也不见,不行就说我重伤起不来床了。” 洗了半个多时辰,用了好多皂荚,霍沄洺才觉得自己恢复了生命力。 羽泽帮他换了水,霍沄洺说要睡一会,羽泽就进屋去了:“那少爷,你有事儿叫我。” “知道了。” 他靠在浴桶边上,头搭在壁上,那里羽泽给他垫了毛巾,这个姿势很舒服,困意袭来,他抬眼瞧着头上的海棠花,花香充斥着他的鼻腔,醉。他的长睫翻动了两下,神志便模糊了。 这四百多天的日子,他几乎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在军营里,大家知道他的身份,都尽力给他最好的,可战时里的条件,可想而知,最好也不过如此。 霍沄洺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如今的他,已经彻彻底底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少侠了,这场跟颐蛮的战争,成就了他。 一股轻风吹过来,几片海棠花瓣脱离树干的枷锁,飞落在水面上,泛起一朵朵涟漪。 那些关于曾经的回忆,也都在困倦中接连涌了上来。 第四十一章 梦回昔往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两年前, 摘星赛中,霍沄洺和苏家的小公子苏少秦得了头筹,回来的第二天便被传唤到宫里面见君上。 君上给予两人一番夸奖之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霍沄洺刚到家,君上的旨意就跟了过来。 封他为嘉荣王,于半月后启程颐蛮支援。苏少秦被封昌兴王,一同前去。 屋内的人对待这份旨意的态度截然不同。 夫人送走侍奴之后,面上端着的笑立马松弛下来,说:“我就说呢,君上干嘛突然搞什么摘星赛,合着是算计着我们孩子去给他奔命呢!咱家洺儿才多大,颐蛮也是他能打的?” 二爷反驳到:“我看挺好的,也到了他该出头的年纪了,他多大了,怎么还能一辈子待在家里啊?” “颐蛮多远呢,不是说快打完了吗,怎么还让洺儿过去?早知道,摘星赛都不该让你去。”夫人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她捏着手绢,一甩衣袖,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嘟着嘴。 霍沄洺看了看师娘,又看了看师父,不知道怎么办,二爷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回房,好好准备,这次机会是君上看重你,行啊,我们洺儿年纪轻轻就是小王爷了,不错。” “师父比我还小的时候,不是都封了侯,已经能带兵了,我充其量算个小将,跟师父比差远了。” “那倒是,但你下的功夫也没我多,所以你跟我比不了,已经很不错了,颐蛮这一场仗,若是你能占的了尖儿,便也能开始属于你的人生。” 霍沄洺还没来得及说话,夫人立眉,娇怒道:“占什么尖儿,不准去,什么嘉荣昌兴,他要嘉荣,找别人去,我明儿就去找君上,我不同意洺儿去颐蛮,爱找谁找谁去,他用过的剑,我们也不稀罕,还他去,别指着一柄老剑就想哄我儿子去卖命。我第一个不应。” 二爷拍了下霍沄洺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羽泽也跟着回去。 “晓葵,你带小姐,去院子里玩会儿。”二爷吩咐。 “是。”晓葵抱着沅谧走了。 二爷走过去把门关上,走到夫人跟前,蹲下来在她眼前,握住她的手,夫人不理会,把头扭到一边去。 二爷开口说:“你干嘛呀,跟我生气呢?” “我可没生气。” 二爷轻笑一下,推了推夫人的手:“还说没生气,不许骗人的。” 夫人说话依旧是带着气儿的:“我不管,我明儿就进宫找君上,让他收回旨意去。” “呦,我家阿忆好大的威风啊,你是什么人物,能让君上收回旨意?说出来,让本郎君也高攀一下?” 二爷蹲在夫人膝前,手搭在夫人手上的样子,简直像个不受宠爱的小妾室,谁能想到在外叱咤一面,威震四海的霍大将军,还能有这样娇羞可爱的另一面。 就像向日葵的两面,一面永远朝着太阳,另一面永远是清凉。 夫人嘟着嘴的样子,其实不是生气,一方面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另一方面又遗憾没能随着自己的内心而行。 “阿忆,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担心洺儿受伤,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但谁不都是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踩在别人的尸骨上,才能站起来撑下去。”二爷的语气无比温柔,他当然知道这些大道理他的夫人都知道,但该讲的道理,还是要适当地讲一讲。 “我家阿忆最是懂事理,当然知道找君上收回成意这样恃宠而骄的事情做不得,也明白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你瞧尹家少爷,无所事事,不学无术,骄奢淫逸,洺儿若变成那样,你不一样难受吗?”二爷顿了一下,接着说,“乖,别叫孩子觉着他受了君上的封,却还不够优秀似的。” 他轻抚夫人的脸庞的棱角,用极其魅惑的语气疏导她。 夫人想了想,轻点了点头。 二爷轻靠在夫人身上,全身力量都用腰支撑着,这个姿势很累,但很美。 二爷学着夫人之前的样子,用细腻的声音,放缓了语调:“好阿忆,郎君的腿都酸了,可以起来了吗?”说完又轻轻拽了一下夫人的裙摆。 这个拽裙摆,若是换在其他人身上,怕是要大喊一声“登徒子!”,但二爷这样做,夫人很是吃这一套,被哄得轻声笑出来, “起来吧。”夫人笑着推了一下二爷的肩膀。二爷站起来的一瞬间,夫人伸手环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小郎君还要不要领教一下娘子的威风?” 二爷一扬嘴角,眼中的温柔一闪而逝,恢复了他霸气凌冽的双眸,他弓着腰,手搭在旁边的桌案上,凑近夫人的耳朵,微语:“该是要娘子好好学学本君的威风吧。” 说完,他将夫人打横抱了起来,只要往内室走,门突然开了,是沅谧。 沅谧还表达不出她想说的,但她的眼神中分明是在表达疑惑。 二爷轻愣了一下,轻轻放下夫人,朝沅谧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说:“阿娘不听话,爹爹在教育阿娘,爹爹的沅沅最听话了是不是?”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啦,我们找哥哥去。”二爷抱着沅谧出了门。 身后的夫人轻笑,心里想到二爷还不忘在孩子面前树立他光辉伟岸的形象。 晓葵从隔壁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牛乳给沅谧,二爷看见她过来,说了一句:“下次将小姐看住了,别让她擅自进门。” 二爷没给晓葵什么好脸色。 晓葵一头雾水地看向夫人,夫人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霍沄洺想起来,这是他还没去颐蛮之前的样子,那时候的沅谧,还不会说话,走路也还不是很稳当,她的眼睛很大,晓葵常给她梳两个圆圆小小的发髻,缠上红绸子,沅谧生的白,穿红色最好看,整个人有精神得很,每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很是养眼。 那时候,他如何也没想过,自己二十出头,就被封为王爷,也没想过,就这样迎来了他的第一场战时。 更没想过,一战封神。 一同得到君上青睐的,还有苏少秦,少秦是他的字,至于他叫什么名字,霍沄洺不太记得了,他大霍沄洺一岁,出于尊重,霍沄洺只称呼他少秦兄。 苏少秦是个专心搞事业的公子,他在出门打仗这件事的准备上,比霍沄洺强多了。霍沄洺以为二爷会告诉他一些注意事项,当他问到要准备什么的时候,二爷撇嘴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他不想让霍沄洺提前做太多准备,因为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摸索。 但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二爷把霍沄洺叫到阅室里,师徒俩独处了很久,特意交代不让夫人进来。 原因竟是,夫人让二爷传授一些经验给霍沄洺,但是二爷不想说,又迫于某种黑暗势力不得不妥协,所以就假装说了很多的样子。 其实就告诉霍沄洺一件事: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这件事,听上去只有四个字,却含着二爷对他最大的期许,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刀剑无眼,真的不只是一句话。 霍沄洺带着满心期待与忐忑,踏上了征战的旅程。 其实这场颐蛮的战争,结局已经注定。 一面是兵力强健,援军早到的乔家国军,粮草充沛,辎重齐全,有经验丰富的将军,也有初入沙场的年轻小将,以正义的立场灌输一兵一卒。 另一面,已经后退百里,尽是残兵败将,除了一赌将来的斗志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一战,想输都难。 尽管是这样,两边都抱着拼命的决心,这场战,便更有意义了。 霍沄洺第一次上战场,来之前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想到,沙场果真无情。 胯下的枣红马,是二爷让他带走的唯一物件,换上君上钦赐的兵甲,手里佩剑一握,一个少侠的人物呼之欲出。 出发的那天早上,夫人和婉笙都哭成泪人一般,二爷在一旁,面色严肃,只是将手搭在他肩上,重重压了下。 然,二爷转过身去,没再说什么。 在这之前,他其实还未真正领悟剑道的意义,但,当他身披战衣,极白极亮闪着寒光的凰鸣登时亮相的时候,视线里只有对面人杀红了眼朝他冲过来。 那一瞬间,他是懵的,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苏少秦快马疾步,伸手拉了一下他手中马的缰绳,对面人手中的长枪已经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偏头一看那条血痕,疼痛倏然令他明白,这不是伤不见血的摘星赛,也不是平时师父领他练剑时候的点到为止,这是正儿八百的战场,没人会让着你,每个人都是坚定着内心的信念,站着自己的立场,在这时候,各人都在为自己奔命。 不容他再多反应,凰鸣已经给他指令,他使出本能来,凰鸣朝上格挡,对面人的长枪与凰鸣摩擦,发出猛烈的“锵”声。 这种战场,一对一是少数,他在书上看到过,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应对面前这人的时候,就提防了四周过来的人,果然,身后来了一个。 身后那个也是用的长枪,他平视了下四周,颐蛮人好像用挺多用长枪的,师父亲命看守藏经阁的暗卫之首好像是用长枪的,也不知道他们谁更厉害些。 仅仅是心里盘算了一下,并不影响霍沄洺出剑,他挑住前面那人的手腕,往后一带,接着腿上凭空借力,从红枣身上站起来,躲过身后人的攻击,踩了一下前面人的肩膀,在空中滞留了几瞬,左手趁机摸了一片朝华擦过后面那人的脖子。 他移位到身侧,落下的那瞬,红枣稳稳地接住他,舞鬓嘶鸣了一声。 霍沄洺只来得及拍了下红枣的头,表示赞赏,便又要专注地应对下一批涌上来的敌人。 他早明白战争就意味着杀戮,便早就暗自告诉自己,杀这些人,并不算是滥杀,只因为立场不同,效忠的人不同,他们之间注定是一生一死的关系。 接受这个道理,剑上染血,便不会很刺眼。 凰鸣毕竟是一代名剑,在霍沄洺手里这么多年,一直被束缚着,今朝见了血,唤醒了名剑的血性,战斗起来便更加锐气了些。 一天下来,凰鸣不但滴血未沾,反而有鲜血的滋养,更加锋亮了。 第四十二章 多情无别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对面兵力苟活,这场战争本不应该耗费一年多的时间,但颐蛮竟在国兵耗尽的时候悬赏,重金求助江湖人。 江湖上有一批人,靠赏金活命,自给自足的日子来不及过,便是谁给钱效忠谁,不管你是中原乔家,还是三山六海。 且这样一批武功独辟蹊径,身手矫健,为金钱效力,墙头草之流,绝不占少数。 这一批人的加入,让颐蛮一个草野小国,兵力瞬间翻了好几番,这场战争,从蝼蚁对象群,骤然变成了一场狼与虎的斗争。 那天国兵俘了一个江湖人,看模样,他年纪不大,逃跑的技艺也不太熟练,被苏少秦晃了几腿,霍沄洺配合了一下挡住他后退的路,他自己就很被动的被俘了。 当天晚上,他被反剪双手推到角落里,霍沄洺在他身边抱着剑看着他。 霍沄洺闭着眼睛休息,他用肘碰了碰霍沄洺,说:“哎,我叫嶦河,我看你用的剑可真不错,能给我看看吗?” 霍沄洺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你懂剑?” 嶦河摇了摇头:“懂谈不上,我也没见过什么好剑,就是看你打了一天仗,也不擦剑,白天的时候,有幸目睹败于你剑下的亡魂,觉得剑花诡美,想看看罢了。” “我这剑叫凰鸣,是我爹爹赐给我的。”霍沄洺并没有把凰鸣给嶦河看,反倒是迎着他的话攀谈起来。 他本不善攀谈,也许是在战场上待久了,平日除了规划作战计划,也没人说个话。 “你爹爹是什么人物啊,怎么会遇到这样好的剑,你叫什么名字啊?”嶦河的问题,霍沄洺只回了最后一个。 “我叫霍安舟。” “真好。” “嶦河,是你的真名吗?怎么还有人姓嶦?” “我也不知道,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就是山河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啊,给人卖命拿钱?” 嶦河听见霍沄洺的问题,轻笑了一下,问道:“你在家是少爷吧,你家肯定是衣食无忧的那种,我就不一样了,干这个,是战死,不干,是饿死,都一样啊。” “那你师父呢?他同意你干这个?” “我师门是个江湖上无人问津的小门派,家里除了我和师父,就是我弟,师父一直身体不好,弟弟还小,我是家里最大的嘛,自然是要出来赚钱,原来也试过种地去,可我连稻子和麦子都分不清,听说这个活计来钱快,赏金也高,我就试试。” “那你这趟被俘,还能拿到赏金吗?” 嶦河摇摇头:“赏金就别想了,能活着回家就算幸运了,我就想着多活几年,还能照顾弟弟和师父,师父养了我十年,我得要用三十年五十年来报答他。” 霍沄洺瞧了下他的脸蛋,说:“你看上去也不大啊,有十八了吗?” “十七。” 霍沄洺翻开随身带的包袱,想翻点什么送他。 玉佩,不行,丢了会被师父打死。 荷包,不行,是祁韵送的念想,还得留着装朝华。 手绢,不行,沾了血的送人家不好。 剑穗,不行,是师父送的,舍不得。 钱袋,不行,回家路远,没有盘缠怎么活。 最后他把包袱仔细包好,想了想,说:“这样,你毕竟不是颐蛮国兵,等打完仗我们会放你回去的,你若是不嫌路远,可以去内安城靳家,找他家公子,叫靳骞臣,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肯定会安顿你的,若是愿意,也可以找靳家老爷帮忙,收个兵卒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做得了主的。”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一旦被收入国兵,意味着你一两年能回家一次就不易了,想贴身照顾你师父和你师弟,困难些,你只能给他们银钱,我朝对兵卒的待遇很高的,只是兵卒是最底层,要随时等着调动,军令一下来,就是不分日夜。” 嶦河摇头拒绝:“家里离不开我。” “你家在哪儿啊?” “农山。”嶦河又补充道,“是个中原边上的地方,离京都远着呢。” “那你没考虑过进京生活吗?” “公子,进京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得要在京里有房产田地才行,我哪里有闲钱置办?而且,我们周菡门再小,也是江湖门派啊,江湖跟庙堂,是不能同城而活的。” 嶦河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无奈,他觉得自己和霍沄洺的生活不能同语,也知道霍沄洺是不会理解他的。 这不就是,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成熟稳重了。 这话跟半年前的霍沄洺说,他肯定不会懂,但是现在的霍沄洺不一样了,他也成熟了。 “或者......你可以到我家......”霍沄洺本来想说让他去霍家做个侍卫,但嶦河的武功,也许并不能达到二爷选侍卫的标准,江湖和庙堂不能掺和这事,他知道。 “......到我家找我,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 战争结束的那天,所有俘虏都被放走,嶦河朝着霍沄洺抱拳行礼。 他跟霍沄洺说:“江湖上以侠义行事,侠是道理,义是信念,我师父教我,每一个江湖人,都要把侠义二字放在心上,安舟兄,此去山川路远,人间偌大,咱们江湖见。” 霍沄洺照着他的样子也回了一个江湖的礼仪。 忽然,他眼前的一切都轻飘飘的,沙场不见了,战马不见了,兵卒,也不见了,他也跟着飘忽起来,面前多了一丛诡异的花,各种颜色。 他虽然不懂花,却也知道花可以有千百种,却没有千百种颜色可以被种在同一丛里。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不由得令他有些害怕。 这时他想起来,这是一场梦。 是他的梦。 梦里,一切都由他操控。 画面换成他熟悉的场景,长街还是那条长街,屋宇还是那些屋宇,这一家,他永远忘不掉,是箫家。 还在内安城的箫家。 他知道这是梦,在梦里,除了自己,一切都是不存在的。箫家门口走出来一男一女,仔细一看,是她和箫庐凇,那时候箫庐凇还没充军,她也还没花落虹廊。 那后面悲伤到心痛的所有,都还未曾出现。 曾无数次,霍沄洺问自己,如果有机会预知到后面的事情,预知到他们注定是没有姻缘的,那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选择为她做那些现在看来都是幼稚蠢笨的所有事情吗?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吗? 那无数次,霍沄洺都不能给自己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回复,因他知道,世间本就没有如果。 但,在梦里,是可以的。 霍沄洺毫不犹豫地跟上箫祁韵和箫庐凇,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袄子,加上她露在外面的雪白脸蛋,竟与那红色白蕊的牡丹有八分相似。 霍沄洺暗想,到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他没能给她穿上红色的喜服。 不知他们往何处去,霍沄洺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他看着箫祁韵拐进了一条街巷,看到街巷里面的另一位,他紧闭双眼,那人,是尹凡祐。 他不想看这一切,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感到风声在耳边呼啸,几乎要把他的耳朵穿透,再睁开,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场景。 黑暗中,他能看出来是尹家,是他不喜欢的地方。 屋内的布置华贵,是尹凡祐的院子,内屋内亮着烛灯,他到门口的时候站住了,一面是非礼勿视的道理,另一面是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然后,他进了门。 他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内室,看见满屋的红色,还有床榻边上掉落的一片红纱。 他没有继续看,而是走了出去。 那感觉就像是有客人到家里,当着你的面休憩在你的房间里,还弄得很脏很乱,虽然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很难忍住不难受。 他们分开的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霍沄洺都期待她走进梦里,哪怕只有些许靠近,也会让他开心一阵子,无所谓是假的。 但,尽管是梦,她也不愿意在他身边停留。 他走出尹家大门,不知道如何才能结束这场梦,他走进街巷里,面前是虹廊的场景。 姬苓坐在台下,手里握着一柄羽扇,无名指一下一下点在桌案上。 他身后,也坐着一个少年,霍沄洺瞧着那少年的背影很熟悉,那是他四年前的样子。 台上唱着的,是漳福楼的新角儿,姬班主正在审查这一出新戏。 大概这就是宫商角徵羽的魅力,台上的角儿唱的是一出悲戏,伴奏的曲调,也是要将人的心揉碎。 这戏讲了一个薄情男和一个多情妾的故事。 自古男人多薄凉,这一对的薄情与多情,竟在冥冥中有了相配的默契。 琴用了低音弦,配了洞箫的伤,每一个起承转合,都在心里翻转,将眼泪催出来。 琴娘用了清音,拨调几根琴弦,竟像是杜鹃啼血,在溦雨里,两个都没将这场爱情当回事的角色陡然站立住,心滴血的声音,跟雨滴落在地上般泠泠。 这场戏的结局,是两个人都分别有了各自的家,此生不复相见,却也都过的心安理得,外人眼里,这场闹剧一般的爱恋,也许从未有过。 如果,注定要消失,那我如何相信,曾经存在过梦幻般的感情。 曲子在绵长的滑音中慢慢静下来,戏早落幕,台上人的跫音已经暗默,台下人的眼泪,却还没能止住。 姬苓点了点头,细看他的眼圈也是泛红,谁能在这样一场没说再见的爱情中独善其身,尤其是见证了它荣华繁盛的那一段时期。 这戏,是她写的,她抚的琴,取名《相思难平》。 道相思,却无相思。 霍沄洺站起身的一瞬间骤然从梦中惊醒,面上的湿润,他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那场鼎盛的爱恋,已经平静了三年。 霍沄洺想起来自己已经回了内安城,梦中的事情,他不断告诉自己是假的,却还是控制不住泪水。 那一瞬间,所有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就像涌出地面的岩浆,爆发之前毫无征兆。 这三年时间,霍沄洺一直忙着将天剑后人的名号紧扣在自己头上,被封为嘉荣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要支撑起嘉荣的责任,他做到了,颐蛮一战,他这个年轻的小王爷,霍家的天剑后人,已经拿出了他的气魄。 所以,他学会了隐藏起自己的心,却很难永久藏住,回家之后,冷静下来,所有记忆都难逝去。 更多的,他对于江知酒是悲怨,对于林婉笙是愧疚。 尽管是梦,她都不属于他。 虽然是梦,他都不能和她在一起。 就连战场上一面之缘的嶦河,都会说一句:“咱们江湖见。”,可他们来不及好好告辞,就从彼此的生命里走了出去。 《相思难平》,可有相思? 道应是无。 但,她曾怨过。 这点,他一直知道。 第四十三章 家域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他睁开眼睛,耳边传来羽泽的轻唤:“少爷?” 他抬手擦了把脸,水微微有些凉,激散他的倦意,沾湿了面,就没人瞧出他那两行泪痕。 羽泽半个时辰前已经将浴桶里的水换了些,调了水温,动静很轻没有惊动他。 “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侯爷和佩哲少爷都过来了,在二爷那边等着您呢,晓葵姐姐过来催了好几次,我瞧您睡得安稳,就没叫您。” 霍沄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眨了眨眼:“在颐蛮的时候不觉得累,这一回来,反倒是倦了。更衣吧。” 羽泽给他拿过巾帕擦干身子,换上衣裳,梳了发髻,冠上一顶小银冠。 霍沄洺换好衣裳,低头瞧了瞧,然后抬头跟羽泽说:“戎装穿惯了,这衣冠反倒不习惯了呢。” 羽泽笑着帮他的少爷系上腰封,说:“少爷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日子,怎么苦两年就不习惯了,三天不到,您就得习惯回来。” 回来的时候没仔细瞧,这一换上衣服,原本的衣裳穿在身上立马显出宽松来。 他瘦了不少。 霍沄洺跟羽泽往星岚阁去,还没到院门,就看见靳佩哲几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霍沄洺,冲击力撞疼了霍沄洺胸前的一道伤。 他只是紧咬了下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有一瞬,靳佩哲便松开了手。 从远点跑过来一个小男孩,梳着小辫儿,脖子上戴着长生锁,他跑过来仰着头跟霍沄洺说:“你是我干爹吗?” 小娃娃的声音一下子穿透霍沄洺的心,他蹲下来跟靳元之说:“是啊,我是你干爹,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我爹爹阿娘,天天都在家里说,我有个干爹要回来了。”靳元之用手戳了戳霍沄洺的脸,“干爹有没有给元之带好吃的?” “明天干爹带元之去买糖好不好?”霍沄洺的言语是从未得见的温柔。 “好!”靳元之过来贴了一下霍沄洺的脸。 霍沅谧跟在后面跑过来,她虽然比靳元之大了几个月,可能因为是女孩的原因,没有靳元之跑得快。 “这是我哥哥,你为什么叫他做干爹呢?”霍沅谧还搞不懂这些关系。 靳元之扭头回答霍沅谧的话:“我也不知道,我爹爹说的。” “哥哥哥哥,为什么呀?”霍沅谧眨着眼睛问霍沄洺。 霍沄洺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手上牵着靳元之,往院子里走,下人将霍沄洺的接风宴摆在院子里,大家都在屋里等他收拾好过来。 霍沄洺笑着跟霍沅谧说:“明天哥哥带你跟元之去买糖好不好。” “哥哥只给沅谧买糖,不给元之买。” 靳佩哲跟霍沄洺说:“怎么觉得你比原来温柔了不少?” 霍沄洺笑了一下,回话说:“可能是打仗打得吧,把心里这点温柔都激出来了。” 一番行礼问好之后,大家都落座宴席,晴燕和晓葵把孩子带到屋里照看,罗娘早就给他俩做了米汤和松糕。 羽泽和原离给每个人都斟上酒,大家先是共同举杯庆祝霍沄洺平安归来,荣打胜仗。 靳老爷和靳夫人举杯,靳老爷说:“来,洺儿,干爹干娘为你感到骄傲,咱们洺儿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能冲锋陷阵了,真不错,这趟回来了,可就好好顾顾家,多休息休息。” 靳夫人说:“是啊洺儿,你去打仗,我们大家都惦记着,你回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霍沄洺跟他们俩碰了杯:“干爹干娘,我不在家的这两年,叫您们也没少操心,我干了,多谢干爹干娘。” 羽泽给他添满酒。 “来来来,先吃点菜,吃点菜。”二爷招呼道。 夫人给霍沄洺夹菜,说到:“多吃点,你最爱吃的排骨,罗娘特意给你做的,明天我带你去做些衣裳,瞧你瘦的。” 霍沄洺偏头小声说:“师娘,明天我想睡一整天,什么都不想干。” 夫人轻笑,说:“那就后天。”又给他盛了汤,“这条鱼,你师父一个礼拜前就买了,那时候不知道你哪天回来,这鱼就在家池塘里养着,我炖了一下午,你快尝尝还是那个味道吗?” 夫人眼中的期待,让周身环境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霍沄洺喝汤。 霍沄洺尝了一口,不知道是因为夫人的态度,还是因为海菜鱼糜汤的味道,或者是在座各位面上的笑,总之他没控制住流下的两行眼泪。 在颐蛮的时候,他一滴眼泪没掉过,即使是医者拿着针线将他左手手臂上一块翻开的皮肉缝上,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在战场上,没人会同情你的眼泪。 但,这里不一样,这是家。 他的泪掉在碗里,抬头朝夫人挤出来一个笑:“师娘,忘放盐了吧。” 二爷开口:“别惹你师娘流眼泪了,她都哭一下午了,瞧见你瘦了,你师娘心疼坏了。” 霍沄洺自己流着眼泪,还安慰着夫人:“师娘,去打仗嘛,跟家里肯定没法比,我师父也没少打仗,哪次回来不也是累的瘦了。” 靳老爷说:“对啊,弟妹。我跟老霍这一辈子打了多少次仗,洺儿这是第一次,瞧这样子,以后出门就是常事儿了,等下次再去,你就习惯了。” 靳夫人说:“咱们孩子都是家里惯大的,冷不丁真上了战场,心疼肯定是要有的,我之前还想着,要是哲儿跟洺儿去了前面打仗,第一次总是要跟着自家人的,多少也能照顾着点,还真没想到,君上办摘星赛就为了选人去颐蛮,也不考虑咱孩子还小的问题。” 靳老爷偏头说:“你孩子哪儿小了,你问老霍,我跟他是多大上的战场,不也是刚刚行冠礼,他们这辈孩子,谁不是家里的宝,真打起来人手不够用,十六七的该上也得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他们这辈,竟是没出几个将才的。” 二爷点了点头:“这你还真说对了,我家洺儿这样的,竟还在同辈人中占了个顶,比咱们当时,可幸福太多了,你记得我小时候,我爹对我,那才叫一个严呢。” 靳老爷说:“我当时不也是,你们都不知道,那日子过的,我每天早上都盼着我爹在宫里多待几个时辰别回来,但是我爹要是不回来,他爹就回来,反正绝对是躲不了练功的。” 说了几句话,才把悲伤的情绪抛开,二爷举杯:“好了,来吧,喝。” 在颐蛮的日子,水都不够,别提酒了,他差不多两年没有尝过酒的滋味,这冷不丁大摆宴席,饭还没吃完,他已经有些迷糊了。霍沄洺每次喝多酒,就会脸红,且觉得浑身燥热。 洛染棠和林婉笙没喝酒,吃了几口菜就提前下桌进屋照顾孩子去了。 酒足饭饱,也就散了。 送靳侯爷一家出去,从星岚阁告退,回到清云轩的路上,霍沄洺一直保持着清醒。 一踏进清云轩的门,他就迷糊到踉跄了一下,羽泽一把扶住他,“少爷,进屋睡去。” 霍沄洺站稳,还不忘嘱咐羽泽扶他去偏房。 羽泽说:“去偏房干嘛,少夫人在房里等着呢。” “我身上一身伤,吓着她怎么办?去偏房。” 羽泽犹豫了一下:“那......怎么跟少夫人说啊?” “就说我今天太累了,想好好休息,让她也好好休息。”霍沄洺对羽泽的耐心只有两句话,“这些都要我教你吗?” 他的语气恢复了两年前做少爷时候的样子。 羽泽一边扶着他去偏房,一边故意大声说:“您就知道跟我横,怎么瞧您对小姐和元之小少爷的时候那么温柔,成天凶我。” 霍沄洺开了一句玩笑:“你若是个不足三岁的孩童,我也不凶你,要不要明天干爹带你买糖去?” 羽泽赌气地说:“少爷!你就知道欺负我!明天我就叫小叶郎中过来好好治治您。” 霍沄洺说:“明天确实得叫他过来一趟,不许跟师父师娘和笙儿说。” 羽泽紧张:“怎么了少爷,您哪不舒服,我现在就去叫他?” “不用,有道刀疤,在颐蛮的时候光缝上了,让他帮我拆下来。”霍沄洺轻声回了一句。 羽泽没再说什么,进去帮霍沄洺收拾床榻。 林婉笙听见有人进院门,忙坐在床榻上等着,却迟迟不见人,轻将门推开一道缝隙,瞧见羽泽扶着霍沄洺去了偏房,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夫君出兵两年,她攒了一肚子的相思跟他说,可从回来到现在,跟自己说上的话不到十句,她特意将福桔遣回房间,本想晚上在屋里,两人可以说些体己话,还真没想到,霍沄洺回来就直奔了偏房。 她瞧着桌案上,她特意给霍沄洺准备的新寝衣,这份心意还没送出去,就被掐灭在摇篮里,顿时不悦起来。 她将那套叠的整整齐齐的寝衣故意弄乱放在那里,过了一会,瞧着不顺眼,又把它叠了起来。 嘟着嘴自己上了床榻。 晓葵过来给送了醒酒茶,其实是被夫人派来查看的,看到霍沄洺没跟林婉笙歇在一处,回去便如实回禀给二爷和夫人。 二爷一招手让晓葵退下,跟夫人说:“我都想到了,他今天第一天回来,肯定要独个儿歇下,只是可怜笙儿那孩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洺儿盼回来,定要冷了心般。” 夫人说:“羽泽跟晓葵说,洺儿走之前虽跟笙儿同床,却也是两套枕衾的,借口说笙儿还小,这般回来了,笙儿也不小了,便就没有什么借口了。” 二爷拉着夫人的手走进内室:“孩子们的事情,他们自个儿闹去,咱们就别管了,笙儿若是不高兴,也尽管同洺儿吵,小夫妻正是吵闹欢愉的时候,搞得整天襟坐端庄,跟白首半辈子的模范同样,倒是没了兴致。” 夫人哼笑一下:“哪有你这样做公爹的,哄着孩子吵架啊?” 二爷扶着夫人的肩膀,将她按坐在床榻上,换了寝衣:“安睡吧,这回能睡个安稳觉了。” 次日一早,霍沄洺本来打算睡到晌午,却仍是不到五更就醒了,这两年,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羽泽这十数年一直都是五更天起床,当霍沄洺都整顿好推开偏房房门的时候,还是给他吓了一跳。 霍沄洺一招手喊他进来,羽泽赶紧搁下手中东西,向霍沄洺跑过去:“少爷,您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了,笙儿起了没?” 羽泽摇摇头:“没有啊,少夫人辰时左右起来,福桔都还没起呢。” “师父上朝去了吧。” “去了。” “你去把小叶郎中叫过来,趁着家里没人。” “哎。”羽泽点点头出去了。 小叶郎中之前在常山馆的时候,每天早上四更就被师父拎起来背药学,来霍家之后,深感生活的幸福,在霍家做家医,就是有事干活没事养老,没人规定他早上一定要几点起床,晚上几点睡觉。 羽泽知道他这个时候大概率没睡醒,索性省略掉敲门的环节,直接冲进去一顿摇晃,把小叶郎中从睡梦中叫醒,准确来说,是吓醒。 “起来起来,少爷叫你。”羽泽大声喊道。 “啊?谁......谁家少爷?” “回神了祖宗,还有谁家少爷,咱家的呗!” “对对对,少爷回来了。”他翻身坐起来,用了两瞬时间让自己清醒过来,“少爷不舒服?” “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羽泽从旁边随手抓了一件衣裳丢过去,拿起他的医箱说了句,“快点,外面等你。” 小叶郎中用力甩了甩头,这是他亲测好用的清醒方式。 他一路被羽泽拽着到清云轩偏房,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整理一下衣裳,迈了几步沉稳,到霍沄洺面前行礼。 “少爷,您哪儿不舒服?” “没哪儿不舒服,背上有道刀疤,在颐蛮的时候缝上了,一路上回来,可能是红枣跑的颠了些,伤口破开,我就随便找个了医馆又缝上了,你瞧瞧是不是该拆了。”霍沄洺坐着,褪下了些衣裳,露出一道砍在左边蝴蝶骨上的刀伤。 小叶郎中看着伤疤,面上露难。 羽泽反手拍了他一下:“哎,发什么呆呢,你不会是眼馋少爷身子吧!” 小叶郎中白了他一眼,又继续看了半晌霍沄洺的伤。 羽泽说:“你快点啊,一会少夫人起床了,不能让她知道。” 霍沄洺偏头问:“怎么了?” “少爷,我是专门调理身子的郎中,内伤和食疗我比较擅长,这外伤......我第一次治疗外伤的时候,差点把朱砂当雄黄涂在别人身上,那之后,师父说我对外伤没天赋,就不肯教我治外伤了,这拆线,我也不是很熟练,怕弄疼少爷。” 霍沄洺现在变得极能容忍,他安慰道:“没事,那就当拿我练手了,你拆吧。” “那......那我试试。” 小叶郎中是对治疗外伤有阴影,却不是全然不通,手上动作放的轻,在霍沄洺的接受范围内,全过程里,他只是喉咙动了动。 整理好衣衫,又将伤痛隐藏起来。 第四十四章 小别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林婉笙一早起来梳妆好,福桔将她好生打扮了一番,绕梁香的盒子都空了,林婉笙每次只舍得用一点点。 福桔将一枚细钿簪在林婉笙的发上,瞧着镜中的自家小姐,说到:“小姐,您昨晚没睡好吧,瞧您面色都觉出不对来。” 林婉笙凑近妆镜,一夜没睡好,明显憔悴几分:“你妆画的好,他瞧不出来的。” “姑爷也太不像话了,刚回来的第一晚也不说好好陪陪您。”福桔倒是先替林婉笙打抱不平上了。 “许是打仗的日子里独个儿歇息习惯了,别说了。” 林婉笙心里有些不舒坦,嘴上还在替他找一个得体的借口。 “知道啦,小姐嘴上不说,我还能不知道小姐想什么?”福桔说,“我倒觉得,小姐如今够委屈的了,在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您就不想跟姑爷好好说说,起码让他知道您不开心了,我瞧姑爷那直心肠的样子,您不点到他头上,他觉不出来的。” “我也觉着该说说......” 林婉笙话还没说完,霍沄洺一推门便走了进来,出言打断了她:“你要说什么?” 福桔朝着霍沄洺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林婉笙坐在座位上把头扭到一边去,她昨晚上想,也该要吵一吵了。 霍沄洺走到近边,又说了句:“羽泽说你起了,怎么也不去找我?” “找你做什么,回来这么久,你不也没找我吗?非要我上赶着,求你理我不是?” 吵架这件事,古往今来,似乎都是女孩子天赋里的注定,没人教也能信手拈来,从一个切入点占据主战场,有理没理的拉出来说一通,发发脾气。 林婉笙在霍沄洺面前极少露出这一面,这次可是真的气急了,她的生气,没有咄咄逼人,倒是多了些受委屈的可怜样。 “生气呢?” “嗯。” 霍沄洺一问,林婉笙一答。 “出去,关门。”霍沄洺偏头跟羽泽说。 “是。”羽泽答应着,心里不平道:难得一见的场面居然让我出去,少夫人生气可真还是头一次,从来她都是最懂事的那个。 霍沄洺弯下腰来,贴近林婉笙的脖颈,在耳根处停下来,轻嗅了一下:“香的,我在颐蛮的时候就惦记着这个味道。” 林婉笙将手搭在霍沄洺脸上,轻推了一下,站起身来,坐到床榻上。 霍沄洺瞧见案台上绕梁香的盒子见了底,便问道:“用没了?” 林婉笙以为他会说:“没了我再给你配些。” 但,他说:“我记不住绕梁的配方了,香料没了,你自己去铺子里选喜欢的用吧。” 林婉笙被这一句话气得哭出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沾湿她的长睫,在面上流出两道泪痕。 其实也不是生气,突然就鼻子一酸,激出眼泪来。 霍沄洺一向看不得女孩子流眼泪,尤其是林婉笙这种美人流眼泪。但他确实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她生气。 林婉笙朝着霍沄洺突然说到:“若我就喜欢你送的绕梁呢?如何?” 霍沄洺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椅子上,手随意搭在桌案上,顿了一瞬,他说:“实在喜欢,可你喜欢,我确实也是记不得了,若不然让羽泽去问问香铺老板,看看他有没有偷留我的配方?” 她身上的味道早已经不是绕梁的味道了,绕梁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 林婉笙难过起来,这几年的悲伤在一瞬间都涌上来。 她想到嫁过来这多久还没回过一次家,便又在悲伤的心情中突增些思家之苦。 便越哭越难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子连成串往下掉。 霍沄洺看她哭的伤心,呼了口气,才走上前去。 “别哭了,瞧妆都花了。” 就这一句,怎会让林婉笙忍住伤心,便是无用的。 做小伏低是霍沄洺永远学不会的,他轻皱了下眉,一把将林婉笙侧着推倒在床榻上,手搭在她脖子上防止她碰到边沿。 这一个动作来的快,林婉笙惊住,眼泪竟止住不流。 她的眼睛泛红,长睫沾湿,贴着颊的两道泪痕,将她的粉霜弄花,却因她倾城的容貌,连流泪都是动人绮美的。 林婉笙的声音在平时的悠扬里平添些可怜,她小声说:“你......你做什么?” 这是霍沄洺第一次主动接触她。 霍沄洺伸出右手拇指,在林婉笙的嘴唇上抹了一下,“左右你这妆也得重弄,叫福桔顺便给你重新涂些口脂。” 他朝着林婉笙的嘴唇贴了上去。 林婉笙连大气都没敢出,小心翼翼迎着霍沄洺的唇,这对她来说,真的是第一次。 林婉笙逐渐陶醉在这样的氛围里,突然羽泽进来,刚冒出来一个“少爷......”就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出去。 霍沄洺借势结束这吻。 林婉笙今天的不对劲,他其实能理解,昨晚上在家宴上,靳佩哲和洛染棠的状态令人羡煞。 霍沄洺轻拍了一下林婉笙的脸颊,说了一句:“我去叫福桔来给你上妆,待会你这梨花带雨的样子若叫爹娘瞧见了,还不将我生剥了皮去。” 他快步走出门去,林婉笙一个人呆坐在床上,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但面上留的笑,是真真儿的。 羽泽凑过去:“少爷,我敲了门的,你可能没听见......” “没事,你做的很好,叫我什么事?” 在当时那个紧迫的时间点中,霍沄洺心里早就念叨着谁来救他一下,羽泽恰巧就在最该出现的时间里出现了。 霍沄洺不但没有怨他,反倒默默欣慰了一番。 羽泽汇报到:“哦,慕小少爷过来了,在客室等您。” 霍沄洺问了一句:“在客室干嘛,怎么不让他过来。” 羽泽给霍沄洺理了一下领袍:“门口的人没怎么见过慕少爷,他说是来拜客的,就直接引到客室了。” 霍沄洺便带着羽泽去客室,出了清云轩的门羽泽凑过来问:“少爷,你刚才跟少夫人,干嘛呢?” 霍沄洺站住脚步,回头撇了他一眼:“不许出去乱说啊,没干什么。” “少爷当这事是什么,若是爷和夫人知道了,乐还来不及呢。” 客室, “呦,给嘉荣小王爷请安了。”慕长庚瞧见霍沄洺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嘴上是恭恭敬敬,其实连头都没低一下,只是抱拳笑着说了一句。 霍沄洺朝他走过去,笑着抬手拍了他一下。 “下次你过来直接让他们领你去我院里,我那里有好茶。” 霍沄洺招呼慕长庚坐下。 “找我有事?” “这不是嘉荣小王爷的伟名从颐蛮一路扬到京中,我这上赶着过来庆贺,怕来晚了进不了门嘛!”慕长庚阴阳怪气地说。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再阴阳怪气的真不给你上茶了。” “别恼别恼,我还真是来送礼的。”慕长庚赔了声笑,一本正经高声喊人进来,“抱进来!” 这一嗓子喊进来两个家丁,拖进来一个血淋淋的大物件,霍沄洺看后惊地站起来:“这什么东西!” “我昨天特意去猎的山鹿,你去颐蛮这一趟,肯定受伤了吧,鹿肉补身子的,我连血都没放,就怕不新鲜了,一早我就给你送过来的。”慕长庚悠然地坐在椅子上,说,“怎么样?感动不?” “感动,一动不敢动。”霍沄洺笑着说,他打量了一下这只山鹿,说,“这玩意怎么吃啊?” “剥皮烤肉呗。” “那你怎么不洗剥好了再送我,有你这样送礼的吗?” “我替你吃了好不好,给我也补补。” “你补什么,你又没打仗去。” 慕长庚跟霍沄洺的说话方式永远都是这样。 霍沄洺吩咐羽泽接下送到罗娘那里去,羽泽想了想,跟那两个家丁说:“两位大哥,好事做到底,我给您们带路,麻烦您们帮我送过去吧。” 霍沄洺暗自嘲笑了羽泽一下,却似乎忘记了刚才一看见山鹿的时候自己的样子。 慕长庚凑近霍沄洺:“说的就是啊,我今日来不就是求王爷提携提携我,下次打仗去能不能也带带我。” “长庚,你当我是什么厉害的角色?说带谁带谁,我都还得要别人带呢,也太看得起我了吧。”霍沄洺摇了摇头。 “那我怎么才能出头啊,我家老头天天唠叨我,已经搞得人嫌狗厌了,我再闲下去,怕是我家老头就能给我派个养狗的活计,叫我和我家猎犬睡在一处了。” 慕长庚垂下气来,哭丧着脸。 “你家老爷怎么不给你介绍个活儿?” 提起慕长庚的爹爹,他撇了撇嘴:“他才不管我呢,就知道凶我,我一个从没进过官场的人,他也不说动关系给我说个官儿,还嫌我天天出去祸害银钱,哎呦安舟哥,我在我老头心里的地位还不他那几只狗呢,对它们比对我可好多了。” “瞧你,怎么还拿自己和狗比啊?” “关键连狗都比不上呢!” 慕长庚说完这句话,屋内的下人们纷纷忍不住轻笑。 霍沄洺看着他这可怜样儿,着实是忍不住想笑:“行了行了,我应了你还不成?等我休完这一阵儿,我去帮你打听打听哪里缺人,但我昨天回宫的时候,君上明确表示,现在最缺人的地方就是战场上,你若是请缨前去,君上保不准也给你封个小王爷,到时候你家爹爹说不准还能好好夸一夸你光宗耀祖呢!” “你可别说了,你跟少秦去颐蛮的时候,我就说要跟着一起去,我家老爹立马就驳回了,教育我说,咱家还等着我袭爵继位呢,沙场危险,我除了箭射的准点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是惹人眼烦,叫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慕老爷说的也有道理,你一个射箭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射箭的怎么了?你一个玩剑的瞧不起射箭的!”慕长庚骤然瞪起眼来。 霍沄洺笑出声来:“瞧得起瞧得起。” 门口进来人说:“少爷,佩哲少爷过来了,带着元之小少爷,往清云轩去了。” 慕长庚站起身来告辞。 “哪天有空请你喝酒,叫上少秦兄,好好聚聚。多谢你的山鹿了。”霍沄洺点点头。 靳佩哲过来是因为元之记住了今日要去买糖的事情,洛染棠和靳佩哲平日里都不给他吃糖,他便一早上起床就吵着来找干爹,靳佩哲只好给霍沄洺送过来了。 第四十五章 幸生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糖!糖!”靳元之看见霍沄洺从门口走进来,立马飞奔了过去,靳佩哲在身后忙着连喊好几句“慢点跑!” 小元之心心念念的就是糖,所以脱口而出喊的也是糖。 霍沄洺抱起靳元之高举过头顶,嘴上说着:“你个小馋猫,满脑子尽是糖了,干爹都忘了叫?” “嘻嘻,干爹!”靳元之遗传了他爹娘的情商,很会哄人,甜腻腻地喊着干爹,又把脸贴着霍沄洺的脸蹭了蹭。 “少爷。”晓葵正巧从屋里走出来,跟霍沄洺打了招呼。 霍沄洺问:“晓葵姐,少夫人过来了吗?” “来了,在屋里等您一起用早饭呢。”晓葵回到。 靳佩哲笑着跟晓葵说:“晓葵姐,我也还没吃早饭呢,你帮我添副碗筷吧。” 晓葵朝着靳佩哲微微行礼:“给您准备好了,佩哲少爷,您进去就成,我家小姐的早饭我也留了一份给元之小少爷,待会我给您端过来。” 靳佩哲边笑着点头边往屋里走,霍沄洺朝他嚷了一句:“敢情你是来蹭饭的?” 霍沄洺抱着靳元之进屋,夫人走到近前,招呼着靳佩哲坐下吃饭,悄声跟霍沄洺说了一句:“瞧你,这么喜欢孩子,怎得不赶紧跟笙儿要一个自己的把玩。” 林婉笙听见这话,脸微微泛红,低声不语。 霍沄洺也小声跟夫人说:“师娘,那不是我太忙了嘛?” 夫人轻轻拍了拍霍沄洺的肩膀,说了声:“坐吧。” 霍沄洺偏头跟靳佩哲说:“刚才慕长庚给我送了只山鹿来,说是今天不吃就不新鲜了,我一会带元之和沅谧出门去,顺便买些山菇一并烤着吃了,晚上你把干爹干娘还有染棠一起接过来吧。” “我爹爹和阿娘今天有人请吃饭,我跟染棠来吃就行了,一会我不陪你去街上了,我好不容易把孩子送出去一天,我得要好好陪陪染棠。”靳佩哲自己盛了碗粥。 “那你还真是来蹭饭的啊?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霍沄洺撇嘴说到,把自己的粥碗往靳佩哲边上一推,靳佩哲很自然地拿过来给他盛了一碗粥。 “我是外人嘛?干爹你说,我是外人嘛?” “谁说的,谁说我们哲儿是外人,我第一个揍他。”二爷笑着跟靳佩哲说,转过头叫张叔,“老张,晚上温些好酒。” “知道了,爷。” “听见没,揍你。”靳佩哲朝着霍沄洺挥了挥拳头,被霍沄洺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夫人开口说:“洺儿,一会你带孩子们出去,让笙儿跟你一起去吧。” 霍沄洺回答的快,也没抬头看一眼了林婉笙的表情,他说:“我就带孩子们去买糖,顺便玩玩,等过几天,我单独跟笙儿出去一趟,又好多东西得要买了。” 夫人又说:“倒是也行,那你多带几个人出去吧,光有羽泽一个也顾不过来。” 霍沄洺立马拒绝:“我不,出个门身后跟八九个人,弄得跟尹凡祐出街一样,我可嫌丢人。” 夫人刚想再劝一下,二爷打断了她:“不带就不带,孩子这么大了,还能走丢不成。” 夫人说:“我不是想着洺儿现在是小王爷了,出门总要有些排面的吧。” “要什么排面,不搞那些虚的。”二爷边说,边往夫人的碟子里夹了点莴笋青丝,那是夫人最喜欢的菜。 霍沄洺抬头说:“就是,身后带一堆人就是排面了?我觉着反倒累赘。” 夫人只好妥协,没在坚持:“那就随你,不喜欢就不带着,叫羽泽精神点,看顾好小姐和小少爷就是。” 霍沅谧拉着靳元之的手走过来,小丫头轻轻扯了扯霍沄洺的衣裳,“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买糖糖吃?” 夫人在一旁说到:“沅谧,哥哥还没吃完饭,你也再去吃点东西去。” “我不要再吃点东西,哥哥,咱们快走吧。”霍沅谧正处在听声学话的年纪里,总是大人说什么,她加个“不”字重复一遍。 夫人又说了一遍:“你听话,去找晓葵姨姨再吃点东西。” 霍沄洺端起粥碗来几口喝光,净手漱口之后跟夫人说:“师娘,我吃完了,等会她饿了我再给她买些喜欢吃的就好了。” 靳佩哲拉过元之,好生嘱咐道:“元之,别傍上你干爹了就没命地吃糖,叫你阿娘知道了,睡觉前的那顿奶糕又要给你停了,沅谧也是,少吃糖,对身体不好。” 霍沄洺微微皱着眉头跟他说:“哎呦,这不是我回来了高兴嘛,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别唠叨了。” 二爷摆手叫住他:“洺儿,手里头有钱吗?要不要去账房取点儿带着。” “不用,师父,昨天回宫,君上赏了不少,我留了些,剩下的给张叔了。” 二爷说:“君上赏你的,自己留着啊,交来干嘛用,笙儿,一会你去账房尽数拿回来,那是洺儿尽心尽力打仗换来的赏,留着你俩用。” “别!这是我第一次往家里挣钱,我留了,剩下的交给家里,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笙儿,不许取回来。”霍沄洺跟笙儿说。 林婉笙左右看看,说到:“公爹,就听洺哥哥的,就当是我们吃住在家的生活费了。您就留着吧。” “不行,听我的,拿回去。” “不拿不拿。” 两人一个说让拿回去,一个又说坚决不拿,搞得林婉笙都不知道应该听谁的了。 靳元之拉着霍沄洺的胳膊用力往外扯着,嘴里叫嚷到:“干爹干爹,快走吧!待会儿糖都叫别人抢走了的!” “等我回来再说吧。” 声音传进来的时候,霍沄洺和羽泽已经一人一个抱着孩子出去了。 出了霍府大门,当然是直接奔着买糖的店铺去了,霍沄洺在颐蛮的这些日子,已经逐渐忘记来自京城的烟火气。 踏上熟悉的街巷,吹过熟悉的风,走过曾经最熟悉的店铺,那关于两年前的记忆,才从战火硝烟之中剥离出来。 霍沄洺怀中抱着沅谧,跟羽泽说:“还是京都好啊,你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用担心哪天内安城突然沦陷,现在的好日子都覆灭,也不必遭受流离失所的伤痛。” 羽泽听着霍沄洺的道理,并没有很理解,便说:“少爷,您这趟去了颐蛮,好似突然间成熟了,羽泽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国运盛事,只是我知道,世间万物都是有命数的,人有人的命,国家也有国家的命,颐蛮虽然是个不太幸运的地方,可再不幸的地方,也会有幸运的人,您就别替他们操心了。” 霍沄洺启程去颐蛮的第二天,照例要去万安寺上香祈福,夫人带着林婉笙一起去,羽泽自然也随行,多年前那个小僧还在一样的地方端坐,羽泽一眼便认出他,便上前好生问道。 这次他没有说那么多,只是神神叨叨跟羽泽说了一句:“这世间万物具有定数,除非司命转世,余下,都是改不了命的。” 羽泽记得上次他说自家少爷是什么天玄降世,却又不知道司命是什么鬼东西,再往下问,小僧便不予回应了。 小僧没说,羽泽自然也不清楚,司命,是天上谱写命运的神仙,上到九天,下到阴间,所有命数都出自他手,且他是不入轮回的。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所有人,都只能认命,无论是什么劫数,都注定是这一世一定要经历的,逃不开,避不掉。 羽泽只听懂了关于定数的那句话,所有就有样学样跟霍沄洺说。 “生在这里,真的挺幸福,我就是幸福中最幸运的人,要是没有师父师娘,我可能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在颐蛮的那一仗胜利的时候,国兵冲进颐蛮城门,看到了很多小孩子,他们的爹爹都被抓了去打仗,颐蛮城里简直令人不忍直视,好在君上一直奉行仁爱,孩子是无辜的,十二岁一下的幼童,都会被带回内安城,君上会给他们找个好人家托付。 君上是个明君,整个内安城无有不服,他的治国政策,每一条都是全心全意为了江山社稷。 “少爷是好命呗,我也是好命,要是没有咱家爷和夫人,我可能也就是随便找个活计勉强谋生吧。” 羽泽附和着霍沄洺的话。 “哥哥,怎么还没到?”霍沅谧打断了霍沄洺和羽泽的忆苦思甜。 羽泽这才回过神来:“哎呦!走错了少爷!刚才那条岔路就应该拐的!” 霍沄洺“啧”地一声,他刚想要张口说一句“你怎么那么笨,路都找不到!”还没说,靳元之抱着羽泽的脖子,哈哈地笑出声。 “羽泽哥哥!原来你也不常出门呀,都不知道哪里买糖去?” 靳元之一开口,很难不引得人笑,霍沄洺心里暗自说:这孩子以后可得比他爹精十倍,能说会道这劲儿,也定是要超过他爹爹。 带着孩子们拐到街巷里,终于是找到了那条专门卖糖的小巷子,这条巷子里有各式各样的糖卖。 有老爷爷推着小车吹糖人的,画糖画的,现做现卖牛乳糖的,还有正儿八经看上去很讲究的店铺里面卖的水果糖,只是梆梆硬一点不好吃,还有卖各种口味的糖水,糖糕的。 一进这条巷子,霍沅谧和靳元之就吵着下地,两个小孩子拉着手冲向每一家店铺。 霍沄洺没忘记临出门时候靳佩哲的嘱咐,在后面说了句:“想要什么都行,只是买回家每天只能吃一点哦!” 这句耳边风一般的嘱咐谁能记得,还没传到孩子耳朵里就被风吹散了,已经撒欢的孩子,怎么会把大人的话记在心里。 羽泽紧紧跟在霍沅谧两个孩子身后,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好在这条巷子不大,人也不多,尽是些小孩子。 霍沄洺瞧着跑来跑去的孩童,莫名伤感起来,觉得这样的日子,还真的是最向往的日子,小时候想快点长大,每当有什么不顺心的时候,一块糖就能充满幸福,忘掉所有不开心。 可长大了之后,才知道成长的代价竟是很难快乐。 霍沅谧朝他跑过来,手里端着刚买来的糖水,她踮着脚尖,挖了一勺最甜的部分递给霍沄洺,嘴里叫着“哥哥,给你吃!” 霍沅谧踮起脚有些站不稳,手里的糖水险些翻在自己头顶上,眼神中透着清灵,霍沄洺赶紧蹲下来,凑过去,就手抿了一口。 糖浆的甜在舌尖炸裂开,香的腻人,是霍沄洺惯不喜欢的甜腻。 他揽过霍沅谧贴了贴脸,又摸摸她的头,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明显,“谢谢沅谧啦,真甜,你快去吃吧。” 小丫头又跑开了,拉着靳元之的手跑向前面的店铺。 霍沄洺看着他们跑远,羽泽在后面寸步不离的跟着,孩子的童真,可以治愈世间一切不悦。 他在原地顿了顿,也快跑了几步,跟上他们。 第四十六章 离心共福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从卖糖的这条路出来之后,霍沅谧和靳元之都拎了一大包糖块回去,刚才在最后一家挑了不少,卖糖的是一个老奶奶,很会做生意,先给他们俩尝了一块,两个小孩子尝到味道之后就立马拉着羽泽的手不放开,吵着要吃。 羽泽给他们俩各称了一包结了账,沉甸甸地幸福简直不舍得松开手,两个小孩拉着手,另一边紧紧握着糖包,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 出了这条街,霍沅谧突然松开靳元之的手,回头跑到霍沄洺身前来,扬声说到:“哥哥,肚子饿!” “嗯,是到该吃午饭的时候了,那走吧,带你们两个小馋猫去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霍沄洺拉着霍沅谧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哥哥,槿什么斋!上次没座位,我想吃!” “槿什么斋啊?你不说清楚哥哥怎么知道?”霍沄洺笑着逗她,小孩子哪里认得清是什么地方。 霍沅谧嘟着嘴说:“就是槿什么斋嘛,我不认得。” “好,沅谧不认得,咱们去吃一次就认得了是不是?”霍沄洺哄着她说,抬头看向羽泽。 羽泽立马会意:“槿菽斋,少爷你不知道,就在以前咱们常去的那家甜品铺子旁边。你走了之后,那边多了好多......” 说着说着,羽泽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不该提起那家甜品铺子的,那是之前少爷和箫小姐常去的地方。 话还没说完,他便噤了声,试探性地看着霍沄洺的脸色,但他好像没有听出来似的,面上没有任何异样。 羽泽心想,也许这一趟颐蛮回来,少爷已经收了心,完全忘了箫小姐呢,不对,现在是尹夫人了,半年前,江知酒给尹家生下了重孙子,尹家大喜,抬了她做正妻。 如今,她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尹家少夫人了,身价立马高贵了起来。 霍沄洺一手拉着霍沅谧,只是偏头跟羽泽说:“你带路吧,京里变化大,我自打回来,便不怎么识路。” 羽泽瞧着少爷面色无恙,才敢继续玩笑:“少爷可别怪变化大,便是之前,你跟佩哲少爷,也是没一个识路的。” 霍沄洺没搭理他,只是跟着往前走。 槿菽斋是个以药学入膳的特色菜馆,价格也很是亲民,霍沄洺几人到的时候,上一桌客人刚走,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伙计招呼几人稍候片刻,收拾桌子的动作很麻利。 几人坐下,伙计便侯在一旁,霍沄洺只是叫伙计上些适合孩子吃的清淡菜式,伙计立马就给了推荐,又说:“公子带孩子来我们这里就对了,小孩子需要的营养多,我们家的菜式都是大师傅和药学高手一起研究的,这几道菜,都是专门为小孩子设定的。” “行,那就你刚才说的,一样一道,快些即可。”霍沄洺说完羽泽掏了钱。 “好嘞公子,您稍等。”伙计收了钱,点头撤了下去。 霍沄洺的视线一直瞧着窗外,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来不及嘱咐羽泽看顾好孩子,抬腿便往外跑。 只那一瞬身影掠过,他便追着风赶去。 随着那背影进了甜品铺子,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还是一样的人,还是一样的位置,江知酒坐在那个位置上,小二站在他身边点点头便离开了。 霍沄洺深吸了口气,他确实有话要说,他拍了拍衣裳褶皱,刚才抱沅谧抱的衣裳都皱了。 他做足了心里准备,才站在江知酒面前。 “尹少夫人,安好。”他紧张到长睫都在颤抖。 江知酒一抬头,先是微微一愣,她站起身来,微一福身子:“嘉荣小王爷,安。” 霍沄洺还没开口说,江知酒继续说:“还未恭贺王爷大庆,在此贺过。” 旁人生了孩子之后便要容颜老去,身材也不再似闺阁少女,可站在霍沄洺面前的江知酒,只是面容上有些憔悴。 霍沄洺往前探了一步,她立马往后退半步:“王爷是来给夫人买东西吗,小妇先告辞了。” “小少爷呢?怎么没带出来?为何只有你一人?” “孩子在家呢,月份不大,不能带。” 霍沄洺问什么,江知酒就回答什么,只是眼神一直向下瞧,没有正眼看过霍沄洺一下。 “哦,叫什么名字啊?”霍沄洺尽可能想跟她共处的时间长一些。 江知酒回答:“惊琛。” “哦,是个好名字。”霍沄洺赞了一句便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江知酒又是一个告辞礼,说:“王爷忙吧,小妇告辞。” “等等!”霍沄洺一步上前拉住江知酒的双臂,这才激得她猛然抬头,眼神中的恐惧和眼底的一片青紫,都暴露在霍沄洺眼中。 “你最好听我说完话,不然我就让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霍沄洺小声说。 他刚硬起来有些怕人,江知酒还真的不敢擅动。 她声音平静,心里却早已经翻腾,说:“小王爷已经学会了逼迫吗?光天化日,你就不怕?” 霍沄洺刚才那一句,十分气势,八分是装出来的,被江知酒这一句话,倒是臊得面红起来,立马松开了手。 “你非要这样冷冰冰的对我吗?难不成我们连朋友都做不得?就连说句话你都要躲着我?” “小王爷贵人千金,小妇不敢攀朋友。”江知酒依旧是眼神向下,那是将自己的身份放得轻卑的眼神。 “你骗我,你说你不喜欢了,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这里,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 “巧合而已,路上口渴,来喝口茶。小妇真的要告辞了,还有事情。”江知酒这次没有行礼,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霍沄洺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他跟在江知酒身后寸步不离,嘴里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江知酒引他进了一个没有人的胡同。 “祁韵,你......” 江知酒往深处走了些,突然转过身来大声说到:“霍沄洺!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不要在纠结于已经过去的事情,我有了惊琛,我现在的日子过的很好我很幸福,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恳求。 霍沄洺看见她这个样子,才觉出自己有些莽撞,声音低下来,说到:“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只是想好好保护你。” “我有丈夫,我要你保护做什么?我的祐郎不会保护我吗?而且你跟祐郎多年不合,你跟他的妻子又为何要成为朋友?” 江知酒说完,霍沄洺没有搭话。 “我们就别纠缠了。”江知酒留下这句话,转身要出去。 霍沄洺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那是不是只要我跟尹凡祐成了朋友,你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只见江知酒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子来微屈膝:“嘉荣小王爷,我只是一介妇人,我是要在家里照顾孩子,伺候公爹公婆,服侍好我的丈夫,您跟我家爷交好也好,世仇也罢,于我有何干呢?告辞。” 江知酒凌冽决绝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神直视着霍沄洺的眼睛,说完,转身离开。 他刻意等了些时候,确认这个时间江知酒应该已经走远,才缓缓从胡同中走出来,往槿菽斋回的路上,他突然很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让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也许是在颐蛮这两年,每天心里都是她,才让他迷失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仔细算算,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三年多了,尹家一双人恩恩爱爱,自己为何要做坏人,鬼使神差追了出来,却闹成这样。 就连最后的留恋,也被当作是纠缠。 关于这场情爱的自尊,早被蹂躏践踏地无处可寻,他又一次告诉自己,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别再将最后的一点潇洒,也都流失在纠缠中。 他先是去了甜品铺子里,买了十份冰酪打包成两包,他提着回了槿菽斋去。 羽泽正喂霍沅谧吃饭,瞧见霍沄洺进来,赶忙问道:“少爷!您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霍沄洺将两大包东西搁在桌上:“婉笙喜欢的那家冰酪,人多,排队才买到。” 羽泽又喂了沅谧一口汤,憨笑着问霍沄洺:“有我的份嘛!他家的冰酪确实好吃。” 霍沄洺面上没有一丝丝异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然有,你们快点吃。一会儿冰酪化了就不好吃了。” 这件事情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也确实没打算告诉羽泽。 靳元之在家的时候就被靳佩哲培养这独立和自我,两岁半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霍沅谧一直是晓葵羽泽和福桔换着喂的。 “少爷,你也吃点吧,他家的菜确实不错。” 霍沄洺摇摇头:“你们吃吧,我有些胃疼,不吃了。” 羽泽立马紧张起来:“好端端怎么胃疼呢?赶紧回家去吧,让小叶郎中给您瞧瞧?” “不是一天两天了,颐蛮那边条件不好,饭也吃的不准时,我就是被你们照顾得太好了,不适应苦日子,就在颐蛮落了胃疼的毛病。” 胃疼事小,心疼事大。 吃了饭,便回了家,霍沅谧和靳元之一路上一句话不说,霍沄洺感到有些奇怪,问羽泽怎么了,羽泽遮掩着只说没事,霍沄洺便也没继续问,两个都是三岁多的孩童,就算吵闹也该是没什么大事情。 霍沄洺提着冰酪一路回了星岚阁,分了之后又端着林婉笙的那份去了清云轩,轻声推门进屋去,林婉笙正聚精会神坐在桌案前绣着什么东西。 霍沄洺轻声走近,从身后将冰酪递了过去。 “哎?”林婉笙听声回头,霍沄洺凑的很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着贴了上。 “记得你之前喜欢这个,不知道你现在还喜欢不,特意排队去给你买的。” “喜欢啊,这是我刚来的时候,你跟佩哲哥哥领我去吃的,当然还喜欢着,我喜欢的东西,轻易不会不喜欢了。”林婉笙回过身子,伸手环住霍沄洺的脖子,“就像我喜欢你,就会一直喜欢着。” 霍沄洺腾出一只手来轻轻点了一下林婉笙的鼻尖,“你这甜言蜜语都是跟谁学的?靳佩哲那个滑头?” “你管我跟谁学的呢?我要吃冰酪!”林婉笙略有些羞涩地放下手来,接下霍沄洺手里的冰酪。 “好吃!但是跟以前的味道好像不太一样了?”林婉笙尝了一口,说到。 “哦,可能是换师傅了吧。我也不太清楚。”霍沄洺轻说了句。 什么换师傅,根本就不是同一家店。 “你特意给我买的啊?爹娘他们吃了吗?”林婉笙问。 霍沄洺点点头:“你就别操心了,连福桔那份我都让羽泽送过去了,靳佩哲,染棠,师父师娘,羽泽的,晓葵的,两个孩子,除了张叔不能吃凉的,其他人都有份。” 林婉笙偏头一问:“你没吃?” “我不喜欢,你吃你吃。” 林婉笙递到他嘴边:“尝一口嘛,这个味道真的不一样,更好吃了。” “不吃,你先吃着,我跟羽泽去罗娘那边看看他们把鹿肉处理得怎么样了,你吃完就去师父那吧,大家都在呢。”霍沄洺轻推开林婉笙的手。 霍沄洺朝她笑了笑,伸手抚了一下林婉笙的鬓簪,便几步出去了。 第四十七章 偏宠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肉洗净剥好,果然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情,羽泽指挥着人们把烤肉的架子支到霍府一片空旷的绵草上,下人们来来去去把所有东西都摆好等着主人们上桌。 靳佩哲把霍沄洺叫到一边来,跟他说:“晚上烤鹿肉,你没叫慕长庚一块儿过来?” 霍沄洺冷漠地回应:“叫他干嘛,他怕是吃鹿肉都吃腻了吧。你不知道,他能吃得很,一顿两只野兔下去还要喝三碗汤,他来不够吃了怎么办?” 靳佩哲被逗笑:“瞧你把人家说的,怎么会?好歹也是人家送过来的鹿肉,你就没象征性邀请一下?” “邀请什么呀?万一他真来了,你把他赶出门去啊?” “真不用叫一下?” “哎呀不用,你现在怎么这么唠叨?他对我师父有阴影,来了也是放不开,我说过两天带你一起跟他出去喝点,咱们几个倒是怎么闹都不要紧的。” 阴影这事,靳佩哲倒是明白。 二人会心笑一下,便听见那边孩子的哭声响起来,一个爹爹一个兄长双双回头,动作出奇地一致。 霍沅谧朝这边跑过来,耷拉着嘴,一脸委屈样儿,哭得小脸通红,靳元之在她身边,竟有些束手无措,眼泪也在眼睛里转悠,但还忍住没掉下来。 霍沄洺先跑了过去,蹲下给霍沅谧擦了眼泪,温柔地问道:“沅谧,怎么了?待会就吃饭了,为什么哭哭啊?” 霍沅谧抽抽嗒嗒也不说话,看见哥哥过来更像是看见亲人了似的,哭得更大声了。 靳佩哲紧跟着也走过来,同样也是蹲下询问情况,霍沅谧只顾着哭不说话,伸手要抱抱,霍沄洺将她抱在怀里,沅谧紧紧搂住霍沄洺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哭。 靳佩哲问自家儿子:“元之,怎么回事?你欺负沅谧了?”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靳元之被爹爹这么一问,也是委屈地哭出声来。 “先别哭,爹爹怎么跟你说的,有话好好说,遇事儿就哭算什么男子汉?说话。” “糖......糖......掉了......不能吃了......” 靳元之囫囵话都说不明白,但是大概意思已经可以知道了,不就是糖的问题嘛,小事儿。 靳佩哲板着脸问:“你弄掉的?” 靳元之抬头看见爹爹的表情,有些害怕,赶紧大声说:“我不是故意的!她跟我抢!我不给,就掉了......”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沅谧一起吃?好东西要分享的呀?不记得了?” “可是干爹买了一样的!”靳元之被爹爹凶的也大声哭起来。 “不许哭!靳元之!”靳佩哲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还真有一套,男孩子嘛,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就应该刚硬一点。 “你自己做的事情,就该自己承担后果!剩下的糖都给沅谧,你只许再吃一块。” “我不......!啊!”靳元之哭得比沅谧更大声。 “靳元之!爹爹说话不听了是不是?我说不许哭!”靳佩哲继续说,“你再哭一会儿饭也别吃了!” 霍沅谧看见靳元之哭的比自己更伤心,止住嘴不哭了,霍沄洺跟靳佩哲轻声说到:“差不多行了,干嘛这么凶孩子,不就是糖嘛?” “我就不喜欢男孩子掉眼泪,跟你小时候似的,水做的一样。”靳佩哲偏头跟霍沄洺说。 霍沄洺一瞪眼睛,刚想抬手打他一下,想着还要在他儿子面前给他留点面子,才没动手。 这时候,其他人也走了过来,二爷瞧见这场面,快走几步上前想从霍沄洺怀里抢下来霍沅谧,霍沅谧却抱着霍沄洺不松手。 霍沄洺哄着霍沅谧,又低头看了看靳元之,说:“好了好了,都不哭了,我现在带你们俩再去买好不好?” 靳佩哲轻轻拍了一下靳元之的头:“买什么买?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来得及补救的事情,掉了就掉了,没得吃了,眼泪擦了洗手吃饭,不然肉都捞不着吃。” 洛染棠跟靳元之说:“元之,听见爹爹说的了没,快别哭了,一会儿有你最爱的菇菇,晚上阿娘许你多吃块糕好不好?” 洛染棠和靳佩哲配合得很好,靳元之虽然还是委屈,三岁多的他已经领教过自家爹爹的说话算话,再哭下去也许真的连晚上饭都吃不上了。 他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拉着洛染棠去净手了,洛染棠夸了他句:“真好,我们元之最听话了,洗手手去啦。“ 夫人上前拍了拍霍沅谧的背,轻声说:“行了,你也别粘在哥哥身上了,快下来也去洗个手,不就是两块糖嘛,你至于这样?” 霍沅谧的睫毛还是湿润的,她贴在霍沄洺的耳边小声说:“哥哥,我想要。” “那这样好不好,你在家里帮哥哥盯住了,别叫佩哲哥哥把肉都给吃了,哥哥现在去给你买糖,但是你瞧,现在是不是吃晚饭的时辰了,如果卖糖的奶奶也回家吃饭去了,哥哥没有买到糖,你不许哭哭也不许不高兴,哥哥明天一早肯定给你买回来,在你还没起床之前,保证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的糖糖,好吗?” 霍沄洺很小声地跟霍沅谧说,小丫头听了之后立马猛地点头,乖乖从哥哥身上爬了下去,一蹦一跳地去净手了。 二爷跟夫人往席间走,林婉笙在霍沄洺身边问道:“你刚才跟妹妹嘟囔什么了?” “哄小孩呗,你先去吃饭吧,我给她买糖去。” 林婉笙没想到,说了一句:“不用这样宠吧,明天去也是一样的。” “也不远,我骑马去,很快回来,不过是几块糖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要她不高兴一晚上呢。”霍沄洺说完就去牵马了。 林婉笙站在原地看着霍沄洺走远,福桔说:“姑爷要是把对妹妹的心思用一半在小姐身上就好了。” 林婉笙偏头说了句:“妹妹还小嘛,我与她争什么,洺哥哥才刚回来第二天,我们恩爱的日子且有呢,你现在就急岂不是早些。” 羽泽一直看着火候,完全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烤架支好,鹿肉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酒已温上,他抬头看了一圈,问到:“哎?少爷去哪儿了,怎么还没过来?” 林婉笙开口说:“哦,洺哥哥有事马上来,嘱咐我们先坐。” 霍沄洺骑着红枣去买糖,红枣撒开蹄子往前奔,没用多少时间,幸运的是,推糖车的老奶奶还没走,霍沄洺买下了她剩下不多的所有糖,又赶紧往家跑。 霍沄洺快驱红枣回府,尘土扬起来,惊了身边的行人,霍沄洺也并未在意,一心惦记着家中的妹妹。 他回家的时候,肉还差些火候,是因他没回,羽泽特意撤了些柴火,火烧得慢肉自然也就好得慢。 羽泽心里只有他家少爷,没别人了。 桌案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羹汤,是小叶郎中嘱咐罗娘的,烤肉生腻,寻了桃胶银耳并上雪梨用三个时辰吊了汤羹,端上来之前又浇了一勺糖浆,解腻顺肠。 霍沅谧和靳元之已经喝了两羹汤,再要盛第三碗的时候靳佩哲又拦住不让。 “元之,差不多行了,这东西也甜,两碗还不够?” 二爷赶紧让人接过元之手里的碗,又说:“孩子好容易喜欢,多喝些也无妨,你给他那碗少放些糖浆就行了。” 下人领了吩咐,下去照做了。 霍沅谧刚瞧见霍沄洺走近,立马放下手里的碗跑了过去,“哥哥!哥哥!”她冲过去一把抱住霍沄洺的腿。 “那个奶奶有没有回家吃饭饭啊?” “奶奶没有回家吃饭饭,倒是你,这回可以好好吃饭了吧?哥哥把糖糖藏起来了,你乖乖吃饭,多吃些肉,吃饱饱了才能吃糖。”霍沄洺拉着霍沅谧的手往里面走。 夫人拉着霍沄洺坐下,说到:“你也太惯着她了,今天本来也吃了不少糖了。” 霍沄洺回答说:“不买的话,她怕是一晚上都不高兴,不过就是几块糖嘛,她乐了就是了。” 二爷搭话:“小姐嘛,就该惯着养,她不过是想要个糖,要点别的也行,想要什么都行。” 夫人撇撇嘴说:“那她那天若是想要个星星月亮的,你也摘了去?” “我女儿怎么会想要星星月亮,要就摘去。” 夫人轻声笑着说:“我瞧你,倒是还没有哲儿两个会教孩子,在你这儿,儿子和女儿也差了太多。” “爷,夫人,过来坐吧,肉差不多好了,酒也温好了。”羽泽在那边叫着,他依旧是倒酒的角色,负责把每一个人的酒杯添满。 “来来来,虽然小慕是不在这儿,但是咱们还是要谢谢小慕送过来的山鹿啊。”二爷端起酒杯,其他人也都附和着。 “动筷吧,都饿了。”夫人招呼着开吃。 鹿肉新鲜着,罗娘的腌制手艺也是一绝,小叶郎中刚往鹿肉上撒了些粉末,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刚撒上,这香味儿瞬间翻了好几番飘出来,白色的香味儿融在风里,窜进每一个人的鼻子里,刺激着味蕾,不由得便有涎水生出。 罗娘站在烤架边上手握小刀割下一块块连皮带肉的酥脆嫩香,放在一旁的盘子里,分给每一个人。 火候正旺,鹿肉被烤的焦香滴油,油滴在柴火上,火苗又向上窜了窜,险些烧了罗娘的衣角,罗娘上了年岁,守在烤架边上耐不住烤热,小叶郎中便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计,站在烤架边上一边割肉一边往嘴里送。 晓葵照顾着霍沅谧,晴燕忙着喂靳元之,福桔给自家小姐布菜,小叶郎中忙着烤肉,靳佩哲看顾着洛染棠,夫人则是二爷亲自照顾,只有羽泽忙着,转了一圈给大家添酒,转到霍沄洺这边的时候,霍沄洺夹了一片肉递了过去,羽泽微蹲,伸着脖子就手吃了,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猛地点头。 霍沄洺另拿了个碟子,夹了些肉:“给你留着一会儿吃。” 夫人说:“这么大一只鹿,我们几个哪里吃得完,待会你们忙完了也过来吃,别浪费了。” 晓葵带头,另几个一起说了谢。 小孩子吃饱了就不老实,霍沅谧和靳元之在草野上你追着我跑我追着你跑,尽是欢乐,跑累了就过来喝些水,再回去接着跑。 不一会儿,霍沅谧就跑过来,“哥哥,糖糖呢?” 霍沄洺反问她:“你吃饱了没?” “吃饱了,哥哥给糖糖!” 霍沄洺带着她去取了糖回来,霍沅谧主动给靳元之分了一半,这便是小孩子的友谊吧,没有虚伪的亲切,我与你生气,便流眼泪不理你,不生气了,我的糖还是要分给你一半。 霍沄洺今晚上兴致好,便多喝了些,大家欢闹着,夜深了才离席。 第四十八章 晚晨婚仪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跟林婉笙一前一后往清云轩走,前头两步就到院门了,霍沄洺突然转过身来,伸手将林婉笙揽在怀里。 林婉笙一惊,手中的绢帕惊落在地上,眼前的画面转了几番,下颚贴在霍沄洺结实温暖的胸膛上。 羽泽见状,快速捡起地上的绢帕,拉了一把正呆在原地的福桔,两人赶紧跑几步过去开门,迅速将屋里的烛灯一一点亮,又出门贴着院墙站好,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被少爷灭口。 羽泽面对着墙的时候心里盘算,不对劲啊,少夫人是少爷明媒正娶来的妻子,哪有什么不该干的事情,是不是之前落下了什么毛病。 他反应过来之后,又拉了一把福桔,小声说到:“福桔姐姐,咱们躲什么呢?” “鬼知道你要干嘛!匆匆忙忙拉着我,姑爷这么多年来,也该对我们家小姐补偿些了,什么事情是做不得,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偷情呢!” “哪里是什么姑爷小姐,明明是少爷和少夫人......” 羽泽在福桔面前,也不似他平时那般咄咄逼人,这话,他也只敢小声嘟囔一句。 福桔抬手给了羽泽一下:“伺候主子去啊!还待在这干嘛?” 羽泽刚一回身,就看见霍沄洺抱着林婉笙迈进院门,霍沄洺明显是喝的有些醉了,走路不太稳当,林婉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一个不稳当自己掉下去。 羽泽上前帮忙掩着屋门,霍沄洺一路将林婉笙抱回到内房去,用肘撑着将她轻轻搁在床榻上,转身。 林婉笙忙拉住他的手臂:“还要走吗?洺哥哥,别走好不好?” 霍沄洺回头说到:“不走,我去给你端水洗脸。” 林婉笙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满足地轻笑了一声:“哦,去吧。” 霍沄洺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寝衣,手里端着木盆。 这边福桔已经帮林婉笙换好寝衣并卸了妆,她发现自家小姐嘴上的口脂已经掉了,小姐从来吃饭的时候口脂都不会掉,不知道刚才在院门口的时候跟姑爷做了些什么,想到这里,福桔不禁替自家小姐暗自开心,结婚三年有余,小姐跟姑爷可算是干点正事了。 福桔是个老实的,跟林婉笙也是从小伺候的缘分,自然也是以小姐为本心,小姐开心她就开心,小姐不高兴她也就不高兴,小姐喜欢谁她也尊敬谁,小姐不喜欢的人她也跟着厌恶。 “来洗脸。”霍沄洺端着木盆走到林婉笙面前,蹲下来伺候她净手洗脸,在霍沄洺心里一直是有愧于她的,平时的时候还放不下面子,接着酒劲儿,先是麻痹了自己的内心,攻破自己的心理防线,才能更好地做这些事情。 “少爷,我来吧。”福桔伸手想要接过来,被霍沄洺拒绝了。 羽泽看这边福桔伺候就够了,便偷偷溜回自己房间,找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少爷和少夫人大喜当日,染棠夫人送过来的贺礼,据说是染棠夫人从家里带过来的香料,名叫“魅”。 羽泽觉得今天这样的气氛下,更应该让这香料发挥最大效用。 他将小盒子藏到衣袖里,走到霍沄洺的阅室里,打开香炉,香炉里是少爷用惯的安神香,羽泽只融了一颗进去。 他装作无事,将香炉点燃,依旧放在阅室的桌案上,开着阅室的门。 是因霍沄洺不喜欢香料的味道,但这安神香,是他睡不着的时候一直要依靠的,便放在阅室里,平时也能起到安神宁心的效果,却又不会太刺鼻,惹他厌烦。 这时候,院门外响起来叩门声,羽泽跑去开门一看,是小叶郎中端着醒酒茶。 “羽泽,少爷酒量不好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今晚上食了山鹿,又并上温酒,已经是温凉调理好了,这个醒酒茶,是我刚才回去特意给少爷熬的,他身上的伤,被酒激了可不好,你嘱咐他一定要喝完啊!” “好嘞,听你的,我一会就给少爷灌下去。”羽泽接下。 小叶郎中捕捉到细节:“啊?灌?” 羽泽打了个哈哈,说到:“不是不是,少爷没睡呢,一会给他喝,给他喝。” “行,那我就不打扰少爷和少夫人休息了,我这熬了第一壶就给少爷送过来了,还没给爷和夫人呢,我先忙去了。” “好,去忙吧。” 羽泽送走小叶郎中,端着碗往屋里走,只是并没有把这醒酒茶递进去,他觉得少爷今晚上要做的事情应该不需要醒酒,他还是醉着比较好。 醉着更容易。 他顺着墙根,把小叶郎中送过来的心意都转送给墙边的野草了。 他面不改色走回去,霍沄洺刚喊了他一声便露怯了,他声音有些发抖,高声回了一句:“哎!” “以后这屋就铺一床被褥就行了,把另一套拿去偏房,若是我哪天回来晚了,就不过来扰少夫人清梦了。” 听见这话,羽泽才有些放下心来,这代表少爷彻底接纳了少夫人,也代表今晚上他做的这些辅助措施,明天等少爷酒醒了他也不会挨骂。 “知道了。”羽泽轻声应下就去照做了。 他快手快脚给霍沄洺铺好床铺,便跟福桔一块退了出去。 羽泽行了礼后说:“少爷,少夫人,若无旁事,我们就先下去了,少爷少夫人安睡吧。” 霍沄洺颔首。 等屋里就剩下两人的时候,霍沄洺还真有些犯怵,但气氛到这了,好像不做点什么,对不起风月,更对不起人。 林婉笙站在内堂正中间,霍沄洺坐在床榻边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啊?” 林婉笙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轻咬了下嘴唇:“就......这样走过去啊?” 霍沄洺听出来她的画外音,轻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两步走到林婉笙面前,一横身子将她抱起来,轻搁在床上,并伸手抚平她的头发。 他在林婉笙腰上轻拍了一下:“睡里面去。 从今晚上他在院门口将自己揽在胸前的时候开始,林婉笙竟像是吞了万安寺住持的木鱼,心里这鼓就没停过。 这么多年,他也该还自己一次大婚之礼了,那时候借口说还小,如今彼此都正当年,便是没有别的借口了。 林婉笙虽然从未表达过不喜,但这说到底也不是一桩光彩的事情,不说别人,且说关系最近的佩哲少爷,一家三口欢笑的样子,着实刺眼。 霍沄洺跟林婉笙没有同床共枕这件事,一早羽泽就汇报给了夫人,但这事夫人也是不好管的,毕竟是姑娘家面皮上的事情,如今霍沄洺一趟颐蛮回来,正经是心智都成熟了,那些夫妻间该做的事情,也不能再欠下了。 林婉笙紧张到呼吸有些急促,霍沄洺瞧出她的不自在,其实他自己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他贴着林婉笙的耳朵说:“别紧张,我也是第一次。” 羽泽说是走了,其实一直在门口瞧着情况,他扒着窗户往里面看,福桔在后面重重拍了他一巴掌:“你偷看什么呢!我告诉小姐去!” “福桔姐姐!别去别去,少爷跟少夫人在内堂呢,这哪里能瞧见什么,我不过是听听声儿,明儿也好跟爷和夫人汇报去呀!” 羽泽本能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立马觉得不对,松了手。 “叫少爷知道了你又少不了挨骂,赶紧回房去,姑爷和小姐办正事呢,你别添乱。” 羽泽只好回自己房间去,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义正言辞跟福桔说:“是少爷和少夫人!不是姑爷和小姐!” 说完,他以最快速度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已经熄了灯,只留了一对蜡烛,闪着微弱的光。 那是霍沄洺吩咐羽泽弄来的凤凰灯,他今晚就是要彻彻底底将曾经亏欠的一一补上。 成婚那天,他欠林婉笙“一对凤凰灯燃尽至天明,一对良人自此到白头。” 霍沄洺将床纱放下来,林婉笙枕在他的手臂上,他这么多年练剑练出来的肌肉线条,枕着正舒服,比枕头还合适。 霍沄洺偏头摸着林婉笙下颚的线条,用他肩部的力量撑着身子,半弓着腰朝着林婉笙的耳朵轻轻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不疼,但激得林婉笙心里痒痒的,她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出嫁之前阿娘说的那些关于情爱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不排斥身体接触,甚至在这些时刻感到满足,这也许就是婚姻带来的结果。 是从内心深处接纳了那个会陪你到老的人,他在十几岁的年纪闯进你的生活,从这一刻起,也就是生活的全部。 林婉笙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俊美面庞,想起来成婚当日他连衣裳都不让她来换,到现在这一刻,她才是赢的。 林婉笙自认不聪明,但也绝不是个傻子,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关于霍沄洺过去的事情,多多少少,她也曾听说过一些捕风捉影来的闲话,但她并不想深究那人是谁,也不想关注他们曾经的故事。 从婚书交换的那一刻起,这个霍家的少爷,便属于她。 从现在这一刻起,这个叫霍沄洺的男人,便只属于她。 霍沄洺翻起身子,手撑着林婉笙头上的床栏,林婉笙直视着霍沄洺的眼睛,她笑了,那个笑容,在霍沄洺的脑子里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 干净,纯粹。 她笑起来,眼睛里闪着星星。 “洺哥哥,真好。” 霍沄洺俯下身子,将她的口封住。 林婉笙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切。 梆子三声,夜已至三更,霍沄洺静静地躺在林婉笙的身边,他大口喘着气,额上冒出来汗滴在枕上。 林婉笙贴着霍沄洺,虽是闭着眼睛,却也能看到她面上两道泪痕,霍沄洺胸前的寝衣湿润开,那是林婉笙抹上的泪。 床榻边纱制床帘在黑夜中晃动着,凤凰灯的火苗也抖了抖,向上窜着。 床帐角上的一对香囊,倏然掉在地上。 那对香囊早已经没了味道,却一直被挂在床角上,霍沄洺去颐蛮的这两年,羽泽也一直护着不让换,他说,少爷不喜欢床纱上有味道,那对香囊没有味道,只是少爷最喜欢的装饰品,不能动。 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了灰。 第四十九章 将外余音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竖日,霍沄洺惯例早起,他瞥了一眼身边睡着的林婉笙,林婉笙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口,好像生怕她一睁眼,发现昨晚上的种种只是一场梦。 因,这样类似的梦,她这两年来常有。 绮梦,最容易令人动容,因美好的梦境,是给善良的人一个平意的机会,用梦打造一个虚幻的场景,编织心中所想所念,在梦里,平时得不到拥有不了的人或事物,便可以随着自身的想法,尽情想象,尽力满足。 霍沄洺轻轻搭上林婉笙的手腕,想把自己解救出来,林婉笙骤然睁开眼睛,二人贴的近,霍沄洺俊美的脸部线条完全暴露在林婉笙的视线下。 那双狐眼,竟能生的这般含情,那唇,竟能这般勾人,那人,竟能生的这般好看。 林婉笙轻声问道:“去哪儿?” “吵醒你了吗?时辰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霍沄洺每天起床的时候嗓音都低得很,略有些沙哑。 “几时了?”林婉笙翻了个身,瞧不见外面天大明。 “五更一刻。” “你有事吗?干嘛起这么早?” “在军营五更要起来听训,习惯了。”霍沄洺替她提了提被子,说,“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练功,不会吵你。” 霍沄洺翻身起来,林婉笙从背后做起来,一把抱住他,头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说到:“你今天有安排吗?没有的话,陪我去还愿吧,顺便,你还答应陪我逛逛的。” 霍沄洺轻轻拍了两下林婉笙的手,说到:“本来说今天要请慕长庚吃个饭,但是昨晚上忘了告诉他,那就推了他,陪你吧。” 林婉笙得到肯定,自是乐得不行,松了手重新躺下。 霍沄洺掀开床帐,便看到地上那一对香囊。 它们,好似心死了一般,零落在地板上,穗子绕成一团,再无光鲜亮丽。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并未伸手捡起来。 他换上短打,提上凰鸣,到院子里去,迎着五更天,空气最好的时辰,后立一退步,便开始练剑。 只是多年在颐蛮军营里留下的习惯,颐蛮一行,他真真切切想让自己变得再强一点,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不到半个时辰,羽泽也起了床,瞧见他在院子里练剑,便没有打扰,去给他忙活早饭了。 霍沄洺跟林婉笙只是带了羽泽福桔一起去万安寺,套了一辆马车,霍沄洺跟羽泽化身两个马车夫,轿子里坐着林婉笙跟福桔。 今日的林婉笙,和往常有说不出的不一样。 福桔瞧着林婉笙面上光耀的笑,也跟着开心不已。 马车到了万安寺门口停下来,福桔扶着林婉笙下来,霍沄洺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啊?洺哥哥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霍沄洺抬头看了眼万安寺的牌匾,摇了摇头,说到:“如今手上沾了血,往后入不得僧门,恐污了天坛惊地,扰了菩萨清修,我便在这等你吧。” “嗯,好。” 林婉笙去万安寺,供奉了不少香火,此来还愿,有二,一是愿佛门庇佑,国军凯旋,他的夫君可以平安归来。二则是愿菩萨保佑,此番夫君归位,也该予她有夫妻之实了。 如今,她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自然是要多赠香火钱,才能让佛门看到诚意,下次还会保佑她。 毕竟,她现在是嘉荣小王爷的王妃了,以后嘉荣王出兵的事情该是家常便饭,她这个夫人,只有祈福保佑他平安。 外面马车上,羽泽看见林婉笙走远了,几次抬头看向霍沄洺,想开口却没说话,又低下头去。 第四次的时候,霍沄洺开口说:“有话说话,你别扭什么?” 羽泽吞吞吐吐:“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再说也行。” “干嘛回去说,现在就说。”霍沄洺现在的脾气,难捉摸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气。 “现在人太多,我怕你打我,回去再打,不会丢人。” 霍沄洺回来之后,好像多了个逗羽泽的爱好:“说吧,我可以忍着回去再打。” “你床帐上......的香囊......今早上掉了。”羽泽小心翼翼察觉着霍沄洺的脸色。 “哦。”霍沄洺冷淡地回应更让羽泽心里没了底。 “我保证!你不在家的这些时候,我每天都给那对儿香囊擦灰,少夫人几次想换一对儿,我都拦着她没让换,不知道昨晚上怎么就掉了,我早上看见的时候,它上面的扣子断了,好像......丢了,就......接不上了。” 霍沄洺立马说:“这倒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坏了就扔了呗,以后我床帐上就别挂什么香囊了,你也别去寻别的了,我闻着头疼。” 他这个反应,羽泽还真是没想到,他今早上拾起来香囊的时候,紧张的手都颤抖着,他以为少爷知道这香囊掉了,定会怪自己没照顾好,要大发雷霆的。 因为,清云轩自从林婉笙住进来之后,很多关于箫祁韵的痕迹都被抹了去,只是这一对早已经没有了味道的香囊,是很多年前,她送给霍沄洺的。 如果,将她所有的痕迹都替换成另一个女人的,那,该有谁还能记得,曾经这里还有过属于她的爱意。 “哦,那我回去就扔了。”羽泽想换个话题,便问到,“少爷,昨晚上,您跟少夫人欢快了没?” “你不是听了半宿吗?”霍沄洺瞥了他一眼。 “我没有!您......您怎么知道?” “你隐蔽得也太差了,我在颐蛮的时候,怕半夜有人潜进营寨来抹了我们脖子,练出来的呗,周身有没有喘气儿的,当然能知道。” 霍沄洺轻笑了下,羽泽看得出来他没生气。 “我没听见什么!但是我早上去回了爷和夫人,他们可高兴呢。” “我这趟回来,感觉师父像老了不少,对孩童的的态度,一点也不像他平常那样板着个脸,反倒多了些慈祥和耐心,总之和我小时候的记忆,是截然不同的。” 羽泽说到:“爷今年也四十又五了,虽说是正值壮年,但确实和往年不太一样了,自从小姐大了些,您不知道,爷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恨不得把小姐系在身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去,巴不得上朝都带着小姐呢。” 看霍沄洺笑了,羽泽又说到:“我觉得,爷是骄傲的,把你这个天剑后人教导出来了,二十出头就封了嘉荣王,一举拿下颐蛮大战,叫咱们霍家的剑道又好好风光了一阵,爷自然是乐的,咱们少爷前几年吃的苦,也都不作数了!” “颐蛮这仗我也就是万千奔命中的一员,兵卒粮草都充沛,军师有谋略,主帅有布局,我这个空有王爷名头的小将,算不得什么,只管跟着国军的大旗,挥剑就是了。” 霍沄洺说完,羽泽眼睛里又显出他对霍沄洺的崇拜,好像从小到现在,他眼睛里只有霍沄洺一个人,容不下别人。 羽泽凑过来,说:“少爷最近左右也是无事,不如也教教我,我曾经也是会些功夫的,就是太久不练了,生疏了,现在手上只有端茶水和拿扫帚的本事了,少爷教教我,下次您出兵去,我就能陪您一起去了。” 霍沄洺说:“当初师父买你回来,不是专门找人调教过你的武功嘛?那时候说是为了让你保护我用的,你学的不也还行吗?” “嗯,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挺上心的,以为能做少爷的贴身侍卫,出门能提刀剑挡你身前的那种,后来不知道被少爷虐了多少次,哪里需要我挡在你身前,我学的那点皮毛,连少爷的小手指都比不上,也就放弃了,早不知道把学的东西都丢到哪儿去了,少爷重新教教我,这样的话,上了战场,我还能帮你挡挡刀剑。” 羽泽将心里话说的一本正经,霍沄洺却还真没在意,他开玩笑地说:“就你?刀剑来了你第一个先跑,哪里还想得起来你少爷我在哪儿?” 霍沄洺说罢,伸手搭在羽泽背上,拍了两拍,“你呀,以后就老实在家等我捷报就是了,别去战场上给我做累赘了。” 这话说的,羽泽听罢红了眼圈。 林婉笙跟福桔敬罢香火,便出来了,羽泽正好看见,摆手招呼的时候,顺手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泪。 “洺哥哥,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林婉笙缓步走到霍沄洺身前站定,问了一句。 “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我刚回来,不熟路。”霍沄洺替她放下阶梯,并伸手搭了她一下。 林婉笙没说话,福桔倒是开口说了:“少爷不熟路,我家小姐更是不熟了,这两年,除了靳家少爷和少夫人邀我家小姐出去逛,小姐也是鲜少出门子的,说是小郎君不在家,为人娘子的便更是要恪守妇德,少见外人。” 霍沄洺当然听得出来福桔言语中替她家小姐道出的不满,便对着林婉笙说:“这些年,委屈你了,但是这样的委屈以后怕不会少,你嫁了一个注定要替君上奔命的人,日后我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我师父的位置,越是高位,便越是要将军令王命视作天高,我师娘也是这样过来的,不然,哪里有简单的荣华来呢?我也知道独守空房有很多要忍受的东西,但你要习惯,这就是将军夫人的生活。满京里随便一家武官,都是一样的。” 坐回到车里,林婉笙跟福桔说:“刚才放肆了,做什么跟洺哥哥抱怨,叫他以为我是个怨妇呢,男主外女主内本就是古往今来的道理,嫁了将才,便是聚少离多的日子,我早就知道,若是不愿,又何必嫁,你说这样的话,他不但不会因此在家陪我,反而觉得是我不懂事,女子以夫君为天,可他的生活里,我只占少数,天下苍生,人间万民,国事苍茫,军状战况,才是他作为国之将才,嘉荣小王该考虑的。” 福桔听见自己主子这番话,顷刻间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哦,我知道了小姐,以后不说了。” “还有你这个称呼,无人的时候你叫几句小姐我不在乎,左右只有我们二人,但这番洺哥哥回来了,总归是要改一改才好。” 林婉笙看见福桔耷拉着头,好一番愧疚之意的时候,也便觉得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又拉起福桔的手,搁在自己的腿上,说到:“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道理总是要明白的,也过了恃宠而骄的年龄了。” 福桔拉着主子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霍沄洺先是带着林婉笙去了香料铺子,给她补了香脂的空。 林婉笙选了自己喜欢的香味,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小盒子递到霍沄洺鼻尖下,问到:“洺哥哥,你闻,这个味道,是不是跟绕梁也有相似之处?” “嗯,你喜欢就好。” “那我可以继续叫它绕梁吗?把他当成洺哥哥送我的绕梁一样。”林婉笙的眼神中满是期待,霍沄洺当然不舍得拒绝,便点头应下。 回了霍府清云轩,霍沄洺一进阅室便看见桌案上摆着那对香囊,他不动声色将这对香囊放进了他的宝贝箱子里,羽泽问起来,只回了一句:“扔了。” 世人皆以为他在颐蛮战中成长,将俗世搁浅,忘却。 却没人知道,他只是将那些过往封存,用他自己的方式回忆,铭记。 用世人希望的眼光,做世人希望的事。 大家都知道,嘉荣小王爷应该是如何,没人在意,霍沄洺该是如何。 第五十章 江河平安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又是小半月过去了,霍沄洺该干的事情都干的差不多了,隔三岔五跟靳佩哲一起去慕长庚的猎场练骑射,也算是没荒废时间,骑技长进了不少。 霍府, “少爷,宫里传旨说,明日巳时,传您着朝服太明宫觐见。”张叔到清云轩来回禀的时候,霍沄洺正在阅室里翻看《霍门剑诀》。 “好,我知道了张叔,师父回来了吗?我有点事问他。”霍沄洺抬头回应。 “回来了,在屋里陪小姐呢,您过去找他还是我请他过来。” “不麻烦你了,我过去就成。” 霍沄洺捧着《霍门剑诀》的卷宗,提上凰鸣,去了星岚阁。 霍沅谧这三年,一直在夫人的“闺秀教育法”下被压得失去了童真,霍沄洺回来之后,带着她上山抓虫,池塘里捕青蛙,隔三岔五领出去买糖吃糕饼,抱着她骑在红枣身上玩...... 夫人自是放心,也便不管,霍沅谧彻底是爱上了有哥哥陪着玩的感觉,一看见霍沄洺,便像是小狗看见肉骨头一样贴上去,抱住哥哥的腿不松手。 今日也是一样。 霍沄洺却没似从前一样抱住她去玩,只揪了下早上晓葵给她梳的“小包子”发髻,轻声与她说到:“哥哥现在有正事,一会儿陪你玩,乖,找晓葵姨姨去。” “好!”霍沅谧痛快地应下,嘴里喊着“晓葵姨姨!”一蹦一跳去晓葵怀里了。 “怎么了?什么事?”这趟回来,二爷还是第一次看见霍沄洺这样严肃的表情。 “师父,我之前在战场的时候,有一招左右没想明白,回来就给忘了,适才翻剑诀,也是没弄明白应当如何?您给我说说吧。”霍沄洺指着书卷上的一行字,偏头请教二爷。 二爷放下了紧张半天的心,先是笑了一下,接着说:“好,我瞧瞧是哪一招?” 看见霍沄洺难得对剑诀如此上心,二爷也是欣慰了不少,心中暗想,这还得是上一次战场,亲身体验一次“刀剑无眼”是什么意思,这一场仗下来,效果不知比前十几年的打骂高出几倍来。 “嗯,那就老规矩,你先把这招完整地背一遍,背好了我在给你讲?”二爷一把将霍沄洺手里的书卷夺了下来。 霍沄洺先是一愣,后又一笑:“师父,现在提起剑诀,我都忌惮您的板子呢,若是背都背不好,我哪里敢来?” 霍沄洺自己看的时候,完全是不知道自己有一句话漏记了,招数上没连接上,自然是别扭着。 这番当着师父面背一遍,立马就找到问题所在了,自己也是有些羞涩地轻笑了番,摸了摸耳朵。 二爷佯装严肃,与他说:“瞧你,不用心吧,该打。这回知道了?提剑试试去。”又扬声跟晓葵说,“你带小姐进屋玩会儿,少爷挥剑别叫她瞧。” 等晓葵带霍沅谧进屋之后,霍沄洺便亮凰鸣而出。记住那一句之后,这招剑术便立马顺滑了。 二爷在一旁看着,暗赞霍沄洺这两年长进不少,剑招不再稚嫩,剑锋凌冽威风起来,人和剑已经充满默契,许是熟能生巧,现在霍沄洺出招完全不用思考过多,算是将《霍门剑诀》融在血液里,织在凰鸣身上,发挥到最大作用。 现在的霍沄洺,也许真的可以跟二爷对上几番了。 二爷的剑锋,在重,霍沄洺的剑锋,在快。 他现在的旋身速度,二爷都比不上,当然了,这个程度,是二爷十年前就定下的要求。 招毕,二爷轻鼓了两下掌,走过来说了句话便进屋去了。 霍沄洺站在原地,琢磨着师父那句“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后悔没早几年给你送去战场了。” 这句话,应当是句夸奖吧。 次日,霍沄洺掐着时辰进宫去,在转角的路上便遇到靳佩哲,才知道君上给不少人都下了一样的旨意,那便能想到,又是有事要干了。 果然,马在外朝门被拦下,沿着宫路走去太明宫,又遇上了慕长庚跟苏少秦。 在门口,看见了很多面熟的人,除了摘星赛上认识的,还有尹凡祐,罗家少爷,冯家少爷,顾家少爷......数一数一共是三十七位。 这其中,只有霍沄洺跟苏少秦穿着朝服,算是半个朝廷人了。 宫门口站着侍奴和护卫,君上并未传召他们进去,便只好都在门口排成两列站好,谁也不敢出声。 天子门前,谁敢不敬。 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太明宫里出来了几个着朝服的老臣,看衣服纹样,都是三品以上的文臣。 文臣走了之后,才有侍奴出来叫他们进去。 宫殿内左右两侧都已经置好案台,行过礼之后,君上示意诸位分别落座,在这些子弟当中,应当是以霍沄洺和苏少秦为尊,毕竟人家已经封王,不只是世家子弟。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便又退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君上赏的新茶,是前几日东郢郡刚供的。 霍府, “师父,藏经阁的钥匙在张叔那里吗?” “没有,在我这儿呢,你要做什么?”说罢,二爷便去取了钥匙来递给他。 霍沄洺接过来才说:“君上出了一道策论的问题,让写一篇章文,师父你也知道,我哪儿会写什么章文,寻思着去藏经阁看看书。” 二爷颔首表示知道了,又问道:“什么问题啊?你可以去问问账房先生,他懂些做文章的道理。” “不能说,君上说一定要自己写,不能找人帮忙,我一个打仗的,文学上的能耐就那点儿,君上心里有数的,写的太好了,多假?” “行,那你就自己研究去吧,力争言语通顺就可。”二爷轻笑罢,就进屋去了。 这事情半月后才有后续,三十七位子弟交上来的章文,君上和几位老臣看过之后,选中了靳佩哲的一篇。 六月的时候下了封赏,公卿平远侯都尉之子靳佩哲,封了江平王,特派东郢郡,七日后启程。 江平,取江河平安之意,跟嘉荣昌兴一样,都是君上毕生的心愿。 靳佩哲也因做文新颖,思路角度独特的一篇论商道的章文,做了武官弟子当中第一个没有出兵征战的子弟。 特派东郢郡,是乃君上看中了他出将入相的本事,既有靳家的刀学护身,又有不菲的学识头脑,堪当大任。 靳佩哲带着君上的旨意回来的第一时间,霍沄洺就带着礼物上门恭贺,听说靳佩哲不用上战场,最高兴的就是霍沄洺了,他亲身体验过征战不易,实在不希望靳佩哲也走一遭。 “恭喜江平王了。”霍沄洺故意恭谦起来道贺。 “呦,嘉荣王,同喜同喜。”靳佩哲也用一样的口气回应霍沄洺。 “哈哈哈哈。”二人都笑了。 “干爹干娘也高兴坏了吧。” 原离给霍沄洺上了茶,靳佩哲说:“我阿娘倒是高兴着,我爹却是一般,他说我没能顺着他的位置走下去,还骂我走了文官的路,是给靳家丢脸了。” “干爹居然会这么想,他又不能三五年内把官位传给你,急什么,封了王他都不高兴,是对你期望太高。” “嗐,倒也没办法,朝里那几个总是卖弄酸文的老头子跟我爹爹不对付,我爹说人家无能,人家说我爹无礼,都别扭着,他自然是瞧不上文官的路。” 霍沄洺呷了一口茶,说:“你这个位置,算是文武兼流,将相合一,倒也不必。” “少爷,安舟少爷,长庚少爷过来了,说是来给少爷道贺。”原离进来说。 霍沄洺说:“那我请你俩出去吃饭吧,上次欠了慕长庚一顿酒,正好补上,顺便给你庆祝庆祝。” 靳佩哲正犹豫,霍沄洺又说:“走吧,等明天,就该有成堆的人来巴结小王爷了,你还要挨个说场面话,抽不得身了。” 靳佩哲自小就会应对这些场面上的东西,好似他生下来,就该是要能圆滑地应对人情世故,这些能耐,是霍沄洺应付不来的。 他反而是天生的好军将。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坐在交华楼厅堂里,是慕长庚定的地方,他并不了解霍沄洺跟箫祁韵的事情。 当他们几个一杯接一杯豪饮的时候,一切都是无恙,三坛美酒下肚之后,霍沄洺开始不再说话。 睹物思人是很难控制的,交华楼里包含了他们太多的回忆。 今天的交华楼人满为患,雅间已经没有了,好在几人都不是那种玩派头的大少爷,便也只是找了二楼一个靠着楼梯的位置坐下。 隔壁桌坐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明显是一对爱人,女子好几次被男子逗笑,发出泠泠清脆的笑。 喝多了酒的霍沄洺,神情恍惚,他站起来,走到旁边桌,手里亮出一把明晃晃的袖剑,拍在桌案上。 吓得女子一声尖叫,躲在了男子的怀里,男子第一时间捂住了女子的眼睛,立马朝着霍沄洺大喊一声:“你谁啊?有病啊?” “你喜欢她,就好好对她!不许朝慕夕辞看上别人家的姑娘就负了她!”霍沄洺盯着年轻男子,眼中有些虚无缥缈的伤情。 靳佩哲赶过来一把搂住霍沄洺,跟那桌的年轻人连连道歉,并提前替他们结了饭钱,将霍沄洺拉走了。 慕长庚也有些喝醉,才各回各家。 靳佩哲拖着霍沄洺回了自己家,他害怕神志不清的霍沄洺回去当着林婉笙的面露出马脚来,恐又伤了她的心。 无情,是被理智压抑着,但盛大的爱情,是理智压不住的,即便是过了四年,即便已经是分别有了家庭,即便那人改了姓名,即便她已经有了孩子。 但,他的感情,一如既往,只是将盛大的爱情隐匿于心,搁置在最深的位置。 那些年的风花雪月,只变成了不能启口的伤痛,戏中,才能肆无忌惮的流泪。 第五十一章 心之所向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次日一早,霍沄洺在靳佩哲的房间里醒过来,羽泽在他身边陪着,霍沄洺已经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喝多了,令他反应过来的,应当是靳佩哲将所有下人都遣走后,跟他说的话。 “你还没忘了她。” 他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而是正正当当的肯定。 霍沄洺正在洗手,听后一愣,轻声说到:“忘不忘的有什么关系?都过去了。” “当然有关系!”靳佩哲有些愤愤,“关系就在于你对得起笙儿吗?你知道她等你这两年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她看见别的小夫妻携手出门的时候那种由内而外的羡慕吗?” “她嫁给我之前就该想到是这样!我天生就注定要奔赴战场,这是我身为天剑后人的职责!我不可能每日都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陪着她过家家玩!”霍沄洺的声音高了一个调子,他抬起头来朝着靳佩哲大声说到,“我忘不忘她,跟陪不陪笙儿,是两码事。” “这怎么两码事?笙儿惦记着你,记挂着你,生怕你在颐蛮有点什么危险,你呢?你心里还惦记着别的女人?这不是辜负吗?” “她是我夫人,我有没有辜负她,外人管不着!” 两人越吵越凶,便是口不择言,羽泽赶紧上来灭火:“别吵别吵,少爷!生气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啊!” “行!霍沄洺!你行啊!跟我来外人这套了!”靳佩哲气得有些发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撕扭成一团,“以后谁再管你,谁就不姓靳!” “管好自己吧,江平王!您马上也要离家远任了,先关心关心您的妻子吧!”霍沄洺说完夺门而去。 回霍府的路上,羽泽在他身边说:“您跟佩哲少爷虽然总是言语上开玩笑,可这二十几年了,也从没有吵成这样的时候,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能成熟点,吵架就吵架嘛,连伤害别人的话都控制不住,也不知道您这些年都成熟哪儿去了。” 霍沄洺没搭理他,假装没听见。 羽泽看霍沄洺没反应,又继续说:“谁是外人啊?说句难听的,您惦记的那个才是外人呢,为了别人跟自己兄弟吵,不知道您怎么想的,” 霍沄洺还是没说话。 羽泽便又放肆些:“再说了,佩哲少爷哪句话说的不对,我听着,说的都是实话,少爷本来就亏欠少夫人的,这般人回来了,心却还不在,偏放在别人家少夫人身上,任谁也瞧不下去,就连路边的乞丐听了,也要替咱家少夫人说一句不平的,可少爷您......” 霍沄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抄手瞪着他,羽泽立马闭上了嘴。 “你说完了?告诉你少跟叶柿蒂鬼混,没见他医术多好,倒记住他长嘴了。离他远点,教坏了你。” 羽泽一本正经地教育着霍沄洺:“跟小叶郎中有什么关系,怨人家做什么?是说少爷你不该这样跟佩哲少爷吵的。” 霍沄洺没说话,倒是一直端着手站在原地,盯着羽泽看,把羽泽看的有些心虚,小声问了句:“做什么。” 霍沄洺蹙了蹙眉:“是不是我太久不见你,让你有什么误解了,觉得我现在脾气好,可以任你教训了?” “你......你打我我也是要说的,本来就不应该嘛!何况佩哲少爷没几日就要去东郢了,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何时,干嘛闹得这样不欢而散。” 羽泽快语说完,便脚底抹了油似的往前跑远了,他是真的担心再多说一句,少爷怕是就要动手了,还是先跑为妙。 其实,说完那些话,霍沄洺也有些后悔,只是他的自尊心使然,他并不想承认是他错。 他想着再寻机会,给靳佩哲找个台阶便是。 霍府, 霍沄洺先回清云轩换衣服,一进门,羽泽看见他过来,转身就要跑,生怕挨打,被霍沄洺一句叫住:“站那儿!” 羽泽没办法,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停下。霍沄洺往前一步,他立马就往后退。 “不打你!”霍沄洺先说了一句,又说,“换衣裳!” “哦,可是少爷!您就算打我我也是要替佩哲少爷说话的!这件事真的是您错,您最好找个机会去给佩哲少爷道个歉。” “啧,你再废话,我真的要动手了。”霍沄洺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多耐心,他往屋里走,靠近羽泽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进去别乱说话,别叫她察觉。” “嗯,有数的。” 羽泽靠谱就靠谱在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从来不令人厌烦。 进屋之后却没看见林婉笙,只有一个洒扫小丫头正收拾屋子。 霍沄洺扫了一圈,羽泽替他问到:“少夫人去哪儿了?” “去了星岚阁,早上便被夫人叫了去。”小丫头俯身回答到,说完便退了出去。 羽泽随口问道:“少夫人在夫人那边,您要过去吗?” “我这一身酒味儿,过去了不怕挨骂?”霍沄洺说话间抬头瞪了羽泽一眼,又说,“先换衣裳。” 羽泽也没脾气,跑着去给他取衣裳了。 收拾好了之后,霍沄洺才去星岚阁,走之前还在抹了点林婉笙的香膏。 星岚阁, 夫人瞧见霍沄洺进来,立马招手唤他过来:“洺儿回来了,正好,来尝尝晓葵新制的羹汤,没有那么甜,你会喜欢。” “哎!”霍沄洺径直走到林婉笙身边,自然地接下她手中那碗,就着勺子品了一口。 “瞧你,抢人家的做什么,晓葵去给你盛一碗就是了。”二爷嘴上说着,看见这小两口这般亲密无间,内心还是高兴的。 “你们从早上就聚在这,就为了尝羹汤?” 夫人说:“还有个事情,这不等着你回来作主呢?” “你师娘想出去玩玩,趁着当下时令正好,我也可以告假几月,你还不用出兵去,带上沅谧和笙儿,之前师父答应你的,我们去远些的地方好好散散心,再过个一年半载,沅谧也该到了找学堂开蒙的年纪了。” “我没意见,出去玩当然是好事,我可以。”霍沄洺连连点头,“去哪儿?” 二爷说:“农山那边吧,正好替君上办点事儿。” “农山?”霍沄洺重复到。 “农山怎么了?”林婉笙看到他的反应,觉得奇怪。 “没什么,我在颐蛮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来自农山的......朋友。” 林婉笙偏头问:“嗯,战场上认识的?” “是。” 夫人轻笑:“你师父昨晚跟我说出去玩,我还乐得不行,以为他终于肯放心朝堂,愿意跟我们出去,合着这回也是你办事儿去,顺便带着我们走一趟呢。” “也不全是,这次是密行,旁人不知道,朝上只说是我告假行游了。农山脚下的地界儿出了点事情,那边管事儿的又渎职不理,只好我去处理一下。” 霍沄洺不解地问到:“这事儿不是文官那边的事儿嘛,怎么也要师父去?不是用牛刀杀鸡嘛?” 二爷解释道:“我去才不会被怀疑,谁也想不到我一个领兵的大将军会去密探吧,任谁都会相信,这遭只是行游,别无它意,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 “行,那就全家人陪你去行游。”夫人笑道。 二爷嘱咐到:“笙儿,你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要记得轻装简行,那边靠近荒蛮,会比这边热些。” “好的公爹,笙儿知道了。”林婉笙笑着说,“还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张掌事进来说:“爷,小叶郎中过来了。说最近新研究了一套案杬之术,想给少爷松松筋骨。” 二爷颔首:“嗯,有心了,请他进来。” “小叶拜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 进来先是一套礼数,而后二爷说到:“小叶啊,辛苦你了,过些日子我们要去一趟农山,此去山川路远,恐身子不适,你也收拾东西,一起去吧。” “是。”小叶郎中说到,“来府上,当真是我的福气,平时活干的不多,月钱却不少拿,还能跟着主子出游,恭谢爷命。” 二爷笑着点头,应了他的谢。 “爷,我最近读医书,研究出了这套案杬术,已经给府里的侍卫们试过了,效果不错,我想着少爷从颐蛮回来,劳心劳神,案杬是最能解乏的。” 霍沄洺开口说:“那就回去试试吧。” 小叶郎中在这里,霍沄洺便不好说去偏房,只好除去衣裳,趴窝在床榻上。 “少爷,我用了八个侍卫试手,他们都说有点疼,您也忍着点,药酒擦在身上的时候,应该会有些灼烧感,如果实在疼痛难忍,您一定告诉我。” “嗯。” 叶柿蒂将药酒在手中搓热,搭在霍沄洺的肩膀上,那种从骨子里往外发的寒气与药酒的炙热冲撞在一起,药酒的占有欲便被激出来,那种感觉说不清楚,但确实是疼痛引发的舒服。 他背部的伤,有的结痂已经脱落,露出新生的红肉,药酒中大约是加了些消毒的草药,刺痛着伤处,闹得他满背都嚎叫起来,在覆盖的药酒中挣扎,不分雌雄的挣扎。 小叶郎中的手上有些力道,按压着霍沄洺的关节,骤然间,这种疼痛平静下来,好像药酒与伤痛已经分出了胜负,终是满身伤处在浓烈的药酒中甘拜下风。 这波下来,霍沄洺的头上已经冒出细汗来,平静下来的时候,他也跟着长呼一口气。 大约只平静了几瞬,便又是新一波的伤害,霍沄洺紧了紧俊眉。 林婉笙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将霍沄洺身上的伤痕看了个满眼,立马惊地叫出声来,将手里面的几身衣裳随手丢在桌案上,凑了过来。 “这......这怎么回事?” 林婉笙的关心从言语中便能体现的淋漓尽致,她慌了。 霍沄洺慌乱地摸寻身边的衣裳,却被小叶按住了手:“别动,抹了药的!” 霍沄洺只好出言安慰她:“没事,都好差不多了。哪个打仗的身上没点伤,不要紧。” 林婉笙走近些,她伸出手,想摸一摸霍沄洺的背,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落,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只好收回来。 同时,两行泪顷刻落下。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看到他这一身伤痕,很难不心疼。 霍沄洺听见她抽搭的声音,偏头一瞧,立马说:“别哭,我之前不让你看,就是怕吓着你,都好了,没事了。” 林婉笙的眼泪一时间止不住,霍沄洺又说:“羽泽干什么去了?都说了不让你进来,怎么没拦着你。” “少爷!少夫人要进来取东西,我怎么拦?拦着少夫人不让进,张叔知道了我又惨了!”羽泽突然从屏风后面冒出来,赶紧为自己辩言到。 霍沄洺偏头瞧了瞧,开口道:“你过来些。” 林婉笙便又近了两步,站在床榻边上,霍沄洺伸手拉住她的手,嘴上说着:“好了,别哭。瞧着伤心就快出去吧,想想这趟出去还缺些什么,明天可以再去置办些。” 林婉笙擦了擦眼泪,才点头出去。 小叶郎中瞧着两人恩爱,便说:“瞧少爷跟少夫人恩爱的,真叫人羡慕。” 霍沄洺一直都不喜欢小叶的说话方式,早就有心点他一点,便说到:“主子的事儿还是少言语妙些,这点你该好好学学羽泽,他向来说话有数,这趟去农山带着你,一路上也要知道身份有别。” 这两年间,小叶和羽泽走得很近,少爷不在,羽泽无事时便去小叶那里说话,小叶早就从羽泽的嘴里知道霍沄洺的脾气,所以也没将他这番话放在心上。 靳佩哲没两天就去了东郢郡当任,带上了洛染棠一起,临走的时候商量着,内安城的开蒙教育,比东郢肯定是好,便将靳元之留在家里,靳老爷跟夫人带着。 临走前,靳佩哲始终是没有等到霍沄洺的一句道歉,出发的那天早上,他特意在家门口多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人影送别。 他朝着霍宅的方向叹了口气,便带着车马启程了。 自小他俩人吵架拌嘴,从来都是靳佩哲主动和好,这次靳佩哲没迈出这一步,霍沄洺便也如往常一样,没一句道歉,好像他满身的倔强,都用在了靳佩哲身上。 而内安城的城楼之上,霍沄洺和羽泽正目送车马远行。 羽泽还在背后小声地说:“少爷何必这样,明明担心佩哲少爷,却也不去送送,这番两人分居两地,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面,临行前,少爷都不去跟佩哲少爷说说话吗?面子就那么重要?说一句错,就那么难吗?” “回去吧,少夫人还等着呢。”霍沄洺瞧见靳佩哲的队伍走远,才跟羽泽说。 “少爷要是这般惦记少夫人,也就不会跟佩哲少爷吵架了,羽泽现在是看不透您了,一边为了箫小姐跟佩哲少爷别扭着,一边又惦记着少夫人,不知在您的心到底在哪边......” 霍沄洺听进去羽泽的话,心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在哪边儿,我自己又何从知道...... 第五十二章 踏农山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收拾好行装,出发的这天,天气好得不像样,碧色苍穹之上翱翔着飞鸟,好像在这个世界当中,只有飞鸟是最自由的,他们可以从北面极寒飞到南边荒漠,也可以从江南烟雨,走向山峦峰巅,可以群居,也可以独行,偶尔抬头仰望,会发现其实做一只鸟,挺好。 霍家连人带车一共装了满满当当的六车,因这趟出门大概率会在外面待上半年多,虽说是轻装简行,可人多也难免东西多些。 农山在内安城的西南面,车马慢行,随走随歇,路上就要两个月,这两个月的路程,是霍沄洺难得的痛快。 许是颐蛮一行有了经验,他行路的经验很足,二爷便索性将安顿所有人的重任交给了他跟张掌事对接。 但,霍沄洺是不喜欢这些琐事的,所有这重任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羽泽身上。 农山周围被叫做农山郡,大概是懒得起名字,便就一直这样叫着,叫了百八十年了。 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末,农山多雨,从进了城门以后,便是天无晴日,这里的雨,不大,却也不似江南的绵雨丝丝,天总是雾都都的,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霍沄洺想着给嶦河写封信,送到周菡门,却不知道周菡门在何处,便也就想想算了。 二爷不想惊动当地郡守,便没有去驿馆,刚一进门便叫人定了客栈。 张掌事过来问:“爷,往来人多,要不我们包一个客栈住着吧?省得耽误您休息。” “不,咱们老远过来,不就是为了听听百姓的声音,客栈如你所说,往来人多,才要隐匿在这往来人群里,再说了,客栈里出入的,都是这边江湖上的人,客行江湖,才会对朝廷不满,不满便会不太平,这农山如今之景,和这里积聚着那些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是分不开的关系。”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办。”老张领命前去。 霍沄洺站住来说:“张叔,你记得找个大点的客栈,最好找一个叫‘悦来’或者叫‘同福’的,一般那样的客栈里面都是江湖人,不收百姓住宿的。” 二爷偏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这你都知道?” “嗯,只是知道一点,颐蛮打仗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江湖人,就在农山,他跟我说的。” “江湖人咱们还是少接触,也别联系。庙堂江湖是亘古不变的对立,历朝历代也很少有处的和平的。”二爷说到,“刚才跟你张叔说的话你也记住,战场也是一样,想要一击击溃,深入敌区是个很好的办法。” 霍沄洺似懂非懂地点头,若是在从前,他定是要追究着问一句究竟为何庙堂江湖注定对立,为何就不能携手建设江河社稷,但现在,他虽是不理解,也不会将他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他潜意识里便是认定,师父说的是对的,师父教的,永远是他作为朝廷大将军的经验,这对他来说,就是现实,是他不必用几十年时间去寻找的真相。 夫人从马车上撩起车帘,朝着霍沄洺和二爷说:“你们爷俩就不能不提江山社稷了,这趟是出来玩的,谁也不许再说了。” 夫人说完又挡上帘子,霍沄洺看着二爷轻笑了一下,手上缰绳一拉,红枣便向前快行,将二爷及车队落在后面。 许是这条街已经偏城中的位置,所以并没有找到什么“悦来客栈”或者“同福客栈”,张叔便定了一家三层楼高的“锦绣楼”。 这是张叔走遍三条街中找到的最大的一家客栈了。 二爷下了命令,所有人都不许穿绣制华服,一率平常富贵人家出门的装扮,也都将自己平时在家时候的言语行事收敛些,万不可叫人察觉,若有人问到身份,就只说是春朝镇上过来做药材买卖的,反正有小叶郎中在,也不怕露馅。 二爷,夫人,霍沄洺,林婉笙,霍沅谧,张叔,罗娘,叶柿蒂,晓葵,羽泽,福桔,还有沅谧的两个奴娘,和四个随行的侍卫,两个侍女,拢共是十九人,张叔干脆就定下了整二楼的房间,却在跟掌柜的算账的时候被霍沄洺叫住,定了四个二楼的房间,四个三楼的,张叔回头询问二爷的意见。 二爷点点头说了句:“听少爷的。” 掌柜的一看是桩大生意,立马把正在擦桌子的两个伙计叫过来,吩咐他俩送贵客上楼去,安排到上房。 伙计点头哈腰的承诺一定安顿好贵客们,便一个领着主人们上二楼,另一个则是带着剩下的人去了三楼。 张叔立马便掏出银钱来搁在柜台上,并说:“掌柜的,门外的车马是我们的,我们这些天的行路就靠着这几匹畜牲了,劳驾您可别饿了它们。” 掌柜的眼睛落在银钱上就不挪地方了,连连点头:“好嘞,您放心,我们这都有正经洗马喂马的师傅照顾它们,保证不能委屈了您的宝马。” 张叔看了看外面的时辰,该到是午饭时分了,便跟掌柜的说:“麻烦您多准备些饭菜,我家主子略休整之后便可以下来用饭了。” “嗯?下来?”掌柜的重复确认了一下。 “对,有什么问题?” “哦,没有没有。”掌柜的摇头否认,说到,“只是觉得贵人的身份不平常,我们这边也是可以将饭菜给您送到屋里去的,咱家可是正经的客栈,往来人多了,自然知道的规矩也就多些,有些贵客,是不愿意露面的。” 张掌事朝着掌柜的轻面一笑,说到:“身份高的望族名门自是有这样那样的避讳,我家主子是生意人,没那么多奇怪的规矩,就不必麻烦了。” “好的,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咱家店小,也请不来厨神那样的人物,就只能是略备薄酒招待一二了。” “一路车马,能填饱肚子就知足了,便是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张掌事点过头,才独个儿一个往楼上去,敲过二爷的门,后退三步,等着二爷首肯,才轻推门进去。 “爷,我瞧时辰差不多该用膳了,我叫楼下定了午膳,掌柜的说可以送上楼来,我给拒了,我想着爷您不正是想要亲近行人嘛?” “嗯,你做的对。” “是。” 老张应下便退身出去,隔壁便是霍沄洺跟林婉笙的房间,张掌事进去汇传达了二爷的思想之后,便又分别去了别人的几个房间,不到一刻钟,主子们已经坐在一楼的桌案前,剩下的人,只能在主人们用过饭之后才能过来,这是尊卑有道的礼仪。 就连晓葵羽泽和福桔,在家的时候也只能站在各自的主人身边伺候用饭,但今天,他们各自坐在自己主子身边的位置。 桌案上摆着各色小菜,都是农山的口味,每道菜里都有各种各样的辣椒,这边很喜欢辣菜。 然,这样的菜色,显然是不适合来自内安城京都里人的口味,霍沄洺刚吃了一口便猛喝一大碗清水,沅谧更是什么都吃不了。 霍沄洺瞥了一圈,师父依然是一样的面不改色,不管吃什么东西,都不会惊得他有太大的情绪浮动,师娘似乎很享受这种甘甜的辣味,他想到,师娘老家是锦城,那里也是很能接受辣的东西的,林婉笙自然是不会提要求的,但是可以被瞧出来不太适应。 霍沄洺借势偏头问林婉笙:“是不是太辣了?” 林婉笙刚尝了一口,此刻已经激出来些眼泪,她用绢帕遮住口,朝着霍沄洺轻轻点了点头。 霍沄洺心中暗喜,侧目跟羽泽说:“去找掌柜的,让他上两个不辣的菜,这些菜太过辛辣,少夫人和小姐都吃不惯。” 羽泽刚走到柜台前,手还没搭上去,旁边走过来几个青年男人,腰上都别着刀剑,甫一进门,羽泽就感受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原来,这就是江湖人。 没有五大三粗的体格,也没有三个脑袋六条胳膊,一样是普通人的样貌,但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普通。 让人一眼就能认得出,他们并非常人。 羽泽立马回头,二爷立马给他使眼色,叫他回来,羽泽也看明白了,转身就回去了。 进来的一共是有四个青年,看样貌,大约也就将将二十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应该是师兄之类的领头人,将手上东西搁在柜台上,也不是银钱,像是一块玉牌,说了一句:“给我们并肩子找个拖条的地儿,将东西挪上去,再上些姜片马牙来,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干,若是怠慢了,瞧我手上这片子可就朝你瓢上去了。” 掌柜的接下东西略略看了一眼,立马双手奉回,笑里增添了几分谄媚,低眉顺眼的样子,充分展现了他对于面前这些人的恐惧。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也自然知道,遇上他们,便也就该是少说多做。 毕竟,谁能跟匪人讲什么道理。 几人坐在二爷旁边的桌前,离二爷,也不过就是两臂的距离,那些人,没有一个懂得什么是谦卑谨慎,他们说话的声音毫不收敛。 这桌的几人,都低头不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顾着吃饭,将态度放的很正常,只有耳朵,是搁在旁边那桌人身上的。 羽泽瞧见他们安顿下来,刚想去柜台找掌柜的,被二爷一个眼神叫住,派了霍沄洺去,霍沄洺点点头,过去了。 “老板,帮我添两道不辣的菜,我家小妹年岁小,食不得辣。”霍沄洺盯着老板说,身子挡着柜台,偷偷塞进掌柜的手中一锭银子,“你家的菜还真是地道啊,我爹爹阿娘都甚是喜欢,您行个方便,带我去后厨跟厨师朝个相,我想看看您这儿的辣椒是哪儿进的,等回家的时候我们买些带回去。” 掌柜的在这家客栈里,也做了二十几年的掌柜了,习得了看人的眼光,从霍沄洺口中的言语,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远来是客,我们这儿的辣椒甘辣却不呛人,乃是小店自己家后院种的,这位公子若是乐意,我便可以带你去后院摘些带回去。”掌柜的错手将银锭子扔进自己的荷包里,高声叫来伙计替自己看一下柜台,说是去去就回。 后,他便引霍沄洺去了后院,走到一个角落里,掌柜的回身朝霍沄洺微行一礼,说到:“贵人,想问些什么,这里说话方便,我若是知道,自然可以告诉您。” “适才进来的那四位,何人?为何不用交钱就要住店?” “嗐,那是去周菡门参加盛会的,周菡门是咱们这最近兴起的门派,广招贤才来交流切磋,来的人,都是附近门派的江湖人,人家不给钱,咱们也不能要啊,那还不是连命也不要了。” 霍沄洺听见周菡门三个字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他也不确定,掌柜的口中的周菡门,跟嶦河有没有关系,但他想,嶦河的能耐也不至于几个月就只手遮天吧,便并未就周菡门继续发问,而是说:“江湖人就这样跋扈?那跟土匪有何区别?” 掌柜的说:“江湖人也不都这样,那种低调谨慎且有能耐,御弟子慎严的门派也不乏少数,都以桁阳清风洞为首,不屑于跟这种小门派打交道,便也不往这穷乡僻壤之地来。” “那你们这的官儿就不管管?” “公子说这话,便知是外乡人了,我们这农山脚下的门派,大大小小都算上,多有五六十,哪个也不是好惹的,咱们这离京都远着呢,宫里够不着,郡守手下也不过只留了五万王军,强龙难压地头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还真是不安定啊,我们一家子本想着过来进些这边的药材,回去卖也能多挣些钱。” “那来这儿算是来对了,有不少药材只有我们农山有,您去街上找那种店铺前面没挂木牌子的,那种是正经的药材铺子,或者您可以找个刚雨停的日子,亲自上山去找找,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挖到小人参呢。” “那挂木牌子的是骗人的?” “嗯......这您就别问了,反正那地儿不是您该去的。”掌柜的收的银子,换来这些消息也算是够了。 掌柜的随手拿了窗子上挂的一串辣椒干,递给霍沄洺,点过头便走了。 第五十三章 夜访周菡门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回到座位,什么都没说。 旁边那桌其中一人说到:“师兄,你说这儿的鹰爪孙就这么窝囊,真就不怕咱们把旗插在城门楼子上啊?” 另一个被叫做师兄的人瞥了他一眼:“你相声听多了是吧?你有那本事嘛,这趟来凑罢热闹,老老实实回去练功,真要有那好事儿,也轮不上你。” 二爷等人用过饭便上楼歇息了,霍沄洺才得空把刚才掌柜的说到话都一一将给二爷听。 “嗯,刚才我也听那伙人说了几句,大约这盛会要半月才开,咱们要做的,是在这半月间,把这件事处理好。一会我写信传回去,先别轻举妄动,明天你跟你师娘她们出去溜达溜达,叫人跟住了,别有危险,我再去打探些别的消息。” “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郡守问啊,农山郡的事宜,难道不是郡守最清楚吗?” “不一定。”二爷摇摇头,跟他说,“我们现在搞不清状况,不清楚郡守站哪边立场,万一周菡门突然兴盛就是因为背后有郡守支持呢?如若贸然去找他说清楚来意,转身他把我们卖给那边怎么办?咱们只有几个人,拧不过人家的。” 霍沄洺犹豫了一下,说到:“师父,其实......我还有个法子。” “嗯?你说。” “我之前说我在战场上认识的那个......朋友,他就是周菡门的人,我放过他一命,想来他也应该会告诉我实情的,万一,是我们听信了谗言,误会了,那不就......” “什么人啊,在周菡门能说上话吗?” “周菡门大师兄,叫嶦河。” “啊?”二爷听见这个名字之后,惊了一下,不自觉地发出质疑的声音。 “怎么了师父?” “没什么,你别去找他,也别让其他人知道你认识他,这个嶦河,应该就是现在的周菡门门主,你以为你有恩情,人家未必把恩情放心上,打草惊蛇的话,要赔进去很多条人命,这个责任,你担不起的。” 可霍沄洺并没有这样认为,他记得嶦河曾经说过“江湖上以侠义行事,侠是道理,义是信念,我师父教我,每一个江湖人,都要把侠义二字放在心上。” 一命之恩,霍沄洺不相信他不记得。 他也曾说过:“此去山川路远,人间偌大,咱们江湖见。” 即使是一面之缘,霍沄洺也选择相信嶦河,他言语中透露着他对这个世道的无奈,却从来都是甘愿接受这份无奈。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自以情义为先。 就算二爷说不许,霍沄洺也希望能见他一面,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事情的真相。 “师父,江湖......真的不好吗?”霍沄洺一本正经地看向二爷,问出这个有些幼稚的问题,有些小时候的感觉。 “好与不好都不能一概而论,江湖上也不全是杀伐抢夺的土匪,有很多人都是快意恩仇,心中自有公道,但,江湖这个团体,与我们,本就是站在对立面的两种人,为着各自的利益,奉行着各自的信仰,没有对错之分。” 霍沄洺从小在京都长大,也许是皇室的祖辈跟武林的祖辈曾有互不干涉的约定,这几十年以来,内安城中是没有一个江湖门派的,故,霍沄洺虽然已经仗剑沙场,却对江湖这个概念,一无所知。 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对立而论。 第二日,他陪着师娘和婉笙找了个山山水水的位置玩了一天,霍沅谧对水有种天生的热爱,刚脱了鞋袜就往水边跑,晓葵都拉不住,后来便是羽泽陪着她,羽泽水性还可以,万一有点什么危险,也能保护她一下。 水面上漂着画舫,霍沄洺又想到了当年在诗船会的画舫上,箫祁韵的那个轻吻,那种感觉,他现在还记得。 突然他想再感受一下在画舫上,吹着山间的清风,看着两岸高崎的山峦跌动,瞧水清云丽,独个儿一个思考事情的那种感觉。 便回了夫人,招手叫来了船夫。 夫人听见他说想自己静静,便也没说要一起同游的想法。羽泽将霍沅谧交到随行的护卫手里,便匆匆抬腿追着自家少爷去了。 自从上次霍沄洺呛水,羽泽再也不敢放着他一个人离水太近,何况这水流湍急,跟摘星赛时候的那条小河流可是不一样的。 霍沄洺站在岸边,还没等船夫将船靠岸,他就翻身站在船头,他一身深紫色的衣裳,左手攥拳在身后,右手搭在腰间凰鸣上,挺直腰板直立船头,一缕骄阳透过山腰上的叶片照下来,影影绰绰迎在他脸上,他被阳光一激便闭上了眼。 远远瞧上,静止的人,和湖面斑驳的树影,微动的涟漪,铺成一幅绮丽的图画。 羽泽却是没本事翻身上船的,只好由老船夫递给他船桨,他握紧船桨迈一步上船,走到霍沄洺身后。 老船夫在船尾朝他俩叫喊了一声:“哎!你俩别都站在那儿,头重脚轻,一会儿咱仨都翻水里了!快回船篷里吧,已经有茶果备着,要看风景,里头看去也是一样的!” 罢,霍沄洺和羽泽便一起进了船篷里面坐着。 羽泽先倒了一杯茶,尝过茶是温热的,才又拿了杯子给霍沄洺倒了一杯,送到他手里。 “少爷,您想什么呢?” “在想,这里的山川万物,四时美景,也该是循着自然的规矩定论,这世间,终逃不出一个情字。” “少爷什么时候开始拽文了,可这情,也是分各种的,爱情,亲情,友情,人情,都是情。” “说的就是啊,哪有人会不将情字放心上。”霍沄洺终于在羽泽这里听到了他想听的话,他将视线从山间收回来,靠近羽泽些,小声说到,“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一会儿你务必要帮我打探到周菡门的位置。” “啊?少爷你要做什么?” “我不想再看死人了,这里的风光,不适合有人死。” 说罢,霍沄洺给羽泽讲了关于嶦河的事情,羽泽似懂非懂的应下,只知道少爷交代的事情他一定要办好,这是他的使命。 船行了一圈,终回到岸边,一上岸,霍沄洺就说自己袜子湿了,要回客栈去换,将所有随行的人留在原地保护夫人,少夫人和小姐。 离开他们的视线,霍沄洺跟羽泽便分头行动,走了两边的路去寻周菡门,分开前,羽泽再三嘱咐霍沄洺,若是找不到会客栈的路,就雇一辆马车叫他送你去“锦绣楼”,记住是“锦绣楼”!不是别的什么。 霍沄洺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一定能顺利找到回去的路,羽泽这才放心离开他。 羽泽别的比不过霍沄洺,找路这件事,却在这二十年以来一直处于霍沄洺之上,其实霍沄洺也对自己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将希望都寄托在羽泽身上。 果然,羽泽不负少爷之望,很顺利地打探到周菡门的位置,又问到了想进周菡门,要有周菡门门主的名帖,不然会被门口的弟子拦住并打出去。 当天晚上,霍沄洺在林婉笙睡前喝的安神茶里填了分量很少的安神药,她刚躺下,便熟睡。 霍沄洺换上黑衣,提上凰鸣,带了不少朝华,轻手轻脚下楼了。掌柜的枕在柜台上睡得不熟,瞧见他这一身打扮,便很懂事地紧闭眼睛,装作睡熟的样子。 然,霍沄洺不知道,今天一整天的时间,二爷已经掌握了所有情况,刚写了密报传回宫里。 羽泽给他讲了周菡门要如何走,顺着主街一路向东,在第一个路口向左拐进一条胡同里,这条胡同会越走越窄,不过没关系,走过将横门就宽敞了,这里是故意设计的,将横门那里,只能一人行,当初设计它的初衷,该是让将士们知道,孤独的路很短,跨过苦难,便是一马平川,可以并肩而行。 走过将横门,还要再走上一段路,路过一家酒肆,再往前走一刻钟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霍沄洺找到周菡门的时候,已经快三更天了。 他翻墙进去,发现周菡门不大,拢共也只有七间房,两个院子。 他刚想每个都探一遍,却正好与出来解手的嶦河打了个照面,嶦河一眼便认出霍沄洺,便没有声张,拉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子,将门反锁紧了。 嶦河大惊:“安舟兄?你怎么在这!” 霍沄洺也略有些防人之心,便没说明来意:“我跟我爹娘过来这边玩儿,你如今好风光了呀,没有名帖,白天进不来,就只好用这种方法见你一面啊。” 这话臊得嶦河有些脸红:“哪有什么风光,不过苟活罢了。” 霍沄洺的表情凄厉起来,言语中也有了几分诘问的咄咄:“怎么着?骗我?你不是说你们周菡门是小门小派,师门不显赫,你师父重病,师弟还小,没人撑起来周菡门的大梁,那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路上可是听了好多你周菡门嶦河门主的盛名,还要办什么盛会?这是跟我玩扮猪吃老虎呢?” “安舟兄,你放了我一命,就是我的恩人,我知道不该对你隐瞒,但当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以为,我们只有那一次刀剑相向的缘分。却没想到会再见,若是你想知道,我自然是可以告诉你的。” “嶦河,我以为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我......拿你当朋友的。”霍沄洺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是无比的虔诚。 “安舟兄,其实我也没瞒你多少,江湖上行事言语,哪个不是是非参半的。”嶦河给霍沄洺倒了杯茶,“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你这儿有酒吗?”霍沄洺突然问道。 “有啊,是我自己酿的粮食酒,不醉人的。”嶦河转身取来身后案架上摆着的一小坛,又取来两个小碗。 “我师父确实是重病,弟弟确实还小,只是,我们周菡门并不是什么无人问津的小门派,我们虽比不上桁阳清风洞的盛名,也不能跟融云门那种分派遍地的大门派相较,但农山这片儿,我们家是最早的一批门派,规模一直也没有多大,我家的家训就是不求大但求稳,上次去打仗是为了帮忙,回来才知道师父已经去世了,他走的时候,只有弟一个人在身边,是左右亲邻帮着操办身后事,师父走了,周菡门不能无主,我回来,继承门主。” “那我一路过来,听说的盛会是怎么回事?” 嶦河轻笑一声,说到:“也没什么,就是我不甘这样平庸了,我身为周菡门门主,也想让农山周菡门风光一回,至少,得要天下留名。” 霍沄洺深解其意:“江湖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懂,但你说的,我理解。” “这个盛会,我找了个大师算了,办在月末,叫‘峥嵘会’,要请足四十六家门派,周菡门就能被写在史册上了。” 嶦河说到写在史册上的时候,霍沄洺的心里倏然激荡了一下,他也不清楚这份激荡来源何处,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萌生几分悲怆,只晓得面前这位周菡门门主,也是个惦念着师门荣耀的优质继承人,他心里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周菡门的荣华。 原来,江湖里也有地位的争斗,嶦河说的清风洞,融云门,他不知道那俩家是何等地位。 清风洞,是武林盟主的地盘,融云门,是江湖上分派最多的门派,他们的规模和能耐,才是朝廷真正的威胁,也是朝廷真正的忌惮。 但,他们之所以兴盛千百年,代代流传,原因乃是他们从不将威胁这张牌亮出明面上来。 第五十四章 人间惊鸿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当天晚上,霍沄洺跟嶦河聊了大约两个时辰,窗棂外打更人手里的梆子已经响了五声,现下,已经五更天了。 五更天明,嶦河送霍沄洺出了门。 他说得对,这酒确实不醉,反倒让他更加清醒。 今夜的每一句话,对霍沄洺来说都是真实的信息,出了大门,他坚定了心中的信念,他要救嶦河,他要救周菡门。 有些闲事他不屑管,是因为不关他的事,管了也无用,但,这趟闲事,他是铁了心要掺进去管一管了,就因为,在颐蛮的那次,他当他是朋友,那种见面可以点头问好的朋友。 而昨晚,他当他是朋友,那种一见如故,颇有缘分的朋友。 回去的时候,他顺路买了所有人的早餐,因此当他提着早餐回去的时候,也没有人怀疑他是一夜未归。 吃早饭的时候,霍沄洺问到二爷今天的安排,二爷说到:“今天我没事,咱们去爬爬农山吧,看看山顶上的风景,如果时间不够,今晚就在山上过一晚。” “我今早去排队买早餐的时候,听人说农山有一条小路能上山,在这种烟雨初晴的天气去是最好的,山顶上尽是隐居的僧家,每家都可以收留上山的行游人,要是咱们遇上了,也可以歇歇脚。只是说虫蛇多,要上山前做些防护的。” “那你去问问小叶,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别咬了沅谧就是了。”二爷点头说。 夫人跟霍沄洺说:“这家的饼挺不错的,你一会再去买几张带着,路上做干粮。” “好。” 对付蛇虫蚊蚁的,小叶最有办法,他师父这么多年自己研制了一种药丸,吃下去就有驱虫蛇的效果,早说去农山的时候,他就觉得会排上用场。带了不少,每个人分一颗,还剩下七八粒,他还算计着这番回去又要去常山馆找师父讨些,那是他师父的独门秘方,概不外传的。 这趟远些,就没让随从们跟着,去的人,只有二爷夫人,霍沄洺,林婉笙,沅谧,和羽泽晓葵,连福桔都没去,是因为没人骑马带她。 二爷的马是最好的,他怀中揽着夫人,夫人怀里又坐着沅谧,虽是挤了些,却快活的很。 霍沄洺的骑技很好,红枣也很有灵性,驮着林婉笙的时候一点都不感到颠簸,她的身体随着马儿上下,她的腰被霍沄洺牵着缰绳的手臂紧紧挡住,时不时可以贴到他,感受他手臂的力量,在她的记忆里,这种感觉很不常有,她一面有些紧张,一面却很珍惜这种感觉,她甚至还希望,这条路再远些,再远些。 “给你抓着缰绳,教你骑马。”霍沄洺贴在林婉笙的耳朵边上说,这个角度,显出暧昧来,林婉笙的脸骤然生红,小声说了一声:“怕。” “不怕,红枣跟我上过战场,贴心着呢,你抓住了,别勒着它惊着它就行。”霍沄洺松松的握着林婉笙的手,林婉笙感受着霍沄洺手上一紧一松的力度,她真的觉得自己也会骑马了。 羽泽也趁机占了晓葵不少便宜,晓葵并未有激动的反应,反而与她在家时候那种掌管全家的大侍女全然不同,别看晓葵年龄大些,在羽泽面前,竟也像个娇羞小妹妹似的。 没人点明他俩的关系,他俩也从未在人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家里这几个人,却都是明白的。 马要留在山下,上山的路,只能是走上去。 羽泽身上带了不少小叶郎中临走钱塞给他的灵药,又背着干粮和水,走在最前面探路。山里的温度要比城郡里低一些,风停雨霁,周身空气变得格外清新香甜。 这条山路变得有些泥泞,却并不难走,农山好像天岭般,万物都是上天的馈赠,就连这路,也似乎在说欢迎大家到访农山。 霍沄洺边走边说:“幸亏叶柿蒂没过来,不然他看见这农山遍地的草药,还不得住在这里不回去了。” “你怎知那是草药,万一只是寻常野草呢?” “我当然是在小叶郎中的书上看见的。”羽泽听见少爷的质疑,说到,“少爷不在家的时候,白天无事,我就常去小叶郎中屋里说话来着。” 霍沄洺听罢,立马高声跟二爷说:“师父您瞧!我不在家他就偷懒不干活,您该多给他寻点活做的!咱家花钱养一个闲人做什么?” 二爷没说话,却看着霍沄洺和羽泽的相处方式笑了,他俩拌嘴的样子,让小时候的霍沄洺又回来了。 二爷暗想,买羽泽回来陪着少爷,真是一件很成功的决定。 羽泽并未继续跟少爷吵嘴,而是继续说:“少爷你回去跟他说山上这般情况,小叶郎中怕是连夜就要学骑马呢,这医者看见草药,就跟狗看见骨头似的,是控制不住的向往。” 羽泽转过身来,倒着走,刚说完,就一个踉跄,踩进了水坑里。 “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告诉你别穿白的,你不听,现在好了,还没走到半山腰,脏了吧。” “脏了就脏了,我可没少爷你那穷毛病,衣裳脏一点就嫌弃得不行,衣裳嘛,脏了洗干净就好了呀。” 羽泽话音刚落,他衣裳下摆的另一面就沾上一团泥。 霍沄洺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羽泽不敢反驳,只好转过身去,使劲儿瞪了他一眼,在他看不见的角度。 几个男人的体力倒是没得说,夫人和林婉笙却是不胜脚力的,沅谧自打上山不到一刻钟,就吵着哥哥抱,后面的路程便都是霍沄洺抱着她走的。 好容易走到山麓,有个歇脚的地方,一块巨大的石头横在悬崖边上,浑如天造,夫人和林婉笙将端庄典雅都搁在一旁,铺了绢帕就坐在石头上歇脚,二爷跟霍沄洺也在边上坐下,只有羽泽抱着沅谧倚在旁边的一颗大树下面,坚决不靠近悬崖。 他怕高,悬崖的高度,往下看一点,他都怕的腿发抖,借口说沅谧小,靠近悬崖怕她害怕,但他额上的汗和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暴露了。 况且,他怕高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当初他打死也不学轻功的时候,二爷和少爷谁都明白了。 从悬崖上面往下看的景色,是异常的美,那种美,是树丛跌生的迷惑,是深不见底的莫测,是山壁蘑菇的诱人,是生在石缝间野花的桀骜,是雄鹰翱翔的那片天,也是眼前的这片森林。 那惊鸿之美,是绮丽的,是幽美的,也是未知的。 天路天景,皆只供人赏,却不为人知,农山的一风一景,大概是离神邸最近的位置。 沿着上山之路的两边,抱腰粗的树上都被系上红绳,农山虽然乱,但上到官员,下到黎民,每一个农山脚下的居民,都将农山视作与天神对接的桥梁,无人不敬,无人不爱。 千百年来,无论是谁从农山索取什么,都认为是天人的给予,这座被神话过的山,已经成了农山百姓口中的守护山神,也因此才会有众多佛门皈依此处,成了隐居圣地。 而农山,也似乎格外包容,包容土地下的黎民,保护这一方土地。 休息了好一会之后,又继续往上走,要在天黑前走到山顶上,今晚才不至于夜宿荒野里,被蛇虫分食了。 走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沅谧早就趴在霍沄洺背上睡着了,上山前二爷就说了,能不麻烦隐居的僧徒就不麻烦人家,山顶上大概是会有客栈的,上来之后却是看见了两家客栈,条件也还不错。 其中一家住满了,几人刚进去就被赶了出来,外乡人不受待见。 进了另一家店,掌柜的也是没个好脸色,自知是山顶上的最后一间房,有意用这一件房大赚一笔。 建在山顶上的客栈大抵都这样牛气冲天的,眼睛长到天上去,可能是认为,上山没有回头路,他狮子大开口报多高的价,你也得住他的店,不然只能睡在树上了。 因此一个房间就管几人讨要三十两一晚,这对霍家这样的家世来说也许就是一道点心的价钱,但十分不巧的是,今日上山,想着轻装上阵,就没带那么多银钱。 几人荷包里的钱都凑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十五两。 余下的,也就只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掌柜的却说他店在山顶上,平日无大事,一年半载也不下山一趟,银票在手里不过一张废纸,要了也无用,不收银票,只要现银。 掌柜的是铁了心要讹上几人,一再强调少于三十两肯定是不行的,又说了几句很不耐听的话,比如说: “没钱装什么有钱人,来爬什么山......” “你可以不拿钱住我的店,那我发发善心赠你们几条毯子,你们就屈尊门口树杈上过一晚吧......” “你们大人倒是不要紧,小娃娃在外睡一夜怕是就不行了......” “一个个穿的讲究,却没想到是一家子穷书生......” 二爷这几十年,却还是没受过这样的冤枉气呢,店大欺客的事情,还真是头一次。尤其是听见“穷书生”这三个字,二爷更是有些火了。 他冷笑一声,偏头看了羽泽一眼,羽泽里面领会意思,切换成吵架模式:“你说话注意点,知道我们爷是谁吗?” 掌柜的也是不卑不亢的一幅面孔:“我管你是谁?住店就得交钱!” 羽泽站前两步大声说:“我家爷是皇城里第一大将军,青召伊宁公,听说过吗你?” 掌柜的有些不耐烦:“大将军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什么公,没听说过!” 二爷确实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他很少用身份压别人,几次没办法了才会祭出大将军这把剑,这家掌柜的,是第一次表示没听说过的。 “又不是什么大官,王爷的,一个将军在这说什么。”掌柜的又嘟囔了两句。 二爷安慰自己,这里穷乡僻壤,没听说过也正常,别跟一个小老百姓生气,有辱斯文。 但是掌柜的这一句“王爷的”倒是提醒了羽泽什么。 “那你可算是倒霉了,我家爷的威名你没听过,我家少爷的名号,你听罢,可是要跪地叩头的!”羽泽的底气又足了些。 刚好霍沄洺的铜牌在他身上,便从袖中掏了出来,亮在掌柜的面前,牌子上“嘉荣王”三个金字险些晃瞎了掌柜的那双狗眼。 他看见这牌子,还真是有些惧了,声音立马就败下阵来,气势上便就不如一开始那样的咄咄逼人了。 他盯着羽泽又看了看霍沄洺,好生愣了一下。 霍沄洺想着见好就收,又考虑着要给二爷多些面子,于是说到:“我爹爹的盛名你不长眼不识得,那是你狗眼不识泰山,既然你不认王公,认我这个小王爷的话,我只问一句,十五两住一晚,能是不能?” “能能能,您就算是不给钱,草民又敢说什么呢。”掌柜的连连点头,面上也给赔了笑,“楼上请,今晚上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等等!”霍沄洺高声叫住他,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你说过去了就罢了?过来给我爹爹道歉!” 那掌柜的立马过来跪在地上:“道歉道歉!将军大人,是草民眼拙不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计较。” 二爷还没说话,霍沄洺继续说:“我爹自然不是计较的人,但奉劝你一句,别太拿自己当回事,换个不好惹的,明儿就一把火连房子带人给你点了,滚吧。” “是是是,将军大人楼上请,王爷大人楼上请。”掌柜的起身弯着腰,说到。 霍沄洺转身跟二爷说:“爹,上楼吧。” 二爷瞥了他一眼,小声说了一句:“行了,别威风了。” 看二爷的表情不太对,第一次被别人说“不是什么大官”,真的不太能接受得了。 第五十五章 江湖庙堂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凭着霍沄洺这一个“嘉荣王”的名号,几人住进了这家客栈里的一号房,屋内三张床榻,连着案榻,也是足足够睡的了。 不过只是留宿一晚的位置,便也就不再矫情什么了,二爷跟霍沄洺在战场上都习惯和衣而息,夫人和林婉笙也只是简单的梳洗了一下,疲惫之意便侵占上来,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爬山很需要体力,夫人和林婉笙这般女眷,平日最多也只是逛一逛街市,游一游园子的,自然是会有疲意,二爷跟霍沄洺是长久无眠的。 二爷起身想出去走走,站在山顶上俯瞰山脚下,自然会是有不一样的心境,高处望远,是最适合思考事情的。 门“咯吱”的声音叫醒了佯装熟睡的霍沄洺,他睁眼看见二爷出去,便轻手轻脚跟上去。 二爷站在峭壁边上,瞧着漆黑一片的垂直壁崖带来的极大压迫感,想起来,那便是给自然的敬畏。 今晚的月亮很亮,纵然偶尔是躲在云的后面,却也能从雾迷的从云当中射出皎明的月光,编成流苏射在峭壁间的矮木丛,偶然,照亮一只峭壁间跳跃的长尾松鼠。 “师父睡不着,出来赏月啊?”霍沄洺悄声站在二爷身后,二爷正聚精会神思考问题,被他一句话吓了一跳。 “嗯,吵着你了?” “没,我也没睡着。” 师徒俩结束了简单的互动,便是各自思考各自的事情,各自站在各自的角度。 “嗯......师父这两天,把这里的情况摸透了吗?” “呵,要是需要两天,那就不用我来了,咱们到这的第二天上午,我就已经知道了。”二爷侧首看着霍沄洺说。 “啊......嗯。师父厉害!”霍沄洺还真是没想到二爷如此神速。 “密报已经传回去了,用了朝廷机关术,现在这时辰,君上应该已经收到了。”二爷主动跟霍沄洺说。 “机关术是什么?” 二爷给他解释到:“君上手底下的能耐人,遍布四地,是专门给君上打前阵探情报的,只有他们找别人的份,断没有别人找他们的机会,都是暗路子,神秘着呢。” 霍沄洺点点头。 他今晚睡不着,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很想知道如何能帮上嶦河一把,他问到:“师父......那,您想怎么处理周菡门啊?还有嶦河。” “这就由不得我了,君上的命令还没过来,等什么时候机关术的人找我,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其实......他没有坏心的。”霍沄洺很小声地替嶦河说话,“这也许就是有点误会。” 二爷连着问了两句:“他有没有坏心,跟你说了?你能保证?” “说了啊,他说他只是......”霍沄洺话一开口便觉察不对,上了二爷的套了,立马住了嘴,可惜已经晚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已经可以展现出一点来。 “你去找他了?” 一个简单的问句,表明二爷已经从刚才的话中找寻到问题。 “嗯......”霍沄洺噎了一下,快语言,“师父我有点困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话他转身就要走,被二爷高声叫住:“站着!” 霍沄洺听二爷的语气有点不太对,还是没敢跑,转过身来,索性坦白:“是,师父,我确实是找了嶦河一趟,但是没有别人瞧见,我也没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谁让你去的!”二爷一嗓子打断了霍沄洺。 “不是,师父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好不好。” “我问你谁让你去的!”二爷紧蹙眉头,发了火。 这还是霍沄洺从颐蛮回来之后,二爷第一次跟他发火,还是在外面,还是因为别人的事情。 “你!”二爷刚想高声骂他,考虑到是深夜,又怕惊动别人,才刻意压低声音,却还是能从他的话语中闻到怒火的硝烟。 “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会看人吗?万一他是个狠角色,三言两语就把你话套去了,而你还傻乎乎的不自知!我们这趟,所有人!就都白干了!” 二爷瞪着霍沄洺骂,骂着骂着他咬紧了牙,那是一个生气但却刻意压制自己的动作。 “师父你干嘛总把人想的那么坏呢?”霍沄洺小声辩解了一句。 二爷的声音立马高了一倍:“那你为什么总把人想的那么好!” 空旷的山顶传来空幽的回响,峭壁间的那只松鼠惊了一惊,脚下一滑,跑到了深下的崖下边,看不见了。 这一句说完之后,二爷深呼了几口气,平静下来。 “那你是怎么想的?说。”二爷的语气恢复了原样。 “我倒也没想什么别的,我找他,是因为我相信他,我在战场上跟他交过手,师父你不是常说战场上是最能看出一个人本性的地方嘛,我就是觉得,他不会有谋反之意的,更别说对君上有什么威胁了,他是我朋友,我不想他有事。” “唉。”二爷叹了口气,“洺儿,你还是太小,这些事你不懂,但也总不能一直不懂吧。” 二爷靠着崖边坐下,偏头示意他也坐过来。 霍沄洺挨着二爷坐下。 “那年还没有你的时候,我也不过才刚入朝四年,朝中有过一次兵变,险些就江山易主了。那年情况很危机,江湖人的大军已经压到内安城城门外十里的位置。再近一点儿,怕是就要攻上来了。” 霍沄洺认真的听着二爷说话:“你没接触过江湖,你不知道,那是多大的一个天下啊!江湖,在说书人的口中,就是什么快意恩仇,潇洒自由,无拘无束,这类的词,但。江湖意味着血腥杀戮。江湖里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算计,那些说不在乎名分而去游走江湖的人,都不算是真的江湖。” 二爷说的这些,都是之前从未说过的。 “江湖上有很多能人,他们的本事,比师父厉害的不占少数,只是道不同而已,那年兵变,也是从积少聚多开始的,只是没人在意,没人注意到,后来竟放纵成那样大的祸事,你......师祖和你师祖母,都是在那场兵变中战死的,当时,是同归于尽的战术。” 二爷提到自己的爹娘,眼圈在黑夜中泛红,那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几岁,丧父离母,便经历了人间最惨痛的悲伤,但他来不及悲伤,草草处理完后事的第三天,他早上刚把爹娘的牌位供到祠堂,下午就被君上派去平乱了。 “所以这次,我猜君上可能也是要掐根儿治病吧。”二爷说。 霍沄洺看出来了师父的悲伤,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一下,这是师父第一次提起师祖和师祖母的死。 原来,那么坚强,那么无敌的霍墨塘大将军,也有不可言说的伤痛,那种提起就会伤心的痛。 二爷用两个时辰让霍沄洺明白了,江湖庙堂,终究是对立面。 这两个时辰,没有很多大道理,却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原因。 看了日出之后,这一家人便决定下山,临走的时候,掌柜的亲自迎送到路口,面上堆着虚情假意的笑,连连说着:“下次再来!”。 霍沄洺冷着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来了,下次再上门,也许就是请大老板去衙门做做客了,您老不常下山,定然是不知道山下有变,店大欺客,衙门正严查呢。” 他一本正经地跟掌柜的说,这两句,把他吓得够呛,这家店是他唯一的生活来源,宝贝着呢。 原路返回,今天的空气比昨天的更好,更新鲜,常有蜻蜓蝴蝶在身边飞舞。 下山的路上遇到一条小蚯蚓拦路,林婉笙第一个看见,惊地大叫一声往后退,霍沄洺一把伸手揽住她,那速度快的竟像是出自本能。 “怎么了?”当林婉笙后退,感受到腰间那结实健硕的手臂贴上来的时候,她满心都被治愈,而当他略有些低的声音,关切的语气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林婉笙觉得,嫁的值了。 “我最怕这种软的虫子......”林婉笙的声音里还是听得出惊恐未平,眼睛里闪着泪光。 这泪,一半是怕,一半是爱。 “没事,一条蚯蚓而已。” 霍沄洺轻言安慰了林婉笙一句,仿佛觉得这一句话的安慰过于单薄,又抬手轻轻抚了两下她的背,那是他学来安慰沅谧的动作。 林婉笙却突然搂住霍沄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你在真好。”说罢便立马松了手,还左右瞧了瞧有没有旁人看见。 霍沅谧在羽泽怀里,瞧见了拍手说到:“哥哥!哥哥脸红了!” 夫人笑着跟霍沅谧说:“别瞎说,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哥哥嫂嫂感情好呀!” 确实,她抱上来的一瞬间,身上淡淡的茶香味浮上面来,他心动了。 下了山上马,一样的阵仗回客栈。 快到客栈的时候,二爷好像见了什么古怪,匆匆留下一句:“你们先回,我有事。”立马加速御马,往前去了。 应该是宫中有君上的密报传来。 回忆起那日的日出东升,亲眼见证着太阳沿着平面一点点跳上来,升起的那一刻,天下皆明,金灿灿的佛光普照着每一寸土地,但,终有那一方寸土照不见太阳光。 你瞧,连太阳,也是偏心的。 第五十六章 痴魂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果然。 君上果然是让机关术的人带来了密令,关于密令的内容,只有二爷知道,连机关术的老大都无权探知。 只能感受到,这事不好办,很不好办。 从他回来开始到现在,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那一筹莫展,所遇棘手的样子,夫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 夫人问到原因,二爷也是不说话,这好像,是一件很难开口的事情。 二爷确实害怕伤害到他。 虽然讲了道理,虽然他明白立场的不同,虽然他心有大义,可,他当嶦河是朋友了。 君上密令上写的期限是,三日为期。 今日已经是期限里的第二天了,现,已经隅中时分了。 大一早上起来,二爷就在屋里踱步,夫人瞧着他这般模样,也是不忍心,要知道二爷从来都是果决坚定的,在战场上是不允许一个执掌万军的大将军有任何一点优柔寡断的,一个眨眼的迟疑也许就是几十甚至几百人的生命。 夫人向来聪慧,自然也能猜到六七分如何棘手,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漫不经心说到:“爷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孩子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血腥的人,什么不懂呢,大不了,你若是可怜他,那就别把真相说给他。” “可是上次就是不告诉他,那不就是闹了那样一番,这次......” 夫人轻笑了一声:“那时候你徒儿十八岁,没在摘星赛上得魁,没在君上面前出过风头,没去过颐蛮,不是嘉荣王,现在呢?” 二爷不说话了。 “晓葵,去叫少爷和笙儿,咱们出去逛逛,买些这边的特产带回去给靳家。” “是。”晓葵扶着夫人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二爷听到晓葵说,“爷一早上气儿就不顺,眉头都揪在一块儿了,跟夫人唠了这两句,立马就变了样儿,夫人可真能。” 家里的这些事儿,夫人永远都能处理好。 二爷心想:原来都是说,男人永远是家里最能支撑起一片天的顶梁柱,其实女人更能平衡好家里这几口人的事情。 人人都说嫁给霍墨塘是佟木忆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其实,她才是他的福报。 他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相信夫人会带着霍沄洺走向与周菡门相反的方向,这才从包袱里拿出来他的将服。 他捧着将服在手里,心中感慨颇多,这是他代表身份地位的一件衣裳,只有在出兵当天,身后跟着百万将士的时候穿上。 军中永远有这样一件将衣镇守,无论哪支队伍,无论穿上这件衣裳的是谁,都会给所有将士一个心理安慰,有它在,心便安,征战不易,却终有千里归家的那天,班师回朝的时候,也是穿将衣的人走在最前面,带着所有辛劳奔命的军众回家。 他的手搭在朝服上顿了又顿,终于还是换上,又缓缓地栓挂上他青召伊宁公大将军的牌子,垂下来的紫金色璎珞也是御赐。 取来出门前藏在马车上的佩剑,怕沾上灰,二爷还特意去定制了一个木头盒子,拿出来握在手里紧了紧,他头也不回地往周菡门走。 机关术的老大说,无论他什么时候去周菡门,机关术的人一定会出面帮忙。 这一次出发讨伐,二爷身后没有百万将兵,没有骑兵,没有王旗,只有他只身一人,却还是要走出来千百王兵的阵仗。 今天,应该是嶦河跟其他四十六个掌门会面的日子。 这一路上,二爷的心里很是不安,又有一股子莫名的烦躁,那感觉,不知是不是不予心里安慰。 握着佩剑的手紧到指尖发白。 拐角就是周菡门了,二爷感觉到自己走路的频率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君上密令上写着绝杀,一个不留,机关术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那夜在农山顶上,他给霍沄洺讲了王命大于天的道理,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得知嶦河还未及冠,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站到周菡门门口的时候,看见门边的墙面上用红色画了一片反过来的羽毛,那是机关术的印迹。 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顿了一瞬,仅仅有一瞬。 接着,他抽出佩剑,咤闪寒光,一阵嗡鸣,二爷的佩剑瞧上去比凰鸣重些,握在二爷手里,却异常和谐。 长剑下劈,贴到木门的时候,明明内里已经插上了门闩,却扛不住天剑的这一道寒光,木门瞬间似蝉翼,破碎开,便成一片片异形木板。 木片尚未落在地上的时候,二爷已经腾空在周菡门的院子里,在他身后的足有三十人,从天而降,毫无征兆。 这凭空多出来的三十人,正是机关术的手下。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装扮,以面具遮住全脸,又带着黑色的帏帽,好像生怕见了天光似的,一身夜行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清一色镰刀。 镰刀,是机关术所有人的兵器,被改装过,不是普通割麦子的那种镰刀,刀尖上并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也是君上特批只许机关术用的。 他们跟在二爷身后落在地上,轻若燕羽,骤然间,天玄静世,这一个不大的小院,遍地无声。 堂前摆着案桌,数了数刚好坐满四十七人,最中间的年轻人瞧上去岁数不大,应该就是嶦河。 机关术的人,都是没有舌头且不认字的哑巴,进入机关术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舌。 机关术的主要任务就是执行君上的密令,君上认为,不会说话且不会写字的人,才最安全。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挤破了头想加入机关术,就为了子辈可以少努力五十年甚至更多。 所有人看见二爷的第一反应都是惊恐,但嶦河面上的表情,似乎是有几分期待。 他心中留名千古的那一日,到了。 大师没有骗他。 他腾空站在桌子上,后退半步,侧身拔剑,这一次,他手中的寒兵跟出征那日的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 这一把寒兵登时亮相,正好对上射过来的一缕微阳,金灿灿的光顿时照亮嶦河的侧脸,才发现,他也是长得标致的男孩。 才十七岁的男孩。 看见嶦河拔剑,底下人也纷纷效仿,屋内寒光相对,两边阵营分的很清楚,屋内无人言语,更有肃杀的气氛。 风吹起来,本是夏末,堂前的树却都像扛不住风似的,树叶纷纷掉落,轻轻飘落在地上,静若燕羽。 嶦河和二爷都没动手,下面的人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嶦河瞧了瞧二爷腰间的牌子。 寻常人打上门不会实名谋杀,便也不会将代表身份的牌子挂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嶦河看过二爷的牌子,便也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得罪了谁。 嶦河收了剑,底下人不知所措,生怕自己一个没注意,镰刀的刀锋就割破自己的喉咙。 嶦河朝着二爷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江湖上的礼仪,喉结动了动,说:“死在天剑的剑下,也算是我嶦河毕生荣幸,周菡门不知如何得罪君上,竟如此高看我们,派这么一支队伍来扫荡我们几个小人物,也是值得登史册长脸了,那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他说话的时候微仰着头,面上一幅悲怆,言语中尽是他视死如归的信念,仿佛今天这一幕,已经在他脑海中上演数十遍,每一遍的结局,好像都是一样。 嶦河和所有人加在一起的能力,还比不上二爷一人。 二爷手里的剑柄有些滑手,他手心出了汗。 这种感觉很奇怪。 嶦河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负隅顽抗的斗争中附在二爷耳边说的,那时候他满口鲜血,身上已经被戳了四个血窟窿,鲜红染在他的衣服上,竟是将一件粗麻材质的素白色衣裳染成红色,刺眼,鲜艳。 他说:“爷,麻烦转告令徒,我嶦河这辈子,没有骗过他一次,却是他,一句实话都不曾告诉我。” 说罢,他死死撑着二爷剑的手臂骤然一松,滑落下来,倒在地上。 他的那件衣裳,原是给自己披麻戴孝用的。 那天霍沄洺深夜到访,攀谈整宿的时候,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结局,也跟他曾无数次设想的场景一模一样。 而当初在颐蛮的那天,嶦河便知道霍沄洺是谁,也知道,他们必然会江湖再见,只是没想到,再见来的竟是如此快,快的令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这次,来不及说再见了,也真的不能再见了。 这一次,又一次是君上胜了,而这次的胜利,二爷完全感受不到欣喜,反而是有一点烦闷。 机关术的人打完仗的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二爷也从来没有过收拾战场的经验,面对着满屋子的横尸,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回了客栈。 第五十七章 玉碎瓦全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跟在夫人身后走,夫人开口说:“洺儿,如今你的心性,为娘有些事情不好瞒你,但也希望你能理解你师父。他到现在,都没有一次遵从过自己内心的时候,他这个人,属于国,属于王,属于霍家,唯独不属于自己。” 夫人感慨过后,霍沄洺停下脚步,他从夫人的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骤然慌乱起来,面上还装作淡定,勉强笑了笑:“师娘,您干嘛突然说这样的话,我对师父,我很理解他啊,我,我现在,我是理解他的。” 霍沄洺的言语中急切地想让夫人相信,他是很理解二爷的,但不知怎的,就有些口不择言,说出口的话毫无逻辑。 还没等着夫人回应,他急匆匆转身往客栈跑,大概心里已经有数了,他很怕慢一步就来不及了。 晓葵急得直咂嘴:“夫人怎不拦着少爷,不怕少爷回去坏了爷的事儿嘛?” “这半晌,爷要做的事早就做完了,他再不去,怕是连收尸都来不及了。没见上最后一面,我也不想他遗憾一辈子。”夫人叹了口气,瞧着霍沄洺已经没了踪影的方向又盯了会儿,说,“王命不能违,可人情也是不能忘的。” 霍沄洺推门闯入二爷的房间,猛喘了两口大气才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师父,嶦河呢?君上怎么处置周菡门了?” “只是带回去关起来了,可能会用刑吧,但是不会很重。”二爷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避着霍沄洺的正视。 “骗我。”霍沄洺一直盯着二爷的脸,他铿锵有力说出这两个字。 “他是不是被处死了?”霍沄洺诘问到,二爷没有回话。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仿佛无论答案是正还是负,他都已经做好丰富的思想准备。 看见师父这个态度,霍沄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他顿了很久,屋里的空气仿佛静止,连旁边水缸里的三尾锦鲤都不游了。 “洺儿,师父陪你,去给嶦河收尸吧,门口埋伏了人,你肯定进不去的。” 良久之后,二爷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听的人心里忧郁几分。 霍沄洺紧蹙眉间,他的心抽动着,缴得人满心满肺扭成一团,剧烈的疼痛着。 他用力捶了两下胸口,才将那阵疼痛压下去。 二爷带着霍沄洺和家里的几个护卫一块去,到周菡门门口的时候,二爷手心朝上轻轻一扬,附近八九个打扮成商贩模样的官差人便低下了头,他们都是君上埋伏的眼线。 嶦河到死都不知道,这个结局早在他萌生那个可怕的念头的时候,便已经注定。 他是想覆辙前人路,至少可以攻上那个内安城城门,也能留个千古之名,却没考虑到,君上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一次出现的。 霍沄洺在颐蛮的时候,见到过太多尸横遍野,断壁残垣的血腥场面,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最后的淡然,他已经习惯直视那些平静地躺在地上的人,但是今天,他又一次感受到胃里翻浆倒滚,闻到这浓郁的血腥味儿,他受不了。 他辨别出哪一个是嶦河的尸体,他缓缓走过去,到嶦河身边蹲下来。 嶦河的脸上,片灰未沾,安详得好像只是睡着。 身边,却是一滩鲜红。 身边的护卫想要上去帮忙,却被霍沄洺拦住,他抱起嶦河的尸体,往后山上走。 嶦河那晚曾跟霍沄洺说:周菡门后山上只有一片荒野,那里是周菡门的祖坟,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那里早就留好了坟墓,只希望到时候有人送他入土为安。他小时候就没有家,不希望死了之后化为孤魂野鬼,入不了轮回,下辈子也没个家。 原来,那夜,他已将自己的后事托付给霍沄洺。 后山上果然有一个嶦河的墓碑,上面的字,是嶦河师父在世的时候就刻好的,他身为江湖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本就是一条无关生死的死胡同,人这一辈子的终点,不过就是这样一方与世隔绝的寸土。 没有人能逃过。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临近傍晚,霍沄洺在嶦河坟墓前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说了很多话,没人听见。 嶦河,应该听见了。 天暗了下来,却在天边处有一抹红,那红,像极了嶦河的血。 二爷指挥护卫将所有人的尸首安顿好,身上有牌子的都送回了本家,不知道身份的,也都由二爷出钱安置了一口好棺。 霍沄洺缓缓走出来,他的肩膀有些前倾,微低着头,面上两道深泪痕,走到二爷身边,嗓子沙哑着说到:“师父,回去吧。” 二爷没急着走,却是拍了拍霍沄洺的肩膀:“嶦河临终前留话给你,他说他不怪你,这些都是宿命,是你的,也是他的。”二爷顿了顿,接着说,“我想也是这样,至少,他想要的留名千古,我会满足他。” 霍沄洺摇摇头:“师父,你不知道,他肯定会怪我,到死,我都没将我的名字告诉他,他只知道我随军出征,是王军的将士,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是天剑的徒弟,而他,他正是死在天剑的剑下,他,他怎么可能不怪我。” “洺儿,嶦河应该是满足而去的,这件事因果相抵,他做得值当,不是每个人都以活着为追求,很多人都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嶦河就是这样的人。” 霍沄洺不想再说什么了,便顺着二爷的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咱们回去吧,好吗?”二爷温柔地跟霍沄洺讲话,好像在哄个小孩。 回到客栈的时候,大家都在等着他们爷俩用晚饭,霍沄洺径直上楼,留下一句没胃口,脱了鞋子上床。 知己的力量也许就是这样,算起来,霍沄洺和嶦河一共只见过两次,按理说关系比陌生人近不了多少,但就是这两面,霍沄洺将嶦河视作知己。 他信心里很难接受嶦河死在自己师父剑下这件事,他说过要保护嶦河,保护周菡门,最终能做的事情却只有替他收尸。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却到头来什么都挡不住。 连收尸,都得要师父为他避退看守人。 霍沄洺的伤痛,一半来自嶦河的死,另一半,却在这件事中看清自己的能力,他什么都拦不住。 曾经拦不住自己喜欢的人嫁给别人,如今拦不住嶦河的抱负,与几年前一样,自己毫无长进,心里的难受,也毫无改变。 也许死在天剑的剑下,对嶦河来说是荣幸,毕竟确实有很多人做梦都想死在天剑剑下,至少可以一睹天剑光辉,闭眼也值了。 霍沄洺头痛欲裂,浑浑噩噩地睡去了。 事情处理完了,二爷决定明日回城复命。 次日一早,羽泽轻声唤醒霍沄洺,他起来回忆了半晌,昨日事仍旧历历在目,那地上洗刷不去的鲜红,依旧刺眼,深深烙在脑子里。 酷夏最后的挣扎,便是晌午十分的烈阳,但在这时候,阳光的风头却早就被清风抢去,农山发生的一切,并不影响气候的舒怡,霍沄洺梳洗收拾好之后,才略带不舍地踏出客栈的门。 所有人都在为启程忙碌着,没人注意到他眼神中的伤痛。 旁边有双眼睛,从霍沄洺出来就一直盯着他,霍沄洺察觉到,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个小孩儿。 身上衣裳有些脏,脸上也有灰痕,唯那一双眼,透着浑身的干净。 霍沄洺走过去,仔细端详着这个八九岁的孩子,不曾见过。 反倒是小孩儿先开了口:“你是安舟哥哥吗?” 小孩儿的声音调子高,他的手紧紧攥着衣角。 “你是......”霍沄洺并不认识他。 “你是安舟哥哥吗?” 小孩儿也许是对霍沄洺没有回答他的话感到几分不满,提了调子又问了一遍。 “我是,你是哪家的小孩儿,你认识我?” “不认识。”小孩儿耷拉着脑袋,他的声音小了些,好像是在跟霍沄洺说话,又好像是在跟自己说,“是我哥哥叮嘱我一定要在天黑之后来锦绣楼找你,找到你,我就能活,可黑天我看不清路,走到现在才找到。” 小孩说罢抬头看了看,确认这里就是哥哥口中的锦绣楼。 小孩儿说出哥哥两个字的时候,霍沄洺第一个就想到了嶦河,他还有个弟弟。 霍沄洺一把拉过他,还吓了他一跳。 “你哥哥?你哥哥叫什么名字?”霍沄洺的语气激昂起来,给小孩儿吓得不敢说话了。 羽泽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走过来在小孩儿身边蹲下:“孩子,你别怕,哥哥问什么,你说就是了。” “我哥哥是周菡门嶦河。”小孩儿似乎很骄傲地提起自家哥哥的名号。 果然,果然是嶦河的弟弟。 果然,赶尽杀绝不是二爷的一贯作风。 从小男孩口中听见嶦河名字的一瞬间,霍沄洺突然释怀,仿佛他找到了补偿嶦河的唯一方法。 紧紧抓着男孩肩膀的手也松开了。 他站直了身子,羽泽继续问到:“那你叫什么名字?” “峙淮。” 羽泽站起身问霍沄洺:“少爷,队伍准备出发了,怎么办?” “你带他找点东西吃,我去跟师父说。” 霍沄洺跟二爷说到这个小男孩,二爷说:“你这个年纪,可以收徒弟了,我不就是在这个年纪遇见了你吗?” 听到二提出这个方案,霍沄洺眼中尽是感激,他重重点了点头。 “但不能算是咱家的徒弟,也不能传他《霍门剑诀》,可以以师徒之名照顾他,抚养他长大,直到他想选择自己去留的那天,这件事,你不可能瞒他一辈子吧。” 小男孩对霍沄洺和羽泽完全没有戒备心,他是自己哥哥信任的人,必然是好人,直到他跟霍沄洺上了一辆马轿的时候,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峙淮问道:“安舟哥哥,我们去哪儿啊,我哥哥能找到我吗?” 霍沄洺说:“你哥哥下午的时候又去打仗了,叮嘱我们照顾你,这次的仗可能会有一点久,留你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就让我们接你去哥哥家玩一阵子,等他打了胜仗回来,就去接你啊,你好好听话,你哥哥回来会表扬你的,对不对?” 小男孩点了点头。 他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从里怀拿出一个已经被弄皱的信封,递给霍沄洺:“这是哥哥交给峙淮的秘密任务,他说这件事很重要,这封信也一定要亲手交给安舟哥哥,哥哥说你看了信,就会保护我的。” 羽泽接下递给霍沄洺,霍沄洺的手有些颤抖,撕开信封,撕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了,把信封放在一边,继续跟他说话。 他想一个人的时候看这份信。 “峙淮想不想骑马?”羽泽问,“羽泽哥哥带峙淮去骑马好吗?” 羽泽把小孩儿带走,留霍沄洺一个人在车上看嶦河留的信,他知道霍沄洺已经迫不及待了。 霍沄洺攥着信封良久,边角已经被他摩挲地有些湿润。 骤然,他拆开信封,轻轻展开信纸。 上面写着: 沄洺兄,安好。我是嶦河。 还没看正文,霍沄洺的眼泪已经充盈眼眶,不能视物。 原来,嶦河一直知道他是谁。 第五十八章 怀璧其罪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沄洺哥,安好。 我是嶦河。 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因为你自认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暴露身份的言辞,但,你“嘉荣小王爷”的名声响,天剑之徒的名声更响。 故我稍一打听,就有人流利地背出你的身份,霍沄洺,字安舟。 所以即使你不说,即使你从头至尾都在瞒我,我在去颐蛮之前,便听说过你,一路上我都想着,若是这趟能遇见你,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是值得这一趟了。 但幸运的是,我活了下来,我也见到了你。 不知道你信不信命,我是信的,在你今晚走进我家门的时候,我便相信,载我的船舟,快到岸边了。 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师父唤我,他问我事情做好了吗?什么时候去陪他。 半宿的聊天,你一直在告诉我,人生的路该怎样走,可我已经苟活了十七年,你说十七年太短,来不及看完整个江湖。 我却觉得,十七岁的时候能做到师父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儿,还他养育之恩,足够了,江湖再大,一辈子都走不完,就像你们王军,也不可能每一个地方都化为己有。 他生前最想做的,就是让周菡门的名字被江湖百家铭记,而我要做的,是让周菡门被世人铭记。 也许你不会懂,但这就是我开“峥嵘会”的目的,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成功了。 成功的路上,难免有人要做辅路的石岩,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我不觉得悲痛,你也别为我太伤感,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托付你。 虽然你不愿真诚待我,但我却是将真心交付过了你,我说我有个弟弟,他是师父和师娘的孩子,师娘去世的时候,弟弟才一岁,师父一个人将我们带大,也从未亏待过我。若说人世间还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唯有我弟了,一直都是我跟师父照顾他,我们总想着他还小,可能娇惯了些,我师父想让他做个有能耐的人,你除了供他吃喝外,也要记得,别让他走偏了路,如果可以,也别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 认真的说,如果不是你为王爷,我为莽夫,你在朝奉君上,我乡野求苟活,也许我们真的能志同道合,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即将上船,岸边的你,请别忘了我。 之前说过江湖再见,我们就真的再见面了,但这一次,我们可能来不及说再见了,那我来说勿见吧。 安舟兄,人间偌大,勿见,勿念。 嶦河,绝笔。 霍沄洺的眼泪打湿信纸,嶦河的笔迹晕染开,竟似一张诡美的山水画,满篇都是悲绝,一朵朵黑色的水花铺在信纸上,一字一句,都是绝话。 嶦河的十七岁,定格在这封绝笔信中。 无一字提及,却满篇都是憾。 憾没能完成师父遗愿,憾没能陪弟弟长大,憾没能跟霍沄洺结成兄弟,却不憾嶦河从此离人间。 霍沄洺泣不成声,只在记忆里不断畅想那个只有十七岁的男孩。 其实,嶦河如果没有踏上这条独木桥一路往前,也该是能在江湖里顶天立地的英雄侠客,十七岁便能一个人撑起一个门派。 二十七的时候,应该可以将周菡门经营的很好,或许可以遇见一个姑娘,与她永结良好,不知道他是喜欢会武功,飒血英气的姑娘,还是喜欢懂诗书明音律的闺秀。 三十七的时候,好像可以想象到他教育孩子的样子,不知道,他是慈父还是严父,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小孩子气急了。 不知道他面上的笑还会不会在,他该成熟起来了吧。 四十七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可以算得上宗师,毕竟在武学上,他也是个有天赋的,那时候,扬名万里,他想要的都有了。 可惜,十七岁之后的路,他来不及走了。 关于嶦河离世的悲痛,霍沄洺在农山的那一晚,便已经接受了现实,尤其是当他从二爷口中知道嶦河不怪他之后,他的心情只有友人离世的悲痛。 而今,读过这封信,他察觉到嶦河其实还是有一点怪他的,倒不是怪他不去救他,也不是怪他是天剑的徒弟。 他怪的,是霍沄洺不曾将真实身份告诉他,没将他当作朋友。 这时候的心情,在悲痛上,又添了一倍愧疚。 “少爷,下车了。” 霍沄洺的思绪,直到车马停下,羽泽撩起帘子来唤他的时候,才回到现实中来。 他面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察觉不出来,羽泽也并没有多嘴问嶦河写了些什么。 霍沄洺轻掀开窗帘,外面的天已经擦黑,要找地方留宿,这封信,霍沄洺看了两个半时辰。 他缓缓下车,随着羽泽进了客栈,也是提不起兴致来。 “嶦峙淮呢?”霍沄洺问道。 “谁叫嶦峙淮?我姓周,我叫周峙淮。”小孩儿从坐的位置上站起来,一下午的时间里,他已经跟沅谧建立了友谊的桥梁,手里拉着小妹妹。身边站着林婉笙和晓葵。 小孩儿的声音微扬,语气里是对霍沄洺叫错他名字感到一丝不悦。 “你姓周?”羽泽问道,他并不知道嶦河和峙淮的关系,“那你哥也姓周?” “我是我爹爹的儿子,所以我姓周,我哥哥又不是爹爹的儿子,他当然不姓周,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小孩儿在那边一本正经地跟羽泽说。 “哦,周峙淮。”霍沄洺默默重复了一遍,记在心里,偏头跟羽泽说,“今晚你带他睡,等回去之后,让张叔给他找个妥当的人伺候,另找个院儿住,以后他是我徒弟,就住咱家了。” “是。”羽泽应下。 那边林婉笙唤霍沄洺过去坐,他摇摇头,留了句:“你们吃吧,我有些头疼,休息了。” “洺儿,你没事吧,要不要让小叶给你瞧瞧?”夫人出言道。 二爷打断夫人:“让他自己静下来,会释怀的。” 羽泽连忙跟上去,替他收拾好房间,铺好床榻,更罢衣裳,悄悄退出去了。 霍沄洺倚在榻边,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关于嶦河的事情,可看见峙淮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很难不想起关于嶦河。 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嶦河就是小时候的自己,自己应该也是很小就被师父收养,付诸心血,不过,他是幸运的。 他闭上眼睛,很想睡一觉,可一闭上眼,又全是嶦河的那封信。 静,静了很久很久,他一直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世界都是黑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婉笙走进来,将屋内的烛火都点明。 她轻轻掀起霍沄洺的被子,烛光晃得他蹙了蹙眉,才睁开眼,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回忆。 林婉笙手里端着药碗:“我去找小叶郎中求了一贴安神的药,去后厨亲自给你煎好了,你喝了再睡吧,安心些。” 浓郁的药香味儿让霍沄洺清醒了些,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林婉笙手里的药碗,搁在旁边的小案上。 “喝了药就能心安吗?不过只是让自己不负责任的逃避罢了。”霍沄洺说。 林婉笙站在霍沄洺床榻边上,说到:“路上我听爹娘说了,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什么时候不救也变成错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知是不是她长大了,声音没有那么娇柔了,倒是多了些成熟的风韵。 “你懂些什么,本来就是我的错,他怨我,也是我欠他的。”霍沄洺说。 “那峙淮呢,准备怎么办?” “师父说我可以收他为徒,嶦河也想我好好教导他。”霍沄洺提起嶦河的声音变了变,顿了下,接着说,“我会好好待他,等他长大,让他回周菡门。”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嶦河应该也不希望你怀着对他的愧疚,替他抚养峙淮长大。”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刺痛到霍沄洺,也不知道他作何心情不好,情绪突然爆发,他抬眼瞧着林婉笙,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犀利。 那眼神,像是带着火。 “你知道什么?什么就没必要?就算我不管峙淮,我对嶦河的愧疚就会没有吗?他怨我这件事就不算了吗?他临死前都在怨我!你知道吗!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这高尚给谁看?我收他为徒,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干涉我什么?” “我......” 那声音中的冰冷,一下子穿透林婉笙的心,这几句话,硬是把林婉笙的眼泪给委屈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原地呆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心情不好,早点睡吧。” 说罢她转身跑了出去。 林婉笙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从小也没人说过她一句重话,虽然她一直安慰自己,洺哥哥不是不爱她了,只是他刚失挚友,心情不好才跟自己这样讲话的。 可这并不能缓解她的委屈。 晚些时辰,峙淮跑到霍沄洺面前,他耷拉着脸,嘟着嘴问霍沄洺:“我哥哥呢?” 他神色有些急。 霍沄洺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不是跟你说了,你哥哥去打仗了,你干嘛哥哥不在身边睡不着?” “当然不是了,我四岁那年就不要哥哥和爹爹陪我睡了。”小孩子说出这话来,言语中是不抑制的骄傲,接而转了话锋,情绪又低落下来。 “今天是哥哥生辰啊,去年他生日的时候爹爹忘记给他煮面了,今年我特意学了煮面,本来想着今天煮给哥哥吃的。” 说着说着,小孩儿的眼泪落了下来。 这又激了霍沄洺刚且平静下来的心情,合着嶦河的祭日与生辰,竟只相差一日。 羽泽立马将周峙淮往旁边拉了拉:“峙淮,哥哥去战场上,有别的哥哥给他煮面吃的,你放心吧,今天晚上凉了些,哥哥叫人给你煮一壶乳茶喝好不好?” “我不要乳茶,我要我哥哥!”小孩儿耷拉着嘴角,哭出声来。 霍沄洺是不会处理这种事情的,羽泽赶紧将峙淮抱起来,带走睡觉去了。 隔了好久,羽泽才回来。 霍沄洺问道:“怎么样了?” “哭累了就睡了,睡前还喝了小半盏乳茶。”羽泽应道,“少爷,我适才看少夫人在旁边房间里哭呢,你怎么她了?” “没怎么,我刚才心情不好,对她态度可能凶了点。” “少爷你总是这样,对外人的时候掩饰的可好了,对自己人就凶,佩哲少爷不就被凶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消气了没。” “该消气的是我吧,不妨事,等这趟回去,我给他个台阶就是了。” “嶦河的事情,少爷打算瞒峙淮到什么时候?” “依着嶦河的意思,一辈子。”霍沄洺抬头跟羽泽说,“嶦河的剑你收好了,等峙淮以后学剑的时候,就给他用吧。” “是。”羽泽应下。 这是八月的最后一天了。 八月的整体格调,是灰色。 第五十九章 纷争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路上行错了山程,一行人近京都的时候,已经十一月初。 玉鸾初降,往日繁华的街巷安静下来,路上行人少了许多,街边客商的窗子也都紧闭,路上偶有几个孩童手里握着糖葫芦满街跑。老奶奶推着烤红薯的车子在街边缓行,甜腻腻的红薯味道飘香满地,穿透街墙,满城都是暖呼呼的蜜味儿。 这个静谧的小城,在内安城边上,这里,是东郢城,江平王镇守的地方。 江平王,乃是靳佩哲。 回了家乡这边,这一行人的腰杆子也挺直了,也不怕出门行事打草惊蛇,刚进东郢的城门,就立马打听了江平小王爷的府邸,奔了那去了。 靳佩哲在东郢镇守,虽说做不到只手遮天,但也收获不少人心,如今东郢的百姓,不认城主,只认江平王。 靳佩哲的才学头脑,天生便该从政,这般没靠荫封得来的官位,倒是更能坐得稳些。 “将军,王爷,这就是江平王的府邸了,给您送到这,小人这便回去了。”城门口的小兵卒带路到江平王府,便回去了。 另有人提前纵马到王府递消息,靳佩哲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瞧见二爷御马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车马行人。 这样的气势排场,怕是天下也就独一份了。 “干爹!我爹娘半月前差人传信儿给我,我左等右盼,终于是迎来了你们。怎的迟了这些日子?” “行错了路,耽搁些日子。”二爷应了靳佩哲的话。 二爷侧身下马,身后的车马也都停下,靳佩哲赶紧过去扶着夫人下车,招呼着人搬东西,牵马。 “走走,干爹干娘,快年下了,这边冷起来,我叫人备下羊肉锅子晚些用,快先进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靳佩哲拥着二爷夫人进屋去了,转过身子的时候瞥了霍沄洺一眼,没理。 霍沄洺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偏头问羽泽:“他眼瞎了?没看见我?” 羽泽正把峙淮抱下马车,轻声笑了一下,说:“少爷这番若是不去跟佩哲少爷服软道歉,估计佩哲少爷连不让你进门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他长本事了?脾气这么大。”霍沄洺背着手进了门。 羽泽牵着周峙淮的手,默默跟上。 王府不大,也就只有内安城靳家的一半,伺候的人也不多,装饰也是朴素节俭,靳佩哲在前面,原离却故意落在后面,凑到霍沄洺这边来。 “原离,你家少爷还生着气呢?摆脸子给我看。”霍沄洺搭话。 “沄洺少爷别当真,我家少爷早就不气了,如今故意冷着你,乃是抹不开面子,这几日他可是一直念叨着你们回来呢。”原离回罢霍沄洺的话,便问到周峙淮。 羽泽刚想说他是嶦河的弟弟。 霍沄洺先说到:“我路上收的徒弟。”接着又说,“原离,你去弄些吃的来,我实在饿了,等不到晚上吃羊肉锅子了。” “好嘞少爷,我亲去小厨房给你弄些点心来垫垫肚子。”原离应到便退下去了。 主人们都在正厅喝茶,二爷正准备将嶦河的事情跟靳佩哲说,夫人先开口吩咐道:“笙儿,下面人带孩子不如你叫我放心,晓葵他们去院儿里玩雪了,你也去帮我照看照看。” “阿娘,我这便去。”林婉笙起身行礼之后,就出去了。 靳佩哲明白接下来要说正经事儿了,连林婉笙都被打发了出去,便也一抬手,叫屋里人都退了。 “干爹这回可以放心说话了,我听我爹爹说,干爹这趟去农山,带着君上的密任,凶险极了。” “没有什么凶险,你干爹我行仗多年,什么凶险没历过,这区区一个农山,哪里称得上凶险,不过是第一次孤军奋战,有些紧张罢了。” “信上说的不清不楚,干爹快与我仔细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靳佩哲追问道。 二爷说到:“你瞧见适才羽泽牵着的那个孩子了吗?” “看见了,还不曾来得及问,哪是谁家小孩儿?” “是嶦河的弟弟,周峙淮。”提起嶦河,霍沄洺的态度已经平静下来。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释怀,只是更加坚定了要好好抚养峙淮长大的信念。 “嶦河?就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你在颐蛮战场上结识的嶦河”靳佩哲对这个人有印象。 霍沄洺轻颔首。 “真的?嶦河就是祸乱农山的贼子?” 靳佩哲说完话,霍沄洺略蹙眉,瞪了他一眼,靳佩哲意识到说错话,便改口说:“那......那他也算是......算是......” 靳佩哲“算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可以形容嶦河的话。 这件事原委一说,靳佩哲便明白了,嶦河,也是个被执念纠缠的苦命人。 靳佩哲替嶦河可惜了半晌,可惜这人年岁尚小,竟就这样长辞与世。 说罢农山的事情,靳佩哲又提起一事来:“干爹有没有熟识的开蒙先生,或者好些的私塾学堂,前些日子我爹爹来信,说元之近来愈发爱动,成日没有一刻闲着的,我便想着送他去学堂开蒙,也叫人能管束着些。” 夫人出言:“常人都是五岁才送去开蒙习学,你家元之还不到五岁吧,这么早送去学堂,你舍得?” “这有什么不舍得,我小时候也是很早就跟了开蒙先生,沄洺哥不也是?元之在家就是被宠着被娇惯着,去学堂就算学不明白什么东西,也至少是能沉稳些。” “行,我回去找人去打听,我记得洺儿小时候的开蒙先生就很好,带了好几个考取功名的孩子,就是洺儿不争气,坏了人家先生的口碑,听说现在是开了个学堂,专门开蒙孩童的。”二爷应承下来。 夫人说:“若真是寻到好的开蒙先生,就让沅谧和峙淮,陪着元之一块去,一同上下学,也有个伴儿。” 原离在外面叫门:“少爷,季家小姐又过来了,说是亲手给少爷做了焦香鱼,冬日吃最是合适。” 屋内的几人都明白“又”这个字的意思,察觉到这其中有异,齐刷刷看向靳佩哲。 靳佩哲连忙解释:“都看我干嘛,我与她也不熟啊!”接着吩咐门外的原离,“你就说我这有贵客,叫她回去留着自己吃吧。” “我跟季小姐说了,少爷这边有要紧事儿,她偏说鱼凉了热热也能再用,就在门口等着您。” “谁啊?”霍沄洺问道。 靳佩哲提起这位,面上便是无奈:“就是季家的大小姐,上个月我去拜会她爹爹,之后她就来过几次,我曾让原离当着她的面跟我提起染棠,就为了告诉她我已成家有儿,叫她别执迷,却不想她死活不信,非说我诓她。要不是怕来回折腾,我真想把染棠和元之接过来,叫她看看,看罢可就别缠着我不放了。” “那还不好办,我把笙儿和沅谧借给你挡一挡,晚上你多给我喝些你家的酒便是了。” “对啊!这可是个好主意!”靳佩哲眼神一亮,立马起身出去找林婉笙。 约有一刻钟时间,靳佩哲怀抱沅谧,身后跟着林婉笙,乐乐呵呵地回来了。 “怎么样?打发了?”霍沄洺问道。 原离一脸骄傲地说:“那可不,沄洺少爷您没瞧见,季小姐离开的时候脸色有多么差,婉笙小姐站在那,那气质,那谈吐,简直不知道比季小姐高出多少来!都不用说话,便是主母派头,季小姐的小家子气一下就暴露出来了!” “别乱嚼舌根,季小姐云英未嫁,有爱慕之心也是正常,只是寻错了人,这般死心,以后也能找个好人家,你别污了人家姑娘芳名。” “少爷就是好性子,对谁都善良,我看这季小姐,倒像是故意贴上来的。”原离说到。 “行了,干爹干娘,咱们用饭吧,那边都准备好了。” 林婉笙的表情却有一些异样,但只有一点点,没人注意到。 几人在靳佩哲这里休息了一天,便赶回了内安城,二爷连夜进宫回禀,周菡门嶦河的故事,就此落幕。 一个未来的江湖侠客,就这样在江湖庙堂的纷争中成为牺牲品,陨落江湖,无人再提。 二爷第二日便开始着手学堂的事情,最后还是找到了曾经霍沄洺的启蒙先生,赵先生。 这是个怪人,本来是个有才学的文人,也过了文试,足以在京里占个官位,那是多少文人骚客这辈子的梦想啊,有多少人年近古稀依旧奋战在求学考官第一线的。 这位先生,却在皇榜登名之后选择不坐官位,只是用所学所识教学,之前是上门教,现在估计是年岁大了,不接上门教学的活计,在城里开了一所学堂,取名东隅书院。 二爷特意找时间亲自去拜访了赵先生,又带着几个孩子一块去见,行了孔子拜礼。 周峙淮的拜师礼,夫人亲自操办,也都正在准备着。 时间溜走的每一天,都有人将心里事藏得更深,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烦心事,每人都被世俗琐事叨扰,也许就连街上的小狗,也会有烦恼的。 寒风轻吹,年下时节,光秃秃的树干邀不来南方的候鸟。清晨的每一滴露,都值得掺入清茶,成就一番淳香。 当生活被第一缕骄阳唤醒的时候,一切,都该是崭新的样貌。 第六十章 新生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当下是十二月的光景,越到年下,便越是繁盛起来,更能体会到国家昌盛,世间美好。连着西痍捷报,君上下令大庆,打从十二月中旬开始,便当着新年过了。 停朝会,休学堂,万安寺停了僧徒的早课,所有人都闲在家里,弄得各处府宅热闹起来,就连靳佩哲也从东郢回来了。 周峙淮住进了澜橘室,羽泽给他细挑了陪着伺候的人,今年十七,唤作容禄。 “安舟哥哥!先生新教了千字文,我好几个字不识得,你读给我听听好不好?” 一早上,周峙淮就捧着他的书过来找霍沄洺,这时候,霍沄洺跟二爷刚练剑回来。 他拿着书看了半天,几次张口却都没能读出完整的句子来,羽泽侧目看了一眼,笑了两声:“峙淮,你还是去问你小嫂嫂吧,你安舟哥哥的千字文,到现在也只能背出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再多一句,可就是不能了。” 霍沄洺说到:“先生不是说年节不留课业嘛,这么好的时候,你做何不跟弟弟妹妹去街上玩,偏要在家习什么千字文呢?” “外面冷得要命,屋里才舒坦,羽泽哥哥,可以帮我拿一盅冷酒来嘛?”峙淮先是应下了霍沄洺的话,又接着跟羽泽说。 霍沄洺皱了皱眉:“你来了我这,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在家的时候,你敢管你哥哥要酒喝?还要冷酒?可是疯了。” 他无视峙淮投来的目光,转身对周峙淮身后的荣禄说:“去给他端杯热牛乳送到屋里去吧。” “是,少爷。”荣禄应罢退下,霍沄洺又说:“别一直埋在书纸里,下午无事,带你练功去。” “啊?哥哥,我不想去,很冷的。” “现在就不想练功,等再冷些,你怕是就要每天黏在榻上了,就练一个半时辰,练完带你去交华楼吃点心。”霍沄洺对峙淮的教育方式,是他小时候希望的那种,可以讨价还价,可以看到练功的希望。不会让他对练功产生诋毁心理。 霍沄洺还没有跟峙淮提起拜师的事情,但已经开始逐渐带他接触武功,这几天,他便发现这孩子跟他哥哥不一样,在武学上,并无半点天赋。 霍沄洺给他准备好了练功的衣裳鞋子,中午又特意给他做了他喜欢的小菜,这才哄得周峙淮跟他去习武堂。 马步刚扎上一刻钟,摇摇晃晃,没一点稳当时候,周峙淮就从桩子上跳下来,霍沄洺并没有阻拦他,只是问了一句:“累了?那便歇一会儿再继续。” “我不练了!你欺负我,我要找我哥哥去,我要跟他说你欺负我!这么冷的天,我哥哥从来不会让我出门的,你还罚我站,我哥哥从来不会叫我练什么功,扎什么乌龟王八的马步。” 周峙淮扯下围巾扔在地上。 霍沄洺皱皱眉,别的他都能忍耐,没有礼貌,他忍不了。 “谁教你的礼貌?半分规矩都没有?那是羽泽哥哥怕你冻着,特意给你的,捡起来。” 周峙淮被霍沄洺这样一凶,更委屈了起来,小嘴一耷拉便要哭出来:“你......你又不是我哥哥......我不要你管我!哥哥!我要找我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以后,我便是你师父,你哥哥可以宠着你惯着你,我却都是为你好,我希望你将来长成你父兄的样子,就是我今日为着你无礼打你一顿,你哥哥也是不会怨怪我的,怕是他若知道你如此,也会失望生气吧。” “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做我师父!”周峙淮抬着头跟他说,一副与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样子。 “那可由不得你,是你哥哥的意思。” “我不信!我哥哥才不舍得我习武呢,他常跟爹爹说,习武太苦太累,安稳读书,以后登科夺魁才是正路。”小孩儿是半分退让都没有,语气咄咄,倒是跟他哥哥云泥之别。 霍沄洺摆出一副不想跟他多说的态度:“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你哥哥跟我说的,不然我一日不得闲,一年也在家呆不了多少时日,还要教你这个不听话的徒弟,若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何苦呢?” “你不愿意练我也不逼你,我知道练基本功很苦很累,但这又是习武之人如何也逃不掉的,只能依着上午说好的,我一会儿去交华楼,也只能带着沅谧自个儿了。”霍沄洺说完话,起身便走,留下小孩儿一个人。 寻常孩童被大人冷落在原地,定是要委屈的哭出声来,周峙淮却是不卑不亢的那个,瞧见霍沄洺出了门,也不哭,也不闹,只是也离开了习武堂,回了澜橘室。 清云轩, “夫君怎么离开了这一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说好要领着峙淮练武去吗?” 这趟回来,不知怎得,林婉笙便将“洺哥哥”的称呼换成了“夫君”,可霍沄洺对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 霍沄洺说到:“这孩子半分不像他哥,没有天赋不说,连兴致也是提不起来,我怕逼得紧了,他厌了这件事,以后更不好办,动辄就吵着要哥哥,我一想到他哥,就更不能继续了,反正也快过年了,就不招惹他了,年后正儿八百行了拜师礼,倒时候再说也不迟。” “他既思念兄长了,夫君给他些甜头又如何,左右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信的。”林婉笙提了个建议。 “嗯?” 林婉笙顿了顿,接着霍沄洺的疑问说到:“夫君不妨借着嶦河兄弟的口吻,给峙淮写封家书,一来能他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在咱们家住着,二来顺便交代了拜师的事儿,峙淮信了你是被他兄长定下的师父,自然就听你的话了。” “那......”霍沄洺咦哧半天,接受了林婉笙的这个建议。 羽泽正好走进来,霍沄洺便拉着他去了书房,照着嶦河绝笔信的笔迹,给峙淮写了一封家书。 下午,便送到了周峙淮手上。 峙淮的认字能力,还不足以读完一整封信,便又吵闹着要羽泽给他读出来,羽泽想着做戏做全套,便装作第一次看信的内容,信上写着: 弟,在安舟哥哥家里,一切可好?要听哥哥的话,他本事大着呢,有他教导你,哥放心,哥已经跟他说好了,让他收你做徒弟,你可好好学,以后有能力自保,好好护着自己才是,哥这边的战事有些棘手,一时半晌回不了家,你就好好在安舟哥哥家住着,好好学本事,用功读书,不必挂念哥哥,也别让哥哥挂念着你。听话些,你如今是大孩子了,可不能总是耍小脾气,他脾气可是不好的,气急了他可是你要遭罪的。有什么事儿尽管说,也别委屈了自己。安舟哥哥是哥哥的好朋友,你尽可把他当作亲哥哥,亲之,敬之。 峙淮听羽泽念完,又捧着信端详了半天,像是能看懂似的,罢,他将那封信板板正正地叠好,收在他自己的一个小木匣子里。 “羽泽哥哥,我哥哥是派谁来送的信啊?” 峙淮突然发问,将羽泽问了一愣,好在他反应快,连忙说到:“你哥哥在南边打仗,那边有王军驻兵的呀,一个回乡的同部捎过来的。” 峙淮点点头,应承下来,抬头望着羽泽,继续说:“羽泽哥哥,我哥哥是不是大侠?” 羽泽蹲下来,手搭在他肩膀上:“峙淮,你哥哥是大侠,很厉害的大侠。所以才需要他去打仗啊。” “羽泽哥哥,我哥哥是大侠,沄洺哥哥是他的好朋友,所以沄洺哥哥也是大侠,大侠都是好人,我也想跟沄洺哥哥学习功夫,以后我也要当大侠!” 小孩儿人不大,说到话却坚定得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在他七岁的世界里,被江湖世道灌输了七年的思想,最好的人,就是大侠,他的认知,大侠即好人。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不喜欢一件事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太累太苦,而爱上一件事,也许只因为这件事他认为是对的。 峙淮央求羽泽带他去找霍沄洺道歉,来了清云轩之后,他恭恭敬敬朝着霍沄洺鞠了一躬。 “沄洺哥哥,我知道错了,我哥哥说你有本事,可以教我习武,我这样愚笨,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了沄洺哥哥的累赘,但我想试一试,我哥哥是打仗离不开的大侠,我爹爹是周菡门一代门主,我也想成为他们这样的人。” 霍沄洺还没说话,羽泽先上去堵了峙淮的嘴:“好孩子,这里是京都内安,不是农山,以后,你家在哪儿,你爹爹是谁,哥哥是谁这样的话,就不要对别人讲了,会有危险,知道吗?” 峙淮被捂着嘴,只能点点头。 霍沄洺也没多说别的,只说了一句:“换衣服,我带沅谧去交华楼,一起吧。” 周峙淮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孩子,机灵得很,看出来霍沄洺不生气了,立马笑着点头应道。 霍沄洺一想到嶦河,便心痛难忍,遗憾丛生,若是峙淮知道哥哥已经辞世,那份伤害,将用一生来治愈。 第六十一章 年初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夫人赶在新年前,给羽泽和晓葵牵了红绳,筹办了他们俩人的月老礼,这有情有义的一双人,终于也算是修成正果,得了天地之祭。 除了晚上歇在一处,其他的并无差别。 今年的除夕夜,比往年更热闹,但在街头巷尾的热闹繁庆中,却有几分来路不明的不安分。 人们大多相信物极必反,不觉在这样极为喜庆的日子里,窦生心慌。 但,这并不影响灯火通明的内安天子城。 今年的霍宅,也比往年热闹许多,不但一家子整整齐齐,还多了周峙淮这个又懂事儿又会说话的开心果。 一早上换上喜庆的红袄子,一家子都在期待着夜幕降临,仿佛只有皓月升空的时候,许下对明年的期许,才能实现。 沅谧吵着霍沄洺带她出去玩,霍沄洺拧不过他,就只好抱着她出去。 冬日不常见阳光,角楼也罩在烟霾中,空气里的尘沙看不见,却叫人觉得不干净,纵然各处都是雪,雪最是纯净,但也似乎掩不住阴霾的雾都之气。 高亭角楼下面是一片黄草,黄草上跳走着两只喜鹊,死一般沉寂的氛围里,仿佛只有这喜鹊是活物,但同样提不起生机来。 霍沄洺照例带着沅谧去买了糖,回家的路上路过槿菽斋旁边的胡同,那里有一片鲜红。 鲜红中,卧着一只土黄色的小狗。 小狗的腿,还在挣扎。 它的眼神中是对这个社会的眷恋,对生命的不舍,还有,对鬼蜮的恐惧。 但,它挣扎了两下,就停止了。 安静的睡在鲜红中。 霍沄洺第一时间将沅谧抱起来,换了方向,替她挡住骇人的场面。 在这大吉之日,瞧见这种场景,没人会觉得是什么吉兆。 这,诚然绝非吉兆。 霍沄洺抱着沅谧快步走回家,心里仍然是不知为何的发慌,竟像是预知到即将发生什么似的,却又说不清到底会发生什么。 直到傍晚,江知酒跪倒在霍沄洺膝前的时候,他慌了一下午的心,终于是定下来了。 松了口气。 “爷,尹少夫人手里握着利器,属下们实不敢拦,夫人若是伤了自个儿,咱们没办法跟尹家交代啊。”门口的守卫跟着江知酒跑进来,向二爷汇报到。 “嗯,你回去当差吧,只一点记住了,别乱说话就是,门口瞧见了的,也都给我管好了嘴,我若知道事情从谁嘴里流了出去,拿你来问。” 二爷看见江知酒跑进来的时候,也是狠狠的惊了一惊,第一眼看向了身后的林婉笙。 林婉笙直勾勾盯着闯进来的江知酒,神色也是变了又变。 夫人先一步喝退了院子里的下人,又叫晓葵几人把孩子们带走。 因正是晚膳时辰,所幸院子里没有外人。 “沄洺,求你救救我弟弟,他要被人给杀了啊,只有你能救他了,你救救他吧......”江知酒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跪在地上,用力扯着霍沄洺的衣角。 这样子,简直和她攀上尹家之后与霍沄洺几次见面时候的绝情高冷判若两人。 霍沄洺呆愣在原地,竟说不出话来,也没想是不是应该将她先扶起来。 林婉笙上前扶了江知酒起来:“尹家姐姐先坐,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家郎君能做的,我定让他尽心帮你。” 江知酒抬头瞧着林婉笙如今的做派,这屋里里里外外,原是自己最不配让他做什么的。 “沄洺,你说话啊,你不愿意帮我救弟弟嘛,你我那时好歹也是有......”江知酒瞥了一眼身旁的林婉笙,轻咬了咬唇,噤了声。 夫人的眼神变得凌冽起来,江知酒自顾楚楚可怜,是不曾注意到的。 她面上晶莹剔透的泪花停在面上,好像她故意控制住似的。 哦,这该是她在漳福楼里学的本事。 霍沄洺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儿,你慢慢说。” 江知酒见霍沄洺松了口,又继续,她一副绝望的神色轻摇了摇头:“来不及慢慢说,他就要死了的,沄洺,你救救他,我求你了。” 说完,她身子一软,轻飘飘地又跪了下去,成为尹家少夫人之后,江知酒用几年时间将自己的身段尊严养了起来,为着箫庐凇的事情,她所有的尊严都可以放下,那是她除了惊琛之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这一次,霍沄洺没忍住,他一把将江知酒扶起来,他的语气温柔且有力。 他贴着江知酒的耳朵,轻声说:“你放心,有我在,庐凇不会有事,你也先冷静,听话。” 夫人瞧见林婉笙的面色不太对劲,上前说到:“这院子里人多口杂,不妨有事进屋里慢慢说吧。” 回屋的路上,夫人就找借口将林婉笙劝回了清云轩去。 这事儿,是箫庐凇的事情,一个多月了,要不是赶上君上大发慈悲下令不见血腥,只怕现在都不给江知酒来求救的机会。 江知酒将一封手信递给霍沄洺,看了之后大概了解了其中的事情。 箫庐凇如今人在北郊军营里扣着,北郊离中心地界远,君上基本不太过问那边的事情,军营原是由贾昭大人的次子贾桓守着,如今贾桓提了官衔入了朝,就把北郊交给一个武试新秀,这人名叫刘惜中,今年武试才拔上来的官位,已年近四十了。 箫庐凇信上说的不清不楚,只说什么偷将令符,被抓回来什么的。 “沄洺,我弟弟我知道的,他从小胆子小,爹爹阿娘走了之后,他自己一个人被送去充军,这么多年来都谨小慎微,他不可能去偷主将的东西啊,沄洺,这一定有人攀诬他的。” “这也说不准,你们姐弟俩之前为了筹谋,什么事儿没做过。”夫人轻呵一声,说到。 “夫人,将军夫人,我自知不配前来求救的,但是我弟弟您见过的啊,我们家的前前后后您也都清楚,我弟弟他也算是您瞧着长大的了吧,您救救他,他不能死啊。”江知酒突然站起身来,扑跪到夫人膝前,扯着调子说到。 “尹娘子,你如今正儿八百是尹家少爷的小娘子,是江老板的后人,箫庐凇他姓箫的,你一口一个弟弟,不知是何意?” “师娘,那都是唬外人的瞎话了,您信什么呢?咱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就别纠结那些无用的了?”霍沄洺拦着话说。 夫人轻拍桌子站起身来,眼神凌冽,语气也加了好几分威严:“心知肚明?她如何从箫祁韵变成江知酒的,我可一点儿都不明。我明的,是她如何将你伤的千疮百孔,将你一片真心搁在地上用力揉搓顷刻转身便走,我明的,是那几年你跟失了魂一样都是为了谁!”夫人甩了下手中绢帕,“如今有事儿倒是想起你了,怎么着,你如今堂堂嘉荣王,竟是她箫祁韵的侍奴不成。” 夫人说完这番义愤填膺的话,快步走了出去。 倒是惊了屋里人。 夫人走出去之后,二爷瞧了瞧,也站起身来,瞥了一眼霍沄洺,说到:“尹娘子已是有夫之妇,有什么事,也该求助于夫家,我们家与娘子,是没什么关系的。娘子实不该求到我们头上来,如今夜深,除夕大夜,就不留宿小娘子了。” 说完话,二爷也是一甩衣摆,走出门去了。 江知酒瞧见二爷和夫人都是这态度,自觉救弟弟无望,一时间又忍不住眼泪。 可偏偏,霍沄洺就是瞧不得她落泪。 现下屋里没人,霍沄洺在心里纠结了两瞬,仅仅两瞬,他两步冲过去将江知酒扶到怀里。 “祁韵,没事,我明日就带你一起去北郊军营,问问什么情况。我知道,若是尹凡祐那个浪荡能处理好这事,你今日也不会拼了命来见我,我帮你,放心吧,庐凇不会有事儿的,他不过是个小兵卒,纵是北郊原来的主将小贾大人,也得要卖我个薄面的。” “真的?沄洺,你,你不怨我?你真的愿意救我弟弟吗?” 霍沄洺轻笑了下,摇了摇头:“我这辈子能为你做些微薄的事儿,就心满意足,怎么会舍得怨你呢?” “沄洺,我......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才来求你的......”江知酒有些束手无措地摇了摇头,霍沄洺仿佛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许是她自知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实有些过分,她紧紧握住霍沄洺这最后一根草,不愿放手。 “是不是尹凡祐那个王八蛋欺负了你?” “他......他......我怀惊琛的时候,祐郎在虹廊买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回来做妾,如今日日醉在那几个的温柔乡里,我如今,是府里上下的笑话罢了。庐凇出了事儿,我也去求了祐郎,他说自己不插手武官的事情,对军营更是一无所知,不愿为了我搭上人情,更不愿跟罪臣之后有瓜葛,怕惹了麻烦......” 这样的回答,其实霍沄洺早就料到了,尹凡祐那种浪荡惯了的,又怎会为了一个人浪子回头,一心向内的。 “我一会儿派人送你回去,明日一早我便去接你,咱们去北郊军营。你不必急,上元节之前,君上都不准见血腥开杀戒的,我定帮你处理好这事,救下庐凇来。” “我不,我不回去,你今晚送我回去,明早去接的就是一具尸首了。我不回去。”江知酒猛然抓住霍沄洺的臂。 “啧,不许乱说话。”霍沄洺顺势揽过江知酒,把她的头轻贴在自己的胸前,缓声说,“你不愿回去就不回去,我恨不得你这辈子都不回去,我这房屋百间,如何就差你一张床榻了。” 霍沄洺不想惊动下人,便先带着江知酒回了清云轩,吩咐羽泽亲自去收拾屋子给江知酒住一晚。 她今晚歇在了澜橘室的偏房。 第六十二章 诸事不宜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林婉笙站在清云轩的院子里,她一直等一直等,希望从霍沄洺口中得到一个交代。 一个关于“你我那时好歹也是有......”的交代。 霍沄洺安顿好江知酒片刻便回了来,并未在她屋里多耽搁一瞬,因他确实需要自己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他迈进院门的一瞬,林婉笙便凑过去,她不想大吵大闹,她对霍沄洺尚留存着全部信任。 “夫君回来了,知酒姐姐那儿,找人送回去了吗?” 霍沄洺低头瞧了她一眼,轻摇了摇头,没说别的,转身往偏房走去了。 林婉笙惊目,在后面连叫了两声“洺哥哥!”霍沄洺也没理会。 羽泽朝着林婉笙微行了礼:“少夫人早些安睡,少爷并无它意,只是今日事出突然,得要好好想个对策。” 林婉笙眼睛里的眼泪下一秒便要流出来。 她转身进了屋去。 福桔跟在林婉笙后面,回头朝着偏房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她扶着林婉笙进了屋去:“小姐别生气,左右如今您才是正儿八百的嘉荣王妻,江小姐和咱们小王爷再有什么,也不过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他真当我什么都不知,是个没有耳朵,没有眼睛的傻子吗?林婉笙边哭边说,“江小姐?她不就是箫祁韵吗?不然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长得一模一样,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另一个就再也没有音讯了?你瞧霍沄洺对她的样子,有情是藏不住的,我倒像是个局外人。” “对,我就是局外人,他们两个才是有情人,是我,我是那个破坏感情的。” 林婉笙嘟哝着,所有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姐你别这么说,姑爷近年来对您的情也是藏不住的啊,许就是怜惜他们,可怜当初旧友,才上心了些。”福桔蹲在林婉笙面前,说到。 林婉笙突然站起身跑了出去。 她闯进霍沄洺的房间,朝他大声嚷到:“你什么意思,你故意跟她一起恶心我,对不对!” “你说什么呢?发什么疯,回去睡觉。”霍沄洺心里乱麻一般。 “我发疯?我还配发疯吗?你一直把我当傻子,我便也装聋作哑配合你,可我又不是真的痴傻,我嫁了你这几年,我一直告诉自己,那都是你过去的事情了,我不要过问不要过问,只要你现在心里有我就好。可你跟她的那些事,满内安城有多少人知道,我每每出门去,我都像个笑话一样,可我不在乎,我知道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会过的越来越好,可她今天这一番为弟求助,实实是拿住了你的心,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洺哥哥,我只想知道,我还是不是你妻子啊......” 林婉笙哭喊着,说出她这么多年来的心里话,关于箫祁韵,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可一直装作不在意,不好奇。 可哪一个姑娘,会真的不在意郎君心里有别的人啊。 霍沄洺盯住她半晌,问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说的都对,她就是我挂念了七年的人。这七年,我每一天都放不下她。她是嫁了人生了子,可没人规定,我娶了妻,她嫁了人,我就不能继续挂念她了。” “笙儿,你是个好姑娘,洺哥哥对不起你,那这样。”霍沄洺深叹了一口气,“咱们和离吧。” 他说完这几个字,羽泽在身后重重捶了他一下,他压低了嗓音:“糊涂了少爷!你说什么胡话呢!” 和离这两个字一说出来,林婉笙的眉头紧皱在一起,她小声重复了一遍。 她抬头盯住霍沄洺的眼睛,她气的身子有些发抖,骤然,她抬手给了霍沄洺一巴掌。 很轻,手掌在掠过他面庞的瞬间减轻力量,轻轻擦过去,她并不舍得。 紧接着,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深低着头。 霍沄洺没觉得这巴掌有多疼,但他吓了一跳。 霍沄洺定了定神,又说到:“和离,你若觉得委屈,咱们就和离,我这几年挣得,都给你,若是不想回锦城,你大可放心住在这,没人敢给你脸色看,那样,你便不委屈了。” 霍沄洺转身走向内室,避开林婉笙,留了一句:“巴掌你也打了,心里话你也骂了,明日新年,早些去休息吧。” 羽泽心里暗叹一口气,上前将林婉笙扶起来。 “少夫人气急了,少爷也是说了糊涂话,待会儿我叫人给少夫人熬一碗安神汤,夫人喝了再睡吧,小夫妻吵架,怎么能把和离挂嘴边上,少爷说话不过脑子,少夫人多体谅,别当真。” 林婉笙哭的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巴掌,也确实是她气急了。 林婉笙哭着跑回去,翻出自己的布兜开始收拾行装。 星岚阁, 夫人瞧见林婉笙哭肿的眼睛,拉着她的手问道:“笙儿,怎么了这是?除夕夜,做什么哭成这样子?” 林婉笙来星岚阁,是想要告一声退,她想家了。 “姨母,我想我阿娘了,我想回去了......”提起阿娘,林婉笙更是哭得厉害起来。 “到底怎么了?别叫我着急,快说。” 林婉笙没说,福桔倒是把前前后后所有事儿都说了一遍给二爷夫人听。 “这孩子,怎么能动和离的念头呢!”二爷紧了紧眉。 夫人扶着林婉笙坐下:“好笙儿,委屈你了,但是你要回去,婆母是万万不同意的,委屈了,我给你撑腰,这年初,外面天寒地冻,你自己回去,婆母不放心的,知道吗?” “婆母,可是我......我打了他......我怎么能打他呢......这不该啊......” “他该打,一会儿叫你公爹去再打他几巴掌给你出出气,想和离只要你不提,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他死了这份心,箫庐凇的事儿,他若愿意帮忙,也是看在他爹爹之前于我家有过情谊在,能帮上忙的就忙一把,其余的,跟我们没有关系的。尹少夫人住在这着实不妥,但如今时辰晚了,街上都快宵禁了,你也就忍着一晚上,明儿一早,我亲拿着大扫帚给她扫出门去,可好?” 林婉笙说了这半晌的话,心里的别扭早就好受多了,被夫人这么一哄,气儿也消了大半,夫人抚着她,抱了一会儿,林婉笙自己就提着行装回清云轩去了。 送着林婉笙出了门去,夫人叹着气回了屋里来,跟二爷说话。 夫人说:“你儿子心思可真有主儿,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没放下。” 二爷有些倦意,摇摇头:“这事儿,我可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然就随他去吧,他如今,可以为自己作主了。” “好好一个除夕夜,竟让她都给搅了。”夫人轻叹口气,往外走。 二爷叫住她:“阿忆,这么晚你去哪儿?” “儿女事不都是债,我去还债。”夫人给二爷留下一个略带疲惫的轻笑,就带着晓葵离开了。 澜橘室院子里,夫人踱步半晌,才缓缓敲门进了偏房。 “夫人。”江知酒起身缓缓福了一礼。 “坐吧,我想跟你说说话。”夫人的态度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蔼。 “将军夫人来找我,怕又是劝我别耽误的沄洺的前程,该有些自知之明。这样的话,夫人此前与我说过太多了,今日时过境迁,我们都不是曾经的心性了,夫人与我说再多,我也不会置我弟弟危难而放任不管的。” “对,我看不透你,我也不清楚你心里打了什么算盘,尹小娘子,洺儿这番替你救庐凇,我跟他爹都同意,也会暗中帮你们,但此事事了之后,你过你的日子,洺儿过他的日子,倒不必井水不见河水,只是有分寸些罢。” 江知酒刚想要反驳两句,夫人继续说到,并没有给她反驳的时间。 “不光行事分寸,言语上,更要有分寸,别当我听不出你适才话里的意思,洺儿与你曾有过什么?一无媒人二没婚聘,你竟要讹上他不成?” “夫人,他曾与我有情,就算您和将军不认,我也是曾与沄洺有过情谊在的。”江知酒说到。 夫人轻笑,笑里是暗讽江知酒的不自量力,那笑,令江知酒不觉寒粟。 “这世间啊,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都很重要,良心,人心,师恩父母命,可偏偏最无关轻重的啊,就是你说的这情谊了。” “你弟弟在军营遇难,你想到的是洺儿可以帮你救你弟弟,可你没想过,就算是我,想让他今晚就悄无声息死在军营里,也是吹灰之力的,你若有逾矩,你弟弟就撑不到等你去救他了。”夫人的话说得让江知酒后背发凉。 她想到来求霍沄洺帮忙的时候,确实只考虑到霍沄洺如今人势威望,救下个无名小卒再简单不过,却真的忽略了霍沄洺身后二爷和夫人的威望,若他们想拦,庐凇的命,是彻彻底底保不住的。 “夫人和将军都是大人物,您们心里是天下,是众生,我是个命苦的小贫民罢了,从小就苦,爹娘欺杀,如今就剩血亲一人,夫人若想要他的命,那今晚,就先拿了我的命罢。”江知酒亮出手里明晃晃一片袖刃,架在颈上。 “你不必威胁我。”夫人高声说,“你舍不得把命留下,你若死了,更没人救你弟弟了。” 夫人说完转身就走。 江知酒放下手中的袖刃,瘫坐在地上,抹起泪来。 次日一早,天边仍是绛紫色的时辰,江知酒便穿戴整齐在清云轩门口守着。 林婉笙一夜无眠,也是早早就起来,去偏房等着侍奉。 “夫君同尹家姐姐去军营的路上可要小心行马,注意安全才是。” 今早上林婉笙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我知道尹家姐姐会骑马,夫君若与她同骑不太安全,红枣喂的饱饱的,羽泽亲去挑了匹温顺的给尹家姐姐备下了。”林婉笙一口一个尹家姐姐,实在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霍沄洺,江知酒如今是尹家的少夫人。 “劳你费心了,今日大年初一,晚上我未必赶回来,你若是想出去,多叫人跟着保护你。”霍沄洺也假装昨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提醒道。 霍府门口,羽泽牵着三匹马过来等着霍沄洺跟江知酒。 “沄洺,我生了惊琛之后,身子大不如前,骑马的速度也慢了,我自己骑马,会耽搁时辰的吧。” “那就让羽泽带你吧,我打仗惯了,骑马太快,不稳,别颠了你。”霍沄洺明知道江知酒的意思,并未说出她想听的答案。 “这不成的少爷,我如今也是有娘子的人了,得要避嫌。尹小娘子若是骑马不稳,那我去套车好了。”羽泽拒绝了。 “不麻烦了,我慢些就是,得要你们缓些等我了。”江知酒点点头,翻身上马。 三人并驾往北郊军营去。 今早三更起万安寺所有僧人一齐祈福诵经,因: 今日大年初一,诸事不宜。 第六十三章 沄洺哥哥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北郊军营距离城中还是很远的,虽说仍是内安城的管辖范围之内,但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军营戒备森严,非军众不得入内,门口看守的人见霍沄洺几人眼生,拦着盘问了半天,也不吐口让进,霍沄洺手里握着名令也不管用,骤然,他一抬眼瞧见远处人影面熟的很,突然面上一笑,高声唤道:“慕长庚!” 远处那人应声回头,愣了一下,赶忙跑了过来。 “哟!嘉荣小王爷来巡营啊?” “你怎么在这呢?”霍沄洺问道,慕长庚还没有回答,旁边的守卫低头行礼,道:“慕教头,军营有军规在,属下不敢擅自放人进去。”又转首向霍沄洺行礼,“王爷,既然您认识我们教头,那便请吧。” “多谢你了。”霍沄洺朝他微一颔首,带着江知酒和羽泽,一齐走了进去。 “没说呢,你怎么在这?”霍沄洺问慕长庚。 “这不还多亏你在君上面前美言,他赏了我教习箭术,最近才到北郊这边来的。” “年初还教习,慕教头辛苦啊!”霍沄洺笑着跟他说,还拍了拍他肩膀。 “哈哈,那你呢,嘉荣小王,真来巡营的?怎么还带着个小娘子?把笙儿带过来了?”慕长庚看见霍沄洺身后跟着个姑娘,还以为是婉笙,上去就要撩起她的长帏帽,被霍沄洺一掌拦下。 “干嘛!”慕长庚一头雾水。 霍沄洺贴近他耳朵,说到:“江知酒。” 慕长庚神色一惊,压低嗓音说到:“你怎么又跟她厮混一起去了?” “啧,别瞎说,有正事。”霍沄洺轻皱眉,“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去。” “那就去我帐中吧。”慕长庚瞧了瞧四下无人,带着几人去了自己的营帐。 进了帐中,瞧着无人,江知酒才摘下自己的帏帽来,朝着慕长庚轻轻鞠了一躬:“长庚少爷,求您怜悯,救救我弟弟。” 说罢,她立马便要跪地求慕长庚,被霍沄洺一把拉住。 “你在这儿说话管用吗?我想带个人,能是不能?”霍沄洺一本正经地问慕长庚。 “我?我就是个教头,只管教人射箭的,别的事,我不过问。”慕长庚说,“但是,你嘛,你想带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谁会下你面子呢?对吧?” “你知道箫庐凇嘛?他现在在哪儿?” “箫庐凇......好像有这么个人,我听他们提过一句,他是徒兵那边的吧,我不是很耳熟,他不在我部下。”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我现在在哪儿能看到他?”霍沄洺说。 “你直接去找刘大人吧,他肯定知道,小贾大人入朝之后,整个北郊大营都是他接手处理了。”慕长庚提到刘惜中刘大人。 “但是他吧,可能是岁数大了,死板苛刻的很,来这第二天就重了军令军法,你知道刚才门口那个守卫作何看见你名令,还拦你甚严?就因为前几天刚有个人也是因为随便放进来了人,被罚了五十军棍,活生生打死了。” “啊?这么严苛?那我今天过来,会不会给你带什么麻烦来啊?”霍沄洺担心到。 “这倒是不能,我好歹也是君上钦命的教头,他管不着我的。”慕长庚笑笑,继续说,“不过你和旁人是不同的,说不准他瞧见你,还得巴狗似儿求你赏脸巡营呢!” “你找那人什么事儿啊,为啥要带走他?”慕长庚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他现下恐有危险,等着我救他小命呢,你先带我去见见这个刘大人,剩下的,我了解清楚了,回来再与你细说罢。”霍沄洺嘱咐江知酒,“你待在这帐中,切不可乱跑,这是军营,军营重地,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庐凇我没救出来,你又跟着裹乱。” 霍沄洺虽说的都是重话,可是语气中尽是关切。 江知酒重重点点头:“沄洺,凇儿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霍沄洺没说别的,只是点了下头。 “他平时是脾气不大好的,这个军营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惧他,但是惧的人多了,就容易心生怨念,尤其是他这套重严的军令军法,挺多人都看不惯,但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慕长庚带着霍沄洺去刘惜中的营帐中,路上继续介绍着这个刘惜中大人。 “他都那么大年岁了,怎么才考过武试?二十岁的时候干什么来着,如今倒在这托大拿乔,欺负别人家小孩儿。”霍沄洺对这个刘大人带着些先入为主的偏见。 慕长庚并不知晓江知酒就是箫祁韵,还是不理解:“那你到底为什么救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该是凡祐来救才是。” 提起尹凡祐,霍沄洺眼中多了更多的厌恶:“他那个浪荡,能成什么大事儿,我行侠仗义惯了,就爱多管闲事呗。” 刘惜中正在帐中,身边是个小将在汇报工作,看见慕长庚带着霍沄洺和羽泽进去,便挥了下手,示意他出去,那人出去之前,还朝着慕长庚点了点头。 “慕教头来了,这位是......”刘惜中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刘大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嘉荣王,也是青召伊宁公霍将军的徒弟,霍安舟。”随着慕长庚的介绍,霍沄洺淡淡一笑,朝着刘惜中点了下头。 “安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刘惜中刘大人。” 按着礼制,刘惜中区区一个北营统领,很难能见到霍沄洺这种君上亲封的小王爷,甚是连将军府都不配进的。 刘惜中抱拳为礼,朝着霍沄洺深深弯了弯腰。 “您二位先坐下说话吧,军营条件艰苦,我作为统领,定要以身作则,帐中不备好茶,您多担待。”刘惜中引二人坐下。 “无妨,我此番也不是来喝茶的,是有事来找刘大人。”霍沄洺摆出一幅高傲的样子来。 “哦?不知何事?还劳烦王爷跑一趟。”刘大人也顺势坐下说话。 “此番前来,想跟刘大人讨要个人。”霍沄洺说完,刘惜中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问了一句:“何人?” “箫庐凇,应该是徒兵部的,还劳烦大人带他过来一见。” “见见倒是可以,不过嘛,王爷要是想带他走,可得有君上手谕才行。”刘惜中话锋一转,搬出了君上。 “来的匆忙,正值年初,就没进宫叨扰,不过我想,我不过想要个徒兵,不必惊扰君上吧,这点小权力,本王应当还是做得了主。”霍沄洺第一次自称本王,他浅笑了下继续说,“本王替君上稳固江山,捷报回来的时候,金山银山君上也赏了,现下不过想要个人,不是什么大事儿吧,刘大人?”霍沄洺有些意味深长。 “王爷想要谁,按理说,我应当将他洗刷干净,捧着送去将军府才是。只是这个人,在我军中犯了点儿错,等着年过了去,君上允的不见血腥之日也过了去,便要将他斩首,以示众军,只怕给了王爷,才是奉上了麻烦,您不好管教的,倒时候,还要埋怨我,作何将他许了给王爷呢。”刘惜中说到。 “斩首?如今军众紧缺,他是犯了什么大错,非要处斩首之行,君上奉仁,更是爱惜部下,刘大人刚上任不久,就严苛重刑,未免落个苛待军众,暴性虐情,这可不是君上要的行事作风。”霍沄洺说话的时候收了面上的浅笑,一字一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逃兵。”刘惜中只说了两个字,但是霍沄洺和慕长庚都知道这两个字有多严重。 “他是个逃兵。”见霍沄洺并没往下说,刘惜中又强调了一遍。 “我也听说过君上待这几个新封的小王爷是宠溺倍加,想要什么君上都无有不允,可逃兵必杀,这是我朝历来的规矩,我想,就算是王爷手下的亲部,战前做了逃兵,王爷也是要亲手将他斩杀的吧。这可不能怪我苛暴,我管辖的军营里面出了个逃兵,这是在打我的脸,是莫大的屈辱,无论依着哪条律法,也是留不得他了。” 霍沄洺心里暗道不好,若是别的罪行,霍沄洺也能找人给他活动活动,可偏偏是被扣上了逃兵的帽子,军中的人都知道,逃兵的下场只有一死。 充军之后,每个人都有一份军契,这份军契随着这人生死,人生,军契就握在统领的手里,人死,若能寻到双亲,便将军契还给双亲,也算还了养育之恩,若是寻不到了,那就烧了。 可若人没死,军契握在统领手里,私出军营,或者战前点兵的时候找不到这人了,那就一律按逃兵处理,就算找到了,也要杀了,若没找到,这逃兵的帽子也紧紧扣住了,一家子出了一个逃兵,那这家的父母,兄妹,妻儿,甚至邻居,都抬不起头来。 逃兵可耻,乞丐可唾骂,万众可随意辱打。 这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规矩。 刘惜中不说话,他等着霍沄洺继续说。 “逃兵这个帽子太重了,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扣上的,刘大人可有问过他,是不是逃了?还是说抓了人回来直接就关了起来,连给他一个解释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箫庐凇这个逃跑的罪名若是坐实了,天明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刘惜中轻笑了一声:“关他之前,我也不曾想过他一个罪臣被充军,竟背后还有王爷您的势力给他撑腰呢!既然您来了,那您就去问问他,看他认不认是逃兵,反正我抓到他的时候,他是并未向我提前打过招呼,就独个儿一个出了营房,进了城的。” “我不是什么大势力,但我有能力给每一个受委屈的人撑腰,我只是君上亲命的嘉荣王,每一个军众,都是一个年轻的生命,与我也差不了几个年岁,大家都是人,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更不因为他们的兄爹有罪被判充军,就丧失了追求生命的权力,这点,就是君上,也跟我一个想法的,我既是知道了箫庐凇的事儿,就不会不管,并不因为他是箫庐凇,只因为,他是王军的一员,是君上的兵力。”霍沄洺说的热血沸腾,站起身来。 刘惜中也站起来,轻轻给他鼓了鼓掌。 “王爷的格局觉悟,我等小人是领会不到的,我只知道,我是他们的统领,北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部下,我与他们荣辱与共,眼里不揉沙子,可我也不会随便冤枉人,是不是逃兵这事儿,王爷大可去问,去打听,可箫庐凇,他自己是认了的,已经画了押,待会我叫人呈上来给王爷看看,您若还是不信,箫庐凇被关押的牢房也不远,就请慕教头带王爷亲去问问,我还要去巡查,恕不奉陪,王爷若有什么要问的,我这军营的人随意调遣,若要问我,我也随时待命的。”刘惜中说完,点了点头,先走了。 箫庐凇被关押的地方确实也不远,慕长庚带着两人前去。 羽泽凑上来小声说:“少爷,我怎么觉得,刚刚那个刘大人说的是真的啊,若他真的当了逃兵,咱们可是救不了的,别因为这事,再耽误了您。” “咱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断下结论,当逃兵这件事有多严重,连你都知道,庐凇在军里待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懂。” “这个刘大人,我总觉得他有点太针对庐凇了,按理说,庐凇一个普普通通的兵卒,统领大人应当好几年都认不得他,怎么这个刘惜中刚上任没几天,不光认得了,还结上了仇,之前小贾大人在这好几年,也未必识得庐凇的。”霍沄洺盘算着这个刘惜中。 从知道他年近四十才考过武试的时候,霍沄洺打心里就觉得这不是个好人。 没几步路就到了牢房,看守的人一瞧是慕教头,便放了他们进去。 找到箫庐凇的一瞬间,简直惊了几人。 这是时隔多年,霍沄洺第一次见到箫庐凇,他如今长成了个大人样,瘦的面容憔悴,下颚骨突出的骇人,浑身上下竟是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牢衣破破烂烂,脏的看不出颜色,还带着血迹。 霍沄洺站在牢门外面,隔着铁栏杆,轻声唤了一句:“庐凇?” “沄洺哥哥!”里面那人大声唤道,快步跑了过来,似乎忘了脚上沉重的桎梏,被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哎!”霍沄洺失口叫出声来。 箫庐凇紧了紧牙,硬撑着站起身来,他缓缓地走到霍沄洺面前,但脸上洋溢着和小时候一样的笑。 “沄洺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第六十四章 混沌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沄洺哥哥......” 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亲切的叫他沄洺哥哥了,这一句话,牵动起霍沄洺对那几年的回忆。 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嘉荣王,甚至连霍门剑诀都还没摸着门路,在别人眼里不过只是一个在师父光辉下生活的小孩儿,但那几年,跟祁韵,庐凇,还有靳佩哲一起去了不少地方,那时候的快乐,是现在再也追朔不来的。 这是成长带来的,也是成长带走的。 “庐凇,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当没当逃兵?”霍沄洺盯着箫庐凇的眼睛,箫庐凇躲了躲他的目光,支支吾吾的没个下文。 “你说实话!不然谁都救不了你!”慕长庚在旁边帮腔。 “我......我是跑了,可我不是逃兵!是刘惜中!是他要砍了我的手!”箫庐凇一股脑说出来。 “你说什么?刘惜中?”霍沄洺重复了一遍。 “对,就是他,他刚来没几天,就说我偷拿了他的统领将令符,可我根本都没有去过他帐中,我都不知道那枚将令符长什么样子,可是他带人来搜我的营帐床铺,确实在我的床铺找到了将令符,我也不知道......不是我偷的!沄洺哥哥......你信我!”箫庐凇满眼都是真诚。 “我信不信你不打紧,被人攀诬也是有可能的,搜查的时候搜出些不干不净的,这都是兵营里管用的把戏了,问题就在他想你死你便不能活,跟你是不是偷了将令符,并无半点干系。”霍沄洺紧了紧眉。 “可是,他一个统领大人,作何要污蔑庐凇这样一个小兵卒?污蔑无非两点,一是旁人有才学,遭人妒忌,二是旁人有能耐,会威胁他的地位,很显然,庐凇不值得他这样做,好好一个考了二十多年得来的官位,因为庐凇这样一个小人物便拱手让了,就凭你刚才跟他过的几句话,你觉得他会这么蠢吗?”慕长庚在一旁说到。 霍沄洺沉默了几瞬。 “他确实精明的很,做不出这等事。”霍沄洺摇摇头,继续说,“那你既然是因为被他恐吓才出了军营,为什么不跟他好好解释?还画押了?” “画押......沄洺哥哥,他抓了我回来,就当着徒兵所有人的面打了我三十军棍,我当时被打的神色昏厥,若是不画押,我就要被他打死的!我当时脑子一昏,就有人抓着我的手画了押。”箫庐凇提起这事,立马委屈的眼睛闪着泪光。 “那就是他逼供的,重刑下,什么押都能画成的。”霍沄洺点点头说。 慕长庚又说:“你再想想,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才被冤枉,做了替罪羊。” “我......我不知道啊,我这些年一直恪守本分,老老实实跟着打仗,身边人一个一个都去了,剩下的都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怎么会有人陷害我呢!而且这么多年,统领大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们这帮兄弟却是不曾变化的。为什么偏偏到刘惜中这,就有人陷害我了呢!”箫庐凇不解其意,霍沄洺和慕长庚现在也是没个头绪。 “这样,君上下令上元节前天地不得见血腥,你暂时是安全的,刘惜中再厌恶你,也不会违君上命的,我去查这件事,若是再有人问你逃兵的事儿,你一定不能认,这事儿你一旦认下了,逃兵必杀,谁都解决不了。”霍沄洺的脑子转的飞快。 他继续说:“我现在去追你的画押文书,最好能在吏部那边截下,只要文书没进宫,没在君上手里,这些就还来得及。” 说完,三人快步出了牢房。 霍沄洺说到:“长庚,你去找徒兵教头,让他务必帮我看好庐凇,若真有人不顾君上圣命,请他一定等我解决这件事。” 慕长庚应下:“放心,我跟徒兵的教头关系不错,他人很好,庐凇又是他部下的人,他会尽力的。” 霍沄洺继续:“然后你帮我回去找靳佩哲,叫他去府衙那边查刘惜中这个人,我总觉得他有问题。” 慕长庚主动说:“哎,我去查吧,如今年初,府衙不受理的,我跟凡祐的关系,比靳佩哲跟他好很多,我去查说不定能查到更多的。” 霍沄洺点点头:“那也行,我本来想让你回来帮我审一审这件事所有相关的人呢,那这活儿就交给靳佩哲了,上元节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他若是能问出点什么来,咱们这件事儿,就好办了。” “对,让他审问,他也是小王爷,身份地位都合适,他问的话,无人敢不应答的。” 霍沄洺疾步往前走,头都没回,交代着羽泽:“羽泽,你把江小姐送回去,她若还是不想回尹家,就带回府中,仍是安顿在澜橘室,等我回来再说。” 羽泽紧紧跟在霍沄洺身后,说到:“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爷吩咐了,尹少夫人为人妇,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惊琛不能离开阿娘,说是办完事,就让我送她回去,若是还带回了府,就叫少爷你和我都别进门了......” 他说罢,慕长庚没忍住,小声的笑了一下,霍沄洺应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收了笑,摆了摆手:“你快忙去吧,我替你去找徒兵的教头,然后在这候着江平王,等他过来我好给他带个路,省的门口的看守又拦着不让进。” 霍沄洺没应声,只是粗略抬了下手,示易他快去。 霍沄洺直奔着军营外去了,红枣在那里候着主人,临上马前,他猛地回头看着羽泽,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下次这种话小声跟我说就是,让慕长庚那厮看你少爷的笑话,你脸上有光不成?” “知道了少爷,你骑马小心啊,慢点!” “多话。”霍沄洺说,“刚才的所有事儿,你都听清记住了吧?等把江小姐安顿好,你就去找靳佩哲,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跟他说明白,北郊的事儿,都交给他了!长庚会在这等你们回来,时间紧迫,你告诉他要动作快些,别磨磨蹭蹭的!要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他东郢也不必待了,这辈子也斗不过东郢城主的。 罢,霍沄洺侧身上马,飞驰而去。 羽泽在原地顿了顿,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少爷啊,你若是把对江小姐的心思,分一半给咱家少夫人该多好,这番为了箫家的事儿,又要搭进去多少精力,自己的精力不说,现下又要搭上佩哲少爷和长庚少爷,唉,做你的好兄弟,可真难。 羽泽摇摇头,便依着他少爷留下的任务,一个个去做了,第一个就是送江知酒回尹家。 “尹少夫人!您就别给我家少爷添麻烦了不成吗?他每天已经够忙的了!这好不容易在家过个年,也叫您给搅和了!过了年他又要出去打仗,又要一年多才回来一次,您就不能看在我家少爷之前对您不薄的份上,好好让他过日子!” 羽泽把江知酒送回了尹家,在门口的时候,他义正言辞跟江知酒说:“您自个儿有家,尹家是您当初自己个儿选的,您不是觉得尹少爷对您很好,什么都能帮您解决,您不需要我家少爷的,还叫他不要上赶着去耽误您过日子,可您现在干嘛呢?有什么事儿,能不能不来找他?您有夫君的呀,他也有夫人的呀!别用你根本不在乎的所谓旧情来拴着他了行吗?” 羽泽这几句话,把江知酒说得脸涨得通红,她说不出话来。 因羽泽说的都对,她曾经狠狠得伤害过霍沄洺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份伤害也是她弥补不了的。 “我......是我对不起......”江知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羽泽打断。 “您要说对不起他是吗?您就别演了!您在姬班主那儿还真是学了顶好的一出戏啊!”羽泽气得直跳脚,“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什么都不用给,就能得到一个很好用的挡箭牌,因为你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家少爷无有不依的,他什么都会给你,他觉得他欠你的,当初是他辜负了你!可你仔细想想吧,箫小姐!是谁负了谁啊!” 这些话羽泽敢说出口,主要原因是霍沄洺不在他身边。 可这些,都确确实实是这么多年来的事实。 “我家少爷现在正为了您弟弟的事儿各处奔走,找了各路人帮忙,羽泽求您,等这事儿完了,您能不能就放过他?” 他将江知酒骂了一通,言辞恳切,江知酒留下两行泪,不知何故。 “羽泽今日僭越了,您恕罪吧,我还得帮着我家少爷各处去求人呢,就先告辞了,您若帮不上忙最好就踏踏实实在家里等着,别再出去给他添乱了。” 说罢,羽泽深深鞠了一躬,行了个大礼,便上马去了靳府。 靳家今日大摆筵席,宴请亲友,羽泽在门口探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进去了,若是惊动了更多人,那边的事儿怕是不好办了。 他本想着第二日再去找一趟,不成想次日大年初二,一大早靳佩哲跟着洛染棠一块回洛家贺年去了,又扑了个空。 因正是年节,吏部长大人偷了个懒,尚未将斩首文书送进宫去,一听霍沄洺说要收回,立马就给他找了出来,这吏部的长大人,虽说占着掌管兵卒的官位,却从来不把自己摆在高位上,他心里明白,一兵一卒,都是给君上打天下的好手。 “小王爷拿好了,这事儿若做成了,当真是行善积德了。”吏部长大人将文书交到霍沄洺手上,说到。 “多谢大人了。” 霍沄洺带着文书离开了大人的府邸。 第六十五章 玖落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府,药居, 这里的小叶郎中的住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草药,边上有个巨大的架子,上面也晾着各种干草,一进这院儿,就能沾满一身的药香。 今日早上下了小雪,地上浅浅的敷了一层乳白色。 叶柿蒂搬来了一把小凳子,安闲地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本药名书,那是他前几日回常山馆的时候,师父送他的。面前摆着火盆和药炉,里面煨着夫人常年用来补气血的枸杞红枣茶。 这样一个早晨,很是安逸。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撕破院子里的宁静,接着一个姑娘跑进来,在薄雪上留下了慌乱的脚印。 “小叶郎中!少夫人突然腹痛难忍,还流了血,您赶快瞧瞧去吧!” 冲进来大喊大叫的姑娘,是福桔。这丫头急得眼眶都是红的。 “快走!”叶柿蒂提上他的药箱,拔腿就往清云轩跑。 在常山馆的时候,他们每天要在常山馆后山上跑一个时辰,就为了有人等他们的时候能跑的再快一点,如今他提着药箱就跑,福桔在后面都跟不上他的步子。 林婉笙躺在床上,面容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叶柿蒂摸着她的脉门,突然说了句:“少夫人有孕了?” “真的!”福桔一喜,叫出声来。 “但是......但是现在......”叶柿蒂眼睛瞥了瞥旁边地上沾了血的衣物,吞吞吐吐地说到,“少爷和少夫人都还年轻,再想要个小少爷,也是不难的,只需好好调理身子,补一补气血罢了。 “福桔姑娘,我院子里的药炉上温着给夫人备的补气茶,你去盛一碗来,给少夫人用也是一样的。”叶柿蒂说到,接着取出他药箱里的一个小布袋子,“我先给少夫人施几针来,滑胎伤身子,若不好好调理,也是会出大事儿的。” 林婉笙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一时悲痛不已,顺着眼角流下一串泪。 叶柿蒂安慰道:“少夫人也别过分伤心了,这段日子若调不好,会落下病根的,寻常姑娘头胎滑落是常有的事儿,您跟少爷恩爱非常,以后会有机会的,下次,我早早替您护法,一定让咱们家的小少爷顺顺利利降生。” 叶柿蒂回去亲自煎了药送来,便去了星岚阁禀告。 “唉,今年是怎么了,年初就这般不顺,过几天我得去万安寺好好恭谢香火,求僧徒多替咱家诵经祈福。”夫人听得此事,感慨道。 又问道:“那依你看,少夫人这番滑胎,可有什么缘由?” 叶柿蒂回话:“回夫人,缘由我倒是看不出来,只瞧着少夫人最近神色是不太对的,好像心里有事儿藏着,这人一旦心内淤气攒多了,又不能泄,对常人且伤身,何况是孕妇呢?” “知道了,那你便替我多照顾少夫人吧。”夫人微颔首。 小叶郎中告退后没多久,二爷也回来了,今儿去拜了朝中老将,一早便出门了,夫人与他说了林婉笙的事儿,二爷也感到惋惜。 “爷,你说会不会是笙儿对洺儿去帮那丫头做事儿生了怨怼,前儿又大吵一架,心里别扭,才没保得住孩子。” 二爷点头道:“十有八九是了,洺儿也是,这好好一个年过的,晦气极了,昨儿一夜没回来,也不知道去哪儿忙活了。” 夫人轻叹一声:“笙儿也够可怜的,正遭失孩子这样心痛的事儿,自家夫君却为着别家女子的事儿白昼忙活,换谁心里也不好受啊。” 罢,夫人去了清云轩照看林婉笙。 此时的霍沄洺,终于带着靳佩哲回了北郊军营。 霍沄洺走在最前面,手握凰鸣,后面紧跟着慕长庚和靳佩哲,他二人一个戎装铮铮,一个常服富贵。 三人大踏步往前走,嘴角都没有弧度,眼中是凌冽略带凶狠,衣摆随着向后飘动,步伐一致,皂靴的落地位置都没有相差分毫,三人长的都不差,骨相俊俏,面相英飒,如今的身份地位也都不平常,见的人多了,性情也能藏得住,摆出冷冷的样子。 走过这条路,仿佛天地都慢了下来,各处魑魅魍魉,面对这三人也都生出恐惧来,回了他们的阴曹地府去。 尤其是霍沄洺,他不笑的时候,神色有震慑力得很。 “少爷,您要的人,都在徒兵训练场上候着呢。”羽泽提前到了营帐,将所有跟箫庐凇同营的人都叫了过来,聚在一处。 “嗯,知道了。”霍沄洺抬手向上一挥,羽泽也跟在三人身后,他们一起向训练场走去。 几人刚一露面,底下人就议论纷纷。 “哎,这就是嘉荣王和江平王!” “瞧着年岁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怎么人家就是王爷了,我还只是个卖命的。” “什么年轻有为,我看就是生的好,我要是生在官家里,保不齐也能混个王爷当当。” “哼,就你,生在官家里,也是个庶出不得好的命。” 底下人议论的时候,霍沄洺几人已经走上了台,他负着手俯视底下人,身边凑上来徒兵的教头。 “王爷,您要的人都在这儿,想问什么您就尽管问,他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嗯,辛苦大人了。我奉命调查箫庐凇一干事宜,尔等尽力配合,若有知而不报,欺下瞒上的,一律重罚。”霍沄洺板着脸大声说。 “是。”底下人一齐说。 霍沄洺偏过头,朝靳佩哲微微点了下头。 他哪里懂什么审问的事儿,只管开个头,剩下的都得靠着靳佩哲了。靳佩哲明意,上前一步,问道:“箫庐凇的营帐被搜出来将令符的那天,你们都谁在场?剩下的人不在的,去了何处?有谁能做保,都说清楚了,一个一个说,从你开始。” 靳佩哲点了第一排最左边的那个人。 那人一边说,羽泽在一旁写下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是不在的,那天从早上我就在训练场,因教头说我手臂力量不行,得要多练,就把我们一行人留了下,花名册上有记录的,每天我们都会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说完,徒兵教头递给霍沄洺一个小册子,霍沄洺看都没看就递给靳佩哲,他惯不喜欢看带字的东西。 靳佩哲翻看花名册的时候,慕长庚恶狠狠地训斥道:“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负责任的,到时候都会记下来,要你们写上名字的,谁若口出乱言,那可是欺瞒主上的罪过!你们都给我想清楚了再回话!” 这一圈问下来,基本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回了慕长庚的营帐中,他拿出一份文册递给霍沄洺:“我昨儿去查的,这是刘惜中的簿书,这人官命挺坎坷。” 霍沄洺翻开一个字一个字看,上面写道,刘惜中出身贫寒,家里没什么本事,他却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惜家境不好,没钱送他习武,便一直耽误了,十五岁的时候在岐令武馆干杂活,每天跟着师傅偷学,一年之后被发现,赶了出去。 从那之后,他便自己入门,凭着在武馆偷学来的本事练功,二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参加武试被拒。 后,他只身一人前往农山拜学,投入江湖门派习学,九年之后,从本派中叛逃回京,第二次参加武试。 回京后,在俞川投入县衙大人门下做门生,参与买官位的事儿,被判处五年不得参与武试。县衙大人箫赫陨落,几个门生都被遣散,他也是其中一个,去年重新参加武试,得了北郊副统领一职,半年多一直做小贾大人的副将,前不久,小贾大人入朝,他才抬了正统领的位置。 罢,靳佩哲说:“俞川县衙?那不就是箫家原来的位置嘛?那刘惜中和箫庐凇,该是那时候就认识的。” 霍沄洺皱皱眉:“若是认识,箫庐凇该跟我说的啊,可他一句未提。” 慕长庚开口:“谁家还没几个门生,我到现在也不认得我老爹的门生,他们都自己分府住,也不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认识也是有的罢,况且那时候,箫家每日事儿多,府里进进出出的,谁晓得哪个是门生,哪个是来找县衙大人说话的。” 靳佩哲补充道:“嗯,长庚说的有道理,刘惜中认识庐凇,庐凇未必识得他,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认得,也早该忘了。” “那咱们就去找刘惜中对质吧,有了这簿书,当面问他就是了。”霍沄洺奋起。 “不行。”靳佩哲伸手拉住他,“你这样去问,他肯定不认,得是我们想办法把这件事坐实了,不然一个污蔑的罪名,我们没证据,就凭一个死无对证的门生身份,你叫他如何认下是他污蔑庐凇。” “那你说怎么办?上哪去找证据?”霍沄洺只得坐下。 营帐里安静了几秒中,靳佩哲突然说到:“将令符!” “什么?”慕长庚没听清。 靳佩哲继续说:“将令符,一般人不会知道将令符长什么样子的吧,我想,刘惜中也不可能亲自把将令符塞进庐凇的床榻里,必然是找了个与庐凇亲近些的,至少是动了庐凇床铺但是不会令人起疑心的。” 慕长庚拍手道:“你说的对!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将令符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每个人的符,都长得不一样,那都是君上找人特意做的,亲自赏下来的。” 慕长庚又说:“那咱们就从刚才那些人下手,看看他们谁知道将令符的样子,那就是了。” 霍沄洺想到:“不行,刚才那些人不够,我尚且有个羽泽这样蠢笨的帮我做事,刘惜中应该也会有,常入他帐中那几个都得要查一查。” 靳佩哲点点头:“嗯,而且不能是我们去查,刚才那一通问话,谁都知道我们是来查箫庐凇的事儿,得找个生面孔,又得是有点儿信服力的。” 慕长庚说:“可是这件事,毕竟是瞒着君上做的,知道的人多了,容易捅破,真传到君上那去,咱们也没法收场啊。” “让原离来吧,给他换身衣裳,这厮摆起谱来挺能唬人的。” 靳佩哲提议道,霍沄洺立马点头应下,回首让羽泽赶紧上马回去把原离接过来。 路上,羽泽三言两语跟原离说清楚要做什么,原离跟着靳佩哲这么多年,从内安城到东郢,也见了不少的谋划心机,羽泽一说,他便明白少爷们需要自己做什么了。 “对了,羽泽,你家少夫人滑胎了,沄洺少爷还不知道呢吧?” 羽泽听见原离的话,突然手上一用力,胯下马因痛惊起,摇了摇鬓毛,差点给两人震下去。 羽泽反应快,缰绳一松,给马儿一个喘息的时间,又拍了拍他的毛,算是安抚。 “一会儿你去跟我少爷说,我不敢。”羽泽叹了口气,跟原离说到。 “你怂什么啊,少夫人滑胎又不是你惹的,我说就我说,我家少夫人还去看了,又带了好多补品,问题倒是不大,就是笙姑娘情绪不高。” “我就是个怂包,在我少爷面前,我就像耗子遇上猫,头都不敢抬,可我乐意啊,管得着嘛你?”羽泽没好气的说。 林婉笙这日的情绪岂止不高,她以泪洗面,暗暗妒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给霍沄洺诞下个小少爷来,这样,是不是就能留住他的心了。 玖,是一种形状类玉的浅黑色石头。 类玉, 终究非玉。 在他心里,重要, 却不是最重要。 第六十六章 妆谋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知道这件事之后,就被靳佩哲慕长庚给推上了马。 “去去去,自己家里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这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干嘛!”靳佩哲说。 慕长庚补充道:“就是就是,我闲,我无牵无挂没有媳妇的,我替你看着这边,还有佩哲在这审着,你还不放心啊?” “那我回去看看,很快回来。”霍沄洺也没办法,只得迈步上马。 “你急个什么劲儿,反正上元节前能给他个活路不就行了,你媳妇在家难受,你跑这忙活别人家的事儿,心还真大。” 送走了霍沄洺之后,慕长庚跟靳佩哲一块儿往回走,路上,慕长庚说到:“咱俩也是,这大年节的,忙得不行。” “也亏是年节,搁平常日子里,是你有这闲工夫还是我有?” 靳佩哲说罢,二人都笑了笑,又无奈地摇摇头。 霍府,清云轩, “哎,少夫人怎么样了?”霍沄洺刚一进门,正好撞上出来的小叶郎中。 “少爷回来了,少夫人身体是无大碍,熬着日子补养就行,但是心里这坎儿,且得要难受一阵子。”叶柿蒂禀报,“我适才给少夫人用牛乳炖了燕窝桃胶,又加了几味补气的药材在里面,这东西一时半会看不出成效来,但是日子长了,也就慢慢补回来了。” “那这几日,就烦你多照料了。”霍沄洺颔首道。 霍沄洺进了里屋去,一抬手让福桔退出去,福桔看见霍沄洺回来,心里暗道:自家姑娘的魂儿也该回来了。 小叶郎中送过来的桃胶羹冒着热气,下面有小火炉温着,桃胶羹咕嘟咕嘟冒着泡,稠乎乎的,上下翻滚着。 林婉笙面朝着里面,盖着厚被子,看不出是否睡着。 “笙儿,小叶给你炖了羹汤,起来喝些,说是对身子好的。”霍沄洺缓缓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林婉笙骤然转过身来,她的眼睛红肿着,像桃子上面镶了两颗玄色玛瑙。 她抽了抽鼻子,坐起身来。 “洺哥哥......”林婉笙小声唤了一句。 “我知道了,这不怪你,怪我,我若早知你有了孩子,除夕那晚我断不该跟你提和离的,也不该跟你吵。”霍沄洺低声下气地说到。 看见他放低身份这个样子,林婉笙被他三两句话又激出眼泪来。 “我没保住孩子......你该埋怨我才是......” “行了,孩子不在了,是他与这遭人世无缘,等你身子养好些,咱们还年轻,再要一个就是,你若愿意,就要两个三个的,让他们做个伴儿。”霍沄洺一边说,一边给林婉笙盛了一碗桃胶羹。 回来的路上,霍沄洺逐渐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你要知道,我帮她是帮她,确实看在旧情,也念着她弟弟是个可怜的,但那又不代表不爱你了,你才是我正儿八经抬回来的娘子,不必跟她比什么,记得了?” 霍沄洺盛了一勺,递到林婉笙嘴边。 林婉笙咧着嘴笑着,泪还挂在脸颊上,她重重点点头,两滴泪滑落,险些就要掉进碗里,霍沄洺快速将勺子搁在碗里,抬手将那两滴泪拭去。 又继续盛起一勺。 林婉笙张开嘴,就手喝了一口。 银耳滑嫩,露了半截在林婉笙的唇边,她一抿嘴吸了进去,留下一滴牛乳在唇峰上,在她娇粉的唇峰上。 白色和粉色,显得格外的诱人,霍沄洺趁着那牛乳没滴下来的时候,贴了上去,沾了下她的唇峰,沾走了那滴牛乳。 “我本不喜牛乳,可你唇上那滴,却好似格外淳香。” 霍沄洺离开之后,林婉笙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刚刚霍沄洺说的这句话。 她面上的甜笑,是控制不住的喜悦。 他匆匆待了一会儿,就赶回了北郊军营,都没去跟二爷夫人见礼,回了北郊的时候也是夜幕了,他端坐在营帐中,听羽泽和原离禀告今天下午的事儿。 霍沄洺离开没多久,原离就换上慕长庚的铁甲,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了,慕长庚找人布了场面,每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笔墨和宣纸。 原离站在上面,只负责念白:“今年百草丰盈,君上特令众臣,在无官衔的军众里调几个优秀的抬了官位,编进自己的部众里,我家老爷是公卿平远侯,前提是查看尔等眼观耳听之能。侯爷大人说了,一炷香为限,谁能画出你们统领刘大人的将令符图样,立马换了衣裳,取了军契跟我走,就看谁有这本事了。” 原离说的有鼻子有眼,朝中这个公那个侯的一大堆,前面的官号又长的很,没人记得公卿平远侯是谁,但一听,至少是个侯爵,在侯爵手底下当兵,那可比在这军营里好太多了。 众人权当真事儿似的,认真起来,可这一干军众里,会拿笔的都没几个,更别说精巧画工的了。 原离将收上来的一沓子纸递给霍沄洺,几人凑过来一起看。 一页一页翻过,有好几个都跟鬼画符一样,粗劣的墨汁铺在纸上,想法不错,可惜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个从没碰过纸笔的白丁。 还有不少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明白的。 只有一个,角落上只写了一个铖字,一笔一划很规矩,也很清秀。 这张纸上仔仔细细绘制出将令符该有的东西,花纹,边角,和上面小篆体写的“北营统领”四个大字。 这个将令符,之前也是小贾大人保管,随着官位一起交给了刘惜中。 羽泽激动的大喊一声:“少爷,这个人!我记得他!那天咱们第一次见刘大人的时候,我们进去,他刚好出来!问话的那天,他也是站在最前面,第一个回了您的话,我记得好像叫......俞铖?” “俞铖......”霍沄洺嘟囔了一遍,然后说,“那依你说的,他跟刘惜中走的还挺近的,不然,统领大人的营帐,也不是谁说进就进的吧。” “那咱们抓他过来问问?”慕长庚问道。 靳佩哲说:“现在就算了,时辰渐晚,明日一早,再提他来问。” 几人都点头同意。 好容易熬到次日五更。 这几日,霍沄洺几乎没怎么合眼,眼眶下面隐隐乌青,肉眼可见的略微憔悴伤神,他皱着眉打了个哈欠。 羽泽瞧见了,立马心疼道:“从她除夕夜里过来求您帮忙,到今天,您都没睡几个时辰,这人熬坏了怎么办?” “你唠叨什么,等这事儿解决,我回去睡三日便是了,一日不还庐凇清白,我怎么睡得着?”说完,霍沄洺又是一个哈欠,就连嫌弃羽泽唠叨的话说出来,都没有什么威慑力。 霍沄洺吩咐道:“去吧,让原离去把那个俞铖给我带过来,这人,定然是知道内情的人。” 羽泽回话说:“原离刚才就去徒兵营帐里叫了,他人不在,屋里人说他早上雷打不动去校场,原离就去校场找他了,估计一会就把人带回来了。” 原离在校场找到了俞铖,这男子长得标致得很,剑眉英朗,眼睛也不小,只是眉目中,有清晰可见的谋略。 估计也是因为命数,被困在这小小的北营,若给他一个任鸟飞的苍穹,他也该是雄鹰。 原离找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喜与激动,见周身无人,他朝着原离微一抱拳:“属下俞铖,求见嘉荣王。” 这话一出口,原离便知晓,少爷们费尽心思设的这个局,早就被此人看穿。 “跟我来吧,嘉荣王刚好想见你。”原离便引他去了慕长庚的营帐。 一进门,俞铖便行了个稽首礼:“属下俞铖,拜见嘉荣王,江平王,慕教头。” 这人上来不卑不亢,叫出三人名号,就表示大家都可以坦诚相见,将话摆在明面上了。 “俞铖。”霍沄洺说到,“不必如此大礼,受不起。” “王爷说笑了。”俞铖从一进来,眼神就一直往下瞥,头也微微低了些。 “不与你说笑,瞧你是个聪明人,我惯喜欢与聪明人说话,那咱们就不绕弯子了,说说,你如何记得刘大人的将令符图样?”靳佩哲接过话来问道。 “是他让我找机会,把他的将令符藏进箫庐凇的床榻,等他带人搜上来的时候,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栽赃箫庐凇。”俞铖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着实是几人没想到的。 大家都以为,在俞铖身上,会浪费很多时间。 “从这位小先生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我并未看出,可当他让大家绘将令符的时候,我便知道,刘惜中这个恶人,整治他的人来了。”俞铖提起刘惜中,语气中是遮不住的厌恶。 “你倒是个机灵的,可你说的,我凭什么信呢?栽赃这种事,你能栽赃箫庐凇,说不准,现在也是在栽赃你们刘大人呢?”靳佩哲继续说道。 霍沄洺和慕长庚都不说话,在这方面,还得悉数都听靳佩哲的。 “因为他是个恶人,他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我弟弟,几个月前被他活生生打死,就因为他跟兄弟开玩笑的时候,说刘惜中的耳朵像鼠耳,被他听了去,就找个借口,说我弟弟值守的时候放人进来,可那日根本没有任何人出入营房,他杀了我弟弟,我就要找机会报复他,我便假装奉迎,让他把我当作心腹人,这整个北郊大营,就没有一个人不恨他,没人肯给他当心腹,他蹩手得很,便更加信任我,什么都交给我做。”俞铖越说越激动,他的脖子轻摆,好似在发泄他的愤恨。 “之前的小贾大人懂得御兵的道理,把我们每一个人都当作兄弟,可他,把我们都当牛马,好像我们的命不是命,是枯草。箫庐凇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也惹上了杀身之祸。” 靳佩哲停了停,继续说:“照你这么说,我们不但救了箫庐凇,还顺手解决了一个污秽呢。” “刘惜中下场如何,都是他自作自受。”俞铖说到。 靳佩哲继续问道:“你把这些话都说给我们,就不怕刘惜中也报复你,他那样的人,也许什么事儿都做得出。他若是咬死不认,或者说你攀诬他,反咬你一口,你准备怎么办?” “他这种恶人,神明在上,不怕没人治,我就算被他弄死,也会有人接着我的路走,我九泉之下,神仙界里见了我弟弟,也能笑着说‘哥给他报仇了’。” 俞铖说完,靳佩哲朝着霍沄洺轻轻点了下头,然后说:“俞铖,刘惜中知道你反水扳倒了他,一定不会放回你,以后你在北郊大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俞铖顿了两瞬,刚张了口。 靳佩哲抢先一步:“我倒是挺欣赏你的心机,可愿到我麾下,日后跟我去东郢,也能用得上你的心机谋略。” 俞铖听见这话,立马抬了头,径直瞧着靳佩哲,眼中显出些不可思议。 霍沄洺也说:“当然了,你若想继续出兵征战,本王的嘉荣王军,你也可以选。” 这是他第二次自称本王。 一句本王,给了俞铖太多的安全感。 俞铖面上露出笑,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拳,说到:“谢嘉荣王抬爱,不过,我打仗也打了几年了,剩下的年岁,我更想过过勾心斗角的日子。” 江平王部下,多了这么个能做军师也能做主将的能人。 第六十七章 石出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那你就可以去收拾收拾东西,跟兄弟们告个别,我去要你的军契,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有底气的跟任何人说,你是江平王靳骞臣的部下了。”靳佩哲跟俞铖说。 俞铖一愣:“啊?王爷,您们去找刘惜中,不用我出面作证的吗?” “不用,我怕刘惜中一激动,当面给你一刀,那我这儿,不就少了一个跟东郢城主硬碰硬的铁石了吗?” 靳佩哲浅笑道。 “那我们也去吧,早点了结,我早点回去睡一觉,你佩哲少爷这几夜没回去,他娘子该担心了。”霍沄洺打趣道。 他起身带着几人往刘惜中的营帐走去。 慕长庚去调了几个他的部众,一起跟着,这样搞得阵仗大些,也显得在气势上便压人一头。 一众人招呼都不打,直接冲进营帐的时候,着实是吓了刘惜中一跳,他顿了顿,站起身来,故作镇定道:“呦,王爷带了这么多人来,作甚啊?” 霍沄洺没跟他废话,直接偏一侧首,慕长庚抬手,食指轻摆,身后的四个部众立马上前去押住刘惜中,剩下四个,分别站在霍沄洺几人的四角边上,以防刘惜中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事儿来。 刘惜中并未反抗,只是轻蔑一笑:“王爷这是查出什么了?” “如今啊,人,事儿,都已经水落石出,刘大人......不,很快就不是大人了,你这位置,会有新的人来接替,如今再给你个机会,你若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倒是能留你个活口,若不然,好几条人命,就得你血债血偿了。” 霍沄洺一撩衣摆,端坐在营帐的正位,他冷着脸看着刘惜中,那行事做派,高傲的很。 “你不敢将我告到君上那里的,不然你还跟罪臣之后有瓜葛这件事,就没人替你藏着了。”刘惜中突然说出这话来。 靳佩哲跟霍沄洺一对眼神,说到:“咱们给这位刘大人留些薄面吧,你们出去候着。” 屋内的兵众,听了靳佩哲的话,退了出去。 刘惜中做作地拍了拍刚才那几人抓过的地方,自己坐在了霍沄洺对面的位置上。 慕长庚刚要阻拦,“你”的字已经出了音儿,被靳佩哲一抬手制止了。 “嘉荣王,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了些鬼神儿话,跑来跟我兴师问罪呢?”刘惜中的表情傲慢起来。 “我霍沄洺到此年岁,从没信过鬼神之言,我若不知实情,是断不敢找到您这儿,如今您若是不想说呢,我也就不听了,那就依着我知道的,叫他们把您带下去吧。”霍沄洺也断然不让份儿,说到。 顿了一瞬,他又补充道:“对了,您说我不敢将你告到君上那里,我也跟你交个实底儿,就你,我就算今日一剑毙了你,也根本不配让君上知道。” 刘惜中神色变了变。 他轻笑一下,故作镇定继续说:“我想,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儿,王爷您是不会做的。如今这番话,不过是激我罢了。” 霍沄洺嘴角微扬:“那你可是想错了我,我从小跋扈骄纵惯了,家里我师父师娘宠着我,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恃宠而骄,想干嘛干嘛了,如今成了嘉荣王,在君上那儿,我也是比你有分量的多。” “我们没必要激你说什么,你说了,不过是给你自己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你若不愿说,我们也没办法救你了,我们都是君上亲封的,都把君上的心意放在心上,希望各部王军都一心向国,遇到你这样的蛀虫,替君上捉拿是职责所在,若是冲撞了大人,您别见怪就是。” 靳佩哲见霍沄洺威逼的话说的差不多,刘惜中也还没有坦白的意向,便开口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换个角度试试。 没成想刘惜中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不好弄得很。 此时刘惜中的心里防线,被霍沄洺一锄头敲破了些,又被靳佩哲一锤子砸软了点,已经碎裂开裂纹。 霍沄洺又开口道:“你啊,还说别人是逃兵,你到这儿之前逃了多少次,还需要我帮你清点一下吗?” 刘惜中听了这话,紧张起来。 霍沄洺继续说:“岐令武馆里,你偷了人家武艺,就不怕也有人砍了你的手?去了农山,又从师门叛逃,刘惜中,我若是你师父,连夜就把你抓回去给杀了,也能阻止你如今给师门抹黑,这么多年了,还连累他老人家陪你遭人唾骂。” “你懂些什么!也在这儿说嘴,他,如今他那间小茅屋估计也没了,倒也不必算得上什么师门了。”刘惜中的眼神犀利起来,提起他的师门,他更多的还是嗤之以鼻。 “好,那不说师门,后来你到了箫家做门客的时候,也是心思不正的吧,那时候你又想在箫家得到些什么?后来箫赫大人一朝陨落,你也跟着吃了瓜落,怎么?是心里不服气,如今把一切都算在了箫庐凇身上?污蔑他偷了你的东西,还要砍他的手?” 霍沄洺缓缓的揭开刘惜中的伤疤,旁人眼瞧着,随着霍沄洺将他的老底儿一点点掀开,他的状态明显变得很不好。 他的眼中生出怨怼,紧紧的咬住后槽牙,脖子上的青筋因为忍耐而爆开。 “别说了!”刘惜中猛然站起身来,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揽在地上,碎片崩得到处,羽泽和原离都第一时间挡在自家少爷身前,生怕刘惜中伤到他们。 霍沄洺拉了下羽泽的胳膊,轻摇了摇头:“没事。” 羽泽和原离这才又站到身后侧处。 “箫赫!都是因为他!那年我若参加武试,定然是能夺魁的!是他哄骗我,说那年参加武试的能人比比皆是,我根本排不上前列,若是给他笔银子,他能直接保我做官!” 刘惜中情绪激动,他大声说到。 “我......我当时刚从农山回来,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我拿了我娘治病喝药的钱给他,我以为我娘能撑到我做官,我都想好了,我挣了银钱,给她请宫医看病,给她抓最好的药材!”说起阿娘,刘惜中也哽咽起来。 “可谁知村里的大夫不可靠,明明跟我说我娘的病不重,活个七八年根本不算什么,可那年冬天,她就没熬过去,我当时穷的连棺材都不能给她买好的!幸好我杀了他,给我娘报仇了!” 他咽了口气,身子上下浮动,那是太激动的表现。 “我怨恨箫赫有错吗!是他杀了我阿娘!是他骗了我阿娘治病的银钱!他被下狱,也害的我五年不能参加武试!我年岁增进,身体条件也不如当年,去年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就在这区区北郊做个副统领,我根本不配做将领,更别提出兵打仗,若是我当年参加了武试,我如今也比靳侯爷差不到哪儿去!是他毁了我一辈子,我拿住他儿子,父债子偿,箫庐凇也不算委屈!” 刘惜中愤愤地说完这些话,最后提到靳侯爷,靳佩哲站起身来,轻哼一声:“比我爹差不到哪儿去?我爹从君上潜邸时候就跟着他了,我家几代人都是国将,你比得了吗?照我说,就你这心思和你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近君上的边儿。” “来人!带走!”慕长庚高喊。 “慢着!”刘惜中说,门口的兵卒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了,“你们预备把我怎么样?” “这你就管不着了,如今人已阶下囚,你没资格过问。”霍沄洺高声叫来人。 那几个兵卒,把刘惜中押了下去。 “那走吧,咱们去把庐凇接出来。”靳佩哲说。 “你跟长庚去吧,把他接出来,好好洗洗,去去晦气,刘惜中好说也是个统领,这事儿还得是禀告君上,我们没权利给他定罪的。”霍沄洺说,“今儿时辰不够了,我先回家沐浴,明早进宫参拜。” “那你准备怎么跟君上说?”靳佩哲问道。 “嗐,那是君上啊,我还敢欺君不成?”霍沄洺笑了下。 虽是不能欺君,可关于江知酒的那部分,霍沄洺是铁了心不报的。 事关勾结罪臣,若是怪罪起来,也是个不小的罪责,这罪责,霍沄洺有恩宠护着,兴许会免除,可若牵扯到她,君上是不会念什么情谊的。 霍沄洺和羽泽离开了北郊,近城中的时候时辰已经渐暮。 “羽泽,你先回去,帮我准备沐浴,我去一趟尹家,跟她说一声。” 羽泽听见少爷说要去见江知酒,立马慌了神,忙说到:“少爷!我去说吧!您先回家!” “做什么?”霍沄洺看出来羽泽的慌乱。 “没什么啊,就是......就是您得要跟二爷说说吧,我嘴笨,当着二爷面儿,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不如我替您去回尹少夫人,您亲自回咱家爷的话吧!”羽泽随口扯了个借口。 “那行吧,你去。”霍沄洺知道羽泽又是因为所谓避嫌,不让他跟江知酒见面,他正好也累了,不太想见江知酒了,也便没追究,许了他。 霍沄洺回家之后,浅浅地跟二爷说了几句。 二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你不必跟我说,如今你能耐大着呢,端起来王爷的架子有模有样的,这事儿,我不管你,你做了也便做了,做完也就心安了。” 霍沄洺从星岚阁退出来之后,吩咐人备的热水也备好了,沐浴更衣罢,次日一早,就进了宫去。 第六十八章 君命戏言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君上,嘉荣王求见。” 侍奴向君上禀报,坐在龙椅上的君上微微颔首,合上手中的文案,搁在一旁。 今日虽仍在年节里,君上日理万机的繁忙,也是一刻未停的。 “安舟,什么重要的事儿,你还特意进宫一趟?” “臣拜见君上。”霍沄洺老老实实行了跪拜礼,“恭贺君上万安,年节吉祥。” “免礼。”君上抬手让他坐下。 霍沄洺站在原地未动,继续说:“臣此来,确有要事禀报。” “说吧。” “臣在北郊军营,发现新任统领刘惜中,罔顾君上之命,残忍苛暴,怒杀兵卒,私重军法,实不配为统领北郊,做部众表率,臣同江平王靳骞臣,北郊箭兵教头慕长庚,均以查实,确有此事,证据确凿,已留文书供证,特来请示君上,该要如何处置,以平众怒。”霍沄洺一口气说完整这一长串的话。 君上也听的挺明白的,点了点头:“这等小事,你们有权作主,不必来回我,刘惜中......本王不太记得这个人,无关紧要,既然你说查实了,本王信得过你们几个,写个文书报给刑部,移交刑部长大人处理吧。” “是。”霍沄洺应道。 “对了,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人作恶的?”君上终于还是问了。 “臣不敢欺瞒君上,事情原委,倒不是奔着刘惜中去的,是他污蔑北郊部众箫庐凇偷盗将令符,箫庐凇心生恐惧,当夜跑出军营,被当成逃兵,要被处死,他被关押之前,求人给我送了信,我这才前去北郊,查明此事,顺便捉出刘惜中这个恶人。” 霍沄洺说完,君上重复了一下箫庐凇的名字,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这人是谁。 “本王若没记错的话,北郊军营里的兵,都是被罚没去的吧。你在那儿有朋友?” “朋友谈不上,曾有些许缘分,他此番找我求助,应该是知道我如今承蒙您厚爱,小有成绩,在军里说得上话,相信您,相信王军,也顺带信任您亲封的我能还他清白。”霍沄洺在路上组织了半天语言,终于是回答了君上这一问。 “嗯,你确实值得信任。”君上朝着霍沄洺笑了下,立马又收了,继续说,“那你如何处置了这个箫......箫庐凇?” “臣查实过了,确是刘惜中诬陷,便作主将他从营地牢房里放了出来。”霍沄洺回到。 “刚才你说,他从军营里跑了出去?”君上突然问了一句。 问了霍沄洺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君上的重点会放在这上面,他来不及仔细自思考,便说:“是,但这是有原因的!是刘惜中要砍掉他双臂,他受了恐,这才跑出来想要求助的!” “本王定下的规矩,只要擅自踏出军营一步,没有理由,那就是逃兵。北郊都是罪臣,怨气比旁处更多些,若是每一个都有正当理由,那本王便没办法掌管了,箫庐凇,死罪可免,那便还是砍了双臂吧,上元之后行刑,你亲自监刑,以儆效尤。”君上浅浅地说。 霍沄洺一惊,他断断没想到,君上会对箫庐凇施以如此之重的刑罚,他猛地跪下,出言想替箫庐凇求求情:“君上!他是个兵啊,砍了双臂,还如何提剑拿枪,如何上马射箭啊?求您宽恕,从轻发落吧!” “本王坐在这位置上也多年了,生平最憎恨的就是逃避,逃兵,是不可饶恕的极刑之罪,此番,已经是从轻发落了。不然,剔骨,凌迟,炮烙,你替他选一个?”君上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 “臣不敢。”霍沄洺叩首。 “安舟啊,你若惦记交情,不忍监刑,那本王派刑部长大人陪你去就是了,”君上拿起身旁的文书,这动作,便是要赶人了。 他缓缓开口,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啊,你之前与谁交好,与哪家联络,本王管不着你,你若是个平平常常的臣子,本王也没闲工夫管你,可你既是大将军和郡主妹妹抚养大的孩子,有些往来的事儿却是不得不懂,罪臣,还是断交的好。记住了,嘉荣小王。” 君上点名了霍沄洺“嘉荣王”的名号,实则是在提醒他如今事事都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有违脸面的事儿,做不得。 霍沄洺顿了顿,只好说到:“是,臣遵旨。” 霍沄洺低着头退了出去,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长叹一声。 终究还是没能保他全身而退。 可君上之命,又叫他如何不从? 君上天生龙脉,心思缜密如匠人手中的锦衣,排布纵横,无一处有异,叫上刑部长大人一同去,便是监着霍沄洺监刑去的。 霍沄洺跨上红枣的时候从马背上跌落,脚踝砸在地面上,疼痛难忍,幸而旁边的侍从机灵,赶紧叫人帮忙抬回了霍府,回了君上,君上赶忙派了两个宫医去霍府以示关心。 宫医瞧病的时候,叶柿蒂就弯着腰在身边学着,二爷,夫人和林婉笙都在一旁围着。 宫医说“并无大碍,只需静养”的时候,大家伙才放下心来。 叶柿蒂亲自将宫医送出去,立马回药居给少爷调制外用的药。 “你这是怎么了?走路也不知道瞧着点,上个马还能摔着你,真是能耐。”二爷皱着眉说。 “师父,师娘,我没什么事儿,刚才宫医不是也说了,静养就行,过几天就好了。”霍沄洺疼得发汗,还笑着安慰别人。 “那你就好好听宫医的话,千万别乱动,笙儿这些天,就先委屈些,去偏房睡吧。”夫人说完,林婉笙点点头。 羽泽跪在榻边,用冰块轻轻按揉着霍沄洺的脚踝,说到:“少爷,我就今日没陪你进宫去你就伤了自个儿,看来以后,我得要每天拴在你腰带上,走哪儿都粘着你,你才会安全些。” “我这也是不小心,下次小心些就是了,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围在这里,搞得我好像马上就要进棺材里了似的。” “别乱说话,还没出年节呢,嘴上有点把门的。”夫人瞪了他一眼。 “师娘,我饿了。”霍沄洺嘟嘟嘴,看向夫人。 “行行行,我去给你熬点粥,配几个清淡些的小菜,晚上叫罗姨给你用火腿炖了牛蹄,以形补形,你多吃点。” 霍沄洺笑着点了点头。 夫人嘱咐福桔把林婉笙扶到偏房歇着去,二爷也出了去,这几天霍沄洺不在家,他也正好无事,瞧着周峙淮端着剑左右不稳的样子,他实在看不惯,便替霍沄洺教导了他两句,刚才着急回来瞧他的伤,周峙淮被留在习武堂扎马步,张叔陪着他。 屋里就剩下羽泽。 霍沄洺这才说起君上的旨意。 “啊!那......少爷你这些天,不就白忙活了!”羽泽一惊,手里的力度不自觉加大,疼的霍沄洺一皱眉。 “倒也不算白忙一场,我至少,留住他性命了。”霍沄洺向后靠了靠,轻声说了句。 他吩咐道:“我瞧时辰还早,你去北郊跟佩哲说一声,剩下的事儿,就得熬过上元节再办了。” “那不成的!”羽泽拒绝的很果断,“我得陪着少爷,别的事儿,都没照顾您重要。” 这时候,叶柿蒂端着草药进来,霍沄洺正好说:“你去吧,这事儿交给别人都不行,小叶能照顾我,他照顾的肯定比你好,你快去快回,别耽误时辰就是了。” “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留这看着,一刻不离,还不行?”叶柿蒂也说,“我好歹是个郎中啊,照顾人,我最会了,你放心去办少爷交代的事儿,这里交给我。” “那......那你小心点,别弄疼了我少爷!”羽泽凶巴巴地跟叶柿蒂说。 霍沄洺用另一条没受伤的腿踢了羽泽一脚:“快走快走,上马小心点,别摔下来!” 霍沄洺开着玩笑,但也是真的嘱咐羽泽别像他似的,变成个跛脚的小老头。 羽泽到北郊匆匆将事情说与靳佩哲和慕长庚听,箫庐凇也在一旁,他听到了全部关于自己的宣判,一时间难以接受。 他深深摇了摇头,朝着几人大声喊道:“那我还不如去死!砍了我胳膊,剩下半辈子我连吃喝拉撒都不能照顾自己!这样没面皮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靳小侯爷!慕教头!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沄洺哥哥不管我了,你们不能也不管我啊!”他说着说着,跪在地上,拉着靳佩哲的衣裳下摆。 “你说的叫什么话?什么叫他不管你了?自从知道了你这事儿,他几乎没合过眼!从马上摔下来还惦记着你!要怪,只能怪你命数不济,君上亲自开口定罪,我们是什么神仙?君上定的事儿,我们还能给你抹了不成?说话讲点良心,谁也不欠你们姐俩的。”靳佩哲生起气来。 “行了,既然是君上开口,那就得罪了,你还得回那鬼地方去,等着十五一过,这事儿也就了断了,你放心,我在北郊一天,定会给你些照顾的。”慕长庚是个讲义气的,他开口说到,算是给箫庐凇极大的保障了。 “保住你一条命,我们三个,加上羽泽,原离,还有俞铖,我们这么多人费了多少力,用了多少心思,不指望你怀什么感恩之心,只求你别再将自己的命折腾出去,我们也算是尽力了,问心无愧,你不该的就是私出军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是迈出军营一步,那就是极刑,你暂且留住了这条命,日后再做什么,也先想想后果吧。”靳佩哲皱着眉,他不愿意再与这人多说一句话。 “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箫庐凇站起身来,头扭到另一边,面上是愤愤不平的表情。 这更让靳佩哲气上心头:“你死去啊!现在就找根绳子把自己拴在房梁上!也就不用我们折腾这几日了!你不满给谁看?说白了,我们并非你父母兄长,哪个也不至于没道理的一直护着你!” “当下是君上下令,全天下不得见血腥的日子,百姓家中杀个鸡都要先用黑布把血沾干净了,你去求个死,那也一样是罔顾君上之命,够整个北郊给你陪葬的!”靳佩哲吓唬着他。 慕长庚见靳佩哲气得不行,从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出言道:“行了,你也别生气了,让他自己想想,就明白我们的作为了。” 罢,他一招手,角落里走来两个小兵,又将他押回了牢狱里,关在刘惜中旁边。 这竟像一场活生生的闹剧,捉弄了箫庐凇,也戏谑了刘惜中,更让江知酒的内心波澜了一番又一番,顺便,给霍沄洺心里关于箫祁韵的小匣子,加了个千斤顶。 第六十九章 烛焕之明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靳佩哲跟羽泽一块从北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到霍府看望伤员。 “你骑马多少年了,竟真能干出跌下马的事儿来,我可真是佩服你。”靳佩哲一边仔细观察霍沄洺的脚踝,反复确认并无大碍,一边又出言嘲笑。 “我这是故意的。”霍沄洺瞧门口探看了下,确定没人,才跟靳佩哲说。 “啊!”靳佩哲和羽泽一起叫出声来。 “小声点,别叫我师父听见了,不然他又要唠唠叨叨说我不爱惜自己身子,瞎胡闹。”霍沄洺一把将靳佩哲按到床榻边上坐下。 “君上让我去监庐凇的刑,他受那样大的罪,我怎么在旁边看着,倒不如伤了,君上体恤我,也就免了我去碍眼的机会,就麻烦了刑部长大人,术业有专攻,他才是该做这种事儿的人。” 霍沄洺说完,靳佩哲对这种感觉深感陌生:“我竟不知,你在君上这儿,也敢玩儿心思了?” “这不算什么心思吧,顶多,是我给自己找个借口。”霍沄洺浅浅说了句。 “那你这伤是真的假的啊?何时能好?”靳佩哲关心的是霍沄洺的伤口。 “做戏嘛,假的能蒙谁啊?伤还是真伤了的,小叶说,若是细细养着,最迟也要半月,我怎么着也得逃过十六行刑的日子啊。”霍沄洺说完,轻揉了揉自己的脚踝,嘟着嘴说,“不过我倒是没想过伤的这么疼,轻轻动一下都觉得是钻心的疼。” “那可不,你还真是胆子大啊,脚踝可不比皮外伤,若一不小心,你以后怎么骑马打仗?”靳佩哲一个劲儿地后怕。 曾经霍沄洺在他眼里,是一幅一眼能看全的图画,是糖葫芦外面那层一戳即破的糯米纸。 而这两年不见的日子里,他不知经了些什么事儿,如何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一遭,如今的他站在靳佩哲面前,却像是罩了一层风霾雾霭,面上的笑靥常在,却不知他心中的打算。 心思谋划渐多,那个曾经年少侠义,桀骜不羁的霍沄洺,终是随着战乱,消失在和颐蛮军众追逐的日子里,如今还回来的,是一个处处妥当,行事稳健,堪当大任的嘉荣王霍安舟。 “没事儿,你放心吧,小叶给我弄来的草药,我按时敷,罗姨也弄来了什么食补的方子,我心里有数,你别挂记了。”霍沄洺轻推了靳佩哲一把,告诉他别再啰嗦了。 “你这几日没回家,赶紧回去看看吧,元之估计想你想的都要哭了。”霍沄洺趁机转了话锋。 “他那个小崽子啊,才不能想我,我一在家,就管他这管他那,他早说了不如我在东郢那时候的自在,我不在家管着他,他不知放肆成什么样子了,等我回去,且得好好规整他一番。”靳佩哲提起自家孩子,嘴上嫌弃着他活泼好动,心里还是惦记着的。 “男孩子嘛,放肆些也正常,你不记得你我小时候放肆成什么样子了,就没有你我没干过的坏事,孩子只要长大了,像你从文像我尚武都好,只要别长成尹凡祐那浪荡就行。” “若是不好好管教,一味放纵,那不真成了他了。”靳佩哲笑了两下,“对了,笙儿那边你好好安慰过了没?” “安慰过了,孩子没了也不是谁乐意的,她难过几日也正常,我好好待她,过些日子便也无事了。”霍沄洺不耐烦的说,“你今日说话怎么都是我不爱听的?” 靳佩哲对他这态度倒是熟悉的很。 他笑了下,回道:“估计是最近的事儿,就没一件是你顺心的。” “你赶紧把身子给我养好了,你干儿子也快五岁了,等着送你这儿开蒙习武呢。”靳佩哲给霍沄洺倒了杯茶过来。 “你当我这是武馆不成?你干嘛不自己教?又不是不会。” “我过些日子就得回东郢去了,元之还得去学堂呢,你就抽空领他练练,到不必那么辛苦,他毕竟还小,身体强健就行了,等他大了些,我再亲自教他靳家的刀法。” “你倒是安排的好,那你不妨近几日就带他过来,我师父每日带峙淮去习武堂练两个时辰,你别看峙淮年岁大些,武艺上半分也不通,也是从头开始练的。” “那倒是好啊!正好现在也不用去学堂,两个孩子一起,干爹也照顾的过来,那我一会去跟他说一声,明儿我就带元之过来。” “那你这个亲爹想好了就成。”霍沄洺轻笑,“我师父那人你是知道的,较真儿,下手也狠,不过嘛,倒也能学出些真东西,不至于花拳绣腿,等我这边好了,正式收了峙淮为徒,我就接手过来,这孩子养在我们家,我瞧他心思重,我师父那套,时间长了他受不了的。” 两人正在屋里聊着,羽泽端着碗甜汤进了来,说:“佩哲少爷陪我家少爷聊了这么久,喝碗甜汤润润吧,罗姨刚熬好的。” “没我的份儿吗?”霍沄洺问道。 羽泽把汤递到靳佩哲手中,摇了摇头:“罗姨说晚饭时候少爷您喝了好几碗牛蹄汤,如今受伤不能下床走动,吃太多怕您消受不住,又该让小叶郎中寻消食儿药来了。” 靳佩哲听后一笑,当着霍沄洺的面喝完了汤,把空碗递给羽泽,才说道:“时辰晚了,我去跟干爹回一声,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带着染棠一块过来,让她跟笙儿好好说说话。” 霍沄洺点点头,罢。 靳佩哲刚离开,羽泽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霍沄洺的床榻:“少爷想好这件事如何告诉江小姐了吗?” 霍沄洺叹了口气:“你是不准备让我今晚上好好睡一觉了吗?” “少爷如今心里有谱的很,就算羽泽不问,您今晚上就能睡好觉了不成?”羽泽轻轻一笑。 “你现在是愈发能猜到我心思了。”霍沄洺继续说,“这个,我倒是真的没想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信任我,将全部事情都交给我去办,把她弟弟的性命托付到我手上,我却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少爷又不是故意办不好,可这天下,哪有人能不听君上的话呢?您又不是神仙,没那个翻云覆雨的能耐,她若还不满意,且叫她自己去求君上,佩哲少爷说了,说白了,咱们也不是欠了他们姐俩的,倒也不必没道理的一直护着他们。” “你说的对,佩哲也没错,我不就是惦记着那所谓旧情,不想落个负心薄性,始乱终弃的名声,一边不想伤了笙儿,一边又不忍心对她绝情,这些年在中间兜兜转转的,自己跟自己别扭,也不能明个道理出来。” “少爷终于是想清楚了,那往后,少爷打算如何?” “往后的事儿,就往后再说吧。”霍沄洺回了这一句。 “赶在十五之前,你帮我去约一约她吧,君上的决定,不能瞒着她。” 羽泽快语说:“不行啊少爷,你一时半刻都不能下床走动的啊,得空我替您传个话去就是了。” “那不成,这大事儿,得我亲自去说。” 霍沄洺回绝了羽泽,羽泽还想再劝劝,霍沄洺打断他:“行了,过几日我看看,要是实在动不了再说别的,我太久没好好沾床榻了,倦了,你回去吧,也有日子没好好跟晓葵说说话了。” “我在这陪你,夜起你想喝个水什么的,身边好歹有个人,晓葵姐姐啊,我刚才偷偷跑去跟她说了半晌话,她睡下了。” 提起晓葵,羽泽面上的欣喜是控制不住的,他说这话,都抑不住嘴角的笑。 “你啊,既然得到了,就好好珍惜,好好待人家。”霍沄洺说完,自己摇了摇头,“我知道我这话是废话,你老早就盯上人家了,如今好不容易成了真正的夫妻,可不是得好好的,论起珍爱妻子,我倒真是不如你啊。” “少爷也不是不想好好跟少夫人过日子的,只是年少的时候,先遇见了箫小姐,把心肝都掏给人家了,再后来,心里眼里都是她一人,再看不见少夫人对您的好,就算咱家少夫人再爱,再珍惜,您眼睛里就是容不下她,这倒怨不得您,但也少不得要给少夫人叫一声冤啊。” “我知道,我知道她委屈,原先不知道的,除夕夜那晚,也都该知道了。”霍沄洺说到,“那我叫她和离,她又不肯。” “我的少爷啊,您当真是高高在上,不懂人情世故的吗?女子成婚一世,得要多么不得夫家待见,才会和离啊?少夫人出自高门大家,若真是与您和离了再回了锦城去,又如何能抬起头来,怕是只有投江的命了。”羽泽转过头来,眼看着霍沄洺,说到。 “是和离,又不是休妻,日后她若寻了真心人,也是能相守一生的啊,何苦在我这里浪费她美妙的青春呢?”霍沄洺说到,“笙儿貌美,家世好,性子谦卑温顺,又知书达理,我是个不懂情调不明诗书的蛮人,原就是我配不上她。” “哎呦,我的好少爷,您不明白这其中门道,书香显贵家的姑娘,配得将门,那是文武双全的好命,笙儿小姐母家从文,父辈经商,嫁了我们将军世家,那是绝顶的良配,若是跟你和离,整个林家,加上我们夫人的佟家,那都是折辱之道,往小了说,是几家关系破裂,往后君上家宴,都不能坐在同桌上,说得严重些,可是要让那些文官酸流说咱们将军不重视文人商贾,企图溃败君上朝廷和睦,那可不是好玩的!” “啊?有这么严重?”霍沄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事,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羽泽可不是吓唬您,这些事儿您不在意,自然不明白,咱家爷在朝上,那些文官都等着咱家出错,排着队弹劾他呢。” 羽泽见霍沄洺有些担心,继续说,“倒也不光是咱家,佩哲少爷家,长庚少爷家,还有苏少爷家,也都大抵差不多这样,您不必挂怀。” 霍沄洺面上紧张的神色微微放松,羽泽又转了调子:“但是啊,我的少爷,您行行好,可千万不能再提和离的事儿了,若听羽泽的,咱就跟少夫人好好的,别叫别人拿住错处才是。” 霍沄洺想了想,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容我想几日。” 这戏文里的人啊,只有写戏的人能真正懂,底下人看个热闹,或叹或怨。台上人无心无神,看不清自己。 又或许,是看清了,但不愿承认,不愿随心。 可活水东流,人却总要活个光彩出来,日日跟自己别扭,在细枝末节上不愿放下,随着那些许并不存在的暮光,选择一条永远看不见终点的路,就这样独自一人慢慢走下去,始终不是良策。 第七十章 相思可解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昨晚是上元节,街上尤其的热闹,欢愉了一夜,今早上起来,该上学堂的上学堂,该上朝的上朝,该开门迎客的迎客,该诵经的诵经,该杀的该罚的,也如旧, 霍沄洺下了朝经过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水宁间最上面的阁楼里,端坐着嘉荣王,江平王,和尹家少夫人。 “我已尽力,事却无力回天,君上之命,不敢违抗,庐凇眼下的结局,也是一番注定了。”霍沄洺将箫庐凇的事情尽数说给江知酒。 江知酒眼中的期冀失了些许,面上的笑也僵了僵,“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吗?这刑罚,也不能换个什么别的了?” 霍沄洺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江知酒盯着霍沄洺的眼睛,几瞬也没有移开,眼眶中悄然无声流下泪珠,她点点头:“有劳两位小王爷了,许是我果真......没有能救弟弟的能力了,眼下好歹是......留下一条命......” “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你弟弟这件事,我们所有人费心劳神,也只能做到这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造化。我跟沄洺,是君上的人,是朝中新王,我们非神人尊贵,不是什么事儿都能依你想的做好。”靳佩哲在一旁说到。 “江平王言重,您们都是大人物,命好,不像我,是个苦命的人,爹娘蒙冤早逝,弟弟也遭歹人陷害......” 江知酒话未毕,霍沄洺浅浅出言打断了他,他的语调温柔着,眼神里也是温柔着:“你也不必与我说再多了,这些话,我若再听了,便不能说出我的话了。” 霍沄洺眼泪也含着泪,他面上浅笑着,仿佛笑的越开心,便不会流下泪来。 “祁韵,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十六岁,如今,也是二十好几了,娶了妻,还差点就有个孩子,笙儿嫁给我的时候,是我不懂事而她还小的时候,这四五年的光景,她为我做的,我不能装作没看见,但你,我也一直放不下。” 江知酒好似预感他即将说的话不是什么好事儿,便提前流下泪。 “我很早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会是相守一生的人,我曾因为你,跟我师父师娘抗衡,因为你,做了太多糊涂事,单纯的相信只要有爱,就可以战胜一切,现在想想,那不就是世人说的年少无知,可现在,我该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给了笙儿一个家,便要让我心里也只住她一人,对不起,我要忘记你了。” “你干嘛说这些......” 江知酒用手中绢帕拭去泪水,又刚想抬手替霍沄洺也擦擦,霍沄洺身子向后轻靠,刚巧避开了她的手。 “求你让我说完,这些话不说完,我如何将真心还给你。”霍沄洺依旧保持着面上的微笑。 “可后来的种种,即便你伤了我,我自始至终都觉得是自己负了你,当年的事儿,若我再能下定决心一下,若我再坚持一下,若我敢舍弃一切带你走,是不是我们现在风流江湖,也能成一段佳话?” 江知酒摇摇头,她眼中祈求着霍沄洺不要再说下去。 “直到你那日步下生莲,在太后宴上应承了尹凡祐,我觉得是天在惩罚我,怪我没有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才捉弄我一番,把你嫁给我最厌恶的人,叫我们从此两厢不往来,再不见彼此。” 霍沄洺顿了顿,眼里的泪已经晕湿了睫毛,生成两团白雾,遮住眼帘。 “前几日我听人提起徐再思先生的《折桂令·春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说完这话,又顿了顿,小声说:“我不憾,遇你相思。” “之前数次,你提起要形如陌路,不必再见,都是你打破了陌路的约定,这次,换我来说一次,日后,你若有事,也不必找我了。” 说完这话,霍沄洺蹙了蹙眉,眼中藏着的两滴泪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他依旧,很久没流过眼泪了。 “沄洺......你我之间,一定要这样生分吗?我曾是对你说过些绝情的话,可那时的我,是被尹凡祐哄骗了的,如今这样糟粕不堪,再不似年少娇媚的我,你也不肯要了吗......”江知酒的调子转了又转,面腮楚楚可怜,睫毛上挂着泪珠的样子,靳佩哲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不为你不堪,只为你如今仍是他妻,为他生儿育女,我就不该与你再多牵扯。余下年华,我仍祝你吉祥安好,却不想再护你万事周全,往后惊琛的路,你也自己好好谋划吧,不必再来寻我。” 霍沄洺挺着脊梁,压抑着内心的波澜,面上平淡绝情的浅说一句,话语中带着温情,一字一句落在江知酒耳朵里却好似一条条冰凌,冷且疼。 他又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做工精细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江知酒面前:“那年祭天灯会,你将此物归还我,说这样寒酸的东西配不得你,我不小心弄坏了它,复原之后仍有痕迹,我便差人以金做缕护着了,我留着也是碍眼,那便委屈你将它带回去扔了吧。” 江知酒接过来,看着盒子中静静躺着的那只梁上燕的手镯,外面缠着金丝,梁上原本的双燕只剩一只,她明白,那曾经的关系,到今天就彻底结束了,变成一段值得写成戏本的佳话,却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倒是不寒酸了,但也没有年少那份情谊在其中了。 水宁间阁楼无人,静了良久,江知酒站起身来,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朝霍沄洺行了个大礼:“小女叨扰王爷多日,王爷勿怪。此番,告退了。” 霍沄洺这一次没有上前扶起她,而是端坐在位置上,承了这一礼,这本就是该是江知酒一个平臣夫人对王爷的礼仪。 她平生两次进出水宁间,都是哭着出去的,水宁间是内安城最高级的食肆,由此看,确和她无缘。 年后京城里便有传言,那一日的嘉荣王,挥金豪壮,给江小姐包下了整个阁楼,点了所有名菜,光是牛乳茶,就有九十九壶,当日只饮一壶,剩下的九十八壶,尽听江小姐取用,九年为限。 而他,将用这九年时间,三千两银钱,祭那曾经唤作霍沄洺的翩翩少年郎。 屋外寒气逼人,手中的暖炉也仿佛只是杯水车薪的绵薄之力,他穿的是最暖和的白狐披风,可身体那一片唤作心田的地方,却不知为何,似寒冰般凉。 霍沄洺神色有些低靡,说到:“佩哲,你听过一句话吗?有人曾问医者,何以解相思之苦,道曰: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蝉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相思疾苦。可重楼七叶一枝花,冬至何来蝉蛹,雪又怎能隔年,原是相思无解。” 靳佩哲手搭在他肩上:“这话还有下半段呢,你又可曾听过?” 霍沄洺摇了摇头,靳佩哲便说到:“殊不知啊,夏枯即为九重楼,掘地三尺蝉蛹见,除夕子时雪,落地已隔年,过了离别时,相思亦可解。” 他激昂的念完最后一句,拍了拍霍沄洺的肩膀。 羽泽倒是听懂了:世人皆道相思无解,实则啊,不愿解罢了。 霍沄洺朝着靳佩哲笑了一下,如今,他也算是彻底解放了。从江知酒那里将自己搏了回来,完完整整的还给林婉笙。 靳佩哲跟霍沄洺一起回了霍府,俩人凑个热闹先去了习武堂看元之,却也只是敢在门口往里探一探。 元之小小的身板,在院子当中扎着马步,认认真真跟自己较劲的样子当真有他爹爹的风范,靳佩哲看着自家小孩,宠溺的笑出声来。 再多加防范也还是叫元之给瞧见了,他看见爹爹和干爹在门口,立马就换了一幅模样,刚才那个皱着小脸儿的元之骤然消失不见,换了一个活泼的,他跌跌撞撞朝门口跑来,嘴里还叫着“干爹!” 霍沄洺只得现出身来。 马上跑到霍沄洺身前的时候,元之被衣服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可也没有哭,站起身来拍拍,霍沄洺上前一步抱起他来:“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不疼不疼。”元之摆摆手。 “让你先叫干爹不叫爹爹?摔了吧!”靳佩哲嘴上说着,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揉了揉他的腿。 “你俩又来干什么!”二爷站在院子里嚷到,“都说了几次了!是我教!不放心就自己接回去自己教!瞧瞧!瞧瞧!这看见爹爹就一脸笑模样地冲了上去!还练什么啊?” “哎!干爹!他可不是朝爹爹冲过来,他是冲着他干爹去的!您别骂我!您骂他干爹!”靳佩哲说到。 “骂他干爹?我还打他干爹呢!”说这话,二爷手里的家伙就朝着霍沄洺扫了一下。 霍沄洺怀里抱着元之,根本就没躲,他早就习惯了,眼睛一扫便知道二爷没真生气,也当然不会真的使劲儿打。 他把元之放在地上,抬手摸了摸峙淮的头:“歇会儿歇会儿,一会儿再练。” “歇什么歇,半个时辰都不到呢!继续!”二爷吼了一嗓子,峙淮更是呆在原地没敢动,可眼泪几下子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巴巴的。 霍沄洺看见他眼中的那一滴晶莹,上前两步,将他搂在怀里:“行了啊,跟着长辈练,你偷着乐去吧。” 罢,拍了两下他的背。 “哭?半个时辰就哭?再哭你回去罢,不必练了,我也不用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近十岁了桩子都站不稳,你还练什么?成天哭的比姑娘都多,像什么样?”二爷盯着他骂道。 “师父!”霍沄洺朝着二爷摇了摇头,虽然他知道二爷碍于峙淮的身份已经收敛很多了,记得小时候,他若是练功的时候哭,怕是还没等眼泪掉下来,就要挨打了。 二爷瞪了霍沄洺一眼,倒是没继续说。 元之见这场面,悄悄挪到靳佩哲身后站着。 “歇吧歇吧。”几人僵持了片刻,二爷一抬手,松了口。 元之第一个笑出声来,靳佩哲拍了拍他:“去进屋喝口水,暖和暖和,一会儿好好练,听话。” 元之去拉着峙淮的手,把他带去屋里喝水了。 这时候,羽泽气喘吁吁出现在习武堂门口,他没胆子进到里面来,习武堂禁地,他可是长记性的。 “少爷!”他皱着眉大声喊。 “你干嘛?跑两步就喘成这样?不然你明天过来跟着一起练功吧。”二爷正气不打一处来,瞧见羽泽,刚好把炮口对准了他。 羽泽连忙摆手,他又大喘了两口气:“长......长庚少爷来了,北......北营出事了!” 第七十一章 御马曾少年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出什么事儿了!” 霍沄洺得到消息就快步奔回了清云轩,靳佩哲也随后赶到。 慕长庚坐在屋里,林婉笙刚替他煮了杯奈花茶来。 “沄洺......”慕长庚一脸官司的模样,霍沄洺只心道不好。 他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浅浅问了一句:“别慌,怎么了?” “庐凇......庐凇他......”慕长庚吞吞吐吐的样子好似这件事很难说出口来,“今早上行刑过后,我派人将他送去医者那里好歹处理一下伤口,然后我就跟着刑部长大人去理了刘惜中的事儿,结果......我回来路上就听人报,他咬了舌头自尽,加上伤处失血过多,就......就死了,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死了...... 箫庐凇死了...... 霍沄洺只是紧了紧眉头,他的神情比慕长庚更稳重些。 “医者就在身边,若是能救,自然就救了,你又不懂医术,就算在场也无用啊。”靳佩哲把手搭在慕长庚肩上,他瞧着慕长庚有些自责的情绪在。 靳佩哲看着霍沄洺说:“他怎么就寻了死呢!这样一番下来,我们都是白折腾了。” “许是他也怪我没能保他全身而退吧......”霍沄洺语气淡淡的,竟是没有半分波澜, “这也不过就是命数,其实他身受这刑,不如死了痛快,双臂尽失,又没人料理生活,他在军营里那样无尊严的活着,倒还不如风风光光赴死。箫庐凇应该也是想到了这层,才选择了结一世的。”靳佩哲开口道。 “长庚,你也别太惦记这事儿了,我们也不算是白干,叫人冤枉,负罪而死,和他如今自己选择离开,两码事儿罢了。” 霍沄洺说完,慕长庚点点头:“那,沄洺哥,你也别太心伤,我已经着人给他好好安置了,只是,他仍是罪臣之身,不能入军冢。但是他的军契我带回来了,给你留个纪念。” 霍沄洺苦笑了下:“我留什么纪念啊,羽泽,收着,给他姐姐送去,报个信儿,劝她节哀。” “是。” “那......沄洺哥,我瞧你状态挺好的,我就不多陪你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顺路回趟家看看我家老爹去,我年节都没在家,不回去一趟,他怕是要气死了。” 霍沄洺颔首应道。 “回去吧,这有我呢。”靳佩哲跟慕长庚点了下头,慕长庚拉着他走到门口,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瞧沄洺这样,会不会憋出什么毛病来,他那么挂记着庐凇,这番庐凇死了,他镇定的有点儿过了吧?” “想什么呢,他见的血腥人命啊,比你我可多多了,谁又能左右别人的选择呢,箫庐凇自己选择一死,我们还能怎么办?哭闹一番再好好祭奠?犯不上,你说是不是?” 靳佩哲说完,慕长庚点点头:“那你陪陪他,我先回了,只怕我爹如今抱着猎犬唤作儿子,都快把我忘了。” 靳佩哲听此言一笑,点头应道,送了慕长庚出去,他又返身折回了屋里,端起刚才慕长庚一口没动的奈花茶饮了一口。 “茶且凉了,我与你换一杯就是。”林婉笙笑着上前,想要接下靳佩哲手中茶杯。 “笙儿,你不懂,这天凉的时候饮凉茶,且有味道着呢,你这奈花,是用什么法子存的,竟这样香气扑鼻?” “原是春日里的奈花,我摘下便立即封了罐子里,一直搁在冰窖,用今年头里第一场雪的雪水泡的,该是那的缘故吧。” “这点香的手艺,你且可以同染棠学学,顺便也将你这煮茶的技艺教教她去,从前原离煮碧玉清心的手艺就一直赶不上羽泽,如今这简简单单的奈花茶,也能叫你煮成此般香茗,看来啊,我是没嘉荣王这样的口福!” “佩哲哥哥喜欢,以后你来,我单给你煮就是了。”林婉笙笑着说到。 “笙儿,他哄你的,江平王在东郢风光无限,东郢茶农千户,怕是君上那的好茶都不及他,哪里就瞧的上奈花这种最清贫的茶种,别人说一句,你便当真?” 霍沄洺突然冰冷起来的语气,叫林婉笙一愣。 “你阴阳怪气做什么呢?不痛快是吗?比划比划?”靳佩哲提到要出去比武一番。 “唉,我有日子没练功了,你想玩?陪你就是了。”霍沄洺提起凰鸣就走了出去。 林婉笙看他俩突然就刀剑相向起来,很是不解:“佩哲哥哥?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还要打架呢?” “嘘,笙儿,他现在心情不好,我陪他打一场,叫他舒缓下心结,不然人要憋出病的,你放心,我们自小就这样,他知道我打不过他,手下有准儿。” “出来啊!磨蹭什么呢?”霍沄洺站在门口大声催促道。 “来了来了!” 霍沄洺手握凰鸣站在院中,他身姿高挺,面色凌厉,从颐蛮回来之后,每一次喂招出剑,他都当是在战场上,每一个对抗,他从不会犹豫。 去颐蛮之前,他每次出招都会考虑一瞬,应该用《霍门剑诀》的哪一招来应对,可去了颐蛮之后,他知道犹豫就会受伤,对方是不会给他犹豫的时间。 因此,他的剑更快了。 就在他抬剑压制住靳佩哲手中刀的时候,他本能的飞身半空,用更高空间来抵制靳佩哲刀的活动角度,可踏着靳佩哲的刀借力的时候,他突然脚踝发痛,一个没站稳。 靳佩哲忘了他脚上还有伤,借势手中刀下压且翻转,避开了霍沄洺的借力点,霍沄洺手扶着靳佩哲的肩膀,在空中一个后翻,保护住自己的头部,摔在地上。 “沄洺哥!”靳佩哲赶忙上前关心。 霍沄洺借着身上的疼痛感,流下两行泪。 靳佩哲察觉到,这步,行对了。 他偷偷抹掉面上的泪,扶着靳佩哲的手站起来,靳佩哲出言道:“没事吧,有没有再伤到?” 霍沄洺只是摇了摇头。 靳佩哲只好帮他拍了拍背上的灰,帮他提着剑,扶着进了屋去。 “怪我怪我,忘了你脚上伤还没好全,我应该借你个力,不该那时候撤力的。”靳佩哲说到。 霍沄洺抬头瞥了他一眼:“战场上哪有应该一说,你善心借了别人着力点,他但凡轻功跟我这般好,便能正好腾在你头上的位置,反手一剑穿透你的喉咙,到时候你的借力点,便成了丧命点。” “是是是,沄洺哥说得对,那等你彻底好了,再好好传授我这些经验。” “哼,你哪有那闲工夫,明天就要回去了吧。”霍沄洺瞥了他一眼。 “嗯。”靳佩哲应了下,“我让俞铖先去安顿一下,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了。唉,又要开始勾心斗角,欺上瞒下的日子了,我已大部分除去了东郢城主的羽翼,就等着哪一日彻底揪出他的错处,一朝扳倒了他,我就可以回来了。” “我上战场是真刀真枪的对战,稍有不慎是性命之忧,你在东郢,虽说没有刀剑之扰,可这拼斗谋略的事儿,稍有不慎,也会搭上性命的,事临末端,更要谨慎!” “放心吧,我在这圈子里混惯了,人来礼往的事儿我也基本都明白,君上都说了,我不该继承靳家的刀术,倒天生是个文斗的命。”靳佩哲故作轻松地说到。 “那你回去,可提防些季家那个小姐,别惹些无用的桃花债。” “哎呦我的沄洺哥,你放心吧,这趟回去,染棠跟我一块儿,她说如今情况凶险,我一个人她放心不下,偏要跟我一路去。” “那你早些接了元之回去吧,你们一家子好好用餐饭。” “嗯,那我这就去,我跟染棠不在京里这些时日,你帮我好好看着点元之,别叫他放肆过了头,惹人嫌。” “嗯。”霍沄洺应下。 “庐凇的事儿,你也别放心上,对他来说,是解脱。”靳佩哲抱住霍沄洺,在他耳边轻声说。 正好将他扶到了屋门口,说完话,他便离开了,霍沄洺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怀他们如今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也已经开始见证着曾经一路奔着长大而行的身边人,都岔开路口,行了属于自己的独路,更有的,已经下了人间这趟船。 晚饭之前,羽泽从尹家回了来。 “少爷,我刚去找尹家少夫人报信儿的时候,尹少爷瞧见是我,院门都没让我进,我把东西交给江小姐身边的丫头,递了话就被赶出来了,想我好歹也是嘉荣王身边人,他们岂敢这样无礼?” “怕就怕因你是我身边人,才叫人这样对待。”霍沄洺说到,“罢了,你也不必在意,陪我去罗姨那瞧瞧晚上有什么菜。” “是。”羽泽嘟着嘴,虽然心有不满,可两句牢骚话说完,也就没事了。 厨房, “少爷怎么过来了?可是饿了?马上便是用饭的时辰了。”罗姨看见霍沄洺,立马走过来问道。 “没,罗姨,晚上吃什么呀?” “今儿有你爱的酸汤腌菜,还有我上午就炖上的羊蹄黄豆,我问了小叶,他说你这脚还没大好,还是要补补。” “这么好啊!罗姨,我这些日子没活动,倒是叫你每日大鱼大肉的给喂圆滚了不少呢!” 罗姨一撇嘴:“哪里就圆滚了!瞧你瘦的,趁着受伤,应该多补补才是!把在外面缺的营养都补回来!” “好啊,罗姨做的好吃,我便多吃些。”霍沄洺点头应道,“罗姨,想向您讨一粒米来。” 罗姨往角落一指:“嗯,米缸在那儿,让羽泽取就是,要一粒做什么?想要多少拿取多少!” 霍沄洺一偏头,羽泽便去拿了。 与罗姨告辞,走出厨房,霍沄洺吩咐道:“收好了,回去给我。” “是。” 清云轩, 一进门,霍沄洺带着那一粒米进了阅室,吩咐羽泽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打扰。 他打开自己装宝贝的匣子,拿出了一个很小的瓷制香料盒子,里面没有香料,已经有一粒米了。 他把这一粒也放了进去。 这样,里面的两粒米,一个是嶦河,另一个是箫庐凇。 他以这样的方式,纪念离开他的两个可称朋友的人。 嶦河年少,生在农山门派之中,肩有光复大任,为了信念理想而终。 庐凇少年,长在官邸朝臣之家,背负父辈罪责,失了光芒欲望而死。 曾并肩而行的路人,终成过客,愿有繁花相送,他们通往奈何桥的路不再独行,下辈子投生好道,能过得顺些。 他在阅室坐了两个时辰,手边的茶早已凉透,才慢慢走了出来。 第七十二章 一曲欢欢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晚膳过后,霍沄洺跟林婉笙便回了清云轩, “过几日师娘要去庙里进香,你带着些银钱,替我为他供盏佛灯,也叫僧徒替他超度一番,好助他早些过了奈何桥,与他爹娘相见,不枉我与他曾有缘分了。” “嗯,你别太过介怀,生前事身后事咱们都管了,于他也算仁至义尽,倒也不必强求他留在这毫无牵挂的人间。”林婉笙给霍沄洺递上一盏新茶,说到。 霍沄洺坐在椅子上,面上松下来,眼神中怀着伤感和可惜。 “我知道,最近几年啊,我见的生死多了些,这自己选择赴死的是我根本干预不了的结果,只是我想起年少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瞧了不少山水美景,也见了许多人性百态的事儿,可惜他,也可惜那时候的我们。” 林婉笙蹲在霍沄洺身前,将手搭在霍沄洺的手上,霍沄洺立马拉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身子还没好全,坐下说。” 两个人的手始终没松开。 “洺哥哥,你只记得那时候你们共游山水,却忘了我也曾出现在你的年少时分里吗?人人都有过往,年岁不也是叠着这些遗憾而增长的吗?”林婉笙轻歪头看着霍沄洺,温柔地说到。 “若说你憾没能跟祁韵姐姐长相厮守一辈子,我憾的却是没能在祁韵姐姐出现之前与你定下婚约,若是你先识得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霍沄洺看着她微笑的面容,眼角眉梢中带着疲倦,不知为何,虽有脂粉遮面,却仍是没能盖住那些许沧桑。 霍沄洺抬手拂了拂林婉笙鬓角垂下的一缕青丝:“我猜到了,你什么都知道。” “洺哥哥见她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星星,见我的时候,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林婉笙依旧是缓声说。 “我曾听人说过,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欢喜,我们没成婚之前,每每瞧见你跟祁韵姐姐在一起舒服欢愉的样子,我都替你开心,成婚之后,你虽没与她见过几面,单就除夕夜里,你见她闯进来的时候,隔着几人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你的心在为她跳动,纵然你对我再好,你也从未说过喜欢我,好似我的存在你只能被迫接受。” 霍沄洺没有打断林婉笙的话。 “可你这次去见她之前,羽泽跟我说了,是去跟她好好说一声告辞,彻底从她的生活里离开,夫君,往前的日子我不再恼你了,我也权当什么都没有过,她不过是你单纯年少的回忆,往后,我们好好的,我给你生个小少爷,再生个小郡主,好吗?” 林婉笙浅浅的一句好吗,彻底将她的心意暴露无遗,她这一辈子的心愿,不过是得一顺心郎,两厢欢愉,千岁常禧。 如今,她的愿望,也该实现了。 说完话,霍沄洺便一直坐着发呆,林婉笙知道他还在为箫庐凇的死心情不好,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夜已暮,林婉笙已经换了衣裳上榻了,她见霍沄洺还是情绪不高,突然心生一计,光着脚下床,快步去抱来她的琴。 “夫君,我左右是睡不着,想弹琴给你听。”林婉笙坐在琴前面,她素手一拂琴面,正迎天下皆安。 “你想弹,我便听。”霍沄洺听到她唤,走到她的琴前,端坐在地上。 古琴的声音旷远清冷,角徵的调子悠然古老,很有静心之效。林婉笙修长的手指翻舞在七弦之上。 左手看上去只是简单的摩擦,却是七弦琴能奏出绝美音律的秘诀。 这便能解释,为何同样是七弦琴,有人能弹出一段绝响,有的人,却一辈子都琢磨不透这琴的秘密。 “朝也欢欢,暮也欢欢,如是勿忘,山野皆安。晖之湘湘,窦儒宜彰,疆驻胡杨,妾与君常。城边烟雨城中阳,青花一树落满房,星辰霜落月明漾,玉沙轻叹顾南光。” 林婉笙悠然的声音伴着舒缓的节奏缓缓念出几句曲词,好一曲动人的闺词。 曲子于几个轻泛音渐终,林婉笙的手再一次拂过琴面,微震的琴弦似乎得到主人的表扬,安静下来。 “什么曲子,这般好听。”霍沄洺捋了捋琴头垂下的青竹色长流苏。 古琴之美,三分在穗,且有“才子香红佳人绿”的说法,林婉笙的这把琴,看流苏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是我自己作的曲子,没取名,弹来安心罢了。”林婉笙轻言。 霍沄洺想起来,她在漳福楼做了好几年的琴娘,又是漳福楼名手之一,记得她擅筝技,却也没见过她弹起曲子来是什么样子。 林婉笙站起身走到霍沄洺身边跪坐下,问道:“夫君,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心里舒服一点?” 霍沄洺轻笑一下,点了点头:“曲子好听,词也填的极好,我虽诗书不通,可也能觉出一番意境来,若是换个通晓词意的,定能与你畅谈论道一番。” “我才不要换个通晓词意的人,他虽能与我畅谈,却不能跟你一样,对我心生爱意,我此生便要跟你这个不通诗书的人纠缠到底,赖也赖不掉了。” 林婉笙说前半句的时候扭过头去,嘟着嘴撒娇,说后半句的时候突然撑起身子靠近霍沄洺,小声说到,面上洋溢着甜甜的笑。 林婉笙笑起来,比街上甜品铺子里加了双份糖浆的糖水更甜。 霍沄洺揽过林婉笙,助她倚在自己肩膀上,搂着她说道:“你我成婚也几年光景了,我竟不知你琴弹得这样好,到底是我这个夫君渎职,往后好好补偿你。” “我家小王爷,乃是天下最好的。”林婉笙张开双臂松松环住霍沄洺的脖子,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她轻声说到,却字字真挚,这么多年,她对霍沄洺的爱半分不减。 霍沄洺看了看她,突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林婉笙身材生的标致,抱起来跟片羽毛似的,胸腰的线条明显,臂上的纱制衣裳垂下,露出她白嫩的皮肤。 霍沄洺几步走到床边放下林婉笙,蹲下身子来,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微微带了些力气,拍了拍她沾灰的足底。 足心微痒,激得林婉笙面红起来,林婉笙的脚踝握在霍沄洺纤长的手指中不满一环,脚掌与他的手差不多大,且极白如雪,隐隐可见足骨,又丰满的极其匀称,肥一寸瘦一寸都不合适。 霍沄洺也被她这一双玉足吸引了,原来古人说:足美人美。是真的。 霍沄洺想起来那年太后家宴,江知酒脚踝上的那条传出空响的赤金铃铛链,映得她脚踝细白如牛乳。 可眼前人的双足,却比她更白一分。 霍沄洺摸着林婉笙的脚,触手生凉,他皱了皱眉:“极寒天,你就算急着弹琴给我听,也该穿上鞋才是,如今足底冰冰凉,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林婉笙有些害羞,缩回了脚,藏进了被子里,说到:“屋内炭火烧得旺,不觉着凉,我每每入冬,手脚总是要冰凉一阵,小叶郎中已经给我熬了补气血的药,慢慢调理会好的。” 见林婉笙不以为意的样子,霍沄洺眼神凌冽起来,坐到他身边,从被子里抓过她双足藏在自己怀里,替她暖着。 霍沄洺轻轻在她小腿上掐了一下,语气平添了几分凶狠:“小王妃,你若是再这般赤脚而行,屋外正好雪地寒凉,本王就罚你在院子里站一夜。” 林婉笙“嘶”了一声,红着脸答了个“哦。” 双足被他捂在手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过后便熄了灯。 次日一早,霍沄洺趁林婉笙还没起,早早便御马而行,羽泽紧紧的跟在身后。 霍沄洺一直没吩咐行动,只叫他跟着,羽泽便问道:“少爷,您要去哪儿啊?” “漳福楼。”霍沄洺只顾着赶路,回头说了一句,声音被凤吹散,到羽泽耳朵里只是很小声的一句了。 春朝镇,漳福楼, 一样的门,一样的人去叩门。 里面的人探出头来,是个生面孔。 “请问您哪位?来此做甚?”这个开门的小徒弟还算懂礼貌。 “嘉荣王。”羽泽上前高声说到,颇有自报家门的意味。 听了霍沄洺的名号,小徒弟也许并不识得什么嘉荣王,却也只得开了半扇门,侧身请霍沄洺进来,说到:“王爷先请进,我这便去通传班主。” 他引霍沄洺到厅内找了个位子坐下。 “劳烦你了。”霍沄洺微一点头。 霍沄洺在这里等姬苓的时候,立马有人给端上来茶水。 “呦呦呦,嘉荣小王爷,今日如何贵步临贱地,来我这戏楼子玩耍了?”这么多年,姬苓看上去依旧是面容不改。 他的身姿依旧娇态万千,唯一的变化许就是指甲比从前滋养的更加好,更加的晶莹透亮,修长纤纤。 霍沄洺闻声站起身来,朝姬苓一拱手:“晚辈霍沄洺,见过姬班主。” “哎呦,可别,如今我可是听说嘉荣王战功赫赫,风光万里,我一个卑贱的戏子,如何担得起你这一礼。” 姬苓嘴上说着极低贱的话,可站的笔直,脖子向上拔着,腰不曾弯下半寸,乃是极高贵的仪态。 他素来说话便是这样拿腔拿调,霍沄洺早就知道。 姬苓上前轻轻拉住霍沄洺的手臂:“走,厅里他们练功,酸臭得很,屋里说话吧。” 进了屋,姬苓一抬手,让屋里洒扫的学徒都退了下去,才跟霍沄洺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这次你师父又要我收留谁家的?” “没,班主误会了。”霍沄洺才说完,姬苓一下子拉住霍沄洺的手,眼睛盯住霍沄洺的脸:“左不会是你师父要把你送我吧?你如今年岁大了,不如童子功来得扎实,但你身体底子好,稍加训练便可登台。” 霍沄洺无语的笑了笑,把手从姬苓手里撤了出来:“您想多了,这番我来,是想问问您,我见漳福楼的琴娘们足踝上皆有一赤金铃铛链,那铃铛的空响旷远清零,又不吵,并非市面上的凡品,便特来求班主饶一对给我。” “你说那铃铛链啊......”姬苓许是见霍沄洺不是二爷送来学艺的,遗憾的很,刚才的惊喜神色一闪而过,换了一幅毫不在意的冷面孔。 “那是给我家琴娘做足链的贱玩意儿,为了跟别家区别一下,晦气的很,你要它来做什么?” 霍沄洺又说到:“给我家娘子也做一条足链,我只要铃铛,定不会做成跟你家琴娘一样的款式,只是喜欢那铃铛的声音而已。” 姬苓犹豫了几瞬:“行吧,瞧你长得好看,那就施舍给你一对儿,一会儿跟我去取吧。” “多谢班主啦!”霍沄洺笑着说。 姬苓问:“对了,从我这走的那个丫头,如今怎样了?小白眼狼似的,一入官家深似海,满脑子都装着荣华富贵,倒是都不知道常来个信儿。” “晚辈不知。”霍沄洺低下头,轻声说到。 “你不知?你们不常联系吗?当初你可是月月往我送银钱给她,那银子我都替你家爷心疼呢,当初你们俩......” “班主!”霍沄洺打断他的话,“我确实不知。” 姬苓微笑了笑:“好吧好吧,瞧你,逗你两句都要生气。” 他顿了顿,继续说到:“你不知啊,我可是知道,她攀了高枝儿,嫁了尹家的大少爷,如今抬了正经娘子,还有个男娃娃。这日子,不知风光成什么样子,不过,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日子吗?如今也算是成全了自个儿,倒是你,一片真心喂了狗。” 霍沄洺语气平淡:“班主未知全貌,做何这样对一个姑娘家品头论足,漳福楼唱遍人间故事,班主一双慧眼看事情也比我这俗人通透些,自然更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说法,言语上便不好对人多加诟病。” 姬苓上下打量了一下霍沄洺,突然轻嗬一声:“行了,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懂规矩,倒得了咱们小王爷的教诲呢。” “走吧,随我去取铃铛。” 姬苓面上的笑,更有深意了些。 第七十三章 青玉元夕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你如今有没有小娘子啊?”姬苓瞧了瞧一直跟着霍沄洺的羽泽,问了他一句。 “回班主的话,有的,我跟我娘子是年前成的婚。”羽泽回到。 “那也送你一对吧,拿去讨好娘子。”姬苓将两个小盒子交给羽泽,羽泽立马行礼谢过。 寒暄了几句,姬苓才将二人送出漳福楼。 “我朝他要他还不给,怎么你不说他都送你啊?”霍沄洺瞥了一眼羽泽。 羽泽将两个盒子贴身放好:“那许是瞧我顺眼些,才主动送我的。” “对了少爷,长庚少爷传来信说,刑部剥了刘惜中的官职,废成庶人,他后半辈子就一直待在牢里了。” “这倒是便宜了他。”霍沄洺说到,“唉,若早知道是这损人不利己的结局,倒还不如我直接办了刘惜中,倒是能保住庐凇了。” 羽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是叹了气。 “不过事后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逝者已逝,我们活着又做不了什么,只好一门心思珍惜身边人就是了。” 霍沄洺带着羽泽去了京里最好的一家首饰铺子,将铃铛给了铺子里的伙计,叫他赶制一条足链出来,不论如何奢华,只求精致好看。 出了铺子,羽泽一脸的不高兴:“人家姬班主那铃铛是让我拿去送我家晓葵姐姐的,少爷你就知道欺负我,抢我的东西。” “什么你的我的,连你这条命都是我的,区区一对儿铃铛你还跟我争,没了我,姬班主哪知道你是谁,你若不乐意,再给晓葵买个更好的礼物就是了,臂钏,簪花,簪钗镯子的,随你挑去,你就是送了晓葵,这铃铛跟少夫人一样的规制,她敢用吗?说不准还要怪你不懂规矩,去张叔那里告你一状。” 霍沄洺悠闲地坐在马上,偏着头跟羽泽说。 羽泽想了想,一脸谄媚的笑,说到:“那少爷你能不能每个月单给我些月钱啊,不让张叔知道的那种。” “干嘛,你要干什么坏事?”霍沄洺皱了下眉,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告诉你啊,你若是做什么对不起晓葵的事儿,我第一个揍你。” “哎呀,少爷你想什么呢?”羽泽被霍沄洺嘲讽的脸一红,“是张叔,他现在每个月给我发工钱的时候都不直接给我,都放晓葵手里,我手头一点银子都没有,虽说我没什么花销,可我想给她买礼物的钱都得跟她说,一点都不惊喜了。” “是啊,我们家羽泽成了婚,花销也多了,以后你每个月除去张叔发的月钱,我这边作主再给你发一份一样的,每月四日,你去管笙儿要吧。”霍沄洺说的话,竟像是忘了自己比羽泽还小两岁似的。 “我就知道!我家少爷待我最好了。” “少殷勤,滑头。”霍沄洺被他一哄,笑了下。 尹府, 江知酒的小厮跟尹老爷说到:“老爷,少夫人今晨早饭进的不好,适才吵着说头疼,想请个郎中来瞧瞧。” 尹老爷说到:“少夫人身体不适,你们便去请郎中来,这点小事儿还要来报吗?” 小厮低下头说:“本不该惊动老爷,只是少爷近来一直宿在几个新小娘那里,月余不曾踏正头娘子的门,是否该请少爷去瞧瞧我们少夫人。” 尹老爷一眼便看出端倪来:“那几个新来的小娘,容貌姿色都比你家少夫人略强上些,当家的爱瞧,多宠幸些也是应当的,怕是少夫人忘了自己当时也是这样被宠过来的,我们家可不是平头百姓家,断断不容她将市井街头妻妾争宠的事儿搬到府里来。” 小厮惊地跪在地上:“老爷息怒,跟我们少夫人不相干,是做奴才的想替少夫人多打算些。” 尹老爷抿着嘴严肃的说:“主子的事儿,你一个伺候人的,就别多嘴了,少夫人身体不适,叫郎中就是了。” 尹老爷继续说到:“你替我传个话去,她最好有些容人之量,不然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陈年旧事,和她最近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小动作,可就都要遮不住了。” 尹老爷的话是带着威胁的凶厉。 “是。”小厮从屋里退出去,狠狠跺了跺脚。 次日,霍沄洺从铺子里取回要送给林婉笙的足链。 林婉笙正在星岚阁跟夫人说话呢,霍沄洺神神秘秘进去拉了她出来,回了清云轩。 夫人笑着跟晓葵说:“你瞧瞧,他如今跟笙儿好的竟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晓葵说到:“羽泽跟我说,这次少爷跟江小姐是彻底决裂了,自那日回来,便掏了真心给少夫人。” 夫人点点头:“他总算是将一颗心完完整整的交给笙儿了,这么多年,笙儿也算是熬出了头。” “是呀,少爷定了心性,夫人跟二爷也算是放了心。”晓葵说,“昨儿羽泽与我说,少爷专门带他去漳福楼讨要漳福楼主独有的空响铃,又叫匠人按照少夫人的尺寸打了一条绝美的足链,估计这会儿神色匆匆的,便是取了足链回来,带少夫人去试了。” “自你和羽泽成婚之后,我倒是在你这得了不少洺儿的消息,你便该早些告诉我你和羽泽情投意合,那我便早就成全你们俩了。”夫人拉住晓葵的手,与她说到。 “我与他各自侍奉主子,他是少爷的小厮,我是您的婢子,我们都应该一辈子侍奉主上才是,婚嫁之事哪是我们该想的。” 夫人说到:“男未婚女未嫁,他只要是你觉得堪得托付的良人,那便是合适的,这倒是怪我了,若我早瞧出来你跟他眉目间都有情谊在便好了。” 晓葵骤然跪在地上,抬头说到:“夫人!您待我是极好了的,晓葵若不能侍奉夫人,那便是要冻死在长街上的,您温良姝德,是这世间最好的夫人,是天上的神仙娘娘下凡来,晓葵得遇夫人,是三生之幸!” “起来起来,我能有你陪着,也是三生之幸。”夫人弯下腰把晓葵扶起来,拉着她的手说到。 清云轩, 霍沄洺拉着林婉笙的手,快步走进屋里。 “你干嘛这样急慌慌的,出什么事了?”林婉笙瞧霍沄洺匆忙的神情,问道。 “坐。”霍沄洺将林婉笙拉到床榻边上,将她按到榻上坐下。 然,他蹲在地上,撩起林婉笙的裙摆,脱下她的鞋子。 “做什么?”林婉笙躲了一下,但脚踝被霍沄洺握在手里,没能挣脱开。 霍沄洺将她的脚搭在自己的腿上,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条铃铛足链。 霍沄洺轻手轻脚将足链戴在林婉笙的脚踝上,可以说是林婉笙的脚踝成就了那条足链,也可以说,是那条足链给林婉笙的脚踝添了几分彩。 足链上有四颗小小的铃铛,每颗铃铛中间的距离用了优质羊脂白玉小球填满,以金丝串联,绝就绝妙在金丝本细易折,这条足链所用十数条金丝,以红线固定,看起来低调内敛,是个奢华在里子的物件儿。 每一个垂下来的铃铛两边都有两颗蓝色玛瑙,比铃铛链短了几毫,像是在为铃铛衬托,可这蓝玛瑙,却不知比铃铛贵重了几百倍。 霍沄洺给它取了名字:元夕 “青玉托着蓉蓉月,红线穿着羊脂白玉,你瞧,像不像元夕时候流光溢彩的花灯,衬着暮色圆月。” 林婉笙听见这个名字,不禁动容,他惯不愿在诗词言语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费心,想必元夕这个名字,该是他穷尽所学起的。 “物美,人心更美。”她说到。 霍沄洺顺着林婉笙的脚踝拂了下:“人若不美,物再美也是俗物,人美,再美的物也配得上你。” 林婉笙翘起脚来看了又看,说到:“蓝玛瑙倒是不常见,贵重奢靡的很。” 她小时候曾陪父亲一同去过珠宝铺子谈生意,锦城的珠宝铺子,她基本都走了个遍。 “本来我是瞧上了店里的黄玛瑙,可唯有两颗了,还是宫里流出来带瑕的,便选了这个蓝的,一样衬得你。” “这铃铛确实好听,声音空绝悠长,好像在哪里听过。”林婉笙用手轻轻拨了拨足链上的铃铛。 霍沄洺坐在林婉笙边上:“是漳福楼的铃铛,姬班主不知是从哪儿定制的,别处都没有,我昨儿去向他讨的。” “并非我生辰,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做何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送的,那必非凡品啊。”霍沄洺扬着嘴角,“算是嘉赏你琴技精湛,深得我心。” “早知道给你弹琴便能得此嘉赏。那我早些给你弹,日日给你弹,岂不把你积蓄都用来给我买礼物?”林婉笙笑着说。 她一笑,眼睛也是带着弧度的美丽。 “呦,原来是小王妃惦记着小王的积蓄呢。”霍沄洺凑近了些,沉了沉嗓音,说到,“等我战场身死那天,所以东西都留给你和孩子。” 说完,他刚想亲一亲林婉笙的脸,林婉笙听了他的话,倏地站起身来:“混说什么呢!不吉利的话不许说!怎么?你哄我给你生了孩子,却不想尽管教养育之责?尽手甩给我?我可是不干的!” “我是个将士啊,出兵打仗常有,身死战场也是我的宿命,王军麾下的每一个将,每一个卒,都早将生死富贵抛诸脑后了,这话我师父也早就跟师娘说好的,我也早该告诉你。” 林婉笙听着听着,不自觉的流下眼泪来,霍沄洺接着说:“我当然希望能陪着我们的孩子到老,亲自教他武功,传他《霍门剑诀》,看着他娶亲生子,若是个姑娘,我便要像师父待沅谧一般待她好,给她找个好婆家,可我若等不及他们长大,你是......” 林婉笙大声打断他:“好了好了!我不想听!峙淮和元之该从习武堂回来了,你去接接吧。” “我答应沅谧今天晚点给她做糖糕,我去找罗娘了。”林婉笙跑了出去。 羽泽在门口瞧见林婉笙跑出去的时候抹了下眼睛,一头雾水地进来问道:“少爷你又跟少夫人说什么了?好端端的送她礼物,怎么还惹哭了她呢?” “没你事儿。”霍沄洺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就是这样不愿意直面真相。” 第七十四章 更迭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半年后, 靳佩哲终于在东郢抓住了东郢城主的把柄,立马一纸文书将他跟康亓首领串通的事情状告君上,君上等这一天已经多时了,收到文书便立刻将东郢城主下了狱。 “君上,江平王除一大患,为我朝兴邦定国立下汗马功劳!” 次日靳佩哲带人回了京都,朝廷上,尽是褒奖之声。 君上端坐其上,面上都是欢喜:“骞臣这次确实立下大功,当初东郢明明是茶山丰盈之季,却因城主私心致百姓不安,本王派骞臣前去,谁料靳侯爷家的小王爷有本事,给本王料理了一颗毒瘤,除了加爵赏钱,你还想要写什么嘉赏,本王都满足你!” “君上抬爱,臣欣喜不已,却东郢之事,臣不过是尽了下属之责,不枉君上之信,然城主此番零落,臣只是总领之能,臣下属有一猛将,是他在前任城主身边做了七月暗探,才抓住其人把柄,臣才能一击击溃。” “哈哈,你留下细说,其余人退了吧。”君上说到,“嘉荣王,你也留一下。” “是。”霍沄洺跟靳佩哲便都留在朝堂上,其余人道声“告退。”便都出去了。 “走,我们去常堂说话。” 君上从龙椅上走下来,带着他们俩去了君上平时批阅奏章的地方。 “坐。” 这里是内室,平时君上接见内臣都是在这里。 君上说到:“骞臣,适才朝上人多口杂,你就算要替下属请封,也该私下跟本王说才是,不然当着百官的面,本王如何是好?” “是臣没能思虑周全,君上恕罪。”靳佩哲站起身行礼道。 “嗐,什么恕罪不恕罪,你们都是朝里的新人,这些事儿本王不在意,却不得不防有人在意,所以告诉你们一声而已。你替本王平了东郢之事,安舟也替本王平了战乱,加之你们俩都有袭位在身,跟本王该属亲近才是。”君上一抬手示意靳佩哲坐下。 “现在屋里没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君上,是臣手下的一个能人,名叫俞铖,不瞒君上,足智多谋,颇有头脑,是臣从北郊挖出来的才士,想请君上给他个恩典,饶他罪臣之名。” “既你开口,本王倒也不驳你一片好心,那便赏他跟了你,在你军中做事吧。”君上说到。 “君上慧眼识将才,臣替俞铖多谢君上!” “还有一事,东郢前任城主作乱,本王思虑着东郢不可无主,不然你就辛苦些,先担起来城主的位子。” “君上!臣正要言语此事!”靳佩哲猛然站起身来,“城主一位,臣做不得!臣有一子您知晓的,臣想在内安城中陪他好好长大,亲自教养,尽为父之责,更是替君上培育靳家后代,将我家的刀术发扬下去,以便日后他长大,更好的替您江山效力!” 君上想了想,说到:“既然你不愿,本王不勉强你,再寻良臣便是,左右你在本王身边,本王也能安心些。” 又跟霍沄洺道:“安舟啊,骞臣已经处理好内贼,外臣的事儿,便交给你了。” “君上吩咐,臣万死不辞。”霍沄洺站起身道。 君上点头道:“本王要你带人亲自去一趟康亓,康亓近几年势头猛涨,连着吞了好几个小国,怕是盯上了咱们,必有一场恶战,需得从长计议。你去敲山震虎试探一番即可,叫他们知道,试图从东郢溃乱咱们是行不通的。” “臣领命!” 君上有些欣慰地笑了一下,说到:“你二人退下吧,稍后嘉赏便会送到府上,霍家和靳家,历代子弟为我乔家江山呕心沥血,本王自然看在眼里,无以为报,唯有铭记功劳,叫人留名青卷,供后世瞻仰。” “君上言重了,我跟安舟从小就受父辈人教育,我们天生便是为君上的江山尽其命,身为人臣,历代为臣,手中的刀剑,家传的本事,都是君上您的,您一声召唤,我们自当万死不辞。” 靳佩哲跟霍沄洺从君上殿里退了出来。 “你这回胜了,我也算是舒了口气,放心了。”霍沄洺拍了拍靳佩哲的肩膀。 “可我刚回来,你过几日又要去康亓了。” “不过是去吓唬吓唬,君上所说敲山震虎,我便带着大部队,到康亓境外五十里处的郡子里闹一闹阵仗,那地方尚是我们的领土,他们也不敢擅动,真打起来,咱们王军的兵力,也不容小觑的。” 靳佩哲急了:“这岂不是在赌一把万一他们有所行动,岂不打王军个始料未及?” 霍沄洺却是平淡地跟他说到:“康亓的首领又不是傻子,打不赢的仗自然不打。” 霍沄洺继续说到:“这时辰,差不多书院也该下学了,元之看见你去接他,必是高兴的。” 二人便往东隅书院行去了。 “爹爹!”元之离老远便瞧见了靳佩哲,挣脱开羽泽的手便朝靳佩哲跑了过来。 元之每日离了书院之后便直接到霍家习武去,因此一直是羽泽带两个妥当的人来,直接将三个孩子一块接回去,霍沄洺下午便带着他跟峙淮一起练功。 元之有半年不曾见过爹爹阿娘了。 “阿娘早上回来跟元之说下午便能看见爹爹了!果然!阿娘不是哄骗孩儿!果然下午就能看到爹爹了!爹爹!元之好想你啊!” 靳佩哲一把抱起元之来,元之便紧紧搂着爹爹的脖子,好似生怕他爹爹跑掉了,小孩子许久未曾见,竟是激起思念的眼泪。 靳佩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到:“爹爹和阿娘都想元之了,爹爹的事情做完了,以后便可以每日陪在元之身边了,元之说好不好?” “好!”元之还在爹爹的脸上亲昵的蹭了两下,大声回答道。 于是,霍沄洺抱着沅谧,靳佩哲抱着元之,羽泽拉着峙淮的手,身后跟着三个提书箱的小厮,这一行人,回了霍家。 “爹爹,你今日刚回来,我不想练功了,我想陪你。”元之可怜兮兮的跟靳佩哲说。 霍沄洺摸了摸元之的头:“你今日就是想练,我也没时间看着你。干爹要去打仗了,不能管顾你了。” “羽泽,一会你带几个孩子去用午膳,我去正厅接诏。” 过了晌午,霍沄洺带着诏书去了星岚阁。 霍沄洺跟二爷说:“师父,我后日便出发去了,元之和峙淮的武艺,就托付您了。” “你这一去,往来估计要个一年时间,康亓原属我朝腹地,自百年前独立出去便还算老实,如今一年不如一年,倒大有威胁之势,五十里外的崇安郡留有大量装备齐全的王军镇守,一旦康亓向我朝开战,首当其冲便是崇安,五年前,四殿下前去守郡,他是个点兵的好将,你多与人家学一学,万事别出头冒尖,倒也不必处处看他眼色,你是带着君上诏书前去的小王爷,并不比他差什么。” 二爷一听霍沄洺要去康亓,便立马与他说了这么多。 “知道了师父,您放心吧。” 夫人说到:“君上既说了不必动手,只是镇压一番,你带上羽泽一起去,虽说你不是第一次出门,但康亓比颐蛮还是远些,叫羽泽跟着你一路照顾着,我就放心了,而且羽泽是个机灵的,心眼比别人都灵,定能助你些力。” “师娘,我不带着他,虽说是不必动手,可我这一路走并不安全,万一康亓先有什么动作,我还得抽精力保护他,我可不干。” “少爷!我不用你保护!我保护你!万一真有人谋害你,我替你挡刀剑。”羽泽本来在门口跟晓葵拉着手说话,听见霍沄洺的话,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手扶着门框,说到。 霍沄洺含着笑回了羽泽:“那更不带上你了,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儿,岂不叫我们晓葵姐姐独守空房,我是个体贴的少爷,断断做不得这事。” 晓葵从后面推了羽泽一把,从他身后走出来:“少爷如今哪儿学来的,一点主子样儿都没有,成天笑话下人像什么样子?” 晓葵嘴上说着,面上的笑可是藏不住的,夫人见了也浅笑了下。 “您快快将这厮带走,成日在我面前晃晃悠悠的眼烦,从前只是白日里吵我,如今夜里也不叫我睡个安稳觉,求求少爷可怜我,快叫我解脱去了,将他一路带到康亓,换我几月安静日子。” “晓葵姐姐!”羽泽拉了拉晓葵的衣袖。 “行了行了,你们夫妇俩在这唱戏呢?一句一句的比调子。”夫人阻了他们继续,“羽泽,你只说愿不愿意,若是不愿啊,我也不逼你去。” 羽泽突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爷,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少爷是我这辈子都要做的事儿,上次颐蛮一行,若不是咱家爷拦着,我也是要跟着去的,我一直都记得少爷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霍沄洺撇了撇嘴,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夫人跟晓葵说:“那就委屈你这阵子,将羽泽借给他用用!” 二爷只是嘱咐道:“注意安全。”,便让他们回去收拾东西了。 两日后霍沄洺带人出发,这一走,就是两度春秋轮回。 番外二——落花年年不逢君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他长大了,我也不再年少了。 今年入秋的时候,惊琛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他还那样小,躺在我怀里,还不会睁开眼睛。 祐郎近我屋子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来一次,也总是略瞧惊琛两眼就走了。 借着我生育的缘由,他纳了五房侍妾,每日换着样儿的宠幸,那五个小娘,各有千秋,个个风华绝代。 我,是黄脸婆一个了。 也怪我,浪子多情,我又怎能指望他遇见我就能改了他处处留情的毛病了呢?我又不是仙女,没得舞袖招魂的本事,便只能暗自光鲜亮丽,暗自叫人怜惜。 生下惊琛半年之后,我便听说他回来了,身披战甲,手持利剑,肩负荣耀光辉的他,回来了。 我瞒着人去瞧了他。 我站在城门口,瞧着他御马带着一身荣华,身后跟着千万王军,他端坐在他那匹枣红马之上,他的战靴沾满了泥,他的披风映着霞光,他,就那样携风而来,在我面前走了过去。 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他眼中的冷冽果决,他手腕青筋的线条,他毫无弧度的唇。 他变了,又好像不曾变,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秉承天剑光辉,到哪儿都是风光无限。 我,原就是无缘的薄命人罢了。 两年,他在外征战两年,我不确定他是否还会记得我一点点,我不奢求什么,只想要知道,是否有这一点点。 若是有,我便能肯定,这一点点,就是我力挽狂澜,颠倒福气的幸运了。 他身份高贵,是我的最佳人选,如果能给我再选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在漳福楼选择祐郎。 我会等,等他和那个小丫头和离,等他娶我入门,那时候,嘉荣王妃的位子就是我的了。 若我从未有过惊琛,我还可以去做他的妾室。 可我给祐郎生了儿子,我又如何能配上他,如何叫他接受死对头的血脉。 我想,这辈子的每一个重要选择我都是错的,大错特错,我知道,我本身就是个命硬的错误。 我收到庐凇的信,多年来我第一次收到他的信,他许是怪我不曾保护好他,所以一直没跟我联系,我嫁到尹家之后曾联系过他,他也丝毫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他说,他在北郊,出了事儿。 需要我救他。 我当然要救他。 他是我亲弟弟啊,与我血脉相通,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曾替他谋划数年,到头来,还是没能护他平安。 我去求祐郎帮我救弟弟,每晚他都直接去小娘屋里,我根本没机会见他,我便说,惊琛病了,他关心儿子,自然就来了。 茶都还没上,他瞧过儿子无恙便要走。 我将庐凇的事情跟他说了,他只告诉我,箫家后人,与我江知酒并没什么关系,他若救了庐凇,岂非要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结交罪臣,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况且,他瞧不上武官,身边拥着的也都是跟他一样的贵族子弟,没什么本事,只靠一个荫封,竟是没有一个能指望的。 我求了他那么久,他抛下我夺门而出。 除夕夜里,他大摆流水席,跟他那些个莺莺燕燕围坐畅饮,我趁机跑了出去。 到了霍家,寻到了沄洺。 我相信他一定会理睬我,因他不是个绝情的人。 好几次我都想,若他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那我便早就活不下去了。 果然,他应承了我,将我安置在他家里,次日便带我一起去了北郊。 那时候我满心满肺都是后悔,我瞧着那个丫头在他身边,若我当年肯多等几年,站在他身边的就是我了。 可是我凇儿,他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他选择的离开正是我向往却不能触碰的地方。 那日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们经常一起散步一起玩,一起逛遍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的我们,还都曾畅想着未来。 可如今这段当初称作未来的时光,确实不曾设想过。 没了庐凇,我还有惊琛。 我的惊琛啊,祐郎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希望他惊为天人,成为天下至宝。 惊琛如今四岁多,更多的是继承了他爹爹那样一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 我回忆起庐凇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不觉落下泪来,惊琛立马放下手中的玩具过来帮我拭泪,他甜甜的朝我笑,跟我说:“娘亲,你是不是想舅舅了?你别哭了,舅舅会难过的,琛儿也会难过的。” 他才四岁啊,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更不明白什么叫做遗憾和后悔。 那日我抱着他良久,我想他该是爹娘给我的救赎,让我在这逍遥人世间,尚有温情。 若世间真有颠倒轮回,下辈子我定要活给自己。 如果我还能遇见那年玉兰花下跟我谈情的少年,我定会跟他长相厮守,不顾一切,只奔赴一场纯粹的爱恋。 怪我毁了他善意,水宁间那日,我并不难过,是我自作孽,与他绝情了多次。 可我就是这样一个绝情的人。 嘉荣王多情,连一场话别也搞得那么隆重,水宁间还欠我九十九壶牛乳茶呢。 真怀念那时跟他一起喝的牛乳茶,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柳条年年初新芽,我却岁岁不能安。 有人年年等旧花重开,有人几世都盼得一新人,可艳色年年空落,年少不曾重来,天南幽静,终奈不过孑然一身。 妆不为谁所梳,酒不为谁所存,我不信世间真情永在,自然也不为谁留情长绝。 第七十五章 龙鹤乘福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郡主!太后娘娘状态不太好,君上特来请您进宫陪着,若遇不测,有郡主在身边,太后也能安定些精神。” 太后身边的侍奴前来回禀,夫人认得他的,瞧他神色匆匆,也不像是闹着玩的事儿,便火急火燎跟着他一同前去的了。 “阿娘,你去哪儿?”沅谧从屋里跑了出来,她上个月刚过了六岁生辰,如今出落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腰身挑了起来,容貌身姿随了夫人,行事作风却跟夫人一点不像,倒是更多的随了二爷的英姿豪迈。 “沅谧,阿娘进宫一趟,你记得跟你爹爹说一声。” “嗯。”霍沅谧点了点头,应下。 夫人随侍奴走了之后,沅谧与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沉绵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找我哥哥。” 沉绵今年有十三岁了,八岁的时候留在了霍府伺候,原来也是夫人屋里伺候的,去年给了沅谧,做事儿稳妥的很,是晓葵一手调教的。 “小姐别乱走啊,待会儿爷回来找不见小姐该着急了。” “我去习武堂,那地方你不能去的,你就在这儿等着就是了,爹爹回来你便告诉他我去找哥哥了,有什么旁的不行?在自个儿家里还能丢了不是?” 沅谧这两年被二爷给娇纵起来,性子是一刻停不下来,有些任性,倒也不失童真烂漫。 习武堂, 这满府上下,怕只有霍沅谧一个人敢大喊大叫跑进习武堂了。 “哥哥!” 霍沄洺见沅谧跑过来,便迎着她走过去,留下峙淮和元之在原地。 “你又过来干嘛?阿娘没在家?” 沅谧含着笑说:“是呀!哥哥!刚才有个公公过来,阿娘见了之后就匆匆跟他走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吧,好不好阿娘好容易不在家,我都许久没出去了!” 夫人和林婉笙的笑总是以不漏齿为标准,可沅谧每每一笑,总露出她皎白整齐的牙来,连眼睛都弯成一条,笑得可动人了。 “先生留的功课你都温过了?阿娘叫你抄的百茶名你也都抄完了?”霍沄洺嘴上问到,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他招呼着峙淮和元之过来。 “哥哥,去嘛......”沅谧拉着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你带我去吃冰酪好不好,嫂嫂也喜欢,我们给她也带回来一份,阿娘何时叫我抄百茶名了?我不记得有这事儿。” 她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 霍沄洺按住她正摇的头:“出去可以,但不能吃冰酪,如今天尚凉着,我带你们去喝藕粉茶吧。” 元之和沅谧都高兴的叫出声来,峙淮却轻笑了笑:“师父,你们去吧,我哥哥年前来信说就快回来了,我在家里等他,若他正好今天回来,我想他第一个见的人是我。” 霍沄洺面上的表情顿了一顿,他揽过峙淮的肩膀,他这两年个儿没少窜,如今已快到霍沄洺胸前了:“走吧,一起去,你近几日练功练得好,师父奖励你的,你哥哥打仗的地方离着内安城远,路上且要耽搁不少时日。” 霍沄洺跟羽泽带着三个孩子一同去了街上好吃好喝了一通,顺便将元之送回了靳家。 刚到家晓葵就赶忙跑到他身前:“少爷您去哪儿了,夫人找了您一下午呢。” “带他们俩去街上了,怎么了?”霍沄洺一头雾水,牵着沅谧的手进了屋。 夫人端坐在屋里,瞧见他们进来,皱着眉轻声训斥道:“你又哄你哥哥带你出去玩?沅谧,你何时能学学你嫂嫂那般静下心来,如今也大了,怎么就不能好好养养性子呢,成日总惦记着玩!外面就那么吸引你?” 二爷在一旁,说到:“罢了罢了,你说她干嘛?小孩子嘛,谁不向往街上繁华,洺儿小时候不也一样成天变着法儿往外跑。” 夫人没理二爷的话,提着调子跟沅谧说:“你去峙淮屋里,将今天先生讲的《劝学》誊写一遍,好好静静心。” 沅谧险些要流下泪来,她拉着霍沄洺的手,忽闪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他。 霍沄洺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师娘,今天是我看峙淮最近练功练得辛苦,才提出要带他们几个出去透透气的,不怪沅谧。” “你也是的,下次做什么新鲜的,带两个男孩子去就算了,沅谧就少往外面带,本就没个姑娘样儿,再撒欢些,别人以为我家生了个小兽似的。”夫人的语气明显温和了下来。 “我有事儿跟你说,你留这儿一会儿。”夫人继续说,“沅谧,还不快去,带上你的书。” “哥哥......”沅谧小声叫道,却还是被夫人听见。 “叫你哥哥做什么?他连《劝学》是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上你忙,哪里不会就开口问你峙淮哥哥,瞧瞧人家,跟你在一个学堂,一个先生教的,怎么人家什么都会,你却就知道玩。” “别这么说她。”二爷“啧”了一声,“沅谧啊,爹爹这里有点事儿,你先去峙淮哥哥院子里呆一会,一会儿爹爹去接你。” “羽泽,你送他们过去,天有些黑,别叫小姐害怕。”二爷在沅谧的事情上,永远照顾的无微不至。 “是。” 羽泽带沅谧出去之后,二爷对夫人说:“你担心姑母身子,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可也不能对沅谧说那样的话,她定要难过的。洺儿站在这,随便你怎么骂,他是个不长心的,断不会往心里去。” 霍沄洺听完二爷这话,倒没在意二爷拿他玩笑,开口问道:“姑婆出什么事儿了,您说。” 夫人企图用笑来掩盖她的担心和紧张,即便这样,也不能掩住她眼角的湿润:“你姑婆年纪大了,总是避不开轮回之事的。” “所以沅谧说您今天下午进宫去了,原是去姑婆宫里照应着了,那师娘做何回来?该一直陪在姑婆身边的啊!” “我一介女流,遇见什么事儿就只会哭个不停,倒不如回来,省的叫姑母瞧着心烦。”夫人的眉心略略揪起来,说话间也都是对太后娘娘的关怀。 夫人抬头跟霍沄洺说:“洺儿,师娘与你说这事儿,是想告诉你,太后之前总跟我说你是这一辈将才之中的领头人,她很看好你,若真有个什么,可能也会叫你去跟前儿瞧瞧。” “我知道了师娘,若是姑婆传召,我必然快马加鞭过去。” 内宫,福寿宫, “母后,您康健着呢,宫医已经去给您配药了,您喝了药就会没事儿的。”君上守在太后娘娘的床榻前。 宫殿内吵吵嚷嚷的,有法师作法为太后护住命脉,十九位僧徒为太后诵经祈福,还有巫医施行巫术为太后驱疾,剩下的便是嫔妃和殿下公主们。 “儿,你糊涂了啊,巫医怎能和法师同处,岂不两相矛盾。”太后此刻已经气力不足,说话的气息都弱得很。 “母后,不管什么法子,孩儿都不会让您有事儿。”君上紧紧握住太后的手。 “你叫他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跟你说。”喜娘扶起太后的手,替她调整好枕头靠在背后。 “你们退出去,继续为太后祈福作法。”君上下命令道。 “是。” “母后,您想说什么?” 太后喝了一口参汤提气,她张了张口。 霍府, “郡主!娘娘又不好了,君上想请您想办法去锦城递个消息,请大姑娘赶紧过来瞧娘娘最后一眼。”这趟来的,是秋水。 “什么最后一眼!姑母身子大好呢,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夫人突然凌厉起来。 秋水眼睛里一直含着眼泪,她跟着太后多年,实在是舍不得。 夫人摆了摆手:“我想办法,你快些回去陪着吧,姑母身边属你伺候的贴心,喜娘也是年岁大了,多有照顾不来的时候。” “是,有劳郡主娘娘了!”秋水微微曲了曲膝,转身便快步离开。 “如今已要日入,如何能快些将消息告诉姐姐,还不能惊动外人?”夫人自顾自说到。 霍沄洺便站起身来说:“师娘,我去。”他说的斩钉截铁,“红枣行的快,趁着锦城城门下钥之前我应该能进城去,赶回来估计得要夜半,城门守卫识得我,会放我进来的,夜进宫怕多有不妥,丈母便先住在我们家,明个儿一早,师娘跟丈母一起进宫就是。” “只是不知,丈母是否能骑马?若是套车的话,估计得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了。”他刚才一说,羽泽已经先一步去了马厩。 夫人嘱咐道:“抓紧时间要紧,你跟她说情况紧急,让她戴个长帏帽与你共乘红枣回来,你稳着些,注意安全。” “进城门的时候,长帏帽之中最好再遮上面纱。”二爷补充道。 “是。” 霍沄洺转身出去,羽泽替他牵了红枣在院门口:“少爷,我骑马赶不上你速度,怕给你添乱,就不跟你一起去了,这包袱里我给你装了些火石之类,还有水壶和几个饼子,你若累了就找地方歇一歇,牌子可别掉了,不然有人拦路都没办法证明你身份。” “好。”霍沄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往城外赶去。 红枣是训练有素的,征战经验足得很,主人腿上的力量就让他明白,今天又是赶时间的一场了。 福寿宫里,太后跟君上说:“好孩子,老身用了药,现下觉得好多了,你回去吧,也叫门口那些鬼神家的都散了吧。殿下公主们也都叫回吧。别都在这守着,我没气力的很,想来睡一觉也就无碍了。” 君上摸了摸眼泪,被太后催促了好几次才回去。 霍沄洺到了锦城林家一刻未耽搁,将林夫人连夜接到了内安城,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 可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还是没能看见太阳升起时候的朝霞,也没能在最后一夜见那所谓的最后一面。 她仙逝的时候,身边只有喜娘一个同样已经岁数不小的老人,太后要求喜娘不要张扬,等明天一早再将此事禀报六宫。 她走的很安详,只像是一直睡着,阳寿已尽,遗憾已结,自当该驾鹤西去了。 第七十六章 纤云弄巧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次日一早,喜娘身着寿服跪在君上下朝回来必经的门口。君上离老远就看见了她,回头跟韩公公说了几句,韩公公点点头,退了下去。 林夫人和霍夫人一道入了宫,在福寿宫门口见了君上:“王兄,太后娘娘身子如何了?我们姐妹接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 “两位妹妹快进去瞧母后最后一眼吧,过会儿接她的人就要来了。”君上眼圈泛红,对她们说道。 “王兄节哀,姨母年岁大了,近年身子便一直不爽,寿材几月前就备了,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没得受什么委屈罪。”霍夫人安慰着君上,一边自己流下泪。 君上似有它意的看了看霍夫人的眼睛,倒是没说什么别的。 后,站在福寿宫门口,君上说到:“母后生前为人宽容敦厚,本王一定会让她死后享尽殊荣,两位妹妹放心就是。” 这件事,约有半月,已经全部处理妥当。 这一日,君上命人悄声唤来机关术的老大,暗暗叮嘱:“替本王去查一查嘉荣王,本王要知道他近二十年以来所有事情,暗查,若是惊动了人,你便会和你的手下一样,变成一个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废人,不仅如此,你的鼻子和眼睛,也都留不住了。” 君上背对着机关术老大,轻声说到,言语中带来强大的压迫感,逼得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机关术老大,只会说一句:“属下领命,定不负君上嘱托。” 太后弥留之时,跟君上说了一个故事...... “孩子,阿忆家的沄洺小儿郎,原是你和纤云的孩子,我替你给他找了个好人家,如今看来,老身并未抉择错,那孩子,如今已经站出来独当一面,替你稳固江山,比宫里长大的好几个孩子都能耐,我......临去之前,总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认......还是不认......都随你意,我只是不想它随我一起泯灭罢了......” “纤云......”君上重复了一遍,“本王记得杨娘娘小字似乎是纤云,本王还曾说她爹娘定然是很喜欢秦夫子呢......” “难为你还记得......”太后无力轻笑,只是眼睛暗含笑意。 君上收了杨纤云入宫,只是封了一个小小的娘娘,在宫里,人人以色侍奉君上,但宫里却永远不缺美人,君上身边,各色美女应有尽有,宠了这位娘娘大约六个月,便又同其他人一样,随意丢在后宫里养着,宠了新人去。 杨纤云看得通透,也不觉得委屈,只是日日到太后面前侍奉,乖巧懂事,很合太后心意,太后便也对她尤其的好。 太后喜欢看戏,君上便在宫里为她设了个戏班,杨纤云叫人在自己宫里搭了个戏台,也时不时传戏来看,就连戏班子都生着捧高踩低的狗眼,来唱的就只有那一出唤作“鹤别空山”的戏。 太后每隔几个月,就会叫君上去陪她一晚,在宫中七年,她终于有了一个孩子。 原以为借着这个孩子,往后抬了位分,这日子也终于熬到头了,可天不遂人愿,杨娘娘母家出了事儿,兄父一干人等都被下了狱,连带着这个孩子,也不被君上看好,还没出生,便被连累。 她生育原是靠着太后的一贴秘药,身子一直不好,生产当日,便撒手人寰。太后善心,觉得这个孩子若是没人庇佑,这辈子怕是也比不上其他几位妃子诞育的殿下,便秘密的将孩子送去了大将军府,请大将军和郡主好生抚养,对外,一律声称孩子胎里做了病,出生三个时辰便夭折了。 杨娘娘怀孕后期,君上便愈发不待见她,有一次,她曾替母家求情,惹恼了君上,大吵一架便摔门离开,直到孩子出生那日,君上再未踏过她的宫门。 杨纤云离开人世之后,君上连妃子的位分都不曾给她,知道孩子也一同夭折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吩咐人草草处理,并未厚葬。 那原是二十七年的事情了。 机关术老大退下之后,君上默默转过身来,韩公公进来说:“君上,刚才宫医处过来回禀,尹家老爷请了宫医去给他家少夫人瞧病,说是少夫人最近胸闷难忍,城中遍寻名医,也不见个效果。” “这些事儿,回了君后就是,本王最近事多,无暇顾他。” “是。” 尹府, “老爷,许宫医到。”小厮进来回禀。 尹府老爷说到:“好生领着许宫医去少夫人处瞧瞧,许宫医放心,银钱赏赐是少不了你的。” 路上,小厮跟宫医说到:“大人一路辛苦,来咱家瞧病,小人有一事,必要跟大人提前说好了才是。” “小先生请说。” “大人是宫里名医,日日侍奉着宫中娘娘,咱们家这种大宅子和宫里是差不多的,大人自然也要知道什么事儿该说,什么事儿不该说。” “这是自然。”许宫医收下那小厮塞过来的一袋子银钱,手上一掂便清楚分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尹家老爷请宫医来,并不为了给江知酒瞧病。 江知酒数月前,便开始有些不太正常,常常有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低声喃喃,有时候仰天一笑,转头又抹开泪来。 一日正好遇上尹凡祐去瞧惊琛,凑巧看到江知酒搂着惊琛上了房梁。 江知酒这混迹的轻功本事,十数年倒是半分不减。 “哎!你疯了?做什么呢?”尹凡祐大喊一声。 “惊琛,你瞧,你爹爹来看你了。”江知酒嘴角微扬,看都没看,将尹惊琛一把推了下去。 尹凡祐大吃一惊,以最快的速度上前去接住惊琛,好在江知酒的位置不高,惊琛正好砸在尹凡祐身上缓冲了一下,父子俩双双跌在地上。 尹凡祐第一时间将惊琛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急切地问道:“琛儿!伤到了吗?” “爹爹,我没事儿。” 尹凡祐这才呼了一口气:“乖。” “来人!”尹凡祐大喊一声,叫来了门口的下人,“把小少爷带下去,赶紧找郎中来瞧瞧!” 下人将尹惊琛带了出去,尹凡祐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浮灰,仰着头死死瞪着江知酒,仿佛要将她吞了去。 “给我滚下来。”尹凡祐面无表情,轻一挑眉,紧咬着牙,压低了声音缓缓说到。 江知酒应该是听见了,而且也感受到了尹凡祐的怒气。 可她丝毫不在意,侧坐在屋脊上,轻轻摆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玉髓手镯。 “三,二......”尹凡祐念到第二个数字的时候,江知酒站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笑起来,衣袖一摆,飘飘落了下来,上前两步:“祐郎来了?瞧我,都没去迎你呢......” 尹凡祐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江知酒愣了半天,眼里的星星暗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尹凡祐:“祐郎当真对我半分情爱都没有了,如今竟也舍得打我?” 江知酒生的白,刚才这一巴掌又是尹凡祐用了全力的,因此她脸颊骤然泛红一片,江知酒抬手触了一下,有些烫,眼睛里泛着泪光。 “我竟不知,少夫人这轻功当真炉火纯青啊,连我都比不了。”尹凡祐冷冷地说到。 江知酒撇了撇嘴角,做出一副可怜样:“祐郎......” 尹凡祐猛地一抬手,手掌带着风挂到江知酒耳边,可他看见江知酒楚楚可怜的那双眼,手突然停住了,转了方向,在她肩上推了一掌,江知酒被这一推,向后退了两步。 “琛儿不能养在你身边了,他如今五岁多了,你若某天把他杀了又如何?”尹凡祐侧首环顾了下院子,“可这院子里摆满了他喜爱的玩耍物件儿,若是他搬出去怕不习惯。” 尹凡祐回过头来盯着江知酒:“既然这样,你搬,今天就搬,现在就搬,把你所有的脏东西都得我带走,从此,琛儿没你这个母亲。” “来人!” 尹凡祐吩咐道:“少夫人身子不适,连夜抚育小少爷身心俱疲,自请换个清净偏远的院子,你们去办吧。” 江知酒搬到另一个很小的院子里,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叫做相白的小厮,就是那日在尹老爷那里替她说话的人。 她搬到这里之后,便再没见过尹凡祐,相白几次去请,也根本连主人家的面儿都不得见。惊琛倒是避开尹凡祐和下人们来过几次。 今日许宫医来少夫人院子里瞧看的,是一位姓周的小娘,怀了尹凡祐的孩子。 刚从院子里出去,许宫医被迎面跑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的小厮吓了一跳。 “宫医善人善心,也去瞧瞧咱家少夫人吧!” “相白?不得冲撞大人!还不退下!” “大人!求您去瞧瞧我家少夫人!求您了!”相白不顾那小厮的话,一直跪在许宫医面前磕头,一个比一个响。 许宫医侧首看了看尹老爷身边的小厮,见他隐隐朝自己摇头,便说:“这位小先生,我们出宫行医是有时辰限制的,君上只批了我两个时辰,若我再不回去,怕要被责骂的,您辛苦,街上有得是医术高明的郎中,您若瞧不上,也可去请君上命,下次我再来为您家少夫人瞧病。此番该是先走了,先走了......” 那小厮也帮腔道:“相白,不是我们不管少夫人,乃是少夫人身子强健,没什么毛病,不如周小娘怀了身孕,金贵的很,时辰不早了,我得要送宫医出去了,你赶紧回去伺候你家主子吧。” “大人!大人!” 许宫医跟着那小厮快步离开了,相白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喊了几声,也是徒劳之功。 第七十七章 倦鸟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这都半个月了,少夫人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她还带着个五岁的孩子,能跑多远?左不过就是城里这么大点地方,再派人,都去给我找!她不重要,小少爷必须找回来!” 尹凡祐在屋里朝着跪了一地的尹家守卫大发脾气,旁边陪着的是那个周娘子。 “小爷快快息怒吧,你们都下去,尽力找就是了,可谨慎些,别惊了人,叫别家看笑话。”周娘子说。 那帮人应道便都退下了。 “小爷何苦跟她着急上火的,她身子不好,又带着个孩子,出行总是不方便的,这一路上难免留下痕迹来,下人们去找就是了,实在找不到,小爷大可传出话去,说他们娘俩已然病逝,也免得落人口舌。” 周娘子话音刚落,尹凡祐立马瞪起眼来:“说的什么话!她娘俩好说也是我的正妻和嫡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妓院里求着我可怜的小娼妇,仗着大了个肚子,也敢在这以下犯上!” 他们俩闹得甚是不愉快,尹凡祐甩手出了门去,将周娘子一个人搁在屋里。 江知酒是半月前离开尹家的。 从她搬院别居开始,这府里上上下下便都不将她当一回事,没有人过多的关注这个不受主家重视的少夫人,所以即便她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这也给了她离开的机会。 “阿娘,我们要去哪儿啊?” 惊琛和她,都坐在马车里,赶马车的人,是小厮相白。 “琛儿还没出来好好玩过,阿娘带你去农山玩玩。那里有你喜欢的花花草草,可美了,琛儿高兴吗?” “可是,阿娘,农山离家里很远啊,前几日爹爹带我去的那个学堂,就有一个从农山过来的哥哥,他说他是嘉荣王爷的徒弟,原来就是住在农山的。阿娘,嘉荣王爷是谁啊?我们是要去农山找他吗?” “嘉荣王,是个平定沙场的英雄,我们不找他,农山还有很多大英雄,琛儿也想当英雄,对不对?” 江知酒轻声地跟惊琛说话,惊琛听后摇了摇头,抱住她的胳膊,贴了上去,说到:“我不想当英雄,英雄要保护很多人,我不想保护别人,我只想保护我阿娘。” 尹惊琛这番话说到江知酒心处,关于带他离开尹家这件事是好是坏,江知酒一直不能明确,可这一瞬间,她相信自己是对的。 尹家,无疑是个有园丁按时浇水施肥的私人花园,里面生的尽是些牡丹芍药般富贵花,断断生不出来松柏这样的常青藤。 自从箫庐凇离开之后,江知酒的世界里,只有尹惊琛一个人,那她当然要将她的全世界带在身边,不肯放手。 “爹爹说那个学堂不好,要另给我寻别的,阿娘,咱们出来玩,怎么不带上爹爹一起啊?” “你爹爹忙,哪有时间陪我们玩。”江知酒低目轻喃。 尹惊琛见阿娘心情似乎不好,打开身边的一个小包袱,里面散开几个柑橘。 他拿起来一个塞到江知酒手里:“阿娘,这是爹爹之前给我的橘子,可甜可甜了,你吃一个,爹爹说这橘子可值钱了,他都没舍得吃,尽数给了我。” 江知酒握着有些冰凉的橘子,冷声笑了下,心里说道:他这个人,就算不只给了你一个人,也会这样说,骗的就是咱娘俩这种他说什么信什么的蠢人。 她用她的长指甲笨拙的剥开橘子皮,细致入微的将橘子瓣儿上面的白丝一一摘下来,又递回了惊琛嘴边:“爹爹最喜欢你了,留给你吃。” 罢,她又掰下来两瓣拿在手里,跟惊琛说:“琛儿,阿娘去跟相白说几句话,你坐稳了。” “好。” 江知酒轻拨开门帘,相白立马出言道:“少夫人快回车里,外面有风,别惊了您。” 江知酒并未回去,跪坐在相白旁边,将那两个橘子瓣送到相白嘴边,相白双手紧握着缰绳,便就着江知酒的手含住橘子。 “我如今哪里还娇气得起来,风吹还能吹散了我不成?”江知酒说。 “少夫人千金贵体,本该娇气。” “相白,往后别唤我少夫人了,箫夫人便好,我们这番路途遥远,也得要学会遮掩些。” “知道了,夫人。”相白重复道。 江知酒说完话便起身想要回去,被相白叫住:“小姐等等!” 她回过头来:“哪门子的小姐?” 相白笑了笑,说道:“您刚才让我唤您箫夫人,旁人不知道,却瞒不过我,祁韵小姐。” 江知酒顿了顿,又坐到他身边,等着他说下文。 “我原是箫老爷身边使唤的,老爷出事儿,我就被卖到尹家,左右在哪儿都是伺候人,本都是一样的,可老爷夫人对我有恩,若不是他们,我弟弟也不可能拿了身契娶媳妇去,但我还没来得及报答老爷夫人的恩情,他们就双双......” 相白顿了顿继续说:“但我在尹家遇见了您,你虽不说,可我却知道,您就是箫小姐!世间或许有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可举止言行绝不可能相同,小姐,能再见到您真好,我终于可以报昔日老爷夫人的恩情了。” “相白,这世间还能有人记得他们真好。数年发生了太多事,一一细言是来不及了,我也不想一直活在回忆里,你记得,等我们到了农山,我定好好安顿你。” 江知酒点点头,眼里泛着感动的泪。 “可是夫人,您真的相信到了农山,您想做的事儿就会成功吗?咱们带了小少爷出来,那可就是彻底跟尹家决裂了,再想要回去可就晚了。” “现在能帮得上我们娘俩的只有农山的江湖侠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在这世上,谁都不能跟君上抗衡,可去了农山就有人护着我们了,江湖,是不会被王权威胁的地方。” “虽说相白不懂您的话,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跟君上抗衡,尹家那个虎狼窝,能逃出来也好,您给小少爷铺的路定然没得说,相白只管跟着您就是了。” 江知酒动不动就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相白早就习惯了,只觉得许是心魔作祟,就算出来一趟当作散散心也好。 “对了,还有一事我一直没跟您说,周小娘怀孕了,我担心,若是她诞下小少爷,那咱们少爷......” “相白,我已经带了琛儿出来,那府里的事儿,再都与我们无关了。” “可是小姐也该为琛少爷多打算些家产......” “罢了,你不必多说了。”江知酒起身回了车里。 心里暗暗道:如今这条险路,何尝不是在为他打算,不然自己一条薄命,还拼个什么劲儿。 霍家,习武堂, 今儿靳佩哲带元之去洛家了,霍沄洺正陪着峙淮一起站桩。 峙淮脚下放着一摞宣纸,他今天得要将这宣纸浸湿才能离开,霍沄洺闲着无事就在旁边更高的桩子上陪他。 “少爷!”羽泽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近了两步,二爷不在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出,得意得很。 “干什么?”霍沄洺闭着眼问道。 “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说。”羽泽在那边喊了一声。 “有什么话过来回,忙着呢。”霍沄洺依旧闭着眼回了一句。 “你过来嘛!”羽泽又说了一遍。 霍沄洺叹了口气,轻步腾空,一跃而下,跟峙淮说到:“不许偷懒,师父马上回来。” 尹凡祐半月还没找到江知酒,已经开始烦躁,将暗查改了明查,阵仗闹得有些大,羽泽刚才去街上正好撞见。 “我刚才陪晓葵姐姐去街上买夫人要的脂粉,罗娘问你晚上想不想喝蘑菇汤,佩哲少爷说明日要接沅谧小姐一块儿去染棠夫人家的茶会,尹家现在正全城搜捕尹少夫人的下落。” 羽泽一连串说了这些话,霍沄洺听的一头雾水。 “什么乱七八......”霍沄洺终于在最后一句话中找到了羽泽整串啰嗦的重点,“什么叫搜捕?”霍沄洺蹙了蹙眉。 “闹得挺大的,好像是尹少夫人从尹家带着金银细软走了,还带走了小少爷......”羽泽补充道。 霍沄洺停顿了一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闯进习武堂,就为了跟我说个市井趣闻?” 他将这件事划归于一件趣闻。 “我看最近张叔没怎么归置你吧,我师父的规矩都忘了,如今这习武堂你也说进就进了,这等子闲事什么时候说不行?” 霍沄洺轻一挑眉,扮出微怒样。 “告诉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她跑去哪儿了。”霍沄洺大声说道。 羽泽也有些大声:“哎呀!我跟你分享新鲜事儿嘛!你急什么!” “谁急了?你走走走,别耽误我。”霍沄洺匆匆忙忙将羽泽推了出去。 “不理就不理嘛,赶人做什么......”羽泽被退了出来,站在习武堂门口低声喃喃道,说完便又跳着脚去找晓葵了。 霍沄洺每日下午练功的时辰,是羽泽可以用来全心全意陪晓葵的时辰,晓葵如今怀了身孕,羽泽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她的。 第七十八章 山雨欲来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君上,查到些东西。”机关术的老大过来回禀。 君上递了个眼神,屋里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说。” “嘉荣王似乎还没满月就到了大将军府,属下去找了原在霍家做侍奴的人,谁也不知道嘉荣王是谁家的孩子,只知道好像是郡主娘娘抱回来的,一开始,霍家的长老说什么也不愿他从霍姓,跟着大将军,可不知道为何后来又肯了,许是瞧他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材料,四岁的时候大将军收了他做徒弟,大开祠堂,昭告族老,从此他便开始习学霍家的剑法。” 机关术老大顿了一顿,说到:“君上可是想要重用嘉荣王,据属下所知,嘉荣王的剑术已经得了大将军真传,可以为君上所用。”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君上重用臣子之前,经常会叫机关术去查此人过往,查一查是否有异心。 君上说:“你继续说,还有什么重要的。” “大将军和靳侯爷关心甚好,您是知晓的,因此,嘉荣王和江平王是幼时结交,您也知道,此外,嘉荣王十五岁,正赶上原统书棋之首箫赫大人携妻儿进京,便又结交箫家少爷和小姐,往来甚密。除此,只有近年来,和慕教头,昌兴王往来近些。” 君上有些不耐烦,拿起来手边上一羹荷叶莲子:“本王看,你这机关术是干不下去了还是如何?说了这么多,竟没有一句有用的。这些事,就算是随便找一个侍奴都能查出来,你打量着糊弄本王?” “属下不敢!” 君上迟迟没有下文,机关术老大的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君上!还是有疑处的!” “那就说!”君上抬头,大声喝道。 “箫家大小姐和嘉荣王的关系不一般,他二人曾有过一段风流往事。京中的少爷们人尽皆知,可不知为何,大将军极力反对,便没能促成一段姻缘,箫赫成了罪人,箫家大小姐当时被卖到虹廊,就是被嘉荣王和大将军赎了出来,官里的记载就到这儿,后来箫家大小姐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旁人不知道有情可原,你告诉我不知道,那就是找死。”君上冷冷地说到。 “属下不敢找死,所以查到了。”机关术老大浅浅一笑,说到,“箫家大小姐被送去漳福楼做琴娘,如今漳福楼主已在殿外,君上是否传召?” 君上轻咳了一声:“传。” “贱民请君上安。”姬苓摆着衣袖走进来,微微曲了下膝。 “姬班主,劳烦你跑一趟,那便说说,也不算白来。”机关术老大在一旁说到。 “祁韵是在我这做了琴娘,可她后来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机关术老大说到:“去哪儿不重要,你只说说她跟嘉荣王的关系就是了。” “他俩没关系啊。嘉荣王不是有个小王妃吗?”姬苓摆出一幅吃惊的表情。 “你老实点,好好说!我知道是嘉荣王把她送去你那里的。”机关术老大亮出了手里的短剑。 “你少吓唬我,我姬苓走江湖,什么都不怕。” 君上轻“啧”一声:“哎,干什么呢,收起来。” 机关术老大顺势收起手中短剑,君上继续说:“姬班主风华绝代,义字当头,本王佩服,这安舟啊,替本王打江山辛苦,本王想给他些赏赐,他却又不缺金银,才想着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替他收个得心的侍妾,就算赏了。” 姬苓一听君上的话,便说了实情,君上两句话听罢,让他回去了。 “继续查,就给我查这个箫祁韵。一个罪臣之后,嘉荣王和她还有联系,是要做什么?”君上说到。 “嘉荣王许就是情深义重,君上倒是不必在意。”机关术老大这样说到。 姬苓从宫里出来,便去了霍家。 他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繁花落地,几度年华,朝想夜思,留柳站定,大将军出来接驾喽!好酒好菜!” 门口的侍卫听见他这样别具特色的叫门方式,没敢擅自请他进来,便去回禀了张掌事。 张掌事听说此事,便想到是姬苓,连忙着人请他进来,并吩咐人在客室准备上好的茶叶点心,自己则是去回禀了二爷。 二爷一听姬苓来了,放下手里的地形图,赶到客室去迎。 “如今是成角儿了,想见你一面都得重金传戏一台,今日是怎么?你竟主动上我这寒门来?”二爷见到姬苓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出言嘲讽了几句。 “你家小郎君在不在?”姬苓一改平时行路悠缓的样子,反而有些风风火火。 “老张,去习武堂把洺儿叫回来。”二爷也没问他要做什么,只瞧他行事的急匆劲儿,得知他今日不是来开玩笑和叙旧的。 姬苓三言两语跟二爷和霍沄洺说了君上传召的事情,二爷出言到:“君上查谁都是应当的,许是他想要重用洺儿。” 姬苓跟霍沄洺说:“可重用怎么会查到女人身上?不知道尹家有没有将当年之事全全隐住,若是败露了,你也得要先想好应对之言,以防措手不及。” 姬苓从来都是一幅漫不经意的样子,今天难得这样正经一番,反倒叫霍沄洺不适应。 “我应对什么,若是真被发现了,应该担心是尹凡祐。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行得正,他可未必,涉及触犯典律的事儿他没少干,君上要查,也是他首当其冲!” 霍沄洺浅笑笑,跟姬苓说到。 二爷皱了皱眉:“话可不是这么说,君上固然可以处置尹凡祐欺君改户之罪,可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跟江知酒的往来也会被揪出来,就连两年前,你帮她救她弟弟的事情,也都会被翻出来。” 二爷轻顿了下,继续说:“说的严重些,你同样会被扣上个勾结罪臣的罪名,尹凡祐纵然一身本事却不能逃过一劫,你这事情的严重性也不亚于他,况且你有王爵在身,定要比尹凡祐多受些罪的。” “可君上究竟是因何动了疑心?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查到了祁韵身上?会不会真的如他所言,只是想要投其所好,给你寻个得心的姑娘封妾妃?” “绝不可能,你当机关术是什么草芥组织?若不是君上真动了什么心思,是断断不会惊动机关术去查的。”二爷否决了姬苓的话。 “机关术想查的事情,那必然要不择手段一一查明,任何蛛丝马迹到了机关术手里,都会还原事情真相,江知酒就是箫祁韵这件事,断断是瞒不住的,老张,你去尹家通个气儿,叫他们提前做个准备吧。” 二爷吩咐张掌事去尹家,霍沄洺伸手拦住:“师父真是善人善心,尹家遭再大的罪,那也是他们自作孽,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又何必做那无用之事。” 二爷瞥了他一眼,说到:“你懂什么?尹家一旦栽了,定会在第一时间将你跟箫祁韵的事情和盘托出,拉你下水,那效果就相当于河坝决堤,是注定要淹了咱们家的。” 霍沄洺听罢,松开了手。 “罢了,君上要查便查,左右你这几年是干净的,况且之前的种种,也只是年少欢愉之情,并未行差踏错。不必紧张,君上不是道听途说之流,他有自己的判决力。” 二爷深吐了口气,纵然他也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可也不得不装作一幅天永远不会塌下来的样子。 “你难得来一趟,晚上喝两杯?”二爷轻笑,问姬苓。 “当然要喝,不止两杯。”姬苓一见二爷想扭转当下氛围,便也换了语气,说到。 “洺儿,你先回习武堂去吧,两个孩子都等着你呢。”二爷跟霍沄洺说罢,又吩咐羽泽。 “你去厨房告诉罗娘,客至,晚上将我酒窖里的好酒启出几坛子来,提前温上,咱们角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必得好生招待。” “是。” 屋里人都出了去,姬苓说到:“快将你家宝贝闺女叫过来我瞧瞧,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叔叔的也没给侄女些好东西,这回我可是带着了。” “跟她阿娘在房里习字呢,阿忆说什么也不让我进门,说好好的姑娘家叫我惯养的没个端庄,走,咱们回我院里好好说会话,你这么多年也不曾见阿忆一面,上次匆匆一见还是太后的喜宴上,如今已经......” 二爷说着站起身来,带着姬苓往星岚阁走。 姬苓说到:“太后喜欢听戏,这么多年除了君上给她养在宫闱里的官戏楼子,也就是爱听个我家的,那我得了这份恩典,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求得太后欢心,如今太后已然仙逝,宫里那些个戏娘琴师无处去,我姬苓也发发善心,一并收了漳福楼里,也算是壮大了些阵容。” “咱们上学那时候我就说过,你定能做这世间第一名角儿,这不,如今我的话也应验了不是?”二爷走在姬苓前面,回头轻笑,说到。 “是啊,那时候咱们在一个学堂里上学,我也跟你一起练了个把月的剑,谁成想你拿剑是保家卫国,奔赴战场,我拿剑,不过是为了一曲《霸王别姬》,如今想想,倒也是趣事一桩,南柯一梦罢了。”姬苓的笑里含着些自嘲。 路上,二爷说:“姬姓众人,出了多少名医圣手,偏偏你从小就不爱医书爱裙袖,也偏偏是祖师爷赏饭吃,给了你这样一副妙嗓,无师自通,当得起怪才。” 姬苓样了扬调子:“怪胎异姓常有,就连你霍家,除了你,也没见有第二个大将军,除了洺儿,也不见出第二个小王爷。” 他这一句话,不知为何,二爷从中听出些奇怪,却又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他的手心有些发凉。 “怪胎?”二爷突然高声说到。 “你干嘛?吓我一跳!”姬苓被二爷这一句高调门,惊了一下。 “我知道君上为什么要查洺儿了!”二爷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晓葵把小姐带出院子去,看住了门,连同少爷在内谁也不准进来。”二爷一进门就风风火火说到。 夫人正在屋内陪着沅谧,见二爷一副严肃的神态,便将沅谧交给晓葵带出去。 “姬班主到,怎么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我提前备上好茶。”夫人朝姬苓微微行了一礼。 姬苓回了一礼:“夫人抬爱,好茶我就不必了,晚上多喝你家些好酒就是了。” 二爷拉着夫人坐下,完全不把姬苓当成个客人,他将姬苓所诉之事一言一语说给夫人听,然后问道:“会不会是君上知道了什么?” 夫人听完明显变了变神色,她快频率的眨了眨眼,眼睛左右瞧了俩下,说:“会不会是姑母临终前将事情说与君上了,洺儿的身份......” 姬苓自己找地方坐下之后便听着他们俩说话,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夫妇俩说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二爷将真相跟姬苓说了出来:“洺儿是皇子,是君上的儿子。” 姬苓听此事,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来得及给出一个“啊?”字的反应。 第七十九章 少年游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爷!刚才我去尹家,尹老爷说尹家少夫人已经月余不见人影了。”刚摆上酒宴,张掌事走过来小声跟二爷说到。 “跑了?”二爷大惊。 姬苓轻笑着摇了摇头,从桌案前站起身来:“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痛快了,罢了,左右我欠你闺女的礼还了,这酒我就带着路上喝吧,我得先回去了。” 二爷也站起来,他有些急了,说到:“做什么这么早就回,咱们喝个尽兴,我家这么大,哪里你不能留宿一晚?如何?你那漳福楼一日没你都不成吗?” “事多,不安分。我该做的做了,该圆的事儿也都圆了,有人等着我呢,该回了。”姬苓眼中散下温柔,说话不再拿腔拿调,倒是平添了几分儒士之气。 在这个人人都觉得戏子无情低贱的时候,这个连乞丐都瞧不上戏子的年华,他一身正气,口口称自己是低贱之人,却只有这所谓的低贱之人,收容了多少无家之徒,身有本事,便能够养活自己。 他本就是个儒士。 不爱医书爱裙袖的儒士。 他转身而去,衣袖翩翩中零星散发出淡淡的药草甘香,他仍是姬姓族人。 姬苓一腔孤勇,出门上马奔城门而行。 这时候,已经黄昏,太阳倚着高山而落,金黄色的日光斜洒下来,正巧有一缕照在姬苓的左半面上,他被阳光刺了眼,轻轻紧了下眉。 他是角儿,从不曾有过皱眉的动作,那动作,会引起他眉上皮肤紧缩,时间久了会留下两道眉印,不好上胭脂。 马行出内安城,他身后便是天子之城,在这条孤山小路里,有人一剑射中他的马。 马鬓嘶鸣,听起来非常刺耳,可这条路夜时几乎很少人行,这马叫声,也引不来英雄侠客。 姬苓立马便察觉异样,他轻踩马首借力,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地上。 “何人?” 对面并没有回应,可即使是夜幕之下,姬苓依旧可以看到对面三五人皆是以面具遮住全脸,又带着长帏帽,一身夜行衣,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镰刀。 刀尖之厉,皆能映射月光。 来者,是机关术的手下。 自他从宫里安然无恙离开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自己无非两种结局,若是直路回了漳福楼,那便可换来几月相安无事,可也不会活得太久。 若是他去了霍家,那注定是看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君上不会放过一个泄密之人,引起霍家戒备心,定会被视作眼中钉除掉。 可他还是去了霍家啊,那可是他三十多年的好友。 “等我很久了吧,辛苦。” 机关术不能说话,不会写字,却是能听见声音的,姬苓朝着他们道了句:“辛苦。” 他自奉身为江湖人,可哪里是江湖? 话本说:出门互道辛苦的地方即为江湖。 可没说这一句辛苦,化却多少英雄侠骨。 接着,他挺直了些身板,抬手捋了捋刚才骑马时候被风吹乱的发丝。 “人生苦涸,凡尘似梦,了却俗功......”对面手中的镰刀已然划破姬苓的喉咙,这唱词的最后半句,无人续填,终成一番绝唱。 姬苓闭上了双眼,带着略有满足的笑。 他的发丝染上鲜红,血液浸湿他洁白的衣领,顺着衣裳铺满前胸,乍一看,竟像是一朵鲜艳的牡丹花。 他手中的那一小坛酒掉在地上,碎了,他还没来得及一饮而尽。 机关术奉命,在子夜之时,将姬苓的尸首放在霍家门口。 次日一早,霍家门口守卫推开大门的一刻,被吓得连连后退。 一个八尺有余的壮汉,胸膛起伏不断,他跑进内院回禀二爷的时候,竟没有语言来形容门口惨美。 霍家的守卫分班值夜,每夜都有人站在门口守着,鸡鸣时刻便大开府门,所以这个消息,在二爷上朝之前就被递到了星岚阁。 “爷!昨儿......来寻您的那位姬班主......死......死在咱家门口了......” 二爷听说了之后,手中的朝珠掉在地上,他奔向门口去,夫人也疾步跟在后面。 二爷看见姬苓伤口的一瞬间,立马就知道了是谁所为,这极细极深的致命伤,世间除了君上的机关术,再无其它。 二爷驰骋沙场多年,鲜血白骨的事情看了太多,可看见姬苓这样,他还是没能压抑住他眼中的吃惊与悲伤。 “将姬班主移到府中,置办一口上好的棺木,送他回去......” 君上此行完全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可以说是借着姬苓来敲打了二爷一番,叫他知道天阴了。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必层层掩着。 二爷的眉头紧紧扭着,他突然感受到了嶦河死的时候,霍沄洺是什么样的心境了。 二爷当日告了假,并未上朝。 内宫中, “君上,臣有事情回禀!”尹老爷从队伍中站出来,跪下道。 “嗯。”君上没张口,只是微微颔首。 “原是一桩不耻的家事,本不该惊动君上,只是......此事缘起君上,臣不得不言。” “言。” “臣犬子凡祐,数年前曾请君上恩典,成就他与其糟糠的缘分,却不曾想天不佑尹家,这丫头并未等闲,原是个张口闭口谎话漫天的妖女骗子,带走我年幼拙孙,携金银无数,再多的银钱珠宝,臣都不在意,唯想请君上做主,将臣的命根子寻回来!” 尹老爷低三下四的卑微感,使他的话更像是一段陈情。 “臣命苦,老了老了才得凡祐一子,独苗单根儿,就这一个孙儿,臣真的不想他风餐露宿,过着漂泊无根的日子,君上圣明!手下贤才无数,只求您怜悯,助臣将孙儿寻回来,彼时臣定散尽家财,添入国库,恳请君上做主!” 话音渐渐弱下来,尹老爷的头也紧紧的贴在地上。 君上其实昨晚上便知道了江知酒的全部事情,自然也知道了她如今人也不见踪影这件事,可面上依旧要装作一副丝毫不知情的样子来:“竟有如此荒谬之事!你们,谁愿替尹老爷寻人啊?” 底下人没有人搭话。 君上没有拆穿尹老爷半真半假,将自己开脱的干干净净的这番话,而是有了另一幅盘算,既然江知酒是一切事情的开始,那自然该是由她来结束,若是一个女人便能试探出霍家的真心,那她自然是有价值得很。 “哦?看来本王的将才们都忙的很啊!”君上阴阳怪气了一句。 “嘉荣王,自打从康亓回来,本王一直没遇见能派你出马的大场面,你最近忙些什么呢?” “臣忙着替君上培育后备人才,正在家里教孩子们武功呢。”霍沄洺实话实说。 “那你就辛苦帮尹家寻寻人,本王知道,派你去有些大材小用了,不过确实,旁人都忙着各自手头的事情,昌兴王身在江南数月未归,江平王忙着击溃东郢残留孽党,也就你去,本王放心,王军你随便挑随便选,嘉荣王军你也可带上些得力的,暗中还会有人接应你。” 君上所述“暗中”,自然指的是机关术了。 “不过要注意些排场,人不要带太多,免得给百姓带来恐慌,这区区一个妖女,本王相信,就算是你一个人,也是能应付的。”君上一句话,霍沄洺又是一场奔波。 虽然说这趟差事是万分不情愿,可也没有办法跟君上说一个不字,霍沄洺猜测君上这番决议大有深意,若非,随随便便派王军去就是了,何必要用霍沄洺。 “臣定将尹家小少爷平安带回来。”霍沄洺只好低头应下这门差事。 “至于那个妖女,杀。”君上风轻云淡的否决了一个人对于生命的希望,“她拐走重臣之后,必然是死罪。” “啊!”霍沄洺下意识唤出声来。 “嘉荣王有什么异议?”君上自然听见了他这句。 “君上,她纵然犯下过错,可她带走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想来这事儿也是有情可原,臣从小无爹娘,比寻常孩子更知道爹娘的重要,实在是不忍看小少爷仍在垂髻之年,就失了阿娘的疼爱。” 霍沄洺跪在地上,高声说到,情急得很。 “嘉荣王倒是比本王善心得很,有这样一位母亲还不如没有,不杀,如何给府衙大人一个交代?此事已定,不必议了,照做就是。”君上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诸位无事便退了吧。” “是,臣告退。” 众人拜过之后便退了出去,靳佩哲靠近霍沄洺,说到:“干爹今日怎么没上朝,他素来不会告假的。” “家里近来要办丧事,你把沅谧和峙淮接到你那儿住一阵子,等忙完了我去接他们。”霍沄洺说到。 “出什么事了?”靳佩哲问道。 “这里人多口杂,出宫去我再与你细说。” 直到出了内宫大门,霍沄洺才将所有事情说与靳佩哲。 靳佩哲说:“我说今日怎么君上对你格外严苛,句句话的调子都不对,我还当是如何?原来是有事儿。” 接着他摇摇头,继续说道:“那按理说,你当时跟箫祁韵的过往,充其量算是一段王爷风流,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怎么就会惹上姬苓一条性命?” 得知此事,靳佩哲一脸严肃。 他思考这件事,越来越觉得不对。 霍沄洺说到:“许是他有别的事情得罪了君上吧,我师父在家给他安排后事,心情也是不好,沅谧回去瞧见他的冷脸怕是要难受,你就替我好生顾着他俩吧。” “那你快回去吧,我去接孩子们下学堂。” “一块吧,沅谧没去过别人家住,怕她心思乱不高兴,好歹我去瞧她一眼,将她送去你家,也算是安抚。” 霍沄洺现在心思乱的很,却也不曾将沅谧冷落分毫。 他心里仍对过往之事怀揣着回忆,不得不承认,那几年,确实风风光光的爱了一场,即便现在陌路了三年,却也不值得刀剑相向。 要他杀了她,又如何能做到?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霍墨塘与姬苓,霍沄洺与箫祁韵,皆如是。 第八十章 疾行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江知酒到了昪河一带,这里又称“小农山”,跟农山的状态差不多,也是江湖人居多,只是不比农山遍地门派来的猖狂。 只是外人以为这里闾阎安堵,安逸得很。 江知酒的马经不起这番辛苦,昨日已经频频停下不肯走。身上银钱用的差不多了,江知酒知道去农山路远,打算在这里休整一段日子,反正这件大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相白赶着马车进了昪河城门:“夫人,咱们今晚上宿在何处啊?” 早上起得早,惊琛靠着江知酒睡得正香。 江知酒低头瞧了瞧他,低声跟相白说:“你去找个当铺,把我那些首饰换了钱,买两匹好马去,找个差不多的客栈先睡一晚,明天我去想办法。” 相白应下了。 她补了这样一句:“我那个金丝包着的银镯子就留着吧,也买不上价钱。” “是。” 相白找了一家小客栈,叫寻初客栈。 他们几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江知酒走进去后,看了下屋里只有一张床,她摘下手上的翡翠指环递给相白:“再去开个屋子吧,孩子还在这呢。” “是。”相白拿了指环下了楼。 江知酒将惊琛扔在一边不顾,站在窗棂前面,突然轻蔑一笑,有些诡异。 “你终究还是没能放过我,却是我放过了自己。” 江知酒突然大声的说了一句,搞得惊琛一愣,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小声的唤了一句:“阿娘?怎么了?” “哈,你啊,死了也是白死一遭,没人记得更没人缅怀。” 这话,更是吓了惊琛一跳。 “只有我啊,还知道你这么个人。”江知酒说完话,又轻笑了两下。 “阿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惊琛冲过去抱住江知酒,可他小小的,只能紧紧抱住她的腿。 “夜夜笙歌......世人究竟在欢笑些什么呢......”江知酒的眼神渐渐放空,她盯着窗外远方,流下两行泪,嘴角却仍是向上仰着的。 “阿娘你别吓我......琛儿害怕......”惊琛用尽力气摇了摇江知酒的腿,大叫到“阿娘。” 江知酒在惊琛的这几句“阿娘”中逐渐转回身来,她将惊琛抱起来,坐到床榻上。 “阿娘,我不吵着吃橘子了,咱们回去找爹爹给你治病吧!我去跟他解释,那日是我自己从屋檐上掉下去的,不是你推的我,爹爹不会怪你的,他疼你!” “什么?你何时摔下了屋檐?你这孩子,去屋檐顶上做什么?难不成学得上房揭瓦那一套了?” 江知酒似乎根本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这样一问,倒是问住了惊琛。 惊琛正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相白办完事情回来,敲了门:“夫人,琛儿,下楼吃点东西吧。” 尹惊琛擦了擦泪,拉着江知酒的手:“走吧阿娘,我饿了,想吃点东西去。” 江知酒被他一拽,也不再追究屋檐的事情。 用过晚饭,惊琛趴在屋内的桌子前有些吃力的读着《千字文》,他随了他爹爹的慵懒,在文章学问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靠在手肘上,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书上扫着那些文字,眨几下眼睛就倚着睡一小下,江知酒不在屋里,他便就只是装装样子。 “夫人,这些银子是不够咱们撑到农山的,要不然,您有没有想过回府里去呢?”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间,相白摆出典当铺带回来的银钱,也是少的可怜。 “相白,你若还惦记着那个富贵人家,那我们今日就此别过,我独个儿带着琛儿,也是能到了农山的。”江知酒板着脸说。 “夫人!相白绝无此意,我是奴才出身,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只是您和小少爷千金之身,怎么过得了这贫苦的生活?奴才实在是怕小少爷耐不住。尹家上下虽都胸无点墨,但至少有银钱傍身啊!夫人!” 相白猛地跪在地上,仰视着江知酒。 “这件事情无论成功与否,琛儿都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他有十几良妾,不会缺琛儿一个儿子,相白,这件事往后不许再提半句,若再让我听见,就不必跟着我们了。” 江知酒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很坚决,她对那个高门显贵的尹府,毫无半分留恋。 “是,相白谨记,再不敢犯。” “起来吧,这些让我揪心的话我真的不想再听,相白,我当你是亲近的人,你往后也不必动不动就下跪行礼,咱们也该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好吗?”江知酒将相白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腕。 “夫人,都听您的。” “明日我出去一趟,你看住了小少爷,别叫他出去乱跑,这里并不安分,瞧街上连着一串儿的花楼个个是人满为患,便可知了。”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间里带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已经大黑了,惊琛一个人在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他有些害怕,于是便悄悄的出了门,走向相白的房间。 他在门口听到些动静,似乎是人的喘息之声夹杂着几声铃儿般的甜笑,他并没有敲门进去,这样的声音之前也听到过几次,都是在相白屋里。 他转身回了房,学着阿娘的样子打开火折子,火苗窜起来的一瞬间,险些烧了他的头发。 他继续坐在桌案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过了一会竟是从而何来一阵心烦,将手中的书丢了出去,动作幅度过大,收手的时候碰到了烛灯上的火苗,好在速度快,并未受伤。 可这一下,却激起了他心中的委屈,突然大哭起来,片刻,江知酒推开了屋门。 惊琛瞧见阿娘回来,更是肆无忌惮的释放心里的委屈,哭声中又添上了几声大喊大叫。 “怎么了琛儿?怎么把书给扔了?”江知酒看见他的书被撇在地上,以为他只是读书累了厌了,语气中便添了几分严厉。 惊琛本以为江知酒会过来将他揽在怀里揉揉脑袋,安抚一番,没想到却迎来了阿娘难得的疾言厉色,便只顾着哭喊,更不肯将委屈说出来了。 这哭喊声同样惊动了相白,他跟在江知酒后面也进了屋。 相白跑过来将惊琛抱了起来:“呦,我的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哪里不如意你说出来就是,阿娘和叔父定然都满足了你。” “相白叔父......阿娘不疼我......我想回家......爹爹从来不让我看这些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我想爹爹了......他每晚都会来陪我玩儿......阿娘不陪我......阿娘陪叔父......” 惊琛抽泣地说出来这番话,江知酒和相白具被惊到。 “回什么家?你哪儿还有家!”江知酒冲着他大喊到。 “夫人!你别凶他,琛儿还小,他哪里知道!”相白紧忙捂住惊琛的小耳朵,跟江知酒说到。 “你不知道?那我今日就告诉你,你爹爹不要你了!他有新的儿子要宠!他再也不会疼你了!你喜欢的橘子他会给别人吃,你屋里那些玩具他会给别人玩,他不会再抱你,不会再亲你,不会再陪你玩了!往后你没有爹爹!知道吗!” 江知酒的大吼彻底击溃了惊琛内心深处。 “夫人!他还是个孩子!”相白也提了些音量。 “你今日不想读书,可以,可阿娘必须告诉你,读书是最轻松的事儿了!你这个年纪放在旁人家,早就是非武即文开了蒙,我找不到好师父教你武功,更心疼你习武要吃的苦,所以你只能读书,我不希望你长大之后跟他一样被人说成是个附庸风雅的浪荡!” 江知酒说着说着,也流下了眼泪来。 相白一看见阿娘流泪,便挣脱了相白的怀,跑到江知酒身前,还是哭哭啼啼地,他说:“阿娘,可我害怕......刚才到处都黑漆漆的,我真的害怕,我不会用那个着火的东西,它很烫,会咬我的手......疼的......” 江知酒还没等他说完话,便快步出了门去,或许刚才惊琛的一番话,确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自认这是一条对惊琛来说最好的路。 她这一走,惊琛呆在原地手足无措,便抽泣了两下哭的更凶,相白赶紧担当起哄孩子的重任,这一哭闹,便闹了一个时辰。 “夫人,琛儿哭累了,已经睡下了。”相白走到隔壁房间,江知酒果然在屋里。 “嗯。”江知酒只是应承了一句,再无其他。 “他尚不懂这些,你何必与他疾言厉色,把他吓坏了。”相白说到。 江知酒已经冷静下来,她自己都想象不到刚才如何态度那么严厉,竟像不是她自己了。 “相白,以后晚上我都陪着他,我明明知道他怕黑,我不该过来的。” 相白坐到江知酒身边:“琛儿话也说的重,夫人宽心吧,小孩子,明日你哄哄他也就没事儿了。” “许是现在我一听到有人提起他,就恨得不像我了,我从未冲他嚷叫过,真的要吓坏了他。”江知酒摇摇头,“倒也不是恨他,原是恨自己,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当初我一个人的选择,那就该要承受着。” 次日天刚拂晓,江知酒便梳妆完毕地出了客栈,这个时候惊琛和相白都没醒。 江知酒素面多日,今日是难得涂了一层淡淡的水粉胭脂,竟还画了眉。 她在虹廊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学到了不少描眉画眼,妩媚妖娆的招数。 她先是去了裁了一身天青色长裙,她出来的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明明是量体裁衣,却仍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临出来的时候,做衣裳的老婆婆语重心长的看着她说了句:“丫头,得要好好吃饭啊。” 这一句话,又激起江知酒内心的波澜,他与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那一句:“轻得就剩骨头了吧,得要好好吃饭啊。” 虽然他的语气和老婆婆的语重心长截然不同,但那时候的他,满眼都是江知酒。 江知酒在街上逛了整整一日,直到太阳将要落山她才回客栈。 相白正捧着一碗甜粥喂惊琛,惊琛嘟着小嘴巴一口也不吃,直到看见江知酒进门,他才露出笑容,从桌案前跑过去,仰着头说到:“阿娘!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天都没回来,琛儿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知酒蹲下来与他同高,手从背后放到前面来,她手里握着给惊琛买的糖人,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形象,竟然莫名的跟惊琛有点相像。 “琛儿,不怪你,是阿娘不好,以后阿娘晚上都陪着你,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屋里读书了,好吗?” 惊琛重重点了点头,舔了下糖人,笑得比糖人还甜。 翌日,江知酒更早的出了门,去取了衣裳换上,她走到一处驻足,抬头看牌匾上的字: 锦香居。 这是她昨天研究了一天之后选择出来的一家花楼。 她挺了挺身板,走了进去。 第八十一章 换酒钱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屋里的陈设多是红色粉色,用纱锦替换了布制工艺。江知酒刚走进去,就被门口的老鸨子给拦了下来:“呦,这位小娘子,我这是什么地方,您不会不知道吧?那就门外请吧。” 江知酒不卑不亢地微微福了福身子:“这位妈妈,我自然是认得您锦香居的名号,不知您这还收不收琴娘,我原是京郊春朝镇漳福楼出身的琴师,辗转千百,有缘分才来到您这,我刚才略略听了下,您用的琴娘是前些日子刚从沪远地区过来的吧,似乎不太能合的上您唱曲儿的姑娘,不如让我试试?” “呵,哪儿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那个琴娘,是我高价请来的,你说不好就不好?你是来上门打我不懂音律的脸?还是来砸场子的!”老鸨言语犀利,并没有听信江知酒的话。 江知酒浅浅地笑了下:“妈妈何必这么急,您急了,不过是略有些心疼您花出去的银钱,如若换了我,定能帮妈妈招揽更多公子少爷啊,妈妈何不一试?” “你从何而来!竟也在这胡诌?” 边上那个琴娘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步快走过来,抡起胳膊就打了江知酒一个耳光,江知酒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自然是没躲过去。 “姑娘我是哪儿来,会不会弹琴,哪里轮得到你指指点点!”她疾言厉色地冲着江知酒大喊,更多的是被当面戳穿的尴尬。 可她这一场动静闹得不小,引来周身宾客频频相顾。 老鸨生怕影响她做生意,连忙上前给自家姑娘撑腰,语气也不耐烦了些,推了江知酒两下:“走走走,随你说出花儿来,我也是不会要你的,别耽误我家公子们听曲儿!” 江知酒被这样一推,顺势向后倾倒,踉跄了一下。 届时,她已经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心理准备,但那触碰坚硬的疼痛并没有按照江知酒的预感而致,反而,那触感坚硬且柔软。 江知酒靠住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那人的手臂,顺势环在江知酒的腰上。 江知酒嘴角闪过一丝不可查的轻笑,转头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她的双眸里尽是惊恐。 可那双眼,幽幽含情,长睫闪几下,就是星光。 那男人温润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姑娘小心,锦香居的门槛高,绊了姑娘可就不好了。” 这人身材高挺,手臂胸膛一看便是行伍出身,他发上簪了一柄青玉发簪,衣裳是有些发深的红色,衣领用黑粗线镶了边,身上的几处细纹也用了黑色纹绣。 “妈妈操持着锦香居大小事宜,这收个琴娘啊,实属不易。”那男子话锋一转,“可我府上人少,正却个弹琴唱曲儿的小娘子,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一去?” “公子一声令下,小女怎敢不从。” 江知酒的声音有穿透人骨头的能力。 江知酒跟着那男人出了锦香居的门,往做拐进了一条胡同,那男人才转过身来。 “姑娘看上去没有风流女子的身段,如何会去锦香居谋生计?” “公子也说了,谋生计罢了。”江知酒眼眸含笑,浅浅地说到。 “在下段峄,老家山东峄山,爹娘图个方便,便用了峄字为名。”段峄拱手说到。 “小女江知酒,小字竹音。”她点了点头。 突然,她有些娇羞的笑了一声,用手中绢帕遮了脸。 “因何生笑啊?”段峄有些好奇。 “我是个不懂诗书的小奴婢,适才公子若不提峄山,我还当公子的义,是义气的义。”江知酒轻笑,扬了扬声音,“毕竟公子刚刚行义,救下奴婢。” 江知酒往前探了探身子,她微昂着嘴角看着段峄,嘴点的胭脂勾人的魂。 段峄抬起手,用拇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眼角,一路顺着她的脸颊抚摸到下颚,又拐了个弯儿拂到她的嘴角。 江知酒感觉到段峄的拇指微微加了些力量,在江知酒紧闭且上扬的嘴角边上轻按了下,江知酒微唇半开,含住段峄的拇指,只有一瞬,便又紧闭上了。 段峄缓缓收回手,食指拇指婆娑了两下,接着,他嗅了下自己的手,轻叹了一句:“这昪河的花楼我逛了个遍,几乎每一家的头牌我都识得,可不曾遇见过一个唇上胭脂暗藏香的,小娘子,我原是看错了你吧。” “不知......去公子家弹琴唱曲,能不能赏盏好酒喝喝?”江知酒手绢轻捻,那手绢下面的手啊,就扯上了段峄的手。 段峄大笑了两声,拉着江知酒的手回了府。 说是府宅,原不过是个不大的庭院罢了,且距离这条繁华的街市隔了好几条街的距离。 江知酒在京都的时候,见过太多豪门大院,不说霍家靳家,就连箫家不曾没落的时候,门口少说也有五六人看门子,可段家的门院外面,没有一个人守着。 江知酒在看见他门院的时候迟疑了一瞬,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找了个好人家,不说好,只说富贵,毕竟锦香居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进去喝茶听曲儿的。 可他家这门户,门口一层踏跺都没有,着实是令人生疑。 门上并未上锁,段峄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带着江知酒进了门。 院子里,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房子不大,委屈你了。”段峄说了句。 江知酒只有笑笑,并没搭话。 “江湖动乱,我昨日从别处来,明日又不知道奔了何处去,已然养成了不在房子上投银钱的习惯,不然身走之时,什么都带不走,高门阔府也罢,郊野草屋也行,今儿住了我,明儿也照样有旁人住,我是不在意的。” 段峄这样的人生态度,是很多江湖人都存在的,所以他们宁可花千金买下青楼花魁的第一晚,也不愿在房屋装潢上动用一钱银子。 “房子再大,没个贴心人也是一样无用的,段郎不知,比这小上十倍的房子,我也是住过的。”江知酒浅言道。 “走,去后院。” 段峄带着江知酒来到了后院,相比较前厅,这里似乎才更有人生活的气息,一张石桌边上围着四把圆石凳,桌上的一套茶具也是普普通通的样式。 院子当中栽了一棵不知多少年的白玉兰树,树下摆了一张筝。 江知酒一眼便看到了这筝,抬头看了看段峄,段峄微微点头,她便走了过去。 老实说,她已经有一两年的时间不曾碰过古筝,但当指尖触碰到筝弦的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一骤间涌上心头。 在漳福楼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日日夜夜与手中筝同吃同睡,筝人合一,她对于古筝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那种已经刻进骨子里的节奏韵律,就在今日,也不曾与当年有半分差别。 其余的谱子或多或少她有些记不清,但那曲红梨醉,每一个音都像是用烙铁印在了心上。即便是想忘也不能了。 那是她在漳福楼的成名曲,可喜欢的人啊,每天叫她弹唱一百遍也不嫌腻,哭干了泪也依旧喜欢。不喜欢的人啊,还没等她弹完一半,就已经扯着嗓子喊她下台了。 事事皆因那是首悲曲,且悲的,惊天撼地。 正巧,段峄并不是个不喜欢悲曲的人。 这首红梨醉,其实姬苓有帮她改动一些词,最后的版本,变成了句句叹红梨,又句句不谈红梨。 只有绝手才能成就绝唱。 段峄安坐在一旁,静静的听完她这曲红梨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手拭了下泪,果然再潇洒淡然的人,也都会被这曲戳中内心里最不能开口的遗憾。 生而为人,谁能无憾。 “来吧,应了你的好酒。”段峄一抬手示意江知酒坐过来。 “酒香早已醉了我,必是好酒,这琴啊,弦是朱雀弦,板是梧桐面,也是好琴。”江知酒端坐下来,轻声说。 她很快从红梨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段峄却还是有些回味无穷。 江知酒自然知道这琴的价格,加上他刚刚说自己身处江湖,桩桩件件也都各自有因,她对他是否是个有钱的江湖人这件事情的疑心已经渐渐放下,可他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人,却仍旧难以求证。 段峄突然站起身来,上前一步,俯下身子,胳膊从后面护住江知酒的背,脸贴才她面前,说到:“今晚留下陪我。” 江知酒侧手摘下发髻上的细长簪子,抵住段峄的下颚,微昂着头,她的发丝散开披在身后,风一吹,头发上的清淡花香侵袭着段峄的鼻子。 她的笑里多了三分妩媚:“晚上我得回去陪我儿子,想做什么可以现在做。” 段峄低目瞥了一眼抵住自己下颚的簪子,又抬眼瞧了瞧江知酒的眼睛,轻笑一声:“你不该告诉我你有儿子的,你就不怕我不要你了?” “段郎日夜留宿花丛,还会在意这个吗?”江知酒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另一只手搭在段峄的肩膀上,顺便在他脖子边上若有若无的蹭了蹭。 “要不怎么我喜欢你呢,你和那些花丛里的姑娘,还真不一样啊!”段峄打横把江知酒抱进屋里去,还顺手把她手中的发簪夺了下来。 傍晚时候,江知酒走出段家,在门口的时候一片白玉兰花正好落在她头上,她用簪子轻拨下去,又三两下挽住长发。 出了段家,她走去了街上一家卖糖的铺子,用纸袋子包了满满一袋的糖给惊琛带了回去。 到了客栈门口,她用绢帕使劲蹭了蹭自己的脖子,然后随手将绢帕丢了,表情有些嫌弃。 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又是一副浅淡的笑。 惊琛扑过来时候大声唤的那句“阿娘”,有消除江知酒一身疲倦的神力。 第八十二章 远行前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清云轩 羽泽一直在屋里缠着霍沄洺:“我的好少爷,你就让我跟你一块去吧,好不好?” “去什么啊,你当我是出去游玩的,还得带个侍从?”霍沄洺正在收拾明日启程的衣裳,本就在屋里忙活着,他又跟着添乱。 “可你也不是去打仗,为什么不能带我去?”羽泽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虽说不是打仗,可毕竟要分心照顾你啊,我哪儿有那时间,你拖拖拉拉的还耽误行程,倒不必我一人一马行得快。”霍沄洺下定决心不带着他。 “羽泽,你就放心吧,你少爷出远门多少次了,没你在身边他一样照顾得好自己,何况这次不是去打仗,不过是寻个人,没什么危险的,晓葵刚生完孩子不久,你还是多在家陪陪她吧。”林婉笙说到。 晓葵上个月才诞下个女儿,夫人给取了名字,叫江静初。 霍沄洺搭腔道:“对啊,晓葵姐姐身子还没好,你留在家里照顾吧,我看上去是孤身,其实暗下有机关术保护,安全的很,不过是去寻个人,你安心吧。” “少爷,我昨天去万安寺算卦,小先生说你这趟凶险,我心里也是一个劲儿的闹腾,您就带着我,我保证!我肯定不拖后腿!好吗?就算有个明刀暗剑的,我好歹能给您当个肉盾!保证刀剑不伤您啊!” 羽泽正说着,夫人从门外进来,大声说道:“你啊你,这些不吉利的话就不能搁在肚子里,非要在少爷临行前添堵?” “师娘。”霍沄洺跟林婉笙皆行了礼。 霍沄洺笑了笑,接着说:“你听他胡说,他是哄你钱的,可万万信不得,我哪次出门不凶险?这最近几次的凶险加起来也比不上颐蛮那趟,那算卦的小徒弟八成是日日在佛寺里养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凶险。” “那也要处处小心。”夫人递给霍沄洺一袋子银钱,“你师父给的,带上。” “嗯,师娘,师父做什么呢?”霍沄洺问道。 夫人回应道:“在屋里陪着沅谧写字呢,你找他?” “那我过去。”霍沄洺点点头,“明天就出发了,临行前师父不唠叨我两句还有点不适应。” 夫人轻笑:“你这孩子,都独当一面了,你师父有什么可唠叨的?去吧。” 霍沄洺点点头,出去了,夫人跟林婉笙说:“笙儿,你替他收拾着,我去厨房瞧瞧他的干粮备好了没。” “阿娘放心吧,我定都收拾得好好的,一样都不落下。”林婉笙笑着说。 夫人转过身跟羽泽说:“羽泽,你少爷不让你去,不是嫌你累赘,他是担心你离家远没法照应着晓葵这边,静初还小,虽说我给她找了乳娘,可晓葵还是日日夜夜都陪着,正好少爷不在家,你也不必管别的事儿,好好照顾就是了。” “夫人,虽说我应该要尽到爹爹和夫君的责任,可我毕竟还是少爷的人,照顾少爷,陪着少爷,给少爷挡刀剑才是我该做的。” 羽泽哭丧着脸,继续说:“咱家少爷现在有出息的很,可这些出息都是他一剑一剑搏出来的,每次回来都要消瘦一圈,上战场少爷不让我陪着我明白,我确实是武艺不精帮不上少爷的忙,可这次不是去战场,我应该要陪着他的。” “好孩子,你身为少爷的小厮,自然要听少爷的话,他让你留着,你就安心的留着吧,你少爷现在的身手,正面打起来无人敌他,不会吃亏的。”夫人临走前轻轻拍了两下羽泽的胳膊。 星岚阁, “哥哥!”沅谧一看见霍沄洺进来,立马从凳子上弹起来,几步跑过去抱住他。 “乖,下午哥哥带你出去玩。”霍沄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现在替哥哥办一件事儿,好不好?” “好!” 霍沄洺蹲下来,贴在沅谧耳边,说到:“你替哥哥去习武堂看看峙淮哥哥和元之有没有好好练武功,要是在偷懒啊,下午哥哥就不带他们去,只带沅谧一个,好不好?” “沅谧,你阿娘不是说这篇字帖不写完,哪儿都不许去嘛?你又不听阿娘的话?”二爷追到门口轻声说了一句。 “是哥哥要带我出去的!阿娘肯定会同意!”沅谧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跑出院门口了。 二爷笑着摇摇头,下了两步台阶,看着霍沄洺说:“明天就出发了,不好好收拾东西,过来干嘛?” “师父,我这趟出去没个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想跟您说说话嘛。” “你哪次出远门是固定好时间回来的?”二爷轻笑下,揽过他的肩膀,“走,进屋说。” 师徒俩进了屋,关上了门,霍沄洺说到:“师父,君上这次派我出去,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不然,那么多官兵将士,他没必要非让我去,所以您在家,一定要先想好应对之策,万一君上来个调虎离山,家里孩子们至少要安全。” 二爷端坐在茶炉前,手中一边忙活着给霍沄洺煮一壶茶,一边风轻云淡地说着话。 “嗐,没事儿,你就放宽心吧,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儿的,说不准啊,等你回来还有个好消息呢,到时候你就不是现在的境遇喽!” 二爷和夫人商量过了,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霍沄洺。 他们揣测君上的疑心定然是因为霍沄洺的身份,可事情查明之后君上肯定会认了他,毕竟他现在的位置已经等同于皇子,况且,六位殿下里只有三殿下和四殿下从武,又尚且不能跟霍沄洺相提并论。 因此,二爷跟夫人都觉得,君上只要相信这件事,就一定会立霍沄洺为皇子。 “师父是说我要是顺利带回了尹惊琛,君上又会赏赐吗?” “嗯,不说这个了。”二爷转了话锋,“师父倒是要问问你,你准备怎么办?别告诉我你真的准备杀了她?” 霍沄洺低了低头:“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师父的眼,从小便是这样。” 二爷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自己过来拿,说到:“是啊,你从小就有主意的很,每次我不让你做的事儿,你背着我全都做了,不过那些事儿小,这次不一样。” “君上已经明白着说了,机关术会暗自跟着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二爷说完,霍沄洺摇了摇头。 “机关术的人只认一个主子,那就是君上。”二爷说,“旁人永远不会知道君上给了机关术什么任务,有可能是协助你找到尹惊琛,也有可能是监督你有没有杀掉箫祁韵。” 二爷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嗓音。 “说白了,君上现在对你起了疑心,他怀疑你跟罪臣之后勾结,现在他肯定知道了江知酒就是箫祁韵,他派你去,其实就是在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样,君叫她死,她绝不能活。” 二爷的表情非常严肃,他一本正经地跟霍沄洺说:“你不杀,就是机关术一并杀了你和她。” 霍沄洺先是愣了愣,他犹豫之间端起茶杯来,才发现,二爷只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立刻明白,二爷是希望他像这杯温水一样,平淡温存。 霍沄洺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师父,我明白,这次的选择,就像是您当初选择跟嶦河刀剑相向,其实决定权都不在我们手里。这么多年,我也学会跟自己和解了。” 二爷笑着听他把话说完,点了点头,举起手中杯。 霍沄洺也笑了下,跟着举杯,师徒俩在空中碰了下杯,达成共识。 “可师父,您说,如果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立马就决定带着孩子跟我一起回来,态度非常好,表示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我还是要杀掉她吗?且不论我跟她,我是真的觉得当着惊琛的面儿杀掉阿娘,会给孩子带来一生的阴霾。那种伤痛,不是尹凡祐能弥补的。” “洺儿,按你说的,那就不是箫祁韵了。”二爷站起身,轻摇了摇头。 “去吧,带孩子们出去转转,买些吃的便早点回来吧。”二爷说说话便要把霍沄洺往外赶,“我让老张亲自去帮你喂饱了红枣。” “哎!师父!”霍沄洺被推到门口的时候又转回头来说,“师父这次怎么没嘱咐我点什么?” “嘱咐你什么啊?如今你比师父能耐大,还有什么可嘱咐的。”二爷蹙了蹙眉,“我瞧你是在家里待的不光骨头懒了,心也没个神儿了。” 霍沄洺拍了拍自己的头,摸了下耳朵,便去回去叫上羽泽陪他们一同出门了。 如今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出门的时候便都觉得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眼睛被各处花里胡哨所吸引,霍沄洺跟羽泽这次出来仿佛觉得更累,盯着这个,又怕那个走丢,好在峙淮如今可以帮忙照看弟弟妹妹了。 今日街上人不多,霍沄洺便也没太在意,心想左右也跑不远,便落在他们后面跟羽泽说着话。 “少爷,这找人也不能跟无头苍蝇似的,东南西北,您预备向哪儿走?” 霍沄洺偏头说道:“羽泽,你说,尹家吃喝不愁,尹凡祐虽说多纳了几房室妾,可她毕竟是正妻,又有个嫡出长子,无论将来他有多少孩子,惊琛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如果你是她,你会离开尹家吗?” “如果是我,肯定不会走。”羽泽斩钉截铁的说到。 “可她走了,羽泽,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霍沄洺说完,羽泽摇摇头,霍沄洺嘴角轻扬,“她是个小骗子,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不择手段。” 羽泽撇了下嘴:“您看,连您自己也是知道的,可怎么当初就想不明白呢?非要她纠缠您十年。” “那你想想,最一开始,她接近我是为了得到《霍门剑诀》,后来接近尹凡祐是为了能离开漳福楼,再回来找我是让我救她弟弟......”霍沄洺越说声音越小。 “对!她弟弟!”霍沄洺突然大声。 “她......她弟弟怎么了?”霍沄洺这一嗓子,吓了羽泽一跳。 “她弟弟被君上下令杀了,她爹爹,她阿娘,也都一样,所以......”霍沄洺特意顿了顿,想让羽泽说出答案。 羽泽一脸的没听懂:“所以......什么?” “所以她有可能是想寻得一个可以跟君上抗衡的权力来保护她和惊琛。她肯定是看明白了,不光是尹凡祐,包括我,这京都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违背君上的一句话,她也许是去寻一个能不听君上话的人......” 霍沄洺小心的说出他的猜测,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对箫祁韵的了解。 羽泽小声说:“可是君上的天子啊......天子掌控万民,有谁能不听他的话,咱家二爷都不行呢......” “对,师父不行,干爹不行,我不行,尹凡祐也不行,因为我们都是君上的人,是朝廷的人,可是......江湖呢?”霍沄洺侧首盯着羽泽的眼睛,“像嶦河一样的人呢?” 羽泽恍然大悟,他顿时觉得霍沄洺是真的了解箫祁韵,把她所有的心思想法摸的门儿清,仔细想想,这的确是箫祁韵的路子。 “那就是农山了。”羽泽点点头说。 霍沄洺刚想迎合他,这时,峙淮拉着元之的手从远处跑了过来,神情非常紧张,离着老远就大声的吵喊:“沅谧不见了!!!” 第八十三章 唐门藕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什么叫不见了!没跟你们在一起吗?”羽泽一下子就急了,若是把小姐弄丢了,他最好趁早剥了自己的皮去找二爷请罪,“峙淮!你怎么连妹妹都看不住!” 霍沄洺拍了羽泽一下:“你怪他干什么,他自己还是个孩子。” 峙淮本就心思重,被羽泽这么一吼,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行了,都别急,这向前只有一条路,咱们往前去寻就是了,许是在哪个小摊儿喜欢上什么东西不肯走了。”霍沄洺话说的轻松,人已经冲到前面老远了。 羽泽忙着跟上霍沄洺的脚步,赶紧嘱咐着峙淮:“峙淮,元之,你们俩先回家,找张叔要些护卫出来一起寻人,乖乖顺着这条路走,千万别再走丢一个了!不然我几张皮也不够赔的!” 刚说完话,他扭头一看,霍沄洺已经跑没影了,他赶紧在后面追:“少爷!等等我!” 好不容易他才追上霍沄洺:“少爷,您先别急,我已经让峙淮回家找人了......” 霍沄洺快语到:“找什么人?你嫌自己命长啊,家里知道沅谧找不到了,师父饶你,张叔也得打死你。” “啊!那怎么办啊少爷!”羽泽惊慌不已,拉住霍沄洺的胳膊使劲儿晃着。 霍沄洺甩开他的手:“什么怎么办?找沅谧啊!找到了你就保命了!” 羽泽赶紧跑去连比划带说的打听消息,问问有没有人看见沅谧。 “小先生?”羽泽正要再去问下一家,路边一个靠着拐杖的老乞丐叫住了他,“那小姑娘,是不是穿着一条天青色裙子,活蹦乱跳的?有个小大人拉着她的手,往前边走了,我听着说是要去吃什么唐门藕?” “您听真切了吗?是谁拉着她?她跟谁走了?”霍沄洺闻讯过来。 老乞丐打量了下霍沄洺的打扮,说到:“呦,小大人,这我就不认得了,只是那小姑娘并未反抗啊,估计是相熟的人吧......” “多谢您。”霍沄洺一翻右手,羽泽立马往他手心里放了几枚铜钱。 霍沄洺轻“啧”一声,羽泽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霍沄洺。 霍沄洺把银钱递给老乞丐:“多谢您了,给您留着打酒喝吧。” “无功不受禄,小大人客气了。”老乞丐摇摇头,只伸手拿了霍沄洺手中的那几枚铜线。 霍沄洺把银子塞到老乞丐手里就跑了,他没时间听他把话说完。 羽泽说到:“我家少爷给的,您就留着吧,您帮忙找我家小姐,善仁善心,该得这些。”说完话,他也紧跟着离开了。 “少爷这回该心安了吧,说不准是咱们认识的哪位少爷呢?” “你有没有脑子?你认识的哪个人会单把沅谧一个带走?明知道后面跟着人,怎么就不打个招呼?她分明是被拐走的!” 霍沄洺站定,朝着羽泽大喊,旁边的小商贩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 羽泽小声说:“少爷您别凶,我好好找就是了!” 罢,他真的沉下心来,一处一处喊着沅谧的名字。 “唐门藕?街上哪有个叫唐门藕的店啊?”霍沄洺紧紧皱着眉头,他真的害怕沅谧是被人给带走了,他急躁起来,说话态度也烦躁着。 羽泽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到:“是糖焖藕吧!少爷!前面真的有家店铺的糖焖藕是很出名的!小姐还没尝过!咱们去看看!” 羽泽跑在前面,两人到了一家店铺,看装饰便是新开不久的店铺,门口牌匾上的红绸子还没摘掉。 “尹凡祐!”霍沄洺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震了羽泽的耳朵,更把铺子里所有的宾客给吓得不敢动筷子了。 里面位子上坐着沅谧,手里捧着个小碗儿,嘴角还沾着糖焖藕的酱汁,她听出自己哥哥的声音,回头摆摆手的时候碗还不舍得放下。 她旁边坐着的,便是“人贩子”尹凡祐。 他看见霍沄洺已经朝这边走来,便选了一条目测离他最远的路往门口逃去。 霍沄洺哪里能容得他逃走,他左手撑了下身边最近的桌子,整个人便从桌子上跃过,顿时缩短了他跟尹凡祐之间的距离。 尹凡祐用尽浑身力气,终于是从屋里逃了出去,慌乱中还回头看了眼紧跟着他跑出来的霍沄洺。 羽泽见状,跑到沅谧身边,蹲下来抚了下她的头发:“我的小姐啊,你快把我们给吓死了,下次可不能随便跟别人走,知道吗?” “羽泽哥哥,我没跟别人走啊,那个哥哥说他认识哥哥,才带我来吃糖焖藕的。” “好了小姐,以后不管谁要带你走,都得要问我们一声才行啊,这是我们找着你了,可急死人了呢!” 这边霍沄洺在街上几步便赶上了尹凡祐,他伸手抓住尹凡祐的后衣领,大声嚷道:“好啊你,我妹妹也敢动?活腻了吧!” “我就是要看着你急得要命的样子!我儿子!我儿子还不知道在哪儿过苦日子呢!”尹凡祐使劲挣脱开霍沄洺,转股哦身来也朝着霍沄洺大喊大叫。 “你爹一句话,我就要日夜奔忙去帮你们家找孩子!尹凡祐,你今日惹了我,就不怕我在路上偷偷掐你儿子吗?” “你敢!我家惊琛身上若有一点伤儿便全部算在你头上!” “现在知道心疼了?他们娘俩儿在家的时候不知道受了你多少冤枉气,你把她逼到何处她才会带着孩子离开!她是孩子的亲娘啊,她会不想孩子过好日子吗?” “你知道什么?她疯了!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她竟然能把我琛儿从房檐上推下来,还有什么恶毒的事儿干不出?” 霍沄洺摇摇头,表示不想再继续吵下去,他右腿向后一撤,右手本能的拔剑出鞘,凰鸣刚出半鞘,他的手紧了紧,轻一推,凰鸣又收入鞘中。 他左手一动,将剑鞘从腰佩上解下,手中的佩剑立马被他当成了一把大砍刀,朝着尹凡祐就劈了过去。 尹凡祐当然没有格挡之力,只便是慌乱的向后一躲,嘴里还说着:“吵架就吵架,干嘛动手啊?” “你拐我妹妹走,还当我骂你两句就完了?”霍沄洺一边说一边又抡起凰鸣向尹凡祐击去,这次尹凡祐没躲开,凰鸣正好砸在他左肩膀上。 尹凡祐吃痛轻唤,反应也慢了下来,凰鸣连着击在他的腹部,左腿和胸膛上,逼得他连退几步,霍沄洺腾空一跃上前一步,一抬手,凰鸣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皱着眉摆摆手:“这人多,我不跟你打,有损形象,你妹妹我好好的还给你还不成?” 霍沄洺嘴角向下沉,眼神凌冽尖锐,他轻皱着眉说到:“我出去找你儿子不在家,你胆敢再动我妹妹一下,凰鸣可就忍不住出鞘了。” 尹凡祐注意到道路两边的人都在看他的热闹,有些丢了面子的羞耻感,他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小声应答了句:“知道了。” 霍沄洺收了凰鸣,说了一句:“滚回家去找你的莺莺燕燕吧。” 两人都气呼呼的就此别过,霍沄洺走了两步还是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他突然转过身来,瞬时间手中多了一片朝华,他手腕一甩,朝华破空而去,正好钉在尹凡祐的左臂上。 尹凡祐又疼又惊的叫了一声,他偏头一看便认出是霍沄洺的朝华,既生气又不敢找回去,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家包扎。 霍沄洺看着他疼的跳脚,握着凰鸣轻笑一声,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回了店铺里,霍沄洺脸色很不好,尤其是他看见沅谧还吃着尹凡祐给她买的糖焖藕,便更是气上心来。 他走到座位边上,把凰鸣重重搁在桌案上,吓了沅谧一跳。 羽泽看见凰鸣没佩在身上而是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少爷,人......打伤了?” “嗯。”霍沄洺没开口,只是平淡地应了下。 沅谧看出哥哥不高兴,可她并不知道哥哥是因为自己才不高兴,她端起小碗递给霍沄洺:“哥哥,你吃......” 沅谧话还没说完,霍沄洺一伸手打翻她手里的碗,大声嚷道:“吃什么吃!谁都能把你带走吗?你不知道哥哥急成什么样?” 他抬了抬手,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轻轻推了一把沅谧的肩膀。 霍沄洺突然这么一闹,把沅谧吓得不敢说话,委屈巴巴的眼泪快要流下来,羽泽连忙上去抱住沅谧,抬头跟霍沄洺说:“少爷,小姐没事儿,您就别生气了。” 这一吵闹,也惊动了店铺里的人,掌柜的走过来:“呦,这位爷,您教育孩子大可回家再说,在我这大吵大闹的,我没法做生意了不是?” “对啊少爷,别生气了。”羽泽也在一旁帮腔。 霍沄洺顿了顿,扔给掌柜的一块碎银:“糖焖藕,二十份。” 掌柜的一惊:“啊?二十份?爷能吃完吗?” 霍沄洺偏头一瞪:“怎么?有生意老板不做?”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做做做,都上吗?” “对,都上。”霍沄洺一撩衣襟坐在边上。 “好嘞,您稍等。”掌柜的一弯腰,顺便给端来三副碗碟。 沅谧坐在羽泽怀里抹着眼泪,霍沄洺就坐在对面一句话不说。 他是第一次跟沅谧发这样大的火,因他害怕下次再有人打她主意,就不是这么幸运的下场了,今日若不是那老乞丐听见尹凡祐的话,他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她。 第八十四章 檐下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爷,您的菜齐了,慢用。”掌柜的身后跟了五个小厮,才上齐了这二十份糖焖藕。 霍沄洺平复了自己的怒意,但依旧是黑着一张脸,沅谧也哭的差不多了,做到羽泽旁边。 霍沄洺右手搭在凰鸣上,手指轻摆了下:“吃。” 霍沅谧本就不是善于看人眼色的孩子,更不可能仅凭这一句话就听出来哥哥是否还生气。 “刚才打翻了你的碗,这是哥哥赔给你的,吃吧。”霍沄洺的语气依旧冷冷的,“吃完了咱们回家,爹爹知道你不见了现在一定疯了似的到处找你呢。” 沅谧抽了几下鼻子,还是不肯动筷子,羽泽温柔地跟他说:“沅谧啊,哥哥没生你的气,他是在跟他自己生气,你不要理他,乖,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多吃点。” 羽泽故意大声说到:“你哥哥啊,是在气他为什么不早点带你来吃糖焖藕,让尹凡祐抢了先。喏,所以报复性的给你买了这一桌子的藕,谁能吃得完,这不是浪费钱吗?” “羽泽,你这当了爹,不但耐心长了不少,胆子也长了啊。花了你的钱吗?你心疼个什么劲儿?”霍沄洺无情的回怼到。 “是是是,我的少爷,您花的不是我的钱,我也不心疼,反正我都习惯了,您现在是一掷千金的名贵小王爷,竹居阁的曲儿一听就是三百首,水宁间的牛乳茶一买就是一百壶,这糖焖藕一次也是二十份起,少爷,我相中了银饰司的翠珠,不然您给我买五百颗,我给静初做个首饰?” “五百颗珠子,你是给静初做首饰还是桎梏啊?也不怕累着我们静初。”霍沄洺听出来他在故意哄自己,也看见羽泽在沅谧身后使劲儿使眼色给他,便趁机下个台阶,轻笑了下。 沅谧一看哥哥笑了,便也眯着眼,甜甜的笑着:“哥哥,你也尝尝嘛,很好吃。” 霍沄洺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实在不忍心继续冷着她,便尝了下,果然是他想象中甜腻的蜂蜜味。 沅谧没吃两口就饱了,霍沄洺紧紧拉着她的手回家,把凰鸣丢给羽泽,凰鸣有些重,对于霍沄洺来说已经习惯并且很趁手。 但对于羽泽这种常年不沾刀剑的人来说,他只能抱着凰鸣跟着霍沄洺后面一路小跑。 掌柜的过来瞧着剩下十九份动都没动的糖焖藕,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这不是糟践东西嘛!来来来,撤下去。” 小二路过掌柜的身边的时候被一把拉住,掌柜的伏在小二的耳边,轻声说:“放到后面没人的地方,一会若还有人来点糖焖藕,热一热直接上。” “掌柜的,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东西都是好东西,我成本不花钱的呀?如今这藕没几月就下了季节,往后再想寻也得花高价,自然当下要省些,你别多事,拿下去就是了。”掌柜的压着嗓子说完,又狠狠的瞥了他一眼。 “是。”小二只好照做。 霍家,星岚阁, “怎么还没回来,不行,我得亲去寻寻。”自打得到消息,二爷在屋里便一刻未停的转悠,这已经是第四次吵着要出去寻人了。 “爷,您省省心吧,已经派人去寻了,洺儿跟羽泽也一直在找,说不准马上就回来了。再说了,城中上下,谁敢带走您家闺女?”夫人一点都不紧张。 二爷突然转过身来:“阿忆,我怕就怕有人知道她姓霍,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霍家是她的护身符,亦是导火索,可我们不能什么事儿都先自己乱了阵脚,沅谧是我亲生,我自然......” 夫人的话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羽泽的叫嚷声:“爷!夫人!小姐找回来了!” 夫人听此,很识趣的没往下说,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人听了,因为二爷已经跑出去了。 “沅沅!”二爷冲过去把沅谧抱起来,“你这孩子,瞎跑什么!真不该让你出去!就该老老实实在家写字帖!” “爹爹!你哭了?”沅谧近距离贴着二爷的脸,便注意到二爷泛红的眼眶。 “哭什么哭,风吹的。”二爷放了沅谧下地,揉了揉眼。 “你跟我进屋来。”霍沄洺冷冷地说了句,便只身进了屋,沅谧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后面。 这一路上他一句话没跟沅谧说,只是紧紧的拉着她的手,直到两人手心都出了汗也不肯放开。 他生怕放开一瞬,沅谧又不见了。 二爷吩咐道:“羽泽,你去找老张,告诉他一声小姐回来了,外面派的人可以召回了。” “是。” 夫人最后一个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霍沄洺抄手站在当中,二爷和夫人坐下瞧着儿女们,二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跟我这个爹爹说个明白?” “师父,尹凡祐说要带她去吃糖焖藕,她就跟着人家去了,正巧他们说话的时候被一个老乞丐也偷听见了,不然不知道尹凡祐要把她带到何处去!然后我就追上去把尹凡祐打了一顿,他怕是再也不敢了。” 二爷听后点点头:“嗯,这尹家小公子啊,在家翻云覆雨,怕是尹家上下没人动他一根指头,却是从小被你打到现在,这次做得对,他该打。” 二爷弯着腰跟霍沅谧说:“沅沅,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走呢,好歹也跟你哥哥说一声,下次可不能了,知道不?” 沅谧辩言道:“可他说他是哥哥的朋友......” 霍沄洺一路上压着自己的脾气,回家了终于是释放了出来,沅谧这一句尚不知错的辩解,让霍沄洺更加不放心:“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他若说他是你爹爹,你也跟人家一起回家?万一是坏人,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们了!” “可坏人又不会说自己是坏人,我如何知道谁是坏人?” “你......”霍沄洺被她气的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说下去。 “把手伸出来。”霍沄洺的语气中添了几分严厉。 沅谧以为哥哥要牵手,张开手指在原地等着。 “手心向上。” 霍沄洺看见她的小手张开也就那么小,还没有霍沄洺的手指长,又说:“那只也张开。” “洺儿!”二爷猜到霍沄洺下一秒要做什么,立马轻声提醒了一句,夫人拉住他的胳膊,朝他摇摇头。 霍沅谧乖乖照做,可是当霍沄洺站在她面前皱着眉扬起手重重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她硬是愣住了,愣了一瞬才疼得哭出来,惊慌失措之余连把手放下都不敢。 哥哥从来都是不舍得骂她一句,从来都是护着她的,今日又是吼又是凶,如今竟还打了她。 他板着脸向沅谧走近了几步,打了沅谧的那只手紧握着,其实沅谧的手有多疼,他的手也是一样的疼啊。 他继续冷冷地说:“那哥哥告诉你,你不需要知道谁是坏人,以后走在路上,任何人想要带你走,都不可以,除非有羽泽哥哥或者别的护卫跟着一起,你记住了吗?” 沅谧一边哭的抽抽着一边点了点头:“哥哥,我记住了......哥哥不要再打了吧......” 夫人还是没按捺住二爷,二爷冲过去抱着沅谧,仰着头跟霍沄洺说:“道理你倒是好好与她说,她是能明白的。” “可你不也觉得动手能教会更多道理吗?从洺儿小时候,你就一直这样觉得,怎么换了姑娘身上倒明白要好好说道理了。我看洺儿这法子倒是更好,以后她也长记性。”夫人走到霍沄洺身边,说到。 “沅谧,哥哥今日说的话你记住了,阿娘再添一句,明日起你哥哥要出远门办事儿,他不在家,你也别指望别人肯带你出去玩了,就好好待在家里吧。今日我让你抄的字帖还没抄完吧,赶紧回去抄吧,不然入了夜烛火不够亮,仔细眼睛疼。” “你们都要干嘛?我如今在家里是个屏风摆设不成?”二爷站起身来,拉着沅谧的手,瞪着眼说到,“走,沅沅,爹爹陪你抄字帖去,咱们不理他们。” 沅谧拉着爹爹的手,泪还没干就被带回自己房间阅室了。 夫人笑看沅谧离开,回过头说:“洺儿,你今日累了吧,笙儿在屋里等你呢,你这一走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去陪她说说话吧。” 清云轩, 林婉笙听见院门口有动静,立马从屋里探出头去:“你回来了?我听说妹妹丢了,现下没事了吧?” 霍沄洺揽着林婉笙的腰进了屋,说到:“没事儿,尹凡祐搞得小动作,他没那胆子伤害沅谧,惧我,更怕我师父。” 霍沄洺在屋里擦了擦凰鸣的剑鞘,他觉得沾了尹凡祐的邪气,晦气得很。 过了半晌,他开口:“我刚才对沅谧态度不好,她怕是生我气,你陪我去给她做点好吃的安慰一下?” 林婉笙立马起身答道:“好啊,你想不想吃木槿花圆子,下午佩哲来接元之回家的时候,我看见罗娘端了酒酿圆子,应是还有没用完的。” 霍沄洺点点头,又说:“佩哲就喜欢罗娘做的酒酿圆子,非说跟他家厨娘做的不一样,这二十多年,咱家的圆子他可没少吃。” “那走吧,我前儿刚熬的木槿花浆,今儿启开正好。”林婉笙本以为他尝不到她的木槿花浆了,没成想时辰刚刚好,她有些激动,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林婉笙跟在霍沄洺身后半步,轻声说:“我特意给你做了一罐子不甜的,本以为你走得急,尝不到了。” 霍沄洺轻侧身,拉住林婉笙双手,淡淡地说:“就算这次没尝到,我总要回来的吧。” 他搭上林婉笙的手的一瞬,触上冰凉的药膏:“这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我想着把木槿花搁在冰水里也许快些,就一直泡着。这是小叶郎中的秘药,已经好多了。”林婉笙快速地收了手。 “急什么?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我这趟回来,你什么时候想做给我吃不都可以吗?何必急着这一时半刻?” “对,我们还有一辈子......”林婉笙轻声重复着。 第八十五章 人家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星岚阁, “师父。”霍沄洺轻推门,唤了声。 二爷正握着沅谧的手抄字帖,抬眼看罢,问道:“嗯?这么晚了,有事儿?” “笙儿做的木槿花圆子,我给沅谧端来一碗,师父,您那碗在师娘那,不妨您移步正屋,与师娘同用吧。” 霍沄洺眼神偏了偏沅谧,二爷会意,便说:“沅沅,爹爹过去阿娘房里歇一会,你叫哥哥陪你,今儿写不完就算了,早些安寝才能长高高,知道吗?” “知道了爹爹。” 二爷出了屋,霍沄洺走近沅谧,把桌上的笔墨推远了些,将手中碗放在桌上:“罗嬷嬷煮的圆子,嫂嫂熬得木槿花浆,哥哥呢,特意给你这碗多放了两勺你最喜欢糖蜜,要不要尝尝?” 霍沄洺半蹲着身子,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圆子,轻声问着沅谧。 小孩子是最没有脾气的,隔了这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不计较哥哥凶她的事儿了,她自己拿起勺子便往嘴里送。 她这一口甜的圆子吞下肚,面上便生出比糖蜜更甜的笑。 霍沄洺揉揉她的脑袋,说到:“哥哥做主,今日不写字帖了,走,咱们去床上吃。” 霍沅谧听见哥哥说不用写字帖,更是开心起来,拉着霍沄洺的手便往内室走,还不忘回头看下霍沄洺有没有带上她的碗。 “沅谧,你有没有生哥哥的气呀?”霍沄洺坐在她身边,喂了她一口圆子。 沅谧嘴里嚼着东西不方便说话,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干嘛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有没有?”霍沄洺被她样子逗笑。 霍沅谧吞下嘴里的圆子,才说:“当然有啊!爹爹没打过我,学堂先生没有过,阿娘也没有,第一个打我的人居然是哥哥!而且哥哥今天特别凶,在路上也不理我,在铺子里也吼我,当然生气啊!” “那为什么又摇头啊?” 沅谧咧嘴笑道:“因为你是我哥哥啊,我不能跟你生气的,即使生了气,也不能超过一刻钟啊,这是爹爹跟我说的。” 霍沄洺摸了摸她的脸:“爹爹还说什么了?” “爹爹说,哥哥是为我好,打我又不代表不喜欢我了,而是哥哥明天就离开家了,他着急啊,担心下次如果我再跟别人去吃好吃的,他不能像今日这样快地找到我,又担心下次遇见的不是尹凡祐哥哥,而是真正会伤害我的坏人。所以就想告诉我,无论是谁要带走我,都不可以!” 沅谧背出爹爹讲的道理,硬是把霍沄洺的眼泪说出来。 “沅谧,对不起。”霍沄洺揽过沅谧小小的身板,搂在怀里,“爹爹说的对,哥哥今日是着急,着急没有时间给你讲明白什么样子的人是坏人,哥哥这一走又是不问归期,我担心他们会照顾不好你,弄丢你,所以今日急了些,但是你已经原谅哥哥了,对不对?” 霍沅谧在哥哥怀里重重点了点头。 “我哥哥是最厉害的人,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有哥哥在我都不怕,有坏人也不怕,坏人打不过我哥哥的!” 霍沄洺被她哄得一笑,故意将她的发髻揉乱:“你就这么相信哥哥?” “对啊,爹爹说了,能打过哥哥的人只有爹爹,别人都不行,所以我不用怕坏人,哥哥会打跑坏人,我当然相信啊,因为你是我哥哥嘛!” 霍沄洺又笑道:“那哥哥更要好好练功了,好好保护你。” 霍沄洺喂了沅谧小半碗圆子,陪着她睡下才离开,转身去了正屋请了安,顺便接走了林婉笙。 次日一早,所有人在星岚阁共用早饭,罗娘特意给霍沄洺做了几样他最喜欢的小菜。 羽泽提前将红枣牵到门口,一边摸着它的鬃毛,一边轻声说:“红枣,你乖啊,好好驮着我少爷,千万别跌了他,你慢慢行,稳着,却要早些回来,听见了吗?” 红枣似乎是听明白了羽泽的话,非常配合地晃了晃头。 二爷先行一步上朝去了,霍沄洺紧跟着上马前行,这几次的历练,已经习惯了不说再见。 林婉笙送罢回屋,突然眼前恍惚了一下,福桔立马扶住她:“小姐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林婉笙摇摇头,福桔这一嗓子惊动了前面几步外的夫人,夫人闻讯走近,问道:“笙儿,如何?” “阿娘,无妨,许是昨晚跟沄洺说话有些晚了,近来几日,都似乎没气力得很。” “福桔,我陪着笙儿回房歇息,你将小叶郎中请过去瞧瞧,到底是郎中瞧过才算放心。”夫人安排到。 “是。” 清云轩, 小叶郎中得了信儿便急匆匆赶来,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又探了探脉息,心中已有判决,在得知林婉笙这个月尚未经月事之后,便更加确认他心中的想法。 “恭喜少夫人,恭喜夫人。少夫人身子无碍,皆因喜脉初临,才会有迷惘之症,我待会儿回一趟常山馆给您抓些药,顺便将我师兄请过来,这喜脉安胎之事,他比我学得好,少夫人的脉象有些不稳,不知是否是上次滑胎的缘故。” 夫人和林婉笙听了皆是欣喜万分,夫人当下便言:“羽泽,快去牵匹好马追上洺儿,将这喜事告诉他。” “等等。”林婉笙叫住羽泽,说到,“阿娘,不急,匆匆去告诉他反应让他担心,不如等他办完事儿安心回来,到时岂不更惊喜?” “嗯,那就依你。”夫人点点头,“羽泽,你同小叶郎中一块去抓药,什么滋补的好药都尽数带回来,一会儿去账房多取些银子带着。” “夫人放心,羽泽一定办妥。” 夫人拉着林婉笙的手拍了拍:“好!真好!” 林婉笙倏然抬头,眼眶中泛着红晕:“阿娘,这次我应该能保护好孩子了吧。” 夫人笑了笑:“别说傻话,上次也不是你保护的不好,只是那个孩子可能有更重要的使命去完成,没缘分姓霍而已。” 夫人看她眉间一团愁意的样子,便开解道:“正好我明日要去万安寺替洺儿供奉平安灯,也一路求一求菩萨,请她替我们好好牵一牵这番缘。” 林婉笙点了点头。 夫人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子:“晌午想吃些什么?我叫罗娘去准备。” 林婉笙笑笑:“不用这样子,阿娘,我这还有数月漫长要过,总不能一直赖在榻上。” “多休息总是好的,昨晚睡得晚,今早又早早起来折腾,睡个回笼觉舒坦。”夫人扶着她躺下。 又说道:“等小叶郎中带着他师兄过来,再着他瞧一趟,往后家里一切你都不必管了,一会儿我回去,让晓葵挑几个牢靠的侍奴给你送来,福桔就专门照顾你,别的也不必做。” “阿娘言重了,没那么娇贵的。” “洺儿不在家,我当然要把你照顾得娇贵些,省得他回来跟我闹。”夫人轻笑,“行了,我不在这吵你了,你乖乖休息,有事儿就使唤人去叫我。” “嗯,阿娘放心。” 终于,一切开始往新的方向发展,而那个方向,叫做希望。 昪河,段家, 屋里传来声声欢笑,江知酒的声音响起:“段郎,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昪河了,你呢,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竹音,我已在昪河耽搁数月,其实,我本也该走了。”屋内的段峄坐起身来,跟江知酒说,“你要去哪儿?兴许我们同路?” “姑娘我啊,想去农山当女侠。”江知酒歪着身子在榻上,手背撑着脸颊,她微微昂着头,说到。 “就你?还女侠呢?”段峄听后轻笑几声,他骤然俯下身子,右手顺着江知酒的手搭了下,另一只胳膊借力撑住,他几乎要贴上江知酒的脸,慢声说了句,“别当了,给我当掌门夫人吧。” 这距离,江知酒已然能感受到段峄的鼻息,江知酒顿了顿,轻推了下段峄,头扭到一边:“你哪里掌门啊?花楼掌门?” 段峄翻身下床,半蹲在地,抱拳说到:“农山棹阳派少掌门段峄,拜见夫人。” 江知酒愣了一愣,端坐起来,她静下来思考了一瞬,笑着说:“往后余年,皆由我掌琴,不知段郎会不会听腻了?” 段峄一步跨到榻上来,快声说到:“自然不会。” 江知酒被他撞倒,捧着他的脸,笑着吻了下。 段峄说道:“我听说西街上新开了家客栈,倒不是客房多好,只是寻了个京城来的厨子,昪河的菜你定是吃不惯,带着孩子搬去那住吧,我结账。” “段郎如此贴心,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段峄掐了掐她的耳朵:“你啊,多给我吃些你唇上胭脂便足以。” 江知酒轻皱眉,故意嘟着嘴,眼神瞥向别处:“那可难了,我带出来的胭脂都快被段郎吃完了,怕是再难得一味你中意的味道了。” 段峄把江知酒一把拉起:“这有何难?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街上,昪河产香,京城有的香料这里无有难得,你便挑去罢了,只要你喜欢,多少银钱都不在话下。” 接着,段峄便真的带着江知酒去街上逛铺子,只要她多看两眼的东西,段峄便会毫不犹豫地买下送给她。 江知酒想到:这样无忧无虑在街上闲逛的生活,好似在十年前也短暂地存在过一段时间,那时候陪她逛香料铺子的人,已经数年未见,不知安好了。 第八十六章 雨沐天恩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已经出发了半月有余,江知酒也跟着段峄离开了昪河,踏上了前往农山的路。这看似渐行渐远的路程,仿佛相遇更是需要缘分。 是日,内宫, “细节你再去查,本王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片刻反叛的心,还有,相关事情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君上手握成拳敲在桌案上,地上的碎茶碗哀叫着诉说这屋里刚刚历过的一场天怒。 机关术老大弓着腰退出来,走到门外才敢擦擦脸颊的汗。 “先生,老奴冒昧,实在不知君上为何发怒,还请先生示下,也叫我下午当差当得明白些。” 韩公公在门口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再触龙颜,掉了脑袋。 “公公慎言!”机关术老大将韩公公往外拉了拉,压了压声音,才说,“还不是嘉荣王的事儿,唉,我瞧这回......霍家要变天了。公公小心些,别在君上面前提及大将军和郡主就是。” 他摇摇头,继续说:“我身居此位本不该多言,很多事儿也是身不由己,公公与我一同效忠君上,便最能理解我此刻心境。” “多谢先生明示,老奴更当尽心。” 机关术老大刚离开不久,门外便又来了大臣。 韩公公进屋通报:“君上,齐大人和浅大人求见,应是为了康亓战况。” “康亓康亓!又是康亓!一群废物!四殿下不是在崇安郡,怎么连个小小康亓都拿不下!”君上召了他们进来,没听上几句便发了火,又砸碎了一盏茶碗。 “君上息怒!” “君上,康亓兵力实在猛烈,四殿下虽战功赫赫,有勇有谋,可毕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崇安郡兵力不够,实在难敌。” “那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本王亲自带兵出征!”君上拍案愤言。 齐大人和浅大人都不敢搭话,便只是低头不语,君上冷静了下,说到:“派王军驰援,粮草备齐,今日先议到此处,你们退下吧。” “是。”二人应承便退了出去,韩公公进来替君上新换了茶碗,也被吩咐不许进来。 君上坐在屋内一下午,脑子里都是机关术老大口中的话:“嘉荣王为杨娘娘所生不假,可也许并非是王裔,事关重大,且已过二十余年,当年相关的人大多下落不明,所以探查并不确切,仍需再查。” 二十七年前的事儿,他大抵还记得...... 杨纤云和那个人的事儿,他大抵还记得...... 二十七年前...... 杨纤云从太后处离开路过园子,瞧见石阶上摆了许多茉莉花。 她身边的小丫头唤作璧欢,是一直陪着她的。 她嗅了下这扑面而来的茉莉香,问道:“璧欢,宫里娘娘们大多喜欢牡丹芍药,另也有海棠木槿,怎么这里遍地摆了茉莉这般小家子气的花儿?” 璧欢答道:“许是花间局的人不做事,随便拿来应付差事的,娘娘若不喜欢,奴婢带您另选别的路回宫。” “罢了......”杨纤云刚摇摇头,便听见一个极其干净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 他说:“娘娘作何觉得茉莉便是小家子气呢?娘娘貌丽倾城,为何对这清新的花儿这般敌意?” 说话间,他从茉莉花后站起身,杨纤云才瞧到,这是个极为俊俏的男子。 他身着葭菼色水袖长衣,面上似乎还点了胭脂水粉,嘴角的弧度令人瞧着便舒坦,浑身透着些清秀雅丽。 杨纤云心想,这内宫中能出现的男子,应当只有太后戏园子中的戏子。 打眼一瞧,果然,他锁骨上两寸的皮肤烙着一朵红艳的凌霄花,更显得他娇白了几分,那是君上给他们的印记。 “既是太后娘娘的戏人,便不该在此处闲逛,若是有心之人瞧见,去君上耳边吹了吹不守规矩的风,公子可要吃上一番苦头了。” “公子?”那男人轻笑一声,“自入宫以来,各家主子们皆以戏子奴婢所唤,已许久当不起娘娘一句公子了。卑贱之人是不配这二字的。” 杨纤云垂眸着,听他这番话罢,又一次抬眼,这一眼,便足矣激得耳尖泛红,他实在是养眼。 “宫里除了君上太后,谁不是一句低贱堪堪了事,旁人唤作什么并不打紧,要紧的若是自己认了这低贱二字,便如公子项上的凌霄,这辈子都抹不掉了。” 璧欢轻扯了下杨纤云的衣袖,提示到:“娘娘,这园子风硬,咱们先回宫吧。” “恭送娘娘。” 杨纤云并不知道他是谁,可他却知道她是君上身边的杨娘娘。 璧欢扶着杨纤云的手穿过园子,才问道:“娘娘作何跟一个戏子多费口舌,他本就是低贱之驱,娘娘也不嫌晦气。” “宫里烦闷,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说说话,看着他那样精致的一张脸,闲聊几句打发时间而已。”杨纤云说到。 “娘娘千金贵体,还是少与戏子闲聊的好。” 璧欢说罢,杨纤云也并未介意,轻笑说道:“知道啊,所以你一拉,本宫便跟你走了。” 其实,依着杨纤云的意思,这样好看的面容,该要趁机多看两眼才是。 宫里的日子过的很快,记不清是几月,但仍记得,天已经渐热了,早早换上了轻薄的衣裳。 “璧欢,今日无事,传戏来听吧。”杨纤云静倚在小榻上,闭着眼歇息,慵懒地吩咐道。 “娘娘,不如奴婢先代您束发上妆吧,万一今日君上来看您,实在是君前失仪啊。” 璧欢看了看主子,杨纤云只用了一根素簪低挽了个发髻,碎发便自然地垂在鬓边,面上没有水粉点缀,冷白的肤色令她看上去有几丝憔悴,幸好娇唇粉嫩,还有些灵气。 “君上?君上半月前刚来过一次,今日这般炎热,他总不会舍近求远地来我这避暑吧。”杨纤云轻轻挣开眼,冷叹到。 “去请吧,我左右是闲得慌,也能解解闷。” “是。”璧欢只好领命前去。 宫里的戏楼除了宴饮助兴,便只伺候太后一人,除此外,只有杨纤云特例,是早年她得意之时君上给的恩宠,虽如今担不上一句宠妃,可这份恩典君上也不曾收回过。 宫里的戏子待久了也学会了阿谀奉承那套,每次来唱戏都是敷衍了事,杨纤云从不追究,一来二去,便好似成了个约定。 她听戏也同样敷衍,好似听的并不是戏文,而是和宫外生活仅有的一点联系。 可这次来的,是他。 “给娘娘请安了。” 杨纤云听见陌生的声音,便微微睁开眼,瞧见眼前的那张脸,她心中有些动容,还有些对于今早没梳妆的悔意。 可她不知道,那抬眸一瞥,激起对方心中数年沉寂的情愫。 “今日为何换了你们来,不是那队只会唱‘鹤别空山’的了?”杨纤云缓缓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 “回娘娘,原是我新写了几出戏,不知道是否合太后娘娘口味,娘娘最得太后圣心,便劳烦您掌眼给我们说说活。” 杨纤云轻呵一声:“我只看个热闹罢了,你这话说的,倒是本宫担不起。” “你们且先去准备吧,本宫随后再去。”她轻打了个哈欠。 他们退了出去,璧欢才问:“娘娘是要梳妆吗? “不必。” 约有一刻钟,有小丫鬟进来禀报:“娘娘,戏台那边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璧欢替杨纤云说到。 杨纤云坐在竹椅上,被两个小太监抬着去了后院戏台,她穿着棠梨色纱锦长裙,并未穿鞋,到了之后,便又搭着椅背靠着,润白的腿侧屈在椅子上。 身后两个小丫头持着掌扇,旁边一个小丫头撑着油纸伞遮阳,璧欢给她准备了果子茶点摆在旁边,又递给她一碗玫瑰酥山解暑,才站到一旁轻摇团扇。 说是看戏,其实杨纤云不过在廊下,离戏台子还有些距离,约莫根本看不清,只能靠耳朵听。 今日这一曲,讲得是一对师兄妹的故事,从青梅竹马到两厢生厌,最后各自为营,陌路而行。 戏腔里皆是悲欢,以欢为始,却又一句一悲,倒也不必“鹤别空山”热闹。 好容易这一曲结束,杨纤云早早便闭上了眼,听见筝琴声静缓下来,才微微抬眼,眉间略有不快。 “今日这曲若是抬到太后面前,是该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是谁允许你们在宫里无病吟唱,故作伤感,当真是皮紧了吗?”杨纤云清冷的声音使这几句训斥更像是一番威胁。 “娘娘饶命!”台上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声说到。 杨纤云接过璧欢的扇子,用力扇了扇,碎发随着风飘扬,她才凉快下来,继续说:“罢了,本宫不稀罕你们的命,这大热天的治你们倒是辛苦我宫里的人,也劳烦你们跑一趟了,璧欢,赏。” “是。” “不过这曲悲戏,以后再别唱了,小心你们的脑袋。”杨纤云抬手指了指,“跪最前面的那个,这戏是你写的?” “回娘娘,是奴家。” 杨纤云一招手,便走过来那两个小太监,将竹椅抬起,她说到:“你可是要好好罚一罚,留下,其余人领了赏便退了吧。” “多谢娘娘赏赐。” 那帮乐人出了杨纤云的宫殿,才敢七嘴八舌谈论开: “不是都说杨娘娘最好伺候,传戏来根本不听,怎么今日倒是摆起款儿来了?” “就是啊,那帮人天天来给她唱同一曲,还句句都是讽刺,这她都不生气,怎么今日生起气来了?” “唉,苦了沐安,估计得要受罚了。” “苦他什么,这戏本来就是他写的,今日来也是他抢功,活该他受罚。” “原来还听说杨娘娘温顺的跟个小羊羔似的,今日一瞧,这哪是羊羔啊,这岂是野马!你们瞧她不端庄的样儿,也不束发梳妆,竟连鞋都不穿!” “唉,可谁叫人家有君上惦记呢,你瞧满宫里有几个陪君上这么久的娘娘,隔几个月宠幸一次,这频率比君后怕是都高......”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回头说到:“你们差不多行了,在这议论后妃,我看你们真的是皮紧了。” 其余人离开时候,他就跟着进了杨纤云的宫殿内,没得传召他也只敢在外厅候着,璧欢出来传话,他才得命进了去。 杨纤云依旧倚在小榻上,身上披了条苏锦的毯子,屋里只剩璧欢一人,她先是轻笑了一下,这笑可跟刚才人前的笑皆不一样,充满了善意。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沐安,是君上赐的名,取承蒙厚爱,愿天下皆安之意。” 杨纤云笑言:“天下皆安本是圣命,却妄图以名字来祈愿,咱家君上就是这样,处处惦记天下万民。” 沐安从一进门就一直低着头,眼睛不敢往杨纤云身上多停留一瞬:“娘娘说笑了,君上看重才赐名,奴家不胜欣喜。” 杨纤云坐起,身子微微向前倾,朝着沐安招了招手:“你走近些,叫本宫看仔细了。” 第八十七章 流光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沐安得命只好走近了些,杨纤云想看清楚些他的脸,便又让他抬起头。 “璧欢,刚才那盏玫瑰酥山味道甚美,你再取些来,本宫赏沐安公子同用。” “是。” 璧欢退出殿内,只剩下杨纤云和沐安二人,她又开口问道:“说说,为何这次是你主动来,本宫知道,十个乐人有九个不乐意伺候我这主子,那帮人年年来唱同一出戏,本宫都能背下来戏词了。” “娘娘慧眼,一下便能看出奴家是故意而为,娘娘人美,心更是美,我入宫数年,娘娘是唯一一个跟我说戏子并不卑贱的人,我甚是感激娘娘,可我这厢人,除了个唱戏的本事,并无别的,本想得见娘娘笑靥,却不想惹怒娘娘,都是奴家不好。” 沐安边说边跪下,杨纤云盯着他锁骨上的凌霄花出神,在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更能注意到他明显清晰的锁骨,那个线条充满了诱惑,引得杨纤云许久没有挪开目光。 沐安一直低着头,足有片刻,才听到娘娘说:“本宫也不是喜怒无情之人,你没错,起来吧。” “若想得见本宫笑靥,须用别的法子,而非一曲悲唱,你......可懂本宫心意” 杨纤云说到后面的时候眯了眯眼睛,她抬起右腿伸向沐安,娇白的玉足连接着修长的小腿,足趾钩住沐安腰间佩带,她一屈膝,沐安便被她带着靠近几步。 沐安注意到她脚踝上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痣,点缀着整体。 沐安迎面对上杨纤云含笑的眼眸,一寸一寸勾着他的心魄。 沐安弓着腰,手搭上她的脚,顺着脚趾向上抚摸,直到停留在那颗痣上。 “娘娘觉得......以我之身,或否足以博您一笑?” 沐安这个动作彻底讨了杨纤云的欢心,她轻快地笑出声来,好似空铃轻响,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拿起手边一块异形宝玉做的手持,塞到他手中。 杨纤云说到:“那你以后便常来我宫里,不必带上那么多乐人了,本宫喜欢你的嗓子,就算是没有筝鼓配乐,也一样是人间绝色。” 那玉佩奇形天成,通透无暇,是异域进献的珍宝,君上早些年赏她的,她甚是喜欢,叫人做成手持,几乎日日把玩。 “多谢娘娘赏赐。” “来,你再为本宫唱几曲,本宫喜欢听。” “娘娘不喜悲曲,我记住了。那......奴家给您唱个‘相见欢’,如何?” 杨纤云笑了笑:“你这滑头,自是知晓本宫今日与你便是相见欢。” “娘娘只觉今日相欢,可在奴家心里,数月前那次才是。” 日后,沐安三五日便借口修改戏文前去杨纤云的宫殿。 大约两月后,君上得了君后的耳边风,得知沐安常去,宫殿里只有璧欢一人,还常能听见杨娘娘的欢笑声。 君上去太后宫里请安的时候碰巧遇上杨纤云,刚一张口,便被太后训斥:“你这孩子,纤云一片孝心,跟戏人讨论些戏文,不顾自己赏花娱玩,你竟还听了那起子尖酸吃醋的闲言碎语,跑来问些个什么,后妃加起来,也没有我们纤云一人懂得老身心意。” 杨纤云正跪在地上给太后揉腿,笑着说到:“母后您言重了,是那日戏人来找我,说是为了您寿礼新写了几出戏,叫我帮着听听,我却擅自揣度,觉得您不会喜欢那种哼哼唧唧的调子和故作呻吟的戏词,便仗着自己多听了几出戏,想尽尽孝道罢了。” “若是这样,那本王自然也要全力助你。”太后几句话便打消了君上的顾虑,他自然也是相信杨纤云,又说,“纤云,本王记得曾经给过你随意传戏的恩典,如今再加一条,宫中戏子皆可随意调配,只要是为了母后的寿礼,这些你大可随意些。” “君上这便对了,旁人的闲话你大可不必理会。”太后开口叫来秋水,“去君后宫中传我令,叫她赶紧把她派到各宫之中的眼珠子都给我召回去,我最是看不惯这些,想是我还没死,后宫轮不到她放肆。” “是。” 杨纤云给太后递了茶:“母后息怒,君后也是为了宫内安定,职责所在嘛。” 君上迎合到:“对啊,若是君后什么都不管,事事都要母后亲力亲为,那本王且要朝她问责了。” 太后点点头,看着膝下她最喜欢的一双人笑着说:“是是是,老身累了,你们回吧。” 出了福寿宫,杨纤云朝君上一屈膝:“奴婢恭送君上。” “嗯?”君上听后一愣,“你不请本王去你宫里喝盏茶?” 杨纤云垂眸,轻嘟着嘴说到“别的姐姐宫里的茶各个比我的好,君上何必去我那么远的地方喝茶,想必这个时候,三殿下正在淑姐姐宫里等着您过去喝茶呢,我又何必讨人嫌。” “你的其他姐姐妹妹,见了本王都是以妾身小妃自称,偏你口口称奴婢,这是时刻提醒着本王不能怠慢了你啊。” 杨纤云一翻绢帕:“君上自己谋略深远,便当别人也都是这样,我才没这心眼子,只觉得自己侍奉君上,本就是主子的小奴婢罢了,我且乐得欢呢。” “你啊,倒是怪本王最近冷落了你?”君上拉过杨纤云的手,说到,“那走吧,本王的小奴婢,本王现下就单单想喝你宫里的茶,唉,真真没办法呢!” “那就辛苦我王前行了。”杨纤云嘴角露出些欢愉来。 到了宫殿内,杨纤云亲自给君上倒了茶,又吩咐璧欢去小厨房奉上玫瑰酥山。 君上见璧欢只拿来了一盏玫瑰酥山,便用勺子轻沾了半勺送到杨纤云口边。 璧欢正进屋来,看见此幕,大叫了一声:“君上!娘娘不能用!” 君上被她一惊,收了手:“为何?” “君上请恕奴下失礼,只是我们娘娘已有两月的身孕,这玫瑰酥山是消暑,可也是极寒之物,宫医嘱咐用不得!” “哦?有孕了?”君上面露喜色,“何时查明的,怎得不来禀告本王?” 杨纤云轻瞪了璧欢一眼:“前几日觉得懒怠,去母后宫中请安的时候正好碰上宫医,便劳烦他请了脉,母后说尚未踏实不能外扬,这丫头嘴快,我本想着足月再去给君上报喜的。” “倒不怪她嘴快,算起来,本王也刚好两月多没过来陪你了,既是有孕,自是要小心谨慎些,你这宫里的侍奴再添一倍吧,跟着他们一起伺候你。” “我不过一人身,侍奴够用,人多反倒烦闹。君上若疼惜我,大可多赏我些稀奇东西把玩解闷儿便是了。”杨纤云得意一笑。 “好,都依你,本王下午约了大将军议事,就不陪你了,你照顾好自己,顺利诞下个小殿下来,本王便好好赏你。” 杨纤云站起身来,微微行了个礼,便送了君上出去。 “璧欢,去请沐安。” “是。”自家主子和沐安的这段情,从头到尾,璧欢都见证着。 沐安从一进来,便注意到杨纤云今日微冷的面容,他照例给杨纤云唱曲儿,却在高潮处被她打断:“罢了,你这嗓子一日不如一日,本宫厌了,从今日起,本宫不想再看到你了。” “娘娘,您说什么呢?”沐安一脸的不敢相信,他自认这数月的情分都是真真切切的。 “你已经听的很清楚了,你不过一届戏子,是本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贱低廉,连侍奴都瞧不起你,你竟真当本宫能与你两厢欢好,不过皆是虚妄而已,本宫是君上的后妃,宠你不过是拿你当个玩物。” 沐安愤然起身,向前一步:“纤云!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放肆!本宫闺名也是你说叫就叫的,当真没了规矩。如今本宫已有王嗣,王嗣听不得你惑乱人心的靡音,记着这话,往后再也不许入我宫门一步。不然,本宫大可将你移出戏院,直接乱棍打死丢到宫外喂狼。” 杨纤云的语气凌冽起来,眼睛也一直瞪着他,沐安当然明白事已至此不必纠缠的道理,他后退半步,一撩衣襟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朝杨纤云行了大礼,他自嘲的笑了下:“娘娘抬爱,是奴家僭越逾礼,还望娘娘恕罪。” 这一句僭越逾礼,便结束了两个月的欢愉。 自此,便是无味,无为。 杨纤云搭在桌案上的手一动未动,却见手上筋骨骤时凸显,她的指尖且用力到发白,面上仍是一副无情冷艳。 “退下吧。” “娘娘曾赏奴家此玉,乃是温润公子方能佩玉而行,是奴家忘了自己的身份,做了黄粱梦,才将此玉做成玉佩环于其身,如今娘娘三两句点醒奴家,此物,奴家奉还。” 沐安从腰间取下玉佩,双手举起,杨纤云微一偏头,璧欢上前接下这玉佩。 沐安盯着杨纤云的脸,似乎想从这张充满不耐烦的脸中寻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但他尚未成功。 杨纤云见他几瞬未动,说到:“你为何还不退下?是在等本宫差人将你抬出去吗?” “沐安,叩谢杨娘娘。”沐安又是一个叩首礼,才站起身说到,“贱奴告退。” 沐安前脚出了门,杨纤云手上的力量顿时消除,她整个人也放松下来,那一滴泪似乎也挣脱了眼睛的看禁,顺势流下来。 她抬手拭了去。 璧欢替她换上热茶,轻叹一声:“娘娘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他,起码让他知道自己有后于世,也不至于心死。” 杨纤云叹了口气罢,轻摇摇头:“情之所启,本就是孽缘一段,就不必累着后生也同我们荒谬一场了。” 杨家败落,从盛恩荣华到萧悲凄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杨纤云在宫里的日子,也一朝走了下坡路,门庭冷落,更是受了不少委屈。 沐安几次路过宫门口,可是记住了她的话,再不曾踏足。 破镜难重圆,实话不曾听,爱人不曾信,却偏偏听信了那忽悠人的鬼话,千言万语只剩身寄长风,还有些被传颂的可能。 那便是二十七年前的故事了,如今故人皆已不在,这段戏文,终究是无人执笔。 第八十八章 欺霜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的第一站停在了春朝镇,他去了漳福楼,看到的只是人去楼空的光景。 他尚且认为,这世间最懂他和箫祁韵的人,应该只有姬苓了,他所有的遮遮掩掩都逃不过姬苓的眼睛。 箫祁韵在漳福楼的那几年,他常常遣人送东西,姬苓从未阻拦,该是他也明白为情所困的道理。 若是姬苓还在,今日这番听君命还是听人心的选择,他定能替自己找寻到本心所在。 如今,灵动一城的名角儿陨落凡尘,漳福楼早已没有往日的繁盛,他轻推门,也不再有人盛气凌人地拦住他。 二楼阶梯转角的位置突然有人跑出来,口中脱口而出叫道:“班主!” 待他冒出头来,手扶着楼梯,身子僵了僵,看见来人并非姬苓,眼中的希冀一闪而过,朝着霍沄洺端正地行了个礼:“见过嘉荣小王。” “你认得我?”霍沄洺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人的面容,似乎并不曾见过。 “在下是班主收养的徒弟,嘉荣王几次风光驾到,在下自然认得。” 霍沄洺回手关了门,向前几步,问道:“他们都走了,为何你还留着?” “那日将军府传来消息,说班主他惨遭毒手,我不信,班主他从不涉身险境,他早就清醒地看这人间万物,我没亲眼看见,他就没死。”那人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走我拦不住,可我要替班主守好这里,他早已和姬家没了联系,若哪日再回来,可也要有个家啊。” 霍沄洺本想开口劝他节哀,医死人肉白骨的事情世间无有,人总要认清现实,可后转念一想,姬苓被赐死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又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 他想了想,只是问道:“小先生,我路过此处,可否借宿一晚。” 那人点点头:“王爷自便吧,这漳福楼如今剩下最多的便是空房间了。” 宫里也同样有了动静。 机关术老大因为在韩公公面前多言,又替二爷说情,被君上降为副统领,机关术换了新的统领,刘惜中。 那日,他求了人向君上递了一封请愿书,书中暗示他知道嘉荣王勾结罪臣的证据,只要君上宽宥他,他愿再替君上肃清内患。 刘惜中上任的第一天,就带人去了霍府。 “把嘉荣王身边那个小厮给我带过来。”刘惜中被引到客室,便将动静闹得很大,他使唤着手下人去带羽泽过来, 在他之前,机关术查案从没有过这样轰轰烈烈去府上带人的,那是府衙的行事作风。 看他趾高气昂的样子,霍府的人也不敢怠慢,偷偷跑去了禀报了二爷。 二爷听后一惊:“刘惜中不是被洺儿给处置了吗?怎么又冒出来祸害人!” 夫人推了推二爷:“先别管那么多了,爷,先去客室拦一拦吧,若他们真把羽泽带走可就来不及了。” 二爷疾步往客栈走去,夫人去了晓葵房间,尽量不让她和静初听见外面的动静。 机关术手下已经先他们一步将羽泽绑到刘惜中面前,二爷过去,一抬手,机关术便松开了紧抓着羽泽的手。 明眼人自然知道,大将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刘大人好风光啊,这是耐不得牢狱之灾了,在我府上动静搞得这样大,本将军还是头一次见。” 刘惜中点了下头:“大将军好言辞,本座也是奉命行事,叨扰将军了。” “我提了人便走。”刘惜中一招手,手下那几个人又握住羽泽。 “我看谁敢!”二爷蹙眉大喝一声,侧身挡在羽泽身前,他轻瞪着刘惜中,轻一挑眉,颇有威严地说,“本将军的人,你凭什么提!” “就凭本座是君上钦命的机关术统领!”刘惜中一拍桌案站起身,“你有什么不服?” “那本将军呢?就不是君上钦命吗?”二爷叱问道。 刘惜中冷笑一声:“大将军,您再说下去,可就是居功自傲了。” “二爷......”羽泽轻声唤道,他第一次看见二爷用大将军的身份跟别人对峙,竟然是为了自己。 “机关术查案!我看谁敢拦?”刘惜中亮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那确是机关令,君上曾言,有此令者,方有带人审问的权利。 “二爷?您想抗旨不尊吗?”刘惜中的声音低了下来,更多了几分嘲讽。 二爷的手握紧成拳,他知道今日他拦不住了。 “带走!”刘惜中一声令下,手下人便上前押住羽泽,他已被绳索反剪双手,这押送的动作便显得多余的很。 羽泽笑得很灿烂,眼眶中闪着泪:“爷,帮我照顾好晓葵和静初,等少爷回来,您代我告诉他,这次我不怕了。” “别胡说,我会救你的。”二爷本想抚下羽泽的脸,却只来得及扫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亲眼看着那帮人将羽泽推了出去,却因为圣旨王命,被阻隔在这一院厅堂。 “刘惜中,机关术到你手里就算是败了!”二爷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 刘惜中本来已经走远了一段距离,听见二爷这句话,立马转身,特意甩了下他的披风,走到二爷身前。 他神情高傲,说到:“本座是君上特派!机关术是利刃,在我手里才能发挥最大效用,不像之前那个处处恻隐,不堪为君上所用的废物。” 二爷丝毫不惧刘惜中的气势,也同样压了他一头:“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本将军这个捷报无数,平息百起战乱的霍家子弟到底能不能阻止你无视军规,扰乱纲纪。” 刘惜中轻蔑一笑:“那你大可试试,不过,本座提醒你一句,如今的霍家,你还当自己风光无限吗?若真如你所说,捷报无数,平息百起战乱的人这么重要,君上何必放我出狱?” 说罢,刘惜中转身大声说了句:“走。” 羽泽连连回头,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妻有女,还有他的恩人,他的少爷,他早就当作爹爹的张叔,这里,早就是家了。 他就这样被推搡着出了门,被带回了机关术的秘密营地,外人不知道这里在哪儿,而进了这里的人,又很少有能把消息带出去的。 羽泽被蒙上眼从密室带进来,他面上的黑布被掀起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光晃着他,他用力眨了眨眼才缓解了一点。 这里,看上去比霍宅更大一些,里面住着所有机关术手下,他们的吃穿住行都得到了保障,园中甚至还有好几种不同种类的菜地。 羽泽从未想过,机关术营房竟是比霍宅还要奢华。 刘惜中一招手召来几人:“你们几个,搜他的身,押去霜河。” 机关术的刑房分四个等级,泊山,荆棘,沙芜,而最高的那一级是霜河。 羽泽浅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刘惜中显然不喜欢羽泽这个表现。 “我想到刘大人当初在北郊军营的时候也是这样高高在上,不过后来事发,闹得那样狼狈,我少爷仁心,没要你偿命,却不想你手段高明,竟还有翻身之日。”羽泽说罢又笑了笑。 刘惜中上前两步,甩手打了羽泽一个巴掌:“如今你人在我手上,你少爷没教过你看人眼色吗?” “呸!”羽泽啐了一口,正吐在刘惜中脸上,“从来只有旁人看我少爷眼色行事,他教过我的,唯有不要向小人低头。” 刘惜中抬手又是一巴掌,他伸手掐住羽泽的下颚,微微往上抬:“那我就代你少爷教教你,什么叫做识时务。” 羽泽被他控制住,说不了话,眼神便凌厉得很。 机关术的人从羽泽身上翻出一块手工雕磨的金丝青玉貔貅,拴着已经有些脏的剑锋紫色璎珞。 “呦,这可是好东西啊。”刘惜中拿在手上端详了几瞬。 “还给我!那是我少爷留给我的!”羽泽见那貔貅被抢走,使劲挣脱了几下,虽然只是徒劳。 “哦,本座想起来了,怪不得眼熟得很,这不是你少爷的剑穗吗?啧啧,确实是好物件,应该好好留着。” 刘惜中递回给羽泽,突然手一松,青玉易碎,掉在地上自然是破损了,貔貅碎成两半。 “你别欺人太甚!”羽泽大吼道,挣脱得更加用力。 “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本座不佩剑,不然还真想留着它了。”刘惜中笑得有些诡异。 “刘惜中!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少爷曾经光明正大替君上揪出你这个朝廷毒瘤,你竟然公报私仇!” 刘惜中皱了皱眉,他不想再听到关于当年的事儿了,开口说到:“本座不想再听见他一句话!” 旁边那几个人得令,赶忙上前堵上了羽泽的嘴。 “现在好了,清净了,霜河里,咱们再好好叙旧吧,到时你不想说都不行。”刘惜中用力拍了拍羽泽的脸,“带走!” 机关术按着羽泽的胳膊将他押了下去。 羽泽被押进来的时候,便觉得一股寒气侵体,奇怪的是,如今早已不是寒冬腊月,环顾四周,屋脊四角皆摆着玄冰,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这冰居然不化,才引得屋内冻人。 羽泽心想这便是这里叫做霜河的原因吧。 细瞧装潢,这里更像是一间茶室,好似随时会有人从暗门里端着一壶泡好的佳茗走出来。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那暗门后面的地方,才真正令人恐怖。 第八十九章 熙攘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君上,霍大将军来了。”韩公公来报。 君上抬了抬眼:“就说本王在批四殿下传回来的康亓战报,不得空。” “是。但......大将军说此事有违君上颜面,事关机关术,需向君上禀报。” 韩公公说罢,君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合上手中公文:“传吧。” “臣拜见君上。”二爷进屋先跪下行了个大礼,其实,按二爷的身份,面见君上行常礼即可。 “大将军到,还不赐座奉茶?”君上偏头看向内侍。 “不必了,君上,臣有要事,还需密报。” “何事啊?”君上一抬手,屋内人尽数退出去。 “君上,您当真许刘惜中这等人接手机关术机关术如今,快被他掌管成第二个府衙,处处看重排场风光,竟率众去我府上提人查案......” 二爷话音未落,君上看向他,说道:“怎么?大将军府上去不得?” 二爷被君上问了一愣,说:“君上此意,臣明白,臣并非有不恭敬之意,对君上的决策更是没有半点质疑,只是臣仍记得,黑白有道,机关术本用来查密案,是君上您的爪牙,您就这样纵容刘惜中将机关术昭告天下,让万民都知道君上您还有这样的爪牙吗?” 他说罢,君上抬手饮了口茶。 “大将军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刘统领此行并非本王授意,但机关术的权利他皆有,不过是去将军府上提了个人,大将军没必要为了区区侍奴来跟本王论是非吧。” 君上顿了顿,又说,“若非,大将军有事情不想让本王知道,生怕那侍奴说漏了嘴,才急于来本王这,想把人要回去?” “君上,臣不为论功,也不是心虚恐慌什么,君上想查便查,为臣无权过问。”二爷低了低眸子,“臣爹娘双双战死,臣加冠后就替君上征战,不敢自称劳苦功高,毕生所求唯有心安。” 二爷一向寡言,平日从来都是君上问什么答什么,君臣之礼他一贯有分寸。 今日他种种赘言,看上去是为了羽泽,其实依旧是为了君上江山:“而今,君上若听臣一句忠言,机关术决不能容忍刘惜中这样的人继续祸害,臣清白一世,霍家更是历代忠勇,我们存在的意义即是为天下。”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大将军身居高位,手握重兵,高徒也有王军护身,本王心存疑虑也是常情,想来大将军不会介怀的吧?” 二爷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一声:“既然如此,臣的兵符午后便会送还君上,只是......臣无兵符,便无调遣之权,征战的事儿,就请君上另请他人吧。” 二爷果断站起身来,向君上微微拱了下腰,便称了告退,今日,真的是寒心透了,他从未想过尽心尽力也是被怀疑的原因。 二爷愤然离去的同时,君上也召了刘惜中来。 “刘统领,机关术的印迹,你知道吗?”君上问道。 “小臣知道,是一片倒挂的红色翎羽。” 君上冷冷的问:“那你可知道,机关术为何又称赤羽?” 刘惜中思考了半晌,跪地附身道:“小臣愚钝。” “那你去问问副统领,他执掌机关术也有二十年了,从未与旁人祭出过机关令,你去问问,便知道何为机关术,何为分寸。”君上轻紧了下眉,抬手示意他退下。 刘惜中从宫里出去之后便一肚子火气,他自然将这炮火对准了被他关在霜河里的羽泽。 “你的好日子来了,本寻思着过几日再审你,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刘惜中一招手,手下人便上前,推开暗门将他送到密室中。 这里,比外面更冷,但此刻的羽泽,心中翻涌着热血。 四个人上前将羽泽的双手双脚束上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是牢牢钉在墙里的,贴着皮肤的位置还有一圈细密的钉刺。 原是因为机关术免不了要调查一些武艺高强之辈,这些物件都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的。 全部钉刺在一瞬间刺破羽泽的肌肤,他只看到手腕脚腕皆有血渗出来,不疼,却有阵阵麻意。 “若是你肯乖乖的说出你少爷的罪行,那你还能留着命回去看你的夫人孩子,若是你咬死了为他扛着,这屋里流水一样的刑具,怕是样样都要沾了你的血才愿作罢呢!” 刘惜中到旁边案板上挑了一把匕首,匕首在羽泽的脸上划过,冰凉的触感令他瑟瑟半分。 羽泽轻声说道:“你可真是好算计啊,我若说了什么,你便可以断章取义地往我少爷身上破脏水,若我什么都不说,你把我弄死了,随便沾了我的血画押,死无对证,便更方便你攀诬我家少爷,左右都是你得利,我说不说的原本就不打紧。” “你说的对,本座当然可以现在就弄死你,反正死无对证,这屋里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说话,自然是安全的,可是简简单单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这屋里的刑具纵然都用不全,也至少让你尝过一半的滋味。” 刘惜中把玩着手里的匕首,轻描淡写地说。 “放心,霜河里寒冷如冬,玄冰会护着你的命,本座善心,还会给你灌下参汤提气,想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哈哈,刘惜中,你阿娘若是知道你现在成了这样的魔头,她含笑九泉的愿望应该破灭了吧,她定然是悔着心在等你呢。” “你不配提她!”羽泽触碰到刘惜中心中最怨恨的地方,刘惜中一怒,羽泽的右胳膊顿时多了个血窟窿。 “啊!”羽泽痛的紧闭双眼,可依旧继续说到,“你该怨恨的绝不是箫赫,也不该牵连凇少爷,更恨不到我家少爷头上,这一切,都应该恨你自己才对......” “你给我闭嘴!”刘惜中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他手中的匕首刺穿了羽泽的胳膊,只剩下手柄握在他手上。 他食指上的戒指沾了鲜红的血。 羽泽疼的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咬着牙,刘惜中拔出匕首的一瞬间,羽泽大叫出声,随即刘惜中拿起旁边的瓶瓶罐罐,倒出白色的药粉撒在羽泽的伤口上,瞬时痛感加倍。 这是机关术的秘药,有加快愈合的功效,同时也会增加伤口的疼痛感。 羽泽深呼吸几下,刘惜中凑近说:“你最好别再提这件事,不然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比现在更难受。” “哼,我不说,你就不会让我难受了?”羽泽侧着脸,轻声说道。 “既然你话多,那你不妨说说,你少爷暗中勾结罪臣,是不是企图谋反?” 羽泽无力地摇摇头,轻蔑一笑:“真是好笑,我家少爷全心全意,打小便认准追随君上的使命,他是霍家后人啊,若有谋反之心何须联手箫家,刘惜中,你听起来不觉得荒谬吗?简直无稽之谈!” 刘惜中仰着胜利的微笑:“霍家后人?告诉你也罢了,他是后妃和低贱戏子偷奸来的野种!” 羽泽半句话都没信他的,说道:“你真是疯了,什么胡言乱语都敢说。” 刘惜中原地踱步两下:“君上自然不愿此等丑闻天下皆知,所以呢,本座劝你说出指认他意图谋反的话,这样大家都方便,不是吗?” 羽泽疼的面色惨淡,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刘惜中。 “你们权贵之人的心眼我不懂,现如今算是领教了,原来一个人从未有错也可以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少爷的心思纯净地就像是天上的云,他过往漂垠的身世也会被安排上一段灰泞,就因为你们想要他的命,就什么都可以空口白牙的说。” 刘惜中将一根满是铁锈的长铁钉刺进羽泽的琵琶骨,铁锈在羽泽的身体中感染,疼且是次要的,不上药的话,这根铁钉会在数日后使伤口溃烂,流血生脓,届时再用药可是来不及了,但刘惜中此刻并没有用药的想法。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你信不信的也不重要,霍沄洺的罪行罄竹难书,在君上那他已经翻不得身了,小子,本座好心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就乖乖的配合,我听说你已经娶妻了,还有了个小丫头,你就不想她们好好的吗?” 刘惜中一步步诱导他说出答案,羽泽偏不上当,他已经疼的紧皱眉头,寒霜中的玄冰还是没能抑制住他头上豆般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若是屈服与你......苟且偷生......晓葵姐姐会看不起我的......况且,你这恶人,自是铁了心,又怎会给我出路,不过是怀柔之计罢了,我自是懂的。” 羽泽提到晓葵和静初,心里更是萌生出巨大的力量,他每大声说一句话,伤口便传来剧烈的疼痛,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少爷没做过的事儿,我绝不多说一句,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半句有用的话。” “这些场面话你就不必说了,你少爷听不见你的衷心。”刘惜中有些不耐烦,转身面向他的手下,说到,“既然他不肯说,那这些小打小闹的东西便不适合他了。” “拔他一颗牙,本座想看看到底有多硬。”刘惜中轻描淡写说道,“若是还不说就明日再拔一颗,灌下汤药止血,别耽误他出声。” 刘惜中离开之后,手下人得令便掰开了羽泽的嘴,选了一颗比较靠后的牙,硬生生拽了下来,羽泽一口血水吐在地上,扭着头在左肩上蹭了一下,嘴角的血才淡了淡。 羽泽缓了好久,待屋内人尽数退出去,他心中暗暗说:“刘惜中,你就算是拔了我所有牙,这屋里所有刑具都使上,我也绝不会说一句我少爷没做过的事。” 屋外残阳点滴,射到叶片上被分开,可丝丝缕缕,皆是情谊。 第九十章 岔路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靳府, “老爷,刚才府门楼上递进来一封密信。”守卫向靳老爷回禀到。 靳老爷接过密信,打开一看,上写着: 今日入定,西长街七栋左拐角,求见靳爷,事关大将军,密行。 密信上并没有署名,可提到大将军三个字,那人便是铁定知道这三个字足以引得靳爷前行。 将入定之时,靳爷带着靳佩哲避开巡查宵禁的官兵,悄悄到了西长街。 “属下拜见大人,拜见江平王。” 闻声一瞧,来人是机关术副统领,陆辛。 “陆先生?”靳爷确实没想到。 “自从被君上降职,便再无人唤我一句先生。”陆辛自嘲地笑笑,说,“大人这一句,陆辛便知没有找错人。” “大人,王爷,我避开刘惜中的眼线前来,也是不能耽搁太久,我便长话短说,求您想办法搭救大将军一家。” 陆辛的话中包含了很多信息:刘惜中作乱;羽泽被带走审问;君上对军权的虎视眈眈;太后仙逝连带着郡主娘娘不受重视;霍沄洺跟箫祁韵的关系被捅破,疑虑他意图谋反。 当然,他暗暗隐下杨纤云和沐安那段模糊到已经无法考证的过往,而君上是否因为此事才对霍沄洺有了勾结罪臣、意图谋反的疑虑,他仍不可知。 毕竟没有谁能真正站出来表示,当年沐安频频出入杨纤云的宫苑,到底是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凑巧出现的霍沄洺,究竟是王嗣天命,还是那段短暂且真挚的见证。 无从知晓,也不明究竟。 似乎这一切,只在于君上的一念之间了。 “先生,多谢您。”靳佩哲朝陆辛深深拜到。 陆辛一把扶住他:“王爷!我是在帮大将军和嘉荣王,也同样在帮我自己,机关术本就是君上秘宝,见不得天日,我手上染血无数,这次就当是为我自己积攒些救赎。” 陆辛摇摇头,又说,“可刘惜中快把机关术养成黑牢了,重刑逼押,完全不问真相,这不是机关术建立的初衷啊!” “先生,您放心,刘惜中这等人,自有天谴,君上不会留他长久,吾辈,只认善意。” 不足半个时辰的交流,靳佩哲和靳爷确定自己甘愿踏入这趟混水,只为了他们各自的好兄弟。 “爹爹,明日咱们去救羽泽吧。”回府的路上,靳佩哲说到。 靳爷思虑一瞬,摇摇头说:“不行,羽泽多撑一日,霍家的生机便大一分,刘惜中没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东西,君上再多猜疑,也只是猜疑,断断不会仅凭这些许猜疑就撼动你干爹的位置,可一旦羽泽撑不住了,或者我们对羽泽有所动作,他便可以扣所有人一个心虚的帽子,倒时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爹爹,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放弃羽泽了吗?”靳佩哲小声说出这句话,他话音有些颤,黑暗中看不清他眼眶中打晃的泪。 靳爷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靳佩哲,说到:“哲儿,羽泽一个人的命,和你干爹,干娘,沅谧,婉笙,还有你沄洺哥,这些所有人的命加起来,你说,羽泽他会怎么选?” 靳爷牵住靳佩哲的手,轻声说到:“我不会教你放弃任何一个人,可我们不是天命,我们能力有限,先不说救不救,光是机关术大营在何处你我都不知道,可别提羽泽现在身在何处了。” “嗯,爹,我知道,羽泽他.....肯定会为了沄洺哥多撑些时日,他比我们对沄洺哥更好,哪怕是替沄洺哥换命......” 靳佩哲的声音哽咽着,鼻子酸酸的。 靳爷补充到:“明日一早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下了朝之后咱们一块去霍家,务必所有事都做到看起来安然无恙,不给别人留口舌之争。” 次日朝堂上,君上自然是说了二爷上缴兵符的事情,大臣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君上究竟是何意,是该效仿二爷自交兵符,还是应该从此跟大将军划清界限,明哲保身。 霍府, 靳爷将做完陆辛密见他们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二爷,说到:“是时候该准备了,羽泽撑不了太久,君上若是对府上有所作为,至少不能让孩子们也跟着受罪不是吗?” 二爷点点头:“你说的对,可是孩子们能去哪儿?去哪儿又能让我放心呢?” “干爹,我可以把沅谧接去我那,我照顾她,您放心就是。”靳佩哲说到。 “不可,哲儿,干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可事到如今,你们本不该与我们走的太近,君上对我们的态度绝不可牵连你们。” 夫人猛然拉住二爷的手,说到:“爷,不然,让笙儿带着沅谧回锦城吧,林家是锦城最大的商贾之家,君上不敢动他们,林家若不再支撑锦城的商业,怕是锦城很快就要被别国吞并,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阿娘,我不走。”林婉笙走了进来,眼周湿润着。 夫人一惊:“笙儿?你一直在门口?” “是,我都听见了,阿娘,我不能走,我已经嫁过来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是霍家的人,遇到这种危难时刻,您怎么要把我抛弃在外了呢?您不当我是家里人了吗?”林婉笙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她这一哭,也连带着激起夫人的泪。 二爷摇摇头:“笙儿,这一次不是要把你抛弃在外,而是需要你保护好洺儿的孩子还有沅谧,君上来势汹汹,我们并不能掌握他现在的心思,万一他真的......,有我的命就够了......” “阿忆,听我的,你也跟着一起走。” “我不,你别指望甩开我,我知道你把我们都赶走,就算是君上一道赐死的王意你也会安然领命,可我不能,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死。”夫人决绝地看着二爷。 “罢了罢了,咱们先别想那么悲观的事情,当下要紧的是抓紧时间。”靳爷开口。 靳佩哲站起身说:“笙儿,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清点好人,我先去接沅谧他们下学堂,之后送你们去锦城。”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你了,哲儿。”二爷说到。 “干爹这句辛苦可就折煞我了,沄洺哥不在家,我当然要帮他照顾家里。”靳佩哲说完便离开了。 靳爷略坐坐后也离开了,二爷跟夫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将府里所有人都尽数遣散,不然等君上下旨后,他们都难逃其命。 此事吩咐张叔去办了,除了死守藏经阁的人,府内所有侍奴,守卫,全部归还身契,张叔办事痛快,不足一个时辰,这些人全部撤离。 叶柿蒂求见。 “爷,夫人,小叶从没见过像您们这样好的东家,爷恩准我回常山馆,我本应该恭敬不如从命地回去,只是少夫人腹中的小少爷,我最了解,只怕锦城无人知道他的体性,还请爷和夫人,同意我随少夫人一同去锦城,待来年花开,危机已结,我再同少夫人回来,咱家少爷还得靠我调理身子呢。” “小叶郎中,那便辛苦你。”二爷唤来张掌事,“老张,去账房提七十两银钱,赏给小叶郎中。” 叶柿蒂连忙跪地说到:“爷!无功不受禄,您怎可给我这么多赏赐!” “拿着,是你应得的。”夫人上前扶起他,“小叶,少夫人和孩子,就交给你了,你的医术我放心,笙儿的身子,你务必要调理好,我相信,我们终有重逢之日,到时候,你得到的赏赐会更多。” “那......小叶谢过二爷夫人。”叶柿蒂退下后。 沅谧从学堂回来,夫人已经替她收拾好了东西,并嘱咐道:“沅谧,去了姨母家万万听话懂事,听姨母的话,路上也要听嫂嫂的话,别任性,知道吗?” “阿娘和爹爹都不去,为什么沅谧要去?”小丫头的兴致还没被提起来,嘟着嘴不愿意。 林婉笙拉过沅谧的手,说到:“沅谧,嫂嫂跟你说,锦城啊,有很多好吃的,等到了那边,嫂嫂带你一样样都尝到,锦城街上比城中还要热闹,秋日里有仙童节,姬绣节,都是你可以去玩的,等哥哥回来了,他会去锦城接我们,我们跟哥哥一起回来,好不好?” “嗯......那去了锦城,会有先生逼我念书吗?赵先生可凶了,背不下来书就要写好多遍,若是锦城没有峙淮哥哥,我自己怎么写得完嘛!”沅谧纠结了好一阵子,才松了口。 她这一番话,倒提醒了夫人和林婉笙,所有人在危机来临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人,竟是没人想起这个同样孤零零一人的孩子。 “好,阿娘都依你。”夫人的声音颤抖着。 此去一别,可是不知来日几何了。 沅谧才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快乐伤心的情绪都是来去匆匆的,这不,眼泪还没擦干便蹦蹦跳跳去翻看自己的行李了。 “阿娘,峙淮他......”林婉笙犹豫了下。 夫人说:“如今我家的光景,实在是不能庇佑他了,我想,是时候让他自己决定去留了。” 林婉笙点点头,她早在霍沄洺还没走的时候就与他商量好了说辞,有些真相还是应该顺应嶦河的心思,峙淮不知道也许才是更好。 澜橘室, 荣禄正在屋内点茶,林婉笙轻推门进了屋,抬手吩咐荣禄出去。 “是,少夫人。” “师娘来了,有何事?” 峙淮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模样,身上有着他自带的书生儒士之气,另也有这几年勤加练功的少侠风度。 “峙淮,嫂嫂......有件事要告诉你。”林婉笙端坐下,改了称呼,缓缓开口。 这种开场白峙淮一听便知晓不是什么喜讯,他便暗暗在心里藏了一口气。 峙淮也顺着林婉笙的口风,说到:“嗯,嫂嫂您说,我给您倒茶。” 林婉笙接过峙淮递来的茶,示意他坐下:“峙淮,这件事本不应该现在和你说,只是你沄洺哥哥走的时候交代过,若是家中有什么变故,第一个不能牵扯的便是你。” “嫂嫂别说了,是不是我哥哥他......”峙淮很小声地说着,他自己也非常不敢相信这件事,他多么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可是,他看到林婉笙轻轻点了点头。 “你沄洺哥哥走之前,你哥哥就已经战死了,只是他不想告诉你,想让你继续快乐的生活习武,你沄洺哥哥自然也是一样。” 林婉笙看到峙淮一瞬间眼眶红润,一串眼泪簌簌地流下,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只是如今,家里出了些事情需要处理,你接下来的路,得要自己选了,如果你想等你师父回来继续习武练功,武试入朝,那你就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锦城林家住一段时间。如果你想......” “嫂嫂,我想回农山。”峙淮突然抬眸说到。 林婉笙点点头:“如果你想回去,你跟你师父的师徒缘分就到今天为止,但他永远是你的安舟哥哥,我也一直是你的嫂嫂,沅谧也仍是你妹妹,霍家也是你的家,这些一切都不会改变。” 峙淮的泪止不住地流,他说:“嫂嫂,我爹爹是周菡门一代门主,我哥哥是战场上最厉害的大侠,我没资格做一介匹夫草草一生,安舟哥哥教了我很多本事,我至少可以重振周菡门,况且,农山才是我的家,生为农山人,誓死不奉官。” “既然你想好了,嫂嫂便会替你准备好干粮和马匹,回了农山,一切便要靠自己了。” 林婉笙想了想,峙淮不该步嶦河的后尘。 她又说:“你如今的本事自保尚有余力,周菡门虽是你爹爹和你哥哥的心血,只是如今荒废已久不宜重振,倒不如由你亲建一个新的门派,开门立户,做个当家人更妥当,这也是你哥哥的遗愿,他希望你不再生活在周菡门的阴影下,而是独立起来,当家做主,开宗立派。” 峙淮思索几瞬,点了点头。 他动作很快,简单背了些行囊便去告退二爷夫人。 二爷看在多年情分和对他的愧疚之心上,给了他不少银钱当作路费,又去剑室中取出嶦河的剑送给峙淮,只告诉他那是二爷珍藏的宝剑。 这把剑,握在峙淮手中,才叫做传承,峙淮上马前行,荣禄随他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未来里不知他能活成什么模样,至少他过往几年的路尚为行差踏错,是嶦河希望的样子。 周峙淮和嶦河的家,是旷阔无垠的江湖路,而并非冰冷华贵的庙堂街。 第九十一章 秋叶静美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计划好离开,便要抓紧片刻时间,靳佩哲亲自送他们一小队人离开。 二爷一开始便让张叔和罗娘跟着林婉笙一起去锦城,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偏要跟二爷夫人共进退。 晓葵将静初托付给了林婉笙,自己则一定要留下照顾夫人。 偌大一个将军府,便只留下这寥寥几人。 二爷和夫人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却依旧料到,这安生不过片刻。 第三日辰起,二爷穿好朝服,戴好朝珠,还没来得及走出门,便被刘惜中挡在门口,他身后是韩公公手捧一纸王命,再后面,有四个人抬着草席。 刘惜中一副得意的面容,他微微抬着头,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他轻声且傲慢地说到:“大将军留步。今日早朝,您不必去了。” “大人,这里靠近街市不便言语。”韩公公上前一步,噎住刘惜中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又转身朝二爷躬了躬身子,“爷,咱们进屋说话吧。” “就只有你还当他是个爷,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刘惜中斜瞪了一眼韩公公,哼了一声也还是进了府。 “去客室吧。”二爷仍旧礼数周到,“我亲自烹茶。” “不必了,大将军的茶,本座不配喝。”刘惜中拿腔拿调道,“本座是来送人的,顺便督看韩公公传旨。” 刘惜中一抬手,后面那四个人一松手,草席被随意丢在地上,才看清里面有个人。 准确的说,是有一具尸体。 虽然他没说,但二爷已经隐隐猜到,那连脚趾上都染了血的尸体,应该就是羽泽了。 他强装镇定,故意把视线从草席上移开,带着些颤音地说到:“既是传旨,公公和大人还是移步客室吧,合规矩些。” 韩公公点点头:“二爷向来最是合乎礼数之人,只是还需郡主娘娘移步前来一同听旨。”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爷,夫人,领着所有还留在霍家的人,一同去了客室。 “还请大将军和郡主娘娘跪下听旨。”韩公公轻言。 二爷即便是跪下,也是挺直了腰板的。 “传王令:嘉荣王霍沄洺,包藏祸心,举意谋反,勾结罪臣,无视王命,念其平乱之能,留嘉荣一号,王军减半,待其归朝,视罪量刑。其奴羽泽认罪伏法,证据确凿,按律处以极刑,吾心向善,还尸。嘉荣王为青召依宁公之徒,已入霍氏,青召依宁公同党并罪,念其为国有功,降位为伯爵,并夺青召依宁番位,其妻郡主之位一同褫夺。即日起,封将军府,里外不通,每五日许一人出府采买,且仅限必须用品及食材,具体事宜,嘉荣王归日再定,一切王命,皆为恩泽,天命将至,无为人抵,至此,万民皆听王意。” 韩公公念完了王意,示意道:“将军,夫人,接王意吧。” “臣,携妻,叩谢王恩,雷霆天恩,臣死受用,天下万民,皆听吾王之意。”二爷跟夫人重重叩头谢恩。 韩公公把手中的一纸王意递给二爷,二爷低着头双手接下,放在胸前,以示尊敬。 刘惜中冷哼一声:“行了,大将军,本座督看完了,这番使唤了人守在将军府门前,将军别见怪就是,毕竟那是王命,本座不比令徒,可是不敢不尊王命的。” 韩公公上前扶了二爷和夫人起身,转身跟刘惜中说话的语气微微有了些严肃:“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有永坐高台的命,可别坐得太高,那摔下来的场景可就惨烈了。” “韩公公说的是,这不,大将军摔下来容易,再爬上去,可就难了,而本座,恰是摔过一次又攀上来了,这风水,可巧是站在我这面的。” 二爷双拳在身边紧紧握住,自打刘惜中吩咐底下人把羽泽丢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经想不顾一切上去揍他一顿了,但是他数年以来的高贵让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如今小人得势,他是半分错处也不能落在旁人手里的。 夫人轻拽了下二爷袖口,她走到二爷前面:“大人所说风水极对,人走茶凉的事儿,天下可不止一桩,大人留些口德,日后颠倒着日子过,也恐能舒坦些,您若实在看不惯天下才士,皆可一一扳倒,可哀怨亡魂找上门来,不知大人有没有这个胆子。” 夫人故意顿了顿,她直视刘惜中的眼睛,轻声说道:“我家羽泽啊,忠心得很,天亡他肉身,可灭不得他怨气,刘大人入夜安枕可要多添几盏油灯才是。” 刘惜中很明显地心虚了两分,他的脖子僵硬地动了动,毫不收敛地瞪了瞪夫人,又瞪了瞪二爷,说道:“韩公公,王意已经送到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二爷带着这几人将刘惜中二人送到门口,刘惜中还没出院门,就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吓了一跳。 回身一看,晓葵冲上前扑到在草席边上,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刚触碰到草席的一角,她又像是触电般收回了手,她瞪大了眼睛狠狠摇头,嘴里喃喃道:“不是的,这一定不是他......” 刘惜中回头瞥了一眼,顿时引起他看戏的兴致,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晓葵,故意抻长了语调说到:“什么不是啊,这就是你的小郎君,你的羽泽。” 晓葵一听这话,她仰着头恶狠狠地瞪着刘惜中,那眼眶红红的,还真有些恐怖,她咬了咬牙,突然站起来,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朝着刘惜中冲过去,刘惜中好说也是得过武试魁首的人,若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近了身,岂非太过于丢脸。 刘惜中一把抓住晓葵的胳膊,轻轻往边上一丢,她便倒在地上。 刘惜中刚露出得意的笑,说了句:“不自量力的小丫头。” 谁料下一秒他就被晓葵射出的一小颗细钉打中了肩膀,原来晓葵手中的发簪暗藏玄机,里面藏了暗器。 刘惜中怒火中烧:“你敢伤我!你不愿活了吗?好!本座这就送你和他夫妻团聚!” 刘惜中拔刀便要砍过去,小臂却狠狠地震了一下,二爷手中的一颗石子,便足以让他卸下全部手上的力气。 “大人,君上还在宫中等着我们回话呢,咱们还是先回宫吧。”韩公公挡在二爷和刘惜中之间。 刘惜中自知根本没有对抗二爷之力,有了这样一个台阶,便很欣慰地顺着台阶下了。 他一甩袖袍,高喊了声:“封将军府!” 门口的那些人,便立马把府门关上,在门外缠上重重的铁链。 晓葵一边抽泣着,一边向羽泽的方向爬着,她的发髻松散下来,沾了地上泥。 什么形象,什么干净,什么贵女做派,她什么都不顾了。 她哭得很大声,完全近乎绝望地掀开草席,狠狠地惊了在场众人。 连二爷这样见惯了血腥的人,也没能扛得住受了极刑之后的羽泽,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羽泽浑身都是血,衣裳已经看不出颜色来,足上指甲尽数被拔掉,刀疤,剑洞,鞭伤,钉刺,所有想得到的伤口他都有。 而看不到的伤,是刘惜中每日拔掉他一颗牙,钉进体内一根长钉,用小刀子将他快要结痂的旧伤轻轻划开,又叫人一节一节掰断他的骨头,昏过去就泼冰水,迷倒了就灌参汤,永远在他尚有三分生机的时候不允许他死掉。 最后,刘惜中实在是放弃了让羽泽说出霍沄洺罪行的这条路,才赐了他钉衣,他神志清晰地在霜河中被冻着,慢慢流着血,感受着自己每一寸皮肤传来的痛,最后眼见着无人来救,才一点点在黑暗的铁盔中死去。 晓葵想抱一抱羽泽,却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才能避开他的伤,于是她轻手轻脚躺在羽泽身边,头轻轻靠着羽泽的肩膀,动作轻得生怕弄疼了他。 晓葵抽泣着,说到:“你怎么不等少爷回来呢?少爷回来,一定能救你的呀......你看......我用你留给我防身的簪子伤了那个恶人......你起来看看呀......” 夫人在旁边也跟着一起哭,二爷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背安慰着。 几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久得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张叔的腿已经站到有些发麻了。 夫人擦了擦泪,上前去拉住晓葵的手:“好姑娘,地上凉,快起来吧,羽泽......他累了,咱们也该给他安置个舒坦的地方,让他好好睡下......” 晓葵突然抱住夫人,抽泣着,在她耳边低吟道:“夫人......我没有夫君了......静初也没有爹了......” 这话,说者伤心,闻者落泪。 如今虽封了将军府,可依着二爷的人品还是结交了不少人,上下打点,再加上靳佩哲江平王的身份压制,靳佩哲从角门进出霍府的时候,守卫们便视而不见地暗许他。 这样,才托他带进来一口上好的棺木给羽泽。 二爷感激羽泽的恩情,特意将他安置在霍宅背后的一片高坡空地上,小时候,霍沄洺经常躲避练功跑到这里来玩,后来有了羽泽,便是他带着羽泽一起躲避练功跑到这里来玩。 二爷忙着习武堂的事儿,张叔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的一片空地,两个小孩可以在这里玩一上午,掐着时辰进屋吃饭,被二爷发现之后下午自然是只好乖乖认罚,多练一个时辰功夫。 这里,地方宽敞,春天长满浅紫色的小花,夏天是一片青绿,秋天百草枯盈,冬天盛满银白色,又有那么多童年的快乐回忆在风中作伴。 这里安睡的羽泽,肯定不会寂寞。 第九十二章 别来之故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霍沄洺查了每一个城门口的进出人员名册,没有江知酒的名字,也没有箫祁韵的,但是他看到了相白,每次跟相白挨着的名字,永远是一个叫做竹音的人。 一次不懂,两次眼熟,第三次,便能发觉出些古怪,霍沄洺是知道相白的,当然,这漫大天下,重名也很正常,可直觉告诉霍沄洺,这个相白,就是他认识的那个。 他仔细思索,彻夜未眠。 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一遍遍重复竹音这两个字,发现,箫字以竹为头,韵字以音做边。 竹音,分明就是箫祁韵给自己的一个掩护。 她许是万万没想到,最后出现破绽的地方竟然是没有给相白也改个名字。 霍沄洺算计着她到每一个城的时间,发现她离开昪河也只是不久前的事情,而昪河距离下一个城镇中间隔着山路野林,该是难行的一段路。 所有,霍沄洺在昪河只逗留了一日的时间,便一个人进了顺着这条山路进了林子。 这个林子是出昪河的必经之路,距离找到箫祁韵的那一刻愈来愈近,霍沄洺经常在身边发现机关术存在过的印记,而他们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提醒霍沄洺,做事要当心,勿忘王命。 而箫祁韵毕竟是青春,是年少,是他心底的那片赤诚,是他曾经快乐欢愉且不负盛名的见证,随着身份地位愈来愈高,嘉荣王的名声愈来愈响,便再难寻到和当初一样单纯的赤子之心了。 霍沄洺在路上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怎样做了。 前些日子事情尚未有眉目的时候,机关术好像闹过一次内动,而具体因何内动,他们自然是无法将真相说给霍沄洺听的,只是三五日不曾见过他们的痕迹,而后再看见的好像跟之前又不是同一批人了,但是他们都将面容档的严严实实的,又看不太真切。 霍沄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天高王远,也打探不到什么内安城里的消息。 他当然不知道内安城传得风风火火的故事,便发生在他自己家里。 山路灰土多,红枣不知为何进了这里便不老实,走两步便要晃一晃鬓发,再退半步,霍沄洺便下来牵着它,才勉强算是走得深了些。 这山里也是有生意的,一路上看见好几家客栈,他想着多赶些路程,才找地方住下。 掌柜的看见他进来,忙迎上去:“公子一人?” “是,门外还有我的马,劳烦您带它去喂些鲜草。” “好说好说,呦,公子啊,外面都已经乌黑了,您幸亏是遇见我这了,若再往前走,贴边近了山根儿,可就只有几个猎户留下的小破院子了。” “噢?掌柜的,您说前面没有客栈了,那我跟您打听个人行吗?”霍沄洺从钱袋子中取出几块碎银放在柜台上,说着。 他想起羽泽曾说,在外打听什么,不可空口白牙地张嘴问,江湖上的人不见好处是不会发善心的,只有银子给的贴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掌柜的笑着把银子接过来放在柜下:“公子......说来听听?我这是正经良店,住店的客官我可都有记录的。” “那劳烦掌柜的帮我查查,有没有一个叫相白的人来过?” 掌柜的将手中册子翻得“唰唰”地响,前后看了好几遍,摇摇头:“公子,不曾有。” “那掌柜的记不记得有几个人,应当是一位公子,一位姑娘,还带了个娃娃,那娃娃有些不凡的气质,那姑娘清雅貌美,像是出身闺秀,举动谈吐皆有诗意,应当戴着长帏帽,你许是看不清她的面容。” “哎?公子这样说,我倒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只是,那一行还有个公子,长得健硕些,不知那一伙是不是公子要找的人,我这店在林中,这时令来往山里人不多,若是赶上盛节,按你说法这样的佳人良偶多的是,我许就不记得了。” 掌柜的说了好几句无用的话,才说:“他们几个来问路,我照旧如实说前面没有客栈了,我这是最后一家,可那位健硕些的公子似乎是觉得我在坑骗他的银子,便接着往前走了,当时正是晌午,我也没与他们多说.” 掌柜的突然义愤填膺起来:“公子您知晓,这天下不听忠言的人多了,还偏当说忠言的人都是骗子呢,估计现下他们还没能上山,若是赶上了猎户出山不在家且罢能留几日,若不赶巧,这时候兴许已经喂了野狼山虎什么的......” 霍沄洺听这个掌柜的实在唠叨,也没心思继续听他在这说风凉话,匆匆道了声谢便离开了柜台。 掌柜的在身后追着大喊道:“公子!公子!右手边第二间房是空着的,您住进去吧。” 霍沄洺偏头回了一句:“多谢。” 掌柜的摇摇头坐回柜台里:“唉,真是贵人事忙啊,也不愿听我这老头唠叨几句。” 霍沄洺进去点上几盏油灯,反复思考掌柜的口中那个健硕些的公子究竟是谁?他甚至想过会不会庐凇当年是诈死,后来逃出了北郊大营,可庐凇如何也称不上一句健硕,这些年他瘦得浑身没有二两肉,若他真没死,掌柜的也能说他无臂而非健硕。 他和衣睡下,翌日寅时刚过,他便缓缓睁开眼。 到柜前结算了账,他牵着红枣出来,红枣今日异样的兴奋,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会发生些什么。 他飞身上马,红枣携风前行,顺着山路往前。 按着那客栈掌柜的说法,前面一段路程中是没有猎户的,霍沄洺行了半日多,太阳以升至正空,霍沄洺烦躁得很,他一拉缰绳,红枣长嘶一声,慢了下来。 霍沄洺问自己究竟为何这样急迫地赶路,许是因为机关术一路尾随,许是因为他想早日功成回家,又或许只是想早点看到她是否安好。 这几日总是心悸,有说不出的心烦。 就连自己阳光正好的日子,他瞧着太阳明晃晃的刺眼,也心里暗暗怪太阳太过耀眼。 避开太阳,他注意到今天的云特别美,想起婉笙之前念到:晓看天上云卷云舒,坐行人间风去风来。 他有点想家了,想那个宅院,也想宅院里的人。 太阳赶在他前头,有渐落之势,他看到前面有个茅草小院,说是小院,其实只是用栅栏围住的一片荒地,中间有个两间屋的小房子罢了。 这样的规格,主人也应该是这片荒山地位比较高的猎手,霍沄洺把红枣系在了远些的树干上,自己一人靠近了些。 他抱着这屋里不是他们的心思,绕到小院后面,想看看情况再说,听到院子里有流水声,掺杂其中的还有跟流水一样叮咚的谈笑声,他微微探出头来。 院中的人背对着他,看不清正脸,只能看到是一男一女两人,女人在背后环着男人的腰,男人手中应该是握着什么东西,他随着女人晃动的频率一起轻摇,女人把脸贴在男人背上,两人的关系应当是亲密无间的。 这时候,男人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个碗递给女人,那男人,霍沄洺不认得,并非相白。 可那女人,虽尚未看到面容,可这身形背影,举手投足间的妩媚,足以让霍沄洺识得。 她一定就是箫祁韵。 霍沄洺离开了这个小院,牵着红枣找了个正好能看到小院又不会暴露的位置靠在树下坐着。 骤然,他轻笑了下,适才看到的场景非常好理解,这个男人无论是谁,他必定能让箫祁韵未来的路坦顺一些。 这样的选择,她曾做过多次。 红枣低着头啃食树下的鲜草,霍沄洺伸手顺了顺他的毛,一路上羽泽不在身边,最知道他心境的只有身边这枣红马。 “红枣,你说我这一路为她着想的是不是很徒劳,她根本不需要。”红枣轻蹭了蹭他的手,那动作像是在安慰。 “虽然她不需要,但我做了就会心安些吧......” 红枣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他一样也是在安慰自己。 这一天下来,霍沄洺看到了箫祁韵,相白,一瘸一拐的尹惊琛,还有那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看这样子,若不是惊琛受了伤,他们早该离开这里的,不会在这个猎户小院里生活这么久,也不会这样轻易就被霍沄洺找到。 找不到的时候不知道选的这条路是否正确,找到之后却又觉得他们的距离更加遥远,箫祁韵从未改变,她的手腕和她的本事,这么多年更加精进了,她将妩媚和清丽的尺寸拿捏得正好,任凭哪个男人都会为她陷入她的算计之中。 霍沄洺就这样靠在树下过了一夜,次日一早他看到那个男人从屋里出来,箫祁韵随即跟在后面,那男人手里握着个竹编小篮子,应该是要去摘什么东西,他揽过箫祁韵那柔软如云的腰,在她的唇上吻了下,才离开小院。 箫祁韵一直站在院中看着那人,那人走了五六步又回头摆了摆手,箫祁韵笑着回应,直到他走远才进屋。 霍沄洺隔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走过去,重逢的一刻即将到来,不知道他们应该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和立场对彼此说“好久不见”。 小院的栅栏不过是摆设,霍沄洺甚至懒得推门,他轻轻一跳,便顺利进了院子。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每一步都要犹豫好久,他想快些见到她,又不能那么快。 届时,机关术的人出现了,人不多,只有三五个,不是来帮忙的,是来监察的。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的声音:“惊琛乖啊,段叔父去给你摘草药了,等他回来,你就不疼了,咱们过几日就该往前走了......” 那声音那么熟悉,依旧动听。 “往哪儿走啊?” 她听到这冰冷无情的嗓音,震惊恐慌地回了头,霍沄洺已经站在她面前。 第九十三章 敛光 /291953墨幕华情最新章节! “你......”箫祁韵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沄洺黑着脸,眼中生出寒冰般的目光,他盯着箫祁韵看,心思似乎已定绝情的调子,他想到脑中她跟那个男人的场景,便温柔不起来,也叙旧不了了。 “哥哥,我见过你,但......我不认识你。”尹惊琛在床榻上说到。 说是床榻,其实不过是用砖石砌的一块地方,可以平躺在上面而已,铺了一张脏旧到看不出颜色的虎皮。 霍沄洺这才把目光转向尹惊琛,愣是给他变了个笑出来,他走到床榻边上,弓着腰,探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语气一下子变得随和起来:“琛儿,你该叫我叔父的,玩够了吗?你爹爹想你了,让我来接你们回家的。” “你不能。”箫祁韵快步挡在霍沄洺身前。 “江知酒,你闹够了没有?凭你之身,你靠什么给惊琛安稳?靠他?”霍沄洺紧皱了皱眉,他偏着头质问到。 箫祁韵快速伸手握住了霍沄洺的胳膊,她带着乞求地轻声说:“出去说,好吗?” 霍沄洺对她这样的语调从来没有抵抗力,他没办法拒绝她的每一个要求。 他板着脸轻轻拨开箫祁韵的手,转身出了门去,箫祁韵嘱咐相白看顾惊琛,随后跟他出去了。 霍沄洺和箫祁韵站在对立的位置,霍沄洺迎上她的眸光,看见她眸中暗藏的浅笑,顷刻便看向别处。 “你越是这样对我故作冰冷,就越让我明确,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要。”箫祁韵含笑说,“沄洺,你骗不过我的。” “他是谁?”霍沄洺强装镇定,问道。 “你都看到了呀?”箫祁韵的笑又淡了三分,“农山棹阳派的少掌门,我跟琛儿去了农山,他会照应我们。” 箫祁韵风轻云淡地语气好像她从未做出逾矩之事,这让霍沄洺跟自己生起气来,在这,他只是一个君上派来的手下,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去气她和那人的事儿。 他好像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原来你一生骗人无数,也终于有一天栽到别人的骗局中。” 箫祁韵没听懂他的话,抬眸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霍沄洺冷笑着,说道,“碰巧。我对农山碰巧了解些,农山八十七个门派,就没有一个以棹阳为名,从前没有,以后也未必会有。” 箫祁韵的神色动了动,显然她被这件事惊到。 她皱着眉,用力摇摇头,手婆娑着自己的袖口,她并不愿意接受这件事。 霍沄洺望着她的样子出神,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霍沄洺看到她被骗的样子。 她骤然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霍沄洺,那眼中的古怪霍沄洺已经察觉到,她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她。 “看来啊......人还是不能跟天命争些什么,天命要我全家都死,就一定不能留下我一人,幸好,幸好我的惊琛没染上我这不好的命......” 霍沄洺被她说的有些动容,她这命,也确实差了些。 “可是要你的命不是天意,不是王命,是你一步步走的歧路。”霍沄洺缓缓地说,“祁韵,九尺寒冰十年尚可温化,可我穷尽半生,也终没能将你带回正路上来,原本我是能护得住你的。” “正路?”箫祁韵神情突变,她娇喝到,“那你告诉我!哪条路才是正路!你又如何护我!” 她这一吼,把自己的眼泪给吼了出来,该是那些过往也大多都是心酸和委屈。 “哈哈......”箫祁韵说,“我觉得,我的每一条路都是正路,遇见你是幸运的,眼看你高升,如今已经称王,却依旧可以为了我的事儿奔波,虽然唯唯诺诺什么都不敢,却有你独有的担当。” “但是你不该,不该将我送去漳福楼,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娶我?如果我现在不是祐郎的夫人,而是你的小王妃,我的命就不会这样苦......” 箫祁韵一句句诘问,好似当年的一切都是霍沄洺的错。 他不搭话,脑子里也都是当年的场景,是啊,那时候他为什么不娶她...... “祐郎搭救我,但是你不知道吧......他也骗了我,他告诉我那时候你已经娶妻圆房,让我以为你负心薄性,再不会要我了......可他终究多情,我又傻乎乎地相信他只会爱我一人的鬼话,直到他带了那么多姑娘回来,那么多姑娘......个个妖娆,每一个都不输当年虹廊花魁依桃,跟她们一比,我永远比不过......” 霍沄洺静静地听着她讲这些年的过往,那是他不曾参与的时光,更不知道她这些年的心境。 “相白懦弱,只敢在没人时候跟我站在一起,但是他能帮我逃出尹家那个鬼地方。” “还有段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啊......”箫祁韵话锋突转,“沄洺,你最后帮我个忙,杀了他吧,让我也高兴高兴......” 提到杀戮,不知怎的,箫祁韵的眼中充满了光亮。 “他应该也不会回来了。”霍沄洺看到机关术的人埋伏在旁边,一旦段峄靠近,他们定然不会留他活口,何况江湖人的命在君上眼里只如草芥。 “那......你今日来是为何?”箫祁韵偏头,问道。 “奉君上命,带琛儿回京。” 箫祁韵冷笑一声,道:“不止吧。” “对,今日要么杀了你,要么跟你死在一处。” 霍沄洺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话,但这里包含了他这些日子内心所有的纠结和挣扎。 “杀了我?”箫祁韵好似非常不敢相信,她轻哼道,“你那么喜欢我,杀了我你可能吗?” 她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个笑话。 “可我觉得我的喜欢对你来说一文不值。这么多年,你从来不在意。”霍沄洺皱了皱眉,他忘不掉她跟段峄缠绵的场面。 尤其是她目送段峄离开的时候,她眼中的情谊骗不了人,若不是真的,那便是她在漳福楼看了太多戏,也耳濡目染了太多做戏的本事。 “是啊,你喜欢我,喜欢到只要我开口,你永远会从你高高在上的位置爬下来,趴在我的鞋子上,甘愿舔舐我的足,卑贱地喜欢我。”箫祁韵挑了挑眉,“那我当然不能白白浪费你的喜欢,对吧,沄洺。” 霍沄洺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不堪?你的前程永远凌驾于情爱之上,你算计得很好,可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你就从未后悔过吗?” 箫祁韵像是没听到一样,她眼神空洞地盯着一处,不知是否是陷入过往的回忆之中。 “箫祁韵!你就从未后悔过吗?”霍沄洺大吼一声,将自己的泪吼出来,盛在眼眶中晃悠。 “后悔?我孑然一身有什么可悔的?”箫祁韵回了神儿,又摆出她惯会的楚楚可怜状,向霍沄洺走近了些,“那你呢?后悔爱我一场吗?” 箫祁韵走近,更近了,近的她抬手就可以碰到霍沄洺的脸,她一直看着霍沄洺,突然变了脸,她鬼魅一笑,同时从袖中亮出一把匕首向霍沄洺刺了去。 霍沄洺立马反应过来,但距离近得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出掌击在箫祁韵手臂上,将匕首打偏在地上,在他胸前划过一道口子。 伤口不深,但依旧在往外渗血,霍沄洺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箫祁韵,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是震惊自己竟会动手伤了霍沄洺,还是在震惊这本来十拿九稳的一个动作竟会在一瞬间内被他防备。 霍沄洺皱皱眉,他的目光中带着绝情,他轻声说:“十年从未悔过,关于你的不好我半分不曾信,而今真真切切看到,又唯有刀剑刺在心上,这才来得及悔一遭。” 而今,就在这一道伤口中,唯一留存的那些许美好,也被她亲手断送了。 箫祁韵愣在原地,霍沄洺走到旁边捡起那匕首,拿在手上看了半天,突然冷哼一声,说道:“这还是当年你离开内安城的时候我送你的那把,当时让你留着防身,现在看来,你用的很趁手。” “杀了我和跟我一起死,你选了什么?”箫祁韵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霍沄洺的动作。 霍沄洺并未应答她,只是把手举了起来,匕首明晃晃的尖直对箫祁韵。 箫祁韵点了点头,眼中的情感很丰富。 “看来你选好了。”箫祁韵往前走了走,“那就来吧,杀了我,死在你手上总比回去死在尹凡祐手上好,我险些让他丢了心肝儿,怕是回去他也饶不了我。” “小姐小心!”相白突然大叫一声从屋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把斧头,还没等跑到他二人身前,就被机关术从高处抛下了一柄短刀给刺穿了心脏。 他随即便躺在了地上。 箫祁韵只偏头看了看,轻哼一声:“蠢货。” 霍沄洺皱着眉摇摇头:“你还真是狠心,好歹他也算是对你有情,看来就算为你而死,你都不会故作可怜一番。” “虚情假意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人已身死,他又如何知道我没有可怜过,我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情绪呢?”箫祁韵现在的样子让人感到有些陌生的恐惧,“倒是我很想知道,你今日若是亲手杀了我,又会为了我难过多久呢?” 这种陌生的恐惧,也许就是人面对死亡之前的心理挣扎吧。 “你今日来不就是为了带走琛儿,但他是我的命,想要带走他,可不就要先取了我的命吗?”箫祁韵一边说一边靠近霍沄洺的匕首。 “今日奉王命而来,确实要取你性命。”霍沄洺握着匕首的手太过用力,已经开始颤抖,“可我来之前想,若你承认此前与我的感情都是真的,我绝不会舍你一人赴黄泉,可我看到了,你从未变过,你一直是那个为了前程抛弃所有的女人,对一切都狠得下心来,尤其是我,从未变过。” “除了想要利用你,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箫祁韵好似并无半分恐惧。 “我从来不稀罕你的感情。”箫祁韵冷笑一声,她高声一吼,“但是霍沄洺,你问问你自己,今日你敢杀我吗!” 霍沄洺的声调比她给不知高出多少来:“我为什么不敢!”他的手臂扬起到半空又停下,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紧紧咬着牙,右手早已成拳贴在身侧。 “因为你喜欢......”箫祁韵回答他的话还未说完,霍沄洺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喜欢你,但这是个错误。”霍沄洺的声音颤抖着。 她没听清他的话,却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在绞着她的心,接着便有血贴着她的嘴角留下。 但她的心脏好像传来讯息,这一匕首并不致命。 那刺进来的匕首,是得了霍沄洺指令的,而他征战多年,又怎会失手。 箫祁韵用力地笑了笑,她身子一软,而霍沄洺刚好稳稳地接住她,二人瘫坐在地上,她就这样靠在霍沄洺的怀里。 她的身子软下来,眼神也软了下来,那说话的语气,更是温柔得很。 “沄洺......”箫祁韵疼的连连皱眉,说话几乎没有什么气力,每句话之间要停顿很久,“我记得......咱们第一次在长街上,你从祐郎手下救出我和弟弟......那天的阳光......和今天一样好。” 箫祁韵的血一直在流,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衫,又顺着她脖颈一直向下。 她扯着嘴角说:“我有多久没这样躺在你怀里了......若非你这一匕首,我又如何能得偿所愿......” 她仅凭几句话,已经让霍沄洺后悔刚才伤她了,也同样抹去适才她那些亦真亦假的话带来的伤害。 “那年你被封小王爷,驾着骏马自城门而入,一身戎装,戴着玉冠,身后万将王军......我看到了......”箫祁韵边说边轻点了点头。 她用力牵动自己的手,从怀中颤颤巍巍掏出一块锦帕,霍沄洺接下帮她打开,里面是那只镯子。 霍沄洺看到这镯子,泪水一瞬间倾巢而出,他不再隐忍克制,他开始一声声轻唤着箫祁韵的名字,这些轻唤声中,是他放不下的情谊。 “你竟还留着它......” “这是你亲手为我制的,怎敢随意丢弃,你说,愿我们也如梁上燕,如今我要抛下你,孤飞而去了......”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霍沄洺已经泪流满面,他紧紧握着箫祁韵的手,不敢放开,他悔了。 箫祁韵突然笑得很邪魅,振动牵引她的伤口,又是一次紧紧地皱眉,配上她唇边流出的鲜血,一缕骄阳正照映在她的脸上,她被晃得闭了闭眼,那骄阳好似框住这一副妖艳的光景。 “你看......我说的话,你永远半分不疑,直到现在,我三两句......你又原谅了我......”箫祁韵挣开他的手,冷哼一声,“我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得到吧......”